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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非天夜翔(132)

    霎时间, 耿曙天心顿开,仿佛窥见了武艺尽头的天道。
    天地与我并生, 万物与我合一。
    洛阳雪夜里,姜恒的歌声在耳畔响起, 这一刻他的感知仿佛幻化进了一草一木、白云飞鸟
    耿曙一侧身,匕首从脖颈抹过,带起淡淡血痕。
    他避开了, 玉玦随着他的动作荡起, 红绳被利刃抹断,玉玦落向地面。
    胜负与生死,就在那顷刻之间。
    耿曙左手一抄,接住玉玦,右手持剑不动,一剑刺穿胡人胸膛。胡人出招时,几乎是以自己撞向剑刃,鲜血爆开, 喷了耿曙半身。
    好身手。胡人的头慢慢垂下去,死了。
    耿曙一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已战得彻底脱力,大喝一声,用力抽出剑,拄在地上。他快看不见了,眼前景象只有模糊的一小块,忽远忽近。
    他转过头,努力辨认声音,海东青的呖鸣为他引领了方向。
    恒儿!耿曙踉踉跄跄,拖着血迹,一手紧握玉玦,一手握黑剑,走下山去,说道,等我你不会有事的
    姜恒奔下山脚,离开下山道的瞬间,界圭与货郎同时摔了下来,压垮了山脚的房顶,发出巨响。
    货郎爬起身,朝着姜恒扑去,姜恒两步跑上墙,一翻身。
    界圭撤剑,将剑扔给姜恒,姜恒在空中接住剑,转身一跃,货郎随之将袖子一抖,界圭却追了上去,伸手,拖住他的脚踝,将货郎霎时拖倒在地。
    姜恒大喊一声,出剑斩下,登时将货郎的头砍了下来。
    姜恒:
    界圭左臂鲜血淋漓,手指更露出白骨,左手已近乎废了。
    姜恒不住喘气,界圭说:给我剑,这后面还有一段路呢。
    还有几个?姜恒说。
    我杀了两个,界圭说,你杀了一个,你哥杀了两个,这胜负难分啊。
    血月门十二人,外加门主十三人,先前在江州已死了四人,今日安阳又死了五人,就连门主,也丧命于耿曙之手。
    眼下还有四个人,只不知埋伏在何处,最好的就是,门主死了,他们便逃了。
    姜恒说:我感觉没了。
    这边的没了,界圭淡淡道,那边又有了,你看?
    紧接着,下山道往城中的街上,雍军涌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足有近三千人。雍军上房顶,守小巷,强弩指向街道正中。
    姜恒没有退后,只见骑兵一层层涌来,堵住了前路。
    姜大人。卫卓说。
    要谋杀朝廷命官吗?姜恒说。
    卫卓说:你密谋反叛,下官前来执行王命,通融一下罢。
    面对那四面八方的箭矢,姜恒知道汁琮今天是铁了心要杀他了,但事情业已闹大,屈分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正在想办法来救他们。
    拖时间,界圭小声道,郢人快来了。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要等郢人来救命。
    卫卓抬起手,众人纷纷立起强弩。
    界大人,卫卓朗声道,我数三声,三声后就放箭,麻烦您离开姜大人,否则把您射死了,太后面前,我也不好交代。
    界圭说:他想把你杀死在这儿,怎么办?
    你走吧,姜恒说,告诉我哥,别替我报仇。
    卫卓:三!
    界圭:我不想走,我想陪你一起死,十来年前,我就该这么做了。
    姜恒:
    姜恒走到界圭身前,挡住了他,他望向卫卓,说:倾举国之力来杀我,还当真挺荣幸。
    卫卓:有些人,值得这个礼遇,二!
    姜恒没有再看四周的弩手,而是转头望向山上,就像在洛阳雪崩的那一天,他距离耿曙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只隔着一道生与死的距离。
    一切也像那天,他还是来了。
    耿曙踉踉跄跄,半身被鲜血染红,右手拖着黑剑,左手紧握玉玦,沿着长街朝他走来。
    恒儿恒儿。耿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哥!姜恒道。
    卫卓没有再催促,看着长街上的这一幕,这一刻,他所想的是,要不要等耿曙进入射程范围,也一起解决掉,否则他迟早有一天会来报仇,而报仇的目标,一定少不了自己。
    恒儿!耿曙听到姜恒的声音,马上活过来了,他虽然看不清楚,却知道他就在身前。
    他拖出一条血路,姜恒马上朝他冲去,抱住了他。
    耿曙把玉玦塞在姜恒的手里,让他拿好,轻轻地推开姜恒,越过他,挡在他与界圭的身前。
    淼殿下,卫卓说,王陛下让您火速回去!
    我叫聂海。耿曙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吼道,我叫聂海!畜生!都给我听清楚!我不叫汁淼!
    所有人竟是被耿曙威势所慑,紧紧盯着他。
    耿曙眼前一片模糊,只有卫卓骑在马上的朦胧人影。
    麻烦你让一让,卫卓客气地说,否则箭矢无眼。
    我叫聂海,耿曙右手倒拖黑剑,左手掐剑诀,冷冷道,不是什么淼殿下,给我记清楚了
    话音落,姜恒刹那大喊一声。
    耿曙化作一道虚影,掠过长街,顷刻间已到近二十步外,提起黑剑,一式归去来!
    黑剑霎时从下往上,迎着卫卓战马马腹而去,犹如山峦崩塌,地动山摇,一剑将卫卓连人带马斩翻在当场!
    四周刹那鸦雀无声,数息后,雍军发出恐慌的大喊声,竟是慌张退后。
    卫卓半身倒在血泊中,分不出是自己的血,还是战马的血,花白的胡子动了动,耿曙走过他身旁,甚至没有低头。
    让路。耿曙沉声道。
    骑兵竟是不敢举武器,四周房顶上,主帅一死,无人下令,雍军霎时胆寒,耿曙在雍国成名已久,那武神般的威势之前,竟是让所有人不敢放箭。
    我数三声!让、路!三!耿曙怒吼道。
    耿曙刚开始数,骑兵便下意识地退后,空出长街,所有人怔怔看着耿曙,再看街上卫卓的尸体,犹如置身梦中。
    姜恒快步上前,让耿曙手臂搭着自己肩膀,接过他手里的黑剑,走过长街,就这么离开了雍军的包围圈。
    屈分!姜恒终于抵达郢军驻地,屈将军!
    到了吗?耿曙问。
    到了,终于到了。姜恒说,怎么没人?屈将军?!人呢?有人吗?他转头四顾,得马上找药材,为耿曙与界圭疗伤。
    而就在此刻,码头的空地处,无数郢军涌来,手持强弩,指向空地上的三人。
    屈分站在一处房顶上,朝下审视三人。
    姜恒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屈分。
    场内死寂无声。
    耿曙说:我看不大清楚恒儿,告诉我,怎么了?
    姜恒看了眼耿曙,再看界圭。
    没什么。姜恒轻轻地说。
    姜太史,屈分想了想,说,对不起,这都是殿下的命令,我们也没有办法。
    耿曙听到这话时便明白了,说:有多少人?
    界圭答道:五千,全是弩手,要被万箭穿心了。
    此时已再没有任何人能救他们了,姜恒回头看了眼耿曙,走上前去。
    我不抵抗。姜恒说,放他们走,屈将军。
    耿曙小声道:你带他跑,我为你们争取时间,过后再想办法来救我。
    界圭说:你带他跑,你要是死了,他不会活下去。
    姜恒面朝屈分,屈分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脸上全是遗憾。
    他们不会马上杀我,耿曙低声道,还有机会,我中毒了,两眼看不见,你好歹还有一只手能使剑。而且他们目标不在你身上。
    界圭转念一想,点头道:知道了,我只能尽力。
    这是你的宿命,耿曙沉声道,从把他带出落雁那天,就注定了有今天。
    屈分在高处道:我觉得,还是要朝您交代个清楚,姜大人,殿下不是只在乎你的性命,还有你的哥哥。
    我以为长陵君不怎么招郢国喜欢,姜恒说,是我大意了。
    长陵君确实不招他喜欢。屈分说,可你娘姜昭,杀了太子殿下最喜欢的上将军,芈霞芈将军,她本来是要当太子妃的,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议论王族私事,不合适吧。姜恒扬眉,冷冷道。
    姜恒知道项余也许在,他会来救他们吗?
    姜大人当真好胆识,屈分说,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不会再有人来救你了。太子殿下嘱咐我,动手前务必朝您解释清楚,他是很喜欢您这个人的,奈何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得不下这个手,希望来生,不要再投生成刺客的孩儿。
    姜恒竟是毫无畏惧,抖开黑剑,面朝屈分与一众士兵。
    来罢。姜恒冷冷道,说出了让屈分为之一窒的话。
    你倒是没忘,不是只有我哥,我也是刺客的儿子。姜恒沉声道。
    第三场大战伴随着海东青的鸣叫声拉开序幕,而就在那漫天箭雨洒下之时,姜恒听见了熟悉的铁蹄与杀戮之声。
    有人来了,却不是项余,而是在另一只海东青带领之下,另一部的雍军。
    这是风戎人与汁绫率领的军队,甚至没有任何宣战,便毫不留情地冲进了战场!
    先杀了他。屈分下令道。
    箭矢飞下,耿曙冲上前去,以身躯为姜恒抵挡箭矢。屈分跃下房顶,置外围战事于不顾,誓要将耿曙与姜恒当场格毙!
    绝不能放他们走,否则一旦耿曙恢复,等来的将是没完没了的刺杀。
    交出他俩!汁绫喝道,否则取你狗命!屈分!你这废物!
    混战毫无征兆地开始了,项余始终没有露面。耿曙转身,赤手空拳面朝屈分。
    姜恒持黑剑,冲向耿曙,然而众多士兵冲来,姜恒挥起黑剑,奋力斩杀。
    走!耿曙却刻意地离开姜恒与界圭,朝他们喊道。
    哥!姜恒喊道,别扔下我!别这样!
    耿曙背对姜恒,面朝敌军。
    界圭再不迟疑,单手拖住姜恒,不由分说,撞开拦路侍卫,中了两箭,朝黄河中纵身一跃。
    耿曙面朝屈分,闭上双眼,目已不能视,再睁眼也是无用。
    他缓缓拉开黑剑掌法,沉声道: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在今天趁机搏个打倒了天下第一的彩头。
    屈分冷笑,亮出兵器,以长剑对耿曙双掌。
    巨响声中,姜恒被拖着坠入黄河,尚在挣扎,界圭却抱紧了他,两人被黄河水呼啸着冲往下游。
    姜恒眼前一片漆黑,在河水中载浮载沉,界圭将他托出水面,姜恒竭力呼吸,来不及说话,又被湍流卷了下去。
    界圭已筋疲力尽,到得后来,却是奄奄一息,变成姜恒一手拖着他,另一手紧握黑剑,朝水面而去。
    入夜,黄河岸边,水流渐缓之地,姜恒终于爬上了鹅卵石滩。
    界圭咳出血来,手上的伤势已发白,他失血太多了,陷入昏迷。
    哥,姜恒颤声道,哥!
    空旷的山谷中响起了回声。
    界圭呻吟一声,翻了个身,想坐起来,却无力扑倒在地。
    界圭!姜恒道。
    还未安全,界圭说,他们马上就会沿河搜索咱们的下落。找地方躲,别管我。
    姜恒在黑夜里起身,四处寻找,找到峭壁下的红花,嚼碎了敷在界圭的伤口上,把他拖起来,架住他的胳膊,朝山涧内走去。
    我听见风羽的声音了,姜恒说,得尽快回去救他。
    雍王不会杀他,界圭有气无力地说,别担心他了,担心你自己罢。
    姜恒喘息片刻,定了定神,竭力冷静下来,知道耿曙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有危险,郢国顾忌雍人还在城内,不会当场杀耿曙,多半是拿他来谈条件。
    汁琮虽然对耿曙充满失望,但对他而言,耿曙仍是养子。
    你俩不一样,界圭睁开眼,注视姜恒的脸,说,只要能不杀他,汁琮就一定会保他的性命。可你,你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在意你的性命,你懂么?保护好自己。
    你们在乎,姜恒叹了口气,说,这就够了。
    界圭疲惫地笑了笑,说:冲着这句话,我去为你死了也无妨,来罢!界圭强打精神,抓住黑剑,说:我去看看能不能拼着这条命,再杀几个。
    别乱动!姜恒按着界圭,说,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为我而死了!
    这一路上,姜恒已见了太多的死亡,他生出一股无力感,现在就连耿曙都落在敌手。你杀我,我杀你,他短短十九年的这一生,都在杀戮之中度过。
    因为这就是你的命啊。界圭看着姜恒的眼神,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就像项余那样。
    别说话,姜恒说,你歇会儿。我想个办法,得怎么回去救我哥。
    第154章 穿喉刃
    安阳城中的一场小动乱突如其来, 却就这么结束了。郢军将汁绫的亲随挡在了防线以外,汁琮则传来了收兵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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