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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节

    丞上启下 作者:委鬼乌衣

    第2节

    “自然是顺其自然。”

    “……”秦峥低头轻声道:“阿姐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面团儿你只需知道,进宫之事没有任何人逼迫我,我做事情自然有我的目的。”看着弟弟较之几年前更为冷硬的面容,秦岚心里柔软了很多,入宫不过半年,各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脏污之事见了许多,此时秦峥的关心在秦岚看来,不亚于冰冷夜雨中的一团篝火。

    “当然等我完成了我的目的——”秦岚展颜一笑,“面团儿你须得帮我一把。”

    “那是自然!”秦峥抬头与秦岚相视一笑,两人都能感受到心头的愉悦。

    “那么面团儿,你须得先做到一件事才行。”秦岚严肃了面容,看起来竟有几分秦闵的感觉,只见她淡淡说道:“秦峥,我要你站在这启国百官的最顶端,任何人都无法掣肘你,你可能做得到?”

    秦峥心下微惊,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扑哧”秦岚笑了出来,眉眼如画,只是那眼瞳里闪过一丝看不透的光彩,只是瞬及即逝,她面带自傲的说道:“面团儿你吓什么啊,我又不是要你造反,你不是想帮到我吗?我秦岚向来喜欢高踞榜首,若你不能向爹爹一样官拜一品,又谈何帮助我呢?”

    秦峥深深地看了秦岚一会儿,就像秦岚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秦岚,刚刚秦岚话里的意思绝对不是她刚刚解释的那样,秦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嘴边绽开了一个微笑说道:“只要是阿姐的愿望,我定当达成!”那笑容中充满了自信与郑重。

    姐弟二人之后又闲聊了几句太后娘娘寿辰的事,很快便到了早朝结束的时辰,秦岚并不想让那人见到秦峥,便赶弟弟出宫,秦峥以为阿姐有其他事情,当下也不停留起身告辞,出了院门,叫上了两位等候已久的嬷嬷,便出宫去了。

    只是秦峥秦岚都没发现院子外头的一个阴暗角落里,一个宫女被人摁着动弹不得,被捂住的嘴里呜咽着,满脸泪痕眼神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年老嬷嬷,赫然便是秦岚院子里给秦峥带路的那个宫女。

    “旃姑姑,秦公子出宫去了。”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

    “嗯,那就好。”旃姑姑也就是太后身边的那个老嬷嬷,原本看着秦岚院子方向满目慈祥的眼神在转到那宫女身上时变得幽暗起来,她看了看手中从宫女身上搜出来的一小包药粉,王皇后的手段也太地下了一点,她将那药粉收在袖中冷哼一声说道,“你们把这贱婢拖下去吧,胆敢卖主求荣,就该得到最严厉的惩罚!”

    “是!”

    “旃嬷嬷,你在这儿干嘛?”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秦旃霎时出了一身的冷汗,顿时所有人转身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抬:“见过陛下!”

    先前那宫女以为必死无疑,此刻见着皇帝立刻起了求生的希望,当即也顾不得是否合乎礼仪,大喊道:“皇上冤——呜~”只是立刻便又被捂住了嘴。

    皇帝还穿着朝服,显然是一下朝就往这边来了,身边只跟着得用的大太监德福,远远便看见太后身边的嬷嬷站在这里往袖子里放了什么东西,其他人他倒是没怎么注意,没成想这就被人给喊了冤,还当着他的面被人给捂了嘴,按理说一般的上位者看到这种场景都会觉得仆大欺主,但启帝显然不这么想,他看了一眼那宫女,发现还是自己见过的,却也没怎么在意,张口就问:“秦贵人的客人走了?”

    这句话问得好不突兀,秦旃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皇帝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才弓着身子答道:“回皇上话,秦公子已经走了,这会儿怕是快到宫门了。”

    “哎,居然走这么快,本来还想偷偷看一眼呢,秦岚真是小气!”说罢摆了摆手,自始至终都没过问那宫女的事,只是衣袖翻飞之际便顺走了旃嬷嬷袖中那一小包东西,饶有兴趣的领着德福转身走了。

    那宫女见此绝望地恸哭出声,秦旃目送皇帝走远,才转过脸面色阴翳地看着那个瘫软在地的宫女,在这宫中待了几十年了,她心里柔软的那个角落只会给几个特殊的人,这个宫女正巧就是想要伤害她心内柔软的地方,她不会同情她,等待她的只有一条路而已。

    德福一路小意地伺候着皇帝,他很想知道为何今日皇帝一下朝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往秦贵人那处去,了解皇帝的喜好就是他生存的本钱。

    当今启帝并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人,他生母位份低微,若不是前头几个兄长争权夺力闹得太狠,被先皇杀的杀贬的贬,等到先皇临了之时只剩他一个从小抱养在太后名下的成年皇子,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从小立志做一个闲王的人身上。

    而且他抱养在正宫名下时年已九岁,是先皇体谅太后薨了长女为了让太后转移注意才让他养在凤栖殿,从小不受重视见惯这宫里的人情冷暖,乍一上高位却没有让他了头脑,这位皇帝看事情的角度很怪,常常让德福摸不着头脑,不过皇帝虽然喜欢聪明人,但却不喜欢不懂装懂之人。

    所以德福便小意的问了出口:“陛下这番赶去秦贵人那处见那四公子,可是对四公子中意?”

    “嗯?中意?”皇帝摸了摸下巴,似是很喜欢这个词,“对!中意中意,确实是中意。”

    “既然如此陛下怎么不干脆把那秦四公子招进宫来?”德福见皇帝高兴,自己也彷如吃了蜜一般,只是低着头扶着皇帝手臂的德福在发现皇帝好像停下了脚步时,疑惑抬头,这一看却把他吓得魂都快没了。

    只见皇帝面色阴沉的盯着他,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似得,德福吓得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低垂的头上满是汗水,一点点将刚才的对话揉碎了研磨了也没想出来自己究竟说错了何处,良久,皇帝才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德福虚脱般的跪坐下来,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见皇帝走得飞快,顾不得腿还软着,便又打叠精神,恭敬的跟在皇帝后头,只是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这秦家之人特别是秦峥,他最好还是离得远远地好。

    ☆、第8章 琴师

    既然答应了阿姐,秦峥回去便报与父亲秦闵知晓。书房之内只有父子两个相对而坐,秦峦十日一沐,这几日正好当值不在家。

    秦闵听闻秦峥想下场应试也没怎么意外,他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也本有此意,今年太后六十整寿,按惯例朝廷应该会开恩科,县试一般在秋季,如今已经入春,想来诏令也快下来了。”秦闵点了点头,让秦峥坐在他身边。

    “以这些年我给你布置的功课来看,县试解试应该是不成问题,只是京兆省试那科明年当是京兆知贡文凌主持,此人与王家颇有关系,而且为人贪婪成性,无故咄落这种事应是不会,就怕他暗中捣鬼。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早着,这段时间你在家好好复习,可别马前失蹄啊!”秦闵说道最后却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秦峥也是哑然失笑道:“有父亲这个进士及第的状元郎教导,若儿子连闯到那省试的本事也无,那不如学大哥考武状元去。”

    秦闵闻言,手掌不由自主的拍了拍座椅扶手,说起老大秦岳和老二秦峦,那永远都是他心里的伤痛,想他年轻时文采非凡,连续斩获大小三元后更是状元及第,启朝开国以来绝无仅有。后来外任当官,家中两个小子便交给弟弟秦闻管教,不想离家之时还是知书达礼念起课文摇头晃脑的两个儿子,六年后回来个个长得高大威武强壮得跟个小牛犊子一样,秦闵目瞪口呆之余,也不是没想过补救,只是在儿子们最易塑造的年纪错过,硬要纠正过来不亚于他一个文弱书生非要干些强按牛吃水的事情,最后只得作罢,所以秦峥这些年虽然在外学剑,秦闵也是时时给他安排功课半点不敢疏忽,就怕这小儿子再像他大哥二哥一般。

    见秦峥提起这事,秦闵忍不住苦笑一声,但见儿子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孩子气的笑容,秦闵便也牵了牵嘴角。

    不过片刻,便又正色说道:“不过却也不急于一时,八日之后即是太后寿诞,为父想了想,你代表无忧谷祝寿,若只是送些俗物,怕是堕了无忧谷的身份,太后当年得前代谷主指导过剑法,到时候你舞套剑法,想来太后定当满意。”

    秦峥虽然意外太后竟也会使剑而且还得师公指点过,但毕竟长辈之事他不好过问,低头想了想说道:“若是只是舞剑,怕是有些怠慢,我这有一曲琴谱,是当年师傅剑法进益之时有感而作,我习剑之时师兄经常在旁弹奏这首曲子,若能有一技艺高超的琴师,这八日之中我再与他磨合一下,当是最佳,只不知父亲可有人选?”

    秦闵点头赞同,只是这琴师人选怕是不好抉择,毕竟是太后寿宴,身份低微者连宫门都进不了,只可惜秦家之中善音律的秦峰不在,其他子弟的琴技又无甚突出,突然秦闵眼神一亮想起一人来,他看了看秦峥一眼,说道:“人选我倒是有,只是人家肯不肯帮你我可说不准。”

    “艺高之人难请些也是正常,只要儿子心诚,加上爱琴之人必定爱谱,师傅那曲谱儿子有自信能入那人之眼,到时候抄录一份给他便是。”秦峥有些好奇的问道:“不知父亲说的是何人?”

    “嗯,这样吧,我写份拜帖,你明日亲自登门去请人吧。”秦闵起身来到书案前,秦峥自觉上前磨墨。

    “顾兄亲启?顾家?可是丰乐坊顾家?”顾言泾前几日才来找过他,又是赔礼又是送东西的,还邀请他去顾府,只是他这几日一直在家,还没得空去。

    “这京城为父称一句顾兄的还能有哪家?”秦闵提笔挥毫,很快就写好了帖子,吹干之后交给秦峥道:“你去顾家不必拘谨,顾家家主顾瑞之与为父是多年好友,你母亲与顾夫人是表亲,所求之事你直说便是。”

    “是,父亲。”秦峥双手接过,看了看帖上父亲那手笔走龙蛇的行草,寥寥几个字端的是行云流水龙飞凤舞。

    “孩儿好奇的是,父亲所说之人究竟是顾家何人?”秦闵自己就是琴道高手,只是他的身份已不宜御前献艺,免得言官说成献媚君上,白白得个幸臣之名。能得秦闵赞誉,想必称一句大师也不为过,那人定不是顾家家主,秦峥实在是有些好奇,便问了父亲。

    哪知秦闵却拿了本书翻看了起来,摆了摆手头也不抬直接就赶人,“峥儿去了就知道,提前得知不就没了趣味嘛!”

    “趣味……”秦峥嘴角抽了两抽,父亲什么时候这么爱戏谑了,跟谁学的?秦峥耷拉了肩膀转身出了书房。

    距离秦府一墙之隔的侍郎府里秦峥的二叔秦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闹得一众姨娘小妾纷纷上前对他嘘寒问暖,暖香在怀的秦闻心里嘀咕着最近得罪了何人,掰着指头一个个算,最后发现实在数不过来才作罢。

    第二日一大早,秦峥便骑着马带着夷骍往丰乐坊去,径直来到一座威风赫赫的府邸前,一张描金“宁国侯府”牌匾,看起来竟是御赐之物。

    秦峥下马带了夷骍上前送上拜帖,那门前值守的仆役立时堆满笑脸说道:“原来是秦公子,秦公子请到角门喝喝茶稍歇片刻,某立刻去通报夫人。”

    “有劳。”

    秦峥婉拒了对方请他入内的邀请,负手立在廊下抬头看着屋顶那角飞檐,不多时便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那人来得有些慌乱,待到影壁处又突然停住,秦峥听见对方深深吸了几口气,拍了几下衣摆。秦峥勾了勾眉已知道来人是谁,待那人走了出来便含笑转身。

    顾言泾今日在家温书,看得累了便起身想去看望下母亲,路遇前来通报的下人,得知秦峥来了他家,立刻便跑了过来,再见到秦峥一脸笑意温文尔雅的看着他,他也豪不吝啬的奉送个大大的笑容,虽然看起来有些傻气,但少年的诚挚让秦峥心里也有些高兴。

    算来这还是他交到的第一个同龄的朋友。

    俩人寒暄一番,顾言泾便请了秦峥进去,绕过正堂,便是内宅后院,一路上丫鬟婢女俱都活泼有礼,屈膝施礼时还不忘好奇打量,秦峥并不习惯被人这么观看,但在人家家里,他也不好说些什么,索性冷下了脸,倒是顾言泾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走起路来也精神的了几分,看得秦峥一阵好笑,之前见顾言泾礼仪周到,还以为是个老成持重之人,没想到他私下里竟是这般孩子气。

    “小峥,这是我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菲菲。”才来到内院招待客人的厅堂远远便看见一个年约双十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姑娘迎面走来,顾言泾回头给秦峥介绍了一句,便张口喊道:“菲菲姐,你来晚了,秦公子我已经接进来啦!”

    那女子含笑对着秦峥施礼后才看向自家二公子,言语之中恭敬带些娇俏:“二公子好快的步子,奴婢可比不上,夫人已经在堂内等候,请秦公子进去呢。”

    堂下几个侍婢,见三人走近,都是屈膝行礼,待菲菲禀报后,便有婢子上前将门帘掀起,俩人跨过门槛秦峥就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说道,“阿言怎么就到了,去请的人还没到你院子吧。”屋内三面开窗,又通风又亮堂,一个中年妇人坐在屏风前,尽管已经四十出头,柳氏依然肌肤细腻,面容虽然说不上有多美,但那双丹凤眼流转之间带出的丝丝妩媚为她增色不少,要不是发间点点灰白,咋一看去仿佛双十佳人。

    “那是孩儿腿长走得快嘛。”顾言泾话一出口,知道真相的菲菲立刻捂嘴一笑。

    顾夫人身为母亲哪里会不知道儿子的性子,凤目一转便将儿子抛在一边,伸手虚扶正在施礼的秦峥,说道:“秦公子不必多礼,我与你母亲可是表亲,又是闺中好友,若不介意,我就叫你小峥吧,你喊我柳姨就行了。”说罢便请秦峥安坐。

    “是,谢谢柳姨。”

    待秦峥应付完各种诸如早晨何时起,每餐吃几碗饭,有没有意中人,每日练剑读书几个时辰,顺便还教训鄙视了自家儿子一番,见顾夫人还意犹未尽,秦峥赶紧起身告罪,道出来意,看来只要是女性长辈就没有不喜欢问长问短的。

    只是话说出口,便见刚刚还被母亲训的耷拉着脑袋的顾言泾,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等他疑惑的看过去的时候,又有些害羞的红了脸低了头。

    秦峥见此,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拱了拱手:“那位顾府琴师,还请柳姨引见一番。”

    顾夫人掩嘴一笑,身旁的丫鬟菲菲更是笑得眉眼弯弯,冲着他往顾言泾的方向努了努嘴。

    待那顾言泾小媳妇一样往前跨了一小步,秦峥却不知为何,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想起父亲说的“趣事”,这才知道父亲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第9章 宴席

    顾瑞之下了早朝回府后便听下人禀告秦四公子来家中做客,他虽好奇这位还没见过的秦家四子,但总不好穿着朝服去见客人,打算先回自个屋子换件常服再过去。

    行至会客堂之时,只听那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幽远的琴声,顷刻之间,原本还传来一些侍女小厮窃窃私语的厅堂内顿时一片寂静。顾瑞之点了点头对身边的管家说道:“阿言这琴艺倒是有些长进。”便待举步之时,那琴声悠悠走近,仿如一高雅寒士身着广袖从那雪山之巅冰雪消融之际缓缓走来。

    顾瑞之沉浸在这乐曲之中,脚下不由自主的往那院子走去,转过围墙便见所有人或坐或立在院中,中央一少年随着琴声缓缓扬起手中的长剑,突然手腕一转,朴实无华的长剑在高升的红日映照下在剑尖之处爆出一团耀眼的光芒,少年凌空跃起,手中长剑横扫而出,数百道剑影将那少年围绕,场中之人无不喝彩,就算被晃的眼睛生痛,也不舍的捂眼不看。

    顾言泾却没这个眼福,他的全副心神都被吸引在这琴谱之中。顾言泾自幼学琴不管是多复杂的曲子,他听过一遍就能记住大概,看过三遍以上就能流畅弹奏,但这曲子所用指法之多,顾言泾闻所未见,虽然刚才已经看过好几遍不懂之处也向秦峥请教过了,更何况,这曲子内涵丰富,且在激昂狭义之中又要体现出那抹淡雅,对阅历不多的顾言泾来说着实是一件难事。

    顾瑞之正看着那让人目眩神驰的剑舞,耳中突然听出琴声略有犹疑,他刚才进了院子就已经静静站在了专心致志抚琴的儿子背后,除了正对着院门的妻子与那场中舞剑的少年,竟是没有惊动任何人。此刻低头见儿子皱着眉紧紧盯着案上那曲谱,手上的指法越发凌乱,浑然不知额头上已布满汗珠,看样子竟是有些魔怔了。

    那边的秦峥也发现了顾言泾的状态,他想起师兄苏木拿到琴谱后也是琢磨了十天左右才敢上手一试,刚才顾言泾拿到曲谱后被菲菲打趣地一激,又想在新交的朋友和母亲面前表现一下,这才着人拿了琴过来当场演奏,秦峥对琴只有鉴赏能力,并不知道那琴谱乃是无忧谷主功力提升之时谱写,一些凌厉剑气掺杂在其中,顾言泾不过略通武艺,自然一时无法掌控。秦峥也是少年气盛,朋友一说便持剑下场,到这时才知道闯祸,但他到底少年老成,也没有慌乱,只见他将长剑高高抛起,长剑在空中旋转,不等速度减缓,骤然间左手便探入如水银泻地的光网中,待周围响起一片惊呼,秦峥见顾言泾也受了些许影响,左手倒握剑柄,收于身侧,右手屈指弹出一道真气向着顾言泾迎面而去。

    等顾言泾被一股清风拂过,抬起头茫然四顾,才发现身周的婢子们连声喝彩,秦峥动作潇洒的反手握剑,立在中央眼神关切的看着他,他低头看去,才发现琴声早已停歇,双手微微颤抖的按在琴弦之上,那张琴谱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案上,顾言泾想起刚才的危机,心里没有害怕,反而满满地兴奋,面对这样的挑战,他很有信心能将这曲谱研究通透,也不枉秦峥特地相邀。顾言泾便待再仔细研究那琴谱,肩膀上却落下一只温暖的大手。

    “秦峥见过侯爷。”直到秦峥近前行礼,院里的人才看清二公子身后身穿三品朝服的中年男子可不就是这宁国侯府的主人顾家的家主么?

    一众婢女惶恐请罪,顾瑞之挥了挥手,打发了她们下去,便看向秦峥。

    “秦家小子剑使得不错!就是人客气了点,你登门之时你父没告诉你我两家的关系?”顾瑞之年约五十比秦闵年长几岁,面庞端正虽然笑起来眼角都是皱纹,但挺秀的鼻梁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英气,可能是早年领过兵的缘故,身材保持得很好,身上肌肉将衣服撑得鼓鼓地,看样子宝刀未老依旧矫健有力,说起话来也不似秦父一般轻柔,一把扯过儿子揉了揉他的头发,哈哈笑道:“我家阿言在家可是老提起你,幸亏你今日等门,要不然我可要冲到你家去问问你究竟给我们阿言灌了什么迷汤!”

    这话说得浑不似一个雍容华贵的老人说得出口的,秦峥有些傻了眼,只好干巴巴的说了句:“侯爷言重了。”

    倒是顾言泾在父母面前,比起在外的稳重有礼多了些许幼稚,他反射性的抬头怒瞪父亲:“老爹你乱讲,哪有老提他!”说完才想起秦峥还在旁边,想起自己比秦峥大还大两岁,却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幼稚,顿时就觉得想找块地洞钻进去。

    偏生父亲还拉着秦峥上看下看,直把人家夸得天上地下少有,还哀叹没生个女儿,要不然就要跟秦家结个儿女亲家。

    搞得顾言泾和秦峥尴尬不已,最后还是顾夫人给他们解了围,“老爷,小峥第一次来咱们家做客,我已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中午就摆在后厅吧,等晚上裕泽回来再在后院摆个大席,一边赏月一边吃酒可好?小峥你觉得呢?”

    “好好,夫人想得周到。”顾瑞之点头称是,再看向秦峥说道:“秦小子你可不许拒绝,你柳姨都准备好了,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你柳姨面子可不能不给。”

    “长辈所请不敢不从。”秦峥欠身笑了笑,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不能客套了,只是话刚说完,肩上被被拍了重重地一掌,顾侯爷一副怒发喷张的样子,“你小子别学你父亲那酸溜溜地一套,阿言就是老爱去你家,才学得一副酸儒的样子。我说过多少次了年轻人要有朝气。”

    “……”秦峥往顾言泾身上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对方报以一个无奈苦笑。

    直到这位侯爷被顾夫人催着去换衣服,两个少年才悄悄松了口气。

    秦峥在顾家待了一天,待到见过顾言泾在户部当官的哥哥顾裕泽,又一起进了晚宴赏了月,才带着琴一架,人一个往秦家归去。

    之后几日两人便闭门演练,互补不足,时间很快就到了太后寿诞那一日。

    太后秦氏自先皇潜龙之时就相伴左右,一路从太子妃皇后到皇太后,当年乱军强攻皇宫,当年还是太子妃的秦氏一双葇夷持剑而立,宫门之上从未后退半步,赢得多少尊崇。就算后来年老色衰,先皇新宠不断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当年固国长公主病逝,先皇体谅她悲恸难抑,特地找了个生母低微的孩子给她教养,以期她能转移关注。

    那个孩子便是如今的皇帝,当年先皇驾崩之际,没有立下太子,也是得秦氏相助,皇帝才能顺利的登基为帝。

    天子即位后不管是当初的养育之恩还是从龙之功,皇帝对太后一直是孝敬有加,逢年过节各色金玉锦帛都是先紧着太后宫里,连皇后都要往后排上一些。

    因此今年太后整寿,皇帝早就命礼部拟旨要宴请百官,与民同乐大赦天下。

    这一次七品以上在京官员都可入宫饮宴,平时四品以上才有资格上朝参班,除了进士及第的官员殿试之时有入过金殿,很多官员不过是每月初一和十五站在殿外,此次有机会进宫又是给太后祝寿,很多人天刚蒙蒙亮就等候在宫门外,等宫门一开就进了宫去,越往后人便越多,待到临近正午,整个御花园里宾客满堂,关中六姓,勋贵国戚无一缺席。

    秦峥和顾言泾因为要事先熟悉场地,安置琴案,也是宫门刚开就来了,也是沾了无忧谷的光,他们的位置很是靠前,这里都是些一品王侯贵介大臣们坐的地方,身份摆在哪不像外间席里议论不断,来得早的一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话,有些则是闭目养神,在这些普遍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的老年人中,两个十几岁的娃娃分外显眼,惹的那些老大臣们个个盯着他们上下打量,好在他们起得太早又忙了一上午,这时候好不容易有个地方可以坐下休息,俱都闭着眼睛打起盹来。

    那些人中有一个人也是特别显眼,那人看起来三十出头,一头乌发拢在玉冠之中,身着华服正襟危坐,一张艳若桃花唇若点绛雌雄莫辨的脸上冰冷如霜,双目死死地盯着秦峥。

    自那人来后已有盏茶功夫,秦峥当然不可能没有察觉,这人像是要吃人似得不是跟父亲有仇就是跟他有仇,只是自己本就累得很,加上被人满是恶意的看着秦峥也有些脾气上来,看看看,随便看,我偏不睁眼,你奈我何!

    只是他自己能淡定安坐,不代表他身边被余波扫到的顾言泾不大惊失色。

    在顾言泾还没拍到秦峥的肩膀时,他就突地睁眼,询问的眼神看向顾言泾。

    等到少年紧张兮兮的凑到他耳边说道:“那边那个——那个很凶的看着你的,就是王弘烨的父亲,王国舅王大人。”

    顾言泾之前有去过王家看望莫名坠马伤了腿的王弘烨,刚开始还好好的,直到王弘烨开始骂秦峥还让他以后不许再跟秦峥接触,他不过反驳了几句,便被王弘烨轰了出来,顾言泾脾气再好也受不了无理取闹的朋友,生在京城这种地方,他自然没有看上去那么天真,王弘烨因什么而坠马受伤,他当然清楚,只是此事本就是王弘烨有错在先,秦家有所反击也是正常,只要不过分,并不影响他交朋友,最多不会在他们面前提起对方而已,但王弘烨张口就让他与秦家断绝来往,先不说两家的姻亲关系,顾言泾本就是个随性不爱人管束之人,王弘烨那样说只会让他更加偏向与秦峥,只是他到底不是心狠之人,只说下次再去探望,回答他的却是砸在门上的茶碗。

    秦峥听顾言泾说着,便抬眼往那王国舅看去,对方冷着脸他便也只冷冷地扫了一遍,对着顾言泾“哦”了一声,复又闭眼休息去了。

    直把那看在眼里的王凤南气的胸膛起伏不定。

    ☆、第10章 祝寿

    那王凤南面色一沉,见着好些位子还空着,便待起身不管不顾的闹上一场,只是此时随着一道苍老雄浑的声音响起,“众位都到得好早啊。”却是晋王与安王两兄弟到了,秦闵也紧跟其后。

    王凤南停下脚步挑了挑眉,他倒是不知秦闵几时与晋王关系这么好了。

    作为先皇那一辈仅剩的两个王爷,晋王与安王自然地位尊崇,在座之人纷纷起身行礼,两个老王爷也态度和蔼的与大臣们交谈,秦闵见着儿子想着开席前多嘱咐两句,便走了过来,不想那晋王见了却是跟了过来,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秦峥顾言泾两人身上,有疑惑的,有点头的也有不屑一顾的。

    “见过父亲,见过王爷。”

    “见过王爷,见过秦大人。”秦峥和顾言泾开了口秦闵才知道晋王竟是跟了过来,连忙转身作揖道:“王爷,这位是下官四子秦峥,这位是顾大人家幼子顾言泾。”

    “哈哈哈,知道知道,我们之前见过的,对吧小家伙?”晋王年纪虽大,说话的声音却是不小中气十足,最后对秦峥说的那亲密的话,引得不明真相的旁观之人窃窃私语。有知道居仙楼那一战的人便小声的告知身边不解的同伴,于是大臣们都对这位容貌清俊的少年更加感兴趣了。

    秦峥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因为待会儿要表演剑舞,太后特地下旨允许他携剑入宫,秦峥心里稍微安心了点,拱了拱手说道:“那日草民初至京城,不知礼节,还请晋王见谅。”

    “无碍无碍,能见到无忧与宋家快刀的那场比试,本王才是三生有幸。”晋王一直是笑呵呵地,他还待再说些什么,便听大太监德福略带尖利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定安长公主驾到。文贵妃驾到……”

    皇帝那一大家子人竟然联袂而来,包括妃子贵人以上的全都到场,秦岚也在,不过她的位份低只能坐在最后。顿时内院外院人人跪拜在地,秦峥虽不习惯,在这种场合也只能跟着拜倒,只是他到底好奇,低着头微微抬眼去偷看上座的那几人,太后看起来满目慈祥,穿着雍容华贵,但秦峥不知为何就觉得看着有些可亲。皇帝不知晚上干嘛去了,一坐下就撑着下颌打起了瞌睡,秦峥这个角度只能见着一个光洁的额头。

    场上静默了片刻,太后瞟了一眼见皇帝,脸色如常的叫了平身。

    秦峥起身之时又打量了另外两人,一个是端庄娴静的皇后,一个却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个子小小长得极其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象是在找什么人,等到与秦峥目光撞在一起,便抿嘴一笑,目光中满是狡黠之色,便是那皇帝幼妹定安公主。

    皇帝此时已被惊醒,举杯转身以儿子的身份敬了太后一杯酒,众人无不跟随,秦峥此前没喝过酒,一时盯着那杯中黄浆倒是把上头的贵人都给忘了。

    待太后饮后,寿宴便正式开始。

    晋王安王紧跟着满脸堆笑来给太后贺寿,晋王两杯酒下肚脸色便潮红了起来,声音更是响亮。安王长的有些羸弱,说话阴柔了些,有他们带头,众臣纷纷给着上座的太后恭贺生辰,一时间各种吉祥祝语不绝于耳,太后含笑回应。

    宫中教坊司的乐班奏起了欢快喜庆的乐曲,高台之上一群年轻的歌女们翩翩起舞,堂上渐渐热闹了起来,琵琶、铜锣、长笛、箜篌以及占地极大的编钟各种乐器交响演绎,众人俱都细细品鉴。

    此时不虞被外人听去,太后才有空管管那睡眼迷蒙的皇帝。

    “皇上可是累了?”太后一向慈和,先从关心皇帝身体说起。

    “昨晚睡得晚了些,劳母后费心。”皇上面上有些羞涩,孩子一般仰起头与母亲说话:“不过儿臣送与母后的礼物经过昨晚赶工倒是及时完成了。”

    “哦~竟是皇儿亲手做的?”太后高兴得眼都笑弯了:“皇上有心了。”

    “我也是我也是!”见兄长赚足了关注,定安公主不干了,连忙举手道:“皇帝哥哥耍赖,一开始他准备了其他礼物,听我说要亲手做显诚意才改的!”

    “好,你们都好都有心了。”太后甚是高兴,连连夸赞起兄妹俩,倒把旁边的皇后晾在一边,王皇后虽然面上笑得得体,实际上手指早就掐进了掌心,皇帝和公主都亲手做礼物了,她这个媳妇却只送上个俗物,不管那礼物再怎么珍贵,还能珍贵过皇帝长公主的心意吗?若说她不知皇帝会亲手做礼物,这岂不是对整个后宫说她这个皇后只是个摆设?若她知道还送那普通的礼,那不就表明她心不诚?要不是所有的寿礼都已经由司礼太监统计收到太后的小金库中,她倒是真想去换上一换。

    太后夸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又对身旁的皇后说道:“皇后,皇上是你丈夫,他做事只凭心意没个轻重,你在他身边可得多给他提个醒免得弄坏了身子。”

    这追加的一记直让王皇后差点咬碎了银牙,却又无法发作,只好微笑地点头应下,本想上上眼药说说皇帝不去正宫却时常跑去后宫那几个位份低微的贵人答应宫里,却见太后已转头认真看起了歌舞,太后虽然慈祥但对皇帝的后宫一向不假辞色,更以礼佛为由,免了后宫嫔妃们的每日请安。本来这对皇后提高威望接掌后宫有很大的好处,但皇帝后宫众多,且身份地位与她一般的不在少数,她一个没了太后撑腰的皇后,又不得皇帝宠爱,在后宫那不用说执掌了竟是举步维艰。

    不管那上座的启朝最尊贵的女人与女人之间如何,都不关秦峥什么事,他很认真的看着高台上的歌舞,教坊司汇聚了全启朝最好的艺人,歌舞也是排练过很多次,此时在太后寿宴上,他们更加使出浑身解数,将最好的表演呈现给这些达官贵人。直到之前指点他们安排场地的教坊司小吏过来请人,顾言泾原本看得忘我,顾家一直都拿他当闲人养,很少让他进宫,这种纯正的国宴更是第一次见,早已看得入迷,这时候反应过来马上就他们就要上场了,顿时紧张得脸都红了,秦峥看得好笑,这顾言泾刚才看戏鼓掌叫好比谁都响,他还在心里暗暗佩服他的闲心呢,没想到这会儿倒是紧张起来了。

    他伸手握了握顾言泾的肩膀,说道:“别紧张,就跟平时排练时一样,你就当周围没人。”因着歌舞的声音有些大,秦峥凑到他耳边说话才能挺清楚对方,才刚说完,秦峥就感到穿过高台直射而来锐利的目光,秦峥脚步一顿,借着走动的步伐往那处看了看,只是台上的表演挡住了后头,只依稀分辨出那个方向似是皇帝一家的位置。秦峥收摄心神跟着那小吏往高台之下走去。

    太后眼尖见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华服少年往高台下钻,心下有几分猜测,忍不住喊了秦岚来身边问道:“那前头年纪小点的少年可是你家弟弟?”

    秦岚屈膝答道:“回太后,正是舍弟秦峥。”

    “哦,倒是一表人才啊,听的说你这弟弟要给哀家表演剑舞?那另一个孩子又是做什么的?”太后吩咐人给秦岚赐座,就安排在她身边,竟是比皇后还要靠近皇帝和太后。

    秦岚想了想说道:“那是顾家哥哥,臣妾听闻他善音律,想来是小峥请来帮忙的。”

    太后久居宫中,不太了解这些小辈的事,便看了看儿子一眼,只是皇帝好像心情不大好,随意的点了点头,太后也不在意,既然知道后头有无忧谷出身的秦峥表演剑舞,看起其他节目来就有些意兴阑珊,只盼着秦峥早点上场,于是便拉了秦岚的手,细细地问着一些秦峥的琐事,秦岚低眉敛目有问必答,这一幕看起来竟是和谐得很,那王皇后看向秦岚的眼中早已阴沉无比。

    待到定安银铃般的声音喊了声:“秦姐姐你弟弟上场了!”

    太后连忙敛神去看,皇帝也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上那一坐一站的两个少年,帝后都认真观看了,其他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也都安静下来,四座宾客都是极其有眼色的,一时间无不翘首而观。

    琴声先行,身着蓝衫华服的少年背脊挺立端坐与高台之上,手抚琴弦,整个人遁入一种空灵的状态,刚才的紧张早已不复存在,手法之娴熟精巧,仿佛信手拈来。佩剑的少年负手而立,待到琴音突兀的提高了几个音节,伴随着那高亢的音色,也不见秦峥如何拔剑,双指并拢往剑柄上一抹,那长剑就激射而出,身随剑影白衣翻飞,好一个少年侠客,就在那圆形的舞台上,长剑犹如水银泻地让人眼花缭乱,琴音高亢转为低沉黯哑,舞剑少年高举长剑在一片肃杀之中,眼神坚定才,长剑脱手,犹如利箭直射长空,在没有任何触碰的情况下,长剑却倒转方向,四顾击刺,众人惊叹连连,这竟是传说中的御剑之术?

    待少年以迅雷之势施展诡谲身法稳稳握住那自行动作的长剑,手中散出一道粉末,人在空中便以剑为笔铁画银钩,那红色的粉末被剑气割裂竟是组成了一个字体。

    “是寿!是寿字!”定安跳起来一手指着那空中的字,一手惊讶的捂着自己的嘴,就怕下巴都给掉下来。

    场中掌声如雷,彩声动天,秦峥与顾言泾双双近前行礼道:“恭贺太后寿辰。”

    太后很高兴,含笑吩咐把俩人请上去,入得进前见着秦峥的相貌,太后嘴角动了动,眼睛竟有些湿润,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点了点头夸赞道:“好,如此剑意,秦公子当得无忧传承!琴也是好琴,顾公子家学渊源,小小年纪便有这等技艺,你父亲在你这年纪怕是也比不过吧。”

    “太后娘娘过奖。”两人再次施礼,此时离得帝后这么近,秦峥倒是不敢再放肆打量,与顾言泾一般垂首而立,太后问什么便答什么,力求不出什么差错,免得君前失仪。

    “两位公子都辛苦了,退下歇息去吧。”太后虽然想再多看秦峥几眼,但是毕竟场合不对,下面那么多人盯着,便让他们两人回去。秦峥俩人如释重负,对着上首一揖到地,便待走人。

    但天不遂人愿,刚刚一直矜持着没有说话的皇帝,此时眼带深意唇角勾起一抹邪邪地笑意,看着秦峥说道:“秦公子看着好生面善,不知可曾见过?”

    众人一阵惊讶,太后和秦岚都有些紧张起来,心思各异的深深看着皇帝,秦峥心里没那么紧张,只是觉得皇帝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听过,听皇帝这么一说,他便抬头看向皇帝的方向。

    只一刹那,他复又低头,声音平淡听不出端倪,“草民回京不过半月,又是初次进宫,皇上想来是认错了。”

    “哦~”拖得长长的尾音,显示出皇帝此刻的心情并不那么美好,在坐的众人,尤以王皇后心中最是幸灾乐祸,上次秦峥入宫时她找人买通了秦岚院里的侍婢,打算在他们吃食中下点药粉,她再以接到有人秽乱宫廷之说突击秦贵人院子,到时候那姐弟俩一个都跑不掉,既给侄儿报了仇,又打击了一个潜在的对手,秦岚自进宫以来皇帝虽去的不多,但也不算少,这秦家的地位又与王家差不离,王皇后一向未雨绸缪,只是没想到那日什么也没发生,秦峥顺利出宫,不多时秦岚那便上报一个宫女失足落水,人救上来已是不行了。

    王皇后哪里还不知道终日打雁却是被雁啄了眼,心里气得不行,一直没找到机会再向那秦家姐弟报复,此次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当下便娇笑了一声说道:“秦公子只看了陛下一眼便说陛下认错,可是有些敷衍呢!”

    ☆、第11章 刺客

    秦峥不动声色的躬身说道:“草民自幼在谷中长大,入得京中已半月有余,所见之人不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无不丰神毓秀,今日有幸得见天颜,只觉龙颜甚伟,言语无法形容,如若此前见过必不可忘,且天子之威草民凡俗之人不敢窥视。”

    这马屁拍的,若是王公大臣不免有些媚上,但秦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让人觉得若不是长辈所教,必是真心所说,此番不过皇帝突然发难,想来也不是他人教导。皇帝听着便又高兴了起来,竟从座位上走了下来,径直走到秦峥面前,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峥不知皇帝究竟想干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只能让皇帝那一手拍实了,此时两人离得及近,对方黑如琉璃般的星眸倒影着他的身影,比起上次相见眉宇之间多了股尊贵与威严,阳光从他的背后照射过来,秦峥不得不眯起眼看着面前启国最为尊贵的人,阳光在他身上度了条金边,只听对方轻声说道:“今日看了你的剑舞,我送你一场戏。”

    声音及轻,其他人离得远这话明显是对着秦峥说的,秦峥可不想看什么戏,这宫中步步都是陷阱,秦峥很不喜欢,只想早早走人,皇帝莫名的亲近让他有些厌烦,加上那日初见时留下的印象十分不好,秦峥对于皇帝,暂定了只可远观接触不得的策略。

    从皇帝下了座位走到秦峥身边亲密的拍了他一下,再到皇帝往外走了几步,不过几息,众人都不知道皇帝用意,便都看向皇帝等着他下一步动作,高台上此时正表演宛舞,是大宛朝民间流行的一种舞蹈,配有乐者歌者和舞者,舞者头戴长方形动物面具,手持一种类似于法杖的道具,舞蹈动作在启朝人看来有些怪诞,配着苍凉的乐曲和歌声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皇帝正立于高台旁,长开双臂,四座寂静,台上的艺人,像是有些犹豫,不知该停还是继续,便这么一会儿乐声就有些杂乱,太后微微皱眉,便开口道:“都停了吧!”又冲皇帝问道:“皇上怎么了?可是不喜这乐曲?”

    皇帝此时微微转头,脸上带着笑意,可没有半分不喜的样子,只是还不等他回答母亲的问题,面对着他的秦峥便抽出佩剑,迎头而刺。

    权贵们无不惊呼,秦家要刺杀皇帝这个念头还来不及转上一转,便见秦峥的长剑一刺一勾,便挑开了一只急射而来的短箭,台上的舞者中一个头带马脸面具的高大男人,手持一张劲弩,弩弦轻颤,显然是刚刚射出那短箭的凶器。

    此时四周才响起阵阵“护驾”的喊声,在皇帝身边护卫的带刀侍卫反应还算迅速,因着皇帝身边有秦峥在,他们分出两人护卫在皇帝身边,其他人便齐刷刷的抽刀将那高台围住,秦峦今日正在院中值守,在太后寿宴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秦峦来不及想事后会有怎样的惩罚,见刺客有□□当即着人抽调盾手过来护卫,又安排了副手组织太后妃子和大臣们撤离,这才大步走上前与那刺客首领战在一处。

    秦峥目光一扫,便将场中形势看得清楚清楚,那些舞者之中竟有半数都是刺客,且个个武艺高超,宫中侍卫只能勉强应付,但好在他刚才远远看见秦峦已经安排人去寻援军,如此只要抵挡片刻,便能将这些刺客一一拿下。

    不知还是否有刺客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只是那种顶尖高手不比普通刺客,混进来的概率较低,秦峥看了片刻便躬身对一直留在他身后的皇帝说道:“刺客未除,还请陛下暂退院外。”

    谁知皇帝动也不动,面上清清淡淡,看向刺客方向眼神有些讽刺,听到秦峥怎么说,转过头来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秦公子好似还不知道朕的名字?”

    秦峥微微一怔,根本想不到皇帝竟在这时问这种问题,随口敷衍道:“陛下名讳草民不敢过问。”看了看场中趋于危机的势态,他又催促道:“还请陛下回宫!”

    “急什么,这不是有秦峦和你在嘛。”皇帝左手托臂,竟是一副观赏的态度,轻哼了声也不看秦峥悠悠说道:“朕姓莫,字卿华,你可给朕记好了!”

    秦峥几乎就想拿剑架着这位不着调的皇帝脖子,押着他走了,对于皇帝叫什么名字他是半点兴趣也无,沉声说道:“君子不立危墙,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皇帝被他牛一样的脾气激怒,面上沉了下来,看着秦峥冷冷说道:“你最好祈祷秦峦能将今日之事查清楚,不然朕定要治他失职之罪。”

    秦峥心里的火蹭得就窜了起来,就冲皇帝之前那莫名的作为,以及对方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此事若是与皇帝无关,秦峥说什么也不信,启朝如此强大的实力,怎么可能让这么多人潜进御花园还无知无觉?京城城防宫中禁卫都是吃干饭的不成?不过若是有这天下权势最盛之人暗中帮忙掩盖,就是有十个秦峦也没办法未卜先知。

    况且秦峦不过禁军副统,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也应该是那本因在场却不知为何不见踪影的禁军统领罗晟顶在前头,如今皇帝竟然这么儿戏的就将此事丢在秦峦头上,怎么让秦峥不又惊又怒?

    看着秦峥喷火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皇帝竟然满意的笑了出声,这时原本得了皇帝旨意已经护着太后离开的大太监德福带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陛下陛下哟,您怎么还在这儿,奴婢转了一圈没见您身影,到处寻您,总算是给奴婢寻着了。”

    皇帝此时竟然还有脸笑道:“德福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秦副统领是怎么英勇杀敌……”话未说完,身后侍卫手中横刀突然斜斜往他颈脖砍去,寒气激得他的汗毛根根直竖,就在这危机时刻还是秦峥,拦下那惊天一刀,刀剑相接的那一刻,秦峥胸口一闷竟是受了点内伤,对方的功力不比他弱,不过想来也是,从旁边另一个由目瞪口呆到悲愤异常的侍卫来看,这人混进禁军的时间绝不会短,被隐藏得这么深的杀手锏,若不是对自己的武力十分自信,又事先知晓他无忧谷之人在此,怎么敢出手。

    那被骗的侍卫怒气冲冲,连忙大叫一声“护驾”,然后就扑了过来,与秦峥前后夹击,能入选宫中带刀侍卫,武功定然不差,此时带着怒火出手,又有秦峥在一旁时不时角度刁钻的往他身上刺上一剑。

    那刺客见刚才全力一击没有奏效,又见秦峥武功比想象中高的多,早就萌生退意,只是被秦峥俩人牵制,秦峦又从那边分了俩人过来,如此,这刺客武功再高也被团团围住脱困不得。

    只是皇帝这边是保住了,高台那边的依然不容乐观,幸好□□这种武器不好掩藏,那人只射了三箭便用光了箭羽,只是近距离强弩几乎是防不可防,除了射向秦峦的那一箭被他舞得水泄不通的刀光挡住,其他两名侍卫腿上手上都中了箭,那两个侍卫也硬气,伤了手的就将刀换到左手,伤了腿的更是直接咬着牙,飞身抱住那个刺客首领,手中的匕首狠狠的刺向那人,刺客受伤痛叫之下抬起巨掌就这么拍上那侍卫的头颅,秦峦被其他刺客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下属以生命制造的时机就这么浪费,他狂怒一声,膝盖微微弯曲蓄力,脚尖在地上一拧,肩膀发力,狠狠地撞开了困住他的刺客,铁锤一般的砸向那个高大的刺客首领,那马脸首领身上已多处受伤,见血之后他更是悍勇,秦峦的同僚们没一个拦的住他,见秦峦以泰山压顶之势凌空袭来,他一掌拍向身旁的一个年轻侍卫,直将他震的五脏俱碎,然后改拍为抓,轻轻松松就将那侍卫尸体提了起来,迎向秦峦的大刀。

    秦峦见状瞋目裂眦,双眼之中泛起恐怖的猩红,手上并不停止,而是不断聚集真气,灌注在刀上,上好的御赐宝刀,被震得微微颤抖,发出不祥的□□,那马脸大汉到死都没想明白秦峦怎么这么狠,连同伴的遗体都不顾。

    秦峦抑制住自己心内的哀痛,狠狠的对着刺客首领唾了口唾沫骂道:“要是老子留不下你的大好头颅,才是对不起死去的同僚!”此时援军才姗姗来迟,还活着的一众侍卫纷纷松了口气,总算是不虞刺客退走了。秦峦一面暗骂一面将高台这边交给副手,一面往皇帝的方向走去,不管怎么样,禁军护卫皇帝才是最首要的职责。

    刺客越急秦峥便越气定神闲,他一招一式都很简洁,与他之前在台上舞得眼花缭乱的剑势不大一样,皇帝一双眼睛死死的钉在他的身上,因着今日的表演,秦峥那件银白劲装端的是华丽,胸口和袖口处都绣上了繁复的暗纹,虽然不及他常穿的云袖那般衣袂飘飘,但那股子英气却是让人越看越舒服。

    德福却没有皇帝那么好的心态不足一丈之地便是武林高手的厮杀,闹得不好一不小心,自己这几个不懂武功的这么死的都不知道,德福刚刚已经跪地求着皇帝离开,但皇上心思显然半分都没分给他,这会儿只好张手挡在皇帝面前,如临大敌的看着秦峥与那刺客缠斗,此时在场之人谁都没想到,那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太监,才是真正的杀招。

    此时德福拦在皇帝身前,秦峥和那侍卫也离得甚远,只见那小太监半蹲下身,从鞋桶里抽出了一把涂得黑漆漆的匕首显然是淬了毒的,狠狠地往皇帝后背扎去。

    那小太监手都是颤抖的,显然并不是精心培育的刺客,却不知他有何胆子来刺杀这启国的一国之君。

    德福和那侍卫包括秦峥都没发现,自己一直保护的那个人此刻正陷于最大的危机之中,皇帝背对着那要命的匕首,眉头轻皱,此时几丈之外秦峦见着这么一幕,还来不及惊吓便大吼道:“陛下小心!”只是他离的太远,此时根本赶不过来。

    秦峥听到二哥的喊声下意识的转头看向皇帝的方向,见皇帝即将命丧黄泉,想也没想,手中长剑在全速转动的真气引导下“咻”的一声直破那小太监的身体,强大霸道的真气撕裂了那弱小的躯体,小太监倒了下去口吐出大口的鲜血,眼中带着强烈的不甘与怨恨狠狠地看着皇帝,不及片刻便气绝身亡。

    那伪装为侍卫的刺客如何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的刀已经遗落,聚起掌力便拍向秦峥胸口,掌风赫赫,这一掌若被拍实了,秦峥此刻全身虚脱,身体里并无半分真气,怕是不命丧黄泉也是半死不活,好在刺客身后那侍卫及时赶到,横刀阻了一阻,那一掌便斜斜拍在秦峥肩头,只听“喀喇”一声,也不知肩上断了哪根骨头,秦峥的身子便这么倒飞出去,正好落在皇帝的方向。

    皇帝赶紧拨拉开德福,上前两步将秦峥接住,只见人已昏迷,紧闭的双眼轻轻颤动,鸦羽般的睫毛衬得脸色更加的苍白如雪,此时的秦峥才让人想起他不过只是一个十六岁还未成年的半大少年,皇帝搂着他,心里缓缓流淌的暖意,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他抬起头沉声说道:“都给朕抓活的,朕要让他们尝遍所有的酷刑!”

    不用他说秦峦早就一刀劈向那伺机逃跑的刺客,在大群侍卫的协作下,那些刺客纷纷被擒,除了少部分一时不查服毒自尽的,大部分都被卸了下颌五花大绑关入天牢。

    ☆、第12章 苏醒

    皇帝遇刺!而且还是在皇宫在御花园中,这等惊天大事,京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幸好皇帝陛下上天保佑安然无恙。百姓们一边讨论是谁这么大胆敢混进皇宫行刺陛下,一边对此次力挽狂澜的秦家四公子赞叹不已,虽然他进京不久,但启国的百姓们大都对他印象十分好,不仅仅是顶着无忧传人的名号,启国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少年英雄了,反而是南边那个与启国世代为敌,如今是互相竞争宛国的这几年频频传来几个少年公子的英勇事迹,启国人大都爱国,这端起饭碗耳中听到的都是别国的少年英豪,怎么能不让自诩□□上国的启国帝都百姓摔碗骂娘。前段时间秦峥铺一出现便战胜成名已久的宋刀,帝都人这还没念叨够呢,又听说秦公子舍命护君,英勇非凡,端的是忠心耿耿为国为民,如今受了点伤,陛下特地留了人在宫中养伤,以示恩宠,秦家想来是要更上一层楼了。

    秦峥也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漆黑,要不是他敏锐的五感听到远处传来有人活动的声音,他会以为现在是深更半夜。秦峥心里纳闷,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为何会在这种地方醒来,他能感觉出身上盖的身下铺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锦缎,又暖和又丝滑,比起自己家里还要好上数倍,然而这个地方却没有窗,在秦峥的感知中,空气的流动非常的缓慢,这里竟是一个密室?

    一道脚步声渐渐响起,更验证了秦峥的猜测,那脚步回荡在长长的过道中,带起的回声很大,来人应该是一个年轻男子,秦峥闭上眼,等着那脚步接近。

    厚重的石门滑动着却轻微得差点听不清,那人似是手上拿着油灯,秦峥闻到了灯油的味道以及浓重的药香,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秦峥很少听这种声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应是水晶一类的帘子被拨开的声音,秦峥心里有些无语,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水晶帘子这东西不是贵妃公主们最喜爱的么?

    那人将油灯和手中的东西放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上,绕过桌子往床边走来。

    秦峥一动不动,任由那人坐在床头。只是许久那人也只是坐着,俩人一躺一坐,俱都一动不动,就在秦峥有些忍耐不住时,那人却动了,他伸出手,沿着秦峥的眉一点点描绘,只听他说:“好像是有点像?”

    原本已经知道对方是谁的秦峥本待睁眼,听见对方这意味不明的话,他又改了主意,像?像谁?

    秦峥沉下心来,等着对方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只是对方却像是对他太感兴趣,那只手在他脸上来来回回,从眉到紧闭的眼,高挺的鼻梁,以及——略带淡色的唇,那人的手指在唇角犹豫了片刻,最终却是大胆的抚了上去,秦峥心里皱眉,只觉得对方有毛病,也不知道手干不干净,这么想着有着轻微洁癖的秦峥心里有些不高兴,要不是想知道他那句话什么意思,用得着像如今这般么?

    等那人的手一路下滑,冰冷的手伸进了秦峥的脖子,像是想要拉开的他衣领,秦峥再也忍耐不住,霍地伸手,握住对方那放肆的手,一个用力就将那人拉了上来,翻身压在身下。

    “哎呀!”莫卿华淬不及防仰面而躺,只是还不等他挣扎起身,眼前的一幕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躺了许久的少年披散着长发,墨黑的乌发凌乱的垂落下来,刚才被弄得有些松散的衣领也因为动作的原因开口得更大了,白皙结实的胸膛,精致的锁骨统统暴露在莫卿华的眼前,让他几乎不能不能自已。

    只是少年的眼中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他只是有些淡漠的看着他,那双眸子里并没有倒影着他的身影,莫卿华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当秦峥问了他一句,“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莫卿华不过挑了挑眉,“什么什么意思?我说什么啦?我可不记得。”俩人都没有就身份的差异而对目前的状态提出异议。

    秦峥低垂了双眼,这是他很不高兴时的表现。

    “你刚才说我像谁?”秦峥抿着唇又问道,这次他的眼睛里隐隐有着些被愚弄的怒火。

    莫卿华读懂了,他突然又高兴起来,他知道自己喜欢这样,就像看一本很特别的书,别人都看不懂,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突然很想逗一逗这个少年,想到这少年待会儿会有的表情,他就觉得全身躁动,他勉强克制了一下,舔了舔干燥的下唇说道:“啊~你说那个啊,嗯,你不觉得你有些像我吗?”

    “谁?”秦峥觉得每次这人说出来的话总是出人意料,现在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啊!”

    秦峥倏然出手,看似纤细的手上力道很大,卡在莫卿华的颈间,他很快就面色潮红喘不过起来,本能的伸手去拉秦峥的手,只是他如何比的过秦峥这样的高手。天下武者共分九品,从一到九递增,九品之上是宗师,宗师之上三百年来只得一人。

    这个榜是江湖百晓生根据武者所表露出来的水平而排的,也就是说隐世之人与刻意隐藏之人不会排上,都是根据武者每次公开比武而排。百晓生传说最初是一个喜欢打听消息的江湖中人,后来渐渐形成一个组织,每年所有正式出道的江湖人,百晓生都会排出品级,前百名的称为百生榜。秦峥以前行走江湖时一般都隐去身份,今年才算是正式出道,想来到十月底百生榜更新时,定然会有他一席之地,莫卿华初步估计,秦峥的武艺至少在六品以上,或许会更高。

    就在莫卿华晕得快要翻白眼时,秦峥才松开铁钳一般的手。

    莫卿华侧着脸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却是说道:“咳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上!咳咳!就不怕朕治你的罪吗?”

    秦峥坐在床沿,也没有上去帮人拍一拍的意思,白皙的脚掌踩在地上,被黑色的地毯衬得越发晶莹,他现在也算知道了,莫卿华的话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假的,还有一句是误导。如此不管他怎么问都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于是他索性不问,至于刚才那句,秦峥不过杀气腾腾地斜了一眼,对方就自动收了声。

    这时秦峥才有空看了看他身处的这个地方,这里果然是地底,寒气很重,所以地上铺满了厚厚的地毯,床头的小几上摆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如意。

    中央的圆桌上放着一套玛瑙制的茶具,就连那盏油灯,也是翡翠雕刻,旁边的托盘里放着一碗中药,碗是青瓷印花瓷碗。

    再往前便是刚才秦峥听到的那道水晶帘子,帘子后面一个紫铜香炉,里面的香早已燃尽,想来还来不及加上。帘后那道石门并没有关上。

    秦峥起身,感觉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他起身来到桌边,端起那瓷碗闻了闻。

    莫卿华见秦峥不理他,也就收了声,反而觉得秦峥这样真的很对他胃口,饶有兴趣的看着秦峥四处打量,不过时间还是紧了点,这地方布置的还不算好,要他原本的打算是想把他自己小金库里最独特最奢侈的东西搬过来,这是这里隐秘,不能让人大张旗鼓,于是便这得这么点东西。

    见秦峥的动作,他有些自得的说道:“这可是宫廷秘药,治疗内伤最是好了。看你刚才还有力气掐我脖子,就知道好的差不多了。”

    秦峥却不买账,看了他许久,突然说道:“我睡了多久?”

    “呃!”莫卿华讪笑了下,“也没多久……”

    “我记得我昏迷之前锁骨应该断了,肩胛骨也有裂伤。”秦峥一口气喝完碗里的药汁,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他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可我左肩上现在只有轻微的疼痛。”

    “这个嘛……宫里的御医到底还是有点本事的。”

    “哦,这样吗?”

    “嘿嘿。”

    “依草民看有本事的不是御医,而是陛下吧!”秦峥看了看帘后的那个紫铜香炉,想来那里面之前燃的当不是檀香这么简单。

    “秦公子真觉得朕是这样的人?”皇帝正了正衣冠,总算从那张被他绞得凌乱的床铺上起来,淡淡的语气中有着与生俱来的威仪。

    “草民觉得怎么样并不重要,因为陛下是不可捉摸的。”

    莫卿华因他这句话稍稍楞了一下,便让过了这个话题,在桌前坐下,俩人对视了良久,莫卿华展颜一笑向秦峥招了招手:“好吧,为了证明朕可以捉摸,现在朕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

    见秦峥不信,皇帝又笑道:“朕保证绝对真实。”

    秦峥想了想缓缓抬头问道:“陛下想杀太后?”

    皇帝被他这个问题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当然不是,朕、太后对朕一向视如己出,朕怎么会!”

    “陛下想挑起启国和宛国之战?”

    “这个……似乎现在还不是时候。”

    “陛下想对付朝中某股势力?”

    “……”莫卿华歪了歪头,看着秦峥的眼中满是惊讶,继而有些失望的嘟囔:“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的事。”

    秦峥起身走到床头的架子上将那件锦衣穿上,乌黑的长发随意挽起,待穿戴整齐后便向一直盯着他看的皇帝拱手道:“多谢陛下连日来亲手照料,草民身子已经大好,深宫之中不便久留,请陛下准许草民出宫。”

    “……”莫卿华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过三句话,就将整个事件中最关键的问题挑了出来,昏迷数日在莫名之地醒来,没有丝毫慌乱,一举一动都有一种让他着迷的泰然,莫卿华在某一刻想着干脆就这样将这秦家公子关在这里,日日夜夜只见得自己一人,只是莫卿华终究还是将这诱人的想法强按下去,低垂着头不敢看向对方,免得好不容易克制的念头又萌发出来。

    秦峥先问太后,太后既代表秦家,再问两国战事,皇帝既然不想挑起战争,那么这个次的事情真正跟宛国有关只有十之一二,很有可能苗头指向的是朝中的一股隐藏势力,皇帝不过顺水推舟,等那势力慢慢浮出水面,禁军统领罗晟如果不是对方的人,便是皇帝故意调开,连皇帝都要小心翼翼的对手,想来对方势力非常强大,寿宴刺杀案想来是破不了了。

    见皇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秦峥也不去管他,径直打开帘子沿着石头过道走了出去,在踩上几层石阶,入口处德福打着盏油灯,等候在那,见他过来有些惊奇,随即笑道:“秦公子气色不错,想来是大好了。”

    秦峥冲他点了点头,说道:“在下要出宫,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不敢不敢,秦公子叫奴婢德福就是,奴婢这就给公子引路。”说罢也不知动了哪里,门便轻轻地滑开,端的是无声无息。

    “公子,这是您的剑。”一出来德福便去那墙上取了他的佩剑,这里布置的就像是有人住着一样,内外两室,内室被纱帐挡住,只隐隐有淡淡的药香飘荡在空气里。

    见秦峥接过剑,德福又拿了见镶着金丝的白裘给秦峥披上说道,“公子初愈,春日陡寒,还是穿暖点好。”说罢这才引着他往外走。

    “这是何处?”秦峥见确实是皇宫之中,只是这处的景致似乎特别优美,便问了德福。

    “这是陛下最喜爱的梅园,以后院的万棵梅树而得名,只是陛下前些日子说是要改种杏树,以后怕是要改名杏园了。”

    “……”

    ☆、第13章 绿蝉

    秦峥出宫第一个知道的自然是后宫的实际掌权人皇太后,这不人还没到宫门,便有太后身边的嬷嬷送来了太后随身多年的玉佛,请得道高僧开过光的,自从太后信佛后还从来没摘下来过,如此恩宠,虽说启国有男戴观音女戴佛的风俗,但长辈一片心意秦峥自不会拒绝。

    太后都表示了其他各宫娘娘自然是不敢怠慢,等秦峥回到家中,各种丰厚的礼物堆满了前厅,就连王皇后都不例外,还有些与秦家交好的王公大臣,尤以晋王送的礼最为贵重,大都是些辟邪护身的玩意,安王的礼却是一副字画,盖着安王的印章,秦峥想着这位体弱多病的老王爷素有脾气古怪、不合群的传言,也就一笑而过。

    至于药材,秦峥在宫中养伤这些日子,虽然大家都没见着人,但太医院上好的药材每天流水一样不要钱的供着,出宫之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送人回来还特地拉了一车,各人自忖比不上皇宫的御药,也就送些其他物件。

    这次御花园救驾之事,秦峥在帝都大大的出了次名,京城百姓无不津津乐道。

    丞相大人对此事的看法却出乎意料,秦峥刚回家拜见了父母,由丫鬟下人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坐下,就见父亲秦闵阴沉着脸,母亲满眼担忧,但还是带着下人们退了出去,留他们两父子说话。

    “你胆子也太大了!”秦闵见儿子脸色比想象中红润一些,十几天来见不到儿子的紧张心情稍稍放了下来,只是还是忍不住低声骂道:“你一个无权无职的白身,你凑什么热闹,出了事自有人顶着,皇帝身边护卫的人还少吗?救驾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你来,你以为宫里的禁卫是陛下养着玩的吗?”那日纷乱的很,秦闵常年伏案有些弱视,待到了安全地方,寻了一圈都不见自家小子,想返回去找,却又被禁卫给拦住,这心里焦急得如同当年崔氏难产时一样,后来秦峥又被皇帝留在宫里养伤还谢绝访客,竟是连秦峥伤得如何都不知道,这些天他虽然照常上朝处理政事,但实际上早就急坏了。

    秦峥望着父亲那越说越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头一暖,走上前绕到秦闵身后,轻轻拥住了他。

    秦闵正骂得心头火起,差点连不该骂的也骂了,不妨儿子突然来这么一出,瞬间卡了壳,脸色有些红了起来,他清咳了声,拍了拍秦峥的手背叹道:“没事就好,为父不盼望你为秦家做多少事立多少功,那些事情有你几个哥哥就已经够了,为父只希望你以后遇事多想想家里人,唉!”

    “是,父亲,是孩儿莽撞了。”秦峥看着父亲头上的白发,心里也有些后怕起来,若是他出了事,父母年老体弱如此悲痛之事怕是不堪承受。对于救驾之事他不后悔,但他当时确实忘了考虑家人。

    “好了,峥儿你坐,你说说看对这次刺杀事件,你是怎么看的。”秦闵不习惯这种悲伤春秋之事,想了想还是跟儿子讨论案情比较实在。

    “伪装成舞者、混进侍卫的刺客以及那个不像刺客的小太监,这里面至少有两拨人甚至三拨人。”秦峥根据当时的情况猜想道,毕竟混进侍卫的那个刺客只是秦峦随手指派到皇帝身边,并不一定就能保证他能近皇帝身边。而且宫中带刀侍卫的选人都是由宗府多年考察,家世武功才学都是要经过层层考试才能入选,没有多年的谋划,强大的势力,是不可能成功的。而舞者混进去就容易多了,加上皇帝当时的表现,秦峥猜测这拨人很有可能是皇帝让人故意放进来的。

    “皇帝是想安排一个局,所以他会让人故意将那些宛国人放进来,或许那些人也并不是宛国人?他想引出些什么?”

    秦闵点点头,秦峥的想法与他差不多,虽然他当时并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秦峦回来后自然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从事态的发展看来,皇帝这个局成功了,他应该达到他的目的了。”

    “他的目的便是确认,朝中有一股他也无法掌控的势力在暗中谋划?”秦峥相信,皇帝看似不靠谱实际上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深意,就好比他重伤后,皇帝将他藏在密室,多日来一直亲力亲为的照顾他,想来也是怕他受伤昏迷之际被人暗算,因为皇帝如今已经知道有人在暗中谋划篡位,连身边的小太监都是被人安排来杀他的,其他人他如何信得,这么一想皇帝在秦峥心里顿时高大了起来,只是转念一向,他那场无妄之灾很大程度上是皇帝就在他身边一直赖着不走,如果说莫卿华没有故意所为好让他有机会出手救驾的话,秦峥或许真的就对皇帝感恩了也说不定。

    “只是那个小太监是?”秦峥对那个看起来完全不像刺客的小太监,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

    秦闵摇了摇头,“是一个获罪被株大臣的后人,被养父母卖进宫中,也不知怎么就敢行刺皇帝,或许背后有人指使,只是那小太监平日里孤僻的接触的人不多,当时人又死了,很难再查下去。”

    “那禁军统领罗晟呢?”秦峥问起了一个很关键的人,太后寿宴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掌管禁军的一把手会不在宫中?

    “罗晟被派出去办事了,唉!我们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本以为罗晟是那件事情中牵扯最少的人,所以才会向陛下请旨派了他去,没想到……”

    秦峥敏锐的发现父亲说了个“我们”,秦闵似是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迅速打断秦峥正要问出的话:“别问,陛下一直对我们抱着怀疑的态度,否则这次的事件断不至于瞒着,但对你似乎很是信任,此次你救驾有功,陛下对你定然圣眷在心,这对你日后入朝有好处,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免得相处起来不方便。”

    秦峥心里有些沉重,他相信父亲绝对没有不臣之心,只是关中六大世家一直共同进退,这简直就犯了结党的大罪,而且其他五家怎么想的也是人心难测。

    皇帝心思难以琢磨,对世家一直若即若离,有打压也有恩宠。谁也说不上来皇帝对付那暗中的势力会不会连世家也一起收拾了,从目前来看,这位启帝也是雄心勃勃啊。

    “好了,峥儿你伤势初愈还是早日回房歇息吧。”秦闵见秦峥面带疲惫才想起儿子伤势未愈,便催人休息,秦峥确实觉得有些累了,就起身回房。

    “对了,找个人,去祠堂让你二哥起来吧。”秦闵抬手揉了揉眉心说道。

    “呃,父亲罚二哥了?”也是要不是正被罚着,秦峥回来秦峦怎么可能不出现,他可是特地问过德福,知道秦峦目前正停职在家。

    “嗯。”身为兄长让弟弟身处险境,身为臣子没有第一时间劝诫陛下离开危险之地,只这两点,秦峦就该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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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慢慢到了五月,今年因朝廷开了恩科,街市坊间的士子们突然多了起来,时间较往常提前到了六月,但科举四年一考,对于许多人来说,四年的时间能发生的实在太多,当然是考试越多越好。京城之地不比其他,这等天宝之地,若能拔得头筹,比之那偏远之地的解元更有名望。于是,京城附近的士子便都往京都汇聚,临近考试,正是士子们前往县衙互结报解之时,除了童生可五人互结,就是同考的五人,写具五童互结保单,如有作弊者五人连坐。

    也可以找本县的廪生也就是有举人身份的具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秦峥找来具保的人是顾言泾,顾家诗书传家,顾瑞之虽然弃文从武,但顾家两个儿子都是满腹经纶,顾言泾虽不准备当官,但一个举人功名还是可以给他带来很多便利,听说秦峥要下场考试,顾言泾赶紧自告奋勇陪他一起前往。

    俩人报了名出来,顾言泾便拉着秦峥去往文安坊,说是要送他上好的文房四宝,以助他金榜题名。

    “咦!那不是顾家二公子吗?”突然有一人眼尖,赶紧拉了身边的同伴,顾言泾在京城很有名,不仅是他高超的琴技,以及温文儒雅好脾气的性格,更是因为他整日里正事不干,吊儿郎当家里不仅不管还常常以资鼓励,怎么能不让京都众纨绔羡慕嫉妒。

    “对啊,他不是已是禀生了吗?怎么还来这里,要下场也要等府试了啊,他身边那个是?”

    “顾二早就说他不考进士了,瞧你那慌张劲,要是没信心干脆就别报这长安县。”京城十二县,尤以长安县试最难也最出名,长安县试前十名很少有没考进会试的。

    “我有说害怕么,这不是好奇问问嘛!”见同伴这么不给面子,那人当即涨红了脸,声音提高了好几节,倒是把旁边人的注意吸引了过来,“你要那么本事,你倒说说顾公子身边那人是谁?”

    “说就说,连京城最近最炙手可热的秦四公子都不认识,我看你趁早回乡,别来京城这地头混了!”

    “什么?!那就是秦四公子秦峥?无忧谷那个秦峥?救驾有功的?”那人听见竟是秦峥,连对方的挑衅都给忘了,其他士子也议论纷纷,“哎?!你们说这秦四公子来这儿干嘛?”

    “这个时节来长安县,当然是要应长安试啦!”

    “可……秦公子不是江湖中人吗?他不去考武进士却跑来考文进士,这……”

    “秦相爷当年大小三元状元及第,他的儿子怎么就不能考文进士了?”

    “这……秦大公子当年可是武状元!”

    “真是好笑,老子是文状元,大儿子考武状元,小儿子再考个文状元难道不行?!”

    “哎!你们谁看见他们往哪走了?”

    “好像往文安坊去了!”

    “走,看看去?”

    “看看!”

    秦峥还是第一次来文安坊,这里文人墨客众多,比起其他坊市多了股文雅之气,生意人做起买卖来少不得学着那些文人士子之乎者也。

    顾言泾带着秦峥四处逛了逛,才来到一座名叫渊阁的地方,上下两层,一进去就见店内陈列着一排排的墨砚,顾言泾看也没看,跟店里的小厮打了个招呼,就拉着秦峥径直上了二楼,二楼比下头空旷一些,摆的都是些珍品,数量不多,楼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每一拨都有个掌柜招呼着,谁也没怠慢了,倒是顾言泾急冲冲地就往中央那品墨砚走去,指着那方石中透绿的石砚说道,“它叫‘绿蝉’是来自千里之外的岭南,传闻那里盛产怪石,做出来的石砚磨起墨来又快又好,你看看它是不是晶莹通透,素净无暇?”

    秦峥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方宝砚,特别是上面的纹路浑然天成不像是雕刻而成,秦峥练剑对这个最是敏感,那纹路让人眼睛看上去便被牢牢吸引,世间竟有如此鬼斧神工之物,不得不说连秦峥也有些心动,只是此物定然贵重,顾言泾说要送他笔墨,若是这“绿蝉”他却是不敢收呢。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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