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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杨溯(84)

    他伸出手摸了摸玉姐儿的脸,又摇摇明月,轻声喊她:明月,明月!

    明月朦胧地睁开眼睛,侧过身来,看见眼前的司徒谨,似乎有些惊喜。她的脸儿有些苍白,昏暗的光影里,司徒谨隐隐约约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她一定很想他,想要他回家。

    对不起,这么晚才回来。司徒谨摸了摸她的脸,手太冰,明月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抓紧他的手。

    不晚,回来就好。明月把他的手放在怀里捂着,回来就好。

    我给你买了一个簪子,你看喜不喜欢。司徒谨从怀里拿出红木盒,递给明月看。

    明月埋怨道:老夫老妻了,费这个钱做什么?你俸禄又没有多少。好啦,快去换衣裳,早点睡觉。你明早还得应卯,快抓紧睡几个时辰。

    我想要抱一抱。司徒谨嗓音沙哑。

    他不舍地看着她,她的肌肤其实有一点黄了,经年的家务操劳让她看起来有点憔悴,眼睛还因为睡觉前哭过发肿。可是他还是觉得很好看,谁都比不过她。他的目光沿着明月的脸庞轮廓勾勒,每一寸都不放过,仿佛要永远印到心底,投了胎也不忘记。

    明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依着他,轻轻将他拥住。这么大个人了,有时候还像小孩儿似的。他刚从外面回来,怀抱很冷,明月把他拥紧,希望他快点回过温来。

    昨天对不起,不该和你吵架。司徒谨轻声道。

    明月把头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对。再说,你又没有跟我吵,每次都是我欺负你。

    明月,我好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司徒谨眷恋地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她身上有一种特有的味道,像什么花儿的花香,闻起来很舒服。

    好啦,我知道啦。明月笑起来,你今天怎么啦?铁树开花了?说,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要向我求饶?

    司徒谨摇摇头,我不去上值了,我就留在家里陪你,好不好?

    好啊,我早想说了,东厂那么累,你每天早出晚归,一点儿也不值当。其实我们这些年攒了点钱,可以自己做买卖的。我们可以开一家医馆,我当大夫,你当我的伙计。你不在东厂待了,那我们去金陵好不好,那里听说可美了,春天有西府海棠,夏天有红莲,到秋天还有很多很多枫叶。你过些日子跟督主提一提,他要是不答应,我去找他说。

    好,都听你的。

    司徒谨忽然觉得累了,眼皮变得很沉,抬不起来。他背靠床柱,慢慢闭上了双眼。

    月光透过窗纱照进来,窗棂把它分割成块块光影。窗外的枯树枝在上面映上疏落的影子,像一幅墨笔描的画轴。司徒谨不动了,明月想帮他脱衣服上床睡觉。手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冰冰凉凉,像一块冰似的。她觉得奇怪,进屋这么久了,怎么没有捂暖和呢?

    她捧起司徒谨的手,想要哈几口气,可是却发现上面满是干涸的血迹。脑子里轰然一声,整个身子仿佛在刹那之间被冻住。明月动作迟缓地抬起头,月光照在司徒谨因为失血而惨白的脸上,给他覆上一层薄薄的光泽,看起来像一座玉雕。

    她后知后觉地知道了什么,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

    阿谨!

    刺客走进一个窄窄的胡同,他平日的衣裳藏在别人家门口叠放的簸箕里,他四下望了望,找到自己的衣裳,把刀放在一旁,脱下黑色箭衣,换上洗得发白的灰色棉布袄子。

    有一个人从黑暗里走出来,拿走他的刀,刀身轻推出鞘,刹那二字映入月光。

    持厌,你不该放他走。

    持厌没有理他,转身就走。

    别以为你是迦楼罗,就可以触犯伽蓝的规条。杀人取头,你该取他的头颅。男人阴森森地说,身为你的鞘,我会把一切都告诉阎罗的。

    随你。

    持厌,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别忘了,你和我们一样,我们都是依靠极乐果才能活命的人。不,你比我们更低等,你连你的刹那都必须上缴。没有刀的刺客,无异于任人宰割的鱼肉。男人的声音遥遥响在身后,越来越远,记住,有买卖的时候到门头沟生药铺来取你的刀,我现在在那里当伙计。

    持厌刚回到云仙楼,就听见园子里各处男男女女的嬉笑,又滑又甜。他目不斜视地离开,走到后院里,从吉祥缸里舀水洗手,刚刚杀人沾上了血,要快点洗掉。洗完手回到柴房,屋子里没有点灯,也没有生炭火,黑暗凉阴阴的匝着人,他站了一会儿,从床底下的包袱里拿出一封被老鼠啃了一半的信。

    那是夏侯霈留给小潋的遗书,他从朔北回来的时候,在小潋家的竹楼里找到的。夏侯霈的字很差,看起来很费劲儿。他研读了三天才完全明白夏侯霈的意思。夏侯霈要小潋去找一个叫小少爷的人,她说她在那里给他留了一线生机,还在京里买了一套三进三出的宅子给他娶媳妇儿用。

    持厌这几天走访了好几个街坊,去打听了每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可是每个宅子里都有一个小少爷,他跟踪了所有小少爷,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小潋的蛛丝马迹。

    或许小少爷只是一个代号吧,就像迦楼罗一样。持厌抱着膝头坐在黑暗里发呆,眼神变得空茫。

    夏侯!要死啦!你又偷懒是不是!鸨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

    持厌醒过神来,忙把遗书藏起来,出门去洗衣裳。

    鸨儿在他身后碎碎叨叨:哎哟,先前看你老实才给你活儿干!没想到见天的偷懒,这衣裳攒了有三天了吧,你怎么还没洗完!你前头那个,也叫夏侯,人家一天洗三盆,你呢,你一盆洗三天!怪不得人家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就只能在这儿混日子。说着剜了他一眼,我告诉你,今天不洗完别想睡觉!累死老娘了,应付完那帮死男人,还要应付你!

    持厌默默往大盆里倒水,那盆儿大得能装下一个成年男人,里面装满了楼里姑娘们的衣裳,堆积如山。昨天看门的几个打手说自己洗衣裳太累,要他帮帮忙,也把他们的衣物扔了进来。衣裳太多,他白天要找弟弟,晚上要杀人,清晨还要给阿雏拎洗澡水,实在没时间。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闷着脑袋在洗衣板上搓。鸨儿用帕子点他额头,要不是看你人老实,我才不留你下来!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持厌一个人在雪地里搓衣服。持厌一件一件地洗,夜里黑,月光不够亮,有些地方的污渍他看不大清。洗了半天,盆里的衣裳还是小山似的堆着。不知道前面那个小厮怎么做到一天洗三盆的,大概是因为他自己笨吧。持厌枯着眉头,继续搓。

    夏侯!你妹妹来找你了!阿雏的声音响在身后,持厌疑惑地回过头。

    阿雏牵着一个小女孩儿跨过垂花门朝他走过来,那女孩儿手里拿着一个吊睛白额的老虎大风筝,正朝他笑。

    百里鸢喊了声:哥哥!

    夏侯,你不是说你进京来是找弟弟的吗,怎么又变成妹妹了?

    我哥哥脑子笨,老是说错。百里鸢走到持厌边上,把风筝拿给他看,哥哥,有坏蛋把你做给我的风筝弄坏了。我聪不聪明,我找到一个狗洞,就钻出来找你玩儿了,你帮我补补吧。

    持厌没有接,只低头看了看老虎头上的裂缝。

    阿雏在百里鸢面前蹲下,小姑娘长得漂亮,干干净净一张脸,瞳仁又大又黑,阿雏越看越喜欢,觉得她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包松子糖放在她的手心,笑道:给你吃糖。

    谢谢漂亮姐姐。百里鸢低头看着装满糖果的荷包,这荷包在女人的怀里待久了,泛着一股扑鼻的香味,百里鸢皱皱鼻子,心里有一点厌恶,想要扔掉。

    哎哟,这小嘴儿怎么长的呀,甜死我了!阿雏笑得很开心,姐姐就喜欢别人夸我漂亮!来,香一个!

    百里鸢明显愣了一下。

    阿雏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在她脸上啵了一口,笑嘻嘻地道:真香!阿雏拍拍裙摆站起来,好啦,姐姐回去睡觉啦,你也早点睡。记住不要乱跑,这里很危险的。你要是乱跑,被妈妈看到,会被抓的哦。

    百里鸢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哦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去。

    我居然被亲了。百里鸢嘀咕了一声,抬起头看持厌,道,你在干嘛?

    在洗衣服。

    百里鸢低下头,硕大的盆里面什么衣裳都有,大袄、马面裙,男人的汗衫、袜子,女人的肚兜、主腰,还有许多看不出主人是男是女的汗巾子。

    百里鸢脸色变得晦暗不明,你没洗过我的衣裳吧。

    没有。

    百里鸢放了心,那就好。

    阿雏走远了,云仙楼的喧哗声渐渐小了,大概是客人们都累了,搂着优伶和倌儿回屋睡觉了。寂静的小院里只剩下持厌和百里鸢两个人,院子里很多枯树,枯枝在地上投下深重的阴影。

    风铃忽然响了,细碎的伶仃声中,有无数人影从阴影里生长出来,仿佛恶鬼随着风和雪从地狱里爬出,降临人世。刺客们走到月光下,朝百里鸢虔诚地叩拜。他们是伽蓝的八部,刺客中的最强者,也是阎罗手下最凶恶的鬼魂。

    阎罗大人,迦楼罗没有遵守伽蓝规条,斩下司徒谨的头颅。乾达婆道。

    百里鸢扭头看他,持厌仍在专心致志洗衣服,谁都没理。

    百里鸢走过去摸他的脸,持厌,你不乖哦。

    持厌抬起眼,静静看着她。

    可是我不会罚你的。因为你和我一样,我们是同样的人,只有你能和我作伴。百里鸢笑得粲然,你知道那天在紫荆关我为什么跟着你么?

    持厌没吭声。

    因为眼睛啊,看到你的眼睛,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百里鸢抚摸他恬淡的眉眼,他和她一样,有着大而黑的瞳仁,里面空寂一片,仿佛铺满了朔北苍凉的风雪。百里鸢低声道:我们和这个世界都没有联系,我们都是世所不容的怪物!怪物要和怪物在一起,持厌。

    我有的,持厌说,小潋是我的联系。他是我的兄弟,我们血脉相连。

    血脉?你竟然相信那种东西。持厌,你给自己取假名叫夏侯,你认同那个将你抛弃的女人是你的母亲么?

    持厌摇头,夏侯是跟小潋姓的。

    百里鸢冷笑,你就这么喜欢他么?死心吧,我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这样你就完全属于我了。

    持厌默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弯下腰继续洗衣裳。

    段九从檐下走出来,道:阎罗大人,极乐果已经发下去了,如今南北黑道,三大漕帮,二十四帮派,悉数听令。只不过昨天晚上,东厂查封了一批预备在京师售卖的极乐果,我会派人过去,想办法销毁。

    很好,百里鸢阴冷地微笑,真是可笑,一个太监,竟然想要匡扶社稷。这个沈玦,执迷不悟,大厦将倾,凭他一人微渺之身,如何挽救?从前我的祖辈龟缩于后,只敢做阴沟里的老鼠,真是一群懦夫。而今,我便要这世道裂,天下崩!唯有光明退避,阴影才能雄踞!

    段九俯首道:我等愿为大人效死!

    百里鸢环顾了一圈小院,回廊上的大红抱柱挂着红绡,彩画鎏金灯散着柔柔的光芒,远处的厢房亮着不灭的光,朱红栅栏落着积雪,一派静谧。

    这个地方不错,让他们都服下极乐果吧,鸨儿、妓女、包括看门的打手,一个都不要落下。

    是。

    诸刺客俯首告退,百里鸢漠然望着他们,手里一握,忽然握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那个女人给她的松子糖。荷包是很艳俗的金红色,绣着乱七八糟的蝶影穿花,大概是那个女人自己绣的,真是糟糕的女工,丑陋至极。

    百里鸢攒着眉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那个叫阿雏的妓女就算了,瞒着她,不要让她知晓。

    是,阎罗大人。

    第90章 士死知己

    灵堂前搭了布棚子,底下几个和尚低声念着经文。门没有关,外面的雪花飘进来,落在明月头顶上,让她好像一下子白了头。

    夏侯潋拈了香,退到一旁。他觉得哀痛,又觉得恍惚,昨天晚上还一起说过话的人,怎么今天就没了呢?来上香的大多都是同僚,司徒谨人好,许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番子们挨个上前拈香拜祭,然后默默退在一边。

    梵声迟迟,结成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着灵堂。夏侯潋心里压抑,走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影壁后面转出来几个人,是沈玦和沈问行他们。沈玦刚从宫里出来,一路骑马赶过来,乌纱帽和大氅上落满了雪花。他看了看夏侯潋,提步想要进去拜祭,衣袖却被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拉住。回过头一看,是一个小小的人儿,穿着孝衣,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沈玦认得她,她是司徒谨的女儿,司徒弄玉。

    督主叔叔,我爹爹什么时候醒啊?他都睡了好久了。他之前答应了我要骑马马的。玉姐儿咬着指头问。她才四岁,还不明白她爹爹永远没法儿醒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她当马马骑了。

    沈玦头一次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许久也没有答话。

    旁边的夏侯潋蹲下来,摸摸她的头顶道:等你长大了,爹爹就会醒了。所以玉姐儿要听娘亲的话,乖乖长大。

    玉姐儿疑惑地问道:可是睡那么久,爹爹不要吃饭吗?

    爹爹去当神仙了,神仙是不用吃饭的。

    那要是我想和爹爹玩儿怎么办呀?玉姐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闷声道,爹爹平常就总是不回家,都不和玉儿玩儿。要是我想和爹爹说话了怎么办呀?

    夏侯潋拉起她的小手,道:要是玉姐儿想爹爹了,可以和星星说话。爹爹听到了,等玉姐儿睡着了,就会到梦里去找玉姐儿。

    真的吗?

    当然,夏侯潋拍着胸脯保证,我娘也在天上当神仙,每次我想我娘的时候,就跟星星说说话,晚上她就来梦里找我喝酒了。但是有的时候她去干活儿了不在家,可能听不见,就来不了了。所以玉姐儿要有耐心,要慢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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