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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节

    禁城之贺泽+达鲁非 作者:杀欲

    第20节

    当彦凉发觉消失在雷达上的不是前方的那架伤痕累累的米迦勒,而是自己的队友时,这突如其来的不明攻击已经迅速朝自己席卷而来。

    就算是因为追击前面的米迦勒太过专注也好,竟然会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架敌机的出现,彦凉也着实吃了一惊。他迅速丢开了那架被咬住的米迦勒,往侧后方拉开了距离。这个时候,通过va火眼金睛的捕捉,他才终于看到远处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

    那也是一架米迦勒战斗机,仔细一看却有细微区别,这架发起偷袭的米迦勒身体上绘有一袭银色的纹路。

    是岚啸?!彦凉心头微微一震。没想到在时隔多年的战场上,还有机会遇到昔日的同伴。当年这些带有特殊符号的米迦勒是第一批量产出来的元老,分配给了刚进入正规军的岚啸成员。由于每一台米迦勒都是与固定机师配对,极少发生易主的情况,因此几乎可以确定坐在那里面的是曾经岚啸的成员。

    然而不等他思考,这架凭空闯入的米迦勒已经以异常凌厉的气势,劈开风流朝他猛扑过来。

    仅仅过招一个回合,彦凉便了解,布雷不明不白地死在他手里并不奇怪。即使和之前那架米迦勒的同步率不相上下,这位机师却明显厉害得多。这或许就是无法解释的飞行的天赋。当技术层面的能力已到达纯熟,能称为顶级高手的必定是一出生就明了飞行之术的人。

    对方接连的猛攻毫不罗嗦,一招一式都直冲着要害而来,一时间似乎连彦凉也被压制住。而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钟内,原本铁定会被击落的那架米迦勒已经离开到了视线之外。

    他竟然在这样振奋人心的对战之中凭生怀念之感。自从zero坠毁之后,彦凉便没有机会再驾驶米迦勒,执行镇压叛军的任务以来也始终未棋逢对手。而今天遇到了一个能够将米迦勒的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敌人,让他忍不住想要勾起嘴角。

    彦凉认真地应付对方的攻势,望向那架米迦勒的目光里意味深长,对方的机身靠尾翼的位置上清晰地漆着一排编号──af0004。

    “真是孽缘啊,是吧,凌驹?”他旋即冷笑了一声。

    “克礼,趁现在逃吧!这里由我对付就好。”

    刚刚赶到战场的凌驹立刻阻截住了追击同伴的敌人,因为一登场便利落击毁一架va的震慑力,他自信对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队长,他们很强,数量也多,一定要小心,我们不能失去你!”克礼的话语中透着不情愿,要说能放心丢他在这里是假的,但是在自己已无法战斗的前提下,若强行留下只能成为包袱。

    况且,只要是在战斗中,这个男人所说的话都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他一直是如此奉行的。

    “放心吧,我可不想死,会找机会脱身的,”凌驹的语气仍不知哪里来的镇定,让人甚至想象他在说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你若能平安回去,就通知大家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那一带已经很不安全。”

    “是!保证完成任务。”克礼笃定地回答,一边尽全力提高了速度。

    夜枭的其余成员似乎也留意到了异常的情况,副队长伊恩的通话很快切了进来,“队长,敌人的援军虽然目前只有一架,攻击力却不容小觑。”

    “嗯,看来,我们这边被击落的,还不止布雷呢,”彦凉稍微留意了一下雷达上友军的数量,发现还少了一架,在谁都没能察觉的时候。

    “挺厉害啊。”他由衷地称赞到。

    凌驹咬了咬嘴角,当他发觉已经有别的va战斗机在周围徘徊,却迟迟没有介入战局时,他领教了坐在对面那架队长机中的机师的骄傲,那种骄傲他再熟悉不过。

    “想和我单挑?”尽管知道对方保留了实力,他仍然不屑地哼了一声,“被战斗机当成奴隶的机师,不可能强到哪里去。”

    “让我再勉为其难教你一次吧,凌驹。”彦凉的喃喃自语里出现了久违的兴奋,尽管无法与敌机之间进行沟通,他似乎已经可以看见他那张不服输的脸再一次扭曲。

    “你永远只能追在我屁股后面跑。”

    二十多分钟之后,坐落在郡蓝郊外的悖都空军基地“星象”收到了夜枭中队发回的确认任务完成的信息。

    随后,负责这次剿灭叛军空中力量的总指挥官又接到了夜枭队长的一则额外请求。

    “我们在任务过程中击落了一架米迦勒,机师跳伞逃生了。”彦凉此时已经完全解除了和va的中枢连接,由于大量的体力损耗,气息显得不甚连贯。他缓慢盘旋在低空,冷冷俯视着被延绵丰沛的植被覆盖的地面,刚刚坠毁的飞机被摔得支离破碎,持续冒出的浓烟带着火星升腾到半空。

    “我马上把他坠机地点的坐标发给你,请你通知离这一带最近的地面部队,务必将他活捉。他很可能掌握着叛军的重要情报。”

    没头没脑的拐过了几个弯,身体在押送者的一通生拉活拽之下,早已经没了方向感。由于不透光的眼罩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凌驹只觉得脸上被树枝划破的伤口正火辣辣地痛。

    转眼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身旁的士兵粗暴地把他扔到一张椅子上,还未等他坐稳,肩膀就被紧紧按住,随即有人将他的手铐打开,绕到椅子的靠背上后重新锁住。

    这一系列动作极利落地完成后,他的眼罩被揭开,突然涌入的刺眼光线让他下意识埋下头,锁紧了眉毛,神经快要痉挛起来。

    两三秒的适应之后凌驹稍微端正身体,看见正对面的桌子后面坐了一个悖都军人,方形脸庞上帽檐压得很低,使得眼窝被重重的阴影掩蔽。

    对方随即用低沉的贺泽语打起了招呼。

    “欢迎你,少校,感觉怎样?”

    “还好,就是路太难找了。”他舔了下被擦破的嘴角,不失幽默感地回答。

    审讯官打量着这个连呼吸都未调整正常的青年,他仍是精神饱满的,身上被挂破的飞行服满是泥渍,黑红的血迹凝固在脸上,反而能衬得那一双眼睛更光亮几分。

    此时距离他被击落的时刻只过了两个多小时,凌驹不幸被降落伞挂在了树上,还没等他把缠结得一塌糊涂的伞绳割断,便被随之而来的地面部队抓捕后带到了星象基地的指挥所内。敌人向来讲究趁热打铁,不会给有情报价值的俘虏一点喘息的时间。

    “你能够走出这个房间的唯一方法就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审讯官的神情并没有虚张声势的凛冽,而仅仅是平静地执行着公事,“我们来谈谈铁河起义军吧,虽然经过几次剿灭,余孽的势力仍然很大,已经变成了威胁贺泽和平之路的最大绊脚石。你们的头目和大本营所在,人数,武器的情况,请你痛快点,都说出来吧。”

    “这样的问法相当麻烦啊,”凌驹随即用不耐烦地口气回应,“对付我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用不着循序渐进,我看你直接上实用点的手段吧。还是说,践踏了和平谈判的刽子手们,现在仍然介意禁止虐俘的条款?”

    审讯官抬起眼帘,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在这个不怕死的年轻人的挑衅下,他早已习以为常的神经似乎被莫名地触怒了,尽管这情绪却并非来自于彼此的敌对关系。

    “听着,我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做无谓的威胁。”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紧盯着凌驹。这个消瘦的飞行员在他看来,只不过刚度过青春期,对于整个人生还一知半解。“如你所见,贺泽很快就会成为一个和平的国家,这已经是众望所归的结果,你们的抵抗除了添乱,于己于他都没有益处。同样作为军人,我知道你们的立场有多么尴尬,但这对于你来说是个机会──放下武器重新回到正常人生活的机会。”

    看着对方定格的目光,审讯官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于是重重地又补上一句,“相反,你也可以作困兽之斗直到死亡,我一点也不怀疑贺泽的军人有这样的毅力和觉悟,但是这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任何!”

    凌驹表情木然地沉默着,他没有反驳这个年长的敌方审讯官的话,反而在心底有些佩服起他来,不管这是对方攻陷敌人心理防线的高超手段也好,还是作为共同经历战争的人的一种纯粹同情,他都洞悉到了他真正的脆弱。

    “我在贺泽既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我的同事不是投降了悖都,就是已经作为叛军被剿灭了。我既然作为一个军人成长起来,如果不能坚持战斗,本身就没有存活下去的价值。”凌驹平淡地说完,带点自嘲意味地笑了出来,“托你们的福,我早已经无路可退了。”

    当彦凉来到星象空军基地的指挥所的时候,这场没有结果的对持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了。

    负责夜枭中队的司令亚里克正坐在审讯室另一侧的监控室里喝咖啡,在相互敬礼致意之后,他发现彦凉的眼白充血厉害。

    “你又没有好好遵守休息时间吧?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va的战斗机驾驶员在每次执行任务之后,都规定了至少半个小时的强行卧床休息,以恢复体力。很显然,这个家伙擅自从休息室溜了出来。

    “这次的战斗连接的时间不长,没必要。”他有些敷衍地说完之后,就把目光投向了正对面墙上玻璃窗,玻璃是单向透明的,从监控室一侧可将审讯的情景一览无余。

    男子的成长十分迅速,常在无暇共处的几番间隙之后,对方已经是另一副气质。彦凉不觉走上前去,仔细打量了一下坐在里面的凌驹。此时的他嘴角带着未好好修理的新胡茬,神色不再像少年时那般敏感易动,虽然童年时期的严重缺乏营养已经让他不可能再长高或者更加强壮,可现在的凌驹却有着可靠的存在感。

    “他似乎已经决心一条路走到黑,无论再问什么,都不开口。”亚里克只顾喝着他上了瘾的速溶咖啡,一边翘起二郎腿,似乎已经不对这个俘虏抱太大兴趣。“这场镇压行动被舆论过分关注,上头也吩咐不准明目张胆进行刑讯逼供,我看就算能问出个名堂来,也是至少三天以后了,三天的时间,足够让叛军转移得影子都找不到,老鼠们东躲西藏的本事可是够呛……”

    第17章 合作

    从生物钟的困顿程度来推算,夜已经很深了。虽然尚未遭受任何暴力的问候,在冷硬的铁椅子上坐了一天的凌驹已经疲倦至极。跳伞逃生时由于高度不够,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的身体被树枝挂伤多处,未经处理的伤口已经结出血痂。在他愿意合作之前,这里没有水也没有食物提供,极高瓦数的灯光正对着他的脸,盘旋不去的小飞虫发出单调的嗡嗡声。

    昏昏沉沉之中,他想念起还留在起义军的基地里的那个小可怜,在他一大早离开去参加战斗之时她还在甜美梦乡之中,否则她会使劲踮起脚,仰起向日葵一般的脸蛋,像往常一样在凌驹脸上留下细软的吻,就像与赖以依靠的亲人告别一般……

    不知道她平安地转移了没有?只要身边有人照顾着她,即使我不走运就这么挂掉了,她应该也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慢慢忘记我吧?孩子的生命力是很旺盛的,只有大人才会被悲伤的回忆不断击倒。

    开门发出的清晰声音拉回了他的意识,似乎是轮到换班的时候了。一些压低声音的交谈之后,门重新关上,来人的脚步声停留在了他的面前。

    “见到我你好像不吃惊呢,凌驹?”

    彦凉随意地靠坐在身后的桌子边缘,他抄起双手,看着对方无动于衷的样子,感到稍微有点意外。

    “在交战的时候我就怀疑是你。”凌驹打起精神吐了口气,像是很不乐意这样的再会,“作风浮夸,浪费很多弹药是你的坏毛病。”

    “真没想到会被你教训。”彦凉挖苦地笑笑,“丧家之犬不好好夹着尾巴珍惜你那条捡来的命,竟然加入了叛军,你每次选的都是死路啊。”

    凌驹的神经好似被突然拽了一下,对方那一贯狂妄的神态能轻松倾覆他的平常心,他狠狠地看着彦凉那冷若冰霜的眼睛,说,“你的德性竟然还是那么烂。”

    “我这次可是又放了你一马,你应该感谢我。”彦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态满不在乎,“我心情好点的话,或许能解开你的手铐,让你起来活动活动。”

    “收起你假惺惺的好意吧。你们只不过想要个能套出情报的活口。”

    “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那就太蠢了,对叛军斩草除根是已成定局的事,少了你一个人的供述,最多只是让你们的死期推后几天,你还真觉得自己很举足轻重吗?”

    “如果你是来奚落我的大可不必,在你面前我一直是个失败者。”

    他抛出开始情绪化的语句,把头偏向了一侧。虽然在那个不堪回首的悲剧之后,凌驹已尽力克服了心理障碍,除了对代替他死去的前辈的愧疚,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完全遗忘了对这个男人的留恋和怨恨。但此刻当彦凉真正站在面前时,好像什么都没有愈合过,凌驹的胸口像深渊一般往里塌陷,心情沉重得难以自拔。

    “我不想跟你呆着,请你把刚才那位审讯官叫回来吧。”

    “从现在开始我会负责对你的审讯工作。”彦凉没有动,简短地交代了一句。

    凌驹觉得对方自负得有点可笑,“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你以为换你上场,就可以让我有所动摇?”

    “那再好不过了,让我们都有点专业精神吧,我可不想花一个晚上来纠结过去的恩怨。”

    彦凉说完便从制服内袋里摸出烟放进嘴里,旧的打火机被连擦了几下才升起火苗,他就像在做一件必须的事般耐心。随着轻微的吸气,火星倏地明灭,升腾起来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

    这短暂的停顿使得双方的情绪得以冷静,彦凉这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我们的审讯官经常很不得要领,往往使尽了威逼利诱的手段,也不能让俘虏乖乖听话。他们不明白,正是这种想要对方单方面服从的压迫感惹人讨厌。”

    “我来只是想请你帮忙一件事,如果你答应,就会是对彼此都有好处的合作。”

    凌驹沉默着没有插话,虽然他认为这只不过是逼供的新花样而已,但听听这个戏码的内容也不会少块肉。

    “你一定知道新晨军事基地吧?它是悖都在贺泽驻扎的所有军队的总司令部,应该是你们铁河起义军的眼中钉。不过最重要的是,在贺泽的皇室政权垮台,王子被流放出境之后,上官家的其余成员就一直被秘密软禁在这个基地里。”

    “出了那样的丑闻,对皇室怀恨在心的人应该数不胜数了。但是因为安烈女王所下的庇护令,他们受到了很完善的保护。即使是悖都军方的人,也很少有几个能够真正接近他们。”

    “不过,如果是因为基地受到叛军的袭击,而不慎导致他们的死亡,这样的意外听上去会很合理。”

    “你什么意思?”凌驹听出了蹊跷,凛起表情问。

    “有人希望能够结果这些皇室成员的性命。”彦凉将烧出的一截烟灰抖落在桌子上,面不改色地说,“很简单,只是需要起义军来做个掩护。如果能达成目的,我们保证会停止剿灭行动,对起义军之前的叛乱行为一概既往不咎,并给予你们新的公民身份,让你们在贺泽好好生活下去。”

    “是谁?”仅从对方的简言中无法探知虚实,凌驹谨慎地问到,“你说有人想谋杀皇室成员,他们已经在悖都军手里,有这个必要吗?”

    “这很正常,对于新的统治者来说,旧的统治者肯定是个碍手碍脚的存在。听说有些叛军组织也和皇室脱不了干系,这严重干扰了悖都所建立的新秩序。明里处决恐怕会不利于缓和局势,但继续留他们也只会有害无利。”

    “当然,这仅仅是我的个人猜测。”彦凉话锋一转,拒绝透露更多的信息,“究竟是谁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这么做,不是你我能知道的,我只是服从命令而已。”

    “你不想死吧,凌驹?”看到对方不为所动的样子,彦凉弯起的嘴角上带着轻蔑,“这么年轻就把命丢了,安然可是会失望的哦?”

    “闭嘴!不准你提到他!”明知道对方是故意刺激自己,凌驹却相当沉不住气。这五年来重重积压在心底的旧疾,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像被揭开了封盖的一坛陈烂霉腐之物,发出的浓重味道无孔不入地弥漫,直涌到了嗓子眼。他咬了下嘴唇,不让更加鲁莽的语句冲口而出,过去的事情纵然需要做个了结,但却不是现在。

    “你怎么值得相信?”无声地缓过此番情绪的之后,他硬生生地质问。

    “我可以做你的人质。”彦凉根本不在意他的情绪,程序化的解释到:“只要协议达成,我们就会放你走,但我需要跟随你一起进入起义军的所在地,互相监视以保证计划的实施,如果你感到被欺骗,随时可以要我的命。”

    “那就意味着你会得知我们起义军的同伴和基地所在,若你出尔反尔,把情报透露给悖都军,就可以将我们一网打尽,到时候就算杀了你又有什么用?”

    “我很惜命,还没想过为国捐躯。如果这个计划有水分,我是不会亲自冒这个险的。”

    “所以我才怀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会做对你根本没有利益可言的事情?”

    “……”

    彦凉停住了,对方的刨根问底让他有点不耐烦,他连抽了几口烟,直到手中的烟头短到夹不住,才直视着凌驹的眼睛,用比平常稍慢的语速说到,“以我的身份,现在想要接触到被软禁的贺泽皇室成员是不可能的,我甚至不能获准进入新晨基地。如果能和起义军合作,成功制造一场骚乱,也许能有机会见到他们,问出俊流叛国的真相。”

    凌驹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在他意料之中还是之外的,对面的男人那张扑克般无趣的脸,仍然没变过,而从不会透露出来的,是在那冰冷的黑暗之下,一点对他人和对人世仅存的感情,这感情的存在是彦凉无法克服的软弱,让凌驹感到很失望,却又有点安心。

    “说了这么多,这个才是你最主要的目的吧?”

    灼热的怨愤像是被浇灭了,变成凌驹心底一声黯然苦笑。他不明白为何都到了今天,还和彦凉之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俊流宣布投降的前前后后,他的父母都没有公开露面过,这对于当时还是掌权者的义征来说很反常,不管俊流如何行动,他都不应该沉默的。我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只是想找他的家人确认一些细节……”

    “当然,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只需要关心自己。虽然交易的前提是互利,但这并不是绝对公平的。你现在是俘虏,如果你不接受,于我来说没有大碍,于你却是放弃了一个自救的大好机会,你在起义军里的同伴也最终难逃一死。”

    话音落下后,房间里陷入了更长时间的安静。与其说凌驹的沉默中还有着转圜余地,不如说事实已经容不得他的拒绝。能够把彼此的利益和弱点都算得清清楚楚,再巧妙地加以利用,这就是彦凉的厉害之处。

    如果自己只是孤身一人的话,生死就不那么重要了,在很久之前,凌驹便对活着并不执着。但那些参加起义军的无辜平民们,他们和军人不一样,在国家易主之后本可以有机会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在他们中间,最让人放不下的就是那个女孩,她是那么幼小无害,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必须为国家的战争买单?凌驹已苦恼过无数遍,不能再把这样无助的孩子暴露在武器和日复一日的战斗中,不管铁河起义军是存是亡,都必须把属于她的未来还给她。

    看到凌驹嘴角紧闭,像在严肃思考着,彦凉不介意多留给他一些时间,于是又摸出了一支烟,正要放进嘴里点燃,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咕噜声。

    凌驹很是尴尬地皱起眉头,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可肚子偏偏得寸进尺地又呻吟起来。由于剿灭行动切断了起义军的大部分补给线,频繁转移的他们很难获得固定的食物来源,再加上凌驹还要养活一个跟在他身边的小孩。在被带到这里来之前,他已经饿了两天的肚子。

    “你想吃东西吗?”

    他微偏着头,仍然不发一言,接受这个男人哪怕一丁点好意都会让他介怀。彦凉却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他记得邻近的监控室放了一些可供充饥的干粮,因为审讯官们常常需要在这里过夜。

    他的步伐呈现一点节奏性地失衡,那是膝盖上的旧伤在作祟,手刚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彦凉停了一下。

    “对那个王子,你还没死心?”

    他似是乐在其中般笑了笑,“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已,他这么投入,我怎么能不玩?”

    第18章 君主往事

    在路灯的反射下,初夏的雨水不断在玻璃上敲出声响,划出一道道闪光的纹路。这是在贺泽迎来正式停战期后的第四个月。郡蓝沉寂的夜晚再也听不到炮火的交响,人们不用全副武装地穿着衣服鞋子睡觉。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内,全国上下都感觉盼了十多年的和平已经提前降临,他们加倍谈论着生活中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连一贯愁云密布的首都日报都以积极的措辞报道着和谈的近况。

    俊流神情低落地走出国民会总部的会议中心,随着谈判数次进入僵局,他的乐观情绪每一天都在被透支,今天担任军方代表之一的冼空将军更是和悖都的一位官员在圆桌上吵了起来,由于高度紧张地持续工作,焦虑和疲惫让人无法维持克制。

    骁易早已打着伞在门口等候,将他一路送进车里,没有让一滴雨水沾湿殿下的衣服。

    “今天拖得可真够晚的,我以为你们会在里面过夜呢。”骁易尽量轻松地搭话。接连一个多星期,俊流出来得越来越晚,以前还能伴随黄昏的一抹阳光,最近几次已是暮色四合了。

    “明天估计也是这个时候。”

    俊流回答得简短,不想再多说哪怕一句话。等车子平稳地停在家门口的时候,他已睡着了。

    夏曦园里弥漫着被雨水浸渍出的泥土清香,连虫鸣也暂歇了,宅邸里一片寂静,只有走道上柔和的夜灯还在守候。草草地在浴室冲了个澡之后,俊流换上凉快的睡衣回到房间,他特意轻轻转开门把手,以免惊扰到可能已经入睡的夫人。

    趴在桌子上的齐梓听到门开的声音,她一下撑了起来,双眼还是睡意惺忪的。

    “不是告诉过你不用等了吗?”俊流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在这个像长辈一般懂得谦让的女性身边,才是他一天最放松的时候。他不用勉强和她交谈,不用猜测对方的心思,更不用费精力哄对方开心,那些和小女孩们打交道的烦恼,俊流都不需要分心处理了,齐梓能够包容他作为丈夫的所有不周到之处。这让他很多时候都觉得,说不定一直被照顾的那个人是自己才对。

    “今天又在会议中心呆了一天啊,进展还顺利吗?”

    “老样子,互不相让。有时候真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小孩,只不过穿着体面制服,坐在高大宽敞的建筑物里,摆弄着国家这个大玩具,吵吵闹闹。”俊流轻声调侃着,嘴角浮现一点无奈的笑。

    “真想不到啊,这是从年纪最小的代表口中说出来的话。”

    说完,一双柔韧的手便从他的后背滑到肩膀,力道适中地按摩着已经快要生锈的筋骨,这就像是齐梓每日最重要的职责,被她一丝不苟地履行着。她的手指像准确按中一个又一个开关,释放出积聚在身体中的疲倦。

    “以前,小洛也很喜欢我按他的背。”齐梓像一个回忆着自己孩子的母亲,语气里尽是甜蜜,“我一摸,他会装作很痒,跟我撒娇。”

    这让俊流从手里的工作上分了心,开始试图想象那种画面。齐洛即使在自己的面前,也始终带着一些矜持,而和他姐姐一起的时候,是可以完全无所顾忌地亲近的。他从这姐弟两人身上感觉到的羁绊,甚至已经超出亲情之外了。随之而来不平衡感,让俊流脸上的笑最终没能展开来。

    “俊流,我想回达鲁非看看小洛,”齐梓没有注意到背对着他的男人的心绪,语气满是落寞,“最近你不在我身边,我就特别想他。”

    “等和谈结束以后,我跟你一起去。”俊流说着,草草地将几页零散的纸张装订在一起,塞进文件夹里后,回过头望着齐梓的眼睛,“就这么说定了。”

    我是不是脑袋有问题了,因为太想要齐洛,所以潜意识里,才想把他最重要的东西据为己有?……或者,只是一种单纯的爱屋及乌罢了?

    俊流平躺在床上,第一次没有在熄灯之后顺利入睡,满身疲惫却又头脑清醒的他,对自己感到了一丝迷惘。

    他悄悄转头,看着齐梓在夜晚中的侧脸,这个女人如此乖巧,从不向他要求任何事,就像是从来也不在乎他能否给予。

    想到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持续那没完没了的国家大事,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忘掉这些像线头一般琐碎的情绪。

    第二天大早,当俊流换好衣服走到楼下的餐厅吃早饭时,很难得的,义征已经提前坐在了桌子旁边,他穿着睡衣,手里拿着当天的报纸,就着庭院透进来的晨光看着。

    “俊流,待会吃完饭来我的书房一下。”

    始终无言的他在放下餐具后才说了这么一句,俊流虽有些疑惑,还是低声答应了,在他印象中,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和父亲亲近过,他的背影变得越来越生疏起来。

    侍女站在一旁等候着收拾桌子,俊流喝着杯子里最后一点热牛奶,目光不觉投到了庭院里。

    小时候种下的桑树和香樟如今已经茂密成荫了,就在看似千篇一律的日子里产生了巨大的变化,看着它们的时候,时间明明缓慢得像静止一般。俊流微微眯起眼睛,疑惑着究竟是在哪一天,童年时期仅能仰望的无上权威者,变成了可以被挑战的肉身,并最终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战而降。

    书房的门敞开着,义征就一动不动坐在中央的皮沙发上,似乎这是一次酝酿许久的谈话。这气氛让俊流有些拘谨,虽然在父亲的面前他没有任何理由紧张,可一想起之前在很多事上产生的争执,对方总是拿一国之君的强势来压人,俊流就难以乐观。

    “对不起,爸爸,我可能没法留太久,今天上午的会议会从九点半开始……”他走到他面前,礼貌地提醒到。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就一会儿。”义征示意他坐下,神情和煦地说,“昨晚睡得好吗?你最近工作很辛苦,要注意休息。关于你们遇到的问题,我已经听了国民会的报告,今天我会去见伯恩主席,跟他商量对策,我也会出席最近几场谈判会。”

    “这样再好不过了,有您在场,代表们的精神也会好很多。不过,最近的会议强度很大,您每天还要处理那么多国事,不必太勉强。”

    “我大部分时间已经退居幕后,只是隔三差五在参加,已经轻松很多了。”义征若有所思地放慢语调,看着俊流镇定的黑眸,感觉他最近突然又成熟了一大步,锋芒就像鸟儿的羽翼一般稳稳地收在了后面。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义征像是从儿子的眼神中得到一种肯定,他稍微坐了起来,语气的改变凸显着接下来几句话的分量,“若和谈能够顺利完成,等局势完全稳定下来之后,我希望把上官家拥有的统治权和兵权,都全部归还给国民会。”

    “当然现在说这个未免早了点,但是我希望你尽早知道,毕竟直接关系到你的利益。这意味着除了皇室的名号,我将不能留给你任何东西,这个国家不会属于你,你和普通人也将不再有本质区别。”

    “这……”俊流瞪大了眼睛,有点不可置信地盯着父亲的脸,仿佛在确认此番话是否真的出自他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太出乎意料了。您是说,要让贺泽变成真正民主制的国家?这也正是我长久以来的期望!”

    “可我一直以为这会被你认为过于幼稚,所以想尽自己的能力完成和平谈判后,再来表达自己的看法,没想到……”

    俊流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有些激动地坐直身体,显得喜出望外。他知道父亲有这个意愿是多么难能可贵,在义征这一代,因为战争的空前蔓延,为了使军队更团结、敏捷地行动,国王所支配的权力是历届最大的,很多人担心在和平到来之后国王也不会交出兵权,而是会进一步巩固统治,把王权延续下去。

    “为什么,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呢?”

    明明占据着有利于贯彻统治的位置,却选择放弃权力的父亲,连俊流都觉得很难相信。

    “有人提醒过我,”义征叹口气,虽是令人难以察觉的轻微,“可笑的是,在参加他葬礼的那天,我才真正开始思考他说过的话。”

    俊流沉默了,他显然知道那是谁,不管是对于父亲还是对于自己来说,他都是一个无法被忘怀的存在。

    “战争开始后,我熟悉的人也有不少去世了,但他是唯一让我感到有所失去的人,直到现在,隆非的死,每次想起都会让我难以面对。”义征第一次这样直接地表述自己的感情,虽然语调没有起伏,就像是昔日奔涌在胸口的狂澜,已经止水如镜,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虽然我从来没有阻止他接近你,但是他好像也没有告诉你过去的事,他没有说过我的坏话,是吧?”

    俊流摇了摇头,避开父亲的目光。有时候他有点怕那目光,他甚至觉得父亲早就知道自己和隆非的关系,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看到他的坟墓,就是从那刻起,我觉得累了。”

    义征的眼神有点暗淡下去。如今,他还会时不时梦见小时候住在乡下的那段日子,在对方早已撇下一切去了另个国度后,他还在试图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和解。

    “或许就如你所说,人们应该停止抱怨和忍受,学会为他们的国家负责,虽然我不认为他们会做得比我好,但至少……不会再有平民的生命被忽视,也不会再有人可以轻易践踏他们。就让他们像孩子一样互相牵引,缓慢地摸索前进吧,我这个惹人讨厌的监护人,也该撒手了。”

    “隆非他曾经告诉我……”义征的话似乎触动了他,俊流深吸了口气,把记忆中那个反复咀嚼,虽时隔多年仍回荡不去的声音,一字一句复述出来,“正因为相信父亲你不会忘记自己的初衷,不会因权力和战争而失心,不管走过多么残酷的路,一定能建立起开明公正的国家,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甘愿做一个称职的战争工具,用他满是鲜血的手来下这个赌注。”

    义征的眼神出现了一些闪烁,轻声问道,“他是什么时候说的?”

    “我去他身边实习的时候,在西北国境上的坎瑟戈壁,那时我作为情报组的一员,跟随他的军队去骆驼谷增援的途中,在那里发生了一场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战斗,当时的打击甚至让我有了逃离军队的念头。现在想起来,真正背负着最沉重压力的人是他,隆非比我坚强太多了。”

    俊流不觉握紧拳头,心脏抽痛的感觉伴随记忆的线索蔓延着,他没有将隆非的另一半话告诉父亲。在目睹当时那场屠杀之后,女人、孩子也无一例外惨死在眼前的情景,完全冲垮了俊流在军校中建立起来的价值观和荣誉感,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所在的部队强烈的质疑和抵触,到了快精神分裂的地步。

    “现在你知道,战场不是逞能的地儿,受不了刺激而发疯的士兵我见过太多了。你在学校学到的东西是正确的,唯一错误的是你还不够成熟。你必须和我一样,忠诚于国家和军队,坚定不移地相信你的父亲。这是他答应我的,我为他的胜利毁掉了自己的人生,作为回报,他会让贺泽恢复过去的安宁和自由,让所有的少年都在无知的玩耍中长大,永远不再碰触枪杆,这是只有他才能履行的责任。”

    “听着,俊流。我们为什么会一起走到今天?你觉得是偶然吗?”那次隆非破天荒地陪了他整个晚上,紧紧抱着他失控般持续颤抖的肩膀,把他僵硬的脸转过来,让当时还是少年的俊流只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仿佛仅仅这一次,隆非的表情快要认真到他认不出来的地步。

    “我一直以来所痛苦的也是你现在痛苦的,所以我们能相互理解,成为同一阵线上的伙伴。这也正是我喜欢你胜过你父亲的原因。你是义征的儿子真的很好,就请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如何实现他所答应我们的事吧。”

    俊流抬起头,再一次打量面前这个他从小就尊敬着的男人——就算现在也不曾改变,因为他就是包括自己和隆非在内的很多人的精神支柱。“我很高兴,爸爸。因为隆非和我都没有错,我们坚持到了和平谈判,现在还有了建立民主国家的希望。”

    “以前的事我没有借口。”义征不禁把目光转向别处,“或许一开始,你对王权就有着糟糕的印象,是我这个父亲带了个不好的头,伤害到了你。”

    “不……”

    义征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他看着他似乎有些心疼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说,“俊流,总有一天,上官家只会是个普通的家庭而已,你就这样忘记王子的身份,专心供职于国民会吧,至于以后会否成为一个好的政治家,去领导这个尚还孱弱的民主政府,就靠你自己了。”

    “这正是我想走的路!”他激动地说着,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最为释然的微笑,俊流看着父亲的目光充满了无限的崇敬。

    “还有,爸爸,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不在乎,真的。”

    俊流离开之后没多久,骁易便来到了义征的书房,提醒他前往国民会的车子已经在楼下等候了。

    “等我喝完这杯茶吧。”义征并不着急,他刚刚才放下了心上的一个大包袱,正想要多享受一下这轻松的氛围。

    骁易却并没有退开,而是缓缓地弯下腰,单膝着地,半跪在了他的面前。

    “陛下,您为什么不听属下的劝告,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呢?”他低着头,轻声问到。

    义征将视线移到这个毕恭毕敬质问他的属下身上,虽心头不快,却并没有动怒,“我只是做了一个国王有权力做的决定,需要通过你的同意吗?”

    “不敢。我是担心一旦放弃了王权,您的安全会受到威胁。”骁易显然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一字一句都毫不避讳,“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现在的时局一点不比往日轻松,国民会里也仍然隐藏着对您不利的人,他们随时都准备旧事重提,将您推上审判席。恕我直言,从这个位子上退下去后,您将没有任何武器自保。”

    “不是还有你吗?”义征笑了笑,直视着骁易。与家人相比,这个担任他左右手的男子是另一个层面上离自己最近的人。

    “保护您是先王给我的遗命,我自会竭忠尽智地执行。正因为如此,我必须为您考虑这么做的后果……”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答应俊流和齐梓的婚事呢?”义征打断他,语气明显严厉了几分。

    被主人突然这么一问,骁易心里微微惊了一下。他噤声片刻,决定坦诚相对,“对不起,是我弄巧成拙了。”

    义征满意地支起下巴,轻轻晃动着手里的茶杯,不慌不忙地问,“是你把齐梓的事捅给达鲁非的驻军知道的吧?”

    “我始终觉得她有些可疑,若只是留在贺泽就算了,但她却住在了夏曦园,这么久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保险起见,或许不应该容留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外国人呆在殿下身边。”

    “你找到证据了吗?”

    见他摇了摇头,义征像是也有点受不了他的疑神疑鬼了,叹了口气说,“那就不要背着我做多余的事。之前你要求我把齐洛遣返的建议,我也接纳了,你就不要得寸进尺。俊流从小到大都被监管着,从没交过一个正经的朋友,这让我觉得很亏欠他。”

    “属下知错了。”骁易说着便恭顺地完全跪了下来,却也不忘追问到,“不过,您到底为什么会答应殿下和齐梓小姐的婚事呢?”

    义征喝了一口红茶,沉默着。他的耳边回响起刚刚从俊流口中所述说的,关于隆非的话语。当年这个倔强地远赴前线的青年,从此以后再无相见。但即便已经去世多年,却从来没有淡出过他的记忆。而今天,他竟然对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认识,这再次扰动了他的心绪,令他感慨万千,却又无处诉说。

    “或许是我的报复吧。”他闭上眼睛,语气里带着少有的欣慰,“我对害我们如此不幸的皇室血脉的报复。”

    第19章 监狱洗礼

    阳光被墙上的高窗切割成了等量的份数,在水泥地上投下整齐的格子。已经临近中午了,节奏单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留在牢门的铁栅前。紧接着锁便被卡啦一声捅开,铁门发出被靴子猛踹的巨响,狱警朝躺在床上的犯人呵斥起来,他压低的帽子下,似乎永远只有一种表情。

    俊流被这粗暴的开门声吵醒的时候,他正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来,眼睛涩涩的,梦里与父亲谈笑的话语还如在耳畔,这让他一时无法回到现实中来。

    对于俊流来说,义征首先是亲人,然后才是君主。他们共同的愿景好像一度触手可及,没想到会崩塌得连最基本的主权都不剩。他已经失去了国家,又恨自己值不起更好的价钱,以一己之身换得亲人的万全。而他也做不到父亲那样勇敢,对于所爱之人,始终无法审时度势地放弃。

    俊流通过一道道或开或闭的铁门,慢慢走到一楼的餐厅,这里的水泥墙壁没有经过任何装潢,金属吊顶安装着成排的日光灯,光线充足。虽然早已塞满了人,他们的运动却呆板而单一,好像穿着同一颜色囚服的囚犯只是一堆流水线上的货品。

    他的出现立即招来了不少注意,犯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在狱警的指示下俊流静静地排在取食的队伍末尾,早已经习惯军事化管理的他,不会因为周围荷枪实弹的监视而没了胃口。

    “你好啊,小黑猫。”随着队伍的慢慢移动,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紧挨了上来,用沙哑得有点听不清的声音在俊流耳边问到,“说说看,你给了那些管事的什么好处,不用干活都有饭吃?”

    俊流侧了侧脸,用余光瞟了一眼他,这个男人虽然不矮小,可佝偻着背让他的姿势显得蜷缩,像是很冷似的。即便隔着衣服,都能察觉他身体的骨骼有些畸形。

    “你没发觉么,所有人都在看你,你很快会成为他们的新玩具。”即使对方并没有理会,他仍然幸灾乐祸地小声讪笑,“你最好学会怎么像个女人一样搔首弄姿。”

    他说完这句话没过多久,另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的头被剃得干净发亮,什么也没说,只狠狠地瞪了佝偻男一眼,对方就急忙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把排在队伍中的位子让给了他。

    这个男人刚刚站到俊流身后,就开始不规矩地紧贴上来。

    “新来的小妞,你舔屁股的技术好吗?我在中心区的妓院混迹过那么久,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标致的货?”他坏笑着伸出舌头,俊流的耳背几乎能感觉到他口腔里散发的热气。“你犯了什么错被关到这里来?咬伤了客人的小弟弟?”

    他的低俗玩笑立刻逗乐了周围的几个犯人,他们发出了小小一片哄笑。

    带有明显凌辱意味的污言秽语是这里惯常的交流方式,他们显然把俊流当成了在中心区四处可见的男妓,仿佛拥有姣好面容的男女都无一例外做着这种勾当,在达鲁非,没有人不会把自己天生的一点点优势全部用做最起码的生存本钱。

    “待会过来坐我这桌,我要好好教教你。”他的手不安分地摸到俊流的屁股上,用力地揉捏起来。对方的无动于衷似乎让他有些不耐烦,“听到没有,婊子?”

    俊流面无表情地接过服务生为他盛好的碗,转身便扣在这个男人的要害上,刚烧开没多久的新鲜热汤立刻湿透了他的裤子,他被烫得惨叫出声,连连跳脚,紧捂住下身便滚到了地上。

    有人发出欢呼的怪叫,两个狱警看到骚乱立刻呵斥着走了过来,他们握紧手上的警棍,像驱赶牲畜般打开想看热闹的犯人,将俊流粗暴地拉到了一边。

    “混蛋!你想被关禁闭吗?”

    “对不起,我不小心打翻了汤。”俊流举起了双手,平静地解释,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请原谅我。”

    “不准吃饭了,带他回去!”狱警口气严厉,顺手用警棍在他背上敲了一记,冲击力震得胸腔里的空气也在颤抖,俊流微皱了下眉头,服从地挪动起步子。

    背后立刻传来光头男歇斯底里的叫骂,充斥着最为不堪入耳的句子。俊流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动摇,他昂着头,就像一个午后走在最平常不过的大街上似的,和无数人的目光打交道,最后他看到了刚刚那个佝偻着背的男人,他还端着托盘站在队伍末尾的角落里,正用大小不一的眼睛看怪物一样紧盯他,嘴唇颤抖着念念有词。那滑稽的神态,甚至让俊流有点想笑。

    饿一天肚子对他来说没有大碍,何况有更多安静的独处时间也是他乐意的。可在俊流回到牢房不久,还是有一份装了面包和白水的简餐从铁栅外递了进来。这个被外人谈之色变的严酷监狱为何给予他特别的待遇,俊流再清楚不过了。

    俊流躺在简陋的铁床上,一边吃着散发小麦轻微焦糊香味的面包,望向头顶那扇小得连头也伸不出去的高窗,感觉自己像一只坐井观天的卑微爬行动物,痴迷地注视白云的一角。

    他记不清至今已经有多少次,在仰望天空时想他。

    一直以为,只要能见到齐洛一面,就可以放下了。可原来越见就越是放不下,从最开始心底深处的挂念,到现在完全充斥了整个脑海。

    由于身体不适而争取到的休养时间很快到期了,虽然这短得可怜的几天并不能使俊流的体力显着恢复,可总算是缓上了一口气,让他不至于连走路都摇摇晃晃。

    也就是在这时,他被准许来到室外放风,在墨纪拉第一次感受到了阳光和流动的空气。

    俊流挡了一下刺痛眼睛的光线,包围着他的热度稍嫌厚重,除此之外一切都出乎意料地好,他已经很久没有余裕去注意环境的变化了,于是忍不住动了一下身体各处的关节,旧伤被拉扯得不断疼痛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运动场被拉了电网的高墙围绕,每隔几步就站着狱警,四角还建有制高点,由架着机枪的守卫严阵以待,没有人怀疑它的森严程度媲美任何一个军事要塞。场上的犯人都在严格的组织和监视下进行活动,虽然俊流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多天,但他们仍旧像看一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那样盯着他,这种毫不避讳的眼神,压抑而暴戾,让俊流觉得自己像是一丝不挂地走出来一样。

    “喂,那边的小黑猫。”

    不管他接受与否,这个外号似乎早已经在囚犯之间约定俗成了。俊流侧过头去,看见一个身型精干的男子一边抛玩着手里橡胶做成的圆球,一边朝他走过来。和绝大多数犯人洗得脱色的暗蓝色囚服不同,他穿着较新的黄色背心,短得贴近头皮的头发接近白色,脖子上一片青黑的纹身非常醒目。

    “来和我们玩躲避球怎样,这里刚好差一个人。”

    看见这个冷峻的青年不怎么爱搭理他的样子,男子几步跨上来,顺势用胳膊圈住了俊流的脖子,让他被迫停住脚步。

    “听着,你最好别拒绝我。”他笑了笑,手臂的力道却能让人感觉到痛。

    “否则呢?”俊流带着些挑衅的情绪反问。

    “我不喜欢强迫别人,你可以一直维持这自命清高的臭毛病,不屑于和我们这些下三滥为伍,但是你也将学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对墨纪拉来说,你只不过是个刚刚出生在这儿的婴儿,要是不尽快搞清楚状况的话……”他说着扬了扬下巴,提醒俊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站在不远处的是上次被俊流给教训过的光头男,正朝这边虎视瞪瞪,并随即对他们做出了一个割断喉咙的手势。

    俊流重新看向身边的男子,发现他的眼神比别的犯人清亮几分,似乎还算得是这里寥寥无几的可以用语言打交道的人。

    “怎么玩?”他索性一把拿过男子手里的圆球,抛了几下后直率地问。

    “很简单。”男子满意地放开了他,“用球打击对方的身体,被打的人可以躲避,但只有用手接住球才算得分,若被击中身体任何部位,就算扔球的人得分。那边已经有几个想玩的在等着,你可以挑一个队友。”

    两人随即一前一后朝运动场中央走去,男子像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问到,“你有可以输给我的东西吗,没有惩罚的话太无聊了。”

    “我什么都没有。”俊流想也没想便回答,不仅仅是因为入狱的时候被严苛地搜过身,带不进任何随身物品,其实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失去了所有东西,包括自己身体的支配权。

    “这样如何?”男子想了想,仿佛早有准备,“我对你很感兴趣,如果你输了,就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

    “可以。”俊流爽快地答应,“如果我赢了,你就负责让我搞清楚这里的状况。”

    远远看着俊流被脖子上有刺青的男子叫走,光头男愤愤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操,被大鬼他们抢先了,那婊子差点把我那玩意儿煮熟,我今天非弄死他不可!”

    “可是,有他在我们很难插手了,要是去染指大鬼看上的人……”

    不等同伴说完,光头男气急败坏地将脚下的沙土踢了起来,“我就不信逮不住机会收拾那娘们儿!”

    不知是否因为有少见的新人参加,这个小游戏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从他们细微的反应中,俊流更加确定面前这个跟他搭讪的男子是和普通囚犯不一样的存在,他的外表虽然平淡无奇,可神态和动作的轻松自如,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罪犯身上所特有的,泛滥却茫然的敌意。

    规则虽然简单,却需要相当的集中力和灵活度,这对于刚刚才经历大劫的伤患来说,无疑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对方掷球的力道颇大,若被击中就不是能轻松吃得消的,玩到后面,俊流已完全把它当成一场认真的较量。

    第20章 援手

    达鲁非的午后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才跑动起来几步,汗水混合着灰尘便铺了一层在脸上,心脏跳动和肺叶的收缩像在争先恐后地比赛。血液堵到了嗓子眼,闷得一嘴都是腥味,听觉却像沉进水底一般迟钝。这种久违的感觉,让他仿佛身在盛夏时期的贺泽,在军校的操场上进行训练,带着对体罚的习惯性畏惧,忘记前因后果,亡命地奔跑。就是在这种极端的体力爆发中,生对于死有了压倒性的优势,不论是战争,杀戮,或者是终身监禁的恐怖,都像投入剧烈燃烧的焚化炉中的小纸屑般,无所遁形。

    沉浸在这种没有理由的积极氛围中,直到体力耗竭了好一阵子,俊流才发觉阳光的暴晒让他有点晕眩,喉咙呼出的热气也烧烧的。

    “休息下怎样?”他示意正要投球的刺青男停止动作,“我想喝水。”

    “三分钟不回来的话就算你输。”

    运动场上没有为犯人提供饮用水,只有厕所里装有自来水管,俊流于是向看守的狱警打了个报告,一边拍掉身上黄褐色的灰尘,一边径直向厕所走去。这个过程并没有逃过正伺机报复的几个无赖的眼睛,光头男随即对身边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便不动声色地尾随上去。

    “喂,你们干什么?”

    离得最近的看守立刻阻住了他们的去路,没好气地挥动了一下手里结实的电棍。

    “长官,我们想上厕所,憋好久了。”

    “滚回去!”他的面目拉扯得狰狞起来,“已经有一个人去了,等他回来之后才能去第二个人,你们这些猪猡还要我教几次?”

    “长官,您给个方便……拜托拜托,”光头男立刻苦着脸凑上前去,挡住高墙上的监视器无孔不入的视线,继续哀求着,却冷不丁往对方手里塞了什么,“不然我们真的要尿裤子了。”

    看守没有再发火,他偷偷打开手心,发现那是一颗金牙齿,正被头顶洒下的阳光反射着令人垂涎的光芒,这澄澈的金黄色,简直比女人雪白的酥胸更能让他乏味的当差生涯鲜活起来。

    和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没区别,财物往往是最可靠的通行证,虽然监狱不允许犯人带进任何首饰和现金,但对成为身体一部分并具有有功能性的东西则有宽限可能,为了在服刑时保住性命,不少犯人入狱前就开始用贵金属换掉自己的牙齿,这使得它作为墨纪拉最常见的一种货币在流通。

    他的手重新合拢起来,这个看守略微扫视了一下周围,表情回复严肃,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把上供的好东西迅速塞进裤袋里,同时摆了下脑袋,让三个犯人在他的默许下通过了。

    俊流拧开洗手池中生锈的水龙头,一股微弱的细流落在手中。他利落地洗净了手上的泥渍和灰尘,又捧了几把水打湿了脸和头发,当他刚刚弯下腰,试图去喝些水解渴时,身体右侧突然受到的撞击使得毫无防备的他摔倒在地。

    不久前才复位的肋骨传来剧痛让他的意识一片混乱,俊流低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光头男一步跨了上去,抓住他的后颈便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并猛地将他抵到厕所最尽头的那面墙上。

    俊流的脸紧贴着潮湿坚硬的水泥壁,双手立刻被一左一右两个人拉得紧紧的,背后压制着他的男人膀大腰圆,体格足足大了一圈,加上自己是面朝墙壁被顶住,浑身关节都使不上劲儿,任凭他如何挣扎,就是丝毫也动弹不了。

    “又见面了,宝贝儿,”光头男迫不及待地解开裤带,掏出已经昂扬而立的分身,舌头舔上他的侧脸,“我的小兄弟上次承蒙你的照顾,今天特意来回礼,你就别客气,好好爽一把吧。”

    另一个男人随即用脱下的衣服扎住俊流的嘴,使他无法出声,接着双腿被屈辱地分开,裤子被扒下来,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坚硬的肉棒强硬地寸寸挺入,直到整个茎部完全没入他的身躯,男人便开始越来越快地抽插起来,耳边顿时传来无法抑制的陶醉呻吟。

    这样的戏码果然不论经历多少次也无法接受,简直就像一出挥之不去的梦魇。俊流咬着牙,死死握紧拳头,放弃了无谓地浪费体力,一直忍耐到这丧心病狂的禽兽发泄完毕。

    没来得及关上的水龙头还在发出落水声,两个压制住俊流的帮凶已经完全分了神,近在眼前的激烈交媾看得他们两眼发直,口干舌燥,忍不住摸着自己的下体摩擦起来。随着连续强力的撞击,光头男咆哮了一声,勒住俊流的腰,激奋地将一股热液注了进去。

    “把你干舒服没?好好记住这张脸,以后我会经常光顾你!”

    他用力拍了一下俊流的屁股,便满足地退出疲软下去的分身,在放开对方的同时,提起已经滑落至脚踝的裤子系起来。

    刚遭受完强暴总会有一阵子失魂落魄,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料到,刚刚挣脱了束缚的俊流便猛地向后一挥手肘,正巧击中他的面部,脆弱的鼻骨发出卡啦一声清脆响声,血顷刻淌下,染红了他半边脸。

    他惨叫一声,眼睛瞪得快要爆出眼眶,直刺脑门的剧痛终于彻底释放了内心的疯狂,光头男甚至顾不上堵住还在流血的鼻腔,一把拉过俊流的胳膊,拳头接连砸向他的脸和腹部,直到把他撂倒在地上,完全失去抵抗力。

    “给我好好拉住他的腿,”他的嘴和鼻腔随着出气冒出粉红色的血泡,就像一头狂暴的公牛,要把挡路的家伙践踏成一摊碎肉。接着他从囚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片打磨得锋利尖锐的碎玻璃,即便拥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武器,都能让很多犯人对他惟命是从。

    “我要把你这玩意儿割个稀烂,让你一辈子只能被男人插!”他说着趴下身来,狞笑着抚摸俊流完全暴露于他眼前的股间,鼻尖的血滴在上面,似乎刺激了他更大的胃口,光头男紧接着对身旁已经咽了好几次口水的跟班说,“你们都很想干他是不是?那就再把口子开大一点,你们两人就给我一起进去。”

    厕所的高窗冷漠地悬在头顶上方,它太狭小以至于不在任何神灵的注视范围内。直射的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仿佛为死者所蒙上的一块夺目白纱。这时候俊流并无慌乱,就算生命线会出乎意料地在此终止,他也没有准备任何对策。

    然而随之而来的一声惨叫,却不是出自于他的口中。还没等光头男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被狠狠地踩到了地上,那块紧握着的玻璃也已经完全碎裂在了手心里,血顿时浸入地面漆黑的脏水中。

    “我就说你怎么老不回来,原来在跟他们玩啊。”

    俊流循声睁开眼睛,看到的竟是之前邀他玩躲避球的那个带刺青的男人,他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厕所,正抄着手站在面前。这男子根本不理会光头男的哀号,用鞋跟死死踩着对方血肉模糊的右手,丝毫没有松动。

    “伤脑筋,这也讲个先来后到吧,”他抓了抓后脑勺,看向还未来得及放开俊流的两个帮凶,那副玩乐般放松的神情,甚至看不到一丝刻意掩藏的锋芒,却不知为何会让他们不寒而栗,“明明看到他正在陪我玩球,还硬要插队?我还以为左拉威不在你们好歹安分几天,没想到少了管教的蠢货更加糟糕啊。”

    “他妈的……你算老几……”脆弱关节发出受到重压的剧痛,光头男面部抽搐着,他的手就像被钉在地上,无法起身,只能像狗一样趴成狼狈不堪的姿势,“插队的是你……是我先盯上他的!”

    “秃驴,别笑死我了,那天整个餐厅都闻得到你老二被煮时的香味儿,搞不定就一边儿去,这个新来的我要了。”他说完,将脚松开的同时,膝盖猛地向上一抬,准确地踢在了光头男的下巴上,发出钝器相撞时的一声闷响,这轻巧得如同鸟类扬羽般的动作,却让一个体格了得的男人立即倒地不起,抱着脸痛苦地抽搐起来。

    光头男痛得头昏脑胀,下颚骨折的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鼻腔里发出浓重的呜咽声,踉跄着朝门口爬去。

    带刺青的男人没有再理会落荒而逃的杂碎们,而是将目光投向倒在地上的受害者,俊流正慢慢地坐起来,虽然一身的狼狈不堪,他却用着让人佩服的镇定动作穿好被扒下来的衣裤,即使在看到腿间的血迹和污物之后,挺秀的双眉也一动不动。

    “喂,你没事吧?”

    看到对方向他伸过来的手,俊流误以为这个男人是要帮自己站起来,于是很自然地也伸出手去,却没想到接了个空,刺青男一把握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

    “上官俊流。”

    他唤出的名字让俊流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认识我?”

    男人笑了笑,这才将腰一弯,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在距离最近的一刻,俊流看清楚了他脖子上刺青的图案,仿佛是两只扭曲着纠缠在一起的飞禽。

    “这不是麻雀,而是布谷,一种叫声很可爱的鸟。”男人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特意解释着,尽管这对对方来说无足轻重。直到确定俊流能够完全站稳,他才松开了手,用一种未曾有过的正经口吻说到,“我叫麻古,他们都习惯称我为‘大鬼’,是这里的协管员之一,负责帮狱警更好地掌握犯人的情况,协助控制和管理……之类的,当然,我本身也是罪犯。”

    俊流仍然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完全忽略了他的正式自我介绍,还在等待最开始那个问题的回答。

    第21章 监护人

    比起很多终身监禁的罪犯们,麻古在墨纪拉呆的时间也就只能算个零头,然而在这六年多的时间里,他从来不知道监狱的会客室长什么样子,因为不可能会有亲人或者朋友的探访。认识的犯人们从那里回来时,偶尔会带回食物和有限的生活用品,这大概是他活到现在唯一有点羡慕的事情──那些日常物资在监狱里实在太有用处了。

    因此当有一天他莫名其妙地走向那个陌生的走廊,进入这个监狱最为陌生的一个房间的时候,麻古忍不住想去确定,押送他的狱警没有因为昨晚的宿醉而带错了路。

    相比于墨纪拉的规模,会客室的面积显得局促了点,墙面有石灰脱落的斑痕,地板也旧得掉色,显得有几分萧条,只有将房间一分为二的透明钢化玻璃还像新的般,完美反射着一排排日光灯的亮度。由于玻璃墙另一端只坐了一个人,麻古一眼便看到了他。

    这个年轻的男子穿着合身的制服,是漂亮的深灰色,他端正地坐在铁椅子上,透出外层居民特有的清洁和不近人情的冷感,就像一个尽责的神职人员,带着该死的纯真和根本不被理解的信仰,来与臭水沟里打滚的罪人布道。

    麻古在年轻男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得以透过玻璃更近距离看到对方微微抬起的脸时,这种刻板的印象又稍微有所改观。他虽然处处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是细心观察陌生人的外表,已经是生存本能。

    “你就是大鬼?幸会。”男子并没有笑,但平和稳重的神态却不像是假装的。一个身处监察长位置的外层区官员,根本不需要和一个罪犯拐弯抹角。

    麻古瞟了一眼他胸前带安全局标志的崭新徽章,耐着性子问,“说吧,是什么案子?”

    “我记得我能交代的都已经绞尽脑汁倒出来了,但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牵涉到多少案子,也许过了这么多年,你们突然又发现哪个被害人脑门儿上刻了我的外号,谁知道呢?”

    一边听着他带有鲜明讽刺意味的说辞,齐洛暗示自己放松些,其实只需要见面时一瞬间的印象就可以得知,彼此是否是值得花时间交流的人。“没想到恶名昭彰的抢劫团伙“血布谷”的头目,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如果不是你那标志性的刺青,我还真有点不敢确定……”

    “你说抢劫,我倒是想纠正一下,”麻古将身子向前倾,以便声音能够更好地穿透他面前的一排小通话孔。监狱生活无聊得要用数虱子来杀时间,而且身边那些看腻了的嘴脸永远不会如他所愿地滚蛋,所以他一点不介意在这里陪陌生人聊天,何况对方还长得满顺眼。

    “就凭中心区现在这个鬼样,有点身家的人就算不能逃去外层区,起码也溜到夹层区去了,究竟有什么可抢?我们只是找黑市分了一杯羹,再卖还给他们而已。”

    “但是你们杀人,而且手段恶劣。”齐洛不慌不忙地补充到。

    “几个,是有那么几个。他们乱卖女人,连没进入生理期小女孩也要搞,就算杀掉也活该。”麻古说到这里不屑地笑了一下,不觉多打量了对方几眼,他认为自己不是同性恋,但是齐洛那张干净的脸就像蕴含着光明的温度,在这个低迷压抑的房间里有种天然的吸引力。

    “你们不也是每天做这种事情么?沾上血污的制服,洗干净熨一遍,就以为没味道了?”他用食指关节敲了敲玻璃,轻声调侃。

    “因为不是每个犯人都像你一样懂得乖乖合作啊。”

    对方看似无意的回答却颇值得回味,麻古的表情微妙地定在了脸上,他发觉这个陌生的监察官一定是对他有过充分的了解后,才会出现在这里的。监察官只要愿意,就能自由翻阅所负责区域内任何一个犯人的卷宗,因此就算时隔六七年,揭开他的旧伤疤仍是随时随兴之举。这些家伙令人恶心的程度真是有增无减──麻古不动声色地窝着火。

    看到他的神情微变,齐洛装作没有发觉,换了口气进入正题,“我这里还真有个案子和你有关。”说完他便从桌上的文件袋里取出了一张八寸照片,紧贴玻璃展示在他的眼前。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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