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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世家子的红楼生涯 作者:木璃

    第7节

    青儿高兴地一拍手:“要真这样就太好了,也算是我对平日哥儿奶奶待我如此这般好的一个心意!”

    第二日,青儿果然那小碟子装了辣酱呈上去,贾瑚最近食欲并不好,直觉嘴巴里没味,早饭随便扒了两口粥就搁置了,陈妈妈心里犯愁,劝着:“哥儿如今吃得可是越发少了,这可怎么好?还是找大夫过来看看,开服药才好。”

    贾瑚不愿意:“不过是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而已……平日里吃得那么多大鱼大肉,不过几日少吃点,能有什么大碍?妈妈可别小题大做,回头叫母亲知道的,白白操心。”

    说来贾瑚只不过是饭量小了些,实在算不得大事,只是陈妈妈从小奶大贾瑚,日日近身照顾,便是亲生的儿子,也没有贾瑚相处的日子多,可说是疼贾瑚比亲生儿子还多些。因着这份疼爱,小事落在她眼里也就成了大事,忧心道:“可哥儿还小呢,不好好用膳,这对身子可不好~不行,我还是要去回禀一声奶奶。”

    对陈妈妈的固执,贾瑚是头大得紧,虽是一片好意,只是想到张氏可能有的反应,他实在是怕得慌,虽然张氏现在肯定了他的能力,可仿佛也因此认定了是他们父母没用,才叫他一个孩子想了那许多的事来,因此日常见到他,越发溺爱,说话不到三句,就要搂他进怀里——贾瑚实在是受不起这份疼爱啊。

    为了堵上陈妈妈的嘴,哪怕是没什么胃口,贾瑚也硬生生逼着自己又拿起了拿筷子:“妈妈你别着急,我吃还不成嘛~”心底真很死了现在这个小孩子的身体,要是他再大些,陈妈妈便是紧张又哪里敢说什么,他也免了去张氏那里受苦的顾虑去……

    蕙芝便让贾瑚尝尝青儿带回来的辣酱:“我试过这味道,倒是很开胃,哥儿试试吧。”

    贾瑚尝过,果然是很不错,笑道:“不是让她回家看望父母?怎么现在已经回来了?”

    蕙芝点头:“可不就是,昨晚上就回来了,记挂着哥儿最近胃口,还巴巴带了这么坛子酱回来,说是自家做的,都是今年收的新鲜食材晒出来的,给哥儿尝尝,或许哥儿喜欢。”

    贾瑚听着,对青儿是越发满意:“不讲究什么东西,她能有这份心,确实不错。”

    便是陈妈妈也赞青儿是个知恩图报的:“能念着哥儿奶奶对她的好,知道报答,不拘做什么,有这心啊,就是难得。”

    贾瑚很是赞同,人与人之间相处,从来都是互来互往,别人对你好,哪怕不能同样返回回去,起码,也要知道这份好,如果不思回报不说,反过来还说人家多管闲事……贾瑚嘲讽得笑起来,往日贾赦对父母弟妹可是一片赤诚,可如今,贾敏都快被贾母贾政孤立了吧,他却是从来没有插手过~

    贾敏快出嫁了吧?贾母会在她出嫁前原谅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木璃现在在乡镇中学当老师,改卷子啊,nnd,语文卷子,居然有人给我考零分~~~~~~~~郁闷死我了!!

    39、第三十九章

    中秋临近,林家早早送来了厚厚的节礼,甚至比之一般的亲家送礼更厚上三成,长长的礼单送到贾代善贾母面前时,两夫妻不由都微笑着点了点头,林家这姿态摆的,确实有诚意。尤其最近林如海又掉到了中书省任中书舍人,在皇帝面前出现的越发多了,甚至还有说皇帝极欣赏林如海思绪敏捷行事周全,只等着再等一两年,林如海资历上来,更加适应官场规则,便委以重任,贾代善明着没有什么表示,对着贾敏却越发和蔼了。

    贾瑚对林如海很感兴趣,那可是传承自前朝的世家,世代书香、走得文臣路子,钟鸣鼎食,各代子弟,不成器的不说,总有那么一些出类拔萃,撑起整个林家。林如海这一支虽说人丁单薄,可每代子孙却都极为成器,就好比这林如海,祖上几代单传,五服内无亲族,又早年丧父,人脉凋零,却能沉下心来攻读,中探花入翰林也就罢了,短短时间内就能博得皇帝的青眼,这才是顶顶厉害的。

    至于他的品貌,贾瑚问贾赦时,贾赦只赞道:“我早年就见过他,那时他还不是探花呢,一身青色竹枝长衫,碧玉簪子,往那里这么一站,直叫人眼都看直了,端地好相貌好气度~”又叹道,“林如海这品貌是没话说的,知道的人都赞好。往日还能说林家凋蔽,妹妹是下嫁了,可看他如今的仕途顺畅,倒是与妹妹般配!”

    贾赦看重骨肉亲情,对贾敏这个不甚亲密的妹妹也是惦念有加,张氏可没这么好的态度,只淡淡道:“林姑爷如今是中书舍人,日日在皇上面前办差,可比那二三品的还要体面,林家太太身子又不顶好,听说还是个和善人,对妹妹也有好感,这样好的亲事,大爷倒是给我再挑一个出来?妹妹能嫁到林家,也是福气了~”张氏自己要有女儿,也就盼着能有林如海这样的亲家了。偏贾母等人一意认为自己是国公府,高人一等,瞧不上林家,这要不是林如海如今仕途顺畅,两家的婚期可没这么快定下来。

    贾赦想想也是,林府派来的人几次都表示林老太太对贾敏很满意,自己家如今正盛,林如海自己又是能耐的,贾敏嫁过去,只有顺心的,可不是福气?“妹妹是父亲母亲的老来女,历来受宠,我们年岁差的也大,我总希望她过得好些的。”顿了顿,贾赦微微暗下了眼色,问道,“太太最近对妹妹……”

    话虽没说全,张氏却也猜到了他的意思,只淡淡道:“二爷伤才好,太太心里惦记,常去看望,倒是少了跟姑娘的相处。”

    贾赦就不高兴,冷笑:“可是二弟才是宝呢,往日对妹妹那是多娇宠着,真到了时候,还是二弟最重要!”反倒有些与贾敏通病相怜的味道。

    张氏听得心里憋闷,直想着,你只道太太偏着二爷多过贾敏,却也不想想,要搁你,怕连贾敏都比不上呢。一时倒又想起贾瑚的叮嘱来,贾赦是未来的袭爵人,本该顶起大房的荣辱来,偏他对贾母太过顺从,太过在意,便是屡次三番的被贾母伤了心,也不改此心,便是反抗,也少有力度,长此以往,那岂不是有贾母在一日,他大房就永无出头之地?思及此,脱口便道:“大爷如今只同情姑娘,且不想太太是何等疼爱姑娘的,只等着二爷伤一好,母女还能有隔夜仇?不说别的,如今林姑爷这般能耐,二爷怕也不想和姑娘生分了去呢。今天这样好的日子,太太定会原谅妹妹的!”

    贾赦脸就拉了下来:“你说的母亲二弟倒是那趋炎附势,咱们荣国府什么家世?还要看林如海的面子?没得说这些话听着糟心!”愤愤然甩袖就走!

    张氏撇撇嘴,完全没放心里去,中秋佳节,又有林如海,贾母绝对不会把跟贾敏的拖到这之后去,等到了时候,贾赦再不愿意,也会知道、她说的,都是正确的!

    叫过了苏妈妈:“瑚儿最近怎么样了?功课可进益了?……”

    一切正如张氏所料,中秋佳节,合家团聚,有贾敏百般哀求讨好在前,后有贾政日渐康复、林如海越发出息,贾母对贾敏果然日渐和蔼了起来。

    中秋节这日清晨,一如贾政受伤之后,贾敏早早起了来梳洗装扮好,便领着人过去给贾母请安。

    往日贾母对贾敏又气,故意拖着不肯起,让贾敏在外间等着,今日却也早早起来了,贾敏到时,她正坐在梳妆镜前,由着赖大家的帮着梳头。贾敏跨进门,正听着贾母对镜感叹道:“老了老了,头上白发是越来越多,掩都掩不住了~~”不无叹息之意。

    赖大家的利落地把发髻玩起,用簪子簪好,笑道:“太太可是自谦了,这谁能不长几根白头发?便是拿十五六的小姑娘,头上还少不了几根呢。太太那么少少几根就叹着说老,那可叫我这满头白发的可怎么好?”歪了脑袋让贾母仔细瞧她的发髻,“太太那么几根白的,发髻一梳,我便是睁大了眼睛也找不出半根来。太太瞧我的,可不是一缕缕得显眼?这还是我把那多的给遮住了,否则啊,那才叫个老态呢~~”

    贾母细细一看,果然是许多白发,不由惊道:“往日倒是不曾看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赖大家的只憋着气道:“这说起来我心里就有气,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媳妇?前儿不是给我添了个孙子尚荣?那孩子闹,不好带,稍有个不如意的就哭个不住,怎么哄也不行,就要他爹妈抱着,那两个倒好,一个一个不操心的,半夜里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他们也不管,只说孩子哭够了也就是了……太太你说,可有这么当爹妈的吗?!”

    贾母皱起了眉,摇头:“这两孩子,养孩子这样怎么能行~”

    赖大家的拍下腿,如获知音,激动道:“可不就是说嘛,我都说了他们多少次了,他们就是不往心里去,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摇着头,因为是好节日,赖大家的也不好叹气,只能颓丧道,“没奈何,也只好由我和他爹先照看着……两孩子,越大越不听话!”

    说起孩子,贾母心里也憋着气,淡着脸,不快道:“孩子大了,哪还能跟小的时候那样懂事听话?”跟赖大家的抱怨着,“你说这孩子小吧,闹是闹了点,调皮是调皮了些,可对咱多听话多贴心啊,知道咱们会担心,便是玩也不会离谱了去,便是调皮,也不会扎咱们心尖子。如今倒好,咱们巴巴把他们养得那么大,一个个的,主意越来越大,到最后啊,眼里都没着咱们了!”

    这话赖大家的哪里敢接,陪着笑道:“太太这是什么话?两位爷和姑娘都是最孝顺不过的,心里只有惦记您的,哪能戳你心尖子啊!”

    贾母只冷着脸不说话。

    贾敏听至此,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也不遮掩了,悲泣着直扑倒了贾母跟前跪了下来,趴在她膝头哭道:“母亲,你快别这么说了,你这样,叫女儿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女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我不是故意害了二哥的,你是知道我和二哥亲厚的,我怎么会去害他呢?”这番认错道歉的话,贾敏说了许多遍,可贾母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半点原谅的意思,贾敏跪在地上,泪珠子一串一串滚落下来,只觉这中秋佳节,半点也没有欢乐的喜悦了。

    出乎意料的,却有一双手,迟疑地落在了她的头上,贾敏身子一震,抬起头来,却见贾母长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她,又是叹又是心疼,许久了,才幽幽说道:“你这傻孩子……”

    神色间,却是缓和了~

    贾敏好半天都回过神来,直愣愣看着贾母,张口结舌,呆住了。还是赖大家的轻咳一声,才叫她惊醒过来。看着贾母,贾敏不敢置信地唤来一声:“母、母亲~”

    贾母看着这样的贾敏,心里也是有些心疼,再想到自己的目的,便越发和蔼了起来,摸着贾敏柔顺光滑如锦缎的长发,贾母慈爱地唤道:“敏儿啊,你也别怪母亲气你,你可知你这次给你二哥带来了什么样的麻烦,到如今,你父亲还气着他,不肯见他呢~”

    贾敏何尝不知道这点?自打贾政受伤后,贾代善就没去看过他,便是贾母贾敏说起,他也很快就岔开了话题,摆明了不想原谅贾政,如今贾赦风光益盛,眼见就要把二房压到泥底里去了,不说贾母,贾敏看着,心里都是愧得慌。听罢,贾敏再忍不住泪,低头哭道:“女儿知错了,女儿真知错了~~”

    索性现在贾政慢慢好起来了,贾母自信,以贾政的资质,只要多在贾代善面前出现几次,总能扭转了贾代善的不满的,加之贾代善对林如海极为欣赏,若有贾敏相助,贾政再起便十拿九稳,倒是觉得贾敏此刻的悲痛格外和她心意,柔声安慰道:“你既知道错,以后可不要在这样莽莽撞撞了。不说这次你哥哥遭了连累,你个没出嫁的姑娘,撞破这种事,也是没脸!”又厉声道,“这次的事就是给你个教训,以后行事可要小心谨慎,若是你此次撞见你二哥与……你能安抚着身边丫头婆子不乱说话,也不至于这一出!日后御下,可不许再犯这错!”

    只要贾母嫩原谅她,便是让贾敏上刀山下火海她也是愿意的,更不要说贾母这番话处处都在为她考虑,贾敏只抹了抹眼泪,坚定道:“母亲放心,女儿日后,一定小心谨慎!”

    贾母这方笑了,拉着她起来,一齐坐在了桌子边上让人上早膳,一边嘱咐贾敏:“一会儿去看看你二哥,你二哥如今也大好了,只是到底是你做错,你二哥虽没怪你,可你还是得去给他配个不是。”

    贾敏点头:“这是该的,母亲放心,我一会儿就去!”

    贾母很是欣慰,看着她姣好的面容,眼神渐渐复杂,染上了伤感:“我的女儿啊,不多久,你就要出嫁了。你这不稳重的性子,以后嫁了人,可教我怎么放心~”

    说起亲事,贾敏脸上飞起红霞,羞怯地嗔了一句:“母亲~”

    贾母轻笑着:“这有什么,婚期都定了,不过说两句。”又道,“还是你父亲有眼光,这海哥儿果然是有些本事的,现在都是中书舍人了,越发得皇上青眼,你嫁过去,我也稍稍可以放下心了。”

    贾敏把头靠上了贾母的肩膀,心中欢喜,嘴里只道:“二哥也是好读书能读书的,明年春闱,定也能给母亲增光添彩!”

    这样的好话,贾母听着自只有高兴的,笑道:“要真能这样,那就好了~~”

    贾敏笑弯了眉:“母亲放心,二哥一定会的!”抬起眼,欣喜地说着,“等二哥金榜题名的时候,我就回来,一起和母亲庆祝二哥的大喜事!”

    贾母笑着嘱咐:“到时候,可别忘记了林姑爷!”

    贾敏羞恼地直喊“母亲~”,最后却还是忍着羞涩,道:“我和二哥亲厚,他若真对我好,自然也是要与二哥多来往的!”至于这个他是谁,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贾母得了这句话,心里对贾敏的仅剩那一丝芥蒂,才算是真正的消了……

    这夜中秋团圆宴,由张氏一手张罗,月上中天时,长廊园中屋檐下,各种彩灯绚烂缤纷,贾赦坐在座位上陪着贾代善说话,聊起贾瑚如今功课越发好了,是时候正式给他开讲论语四书,贾代善有些迟疑,推说着回头他要先看看贾瑚的进度,贾赦才要再说几句,那边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人,打头的两人,可不是亲密无间、笑容满面的贾母贾敏?贾赦心下一咯噔,莫名地就看向了张氏……

    居然,让她说对了?!

    40、第四十章

    贾敏和贾母贾政很快又恢复了以前亲密无间的关系,亲厚无比,彼此关怀,便是没了孩子的王氏,看见贾敏时也有了笑意,就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好一个关心小姑的好嫂子。随着贾敏婚期临近,贾母还让人又一次细细检查了一遍贾敏早早就置办好已经验看过好几次的嫁妆箱笼,也不知是哪里看着不好,在被塞得满满当当的首饰匣子里挑出来好些,又给换进了按着京里如今正流行的花样打造的精致首饰,又给贾敏加了两个庄子,这才满意地让人整齐装好,等着到时候浩浩荡荡抬到林家,好叫人瞧瞧国公府的财势威严来。

    张氏见着,就和贾赦撇撇嘴:“大爷先儿还说咱们这样的府邸,没得看林家的面子的,瞧太太这样子,林家姑爷没任中书舍人的时候,可曾想过给小姑再添庄子?”那两个庄子张氏找人问过,都是出息极好的,每年少说也有好几千两的进益,可说是顶顶好的两处地儿。前头太太不说给,单单就在林如海升任了中书舍人之后才给?要说这里面没有给林家面子,博林家好感的成分在,谁信啊?!

    贾赦对贾敏和贾母突然和好的事心里也犯嘀咕,听到这话,却是没有像以前一样勃然大怒,反而有些暗沉,末了,才干巴巴挤出了一句:“太太惯常也是心疼妹妹的,你别多想了!”只是说来终究是不肯定的,带着股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心虚来。

    张氏也不逼他,反正贾赦知道这些事就好,至于表现出点什么……这么多年,张氏已经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换了个话题,张氏颇有些忧心道:“听说大爷要正式给瑚儿讲解四书了?”

    说起这个,贾赦登时欢喜开来,笑道:“你倒是知道的快,我先头和父亲提过,老爷子早上才答应的我呢,你就知道了。亏得我还想给你个惊喜。”一边喜不自胜,“瑚哥儿聪明过人,不管什么书,他只看过几遍就能知道大意,倒背如流,先头那些蒙学就不提,你道他学那唐诗宋词有多进益?不过区区两个月,把我教他的全学了不说,自己还翻出了好些个诗集回来看,这份伶俐聪慧,可比那珠哥儿强得多了!”说着,很有些自得的模样。也是,一辈子被二房压了一头,便是儿子,从前也都是只有夸二房贾珠的,如今贾瑚死死压住了贾珠,贾赦可不是觉得出了口乌气,只觉脸上有光?

    张氏自然高兴贾瑚的聪颖,只是……“四书五经可是正经科举要学的,博大精深……”张氏看着贾赦,很有些怀疑,就贾赦这样的水平,能教好贾赦吗?这可不比蒙学的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的,这可是正经文章,关乎着贾瑚的未来呢,她哪里放得下心让贾赦来教?

    贾赦却当她是心疼贾瑚小小年纪就要吃苦读这般多书,便有些不悦,板了脸道:“慈母多败儿,你当瑚哥儿还是三岁小儿吗?转眼他都快满五岁了。又是这般难得的天赋,正该早早接触了四书五经,好好打牢基础,怎么能因为书本艰深,就逃脱不学?”

    张氏是有口难言,她哪是迟疑这个啊。不过贾赦既这般说了,她也没去反驳,只是低头认错道:“大爷说的是,是我想错了。我这记忆里,瑚哥儿才是那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我抱在怀里,真是心都软了,倒不妨一眨眼,他都是上进的年纪了。”

    一听张氏提起贾瑚小时,贾赦眼中也是一片柔软,贾瑚刚出世的时候,张氏娘家还得力,贾代善贾母都给张氏面子,贾瑚这个荣国府的嫡长孙的满月礼,府里隆重地大放烟花大宴宾客,因为有老靖远侯爷亲自来府,甚至好些侯爷国公爷也亲自来了,可说是煊煊赫赫,大房当时,好不得意!贾赦想着那时的荣光,面庞的线条便缓和了,笑道:“孩子可不就长得快,一天一个样,你眨眨眼,他就长大了。我还记得瑚哥儿才走路叫人的模样呢,现在他读书的天赋,可是把我远远甩开了去!”

    张氏也跟着笑:“这可不是我自夸,瑚儿可是随得他外祖父,你别看我爹那也是走得武将路子,可书房里堆得书,可是不比那文人家里的少。”

    对于老靖远侯爷这个泰山大人,贾赦可从来都是敬重的紧,不说他眼睛毒辣,跟对了主子,要不是运气不好,如今就是从龙之功,一家显赫,单说当年因为老靖远侯,张氏,他在府里得了多少脸面,多少光鲜,就足以让一贯被父母忽视的贾赦对老侯爷感激涕零了。张氏也是知道这点,才敢说出贾瑚像老侯爷的话来。

    果然,贾赦听罢,不但不恼,反而笑道:“若瑚儿真随了他外祖父,那可是福气。谁不知道,泰山大人当年可是皇上的智囊,最是足智多谋,便是先帝,也是赞一声儒将的!”

    老靖远侯爷,那可真真是个人物,年轻时就是京城里有名的青年才俊,当差后经手的每件事都做得干净利落,很是受到先帝的器重,人也爽朗大气,最重义气,偏还读得满肚子书,一身长衫玉簪,不说话,人只道是哪家书香世家出来的,哪曾想到是以武功起家的侯府出来的?到后面,眼睛更是毒辣,没人知道他先头是怎么跟今上搭上线的,等大家知道的时候,今上已经占据了优势,把义忠亲王压得死死的,若不是老靖远侯运气实在不好,突然暴病而亡,有他坐镇,今上登基后封赏,靖远侯府的荣光,起码还得再续个三代。贾瑚要真能跟他一般精明能耐,贾赦做梦都能笑出来。

    “我是不喜欢读书了,便是父亲,你别看他嘴上说的读书重要,要父亲真喜欢读书,当年也不会走的武举路子,我贾家,确实大多都是不喜读书的。”贾赦说了一通,突然想起了贾政,不免又是阴郁,“二弟倒是例外,从小就喜欢读书。”所以才得了贾代善百般的疼爱!

    张氏哪不知道贾赦的心病,脑中却是灵光一闪,想了想,笑道:“二爷嘛,大爷可不要怪我说话不好听,这明年开春就是春闱了,二爷前头已是两次不第,这次不寻思着沉下心复习,倒是跟个丫头……二弟读书是有心,只是这处事方面,实在是……”摇摇头,未尽之意溢于言表。

    贾赦听着只觉说到了他心坎里,颇有些遇到知音之感,一拍手,附和道:“可不就是这么说,亏得父亲还一直叮嘱他好好温习功课,结果可好,温习温习,把丫头的肚子温习大了!”活该挨顿痛打去!见到了贾母对受伤的贾政是如何的嘘寒问暖,贾赦只恨贾代善当初怎么不再打重点,怎么就叫贾政这么快就好了!

    张氏却没有接下去跟着贾赦一起同仇敌忾,反而忧心忡忡道:“说来二爷屡次不第,是有他自己的缘故,可这也有咱们在文官圈里没个帮衬的缘故,要是咱们在那边有个门路,考前帮着给猜个题,摸摸主考官喜好,好好给温习一下功课,指不定就考上了呢?”贾代善当年倒是给贾政费了不少功夫,可荣国府作为权贵之家,跟文人那就是互看不顺眼的,便是打探得到的消息也有限,不过聊胜于无而已。

    张氏瞧见贾赦好不放心上,接着又道:“二爷有老爷操心,我是顾不到,只是我却担心瑚哥儿,他年纪小小,在读书上却有天赋,将来定也是走得科举路子。他二叔走的路,瑚哥儿将来也是要经历一遍的,以后瑚儿要是再文人圈里也没个帮衬……”

    事关儿子,贾赦可不比前头听见贾政时那般的漠不关心了,一时也忘离贾瑚下场考试还得十几年呢,拧了眉着急道:“你不提我倒忘了这事,这、这可怎么好啊!”

    张氏便把自己的主意给贾赦说了一遍:“外面的事我虽不大懂,却也知道,这官场上,师生情谊也是极重要的,要再有出息的同门,将来也是帮衬。我就想,我们瑚哥儿这般聪慧,可不是能拜个大儒做老师,以后也能多个老师帮衬?”

    贾赦大喜,直赞叹道:“我倒是忘了还有这法子。”也不怪他,当初贾政可是从来没有正经拜过先生为师,只是跟着夫子学而已,倒叫贾赦忘了,还有可以拜师这一码!“只是,咱们家可跟那些大儒没什么交情~~”欢喜过后,贾赦才想起现实情况来,荣国府,跟那些有名文人可都没什么交情,更不要说还要拜大儒为师了。

    张氏抿嘴笑了:“大爷倒是只看着咱荣国府,怎么就把我娘家给忘了!”

    贾赦怔楞一会儿,狠狠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直摇头笑道:“瞧我,倒是把这个忘了,咱们泰山大人,当初可是认识了好些朋友的,在那些文官群里,也是极有人缘的。”贾瑚可是老靖远侯爷的外孙子,有张家的面子在,找个好老师,未必就不成!“这可是要麻烦岳母了。”

    张氏瞪他,嗔怒道:“瞧你说的,瑚儿难道就不是我儿子了?!母亲往日就把瑚哥儿当亲孙子来疼的,还说什么麻烦!”当她母亲是贾母那偏心眼的呢?不喜欢的,便是血脉至亲也理都不理?

    贾赦自知说错话,忙哄着张氏说了一串一串的好话,张氏这才转怒为喜,笑了开来……

    贾瑚练完字去园子里散步休息,远远却见贾珠迎面走来,他笑笑,正要上前去,那边贾珠似有所感,抬头也看了过来。视线相对,贾瑚扬起笑来,贾珠脸上却有些复杂,笑着打了个招呼,没怎么理会贾瑚想要上前说话的意思,做了个手势,带着人却是往左边一折,走了!

    贾瑚脚步一顿,脸上笑意收敛了,看了贾珠离开的方向一会儿,转过身,自顾自做了自己的事。多少也是可惜,本来大家同为贾家嫡出,正是该相互帮衬的,偏偏就……

    索性,他还有个亲弟弟!

    41、第四十一章

    秋风飒飒,枫红菊黄,渐渐退去了夏日的热辣的秋日打在身上,虽还有些闷热,却已经没有了那酷暑时的难耐,暖洋洋的,正是舒服。

    贾代善坐在书案后,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打在他身上,照的他全身骨骼都是一阵暖意,他调整了个姿势,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下动了动,抬眼看着贾赦,沉吟了半响,问道:“你想要让瑚哥儿拜徐渭为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贾赦难得的在贾代善面前挺直了腰板,胸有成竹信心满满地直视了他一直畏惧敬重着的父亲,笃定道:“儿子自然知道。徐渭大人官拜大学士,乃是名动天下的名士,当年便是状元之身入翰林,后在官场几十年,一路直升今日大学士之位,便是先皇在时,也曾夸过徐大人乃是国士之才,其书法更是天下人齐赞王右军再世,更曾辅佐今上登基,如今深受皇宠,若不是徐大人执意不肯,只怕如今,早已执掌户部了。”

    贾代善眼神更加凌厉:“你既知道徐大人如今虽只是大学士,但其在文人清流中地位非凡,你还敢叫瑚哥儿去拜他为师?”你哪来的信心,这样的一个人物,会收下瑚哥儿这么个毛头小子?“徐大人深受皇宠,为人也极是低调,收徒更是严苛,门下只有两个正式弟子刘衍曾飒,俱都出身书香世家,我们家,与其却是没什么交情。”贾代善慢慢说着,看着贾赦的眼神,直白的投射着‘你这是在白日做梦’的意思来。这要不是最近贾代善对贾赦宽容了许多,只怕这会儿,都要直接破口大骂贾赦痴心妄想了。

    贾赦却似没有看见贾代善眼底的鄙薄来,胸脯一挺,昂起头,强忍着喜意道:“儿子自然也是知道这点的。”

    这般的踌躇满志坚定不移!贾代善双眼微微眯起,倒是把那丝恼怒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好奇心:“你既知道,那你是有什么办法让徐大人收下瑚哥儿为弟子?”

    终于贾代善问出了这一句,贾赦心底得意至极,往日贾代善只说他没用,却是怎么都想不到,连他都没有想过的能让家中子弟拜徐大人为师,他却能做到吧?一种隐秘的做到了向来崇敬的父亲都没能做到的事的兴奋感,贾赦低垂了眼帘,压着欢喜,状似不经意地道:“说来这还是瑚儿他母亲提醒我的,当年泰山大人和徐大人却是忘年之交,平素最是要好。徐张两家通家之好,当年泰山大人便说将来若有了孙子,直请徐大人帮着教导。大舅哥家的张灿年少聪颖,若不是当年徐大人回家丁忧母孝,灿哥儿先进了白鹿书院,拜顾院长为师,只怕早被徐大人收入门下了。张氏前几日给大舅兄去了信说过此事,昨日收到回信,徐家,却是没有拒绝。”说到最后,虽贾赦极力克制,免不得还是露出了喜色来。那可是徐大人,名闻天下的书法大家徐大人啊,瑚哥儿竟有机会拜他为师,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虽没有答应,可也没有拒绝,那就还有一丝希望!贾代善面上不显,心头却是一跳,大喜过望。他久经官场,哪里不知道徐渭在今上心中的地位?从龙之功不说,本身在文人里的还极有名望,更妙的是,他还很有眼见,今上登基后,推说身子不好,只顶着个大学士的衔,醉心书法文章,偏皇上若召见问计,却又从不保留,一心为主——如此识时务的人才,也就难怪皇帝视他为心腹了。

    若瑚哥儿这能拜他为师,那贾家……贾代善止不住也是热血涌动,喜上眉梢来,只是他心底还有丝不信:“这样大好的机会,张家就这样帮着说和了?我怎么记得,你大舅子的小儿子年岁也不小了吧?怎么不让他去拜徐大人为师?”

    真真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得了天大便宜的贾赦完全忘了一开始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张家不留着这样好的机会给自己儿子,反而让给了外孙侄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贾代善道:“岳母大人自来便疼爱张氏,对琏儿也好,回信来说,琏儿与她亲孙子也是不差什么的,至于二小子烨哥儿,如今九岁,读书上天赋却是不如瑚哥儿,这样的好机会,留着给他也是浪费,倒不如给了瑚哥儿……客气极了。大舅兄也说,琏哥儿是张氏长子,他的大侄子,如今既然有帮得上忙的,自然是要帮的,半句旁的也没多说,就答应了以张家的名义,请徐大人收瑚哥儿为徒。徐大人虽没有立刻答应,却也没拒绝,只说等过段时间,先见见瑚哥儿~”言语中丝毫不掩对张老太太张侯爷的好感——事实上,张老太太张侯爷也确确实实极给他颜面,卖了他个天大的人情来。末了,贾赦看着贾代善,加了一句:“岳母大人和大舅兄对张氏,可是情意深重了~”

    得到肯定答复的贾代善正自欢喜,听得这句,只觉一盆冷水迎面浇了下来,直叫他心头凉了个彻底。当即脸就拉了下来,看着贾赦冷笑道:“张氏是个好的,这些年打点家务,教养瑚哥儿,为人行事,半点差错也无,着实难得。偏就配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倒叫我都不知道以后下去了,怎么见张兄!如今还得了亲家这么大个人情,想想我都愧得慌!就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真是委屈了我的好媳妇!但凡你能有你大舅兄半成的能耐,我做梦都能笑醒!”

    一番疾言厉色,毫不客气,直把贾赦说得面色苍白,咬牙不已,脸上火辣辣的,真是什么脸面都没了。贾赦不服,还想说什么,抬头见着贾代善眼神如刀,面沉如水,恍然想起面前的可是他杀伐果决的父亲,猛然想起自己曾经被他教训时的场景,本要发作的怒气倏忽就下了去,嗫嚅了嘴唇,手在袖子里捏成了拳,许久,才涩声赌气道:“儿子无用,自是不比大舅兄才智出众的!”

    贾代善冷哼一声,却是直接接了下去:“你知道就好!”

    贾赦身子一僵,狠狠呼了口气,闭起了双眼……

    好好地一件喜事……

    贾赦憋着一肚子火回了自己屋子时,张氏正和贾瑚说起徐渭的事,叮嘱着他这几日多看些书,注意礼仪学习,务必到时见到徐渭时,给他留给好印象:“徐大人可是朝里有名的清流,本身更是才华横溢。你要能让他收你为徒,不说你能学到多少,单说你那两个师兄,刘衍出自绍兴刘家,满门书香,其父叔伯都在朝中为官,虽最高只有其父位居从二品,但其家人丁兴旺,正三品一下正五品以上为官者却多达十数人,其再加姻亲旧友,实力颇深。曾飒比之亦是不差,山东曾家,百年世家,曾飒亲大姑姑,就嫁给了衍圣公孔家嫡支的二爷,在山东极有名望。你要能有这两个师兄,日后只有你受益的。”

    自知道了贾瑚天资聪颖,有事张氏就从来不瞒着他。虽说心疼儿子小小年纪就只要过这种利益勾心的事,可张氏更不希望白白浪费了贾瑚的天赋。如果他资质平庸也就算了,偏贾瑚聪明过人,既然这样,张氏自然要把能教得都教给他。大家族里,天真懵懂,换来的,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更不要说,现在,他大房正面临着重重的危机。

    贾瑚对这件事却是极满意的。

    贾瑚从没打算一辈子窝窝囊囊的过,他骨子里的骄傲让他哪怕是处于现在这样的一个处境,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凭着自己使家族荣耀——即使,现在的这个家族已经不是他原本的家族,即使现在冠着贾这个姓氏,但是为家族奋斗,这已经是融进了他骨子灵魂里的信条,贾瑚做不到看着如今的家族一步步倾颓而什么都不做,这关系到他未来的一生不说,也违背着他的信条。

    一个一无是处,窝囊废物的纨绔贾家嫡长孙?贾瑚想想都浑身哆嗦。

    既然不打算沉寂,那么努力开拓人脉,增加实力就是必须的事情了。贾瑚这些日子也不是只埋头读书什么都不管的。他旁敲侧击的,倒是对如今的风气有了个明确的了解。现如今,皇权前所未有的集中,那些世家大族,百年豪门,看着显贵,事实上,生死却依旧掌握在皇帝一句话之间。社会上,科举读书成为了主流,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切切实实地说明了如今对读书科举的重视的。便是大家子又如何,没有才华,身上没个功名,多少也叫人看轻了去。这也是贾代善那般重视子孙学业的由来——眼看着武举越来越被压制,读书科举,就是维持荣国府长久不衰最好的途径了。

    贾瑚当年没有担负家族的责任所以在学业上有些懈怠,可诗词歌赋天文地理,又哪样不是能谈上一二的?便是骑马弓射,他杨家出过多少武将?杨玄感当年可是领着重兵的,否则也不会有后面起兵谋反这一遭。不说在战场上以一敌百,可贾瑚自认也是不弱的。如今虽然时代变迁,好些东西都是他以前不曾接触过的,好歹也有个基础在不是?文武方面,贾瑚自信,只等着他一日日长大,把以往的一切在人前合理的展现出来,定不会教张氏失望的。

    比较重要的,反而是人脉的开脱。

    贾瑚从来不认为一个大家子弟,读书就是唯一的出路,尤其他父亲贾赦还是荣国府未来的掌权人,他的起点,注定比那些寒门子弟要高许多,手上所能利用的资源也更加广阔。贾瑚自信自己能够考科举博功名,却并没有想过,只靠着科举晋身。

    他将来,注定是要继承荣国府的,科举出身后,官职再大,也不过福泽自身,哪比得爵位,一步步升起,还能遗泽几代?贾瑚自忖以后定是要混迹官场的,这一来,人脉,就比这功名还要重要。

    孤臣在朝里是混不久的。世家为什么要把自家子弟全安排进朝里?自然是希望子弟间互相帮扶。为什么要互相联姻?不过是借着儿女姻亲,结成联盟,给家里再找一个盟友罢了!贾瑚比谁都明白这一点,早就想着什么时候让张氏带他回张家一趟,听说张家的张灿张烨,一个文采出众,一个英气勃发,虽年幼,却都极为聪慧懂事,若能彼此相交,却是不错。

    没想到,还不等他开口,张氏就给他扔了个大馅饼来。徐渭?!哪怕他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关于徐渭的事,但光听张氏的形容——贾瑚相信,他一定不会失望的!

    贾瑚感激的看着张氏:“为了我的事,还要母亲去麻烦外祖母和大舅舅,儿子、儿子真不知道……”正色看着她,感动道,“母亲,谢谢你。”

    儿子这般懂事,张氏心头一暖,只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了,便是再辛苦又如何,只要贾瑚日后能出息,便是叫她再辛苦些,那也是值的!

    “你这傻孩子。”张氏一把搂过了贾瑚,“你是我儿子啊,只要是对你好的,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贾瑚第一次没有反抗张氏这种亲近的行为,温驯地任由张氏紧紧搂住他。哪怕他并没有真的把张氏当成真正的母亲,她对自己的这份心意,却是真真切切、毋庸置疑的!

    贾赦怒形于色进来,见到这母子相拥的温馨场景,却是怔楞一下:“你们这是……”

    贾瑚从张氏怀里退出来,张氏笑着看了贾赦:“我这跟瑚哥儿说起这徐大人的事呢。大哥来信不是叮嘱了让瑚哥儿到时候好好表现?虽说徐叔与父亲交好,毕竟跟老爷却是没多少交情。我就是跟瑚哥儿嘱咐几句~”

    贾瑚几步走到贾赦面前,端端正正恭敬的行了个大礼,只道:“为儿子的事,父亲劳累了!儿子日后定好好用功,绝不叫父亲失望!”

    这样的懂事贴心的儿子啊,哪个父母能不爱若至宝?积攒了一肚子怒火的贾赦原被贾瑚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听得这话,在贾代善那里受的气刹那间仿佛冰雪消融,彻底消失了去,只觉得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底,无一处不熨帖的,看着贾瑚,直欣慰道:“你能这般懂事,也就不枉费我的心思了!”

    贾瑚只郑重道:“父亲放心,儿子虽小,却也知事的。儿子定不会叫父亲失望,一定为父亲挣个体面,光耀一家,让您以我为傲!”

    贾赦几乎要掌不住心底的心意了,半真半假的板着脸喝道:“你现在才几岁,就敢说下这样的大话来?你只要能好好读书不懈怠,我就心满意足了。还光耀门楣,让我为傲!哼,小小年纪,就如此不踏实!”说了几句,到底不是真生气,摆了摆手,叫他赶紧回去读书,“别以为徐大人就一定会收你为徒了,要到时候见了你徐大人不满意,你还是拜不了师!还说什么光耀门楣~现在,快去温习功课,回头我检查你要答不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贾瑚也不在意,只朗朗一笑,清脆答道:“是,父亲!”给张氏行个礼,冲着贾赦又笑了笑,带着陈妈妈等人就先走了。

    张氏看着他走远了,这才嗔着贾赦道:“大爷也是,好好地,你说他什么?瑚哥儿已经够懂事聪慧了,你还这么吓他。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啊。大哥可是都跟徐叔说好了的,便是瑚哥儿不能成为徐叔的关门弟子,记名弟子总是少不了的,你何必再给他压力?他才多大呢。”

    贾赦横眼她,没好气道:“你就光会说我,真打量着我不知道你压根没告诉过瑚哥儿这事呢。我就不信,你没嘱咐他在徐大人面前好好表现?”直把张氏说得是哑口无言。贾赦便笑道:“你我还不知道,什么记名弟子,你能看得上才怪了。以瑚哥儿的资质,徐大人哪有不喜欢的?要做,自然要做嫡传嫡子!这记名弟子,就跟同进士一样,如夫人,看着好看罢了,有什么能耐的!我儿子,那可是最好的!”

    说话时的那个眉飞色舞,得意劲,看得张氏都好笑。“你既然对瑚儿这般看重,那何苦还这么吓他?!”

    贾赦满不在意道:“这又怎么了,谁家老子不是这样的?难道非得我把他夸到天上去才好?”顿了顿,又笑,“而且你瞧那小子,可曾真把我话放心里去?他好着呢,走之前还笑眯眯,没事~”

    张氏想想,可不就是那样,抱怨了一句:“你们父子啊……”忍不住却也笑了。

    贾赦在椅子上坐下,想起先头贾瑚信誓旦旦要他以后以他为傲的那番话来,不由又笑了:“瑚哥儿这孩子,可是懂事聪明!”又是叹息,“说不得,以后你我,真就得靠着他翻身了。”却是满满的落寞~

    张氏正要问怎么了,恍然记起他先头可是去见了贾代善,话在舌尖打了个圈,再说出口时,就婉转了许多:“这是怎么了?瑚哥儿才几岁呢,就指望他了?大爷才是我们的顶梁柱呢,我们母子三个的依靠啊。怎么倒说起了这样的丧气话!”

    贾赦叹息着:“我先前去见了父亲,父亲说瑚哥儿要能拜师那是好事,只是妹妹的婚期将近,少不得这事得拖些日子……也是我,不会说话,本来好好地喜事,被我这一说,倒叫父亲那边窝了火,就说这事等妹妹嫁出去后再说……”

    张氏可不是不痛快?她儿子拜师何等大的事情,谁知道徐渭后面会不会反悔啊,现在他们求着人家还要延期,万一触怒了徐渭怎么办?贾代善当真有把瑚哥儿放在心上吗?!只她向来知道贾赦对贾代善贾母等人的重视,却是从来不说他们的坏话,此时也不好例外,只能咬着牙,闷闷道:“老爷惯来把妹妹当成了眼珠子疼爱,又是唯一的嫡女,自然是比瑚哥儿更看重些的。罢了,既然老爷说了等婚礼后就等婚礼后吧。左不过到时候我请大哥母亲再帮我去跟徐叔说说情。母亲大哥对我向来都是亲厚,想必一定会帮我的。妹妹这个可是人生大事,不能轻忽的。虽说现在还有大半个月,可这种事,宁可多些时间也不能少了,咱们委实也抽不出时间来去见徐叔……等婚礼过后再去,也好!”

    贾赦冷笑:“你也说了还有大半个月呢,这门婚事,从定下来到现在都多久了,母亲都把这府里上下折腾了好几遍了,早就一切妥帖了,什么抽不出时间?怎么就抽不出时间了?大半个月,花上一两天咱们带着瑚哥儿去见徐大人,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是父亲看不惯瑚哥儿能拜师珠哥儿不能,心里不痛快,憋着气给我们找麻烦呢。”想想平日里贾代善就疼爱贾珠甚于贾瑚,贾赦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猜错,“这样好的机会,偏父亲还要拖着……哼,还不是怕瑚哥儿出息了压过珠哥儿,老二脸上无光!”偏心都偏的没边了!

    张氏迟疑着,吞吞吐吐说道:“都是老爷的孙子,怎么会呢……”只是这话实在是犹豫得紧,可见却是她自己,也不相信的。

    贾赦长呼了口气:“虽然同是孙子,珠哥儿却是老二的孩子……算了算了,不说这个,就按你说的,先给岳母大舅兄去个信,务必说清楚是老爷说等了妹妹婚礼后再去见徐大人,让徐大人可千万别见怪。”

    张氏果然不再多说,笑笑道:“你放心吧,这可关系着瑚儿的将来呢,我能不经心?”

    贾赦看着这样的张氏,心里越发愧疚。就如贾代善说的,张氏贤惠明理,做事妥帖细心,是极好极好的,偏就嫁了他,半点福没享到,反而处处被太太妹妹弟妹刁难去……他抓过张氏的手放在手心里,看着她,叹道:“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

    张氏明显有些回不过神,看着他的眼神里透着迷茫,一会儿,她清醒过来,却是扑哧一笑,用力回握住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傻话,能嫁给爷,能有瑚哥儿琏哥儿,是我最大的幸福才是!”视线与他直直相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坚定决绝。

    “能嫁给爷,就什么都不委屈!”

    贾赦震动一下,随后、更加握紧了张氏的手!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贾珠蓦然顿住,瞟眼贾代善,咬住了唇,“与君离别意、与君离别意……”

    贾代善叹口气:“同是宦游人~”

    贾珠眼睛一亮,接着道:“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背完后,小心看着贾代善,很有些担心他会骂他。

    贾代善却只扬起了淡淡的微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背的不错。今天就到这里,珠哥儿先回去休息吧。”

    贾珠不料贾代善竟会是这样的反应,有些犹豫,可贾代善的样子不像是随便说说的,顿了顿,还是行了礼离开了。

    贾代善颓丧地坐下,这样的贾珠,怎么比得上聪慧过人的贾瑚?等着贾瑚再多个徐渭这样的老师,老二……

    唉……儿女啊,都是前世的债,可不就是这么说的?!

    与此对比,贾母的心思可就简单多了。

    “那徐渭真就那般了不得?”听完贾政的话,贾母很有些将信将疑道,“虽说是大学士,可不是没实权在吗?”

    贾政苦笑着,知道贾母并不十分清楚这朝中的事,只能细细跟她分说:“徐大人当年是站在今上这边的,靠着在清流中的名声,为皇上招揽了不少人才。只是现在今上登基,当年他招揽来的人才如今都位处高位,徐大人这是为了避嫌,这才不肯接受高官后位,以免结党之嫌。如今他主动放手松权,一来让皇上放心,二来也让皇上更对他另眼相看不是?如今徐大人时不时出入上书房面见陛下,正是简在帝心呢。”赞叹一声,“开始听父亲说大嫂通了门路想让瑚哥儿拜徐大人为师的时候我都差点没反应过来!要这事真成了,瑚哥儿将来定是前程远大~”

    这样一说贾母就明白了,当即喜道:“这样好的一个老师,若珠哥儿能拜入他的门下……”

    贾政敛了眸子:“母亲,这可是大嫂托娘家才给瑚哥儿挣来的好机会,珠哥儿哪及得瑚哥儿~”

    贾母脸上就不好看,怒道:“珠哥儿怎么了?珠哥儿好着呢,哪就比瑚哥儿差了?这样的好机会,不给珠哥儿倒给瑚哥儿,那不是乱弹琴!”气过了,沉吟一会儿,对着还要说话的贾政道,“这事你就别管了,你不心疼珠哥儿,我老婆子却是心疼的。总要给他挣个好前程!”

    贾政拧着眉,苦劝道:“母亲,瑚哥儿天赋聪颖,若真能拜得名师,将来必成大器。珠哥儿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看着还行,却远不如瑚哥儿机灵。日后等着瑚哥儿提携一把,不要给我丢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贾母越发不快:“你啊,就是这木头性子。珠哥儿是瑚哥儿的堂兄弟,可不是亲兄弟,有琏哥儿在,珠哥儿能得到多少好?我往日就让你看着点,多为珠哥儿想想,偏你就是榆木疙瘩脑子,老不开窍。你都说了这徐渭是有真能耐的,还不惦记自己儿子……”直恨铁不成钢的叨念了好一通,方有道,“不是说到时候还要见一见?让珠儿跟着一起去,了不得,两个一起收做弟子不就是了?教一个教两个有什么区别?你大嫂家里不是有门路,让她再使使劲!”

    “母亲~”贾政惊呼。

    贾母只断然道:“行了,不用再说,我已经决定了!”身子依向靠垫,“等你妹妹婚礼过了,我就跟她说!”

    贾政无法,便也不说话了~

    42、第四十二章

    九月二十三,宜嫁娶。

    天还没亮,荣国府上下便全都动了起来。粗使下人们在管事婆子的带领下,将昨日就已经清洗过的荣国府的每一条地缝再次清洗了一遍,务求那块抹布擦一遍,也抹不出半点灰尘来。甚至连花园里刚长出来的杂草,也给仔细拔了个干净。更不要说那廊檐下走道上,张灯结彩,红囍字贴的到处都是。所有人都穿上了自己最好的最光鲜亮丽的衣服,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

    在这一天里,哪怕是稍微苦着脸,被管事婆子看见,也得被骂一通——这可是荣国府嫡小姐贾敏姑娘大喜的日子,你这么哭着张脸的,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今天可以说,是贾敏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在这一天出了什么差错,贾母贾代善能活剥了他们的皮!

    因为昨晚上贾母让她看的羞人的东西还有今天的重要,贾敏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好,早上起来,眼底一圈青黑。贾母看着直埋怨她身边的丫头伺候不经心:“这可怎么好?这么重要的日子!”戳了一记贾敏的额头,无奈的直道,“你啊,我不是让你晚上早点睡,你倒好,给我弄出了这么个黑眼圈来。”

    贾敏心里直紧张的慌,贾母的话根本就没往她心里去,随口应了几句,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贾母见了,也就不多说了,叮嘱喜娘多上层粉:“可得把这青黑给我遮住了。”

    喜娘只让贾母放心:“姑娘天生丽质,肤质又好,这也不过就是一晚上没睡好,没大碍的。太太只管看着,等上了妆,保管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一边叫人把那胭脂水粉全搬过来。

    贾母细瞧一遍自己女儿,眉如柳黛,唇若涂丹,肤如凝雪,发黑如墨,可不是那一等一的美人儿?便是晚上没睡好,那喜娘轻轻敷上一层香粉,用点胭脂,便全都遮住了,只衬得贾敏眼睛流光溢彩,更加美丽动人。

    晃眼间,当年那么一丁点的婴儿,如今都要出嫁了!

    这一刻,什么埋怨不满通通都不见了,贾母看着喜娘一点一点给贾敏上好妆,梳着头发,唱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再将头发结成髻,戴上头饰……这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地,什么滋味都有。

    她放在手心里疼了十几年的女儿啊,今天就要嫁人了。以后,就要冠上林家的姓,住在林家的屋子里,叫林老太太一声母亲……以后,她回家的日子就少了,自己少有能再见到她。她不会再来给自己请安,看到好看的首饰也不会缠着自己撒娇着说想要……

    以后,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一声惊呼,贾母抬头望去,却见贾敏正满脸惊异的看着自己,她恍然回神,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脸上竟满是泪痕。贾母赶紧拿了帕子擦,遮掩着道:“瞧我,这大喜的日子,我倒哭起来了~”可不管怎么擦,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不但没有少,反倒越擦越多起来。

    贾敏哪见得贾母这样,不觉也红了眼眶:“母亲,你别伤心,你这样,看得我心里都难受的慌。女儿以后会常回来看你,会常回来的!”

    贾母忙呵斥道:“你说的什么傻话?到了别人家,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哪有常回娘家的道理?!”说着说着,却是悲从中来,眼泪掉得越发凶了。是啊,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了,就连回娘家,也得找理由按年节,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轻省了……

    终究是按耐不住,贾母一把把贾敏楼进了怀里,哀声痛叫了起来:“我的心肝,我的儿啊~~”

    贾敏听着这一声声,哪还忍得住?抱着贾母也失声大哭起来。她也在害怕,也在惶恐。出门后,便是为人媳为人妻,要担负起一家的事务,子嗣繁衍的重任来。伺候,她再不是尊贵的国公府嫡小姐,可以张扬任性,肆意畅快。此后,她就是林贾氏,书香世家林家的太太。她会是媳妇,会是妻子。她要像大嫂二嫂一样,每日里伺候着婆婆,要凡事为夫君着想,为他打点周到。她要贤惠,要孝顺,要温柔……林老太太会对她好吗?林如海会对她好吗?之前贾敏信誓旦旦的告诉众人,她国公千金下嫁,林家敢不对她好?可在今天,在现在这样的时刻里,贾敏突然又不确定了,又迟疑了——她前所未有的,对自己的未来惶恐着。

    “母亲~~”

    “我的敏儿啊~~”

    母女俩抱在一起,各有各的伤心,却一致的舍不得。

    喜娘在一边看着贾敏脸上的妆容被泪水打了个模糊,急得直攥帕子,可贾母和贾敏正自难分难舍,哪有她插得进的地方。喜娘安慰了几句,没奈何,只能回头看着张氏王氏,请她们出马,好歹叫两人停了眼泪。

    说实话,张氏王氏还真不大想管这事。无他,不乐意应付贾敏而已!

    不说贾敏平日为人清高自傲,目下无尘,几次刁难两个嫂子,早就让张氏王氏对这个小姑子存了满腔的怨愤。但只说贾敏的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因为贾母的看重厚待,把这两人全给得罪了个干净。先是那丰厚的嫁妆,甚至连内库都打开了给贾敏添妆就像一根刺扎进了王氏心底,让她恨得牙咬切齿。再来就是贾母让张氏忙里忙外帮着打点,一个小小不对就一顿训斥,把原本就不情愿做这事的张氏弄得满腹委屈无处诉,只差没把贾敏当成了瘟神去。最后就是贾敏揭穿了银红的事,结果间接害了王氏掉了孩子,王氏不能怪贾政这个丈夫,只能把一切一切的怨恨,全发泄在了贾敏的身上!

    这样的她们,又怎么可能待见贾敏?

    偏偏,顶着人家嫂子的名声,便是再不愿意,再不乐意看见贾敏,今天这样的日子,两人还是要打点起精神,挤出笑脸,满心欢喜的为贾敏的婚事忙前忙后,招呼客人……张氏一遍一遍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方勉强地扯着嘴角,上前轻声安慰了贾母和贾敏道:“太太,这可是妹妹的好日子呢,您这样哭,可是不好。喜庆日子,合该笑才是~~”

    贾母何尝不知道这礼?只是心头肉的女儿就要出嫁,她哪里忍得住这份不舍?帕子抹着眼泪,可一看贾敏,她的眼泪便又簌簌流了下来。

    王氏冷眼瞧着哭得惶然的贾敏,只恨不得自己不能那把刀刮花这张脸。这个贱人,这个贱人,她害死了她的孩子,如今却欢欢喜喜一身红色的要出嫁了?还十里红妆,嫁给前途无量的年少才俊?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恨!凭什么,凭什么贾敏就能过得这么好?害死自己没出世的侄子,不过掉几滴眼泪,回头就跟没事人似地,高高兴兴嫁人了?而她每晚每晚的做梦,梦见她那可怜的孩子呜呜抽泣着,叫她娘?!……

    她不会放过她的!她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王氏恨毒了贾敏,脸上却是感同身受的不舍,上前拉了贾敏道:“妹妹还是快收了泪吧,瞧瞧你这妆,可都花了,还得重新上妆呢~稍候姑爷就要来迎亲了,可千万别耽搁了时间。”又劝贾母,“知道太太心疼妹妹,舍不得。可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姑爷人中之龙,年少俊彦,正是妹妹良配。以后定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太太合该为妹妹高兴才是!”

    别人的话贾敏可以不听,前头她戳穿了贾政跟丫头之间的事,间接在二房掀起了轩然大波,还害了王氏肚子里的孩子,贾敏对王氏,那是存着愧意的,此刻见她和颜悦色地劝说,心里不自在,倒也渐渐止了哭声。

    张氏跟着附和道:“可不就是!妹妹福泽深厚,定能平安顺遂一生,幸福美满。太太合该为妹妹高兴!”

    喜娘围着贾敏直跳脚:“我的好姑娘,你可别哭了,哭肿了眼睛,那就不好遮掩了~”

    三人又劝又说的,总算是让贾母贾敏收敛了些。贾母心疼女儿,也顾不得自己,拿着帕子亲自给贾敏拭泪,又仔细看了看贾敏的眼睛,虽是有些红,好歹没有肿起来,便松了口气,道:“可是我糊涂了,这样的好日子,倒把你也招的哭了!”一边让人赶紧去打水,“这妆全花了,得赶紧再化一个。”又叫喜娘,“一会儿定给娘子包个厚厚的红封,还请千万帮着仔细上妆才好。”

    喜娘自是满口答应:“那当得太太这般请托,这正是我的本分事呢。”说着,却是亲自上阵,挽起了袖子给贾敏净面,小心翼翼地,唯恐动作稍大些,弄乱了鬓发。接着,又让人煮了鸡蛋剥了壳,拿布巾包了在贾敏眼睛周围滚了几圈,直到没有了一丝红色,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手下快速却又仔细的为贾敏细细上妆……

    贾母心下满意,果不愧是这京里有名的喜娘,就冲这上妆的手艺,便当得起这名头了。放下心来,回头问张氏王氏:“那头女宾怎么样了?”

    王氏小产伤了身子不过才好不久,婚礼一堆的事,大半都是经得张氏的手,此刻贾母问,张氏便出来答道:“东府那边伯娘和嫂子早就来了,知道太太定是要和妹妹话别一番的,便让我和弟妹先来伺候,她们帮着先招呼宾客,只等太太清闲了,再去前头就是!”

    “说是伯娘嫂子,到底是隔房,来了就是客,怎么好叫她们招呼客人!”贾母抱怨了一句,恼怒的瞪了眼张氏,“便是你忙不过来,也该先告诉了我知道,怎么能就让她们在前面单独招呼客人?!最不济,你也得留下帮衬才是!”

    要说张氏这些年在贾母手下学到的最深刻的是什么?那就是,在贾母生气的时候,绝对不要和她争执,更不要反驳,否则,只会让贾母越发动气,便是你有万般理由,她也能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回头再给你安置一堆罪名。当即她就不说话,任由贾母在那里数落着她,也不提醒,早先她就跟贾母回报过,婚礼这天,她一个人肯定是不能顾到所有的,可王氏身子不好,帮不上忙,想叫东府的许太太和田氏过来帮忙,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贾母亲自出马帮着照看。贾母当时可是应了的。只是很显然的,贾母根本把这事全忘到脑后跟去了,今天一天到现在,她只顾着贾敏一人,哪还见得其他?要不是许太太和田氏帮她,这会儿,只怕前面早出乱子了!

    张氏不说话,贾母说着也没意思。今天有事贾敏的大日子,她也怕这时候训斥张氏不吉利,说过几句便停了下来,回头柔声对贾敏说道:“你且在这里呆着,我去前面招呼一下客人,很快就回来!”侧过眼叫了张氏,“你和我一起去。”至于王氏,贾母也还记着她肚子里孩子没了那事,倒不敢轻易逼她,却是和颜问道,“老二家的,你身子可还受得住?能去前面宴客吗?若是撑不住,只管先回去休息就是。”在这大喜的日子,贾母能说出王氏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已经是张氏王氏从没经历过的宽容了。

    王氏笑着摇摇头,笑道:“多谢太太牵挂,我这身子早早就已经好了。不敢说能上山打虎,这出去宴客却是不成问题的!”

    王氏自己都这么说了,贾母张氏善意地笑了笑,便带着她先走了,只叫贾敏先自己坐一会儿:“一会儿你嫂子见过了客人,我就让她回来陪你说话。”

    贾敏此刻已经上好了妆,喜娘直叮嘱要小心可不能再掉了,便微微颔首道:“母亲只管先去,这还有丫头婆子们伺候着呢~”

    可不就是?贾母放下心,领着张氏王氏往前头去,那里早有交好的太太们坐在一起喝茶说话,大概是时辰尚早,真正分量重的诸如牛太太柳太太等还没来,除了官职低些的,就有王子腾夫人,史家老太太,史鼐夫人、张氏大嫂顾氏等姻亲旧友。见到贾母,众人纷纷道喜:“恭喜贾太太得一佳婿,日后姑娘儿女双全,福寿绵泽。”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直给众人回礼:“承蒙吉言,承蒙吉言!”“只盼着她日后真能如众位所说,安康顺遂就好~”

    张氏王氏对视一眼,下一刻齐齐扭过头去,笑着一起招呼着宾客。

    “嫂子你来了~”

    “大嫂,你等久了吧~”

    宾客越来越多,贾母张氏忙得是脚不沾地,前头外院里忽然一阵喧哗,震天的锣鼓喧嚣,便是贾母等待在后院,也是听得分明。

    “怕是林家姑爷到了!”

    贾母看眼王氏,笑道:“你也累着了,先去敏儿那里歇会儿,和她说说话也是好的。”她也知道王氏跟贾敏之间如今不大对,现在贾敏都要出嫁了,好歹叫两人乘着这最后的机会再亲近亲近,要能解开两者之间的心结,便是最好不过了。便是不行,也是一个情分。

    王氏却出奇的没有拒绝,只笑道:“谢太太惦记,这前头还不觉得,太太一说,我倒真想去坐坐了。便就偷个懒,先去妹妹那里看看。”又看了女宾里交好的那些年轻的媳妇姑娘,“我敏妹妹可是天仙般的人物,这谁要去看新娘子的,倒是和我一起去?”

    还真有那想去的,往日与贾敏交好的媳妇姑娘纷纷应了,跟在王氏后面,浩浩荡荡去看新娘子去了。贾母和旁边的嫂子史老太太摇头笑着:“这咱们当年,可不也是这样?一眨眼,咱们都老了~”

    正说着,那边赖大家的一身青蓝团花对襟袍子笑嘻嘻过来道:“林姑爷带着人来迎亲了。大爷二爷在门上出难题刁难呢。先头大爷二爷准备了好些对子,还叫姑爷做诗,姑爷可是好才华,连想都不想,全给答出来了!领着人就要进来了!”

    众人听着都赞道:“不愧是探花郎,这才华,可是没的说的。”

    贾母高兴的笑着,嘴里埋怨:“老大老二这两个,可是促狭,哪有这般捉弄姑爷的。”

    众人却道:“要娶走府里的千金,那是哪般简单的,大舅子刁难,姑爷合该受着才对!”一边叫赖大家的再去打探,前头可还出了什么法子来刁难这姑爷?

    赖大家的瞧贾母也不阻止,心里就有了数,笑眯眯地赶紧又去了。到二门边叫了小厮来问,却是恰恰赶上了最热闹的一出好戏来。

    却原来,前头贾赦贾政出的一堆对子题目全没难住林如海,眼瞧着人领着亲朋好友就要破开防线进得门来,小贾瑚穿着一身红衣,却笑眯眯走了出来,也不说旁的,只眨巴着大眼睛,童声童稚地望着林如海,道:“你就是我的姑父吗?父亲母亲说,你要把姑姑带走?那我以后没有姑姑了怎么办?”

    直把林如海问的之张口结舌,众人嗤笑不止。

    偏贾瑚还不肯罢休,拽着人家衣袖直追问道:“姑父,你把姑姑带走了,我以后想姑姑了怎么办?”

    “赖家大姐别瞧姑爷那般品貌,对孩子可没辙呢。咱们瑚哥儿也精明,任是林姑爷怎么哄,只一句话,姑姑走了,他想姑姑了怎么办?”那小厮直笑弯了腰道,“小的来的时候,林姑爷已经许了瑚哥儿最上好的笔墨纸砚,林家珍藏的古书两本来贿赂哥儿,好叫哥儿让开道去,这会儿,可不知道还怎么热闹呢!”想起当时林如海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小厮没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

    赖大家的拧眉:“瑚哥儿怎么跑出去了?这么大的日子……”

    那小厮解释:“原是姑爷带来迎亲的朋友有文有武,在朝中又多有品级,倒叫大爷二爷原先设下的题都成了摆设。这迎亲迎亲,总不能叫姑爷就这般容易把咱们姑娘给迎娶走了不是?恰好此时瑚哥儿出来,就往那里那么一站,哎呦喂,那个聪明伶俐啊,凭他们怎么说,瑚哥儿就笑眯眯地不肯松口,您都不知道,那一个个的,拿着荷包玉佩这些玩物来逗瑚哥儿,想让他让开路,咱们瑚哥儿谁啊,哪能就这么被他们收买了去?东西收下,人就是不让,把姑爷急得,头上都冒汗了!老爷在厅里,笑得可是畅快呢!”

    听闻贾代善都没说什么,赖大家的自然不会再说那些没趣的话,跟着也笑了,道:“咱们瑚哥儿确实聪慧。也是,谁家迎亲不是过三关斩六将的,咱们姑娘这样的人品,合该多刁难下姑爷才是!”一边却也嘱咐小厮,“可得注意了时间,不能误了吉时!”

    那小厮点头哈腰的:“这赖家大姐你还担心呢,前头多少人在呢,误不了!”

    正说着,前头又是一阵喧哗。赖大家的和那小厮齐齐回头,闹不明白这又是出什么事了。那小厮跟赖大家的说了一声,自己忙忙跑去看,过一会儿回来,嘴都笑到了耳后根去,脸上因为笑得厉害,都泛起了红晕:“不得了,前面可是上起手来了!”

    赖大家的心头一惊,可瞧着小厮的模样又不像是真出了事的,不由恼道:“这说话不清不楚的,谁听得明白,给我说仔细了!”

    那小厮站定,喘息几下,想要说,没忍住又笑开了。赖大家的看着他的眼神都要变成利剑戳死他了!小厮见状不妙,赶紧憋住了笑,细细给他说起前面的事来~~

    迎亲时女方刁难新郎那是传统,女方家刁难得时间越久,就越说明了娘家厉害,好叫男方知道,新娘嫁过去虽就是你家的人了,可她娘家那也是有人的,可不准你欺负了她!也是新郎表明自己去新娘子的诚心——任是你出什么难题,我也一定会化解掉,娶得美娇娘!

    可惜,林如海战斗力太强,带来一起帮着迎亲的朋友个个又都是朝中青年才俊,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贾赦贾政这一干人,虽早有准备,可人家也不是吃素的,不过三五回合,竟就都败下阵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如海带着人差点就破进门来。

    贾瑚考虑过,自己如今正是年幼,不管做什么,人不过说一句稚子天真,倒不会往心里去,反而他表现得越发伶俐,更有利了他的年少多智的名声,也算是帮他在众人面前留个好印象。想到这里贾瑚就不满贾代善的偏心去,多少次他在人前夸赞贾珠聪颖,因此贾珠虽不大出现人前,交好的人家里,却是少有不知道贾珠这人的。可他呢?怕都不知道贾家嫡长孙名字叫贾瑚吧。

    偏心偏的没边了!

    所以,乘着人不注意,贾瑚整理了一下衣裳,倏地就窜了出来。也不说旁的,就站在那中间,盯紧了林如海,一声声问着:“你要把我姑姑带走了?!”

    这可是个孩子呢。林如海带来的朋友再怎么没脸没皮跟贾赦贾政等人掰扯,对着个孩子,还能荤的素的齐齐上阵?至于哄他拿东西逗他?瑚哥儿可不是真正四五岁孩童,哪里能叫他们得逞去?

    他小身板就那么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不管见到谁都叫叔叔哥哥,好不礼貌,偏要有谁敢想乘他不注意跑进门去,他就跑到那人面前,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瞧这人家,脆生生地问:“叔叔,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跑?”

    这些迎亲的都是年少才俊,诗词歌赋自问半点不输于人,可应付个孩子?对着贾瑚黑黝黝的大眼睛,脸都红透了,赶在边上的嘘声里灰溜溜退了回来。

    欺负孩子的名头,谁也担不起啊~

    最后没奈何,还得林如海亲自上阵,一声声哄着贾瑚,问他喜欢什么,平时爱做什么。

    贾瑚也很配合,笑眯眯一口一个姑父叫着:“我就喜欢看书读书,姑父,我听说你家好多好多书,这是真的吗?”

    林如海多上道的人,当即就笑道:“可真是聪明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上进了,既然你喜欢读书,姑父回头给你挑两本好书,你一定喜欢!”

    偏贾瑚不但不喜,反而皱起了眉道:“姑父,我不小了,都要正式开蒙学四书了,不是孩子!”

    林如海被噎了一下,赶紧笑道:“是是是,是我说错,瑚哥儿已经大了,不是孩子了!”

    贾瑚却又问他道:“他们都说姑父要把姑姑带走了,那我以后不是不能天天见到姑姑了?姑父,我以后想姑姑了怎么办啊?”

    这叫林如海怎么回答?难道他还为了贾瑚不娶新娘子了不成?吱吱呜呜了好一会儿,回头看那一帮损友,那些人正憋着笑看他在个孩子这里吃瘪呢,哪能帮他?

    林如海只能绞尽脑汁地哄着小贾瑚:“你姑姑出嫁了,以后还是会回来的,你还是能见到姑姑的。”

    贾瑚只不依:“可那就不像现在,能天天见到了啊!”直白简单的堵得林如海半晌说不出话来。

    劝慰不成,那就只能贿赂了。

    林如海许了一整套的湖笔端砚,贾瑚脸上笑意不断,他正松口气,人家下面又来了一句:“可我还是惦记姑姑!”胡搅蛮缠的,可把这探花郎惊得是目瞪口呆,直说不出话来!

    边上看热闹的人都快要把屋顶给笑翻了去!

    来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林如海也是光棍,眼瞧着贾瑚是决心不肯让了,轻笑一声,贾瑚正自觉得不妙,人家上前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瑚哥儿来,姑父抱抱!”一边给好友使个眼色,示意人赶紧往前冲!

    可把所有人都惊得差点下巴都跌地上了,沉稳斯文的探花郎,还有这手段?!林如海的朋友反应也快,笑了一阵,互相交换个视线,那头贾赦贾政还在发愣呢,人一拥而上,防线轰然溃散,一群人一路直冲进了府里去——谁能料到这一幕啊?贾瑚睁大了双眼,嘴角不由自主地却又高高翘了起来~回过头瞧林如海,他俊逸的脸上绽开着奸计得逞的笑,双眼微微眯着:“我的好侄子,姑父抱你进屋去?!”

    “谁能想到,林姑爷还能来这招?瑚哥儿当时都惊呆了!”小厮说着,笑得是前俯后仰,又赞道,“林姑爷那可是一表人才,抱着瑚哥儿的时候,又温柔又仔细,好看地就跟画里的人物一样!”

    赖大家的也是听得直笑,道:“别看姑爷如今是林家家主,毕竟还年轻呢,有这些惊人举动也是正常。”叫小厮继续看着,自己转身给贾母等人汇报去了……

    吉时一点点走近,前边已经一切就绪了,贾母带着张氏徐太太田氏等人去看贾敏,贾敏先头和朋友们说过话,此刻脸上还带着笑意,因为羞涩,眼睛水润和明亮。

    她的女儿啊,已经要长大嫁人了~~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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