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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邪——Aegis(110)

    他正躺在森林柔软的腐殖质土壤中, 斑驳交织的树影将他包裹。正上空,稀薄的光穿越层叠枝桠, 很吝啬的洒下,像漏勺接着金酒。
    不知为何, 白岐玉一点也不惊讶。
    这些日子里,他的生活中出现了太多不科学的东西。比起占卜、预知梦、水下呼吸、下降头,做个森林的梦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反正,不久就会被证实是幻觉, 或者噩梦了。
    白岐玉嘲弄地笑一会儿, 从地上爬起来, 把碎叶从睡袍上拍下去, 边走边逛。
    嗯,这个梦还挺贴心,这身墨绿色短绒睡袍是他最近最喜欢的款式。
    没给他穿拖鞋, 不过, 光脚踩在地上只觉得很舒服, 被砂砾石子硌脚不疼, 这就是梦的好处了。
    温度,湿度,过多的矮树和过多的粗肚子树干,都显示这是一片南国林带。
    亚热带,热带,还是人工造景?
    色彩和形态都极其少见的粗壮藤蔓像地缝里伸出的手,攀附在同样品种未知的矮树上,体型因为极度潮湿而疯长的蕨类植物像崎岖不平的多排牙。
    白岐玉是地道北方人,城市探险的活动范围还没超过秦岭淮河线,这一片毫无印象的南国特征的植被,理应不该出现在梦中的。
    可看着五彩斑斓、花枝招展的热带植被,白岐玉竟然一点也不陌生,甚至没有一丝客处他乡的拘束感。
    他的视线轻飘飘的拂过狰狞的蕨类植物,拾了一根木棍,把上面的虫子与黏糊糊的苔藓拍掉,用来探路。
    偶尔有很大体型的鸟从头顶掠过,野外的大型鸟一般都不怕生,甚至有几只专门停在白岐玉前方的树枝上警惕地打探白岐玉。
    说是近,也要有几十米左右,鸟的视力远超人类,白岐玉并不认得出品种。
    白岐玉知道,这绝对不是电影中友好的问候,而是在评估他是猎物还是猎手。
    白岐玉并不想和地头蛇们硬碰硬,他没有必要与鸟搏斗,一旦在这种环境中受伤失血,吃亏的是他。
    他避开视线,压着脖子走。
    根据树的长势判断方向,朝东走了一会儿,很快听到了水声。
    小溪?不,这河还不小,很平稳或许有村落。
    白岐玉朝水声走去。
    远远能望见水面波光粼粼的反光,突然,地面传来了震动。
    梦要醒了?
    朝震源望去
    白岐玉看到了一群人。
    缺胳膊少腿的人,或者多了胳膊多了腿的人。
    有的,连五官都失去了,多长出来的手就在头顶上蠕动。
    有的,五官却又多了一些,可惜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腿,匍匐前行很吃力。
    这么一群仿佛游戏出了BUG,或者被恶意捏造的,肉瘤的失败品与肢干的失败品进行的废物利用,出于不为人知的原因聚集在了一起,然后,前行。
    单是存在便是对造物主的无声挑衅与亵/渎,对世间法则的极大侮辱与污染。
    白岐玉震惊的档儿,一股炙热的、令人发毛的视线,黏住了白岐玉。
    被盯上了。
    白岐玉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停了一秒,转身就跑!
    那群人,人型生物,天知道为什么会追他!
    其中还生长着嘴的,开始疯狂的嘶吼;没有嘴的,就挥舞或拍打着手或者多余的脚,不计一切代价的发出声音。
    噪音与污秽的胡言乱语在寂静的森林里回荡,脚步声与嘶吼声充斥在每一处角落。
    白岐玉努力去听它们说的话,可口太多太杂,难以分辨。好不容易清晰的捕捉到的几个词汇,却也无法理解含义。
    身后的人型生物们还在大吵大嚷,每张嘴都在拼尽全力般大声喊叫,不断重复着一些词汇,一些或许是惊慌失措又或者是惊喜万分的语句。
    他们吵嚷着、喧闹着,白岐玉跑着跑着,很快被这一片疯子似的胡言乱语污染的大脑胀痛、身心烦躁。
    听不懂!
    到底在说什么?善意?还是恶意?
    单纯的发泄情绪,还是含有含义?
    白岐玉很快就脱力了。
    他本来就没穿鞋,只一身睡袍,跑了这么一小会儿,浑身是汗,脚板累的发紧,又热又费力。
    一个踉跄,脚抽筋了一下,白岐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摔倒在地
    幸而他反应快,用胳膊抱住了头,在地上滚了几圈。
    等头晕目眩的回过神来时,身后的追逐声停下了。
    白岐玉战战兢兢的抬起头
    身边,已经围满了人。
    没有脸的。
    四只毫无感情的眼睛的。
    三张口一起尖声咆哮的。
    手与脚一齐长在头颅上抽搐的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嗡,嗡!】
    我听不懂你们说话,白岐玉闭上眼睛,不去看干扰心神的恶心外表,试图和他们讲道理,我说话你们听得懂吗?你们会说英文吗?English?
    【eeeeee,kundvz!】
    【kundvz!!!】
    【kundvz!】
    孔度?这个发音他听得懂!
    白岐玉惊喜的睁大眼睛:你们说的是不是孔度?你们难道认识巴摩喇孔这里是云南吗?
    刚要叫出全名,白岐玉后知后觉的想起霍传山的叮嘱,把最后一个音节咽了下去。
    但这也够了。
    那群人听懂了。
    下一刻,他们安静了下来。
    诡异的面面相觑与死一样令人发狂的静谧后,走了。
    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要到何处去,一个个慢慢的、垂着头、耷拉着脖子,朝森林深处消失了。
    没有了之前的狂喜与狂怒,像是所有感情一瞬被删除干净,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
    等
    就这么走了?
    白岐玉目瞪口呆的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跟上了其中一个。
    一个肉瘤一样,体型特别胖,像石头上长了头和手脚的人。
    选择它,是因为这个肉瘤没耳朵、没眼睛也没嘴,只有个鼻子挂在下巴上,应该很难发现被跟踪。
    荒谬又安静的跟踪持续了许久,森林中出现一片豁然开朗的空地。
    白岐玉瞠目结舌的定在原地。
    那是什么什么东西
    一片成排的、高低一致的木屋中,以无数尖锐的木棍朝天空支去。
    木棍与木棍中,有肉或者粗糙丝线般的东西相互勾连。
    那些线,不,或许称呼为血管会更形象些,它们密密麻麻的形成一片庞大的腥红之网,盘踞在木屋之中,笼罩了这片空地所有生灵的存在。
    而血管中好像有一些碎肉模样的东西在跳动。
    像血色蛛网上的卵,也好似尚存神经活动的肉,那些污秽而亵/渎常理的存在,正此起彼伏的呼吸、颤动,连带起腥红之网的震颤,波纹从空气共振到世间万物,一切,一切都开始遵循这套振幅
    咚
    咚、咚
    共振
    白岐玉不由自主的朝前迈出一步,试图看清无可名状之物的真实面容,又浑身泛起反胃的无上恶心。
    针扎般的不适感,几近凝成实质的觊觎与污秽
    那些恶毒与疯狂,好像已经彻底污染了这片空气,黏稠的扩散开来
    白岐玉赶紧转开视线。
    面对超出认知的东西,最好的防御方式就是不听、不看。
    可,已经晚了。
    一旦意识到那种东西存在,污秽的思维便会被细枝末节的侵染,强行刻印在意识海。
    无法忽略,无法抹除,那片腥红
    白岐玉紧紧闭着眼,朝来路奔跑:醒来,快点醒来,这个只是个梦,一个噩梦
    【喊我,喊我喊我的名字】
    不!白岐玉尖叫,我不认识你!你他妈是谁!
    【我是你的爹爹啊。记起来了吗?你奶奶将你托付给我,我就必须要照顾好你】
    你
    【对,喊出我的名字,噩梦就会结束了你认得我的,我是巴摩喇孔】
    你是狗!你是傻逼!白岐玉冷笑,想骗我?你看我上当吗!
    不知道跑了多久,白岐玉猛地撞上一个人。
    或者说,人肉墙。
    五米有余的,长胳膊长腿的人。
    白岐玉撞在上面,昂起头都看不清头,才发现,这东西不是个树,而是人。
    这东西居高临下的垂头看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稀有动物,在白岐玉反应过来前,它猛地伸出胳膊去抓白岐玉
    滚开!
    然后,胳膊被腐蚀了。
    像蜡烛被扔进火焰,千分之一秒内,肉与骨滋滋的熔化、滴落,混合成令人作呕的粉红浆糊。
    白岐玉吓了一跳,看着抽搐着放声尖叫的人,又看了一眼手。
    难道梦里,我的设计是无敌的?
    五米人嘶吼着又要用另一只胳膊抓他,白岐玉来不及多想,猛地撞开它,继续朝前跑去。
    【喊我的名字】
    【喊我】
    【喊我就可以结束,回到你的正常生活了】
    因为知道梦里的自己是无敌的,白岐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却仍有心情嘲讽他。
    你知道吗,我奶奶从小就教育我一句话。天上没有免费馅饼吃,陌生人越想让你做的事情,你就越不能做。
    【我怎么是陌生人呢?我是你的爹爹啊】
    我可去你妈的!我爹早死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
    要我早说一遍吗?我爹死了,我爹死了!听清楚了吗傻逼?
    白岐玉的嘲讽拉足了仇恨,那个声音似乎气急了,再不出现了。
    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无性别无年龄无法辨认的万千张喧嚣吵闹的口中,那个名字被一次又一次的提及,恶毒的盘桓着白岐玉。
    嗡嗡嗡呀
    不,忍住,一定不要说你不认识他白岐玉你不认识他你不认识他!
    白岐玉踉跄的跑着,撞到了很多东西。
    空气中垂下的血泡。
    地缝中汩汩用处的腥红原油。
    更多的是畸形的人型失败品。
    密密麻麻的铺满大地,森林,直直伸到半空去。
    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的人都拼尽全力的去抓他,然后,飞蛾扑火般融化、融化成最原始的血红浆糊。
    越来越多
    直到最后,白岐玉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群人其实是好的,他们都在等他。
    等他给予解脱,等他带来血肉的新生。
    最后,血红浆糊将这片原始森林全数覆盖。
    放眼望去,已经看不到土壤与岩石的颜色,肉眼可及之处,全是令人作呕的粉红黏稠液体在缓缓蠕动、起泡
    无数双手与口拼尽全力的去抓白岐玉,前仆后继,即使触碰的一瞬会融化,可消融的速度仍赶不上追赶挤压的速度,白岐玉很快被水泄不通的桎梏在原地。
    以他为中心,是无穷尽的手、口、脚,肉\\体
    像一朵盛放的血肉之花,层层花瓣旋转着、蠕动着,白岐玉在花心中放声尖叫
    [慢一点,慢一点,我也要喘不过气了]
    最后,白岐玉也开始融化了。
    第一支手与眼球成功扑到了他的身上。
    然后是第二支腿,第三只脚,它们很快在尖叫中融化,可开了这个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很快,白岐玉被无边重量的肉液压垮,覆盖。
    像一个石子沉入早已等候的大海,像一片叶子被沼泽与淤泥吞没,很快,他消失其中,融为一体
    沉浮。
    沉浮
    咕嘟咕嘟啪!
    啪
    白岐玉朦胧的意识到,这一次,是真的无法侥幸逃脱了。
    终于,他被搅的一团乱的人生,迎来了不清不楚的终点。
    霍传山在哪儿,霍传山又是什么东西,毫无头绪,他也不想搞清楚了。
    属于人的,狭隘又局限的思维,无用的感性,像一滴墨水投掷入大海,一瞬就消失无踪。
    他只觉得疲倦,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无法言喻的折磨与疲倦,而现在,他也终于可以从折磨中解脱了。
    真意外,濒死的感觉原来是轻松的
    让他休息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最后一抹意识,在混沌中,也没能坚持过千分之一秒。甚至,体感如此漫长的逃离与被捕,其实只在一瞬之间。
    时间,从来都是相对存在的,是确认社会活动的参照物。
    以光速运动的物体,会认为另一个光速运动的物体是静止的,永恒一致的。如果他们又永恒存在,二者之间便不存在时间的流逝。
    可如果其中一者减速,或者消逝,时间的维度便存在了,并且,眷顾能体感到它的弱者。
    永恒存在且苏醒的神,并不需要时间这一维度,它们可以随时在任何时间和空间做任何事情。他们无所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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