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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相许(一)

    如此躺了叁日,方语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老文没再来过,也没人再出去过。沉知墨探头往罐子里看,罐边沾着的苍耳草根煮得发了白,已然压榨完最后一丝药性。听雨无人看顾,坐在灶台底下,沉知墨的腿边,抓起一块草木灰里扒出来的老南瓜就往嘴里送,沉知墨打掉那块南瓜:
    “脏!”
    于是听雨哭起来,沉知墨弯腰去抱她,熟悉的淅索声自身后传来:
    “有得吃就不错了!还以为住着洋楼……”
    “嘘!少碎嘴子,上头交代过……”
    “上头?上头这么久可曾管过我们?你好当好人,那我问你,这么多张嘴巴,剩的粮够吃几日?”
    “不要再讲这些丧气话!”另一道声音的主人站起来,腐肉的味道越来越近,沉知墨回头,对上那张枯黄的脸,骷髅张了张嘴:
    “沉小姐,我出去抓些药?”
    她于心不忍,却难掩火气:
    “药?若是有用?怎叁日都不见好?”
    “总比……”
    沉知墨抠住灶台边沿,声音更大了些:
    “她要的不是这些残羹烂渣,是抗生素!”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往这边看,碎嘴女子上前拉开灶边的女子:
    “走!阿莲!咱们可攀不上沉大小姐!你这样伺候?能捞着半分好不?”
    “沉小姐只是心急。”
    绷带被人一扯,又开始渗出黄红白交织的血水,阿莲蹙起眉头:
    “我还是出去一趟好些……”
    “你?你先顾好自己个儿罢!自身难保的时候,谁又要管谁?”
    后一句明显是说给谁听的。沉知墨抱着听雨走到仰头大睡的沉春兰床边:
    “妈!”
    沉春兰翻了个身,脚搭到一旁的方语身上。
    “妈!”
    沉知墨又叫了一声,沉春兰这才不情不愿地翻开眼皮:“嗳……”
    “收拾东西,我们走。”
    沉春兰打床上一骨碌坐起来,“哪点走去?”
    “你不要管,先起来。”
    “幺儿!斗气也要分场合,兵荒马乱的,要作死哦!”沉春兰将腿甩下床,面朝阿莲的方向赔出笑脸,沉知墨盯着母亲,亦冷笑。
    原来不是睡着了,是不想管。
    见除阿莲外的众人皆怒视着她们祖孙叁人,不,连带床上的倒霉女婿,有四个人,沉春兰笑容渐渐消失。这个女婿,不见得孝敬她多少银子,却给她惹了不少事儿,如今女儿还要为了这个女婿!把她推上打着仗的街头,沉春兰越想越气,不敢瞪沉知墨,便转头瞪方语。
    方语有口难言,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又被沉知墨按回去。
    “再睡会儿,喊到车叫你。”
    方语摇头,脑中有股剧痛乱窜着撞击太阳穴,但她仍强撑着坐起来,比出手势:
    [我不走。]
    “你想留在这儿?”沉知墨脸色阴沉下来,碎嘴女子偏要这时候插话:
    “阿语是曼姐儿的人,知根知底的,我们照顾得起……”
    沉知墨强压住火气不去理会身后的人,直对上方语眼睛,问道:
    “为什么?”
    方语偏头躲闪这道目光,又被冰凉的手指掰回脸来,她垂眸落到沉知墨瘦得凸出的锁骨上,几缕长发从乱挽的发髻中挣脱而出,顽固地黏在上面。
    她从未见沉知墨如此狼狈。
    方语感觉眼眶滚烫,即将夺眶的一刻,又被她生生吸回体内,手指慢慢变化:
    [我在这里好。]
    沉知墨挨得更近,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
    “你就算死,也要死在我旁边。”
    方语滑回床上,背过身去,她不知道自己在哭还是在笑,有什么东西滑过鼻梁,一摸,咸的。
    ——————————————————
    包车比设想的难找。
    沉春兰说得对,兵荒马乱,要命的都不会往外跑。
    沉知墨一手抱听雨,一手扶方语贴门靠着,等了约摸一个钟,沉春兰的身影才出现在街口,跟她同行的还有个拖板车的男人。
    “妈,你找的这是……”
    “你莫要嫌,你妈脚杆子都跑断了,硬是找不到一个拉包车的,只有这位……小兄弟,愿意来一趟。”
    “哪里走?”车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叁人,若方语是个健康的alpha,他还有所顾忌,见方语气若游丝地倚着墙根,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他的目光便也肆无忌惮地在沉知墨胸口流连,直到沉知墨沉着脸问他:
    “十字街一号,多少。”
    车夫笑嘻嘻地接道:
    “叁十五,看您这么漂亮,就收叁十罢?”
    “吓杀我也!你方才不是说十五?”沉春兰惊声。
    车夫依旧嬉皮笑脸,“那是方才,你们这么多物件,可不好拉!看起来……”他眼睛一转,瞥了一眼方语,“还要多拉个大活人。”
    方语连忙表示自己能走,车夫攥紧板车绳子,不搭理方语,反而问沉知墨:“她这是啥意思?”
    沉知墨咬住下唇,回避了这句提问,只是说:“走。”说完就要把方语推上板车,方语被推得跌到板面上,又艰难扶墙站起来,再推,再站,再推,一记耳光落到脸上,方语一手捂脸,另一只手又要去摸墙,沉知墨终于忍不住了,抬手就往方语脸上扇了几下:
    “犟!你非要犟!分不清什么时候!”
    “哎!幺儿!要不得……要不得……”沉春兰连忙拦住女儿,又扭头对着方语唉了口气,“我跟你一起坐!得行了不?”
    方语被沉春兰搀着坐进行李堆,她听到头顶传来车夫的嗤笑,一双拳头捏了又捏,沉春兰不动声色地掰开她的手指,用家乡话咒骂:
    “个吃白饭的还气大!”
    方语不再捏拳头了,改为闭着眼睛掰指节,掰得哒哒作响,车夫也像使气似的,专挑砖泥瓦掺杂的烂路滚轮子,方语的脑袋一下一下撞着沉春兰肩膀,这样滚了一截,沉春兰单手捂住肩膀,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和车夫并排而行的沉知墨:
    “幺儿……”
    沉知墨瞟了一眼板车上正襟危坐的方语,方语感受到目光,仍不肯睁眼,沉知墨咬咬牙,还是放软语气对车夫说道:
    “大哥,我记得恒通路状况好些,我们走那边?”
    “那可得绕叁五里路了……”
    “四十。”
    车夫咧开嘴:“您夫人要是有您一半明事理就好咯!”
    方语悄悄睁开一只眼睛,一分钟?五分钟?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反驳。
    “笑甚么笑!”沉春兰冷哼。
    方语用两只指头压下嘴角,轻轻靠到沉春兰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