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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燎原——不问三九(5)

    汤索言说完这句就回了房间,他去的是客房。主卧留给了唐宁,唐宁睡衣什么都在,但他没去换。
    他半夜走了,他走的时候汤索言知道。
    汤索言一直没睡着,他知道唐宁始终在沙发坐着,门响的时候汤索言没睁眼。
    他用胳膊盖着额头,保持着这样静止的状态很久。
    陶晓东一共三个店,基本上在新店时间比较多。那儿是最大的,也是人最多的。店里员工几十人,不包括纹身师。
    店里两个老板,一个是陶晓东,一个是黄义达。
    黄义达是个爱喝茶的胖子,也不能算太胖,只是有点壮。四十多了,跟陶晓东搭伙干了十多年。陶晓东最初只有手艺没有钱,钱都是黄义达给他拿的,给他开店,给他做品牌。
    俩人铁瓷兄弟,这么多年没掰,甚至没因为钱的事儿红过脸。现在陶晓东什么都有了,名声有了,钱也有了,当初黄义达给他投的钱现在看来什么都算不上。可陶晓东没提过别的话,几次黄义达主动提出来想撤伙都让陶晓东骂回去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陶晓东每次都是这么说的。
    店里年轻的管黄义达叫益达叔,岁数大点的叫他大黄。
    陶晓东下个月又要走了,他一走没有一两个月回不来。他总是在路上,他说纹身得去找,得去看。永远都有没看过的东西,世界上到处都是更优秀的人,艺术创造没有终点。
    他一走一大摊子事儿就都扔给黄义达,陶晓东其实很依赖他,大黄这些年给他很多自由,他想走就走,想做什么做什么。他是个有野心的人,想要的很多,黄义达从来没有二话,你想干什么你说话,咱们去张罗。
    新店这栋一千多平的小楼,寸土寸金的商圈,大黄当初直接买下来的地方,不是租的。陶晓东手里其实没多少钱,大黄那会儿几乎把所有能动的不能动的资金都砸里了。计划是突然定的,提前没给准备时间。陶晓东当时也有点犹豫,大黄把一切都张罗差不多了,过来跟他说:齐活儿了。
    大黄就是这么一个实干派,爽快,不纠结。陶晓东连声谢都没说,用不着说那个,说多了就远了。
    东哥,广州那展咱去不?沿线办的,我看他们微博昨天圈儿咱了啊?你跟他们说要去了?陶晓东一来店里,欢戈就来他跟前问。
    陶晓东挑眉:没跟我提过,我下月没时间,出门。
    啊,我看他们那意思是定下来有咱们了,我再问问益达叔。
    欢戈的工作就是管理各平台上的工作账号,大学专业学的就是新媒体运营,没毕业就在店里了,到现在也快三年了。
    什么事儿要问我?黄义达也刚来,走进来正好听见欢戈说话,在身后问。
    欢戈没回头,陶晓东冲他身后指了一下,他才回头看,啊了一声,问了一遍。
    黄义达也挺意外:没有的事,没来问过我,上回他不是跟咱们不乐意了?再没给我打过电话。
    欢戈有点蒙,问:那咱去吗?他们那微博我还转不转?
    陶晓东想了想,问黄义达:我肯定没时间去,你呢?你想去吗?
    黄义达也挺心烦:不去他们那边又得琢磨小九九,以为故意不给他们面子,你这不去他们都得以为你故意的。去吧还是,我领着去一趟。不去也不行啊,人那边消息都发了。
    陶晓东笑了声:沿线这么多年都没长进,小心眼儿。
    陶晓东人缘好,好事儿。但这也有个弊端,就是谁都觉得跟他关系好,谁那边有事儿都想让陶晓东捧个场,你要不去你就是不给面子,没拿我当朋友。这挺苦恼,因为陶晓东真没那么多时间挨个捧。沿线是另一个城市的纹身师,也很牛,做了公司就用的自己名。陶晓东跟他认识很多年了,这人容易生气,有点事儿就挑理。
    欢戈问完就回他桌子边学习去了,准备考研呢。他们这儿员工任务都不重,自己那摊事儿完成了时间就相对自由,自己有事儿忙可以,跟店里哪位纹身师学纹身也可以。
    店里几十位常驻纹身师,多数都是跟了陶晓东很多年的,也有几个年轻的是最近两年加入的。都是极优秀的纹身师,各有各的风格,无论哪位都很强。店里还有两位欧洲大叔,以及一位日本刺青师,除了陶晓东以外,排他们图的是最多的。
    陶晓东出门之前得把最近的图都做完,所以这段时间赶图赶得急。
    今天手上的活是个满背,陶晓东手里小图很少,几乎都是大图。顾客是个年轻人,不太能忍疼,一直在前面嘶嘶哈哈的。
    陶晓东问他想吃什么,让楼下给他订。
    小伙说:我什么也吃不下去,不用管我,给我送杯冰可乐就行了,镇痛。
    吃吧,得一直到晚上,你挺不住。陶晓东跟他说。
    小伙拖长声音叹了口气:那随便给我来点什么都行。
    吃盒饭吧,他们这儿盒饭贼特么好吃。旁边一位顾客说。
    楼下有厨房,伙食很好,都带了顾客份儿,想吃的都送到手里。餐盒是店里一个小姑娘送上来的,端了很大一个餐盘,上面摞了好几个饭盒给楼上送饭。
    有冰吗小美女?能给我送杯冰块上来吗?陶晓东这位顾客趴那儿冲给她餐盒的小姑娘说。
    小姑娘连个眼神都没给他,餐盒给他就转身走了。
    小美女?小伙又冲她喊了一声,冰!
    人还是没理他,一眼都没瞟过来。
    他回头看了眼陶晓东,对他们这儿员工的高冷感到意外。
    陶晓东看见他的眼神,说:有人去给你拿了。
    啊,谢谢。小伙转了回去。
    过会儿送冰的小男生来了,杯子往他旁边的架子一放,冲他笑了下。小伙很有礼貌地又说了声谢谢。
    小男生没搭理他,走了。
    顾客终于没忍住,还是发出了疑问:不是,东哥,你们这儿人都这么有性格吗?
    陶晓东隔着口罩一笑,他这双眼睛总像是带着点笑,他下巴朝刚才那小男生侧了侧,说:别挑理,他不会说话。
    小伙眨了眨眼,指指自己嗓子:不会说话?还是不能说话?
    不能。
    小伙太意外了,又问:那刚才的小美女?
    陶晓东换针的手抬起来指了下耳朵:她听不见。
    第7章
    一个听不见的,一个不能说话的。
    小年轻看着陶晓东,不明白他为什么雇这么俩人放店里。
    陶晓东换完针,跟他说:你先把饭吃了,我也下楼吃个饭,有事儿喊他们。
    啊。对方点了点头。
    黄义达看见他进厨房,给他盛了碗饭。
    陶晓东说:大碗盛,菜直接扣上。
    黄义达给他换了个圆盘子,说:你慢点吃,着什么急。
    陶晓东干活的时候吃饭快,基本上几分钟就完事儿。他找了个角落的凳子,坐那儿迅速吃完,然后挑个苹果咬着上了楼。
    东哥吃饭吓人。旁边一个小工说。
    他着急。黄义达也吃完了,又开始拿他的大茶杯泡茶,打我认识他就这样,事儿多压的。
    陶晓东确实一直这样,只要手里有活没干完就这么吃饭,习惯了。
    黄义达下午出去了一趟,跟合作方谈事。再回来的时候陶晓东还在干活,小年轻可能是疼麻木了,也可能是太累了,趴那儿睡着了。
    黄义达搬个凳子过来坐陶晓东旁边,问他:之前说的那个医援,二期咱还投不投?
    陶晓东朝他侧了侧脸:哪个?
    黄义达说:三院那个。
    投。陶晓东没思考就说,得投。
    妥。黄义达点头。
    陶晓东低头一边做图一边说:走我自己账。
    黄义达操了一声:说什么狗屁话。
    一码是一码。陶晓东坚持,大黄,不是一回事儿。
    滚犊子。黄义达懒得跟他说这个,站起来走了。
    三院眼科,眼外伤组。
    汤索言除夕那天做的眼外伤手术,双眼缝合的高中生,他母亲正跪在办公室门口,声泪俱下地求汤索言救救她的儿子。
    周围很多眼科的医护人员都在劝,让她冷静一些。
    汤大夫!你救救孩子吧!孩子活不下去了啊!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吧!我给您磕头了!这位母亲绝望地在汤索言面前求救,歇斯底里的崩溃哭喊撕扯着每个人的心。
    汤索言伸手扶她:你别这样,先听我说。
    我听,我听!您说什么我都听,您救救孩子她还在哭着,她明显已经接近崩溃边缘了,孩子今早跟我说不要活了,我骗他说还能治,汤大夫还能给他治!您救救他,儿子太痛苦了啊!您救救他!
    汤索言刚做了一台玻璃体切除视网膜复位的手术,精神还没放松下来,身上甚至还穿着刷手服,连办公室还没进去就被家属堵在了门口。
    你先冷静一下,你现在情绪太激动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这样,你先平静五分钟,我换个衣服,然后我再跟你聊。汤索言跟对方说。
    然而对方担心他是寻个理由走了就不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医院里每天绝望痛哭的家属都很多,这是个给人希望,同时也抹掉人希望的地方。
    汤索言看了眼那位高中生的管床医生,是个刚毕业的硕士,立刻过来跟汤索言说了下患者情况。高中生今早突然闹情绪,在病房里闹得很厉害,有自残行为。
    汤索言问:指标怎么样?
    眼压3.6mmHg,玻璃体浑浊,初步眼球萎缩迹象,光感。比上午查房时眼压又降了些。住院医生压低声音在汤索言耳边说着。
    汤索言点了点头。
    家属一直在哭,汤索言什么都不说,也示意周围的医生护士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安慰。家属又哭了会儿,渐渐平静了下来,哭声也小了。
    汤索言看了眼旁边的护士,护士立刻递纸巾上去,轻声安慰。
    汤索言又沉默了几分钟,家属明显已经冷静下来了,有人进汤索言办公室把他白大褂取了出来,一直穿着刷手服看着不是那么回事。汤索言套上衣服,跟家属说:父母是孩子最后一道围墙。他倒了你撑着,你倒了他就也压倒了。现在的病情发展确实很难接受,从我私人角度讲,我不愿意任何一个患者失去视力,我希望他们都能治愈。
    对面的家属连连点头,汤索言一说话她又有点要哭的意思,眼睛通红。
    汤索言继续道:医院很重视,不会放弃任何患者。徐石教授凌晨回来,已经安排了明早的会诊。
    家属的脸上泛起一丝希冀的神情,汤索言看着她,把她这点希冀打散:但目前的医疗技术能做到的水平我之前也已经跟你们讲过。所以遗憾注定会有,但我们会尽全力。
    家属的表情僵在脸上,还没来得及转变。汤索言跟她对视着,看着她的眼睛,声音甚至带着点严厉地道:母亲是倚仗。情绪是相互传递的,不要让他感受到你的尖锐和绝望,哪怕他现在看不到。你接受了,他才会觉得这可以接受。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对方过了很久才僵硬地点了点头。
    汤索言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叹了口气。
    跟进来的实习女医生轻声道:刚才您怎么不委婉一点呀?您后来说的时候我很怕她突然又崩溃了。
    汤索言说:给她希望她今晚会期待得一宿睡不着,明早的痛苦是翻倍的。注定没有可能性的结果就不要再给希望。
    可我觉得这样也很残忍。这位小医生刚进医院实习不久,对这些事见得还少,觉得汤索言刚才的话有些直接了,或许患者家属很难接受。
    汤索言看了看她,说:一刀切下去的疼痛感是递减的,一刀摞一刀在伤口上反复切才能把人拖死。
    小医生还带着校园里带出来的多愁善感,在这件事情上,即使对方是自己崇拜的汤主任也还是无法认同。她认为要给患者和家属时间,缓慢平和地接受。
    观念上的问题不用互相说服,没有意义。
    汤索言其实不是眼外伤组的,他跟徐老一样不固定在哪一组,全科都可以经手。一般到他手里的没有简单伤患,他是徐老用疑难杂病带出来的,就不是用来治疗普通小伤小病的。这也说明汤索言手里很多棘手病例,这样的绝望和痛苦他见得太多了。
    这一例手术指征并不强,预后效果是可以预见的差。玻璃体切除,硅油填充,靠硅油来维持低下的眼压,患者的视力能达到的最佳水平应该就是维持现有的光感。很大可能是强光感,甚至无光感。
    可是光感就是希望,那点微弱的白色依然是色彩,不至于永恒地沉入黑暗。
    这是汤索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为他保留下来一点点光。
    我说你现在怎么忙成这样啊?陈凛拎着一兜餐盒来了汤索言家,进门就问。
    他是汤索言大学室友,也是一个优秀的眼科医生,只不过没留在公立医院,自己开了家眼科医院,现在也有了几家分院,做得很成功。
    陈凛在鞋柜上没看到拖鞋,打开柜子拿了一双出来。
    我什么时候不忙过。汤索言过来扔给他一双新的:穿这个吧。
    陈凛换完拖鞋进来:你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帮我啊?在医院当个小破医生有什么好啊?你出来咱俩干不自在?一半都是你的。
    他时不时就要给汤索言吹吹风,汤索言这些年都不为所动。
    陈凛本来想在汤索言这儿蹭顿饭,半路经过他们大学了,就顺便去以前常去的一家餐厅打包了过来。
    饭吃到一半陈凛才想起问:唐宁值班啊今天?
    汤索言说:搬走了。
    搬走?陈凛问完自己先笑了,又生气了啊?哎我说你俩可够逗的,这次又怎么了?
    汤索言工作一天,都是没什么指望的患者,情绪本来就不高。这会儿让陈凛问得更心烦了:你三十好几了能不能不这么八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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