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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杨溯(71)

    沈玦后退的脚步顿住,蓦然一惊。

    你说什么?

    夏侯潋入了山?他心脏猛地揪紧,眼前发黑。所有的计划都在这一刻崩盘,不不会的,夏侯潋很强,他是点鬼簿上有名有姓的刺客,他甚至杀了弑心,绝不会那么容易死掉。他要去找他,他要救他!

    沈玦咬紧牙关,停止后退,拔出静铁。漆黑的刀刃滑出刀鞘,映出他森冷的眼眸。

    要反抗么?您已经没人了啊,督主。

    徐若愚和禁军兵士慢慢逼近,刀光交织成一片,是刺骨的冰寒。

    沈玦调整呼吸,二十四个敌人,禁军的刀法一般,多数没什么章法,徐若愚和剩下三个番子的刀法稍微好一些。若是全盛状态的他,要撂倒他们不是难事。可是现在他病了,头脑昏沉,日光眩目,连睁开眼都吃力。

    可他不能后退,决不能。

    沈玦完成吐息,睁开眼,杀气瑟如枯霜。

    徐若愚也缓缓下蹲,做出起手式,微微笑道:督主,请!

    秋风携裹着枯叶在阳光中打着旋,锋利的叶片像起舞的刀锋。空气中弥漫着寂静的杀意,每一个人都是蛰伏的猛虎。徐若愚大喝一声,正要进步挥刀。忽然,林子里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慢着。谁说他没人的?

    声音不大,却缓慢又清晰,每个人都能听见。

    兵士们顿住脚步,徐若愚惊讶地回过头,沈玦还有驰援么?

    他们看见,丛生的野草和繁茂的叶子深处走出一个人,他满身是血,发髻已经散了,黑发披在肩头,疏疏落落的刘海挡住了眼睛。他两手都握着刀,刀尖淋漓滴着鲜血,他每走一步,地上就印出一个血红的脚印。

    或许不能称为一个人,他更像修罗炼狱里浴血而出的恶鬼。他走到近前,兵士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浑身都是血,连发丝都滴着血。他仿佛是从血池里走出来的,分不清哪些是别人的血,哪些是他自己的血。兵士们惊惧万分,他每前进一步,兵士就后退一步。

    把总见他只有一个人,大笑不止:我还以为有多少人来救呢?原来是个泥猴子

    他话还没有说完,男人抬手射出一支弩箭,冰冷的亮光没入把总大张的嘴,从他颈后穿出。把总张着嘴倒在地上,鲜血漫涌而出。

    是那个疯子是那个疯子!有人道。

    什么疯子?徐若愚握紧雁翎刀。

    兵士回话:这个疯子见人就杀,杀了我们好多人!

    男人继续往人群中走,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让开一条道,雁翎刀对着他,却不敢挥刀。男人一步步朝沈玦走过去,沈玦站在崖上,不自觉地睁大眼睛,黑色的眸中映着那个男人血淋淋的身影。

    夏夏侯潋。

    夏侯潋终于走到他跟前,拉起他受伤的右手看了一会儿,抬起沾满血污的脸庞扯出一个微笑,露出一口白牙。纵使在血渍的掩盖下,他的笑容也暖如璨阳。

    少爷,我来救你了。

    沈玦的眼眶红了,他抓住夏侯潋的肩膀,沾了满手的血:你你这个白痴!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不碍事,别担心。

    沈玦定了定神,低声道:跟着我跳崖,快!

    夏侯潋愣了一下,转过身道:不跳。

    夏侯潋!

    不用担心,少爷,夏侯潋横刀于胸前,一抹金光在刀刃上一闪而过,仿佛一弯弧月,欺辱你的人,背叛你的人,我夏侯潋他咬着牙,字字入骨,把他们统统杀光!

    第74章 所向披靡

    战斗一触即发,兵士率先冲锋,奔过那四个番子身边的间隙,冲上崖来。

    夏侯潋大吼:静铁给我!跟在我身后!

    沈玦来不及迟疑,和夏侯潋错身而过,静铁和夏侯潋的雁翎刀同时腾空而起,他们错位的瞬间完成武器的交换。

    静铁落入夏侯潋的掌中,冰冷的刀柄和刀锷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与这柄刀久未谋面,此刻竟如故友重逢,缓缓收紧手掌的那一刻,他仿佛能感觉到刀里沉雄的心跳。

    敌人吼声在耳,人潮汹涌而来,夏侯潋右手静铁,左手短刀,微微下蹲,然后猛虎一般跃起,径直切入战场。血肉撕裂的声音不绝于耳,骨骼如苇杆一般在静铁的刀刃下清脆地折断。静铁和普通的刀很不一样,它用西域镔铁反复锻打而成,一般的生铁在它面前仿佛脆弱的竹条。不需要急速出刀,也不需要绝强的力量,静铁就能斩断对方的刀剑。夏侯潋还记得弑心把静铁交到他手上的时候说:此刀戾气深重,可斩灭万法。

    拥有静铁的夏侯潋无人可挡,乌泱泱的敌人之中很快被冲出一个口子。血肉飞溅之中,夏侯潋进步挥刀,同时斩断两个人的雁翎刀,再以双手刀绞断他们的脖颈。他旋转起来,在身边织就漫天刀光,沈玦竟然不需要怎么挥刀,所有的敌人在迎向夏侯潋的顷刻间就被绞碎,他只需要紧紧跟在夏侯潋的身后,灭掉他刀下的漏网之鱼。

    徐若愚锁紧眉头,沈玦和夏侯潋杀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徐若愚不再犹豫,挥刀冲入战局,闪过人潮,直面沈玦。沈玦眸光一冷,手中的雁翎刀带出凄冷的弧线,自下而上撩起。

    伽蓝刀燕斜。

    那是很多年前,夏侯潋教给他的刀法。

    这一刀会让徐若愚开膛破腹,但他竟然没有闪避,而是迎面扑过来。沈玦很快知道为什么了,雁翎刀在击中他胸腹的时候狠狠一震,竟给挡了回来。他的衣服底下穿了一层锁子甲,雁翎刀无法破甲!沈玦没有惊慌,迅速侧身回避,打算躲开徐若愚的迎头一斩。

    然而,一道漆黑的流光在徐若愚的膝侧一闪而过,他扑在空中的身影一滞,然后狠狠摔下来,摔倒的瞬间露出膝盖处雪白的骨茬,他方才腾空的瞬间被静铁斩断了双腿。

    喂,你的敌人是我。夏侯潋恶狠狠地微笑,戾气横生。

    他还要补刀,其余番子冲过来挡住夏侯潋,几个兵士把徐若愚拖了出去,地上绵延出曲折的血迹。

    别让他跑了!沈玦一边挥刀一边喊。

    可是来不及了,人潮再一次淹没了他们,那几个兵士拖着徐若愚越跑越远。夏侯潋奋力把眼前的渣滓灭了,掏出手弩连发几箭,都没有射中,他们已经逃离了射程。回头看,又有几个人缠上了沈玦,约莫是因为伤着了手,沈玦出刀慢了很多,夏侯潋跑过去,燕子一般翻身跃过沈玦的头顶,落地的瞬间膝盖压垮两个兵士,同时双刀扎入二人的头颅。

    最后剩下几个人,眼见根本对付不了夏侯潋和沈玦,也都跑了。满地断肢残骸,落叶和野草浸在血里。两个人都几乎精疲力尽,特别是夏侯潋,杀了一路,手已经发颤了。两个人相携着离开战场,找到一条不怎么陡的坡,直通往崖下。崖下野草蔓生,灌木长得很高,蹲下来就能遮住头顶。他们找了个地方歇息,头顶是摩崖石刻,往前再走几十步就是水源。

    没有细作在侧,那帮禁军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了。

    脑袋里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松了,沈玦一下子瘫软下来,手脚都虚弱无力,脑袋更是晕乎乎的,他觉得自己的病又重了点儿。但他还是强撑

    着,慢慢吞吞坐下来,找了个石块靠着,眼睛瞥向夏侯潋,那家伙满身的血,几乎看不出个人样儿了,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直喘气。

    你歇着。夏侯潋喘够了,去潭边打了水,顺便把脸和手洗干净,回来靠在沈玦边上,把水囊递给他,只有一个水囊,将就着喝吧。

    那潭水泡了沈玦备好的尸体的,虽然是活水,还是觉得有些恶心。

    沈玦犹豫了半晌,直到夏侯潋道:嫌弃我?

    沈玦摇了摇头,接过喝了,冰凉的潭水流过腔子,冻得他打了一个激灵。夏侯潋接回水,咕噜咕噜灌下了半袋。

    为什么不跟我跳崖?沈玦蹙着眉道,我原已经安排好了,假死就可以脱身。

    你的安排就是跳崖?夏侯潋扬眉,山里的潭水多冷你知道吗?你跳下去,浑身湿透,又没衣服换,又要吹山风,你能好端端活下来我夏侯潋三个字倒过来写。

    沈玦沉默了一会儿,别过头道,不会有事。

    夏侯潋拧过脑袋,看了看沈玦,苍白的脸色,纸糊的人儿似的,嘴也发白,透着淡淡的一点儿红,像掉了色的海棠花。他垂着脑袋,神情恹恹,不怎么有精神似的。夏侯潋看了半晌,忽然欺身过来,沈玦吓了一跳,道:你干嘛?

    别动。夏侯潋低声道,他双手按着沈玦的肩膀,额头凑过来,抵在沈玦的额头上。

    沈玦有些发愣,夏侯潋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他们也从来没有挨得这么近。就算一起睡觉,也不会凑在一块儿的。他离得太近,独属于他的气息笼罩了沈玦,带着血腥味,是兽一般的野性。

    夏侯潋的嘴唇近在咫尺,沈玦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呼吸。脑袋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沈玦眯了眯眼,手攀上夏侯潋的腰侧,抓住他的革带。

    佳人在侧,心猿意马。

    阿潋

    夏侯潋却把他松开了,道:这下好了,崖没跳也病了。他站起来,解开衣带,从干净的亵衣上撕下一块儿布条,去潭边浸湿,回来敷在沈玦额头上。

    沈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家伙刚刚是在试他额头的温度。

    给你能耐的,自己身板儿不知道啊?弱得像一只小鸡似的。夏侯潋埋怨道,把他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抓紧时间歇息,一会儿想办法下山。

    弱得像一只小鸡

    还从没人这么说过他。沈玦想要反驳,却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大有了,勉勉强强呓道:你才小鸡。别想了,山早被封了,下不去。

    夏侯潋看了他一眼,道:你早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有人要对付你,知道今天是个杀局。夏侯潋顿了顿,又问,司徒跟我说后天才是进香,也是你让他这么说的?

    沈玦唔了声儿,算是同意了,闭上眼安安静静歇息。夏侯潋那边没再说话了,一动不动任他靠着,他察觉到什么,抬起头觑了觑夏侯潋。

    夏侯潋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睛上面的脂粉洗掉了,露出那道细细的伤疤。他有着锐利的眉目,杀人的时候戾气深重,仿佛恶鬼修罗,可他本性是软的,安静下来眉目舒展,落拓又内敛,只是皱着眉的时候,总有一种孤独冷漠的感觉,仿佛心里压了一块墓碑。

    沈玦忽然有些摸不准他的脾气了,他和他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向来随和,笑笑闹闹,沈玦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严肃的模样。

    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沈玦想了想,道:你来只会让我分心。

    你觉得我会拖你后腿么?少爷。夏侯潋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夏侯潋,沈玦觉得心烦意乱,按捺着性子道,你娘费尽心思给你备好宅子,备好身份,让你过平淡的日子。你只要安生在家待着就行,这些事情是我的事,不必你来操心。

    沈玦还想再说些什么,夏侯潋转过身来,扳着他的肩膀,凝视着他的双眼。他停住了,也看着夏侯潋,看他漆黑如墨的双眸,还有里面生铁一般的坚毅。

    我知道你想的什么,你想护着我,不让我涉险,对不对?

    沈玦握了握拳头,别过眼睛,嗯了一声。

    可我不需要。

    沈玦瞪他,你!

    夏侯潋竖起手指,封住沈玦的嘴,听我说。他继续道,哪有主子涉险,下属在家睡大觉的道理?少爷,你护着我,不要我当先锋为你冲锋陷阵,我明白。可至少,让我和你一起并肩作战。

    沈玦还犟着,枯着眉头道:我自有成算,不需要你。

    他都盘算好了,一步步该怎么走,他心里有数。来之前,他让人摸清了山场每块石头每片叶子,地图印在他脑子里,不会走错。唯独一点没料到的是他会生病,但也不碍事,他认得草药,他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从深宫到前朝,向来如此,他已经习惯了,不打紧。

    真的么?夏侯潋不信,徐若愚是叛徒,那家伙假扮过福王,没关系么?

    没。

    真的?

    沈玦沉默了一会儿,颇不乐意道:假的。

    夏侯潋握紧沈玦的肩头,他的掌心灼热,隔着衣料传过来,像两团火烧在肩头。

    少爷,夏侯潋一字一句道:从前当伽蓝的刀,是我身不由己。现在当你的刀,是我心甘情愿。所以,告诉我,你的敌人是谁。是万伯海,还是别的什么人,他的眸子渐渐变得锐利,像凛冽的刀锋,我去杀了他!

    第75章 美人灼灼

    沈玦垂着眼,看夏侯潋通袖襕上的彩绣麒麟,上面全是血污,被划破了好几块,露出里面同样沾满血污的中衣。真是个笨蛋,他想,好不容易从伽蓝逃出来,却又差点把命撂在这里。可他又忍不住高兴,心里像有一只鹞子,扑腾翅膀飞上了云端。夏侯潋肯为他拼命,这是不是代表他在他心里很重要,比命更重要。

    罢了,横竖是到了这步田地了,他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生死,共存亡,他没有必要瞒着夏侯潋。

    他压了压嘴角,道:是太后。

    夏侯潋一怔,道:你不是刚把她儿子扶上皇位吗?那女的过河拆桥?

    也不算是过河拆桥。沈玦道,我要把她的儿子养废,她自然要和我翻脸。

    养废?

    没错,沈玦目光淡淡,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细算起来,我才是那个一等一的大恶人,太后所为是为民除害。那姚氏妇人说得没错,我是第二个魏德,我和魏德,并没有什么两样。他扭头望向满山黄叶飞舞如蝶,换上嘲讽的声口,小皇帝虽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却已有昏君之相。我以歌舞塞其耳目,用酒肉迷其心志,朝堂讽谏不闻于豹房,百姓疾苦不见于宫闱。因为唯有帝王昏庸无道,沉迷声色犬马,方有我辈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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