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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可他此刻,想起从前赵嵘有多喜欢他那双手,又有多喜欢坐在一旁看他弹琴,他便开始有些害怕。
    赵嵘和他说过,也许这么些年,赵嵘喜欢的并不是他这个人,可能是他拥有的东西,也可能是他的外表,他的脸。
    他已经不奢望赵嵘爱他,可但凡有那么一丝一毫赵嵘会喜欢的地方,或者有那么一个让赵嵘多看他一眼的东西,他都不敢失去。
    你
    帮我了解一下,哪里治疗这种皮外伤带来的伤疤比较好,立刻帮我预约一下。
    赵嵘喜欢什么,他便奉上什么。
    赵嵘想做什么,他便用尽自己所拥有的,确保赵嵘能够做到。
    他没有和赵嵘相爱的机会,也没有追求赵嵘的权利,但他可以继续爱着。
    他不再奢求自己所求了。
    他只求赵嵘能开心。
    赵嵘回过头去看向陆星平。
    陆星平将文件往他的方向一推,把水笔放在文件之上,说:就差你名字。
    赵嵘顺着他的动作低头,望了一眼那文件。
    陆星平已然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右下方已经有一行潇洒的字迹,只等他添上一笔。
    只等他添上他自己的签名,明天拿给林律师,就可以知道拿到遗产的所有步骤。
    陆星平神色自若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签完离开。
    他垂眸看着该签字的地方,拿起笔,手指夹着笔身,不知为何没有马上签下,而是转了转,眼神有些闪烁。
    脑海中思绪纷杂,杂乱到他甚至拉不出根源的那条线。
    但他转了几下笔,便按下心中那些复杂,稳稳地握好笔,手腕一压,笔尖便撞上了纸面,留下细小的一个黑点。
    他正打算连笔写出一个赵字
    赵嵘,陆星平突然喊了他一声,道,你在想什么?
    他动作一顿,笔尖就这样按在纸上,黑点渐渐晕开。
    学长说什么?
    你刚才,在犹豫。
    是有点。赵嵘说,我签完再说吧。
    他提笔又要写,陆星平却抬手,直接拉住了他。
    陆星平说:我不想和我签这种协议的另一方是带着犹豫签下去的。
    须臾。
    他说:我
    你先想想为什么犹豫。陆星平竟然与他同时开口了。
    赵嵘看了陆星平一眼,只见陆星平抬了抬手,示意他先不急着开口。
    他张了张嘴,不再说话,指尖的力道已经松了,水笔从他掌心滑落,滚在了桌上。
    书房此刻只开了盏正中央的白炽灯,散出苍白的光,像是勾住了外头的冷色。
    这冷色洒在文件上,本该照得清楚明白,可赵嵘看着看着,竟觉得有点晃眼睛,比在车上看的时候还要累人。
    他移开眼,看见了自己左手上戴着的婚戒,更觉刺目。
    这婚戒对他和陆星平而言,本就只是一枚戒指,同其他饰品没什么区别。婚礼上太多事,没摘,忘到了现在。
    赵嵘盯着这戒指,又想到婚礼时交换戒指的环节,乔南期微微抬头看着他的神情。
    他心间一跳一跳的,没拿着笔的手按着文件,指尖轻轻在纸面上摩挲着。
    我赵嵘复又开口,不再遮掩自己的心绪,学长,我好像,心有点乱。
    这话其实有点不负责任。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办完婚礼,要开始准备法律程序了。这场婚礼谁都知道,陆星平虽然不打算结婚,但也是光明正大发了请柬的,做这些,报酬就是这一半遗产。
    于是他立刻补充道:我不是不拿遗产,答应学长的那一半我一定会给,字我现在就签。只是学长既然问我了,我实话实说我就是突然有点乱。
    陆星平笑了:你可总算发现了?
    赵嵘噎了噎:学长早就看出来了?
    心没有乱的人,会在婚礼现场上,律师还在看着的时候,戒指都差点给扔地上?陆星平往椅背上一靠,慢悠悠地说,我只是喜欢戴眼镜,我还没有高度近视。
    赵嵘:。
    那学长刚才为什么没有在婚礼上点出来?
    我不想暗示你,如果你刚才没有任何犹豫地签下去了,我就当什么都没感觉到。
    现在也当什么都没感觉到,不行吗?赵嵘叹气。
    他知道这回不是简简单单签个名字回家的事情了,十分自觉地从一旁搬了把椅子在书桌另一边坐下。
    陆星平似乎也特意给他留了一段理清思绪的时间,起身去厨房泡咖啡去了。
    片刻,陆星平端着一杯热咖啡和一杯温水回来,赵嵘本来习惯性地以为那杯温水是给他的,不曾想陆星平将热咖啡放在了他的面前,自己端着温水在另一边坐下。
    赵嵘:?
    陆星平说:我一会要睡,你可能需要清醒。
    赵嵘:
    他哭笑不得:我刚才已经想清楚一些了。
    哦?
    我今天确实因为乔南期来婚礼,心里有点乱。但这事情是我们一起商量好的,事已至此,走到这一步了,我没道理因为我自己的私事影响学长拿到那一半的钱,我也没道理和这么大一笔遗产过不去。我现在把这文件签完,明天带给林律师,然后我们按照约定办事就行。
    陆星平直接将那杯咖啡更往他面前推了点:想半天就想清楚这个,你还是先喝几口。
    赵嵘无奈,我认真的。
    陆星平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将屏幕界面停留在一个聊天框里,递到赵嵘面前给他看。
    居然是和小吴的聊天记录。
    赵嵘定睛一看,小吴发来的消息特别多,但其实做的都是一件事。
    小吴在把乔南期在《归程》剧情结束时收购来的那些陈家的东西全都清算了一下,发给陆星平。
    这是?
    贺礼,陆星平收回手机,说,给我们今天这场婚礼的贺礼。
    赵嵘愣了愣。
    陆星平又说:说是贺礼,我不觉得是打给我的。所以这笔钱是他想通过贺礼的名义,还给你所有属于陈家的东西,陈家的财产被分成两半,一半在遗产里,一半就在这些东西里面。这些东西如果你拿着,分一半给我,一样,没差。
    如果你不想欠南期的,这笔钱我现在就还给他。如果你真的犹豫了,我们没有履行婚约,你真的和南期嗯,这钱你可以给我一半,我就当南期给我失去那一半遗产的补偿了。当然,只是为了你没有负担,我其实无所谓给不给我,我当初和你说答应给小月是逗你的。
    所以现在,你先忘了这些有的没的,想清楚再说。
    赵嵘一边唏嘘于乔南期的贺礼,一边心中明白了陆星平的意思。
    片刻,他说:好,钱的事情,我暂时放到一边。
    我心里乱,主要是因为今天乔南期来了,但他只是来了。学长,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我之前一直笃定,他不爱我,他爱的是自己,爱的是我给他的爱,所以婚礼的时候,我觉得他要么不会放下骄傲过来,要么过来了便不会善罢甘休,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从不会思考我的角度。
    可他这两条路都没走。
    我第一次失策了。
    所以他的心乱了。
    赵嵘目光漫无目的地飘着,最后落在了那个小温室里的茧上,说:我觉得我一直被包裹在茧里,而且我不想出去,因为我知道外面很冷,出去了才会冻死。
    他承认,曾经的经验给他带来了太多的警示,以至于就算到现在,他只要一想到如果再和乔南期在一起,他就可能会再次被这人贬低、看轻、忽视,可有可无地对待他。又或者因为他没办法再和以前那样倾尽所有地付出,乔南期一时热情熄灭,便又是循环往复的折磨
    但今天,我的茧被人戳了个洞,我发现外面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可我又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不是假象,是不是外面的环境在欺骗我,想引诱我出去。或者,我只是混淆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是因为想去重新喜欢、重新爱,我只是因为心软。
    这纷乱不至于让他动摇、让他回头,却让他此时此刻,有些许犹豫。
    陆星平点了点头:能理解,很简单的纠结。
    所以我刚才有点犹豫,但也只是犹豫。
    它不足以影响我的决定。
    他和陆星平之间,两个人都愿意获得法律认可的婚姻关系,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从此之后都不打算再和其他什么人在一起。
    婚姻是一个很重的词,而获得法律关系,他们就算拿到钱之后离婚,其实对方的名字也可能会伴随着自己一辈子,总会有个记录的痕迹在。
    如果以后不打算再和别人在一起了,这点自然没什么。可若是还会再爱别人呢?
    赵嵘不是一个会为了钱放弃爱情的人。
    但他也不是一个会为了犹豫而违背承诺、放弃物质的人。
    所以他方才其实只是稍稍闪过了那些别的念头,便压下那些纷乱,继续手头上正在做的事情。
    陆星平显然能明白其中的关键,他眯了眯眼,喝了几口温水,还打了个哈欠,这才说:赵嵘,签吧,过两天去办程序,我刚才只是担心你没想清楚,怕你未来后悔。
    赵嵘一愣,认真答道:我想得很清楚。我们签完这个文件,过两天去领证拿遗产吧。
    好。陆星平说,但我有一些建议,你可以听,可以当耳旁风。这些建议,如果你签字之前没有犹豫,我是不会说的,但你犹豫了。
    我说的不只是乔南期的事情,我只是在说你。
    你说你分不清,因为你现在一直包在茧里。你现在一直没有往其他地方走走、看看,所以你会分不清,这太正常,换作是我,我都不一定分得清。所以你不妨,别想那么多,不要钻牛角尖,也不要真的觉得你不会爱了,再睁开眼睛试一试。
    去试试看,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甚至去试试会不会爱上别的人。这个人不一定要是乔南期,也可以是别人,任何人。
    等你真的分清楚了,觉得那只是一时的心软,你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情,也不耽误。
    如果你发现你只是往前走几步散散步,最后决定回头,那也是你尝试过的结果,是最好的选择。
    你其实不也在这样想吗?光靠脑子想,是不足以分清楚的。
    书房内沉默了一瞬。
    赵嵘眸光轻动,黑瞳转了转,双眸倒映着灯影,像极了明亮的星辰。
    他笑了一声:学长这样了解我,我有时候都在想,要不然我和学长假戏真做算了。
    撒谎不是好习惯。
    学长怎么知道我没有这样想过?
    我们太像了,陆星平已经缓缓起身,将那一式两份的文件收拾好,叠在一起,递给赵嵘,其实我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太像的人反而会互相试探比如现在。我们对彼此没有吸引力。
    文件拿好,我明天看一下最近的安排,空出一段时间和你办那些需要拿遗产的手续。
    赵嵘接过那份文件,签下了字。
    走到陆星平家门口时,陆星平拉开门,寒风簌簌地往里吹,吹开了门口的温暖。
    外头的路灯洒下暖光,却仿佛被冷风吹斜,拉长着他们的影子。
    赵嵘脸颊感受着贴近的冰凉,走出门,怀里抱着那有他和陆星平两个签名的文件,回过头对他说:还有一件事。今天婚礼上,乔南期刚来的时候问的那个问题我本来是想自己来解决的,没想到学长会回答。
    陆星平耸了耸肩:哦,那个,我没说假话啊。谁叫南期只愿意用喜欢这个字眼,喜欢这个词涵盖的太多了,我要是不喜欢你、不欣赏你,我为什么会答应你履行婚约?他自己不愿意用爱这个字,不怪我。
    赵嵘给他这逻辑逗笑了:谢谢。他毕竟是你从小到大的朋友
    南期那边其实我婚礼的时候是逗你玩的,我有打算,你也说了,毕竟我和他是从小到大的朋友。而且你不用感谢,我们之间一直都挺两清的不要低估小月在我心中的分量。
    赵嵘摘下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只起了一天作用的婚戒,感觉只用一天,真浪费。
    陆星平伸手:给我吧。
    诶?
    她喜欢花哨一点的首饰。陆星平将赵嵘递来的戒指收了起来。
    这个她
    赵嵘想起方才陆小月上楼时说的那些话,恍然。
    陆星平显然又看穿了他的表情,说:其实我本来也需要一场婚礼,和一枚让我以后不会被人打扰的婚戒。所以,我们一直都是两清。
    我开始有点好奇,小月的姐姐生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无聊的人。
    ?
    无聊到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她说的最浪漫的情话,是说她有一个妹妹,名字里有月亮,她又有了我,所以她又有星星又有月亮了。不过我也挺无聊的,这么无聊的话记到今天。
    赵嵘敛了敛外套下摆,抱着怀里的文件,低头,下巴埋进围巾里。
    他看着围巾下摆随着微风一摇一摆的,脑海中,突然想起十四岁那年医院里,乔南期那句不是好心,我不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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