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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犹可追[重生]——贺端阳(33)

    荣焉握伞的手紧了紧,声音不大,在雨声中却格外的清楚:如若,如若你当日对我哪怕存过那么一丝半点的善意,哪怕你把我送到了徐国寄人篱下,受尽白眼,但只要你肯放过我,让我自生自灭,我都不会对你存着如此滔天的恨意。
    我原本想要的,不过是荣焉微微闭了闭眼,声音变得格外晦涩,不过是能守着心爱之人,平静安稳的过完此生,我从来没有觊觎过皇位,更没想过要从你们手里夺回什么,为什么就是这样,你们都不肯放过我,非要一步一步地把我逼至今日?
    他说完话,扔掉了手里的纸伞,回手拔下李页身上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进荣玄前胸,看着血迹蔓延开来,用只有自己跟梁稷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这都是前世,你们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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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鲜血从荣玄的胸口汹涌而出,与从天而降的雨水混合在一起,落在地上。
    荣玄难以置信地看着刺穿自己前胸的长剑,似是不敢相信荣焉竟敢如此果断的对自己动手。他下意识地抬手伸向胸口,看着手指被血水浸染,神色逐渐变得怨毒起来,向前走了一步,迫近荣焉:你,你怎么敢
    荣焉下意识地后退,回手抽出了长剑,荣玄没了最后一点支撑,宛若被抽干所有力气一般,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再无气息。
    鲜血顺着剑刃滑下,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与荣焉脚下的积水融为一体。
    不知是不是因为淋了太久的雨,荣焉突然开始剧烈的颤抖,握剑的手也再没了力气,突然就放松开来。
    长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就仿佛砸在荣焉心上,让他整个人跟着颤了一下。
    荣焉怔怔地看着地上荣玄的尸首,看着他瞪得浑圆,到死都不肯瞑目的眼睛,
    荣玄当日窃夺皇位,置皇城里的帝后于不顾之时,有没有想过自己今日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这样毫无存在感地死在了他曾经看不起的怯懦的小皇子手里,他是不是也内心充满了不甘。
    但是荣焉想,那不甘一定不会强过自己前世。
    毕竟荣玄走到今日,大多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想要去谋得天下,谋得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注定了要承担失败之后的后果。
    但是前世的荣焉,什么都没想过去争,却还是被卷入其中,不得安宁。
    大概是雨势太大了,荣焉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慢慢合上眼帘,整个人下意识地向前倒去。
    而后他便跌入了一个坚硬却温热的怀抱。
    梁稷小心翼翼地搂住荣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脊背,凑在他耳边低低开口:荣焉,都结束了。
    那些前世折磨荣焉的梦魇,都将会结束。
    荣焉靠在梁稷肩头,脸颊贴着的是被雨水浸得冰冷的铠甲,荣焉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环住梁稷的腰身,轻轻唤了一声梁稷的名字。
    什么?梁稷低头,只能瞧见荣焉张了张嘴,忍不住凑近,最后听见他用细弱的声音缓缓道,你的铠甲抱起来有点硌。
    而后便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荣焉这一觉睡得无知无觉,梁稷将他一路抱回营地,扒去身上湿透的衣物,擦洗干净,换上一身干净的中衣塞进被褥里都没能将人吵醒。
    这一夜发生了许多事情,沈淮带领大军的精锐部分按照原定计划对集州城发起了进攻。集州城本就是荣玄用来诱敌的幌子,城中的守备并不充足,面对徐军气势如虹的进攻,很快就溃败,这一仗竟比先前天庸关打的还容易。
    而徐军营地本身,并没有多少的守军,又提前得了指令,故作不敌之态,由着荣玄一路穿过营地追击荣焉,因此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而荣玄为了调虎离山,偷袭徐军大营,带走了迁安城几乎全部的精锐,经此一战,迁安城不战而败,直接落入了徐军手中。荣玄已死,他手下的残部也各自溃散,有的直接向徐军称降,有的兀自逃散,竟再没一个还愿为了荣玄而坚持。
    至此,徐军只经两战,就除掉了荣玄,拿下了他手下的残存的四城一关。
    至于接下来还要不要继续向前,趁着魏国现今的内乱再占一些便宜,便是荣焉醒后才要继续商议的事情。
    梁稷将正忙得不得空闲的郎中请到了荣焉帐中替他诊了脉,确认了荣焉只是淋了雨,稍微有一点着凉,等醒过之后喝上一碗热汤药驱驱寒气,也就能好个大半。
    至于荣焉为何一直昏睡,郎中沉吟了许久,才徐徐道:这位公子应该是有一件积压已久的心事突然得以化解,心间松了下来,可能有些脱力,由着他去睡,睡醒了也就好了。
    没有人比梁稷更清楚那心事究竟积压了多久从前世,一直到今生。
    将郎中送走,战事后续收尾的事情由沈淮负责,梁稷心安理得地留在了荣焉帐中,一动不动地守在荣焉床前。
    荣焉的那根心弦大概真的松了下来,先前经常紧皱的眉头在睡梦之中终于舒缓开来,他侧卧在床榻上,将自己蜷成一团,浑然不管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兀自安睡。
    等他终于醒来的时候,下了一整夜的暴雨早已停了下来,帐门被风吹起一道缝隙,将雨后和煦清新的空气送了进来。
    荣焉睁开眼睛愣了回神,才发现自己床榻上还趴着个人,梁稷坐在地上,小半个身子伏在床榻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正睡得安稳。从荣焉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冷峻的侧脸,还有下颌上隐隐泛起的青色的胡茬。
    荣焉眼巴巴地看了一会,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碰,他的动作极轻,却还是让本在浅眠的人惊醒过来,四目相对之后,荣焉缓缓缩回了手指。
    梁稷抬手在荣焉碰过的地方轻轻摸了一下,轻轻地眨了眨眼,唇角勾出浅笑:醒了?
    荣焉动了动身子,仰面躺平,将僵直的四肢舒展开来,而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扭头朝着梁稷脸上看了一眼,你又守了我一夜?
    梁稷已经起身,正要倒水给荣焉,闻言朝他看了一眼,笑了一声:是一天一夜。
    荣焉愣了一下,从榻上慢慢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头,竟然感觉到难得的清明,不由道:感觉把上辈子亏欠的觉都睡了回来。
    梁稷倒了水,递到荣焉手里:先喝口水润润喉咙,给你煮了粥,待会喝一点。话说到这儿,对上荣焉望过来的视线,又补了一句,是李页煮的,他说他在食肆的时候,跟掌柜学的。
    荣焉听完,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接了水杯喝了两小口,浸湿了干涩的嘴唇,又润了润嗓,这才感觉舒服了许多,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颇有几分神清气爽之感。
    梁稷瞧见他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眼角眉梢皆是温柔的笑意。
    荣焉抱着水杯盘腿坐在床上,瞧见梁稷的表情后不由撇了撇嘴,但跟着也忍不住弯了眼角,笑意从脸上蔓延开来。
    二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看着对方笑了一会,最终是荣焉忍不住别过头,轻咳了一声,收敛了笑容。他将手里的水杯递还给梁稷,正要从床榻上下去,却被人一把握住了光裸的脚踝,不由一怔:你干什么?
    梁稷也不回答,拿了鞋袜自顾帮荣焉穿上,而后才放开手:好了。
    荣焉的耳根慢慢地红了起来,前世的时候,他经历过梁稷各种各样的体贴,早已习以为常,可是这一世,从一开始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改变,他们二人之间就仿佛隔着一座山,始终无法跨越,以至于梁稷随意一个或是无心或是有意的举动,都可以轻描淡写地拨动荣焉的心弦。
    梁稷回过头来,发现他仍坐在床上没有动作,不由诧异:怎么了?
    荣焉掩唇,状似无意地咳了一声,而后下了床。
    脚踩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那日自己在大雨里淋了许久,身上的衣物早已湿了个通透,此刻身上穿着的分明是一件干净的中衣,不由沉默。
    察觉到他的疑惑,梁稷朝他身上看了一眼,解释道:我换的。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李页好像知道什么了,见我要替你擦洗更衣,还体贴地退了出去。
    你按说二人前世各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他与梁稷互相熟悉对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但此刻,荣焉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羞赧,抬眼与梁稷坦荡的目光相对,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最后又收回了视线,装作不在意地打量起营帐。
    这一次梁稷把他送回来了自己的营帐,荣玄的偷袭一开始就将目标定为了荣焉,因此没对营地本身造成什么困扰,帐内的一切与荣焉被李页仓皇带走前没什么分别。
    那张他画了大半的画仍摊在书案之上,墨迹已经完全干涸。
    梁稷走到书案前,手指轻轻地从画上抚过,抬眼望向荣焉:先前我都不知道,你如此善于作画。
    荣焉微抿唇,走到他身边,盯着那幅画看了一会,才答道:小时候跟着我母后学过一阵,后来到了徐国之后就再没了心思,许久不曾动过笔,实在是差的太多了。
    梁稷微沉默,许久,朝荣焉脸上看了一眼:你愿意把这幅画画完吗?
    荣焉抬眸,与他对视。梁稷已经伸手拾起桌上的笔,递到他手边,自己站在砚台旁:我帮你研墨。
    荣焉握笔的手慢慢地紧了紧,看着梁稷专注的侧脸,咬紧了下唇,最终点头:好。
    他从不做半途而废的事情,这幅画既然已经动笔,就不如把它完成。
    作者有话要说:李页:我寻思你们是不是要先喝点粥?感谢在2020061309:20:51~2020061408:1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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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大战初胜,又赶上雨后初晴,营地之中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正是一片喧嚣。
    荣焉帐中却独享宁静。
    他站在书案前,手中持笔,落在纸上,随着墨迹渲染开来,逐渐将那个只完成了一半的威武挺拔的将军勾勒出来。
    梁稷侧身站在他旁边,单手持着墨锭,在砚台上细细研磨。视线却凝结在荣焉脸上,将他面上每一个微小的神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梁稷看得太过专注,即使荣焉的注意力一直落在纸上,也能感应到对方一直望过来的灼热视线。他本该出言打断,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时,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这是重生以来,他与梁稷难得享受到的片刻安宁。
    世间的种种喧嚣,外面的波云诡谲在此刻都被隔绝在营帐之外。他可以短暂地放下前世那些仇怨,不用机关算尽地去谋划下一步该走向何处。
    只在眼下,最起码画完这幅画的这段时间里,就当自己仍是前世那个天真烂漫的荣焉,与自己心爱之人安享这须臾之间的静好。
    荣焉画得格外地认真,每一笔落下之前都几经斟酌。笔下之人就在近前,但荣焉却几乎不用抬头,闭着眼稍微回忆几分,就能轻而易举地描绘出那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或许因为从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将那人牢牢地刻在心间,再也无法忘却。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荣焉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将那把简单勾勒出来的长剑仔仔细细画好,给画上平白添了几分杀意,荣焉这才满意的收了笔,随手放在笔架上,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画,抬头望向梁稷:画完了。
    梁稷放下手中的墨锭,视线终于从荣焉脸上,转落到纸上。
    纸上是身着戎装的梁稷。
    身上的铠甲,腰间的长剑,还有狭长的凤眼无一不显露出画中人的威严与冷峻,但从梁稷的角度,却又偏偏能看见画中人眼底的柔情。
    这该是荣焉眼里的自己。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只有面对荣焉时,自己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眼角眉梢里都藏着对他的爱意。
    荣焉察觉到了,所以,他将这一切都画了出来。
    荣焉落了笔,就自顾去洗手,他背对着梁稷,却好像仍能感知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的动作顿了下来,突然开口:梁稷。
    怎么?
    荣焉回过头来,看着梁稷的眼睛,嘴角向上扬起,露出笑意:这幅画你要好好保存,将来
    说到这里,荣焉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闪烁,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说不定有一天,我会亲自向你讨要。
    他咬了咬唇,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或许,或许老天垂怜,真的会有那样的机会。
    梁稷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某种情绪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被荣焉打断:梁稷,荣玄虽然死了,但战事还未完全结束。
    他说完,朝着梁稷手边的画上看了一眼:能有这幅画,我已经知足了。
    梁稷沉默地看着荣焉,并没答话,荣焉也不在意,他知道梁稷已经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们之间一向是如此,有些话并不用说得一清二楚。
    他回过头洗好了手,也不理会正在晾画纸的梁稷,掀开帐门冲外面唤了一声,片刻之后,李页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方才李页就来过一次,乍一掀开帐门,那二人谁也没有看他,李页却不敢出言打扰,主动退避出去。
    方才那一刻,李页有一种感觉,那二人之间仿佛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方天地,让任何一人都不忍心打破。
    饶是此刻是荣焉唤他进来,李页心中仍有些犹豫,他提着食盒走到书案前,一眼就瞥见上面的画,而梁稷正站在那跟前,凝神看着那幅画。
    梁稷。荣焉斜倚在帐门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我睡了一整天了,你陪我吃点东西吧?
    好。梁稷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占了大半个书案的画收好,李页这才把食盒放到书案上,将里面的吃食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摆好,而后分别看了看梁稷跟荣焉的表情,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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