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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节

    禁城之贺泽+达鲁非 作者:杀欲

    第22节

    “蒙卡的口供我看完了,你们调查的结论如何?”

    这间位于安全局高层的小会议室,总是每隔两三天就会亮灯到深夜。齐洛坐在长桌尽头的主席位上,望着面前的几个监察组成员,他们的繁重工作已经持续了数月,所以他尽量以轻松的表情问到。

    离齐洛最近的一个青年随即开了口,“虽然我认为蒙卡杀害的人绝不止这个数目,但是他目前只回想出了这11个人而已,我们在警察的协助下,找到了藏在中心区各处的尸块,当然,有些只是骨头,”他说着蹙了一下鼻子,仿佛还像是闻到了那恶心的味道,“我们已经确认了其中6个人的身份,有一些确实就是桑德府邸中那些冷冻内脏的主人。”

    “这样的话,定他们两人的罪应该都没问题了。现在看来,我们的工作还没有遇到什么阻力。那两个家伙被捕之前都那么嚣张,害我白捏了一把汗。”坐在他对面的年纪稍长的男人说。

    “他们两个都只不过是小喽罗,被人丢卒保车是迟早的事,重要的是顺藤摸瓜,把藏得最深的家伙给揪出来。”

    齐洛交叠的双手一动不动放在桌上,标致的眉目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显得柔和,然而和这温暖的意像相反,他的话语却冷静有力。这十分切合在场的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在这个年轻监察长随和的外表下,藏有让人无法动摇的坚定。

    “肯定没问题的,等副长把桑德的口供做完,就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另一个组员的口气很乐观,“那肥猪是再识趣不过了,进审讯室没几分钟就吓得屁滚尿流,根本不够副长练手的。”

    齐洛不觉瞟了一眼身边空着的椅子。难为他们每次都要为迪唯准备座位,但他向来是很少参加会议的,这家伙对讨论案件线索什么的根本没有兴趣,在第一线抓捕犯人和高强度的拷问才是他的最爱,此时的他大概正沉浸在这病态的快感里。

    “话说回来,你们拿到对新嫌疑犯的搜查证了么?”齐洛换口气,将迪唯那张扭曲的脸从自己脑海中赶出去,虽然这个老辣的副官确实提高了办案效率,但说到底他们俩根本不是同一路人。

    “今天上午拿到的,因为蒙卡和桑德都供出了他的名字,所以这次还满顺利的。明天下午可以照原定计划去中心区干活了。”

    “就是他?”齐洛低头,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资料,资料第一页左上角印着一个男人的黑白照片,他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留着往后梳的中长发,略长的脸轮廓利落,面颊凹陷,神色有些阴郁。由于不带任何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样的性格,但作为嫌疑犯,他长了一张不够惹人憎恶的脸。

    “白肆是丘堡黑市最有名的掮客之一,多年来,很多大主顾和供货者通过他交换信息,建立买卖渠道,可想而知他有多么熟悉这烂摊子,若是能让他乖乖配合,案件会在很大程度上明朗化,搞不好,就能一举接近最关键的人物。”

    “他就住在阿尔戈斯塔的下方,那一带可说是中心区里最危险的地方,之前负责此片区的监察官,都很难深入到那么心脏的位置。和别的掮客不同,白肆从不东躲西藏,按理说作为黑市的中间人,他抽取的佣金足够可以买到进外层区的资格,可他从来没有搬离那个地方,生活方式也非常单调,几乎从不出门。”

    “另外,白肆本身也是丘堡的供货者之一,他精通艺术品,尤其擅长绘画,是黑市有名的画家,这人一直以来的人物肖像作品都受到外层区的权贵狂热追捧,叫价惊人。除此之外,我查过他的前科记录,几乎一清二白,也就是说他从未明目张胆犯过案,警察很难动他。他的声望和人脉就意味着安全保障,才会受到丘堡黑市的客人信赖。”

    “不管怎样,明天争取搜点什么乱七八糟的出来,”齐洛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张照片上,若有所思地说,“只要能把他带回羁押所内,迪唯应该有办法让他开口。”

    正式进入中心区的范围内后,黄昏的天空已经褪去了虚薄的光晕,城市的底色被一层层加深着,直到夜晚伴随着空气余下的湿热,逐渐堆积得如同融化的沥青般粘稠。

    周围的房屋似乎从未进行过有效规划,混乱而密集,互相依势而建,像大片有机生物般生长咬合在一起,形成一座密不透光的迷宫,用她所有黑暗的死角庇护着鬼魅的滋生。

    监察厅的车队保持着稍缓的速度,谨慎地朝更深的地方前行,车灯的橘黄色光柱就像插入黑咖啡中的麦管,将夜色荡开一圈圈波澜。由于施行着宵禁的政策,狭窄错综的街道都寂静无声,透过紧闭的车窗玻璃,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影,头顶上掠过的凌乱电网把一线天空分隔得支离破碎,建筑外墙上涂满奇怪的符号,垃圾和废弃物更是堆放得随处可见。至于更远处那些看不分明的角落,到底在进行着什么便不得而知了。比起夹层区的贫瘠萧条,这里涌动着一种诡异的生机。而和它表面上的静寂完全相反,齐洛直觉到随着他们的进入,有无数双潜藏的眼睛正密切窥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很快,他的注意力就没有停留在这些若有似无的存在上了。在被遮蔽视线的尽头,有一座醒目的巨物正呼之欲出。当进入腹地的车子终于转过一道弯之后,直插黑云的阿尔戈斯塔跃然眼前,在两旁的建筑物围出的狭窄天空上,他巨大的身躯几乎要把这有限的视野挤裂。这座瑰丽的魔物以压倒之势俯瞰脚下匍匐的暗淡城市,如同一种绝对信仰的隐喻。

    “百眼巨人”,这是他们习惯对它的称呼,若不理会那险恶的内涵,在中心区这漫长的黑夜里,它传递的是一种最直接的震撼之美,那无数布满身躯的显示器比昆虫的复眼更斑斓,即使远在十多公里之外也能清晰可辨。而与这慑人的光亮相反的是,它脚下的地带是整个达鲁非至深至暗的禁区。

    齐洛也是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看到这座塔,它就和外层区的地标“水晶城”一般,曾经被坐在屋顶上乘凉的孩子远眺,并赋予各种想象。而现在,他唯一有些好奇的就是,是否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在那万千眼睛的注视下,并在塔上的某个屏幕进行着现场直播。

    阿尔戈斯塔是覆盖全国的监视系统的中枢。传说除了中心区的腹地以外,达鲁非的每一寸角落和每一个人,都逃不过它的眼睛,就连身处外层区的监察官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记载他们影像的显示器位于塔顶的最高部分,很难从地面辨别清楚。

    “想想看,每天你都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吃饭,洗澡,睡觉,做爱,这可真够刺激。”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迪唯就像察觉到他的思维似的,不失时机地感叹道。他墨绿色瞳仁被那诡谲的光亮映衬,像是涌动着冷色调的暗火,“宝贝,如果知道你的影像在哪个位置就好了,不然,渴望深入了解监察长的私生活一定会成为我的遗愿吧。”

    看齐洛压根不打算接话的样子,爱占便宜的副官便更加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说起来,我们好不容易住在同一栋宿舍里,为什么不能好好增进感情呢?一想到你每晚都躺在不远的地方睡觉,真的很让人火大。我可是无数次地想象过你就是嫌犯,可以一枪打烂那碍事的门锁,冲进房间里,命令你双手抱头趴在地上……”

    迪唯自我陶醉的语调就像爬在背上蠕动的毛虫一般令人发痒,不管当着多少部下,或者在什么样的场合中他都能自如地入戏,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你倒提醒了我,若你再在三更半夜敲我的门,我会坚持提出撤换副官的申请。”

    齐洛心平气和地说完后,便把脸彻底转向窗外,将迪唯随之而来的啰嗦连同汽车引擎的吼叫一起,处理成单纯的背景噪音。

    第28章 画画的掮客

    屋子里没有灯光,也无人应答。然而就像是主人提前准备好了迎接客人一般,门未曾上锁而只是轻轻掩上。阿尔戈斯塔洒下的光明照亮了门前这一整条小巷,就像结上了一层反光的冰面。

    为了保证行动的安全,监察组特地申请了当地驻军部队的配合,戒严了相关的路段,此刻,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附近巡逻,相信即使是最嚣张的暴徒,也不敢轻举妄动。

    齐洛踏进门去,试图摸索到电灯的开关,手指所及之处却尽是不知名的杂物。等尾随进来的同伴陆续打开了手电筒,他的感官才像跟随着视觉苏醒过来一般,逐渐把握了四周的状况。

    这个大房间堆满了书、制作画框的毛料、帆布、颜料罐和其他作画材料,还有各种标本以及石膏模特的残肢,从地面到天花板塞得密不透风,窗户也不知开在哪边,难怪透不进任何光亮。

    漂浮在空气中的消毒水掩盖了一切值得怀疑的味道,耳边微弱的发动机嗡嗡声大概是抽湿机在工作,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若不好好处理小气候,霉菌迟早会繁殖成一座植物园。

    整栋屋子似乎比他们想象中大得多,加上无处不在的杂物,监察组的几个成员一时有点抓瞎。借助手电筒仅能照亮的一小块范围,齐洛留意着脚下,一边小心地前行。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被破旧的布帘遮挡住的一扇窄门,信手扭开之后,眼前出现了通往更深处的漆黑过道。

    完全密闭的狭长空间像沉于海底的棺木般静置,尽头的黑洞便是一条鱼怪屏息凝神的大口,正等待好奇心泛滥的小虾落网。

    像是有什么冥冥之中的引力催促他一探究竟,齐洛不等身后的同伴跟上来,便径自走了进去。过道两侧依旧码满了东西,就像挤进山体间的裂缝一般,越来越狭窄难忍,他不得不微微侧过身来,经过眼前的各种各样堆积物,他们紧紧叠在一起,如同岩石的断面,呈现出五彩缤纷的颜色。

    过道的尽头转了个小弯,便出现了一截陈旧的木质楼梯。

    齐洛踏着脚下不断响起的吱嘎声往上走去,他推开活动的天花板,阁楼微弱的白色亮光随即映在肩膀和脸颊上。下一分钟,当他爬进这这间最顶端的房间时,眼前的景象让人着实有一瞬的失神。

    在环绕四面的透明落地玻璃之外,是近在眼前的阿尔戈斯塔塔身,它比之前更近一步,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的距离。满眼大小不一的监视屏正忠实地工作着,并静静地将变幻莫测的影子投射进室内,在地面上组成一片闪烁着的光湖。

    齐洛没有留意到房间里的任何状况,便被那景象吸引着走了过去。他很快发现房间的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一个金属画架,画具随意地摆放在地上,被水稀释开的颜料还未干掉,似乎是幅正在进行中的半成品。

    当他仔细辨认出画布上勾勒着一个女性的婀娜身姿时,地上的光影猝然一动,警觉的齐洛正要转身,肩膀便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在那同时,一把锋利的美工刀也顶上了他的脖子,颈部的皮肤顿时传来细微的刺痛

    接着,一个低沉并略为沙哑的中年男人声音,像是从某种潜伏最深的穴居动物身体里发出,带着从来没有被日光温热过的阴沉,缓慢地爬进他的耳朵。

    “真是让人忍无可忍,”他的喉结颤动着,如同在说话的同时艰难呼吸一样,并将鼻尖贴近齐洛的耳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闻到这种香味。……我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这么纯正的处子香味了。”

    汗毛被那温热的鼻息触动,齐洛忍住那一丝痒,冷静地问,“你就是这里的主人,名叫白肆吧?”

    接着他用余光瞟到了对方投影在前方玻璃上的影子,就像那张贴在案件报告册上的照片一般,这是个表情空洞的四十多岁男子,眉骨投下的阴影使得眼神晦暗不明

    “我是负责中心区的监察官,在最近的调查中你有涉案嫌疑,有必要对这里进行彻底的搜查,我可以给你看证件。”他说着便想用右手伸进制服的内袋,却立刻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握住了。

    “监察官?难怪你能毫发无伤地走到这里。别乱动,我知道你带了枪。”

    “如果我打算拔枪,你现在已经被指着太阳穴了。”

    “看来不是吹牛,你的肌肉可以非常敏捷地伸缩,骨骼也很强健。”他说着放开齐洛的右手腕,手顺着他的胳膊一直摸到肩膀,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对方年轻柔韧的皮肤透着被阳光晒过的味道,这样健康的表皮,会在白天温度升高的时候,以每小时12升左右的速度,活跃地排出汗液以调节体温,想到如此美妙的身理变化,发生在他所完全缺席的世界里,一种莫名的渴望便开始膨胀。

    “真想看看你的身体,好的模特太难找了,你知道,能够激发创作欲的那种。”

    “我可不想在嫌疑犯面前脱光衣服。”齐洛的态度仍然很镇定,他只需要一点时间,监察组的同伴很快就会发现这里,“何况,你的画作为什么会在黑市上卖出天价,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画中的每一个人都为我奉献了他们的全部。这些被颜料定格的瞬间,是他们肉体价值的浓缩,和灵魂的精华。”似乎触及到了他的领域,男人的音调明显有点激动,鼻息也粗重了几分。

    齐洛没有接话,在对方阴郁的外表下,可能隐藏着什么样的暴戾因子,他不是没有料想过。中心区着实聚集着一拨潦倒却执着的艺术家,,对他们来说,与其去乏味禁欲的外层区,不如在这癫狂的世俗里沉溺,把对痛苦和死亡的体验当做灵感。而这个男人,只不过是他们之中的极端代表而已——即便丧失了人性,也会把自己所谓的美学放到一个不容诟病的尊贵位置。

    “你不是也喜欢这个么?”白肆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面前这幅尚未完工的作品,语调恢复了之前的阴沉,仿佛回荡在巢穴中的食肉动物的低吟,从浑浊的喉咙中鼓出,“这曾经是外层区一个年轻的舞者,把她的脊柱和颈椎折断,才能摆出这么柔软优美的姿势,因为她今后一辈子都得瘫痪在床,这幅画会成为绝无仅有之作。”

    魔鬼。

    齐洛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毛孔悉数收缩起来。男人吹出的气息就像一只附着在背后的幽灵,完全感受不到来自人世的温度。最可怕的是,他似乎不同于之前任何一个嫌疑犯那样,具备犯罪意识,而是真的陶醉于一种极端扭曲的追求中,而除了他那浸满邪恶的美感之外,世界都是无聊而乏味的程序所组成,根本不值一提。

    “忘了提醒你,你对我所说的话,都会成为证词,”被对方激起的不适感让齐洛的态度生硬起来,他加重语气强调到,“我们和普通警察不同,绝不会再让你这种人逍遥法外。”

    “像你这么有魅力的监察官,可以的话我很乐意跟你走,”白肆轻声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美工刀的刀刃收了回去,他虽收敛了自己的攻击性,声音却仍然像是数年严寒和黑暗下僵死的冻土,是粗厚而冰冷的,“不过,你留在这儿陪我喝杯酒,聊聊天什么的更现实一点。”

    他的话突然引起身后的一声轻笑。迪唯不知什么时候已进到了这个房间,随着木地板上轻微的脚步声,那双狐狸般狭长而狡黠的墨绿色眼睛,慢慢从黑暗里显现出来,“省省吧大叔,就凭你这堆下水道里的臭淤泥,也配和外层区的珍珠搁在一起?”

    “真是不能对你们这些欲求不满的畜生掉以轻心啊,”他轻蔑地打量了一下白肆,当看到这个男人的右手正抓着齐洛的肩膀不放时,他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即亮出了扣在皮带上的枪,高声叫到,“你他妈的搞清楚,我们监察长的某些身体部位是我才能碰的,像是手、脸、嘴唇、当然还有……”

    “少说多余的话!”齐洛十分及时地打断他,同时挣开了白肆的手,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外。

    “宝贝,真拿你没办法,没有我的保护你该怎么办啊!”迪唯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感叹着,一边用枪指着嫌疑犯的头,同时靠拢过去,并掏出手铐粗暴地拷住他的双手后,这才朝齐洛抛出一个肉麻的笑,“放心好了,你不会吃亏的,我的第一次都还为你留着哦,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先让他打开电闸,我下去跟他们交代工作。”监察长根本没听到部下情意绵绵的表白,转身已经奔到了那块狭窄的楼梯口,“要把这栋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筛查一遍,每件可疑物都必须记录在案。”

    第29章 拘捕

    三个多小时后,夜已经度过了最为胶着的时段,被黎明的前奏搅动得轻浮起来。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这么细微的变化。在这栋巨塔下的住家里,时间滞怠得难以挪动,搜查仅仅挖掘到冰山一角而已。监察组的成员埋头查验着各种杂物,一边拍照和记录,他们在这个仓库般的客厅里,保持着紧张有序的工作状态。

    如果能发现类似于客户名册之类的东西最好不过,或者至少是些违禁品也好。齐洛想着,情绪有点轻微的烦躁,他用机械的动作一件件搬开墙边积压的画框,以便查看每个角落。虽然在地下室里也发现了不少器官的标本、还有人体各部分骨架,但作为擅长肖像画的艺术家,大多都钻研过解剖学,是骨骼和肌肉构造方面的专家,家里搜出这些东西并不奇怪,也不能立刻判定是否来自于不正当途径,只好先编号记录了事。

    他抬起身喘了口气,不由地看向正坐在门边,手被铐在椅子上的白肆。在青白的灯光下,他得以清楚观察到他的脸,但与其说那是脸,不如说是一张完全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具。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他面部的神经和肌肉就像被冻住一般,根本不对外界做出反应。这样死气沉沉的人,竟然可以被那么多的地下交易者委以信任。

    不知为何,这个男人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将头转了过来。齐洛正要下意识地闪避,却猛地发现,对方的眼神让他无法移开注意力。白肆盯着他,用一种无法形容的专注,目光如同一只缓缓移动的虫子般钻了进来,齐洛明显地感觉到一串刺痒顺着血管,既而爬过心脏,轻易进入到更深处。一种逼近的危机感笼罩着他,而他却因为找不到这份心悸的原因,而完全束手无策。

    “今天就到此为止。”他从喉咙里把这句话逼了出来,终于顺畅呼出一口气,齐洛这才发现,心脏早已经跳动得咚咚作响,仿佛刚从一场幻觉中惊醒。

    并不是没有被嫌疑犯盯着看过,即便是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也不会像现在一般感觉不安。

    “这差事恐怕一时半会完不了,大家忙了一晚也都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你们把现有的记录汇总一下交给我。”他定了定神,开始指挥着部下收工,一边招呼不远处的副官说,“迪唯,我们把嫌疑犯带到羁押所里。”

    一个组员以为监察长是累到脑子有点糊涂了,忍不住小声提醒到,“可是,如果没有查出涉案的证据的话,我们是不能羁押他的。”

    迪唯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把齐洛拉到另一个房间的门后面,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宝贝,你确定要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抓他吗?”

    “我们已经有两名嫌疑犯指证他,这还不够吗?”

    “呵呵,你真是可爱呢,你知道黑市大名鼎鼎的掮客这个名头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一旦他被捕,有大批曾经通过他交易的人会受到威胁,这些人可能会是什么身份,你大概想都想不到。如果你寄希望于那两个污点证人,总有一天你就会发现他们心脏衰竭或者而死翘翘……”

    “我说了把他带到羁押所里。”齐洛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冷。不知为什么,今天经历的一切,都带着奇怪的气息,有种不能控制的情绪在他胸口膨胀,却抓不到症结的源头。他想,之前为了俊流的事心力交瘁,加上恶劣案件的影响,不适感只是恰好被这里的压抑气氛给引发出来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他一定有问题,找到证据只是迟早的事,但重要的是怎么以最快的速度从他这里得到情报,防止他的客户找到机会脱身。二十四小时对于你来说,足够问出一份口供了,不是么?所有责任会由我来承担。”

    “哈哈,遵命!”迪唯大笑起来。一贯沉稳行事的监察长今天却意外地主张冒险,这让他也跟着兴奋起来,“老实说这太合我的胃口了。”

    隶属安全局的一座拘留所就位于中心区和夹层区交界的地方,是由过去的监狱改造而成的,为了方便监察官在中心区的工作,这里也配备了设施完善的招待所和办公室。齐洛在车上小睡了一会,直到缠满带刺铁丝网的大门开启时,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唤醒了他。

    他随着迪唯一道将嫌疑犯带进那间完全密闭的审讯室,简陋的房间刚被洗刷过,还留着刺鼻的清洁剂味,通风机正低吼着换气,但即便是这样彻底的打扫,这里始终像是有一股霉变过的腥味,深深浸进墙壁了一样,让人很不想多留。之后,他拒绝了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把他送到休息室的好意,而是随便找了个有桌椅的小房间,打算先把组员收集到的现场资料看一遍。

    一个晚上的搜查,光是照片就有上千张,繁多且大多数毫无意义的信息让他昏昏欲睡,就像拖着沉重的步伐漫无目的地在黑暗里摸索一般,去找寻那根本不知为何物的目标。时间一分一秒地步向黎明,这个时候的齐洛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已经走到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前。

    审讯室里回荡着一声声沉闷的呜咽,细碎的鞭雨急促落下时,激痛便像滚烫的电流一样窜过全身,使得所有肌肉都失控地痉挛起来。这种痛苦常常超越人的理智,使他们在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便咬断自己的舌头。

    “看不出来你这老家伙身子骨还挺硬。”

    迪唯停了下来,手里的细鞭子因为染上了血色而黑得发亮,散开的鞭梢像无数毒蛇的信子,刚刚将一大块完整的皮肤撕烂,渗出的血路交织成了一张鲜红的地图。他随后将这轻巧的凶器浸进一桶盐水里,这歹毒的作料渗进伤口,会像无数毒虫咬啮一般令人发狂,施加给犯人持续加剧的痛苦。

    白肆的双臂被吊在房间中央的铁铐上,只有脚尖能着地,浑身被刺激得仿佛烫伤般通红,鼻腔呼出急促而竭力的气息,咬在嘴里的布团已经湿透。然而,他就像一头被注射了镇静剂的困兽,不做出任何抵抗,也根本不打算配合。

    下一鞭狠狠地落在侧脸上,白肆眼前一黑,塞在嘴里的布团像成熟的果实,带着鲜红的色泽脱落下来,意识随后出现了短暂的休克。一般情况下,迪唯会避免打坏犯人的脸和头部,但这一次,他发自内心感到极为不快,这些折磨就像施加在一具尸体身上一般,激不起任何回应。透过白肆那双空洞的眼睛,唯一能够感知的是吞没一切的纯粹黑暗,厚重而无边,有着迪唯都无法理解的形态,而肉体的疼痛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沼泽面前,就像火柴擦出的凌厉却短暂的微光,转眼就被吞没。和一个不懂得哭号和惨叫的猎物玩这种互动游戏,完全是在浪费迪唯的好兴致。

    正在他开始感到乏味之时,审讯室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并且没等迪唯应答,门就紧接着被扭开了。

    急冲冲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齐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脸上带着一种耐人寻味的神情,像是在进门的瞬间,才想起刻意掩饰一下自己动荡的情绪,从而显得局促而破绽百出,这些一闪而过的细节显然不会被迪唯错过。

    “怎么了,宝贝?你脸色不太正常哦。”他那还挂着一丝血渍的脸立刻换上招牌式的笑容,并如同摇着尾巴的狗一般靠拢过去,“是不是这畜生的声音太大,打扰到你工作了?还是说,你很想用爱心来温暖一下操劳的我?”

    “迪唯,你先出去休息下,我来和他谈。”齐洛根本无暇把心思放在面前这个副官身上,语气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现在真正占据他整个脑海的,是个足以将他的生命之秤压得失衡的疑团,他不能忍受它多持续一秒,“这是命令。”

    迪唯还未来得及回答,在这个突然安静地出奇的房间里,那个奄奄一息,像具被扒掉皮毛的光溜溜的猎物般吊在半空中的男人,突然被上足了发条般,发出了怪异的笑声。他抬起头,把那张被血染红了一半的脸对着齐洛,嘴角不断抽动着做出类似于笑的表情,但机能瘫痪的脸部肌肉却使得这情景如同噩梦般令人发怵。

    “呵呵呵呵,你来求我啊……好好用心地求我帮忙,我大概会说出你想知道的事,是你的话……我可以考虑哦。”

    他浑浊的眼瞳类似一种爬虫,令人想起浑身粘液,爬过阴湿角落的大蛇。白肆缓缓说着莫名其妙却令人背脊发凉的话,就像个被毁了容的丑陋巫师,正喃喃念着诱骗的咒语,“来吧,只有我们俩,别让这个暴力又愚蠢的家伙把事情搞砸。”

    而齐洛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步都没法动弹。

    第30章 斑点

    “每到繁殖的季节,布谷鸟不会自己筑巢和孵卵,而是将自己的蛋偷偷下在别的鸟巢里,等到布谷的雏鸟孵化出来之后,便会将其他的小鸟一只只推出窝去摔死,直到窝里只剩下她。不明真相的母鸟会继续将她喂养大,她的食量是其他小鸟的三四倍,一直长到体型远远大过母鸟,母鸟还要精疲力竭地为她寻找食物……”

    “小小的母鸟叼着虫子喂给那永远填不饱的庞然大物,这个强盗已经大得占满了整个小窝。这个画面在我儿时的脑海里,始终显得特别恐怖。”

    “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母鸟察觉到了自己的孩子是被这只冒牌货所杀,她会怎么办呢?会说什么呢?怎么都想象不出来。如果她说‘我一定要杀了你报仇,’但是这只雏鸟已经是她倾尽心血养大的孩子,她倾注给了她全部的爱,又怎么能狠得下心?如果她说:“我原谅你所做的一切,希望你幸福下去。”又显得太过理想化,不符合人之常情……”

    “母鸟会怎么办呢?”

    “怎么都想象不出来。”

    麻古一下吐出包在嘴里的漱口水,白色的泡沫打着漩涡被卷进水池中央的漏口中。他接着抬起头,随意地用手背擦去残留在嘴角的牙膏,看着破镜子里赤裸上身的自己。左侧脖子上那片青黑色的纹身,鸟类细致的翎毛花纹和巧妙地熨帖在皮肤上,就像刚刚绣上去时一样生动鲜明。

    他看得有点入神,紧接着,牢门外刺耳的铃声叫嚣起来,他便打湿手梳理了下睡乱的短发,并迅速穿好扔在床上的背心和蓝灰色上衣。早晨集合的时间到了,六点钟就会有不同的狱警负责每个楼层的点名和查房,这个时候犯人必须衣冠整齐,目不斜视地站在牢门的一侧。

    接着他们列队前往位于一楼餐厅,每隔一段路就有狱警指挥他们的步调,没有人说话,这些没睡醒的囚犯耷拉着眼皮,就像还未还魂的躯壳。刚刚进入亮得刺眼的餐厅后,麻古就将视线投向一个固定的方位,没几秒钟就看到了已经坐在那里的俊流,对方仿佛也在等他,两人的视线短暂接触算是打了个招呼。已经连续了一个多星期,他的一天就是这么开始的。

    “我怎么没发现有鸡蛋?”

    麻古一声不响地坐到对面时,俊流眼尖地发现他的盘子里多出了一道菜,虽然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白煮蛋而已,但来到墨纪拉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它就像节日里才会摆上桌的珍馐,从不屑于出现在这种寒酸的场合。

    “这是我才有的,也只是偶尔。”麻古拿起那颗蛋,指尖触到的外壳已经完全冷掉了,估计是偷懒的厨子不想一大早起来煮鸡蛋,而在前一夜准备好的。

    “不过我讨厌鸡蛋的味道,给你吧。”说完他便将鸡蛋递到俊流面前,用力一磕,它便稳稳地竖在桌子上。

    “你不用这么客气。”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俊流却很领他的情,拿起了鸡蛋剥起来。他的精神比起入狱时明显振作了不少,但离身体的完全康复仍然遥遥无期,再加上要以这样的状态负担繁重的体力劳动,再不好好补充点营养是吃不消的。

    “我看你还是趁早申请调到别的组工作吧,像是在工厂里做点手工制造什么的,那里有各种各样的,”麻古一边在面包上抹劣质的人造黄油,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抗不了体力活儿,小姐,我才不想拖一个又伤又病的包袱。”

    俊流沉默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把食物塞进嘴里。如果麻古只是装腔作势地发发牢骚,俊流不会放在心上,但他明白,自己的出现确实给对方带来了麻烦。短短相处了一个多星期,虽然交流的机会不多,这个男子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以秩序沦丧着称的中心区,危害性大到被关进墨纪拉里的犯人,都绝不是什么好鸟。但人是复杂的动物,当他们的獠牙和利爪被拔除,嗜血的天性也被严酷的牢笼所束缚后,某些人便能够以正常的逻辑和原则来处世,而麻古就正好属于这类存在。他虽然是协管员,是犯人中的上流阶级,拥有不少令人羡慕的特权,却从不拉帮结派,恃强凌弱。俊流曾看到他向那个瘦小的佝偻犯人伸出援手。这可怜的病患受到欺负,穿着装有碎玻璃的鞋子参加户外活动,被麻古发现了他反常的动作和渗出鞋面的血,便把他带到一旁的休息区坐下,仔细询问。在墨纪拉,除了他便没有人会和一个被视作垃圾的畜生认真地说话,对方始终不肯透露加害者的名字,麻古只好送他去了卫生所里的医疗室。

    苟活的弱者在墨纪拉随处可见,他们往往不是刚进来就是这副任人鱼肉的麻木态度,而是经过监狱生活长年累月的摧残,也许是染上了什么恶疾,也许是在一次斗殴中落下伤痛,而无法劳动和自卫,逐步沦落到监狱里的最底层。若不是麻古的照顾,他们就算被活活折磨死,也没有接受救治的机会。

    俊流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的幸运,还是应该感谢齐洛的眼光。这个男人本和他们毫无关联,即便是有协议在先,他也可以只限于施与一些小恩小惠,而完全没必要让自己涉险。但自从左拉威出现之后,只要是在公共场所,麻古就从不让俊流离开他的视线之外。他经常利用吃饭和休息的间隙,指给他看监狱里无法被监视器捕捉的危险死角,提醒他什么时候不可单独行动,并告诉他每个狱警的喜好和脾气,教他与一些值得信任的犯人打交道。直到俊流从一个孤立无援的新人,迅速成为墨纪拉的网络中牢固的一环,这样便多少牵制住左拉威的势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我只是想在户外工作,”俊流把食物在嘴里细细嚼碎,咽下一口后说,“而且,做这种重体力的工作,能很快挣到足够的工分换一些福利,那样就有机会看看书,报纸和新闻什么的。”

    麻古抽动了下嘴角,对他的想法感到可笑,“我已经六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了。不关我的事,何况新闻也大多数是假的,我以前还是强盗头子的时候,每隔几天都要干上一大票,也算名声在外了,却从没见过报,当局恨不得完全抹杀中心区的存在……话说回来,你反正都被判了终身监禁,了解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多换几个鸡蛋吃。”

    “再不看书,我都要忘记那些字是怎么写的了。”俊流淡淡地自嘲了下,不打算费力气让对方明白,书籍对他来说有多重要的意义,这些思想固化出来的产物,会在最困苦的时候,为被杂念郁结到垂死的灵魂松松绑,引导他重达内心的平静。

    “知道是怎么写的又如何?还不是吃都吃不饱,得要我这个文盲来施舍你。”麻古就像和他较上劲了似的,换上了一种说教的语气,在这个高级知识份子出身的王子面前,隐隐像还洋溢着优越感,“我倒不认识几个字,以前在外面就当老大,虽然吃了瘪进了监狱,现在也还是个管你们的,在达鲁非,你得用脑子来学习弱肉强食。”

    “行了,不就是捡了你不喜欢的东西吃么,我会还给你,”俊流说完便一股脑把剩下的蛋白塞进嘴里,拍了拍黏在手上的碎壳,故意叹了口气,“还有昨天你给我的烤香肠,前天的腌肉和一个新鲜苹果……不靠拼命干活,怎么还得起?”

    “随便你好了。”麻古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他俩坐在一张长桌的端头上,旁边坐满了正埋头吃饭的犯人,惟独紧邻的两个位置是空着的,似乎是特意为他俩留好的一处隔离带。除了餐具轻微的碰撞和细微咀嚼,偶尔有说话声,也压得极低,因为有监视吃饭纪律的狱警在巡视,稍不注意,除了挨上一顿警棍外,这寒酸的早饭也会泡汤。而像他们这样相对自由地交谈,俊流知道,那是因为坐在面前的是麻古,狱警在这些不痛不痒的小地方,都把他当视而不见的例外。俊流喝着杯子里淡到像清水一般的牛奶,寻思面前这个不简单的男人,这些神奇的细节,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你们实在太显眼了。”

    伴随着这句开场,一个姗姗来迟的犯人挤进了视线里。他一屁股坐在麻古邻座的空位上,身子刚刚摆正,便拿起黄油和面包左右开弓,一边压低声音对两人说,“别小看这里传播小道消息的速度,现在所有的犯人都在说,从来不屑于男色的大鬼,现在也为了抢一个新来的犯人,和左拉威对着干。有人甚至为此开了赌局。”

    “哦,我的赔率怎样?”麻古偏了一下脸,轻笑着问。

    “很低,恭喜你。虽然我们不认为你有胜算,但看现在这个样子,你们是公认的一对儿了。”他说着便把目光投向对面的俊流,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他叫斑点,你们见过的。”麻古看俊流一脸生疏的表情,提醒到,“第一次在运动场和你玩躲避球的时候,他陪我们一起玩的,当时是我的搭档。”

    说完后,那个善于运动的外向男子的淡薄印象才渐渐浮出俊流的脑海,和对面的青年重合起来。他大概和俊流相仿的年纪,端正的脸庞有未脱稚气的干净,这气质本身已经难得。短短几句话,配上任性的神态,让人想起学校宿舍里一起过着普通生活的大男孩,跟这所监狱的氛围完全不搭。

    斑点把涂满黄油的面包塞进嘴里,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俊流身上转悠。他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在一番仔细的思考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般,郑重其事地说,“老实说,我第一次看到大鬼去搭讪你的时候就很释然,像你这样百年不遇的货色,换成是我,我也会下手的,就算是要跟我亲生老爸去抢。”

    “你的夸奖还真是特别。”俊流有点哭笑不得地回答。他就快要忘记自己曾经在最高等的教育体系下,深谙一大堆交往的礼节,那些优雅含蓄的词句在这些粗枝大叶的犯人面前,足以幻灭成一堆残花败柳。

    “阿斑是我的室友,之前在工厂里的时候,因为试图偷带一件加工好的衣服出来,被关了一个星期禁闭,应该是十分钟之前才放出来的。”麻古看着他的眼睛里有一丝亲切的鄙薄,接着补充了一句,“笨得要死,废人一个。”

    “没良心的杂种,”斑点毫不含糊地回敬到,“你里面穿的这件新衣服不就是我上次偷拿出来的?我笨也是笨死在拿命孝敬你这王八蛋……”

    “谢谢了,你没在的这个星期是我睡得最好的时候,还敢不知好歹,看看谁还能在半夜忍受自慰时像你这么大动静的主?”

    斑点嚼得正欢的动作就像被噎住般突然停了下来。俊流忍了忍,却还是扑哧笑出声,肩膀抑制不住地颤动起来。这低劣的乐子被麻古冷不丁扔出来的时候,总能如此带劲,任是教养再好的男人都无法矜持下去。

    第31章 工程图纸

    早餐很快在狱警粗暴的催促下草草收场,犯人们收拾好自己的盘子后,便按例在出口处排好队站着。如果不是嘴里还残留着粗麦面包烘焙过后的一丝香味,俊流根本不觉得刚刚吃过东西,它们被嚼碎后吞下肚,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没能增添任何满足感。在这个监狱里,饥饿是每个人最为忠诚的老友,从早到晚如影随形,不放过任何一个抢夺你注意力的机会。拼命干活一整天积攒下的工分,只不过勉强换来一点像样的加餐,而一旦因病痛而耽误劳作,便意味着连最低生存保障也受到威胁。因此,在普通人眼中微不足道的食物接济,于墨纪拉的犯人来说已是很大一笔人情债。

    当从事建造工作的三十多个犯人被领到活动场上时,天也只不过刚亮而已,温度正处于一天之中最低的时候,而效率可观的劳作也就集中在了这几个小时里。俊流很快发现之前一起吃饭的斑点也加入了这个队伍,视线互相交接的时候,对方向他露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跟屁虫,走到哪儿追到哪儿。”麻古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你知道什么?”他接着冷哼了一声。

    场边朽坏的隔墙已经被彻底打掉,渣滓和废料集中堆放在空地上等待被清运。从今天开始他们要着手建造一道坚固的新隔墙,包括转角处一座加建的哨塔,如果过程顺利并且质量过关,这些犯人们组成的工程队将继续被沿用,为墨纪拉进行更多项目的扩建。

    运动场一端刚刚开进几辆大型运输车,上面装着小山般的水泥袋,沙子,鹅卵石块,钢筋和木质的板材。离他们较近的地方还停着一辆水泥搅拌机。为了保证起码的效率,这大概是监狱方不得不出钱租来的唯一器械。而由于犯人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原材料,可能会导致意料之外的风险,工地上的狱警数量也翻了倍。

    他们在监工没完没了的呵斥下开始搬运建材,小跑着把一袋袋水泥和石灰扛在肩上,送到指定的位置堆放整齐。重达十多公斤的负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不一会儿,双手和脖子裸露的皮肤,就被残留在编织袋外的石灰灼烧得红肿发痒。

    肩膀上的负重随着急促的步伐上下颠簸,俊流的胸口逐渐传来久违的阵痛,之前由于肋骨骨折造成的伤害还留着病根。他忍不住放慢脚步,想要将水泥袋换到另外一边肩膀,谁知刚刚站定,一记警棍便敲击在后背上,冲击从胸膛一直震到后脑,俊流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坚持住没有摔倒。

    “别偷懒!蠢猪!快些跑!”一个监工挥舞着手里的棒子,耀武扬威地咆哮着,看到他迟钝的动作,紧接着又抽了两棍在他的侧腰和大腿上。

    俊流痛得眼前发黑,但他仍咬紧牙关,不顾肉体发出的哀鸣便迈开步子。若是不赶紧离开的话,他知道这个残忍的家伙会对他施以更多暴力。

    勉强从那个男人的视线里逃走后,俊流已经是冷汗连连,呼吸严重紊乱。全身的力气就像水流一样源源不断地被抽离,很快便见了底。远处还剩下大量的水泥和石灰等待安置,正当他不知道怎么撑过下一趟的时候,有人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把你的给我,快点。”赶上来的麻古小声地命令到,已经托着满满一袋石灰的他不由分说,便又接过俊流的那一份,利索地扛在另一侧肩膀上,“你折回去再拿一袋,然后跑到这里就把那袋交给我,我速度比你快,可以一次搬运两袋,这样的话你就只用走一小半路了。”

    “你能行么?”俊流抹掉了额头上的汗珠,松了口气。这一次,面对果断地替他阻挡了痛苦蔓延的人,他发自内心地升起感激。天知道有多少日子,他都是打碎牙齿和血吞,独自和整个世界进行着卓绝的苦战,连唯一一份魂牵梦绕的爱也远隔千里,像散发光环的虚幻神像,早已触摸不到切实的体温。

    “你小看我。”麻古满不在乎地仰着头,故意直直地望了一眼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监工。不知是否因为阳光的反射角度,他的眼眸多了一层神采。

    接下来的配合让俊流轻松了不少,准备工作很快结束了,犯人们被重新集合起来。一个发鬓已经斑白的中年男子随即出现在他们视线里,他穿着和犯人们迥然不同的便服,手里拿着卷尺、粉笔、图纸和一袋不知名的工具,并自在地和狱警聊着天,据说这是特意从夹层区请来的一名工匠——早在人们的记忆最初,中心区的人就已完全丧失了受教育的权利,因此从墨纪拉偌大的监狱里,找不出一个在十六岁之后还读过书的人,更别提懂什么工程类知识了。

    在工匠的指导下,他们挖好了一条笔直的地基坑,平整好了土地,放好水平线和尺寸线之后,便分成几组开始配置和绑扎钢筋。此时已经临近中午,湿热的温度让人头脑发晕,几小时之前吃的干粮早已哄骗不住肚子,饥饿感一到钟点便更加变本加厉地袭上,工程进度出奇地缓慢,注意力不集中导致的错误频繁出现。而对于这些胜任体力劳动的男性犯人来说,巧妙的技术活儿反而要了他们的老命。这位上了年纪的工匠来来回回教了几次,累得呲牙裂嘴,不合格率仍然居高不下,狱警们愤怒的打骂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而这个过程中,却惟独出现了一个例外。麻古终于发现之前嘲讽俊流的论断有点为时过早。他的理解力非同寻常,是唯一一个在糟老头的第一遍教学之后,就没在实际操作中出过错的人。虽然速度不快,但每一个节点的绑扎和整体结构的塑形,都做得堪称完美。

    “先把将竖筋与基础伸出的搭接筋绑好,按照他刚刚所说的数量,用粉笔在竖筋上画好水平筋分档标记,尽量保持每部分均等,然后在下部及齐胸处绑两根横筋定位,再按照他的要求,在横筋上画好水平分档标志,接着绑其余钢筋……”

    俊流游刃有余地转动手里的钩子,将铁丝缠成整洁牢固的梅花状,粗糙生硬的钢筋就像受到了艺术品般的待遇,被逐渐接合成整体。他同时向身边两个束手无策的学工复述着整个操作过程,这接二连三的步骤,就像一幅清晰流畅,泾渭分明的图案般,在他脑海里固化成一种不会被打乱的逻辑。

    “给我说老实话,你以前是不是做过这种活儿?”麻古盘腿坐在地上,正拿着钢筋钩子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从他被铁丝扎了几次后,他便压根不想搞清楚这工具的奇妙用处,只是不耐烦地抓了抓脑袋,扭结的眉间塞满费解,“光是听你讲一遍我头就痛得要死!”

    站在对面的斑点那一张茫然的脸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太厉害了,我只有在偷看黄色图片的时候,能一次就记住这么多细节。”

    “并不是你们想得那么复杂。”俊流捡起身边的一段铁丝,继续着手里的工作,动作看上去已十分轻车熟路。对于有天赋眷顾的宠儿来说,为何有的人会难以习得这样基础的技术,他是无法体会的。“这工作大多是机械重复而已,只要搞清楚了原理和方法,很快就能上手了。”

    “我觉得背水泥上手还比较快。”头顶传来自暴自弃的叹气声。

    “你去休息吧,反正监工也管不着你,”俊流笑着望向他。这么快便找到了用武之地,还能帮上这男人的忙,让他感到心情舒畅,“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

    由于他的帮助,小组的进度明显超前。这处小小的奇迹率先屹立在周围粗制滥造的次品里,自然不会逃过有心者的眼睛。当俊流发现那个年长的工匠已经站在身后有好一阵子时,对方也适时和他搭起了讪。

    “你……认识字么?”他上前一步,扶了扶脸上已经有点变形的镜架,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俊流面前,态度还算和蔼,“看不看得懂这个图纸?”

    俊流连忙放下手里的工具,站了起来。他大概浏览了一下前面的几页,除了某些专业的符号之外,墙体的构造和建造流程都不难理解。“我想没什么问题,”他肯定地点点头。

    “太好了,我正打算找一个助手,帮我来教教他们怎么弄这玩意儿,顺便检查下完成质量,我一个人实在顾不过来。”工匠像是找到救星般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作为生活在夹层区里操行清白的良民,就算有狱警在现场壮胆,但要和中心区臭名远播的一众囚犯打交道,想必也是心有余悸的。他或许已经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俊流许久,才确认这位最合适的人选。

    “我可以和狱警商量,让他们将你的工分记为双倍的,怎样?”他似乎还唯恐这位年轻人的拒绝,慷慨地开出了条件。

    这着实是喜出望外的邀请,俊流爽快接下了这份体面的差事。之后他便连这机械重复的技术活儿也不用干了,只是按照工匠的吩咐,依次巡查犯人们的劳动成果,并给出一些必要的指导。他得以享受自由走动和交谈的权利,身心都获得了进一步的解放。面对愚钝和暴躁的犯人,俊流不再心存芥蒂,反而乐此不疲地传授自己所掌握的简单知识。这里每个人的履历都染满肮脏发臭的污点,没人在乎他的那一份,没人有资格歧视罪过。不管是否被迫,他们倾听他,试图理解他,或许在一段日子以后,还会彼此产生认同感。比起像机器一样做苦力的苍白过程,这更像是一份人性化的工作。在他内心被摧毁殆尽的尊严,也正被着手重建。

    “出头了啊,没准用不了多久,我就得托你关照了。”看到俊流踩着轻快的步伐从他面前走过,麻古便饶有兴致地揶揄起来。

    “那你可要好好收买我,比如今天的午餐什么的。”俊流转过头,扬起的眉梢甚至流露出一丝得意。若此刻有熟悉王子昔日模样的人在场,恐怕会无比怀念这本应属于他的风采。

    “贱货,屁股还没擦干净,就先操起官腔了。”麻古竖起中指,咧开嘴骂了一句。

    从那天开始,工程质量得到了有效的改善。俊流为了保住这难得的机会,不遗余力地倾注着精力。在往事都随同那位王子的躯壳,碾灭成了应被埋葬的骨灰后,这是他重新站起来的第一步,对于任何简单步骤的专注,就像为微弱的生命力添加了源源不断的燃料,使他散发出与众不同的光芒。

    负责技术指导的工匠就像无意中撞到了宝一般,不但完全消除了对这个犯人的顾虑,信任感也开始倍增。俊流的言谈举止和周围犯人的反差,强烈到令人产生错觉,让人觉得他不应是乌烟瘴气的监狱里的组成部分。这个不知来自何方,又不知为何沦落至此地的青年,他那掩盖不住的理性气质,几乎投射出一整个自由开化的文明。达鲁非这片土地上的人自出生起便从未见过,却不知为何从本能中凭生惦念。

    若不是夹层区还需要担负国家营生的廉价劳动力,恐怕自己也会和这些罪犯一样,除了像丛林中的野兽般求生外,没有任何机会习得一技之长吧?抱着一种惺惺相惜的心态,他友好地和俊流打着交道,并定时给他休息的机会,在狱警不注意的时候会分他几口水喝。后来,工匠更索性将手里一本施工图纸的副本交与了这得力的后辈。

    “很多技术细节,你应该一看就明白了,省得跑来跑去地请示我。”他说完又不忘叮嘱到,“但你千万要好好保管,每次收队的时候都必须完好无损地还给我,万一弄丢麻烦就大了。”

    俊流笃定地答应后便接了过来,随手将卷成一团的图纸打开来。然而很快,在纷繁的构造和说明中,其中一页尤其吸引了他的注意,令他手指的翻动停滞了片刻。

    这是一张墨纪拉监狱的平面图,图上除了准确地绘制着新建建筑物的位置和外观尺寸外,活动场,仓库,工厂,办公楼,牢房以及各个设施都得到了全景式的记录,连道路,高压电墙以及出入口都巨细无遗。原来为了这一轮的监狱扩建工程,工匠已经根据官方提供的资料,设计了详细的计划和方案,正等着按部就班地实施。

    这还是俊流第一次真正看到墨纪拉的全貌。他面不改色地合上了图纸,将它卷起来紧紧握在手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继续工作。

    还以为我这种人早就已经被神所抛弃了呢,俊流不禁自嘲地想,干嘛突然这个时候开始响应我的期愿呢?

    第32章 冲突

    午饭时间准时到来,严格的作息制度大概是监狱里最为靠谱的事情了。随着哨声响起,卖命了一上午的犯人纷纷放下手里的工具,集合在运动场的入口处。

    餐厅里飘荡着杂菜混煮的微酸气味,和灰头土脸的犯人身上的汗臭相混杂,还能引起迫切的食欲,也算是一大奇观了。那些业余厨子们大概是这个监狱里最让人眼红的工人,明明每天都做出鲜少见到油星的食物,素得能赛过猪食,他们指甲缝里却总是沾满油腻,泛着腥黄的色泽。麻古走在俊流的前面,每次踏进这里,他便像个尽职的社会观察员般抱怨着。

    队伍如同乘着传送带般匀速朝前移动,轮到他俩的时候,麻古便将盘子伸给拿着大勺的服务生,索然无味地等待对方扣上一勺辨不出原料的菜色。然而这次,服务生完成了例行配给之后,却多看了他一眼,接着便俯身从操作台下面抓出一块炸猪排放在他盘子里。

    麻古条件反射地双眼一亮,正纳闷是哪路神仙显灵降下的好事,便发觉身边的黑发青年脸上早准备着一抹笑当作回答。

    “真奢侈,我进来六年多,也就见过两三次完整的猪排,这算一次。”他说着用手戳了一下那层炸成金黄色的酥脆表皮,像是在确认这不是一个整蛊的把戏。紧接着,表情却有点不自然起来,“你迄今为止的活儿可都算白做了。”

    “这不算还债,只是谢谢你之前的照顾。”俊流慷慨地回答。

    “假仁假义。”麻古像往常一样不屑地撇了撇嘴,“想感恩就告诉你男人别找我麻烦啊。”

    俊流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男人是指齐洛。自从上次把他气走以后,好像度过了很长一段没有他的空白。特别是参加集体劳动之后,每天被繁重任务量占去所有注意力,零碎的休息时间也多和麻古或其他熟悉的犯人呆在一起,晚上回到牢房便倒头就睡。等他察觉到的时候,那清晰得揪心的形象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齐洛的存在已经不再像往常一样占据全部的重心,让他不堪重负。

    或许现在分开一段时间是好事。刚刚冒出这样自我安慰的想法,俊流却又忍不住苦笑:难道我们有好好在一起过吗?

    他不愿认真想下去,因为找不到思考的立足之处,也根本不确定这是否为自己的一厢情愿。俊流从不知道,原来在义无反顾的坚守之后,对小洛也会有所怨恨。这个他得不到,留不住,偏偏还放不下的男子,永远和内心不灭的希望重叠着,就像是矗立在圣坛上的大理石神像,他被那温柔的神情远远吸引,越走近却越发觉肉体的冰冷。

    他回过神来,发现并肩走着的麻古也同样陷入沉默里,没有表情的脸让人难以捉摸。餐厅里不断涌进刚到的一队队犯人,立刻显得拥挤起来。两人各怀心事般穿过人群,一言不发地朝他们那张固定的饭桌走去。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个犯人突然从侧面闯进视线里,朝他们猛冲过来。耳边一声闷响,麻古的左侧肩膀在猝不及防的撞击下失去平衡,他往后踉跄了两步,站稳时,手里的托盘却已经被掀翻在了地上,杂菜和黄褐色汤汁抛洒得到处都是,滚落的塑料盘子在摇晃了两圈后,奄奄一息地扣在墙边。

    没等他有所动作,一只沾满泥泞的皮鞋随即踩上那块掉落在地的炸猪排,鞋跟故意狠狠碾了几下,直到它像只幼小的动物般被压碎,迸出白嫩的内脏,并被鞋底的污物糟蹋得看不出原状后,眼前的肇事者不以为然地直视麻古发青的脸,有恃无恐地说,“没长眼睛么?你挡着我的路了。”

    突然切进空气中的尖锐杀气是犯人们最为敏感的,他们像受惊的老鼠般齐齐将目光投了过来。俊流呆站在原地,还未判断出该怎么反应,便听到身边的男人从牙缝里挤出硬邦邦的四个字:“你离远点。”

    “等等……”他腾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麻古的胳膊,这才注意到他手臂的肌肉竟像石头一般僵硬,再往下看去,男人死死攥紧的拳头上,青筋已经一根根暴突起来,饱满的血管如同蚯蚓般在皮肤下面窜动。

    麻古转过头,一张完全空白的脸上不见痕迹,那种空白,就像杂音聒噪得超出了极限反而只能听到无限的寂静般,令人浑身发毛。俊流张了张嘴,声音却像堵在了喉咙。某种鲜明的情绪──不知是从对方的表情传递而来,或是他们互相接触的地方所产生的,像电流般涌过他的心脏,迫使它突然颤动了一下。

    “真是抱歉啊,亲爱的朋友。”就在这停顿的片刻,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只见左拉威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面前,他顶着的玫红色头发像一丛张牙舞爪的海葵,那张布满沟壑和穿刺痕迹的脸也总让人神经发痛。他故作生气地瞪了瞪那肇事者,抬起手便打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说到,“这些狗娘养的总是不懂礼貌,竟然敢冒犯你,我会好好揍他,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他这一次吧?”

    “不介意的话,你就吃我的这一份好了。”他说完,从另一个跟班的手中接过一盘装得满满的午餐,然而紧接着,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低头吐了一口唾沫在那一小堆菜上。

    身后的犯人响起了窃笑声。左拉威满脸笑容地把盘子递上,就像什么手脚也没动般坦荡地望向面前的老对手。幸灾乐祸的人甚至已经开始起哄,通常情况下,这样明目张胆的找茬若不回敬,在监狱里会被视作莫大的耻辱。

    气氛一触即发,俊流没有放开麻古的手,并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却发觉之前那双被愤怒夺去了理智的眼睛,已经如同两汪被搅浑的水经过了沉淀,反射出了清亮的光点。仅仅把那情绪的高峰拖延了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这个男人不会将暴力当做解决所有事情的手段,就是另第一次见到他的俊流,判定他值得交往下去的依据。

    “混蛋,看什么看!你们站着干嘛,发生什么事了?”一个狱警发现了这里的异常,立刻操着警棍,粗暴地拨开周围的犯人挤进来。

    “对不起,长官。”麻古这才平静地开口了,“我会打扫干净的。”

    “是我们的错。”左拉威仍旧是那副假惺惺的嘴脸,在狱警面前一副以和为贵的殷勤,“不小心碰倒了他的午餐,我愿意把我的这一份让给他,如果能够获得原谅……”

    “多谢你的好意,”麻古打断对方的话,看到狱警脸上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便笑了笑说,“只不过是掉在地上了,就这么扔掉未免浪费。”

    说完,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了那块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的猪排,不慌不忙地将它整齐卷成一团,一下子全塞进了嘴里,大嚼了几口便硬是吞了下去。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先是让所有人都噤了声,等意识到了一场带劲儿的好戏就这么寡淡无味地收场,围观的犯人立刻传来失望的叹气声。

    “左拉威,这份礼算我收了。”他拍掉衣角沾上的饭粒,伸手去捡掉落在一旁的盘子时,压低声音对这恶劣的男人说,“趁你还有命玩儿,下次拜托来点实在的,别尽搞这些小孩子把戏。”

    “急什么,我会努力满足你的期待。”他转了下那对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也没看擦肩而过的麻古,而是朝着站在不远处的俊流吐出猩红色的大舌头。

    “男人的妥协,真是难看啊,难看。”

    斑点面前摆着已经凉了一半的饭菜,看到刚刚落座的两人,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我说你不会是生理期到了,提不起干劲儿吧?干嘛不和他翻牌算了?”

    麻古十分少见地没有搭话,只是将手里的空盘子往桌子上一搁,郁闷地翘起腿。坐在旁边的俊流则自觉地端起手里那盘寒酸的午餐,分出了一半给他。

    “还有你,小黑猫,”这种温情的画面难免有点刺眼,斑点忍不住调转矛头,“才干了几天活儿而已,就变成负责人的助手,你不知道这多招人惦记吧?我说过,你俩太显眼了,这样下去麻烦会像头皮屑一样层出不穷……”

    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很快就像投进无底洞的石子一样没了回应,对面的两个人用几乎一致的步调拿起发黑的铝制勺子,分别吃了起来,像是谁都没在意第三个人的存在,除了活跃的咀嚼声外,气氛空出一段尴尬的寂静。

    “这都是怎么了……”被忽视的青年嘀咕了一声,也只好埋头进食。

    过了大概五分钟后,斑点就已经到达了安分的极限,他不知想出了什么主意,谨慎地左右张望了一番后,压低声音对麻古说,“喂,把你的手从桌子下面给我,快点儿。”

    麻古自然对这熟悉的伎俩心领神会,却也不忘嘲讽一句,“你发春啊?”

    “少废话。”斑点呲了下牙,故作神秘地说,“还想不想看变戏法儿了。”

    “是吃的?”他终于露出一抹笑,把左手伸向桌子下面。

    “比那还棒。”

    两人的手指互相接触到以后,斑点紧攥着的手心便松开来,将一枚纽扣大小的硬物塞给了麻古,上面蓄满了体温。紧接着,麻古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却没有低头去看,在狱警的眼皮子底下传递违禁品是有风险的,何况这多半是个刚到手不久的赃物。

    他用指尖细细摩挲了一下,硬物表面刻着凸起的精致花纹,质地似乎是金属的。

    “镀金的徽章,刚刚那个打扰你们好戏的白痴狱警戴的,够你吃炸猪排到饱了。”斑点一脸邀功的得意,“我可是没白看你们的热闹。”

    “不要命的兔崽子!”麻古低声骂了一句,顺手将东西揣进了口袋。

    第33章 布谷鸟

    到了下午的劳动时间,他们便发现午饭时的闹剧还远没有结束。之前还算是相安无事的犯人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传染了错乱的病毒似的,都变得不依不饶起来。原本俊流耐着性子教他们两三次就可以过关的工序,这下是怎么都学不会了。

    这样的把戏对麻古来说早已在预料之中。以多欺少是乌合之众们最能找到集体荣誉感的活动,左拉威再挑个头,他们便更加有恃无恐。他看着俊流被汗水浸湿的后背──这个不信邪的青年还在试图挽救局面,嘴角便不觉浮现一丝轻蔑的笑。在腐臭的泥潭里,独善其身的香味只会吸引不堪其扰的蚊虫而已。除了由得那腐败的空气把骨头摧枯拉朽至一团烂泥,直至和这些卑劣的虫子相依为命外,这里不会给干净站着的人任何空间。

    这是场无声的暴力。犯人从最开始对俊流的忽视和不配合,升级到后面蓄意捣乱,搞砸每个必须规范作业的细节。工程仅仅开了个头,他们的劣根性便井喷式地上演。

    “被上流社会宠坏的臭小子,多吃点苦头就对了。”麻古把手里的工具不断地抛起又接住,隔岸观火的兴致像是很好。“还不让我用拳头修理这些王八蛋?看他们怎么找任何一个机会修理你。”

    “差不多过过瘾得了,”斑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手里的活儿,一边想着用什么办法偷点边角料带回牢房,“你这一副慈母严父的做派算是怎么回事啊?”

    “没准我觉得当个好人还挺不赖呢。”麻古没有偏离目光,舌苔上泛起些许干涩的不安预示了恼人的烟瘾在发作,被压制的欲求,发作起来不管多么细小,都是会引起人强烈不满的源头。

    斑点抬起头,换了一副尖酸的口气,“我还以为,对于一个存在就是罪恶的犯人来说,去死就是你所能干的最大好事。”

    “真难得这话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呢,”麻古看了一眼他,嘴角也滑过一丝冷笑,他知道斑点话语中的挖苦是认真的,因此毫不含糊地回敬到,“若不是我的关系,你以为真的可以从狱警眼皮子底下拿走东西吗?即便被发现,也只是关一周禁闭了事?你没忘记几个星期前407室的两个犯人,因为干同样的事儿,一个被打断肋骨,一个被踢碎了内脏吧?”

    “这就是你惯用的伎俩。”这种算账般的说话方式很让人火大,斑点停下手里的工具站起来,一心一意跟他杠上了,“第一次和小黑猫玩躲避球的时候,你明明看到光头和那两个杂碎尾随他去了厕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你一清二楚,但是你却迟迟没行动,磨蹭了快一根烟的功夫才过去。这么长时间都够他怀上孩子了。”

    “当然,”麻古面不改色地回答,“英雄救美一定要够戏剧化,才会博得好感。如果那小妞还没吃到苦头,你就把他救下,他永远都不知道你的出现对他来说多么重要。你越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他就会越信任你。”

    仿佛感叹对方的无可救药般,斑点干笑了一声。他不想表露负面情绪,尽管心底有一团东西像阴沟里流动不畅的污物般开始缠绕下沉,“所以……你从来没反省过你的所作所为么?”

    “告诉你,阿斑。”麻古停了一下,认真地看着他说,“找我帮忙的那个监察官,说他翻遍了墨纪拉犯人的卷宗,才确定我是值得信任的人,把小黑猫托付给我。你懂么?是你们自找的。或者说,是你们的命沾染上了遇到我的厄运,既然你们需要我才能更好的活下去,那么就别像个孬种一样,苦大仇深地抱怨任何不良的后果。”

    “所有的受害者,都是自己倒霉活该?”像在总结对方一贯的观点,斑点慢慢地说,用平稳的陈述句描绘胸腔里那块石头般坚硬的部位──明明已经硬成了一个死结,却再也经不起丝毫碰触。

    “布谷鸟一生下来,就会欺骗和杀戮,把其他的雏鸟推出窝外摔死。”他继续说着,仿佛还能感受到脖子上那片灼痛,就像一个附有诅咒的符,“你说得对,它的存在就是一种罪恶,但是受害方有抱怨的权利么?他们只是刚好遭遇了这场厄运而已。因为布谷鸟这么做不是为了犯罪,而是一种生存的方式。”

    “想要指责我,至少学学左拉威那样,先自成一派在这里生存下去再说。”

    “你不怕我把你的真面目告诉那只小黑猫么?”

    斑点问得有些没底气,随即像是急于开始被中断的工作一般,弯腰去捡起扔在地上的钢筋钩子,这才发觉手心里已经积满了黏黏的汗液。

    “不会的。”麻古背对着他,口气轻松地说,“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急不可耐地想看到别人不幸。”

    眼看下午的时间已经过半,钢筋绑扎的工序却还远远没完成预定进度。虽然所有的犯人都没有把反抗情绪表现在脸上,为了避免惹恼狱警,仍然假装乖乖干活。但俊流比谁都清楚,这种蓄意的罢工会逼得他失去这份工作。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不远处响起了一声招呼,“嘿,小可爱,过来教教我们好吗?”

    俊流循着那声音,看到的是不久之前在厕所里强暴过他的光头男人,然而更令人反胃的,也许是就站在他旁边的左拉威,他像个穿了衣服站立着的野兽,用他湿漉漉的舌头舔着嘴唇上被饰物穿刺过的部位,阴森地笑起来。

    看着俊流戒备的神情,光头嬉笑着套起了近乎:“别摆这么张臭脸,我搞过你是不够意思,谁叫你先烫伤我的小弟弟,还有我的右手,现在还使不上劲呢。”

    “你们想要怎样?”俊流冷漠地问,按捺住扭头就走的冲动,他知道如果再不和这两个家伙交涉,犯人们就不会听话地干活,“搞砸了工程所有人都要受罚,你们能捞到什么好处?”

    “我们可没这么打算,是你老不愿意来教我们,老大都还没学会怎么做,谁的动作敢比他快?”

    “你们想要怎样?”俊流耐着性子重复了一次。

    “好好教我们完成分配到的任务,直到工程结束,之前的账我们乐意一笔勾销。”为了加重他话语的分量,光头甚至摊了摊手,摆出一个诚恳的表情,“这不也是你的分内之事么?”

    “如果你们耍花招,故意找我麻烦呢?”

    “别傻了,我们也需要工分来吃饱饭。”

    俊流迟疑片刻,又留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虽然麻古以及别的协管员远在工地的另一头,但负责监督工作的多名狱警就在紧邻工地的位置站岗,就算是再疯狂的犯人,在这种日头高照的大白天,又是眼线密集的公共地带,想必也难以做出出格的举动。于是他将手里的图纸卷起来插在裤子口袋里,迈着平稳的步子走过去。

    “步骤很简单,仔细看着。”他没有多说废话,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筋钩子和铁丝。

    但当他刚刚直起身来,后背就遭到猛然一推,俊流撞到架了一半的钢筋网上,紧接着身体便被后方紧贴上来的男人大力摁住,这样的攻击方式和之前在厕所里发生的事如出一辙,突如其来的恐惧立刻让他拼命反抗起来。

    “别他妈乱动,老子有话跟你说,”左拉威粗暴地将膝盖顶进他的两腿之间,壮实的前胸死死地抵住俊流的肩膀,让他困在两臂之间无法动弹,“说完就让你走。”

    “只是说话的话,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吧?”俊流尽量镇定地质问,男人近距离的吐息让他全身发冷,无法控制地想要瑟缩起身体。很快他便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一只大手顺着自己的腰滑到臀部,毫不客气地朝更私密的位置摸去。

    “这是作为提供忠告给你的一点小回报而已。”左拉威理直气壮地笑到,气流通过粗糙的声带,像一只庞然大物在进食前的饥渴喘息。

    “你被骗了,小妞。你大概不知道大鬼的底细吧?他为什么在墨纪拉混得这么如鱼得水,连狱警都给他特殊照顾,你该不会以为他真的是个人缘好的善男信女吧?”

    俊流暂时停止了挣扎。虽说他并不想在意这个流氓的胡言乱语。但这样的开场白,无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大鬼以前是中心区一个有名的盗窃团伙的头目。后来这个团伙的覆灭,是因为他出卖了所有成员的性命给监察官,靠着那个下作的交易,这家伙才换得了免除死刑的机会,也换得了监狱给他的所有特权。”说着左拉威兴奋的咧开大嘴,在俊流的眼角余光中,像是脸上一道冒着血气的黑色伤口,“没想到吧?这阳痿的孬种是喝着同伴的血活下来的。”

    第34章 暴动

    左拉威脸上的纵横沟壑因为怪笑而堆积起来,看起来令人头皮发麻,他松开了钳制,摊了摊手,一副去留都悉听尊便的意思。

    “害什么羞,”男人的声音在喉咙里浑浊地打转,嘴角扯成扭曲的弧度,接着他将刚刚碰触过对方的手指放进嘴边,用舌头玩弄起来,“老子虽然暴躁了点,可从不害自己人。我知道你和其他的犯人不同,所以不想用对付婊子的方法对你。”他说着抬起下巴,把目光指向不远处那个得了佝偻病一般的枯瘦犯人,“现在你还有机会挑一个好主人,别到了人人都玩腻你的时候再来,老子就只能拿你去喂狗。”他说着,抬起手摸了摸一旁光头男的脖子,就像在逗弄一只驯养好的忠犬。

    “不好意思,你真不是我好的那口。”俊流退出到安全距离之外,望着这个脑子里塞满秽物的流氓,冷冷地丢出一句,“干你这种货色会让我不举。”

    左拉威愣了一瞬后便猛地发出了一阵大笑,夸张的笑声引来了不远处狱警的呵斥。

    俊流一秒钟也不想在他的目光下多留。虽然他明白适当的妥协可能让这种紧张的处境有所松动,毕竟,自尊精神在禽兽面前一点意义都没有,失去了人类戒持的他们,已经退化到完全依欲望而行的地步。相比之下,俊流也曾面对那些因仇恨而虐待他的押送官,那段经历甚至迫使他学会如何低三下四地示弱,只为停止肉体的痛苦。但俊流从心底相信联盟的军人并不是真正地以伤害他为乐,他们心中有无法释怀的悲愤,而他有责任承担这种结果。

    惟独不能接受的,是左拉威这种完全以满足自己私欲为目的的掠夺和践踏。虽然俊流已经完全把自尊扔在了卑微的尘土里,才能够在巨大的落差后免于崩溃,却还不至于要向这样肮脏的欲求委身。他在被光头男强暴时,就算知道反击就等于找死,就算清楚自己还有很多事情必须活着去完成,但要为此去迎合这些毫无人性的加害者,这将是一无所有的他最后的牺牲,他做不到。

    “你没问题吧?”

    还没当他完全走出这段情绪之时,一抹人影便挡在了面前,阻住他横冲直撞的步伐。俊流被那当头落下的声音定住神,才发现麻古的脸就近在咫尺。

    “我看到左拉威又在找碴了,长成你这样也够累的。”面前的男人无奈地笑了下,眼珠迎着日光发亮,“他跟你说什么来着?”

    “一些恶心的胡言乱语,估计只是想借机占占便宜。”俊流神色未改,坦然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们不敢在这里乱来,如果我插手太多,反而会恶化你和其他犯人的关系。”

    “我知道。”他简单地点了下头,并不放在心上,“我自己能应付。”

    “喂,我和大鬼的活儿可是大超进度。够给面子吧?”斑点说着便从旁凑了上来,十分熟络地将胳膊搭上俊流的肩膀,并用沾有污渍的手拍了一下他的胸口。

    麻古注意到俊流略显疲惫的神情,便进一步宽慰到,“只要我们这边的人能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监工就知道左拉威他们是故意偷懒,这黑锅不用你来背。”

    “我担心的是你和阿斑的技术。”俊流把堵在心口的石头暂时放下,故意忧虑地皱起眉头,“这一堆东西实在让人乐观不起来,没准得全部返工。”

    “你活该被左拉威干上几次。”麻古毫不含糊地踢出一脚。

    俊流躲避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笑笑。随后走到他们已经完成了大半的钢筋骨架前,仔细检查了整体结构和各个绑扎点,并动手纠正了一些瑕疵,直到确定它们都牢固且美观。

    接着为了对照一下规范,他摸出一直插在裤子口袋里的那卷图纸。而当俊流打开它的时候,便发觉了什么不对劲,图纸边缘上两颗装订的图钉已经变形了。凭空而起的不良预感让他心里一紧,急忙把图纸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

    “问题真就那么多?”看到他呆站在原地,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麻古不明所以地问。

    “少了一张。”俊流有些局促地把手里的图纸重新规整好,卷起来紧紧捏在手里,平静的语气和眼中的失措有着鲜明的反差。

    他记得非常清楚,那缺少的一张正是他反复看过的,墨纪拉监狱的平面图,那张对他来说最有价值的一张图。他不久之前才决心要把它弄到手,而在未曾察觉的时候,已经不翼而飞。

    “你还真擅长添乱啊,”麻古凑上来,用不耐烦的口气调侃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呆站了一天的狱警正愁找不到乐子,你想被他们扒了皮搜身么?”

    “不可能一卷图纸里惟独丢了那一张,恐怕是被人拿走的。”他尽量忽略麻古所描述的瘆人画面,冷静下来回想。在这个监狱里,丢失和偷窃是同一个概念,或许更糟。若是犯人始终无法交出失踪的东西,很可能被当成拒不认罪,会遭到怎样可怕的对待,全凭狱警今天的心情。唯一庆幸的是现在离下午的收工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发现得还不算太晚,只要在狱警验收清点物品之前找到,就能安全过关。

    “从你贴身的口袋里?”麻古挑起眉毛,眼神就像打量一个缺心眼的三岁小孩。

    多亏他这么一问,俊流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之前那个男人大笑着的嘴脸。

    他恍然大悟。左拉威这个癫狂的暴力犯脑袋可一点也不糊涂,是他故意用一段新奇的说辞吸引俊流注意力,如此一来,在贴身的距离偷出一张图纸不需要难度,加上俊流主观地把他所有的行为都归为粗俗的挑逗,即使感觉到了他的触碰,也没有意识到这家伙的真正目的。

    “是左拉威……”

    俊流咬着牙刚刚说出了这个名字,麻古再也没多问一句,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钢筋钩子,利索地藏进袖子里,转身便大步迈开步伐。

    “你干嘛?”俊流回过神来,刚想赶上去,肩膀却被身后的男子牢牢按住了。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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