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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节

    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第17节

    那张年轻的面庞上带着昂然的微笑,他说:“师长放心,第一波撤退的没准路上就被击毙,泅渡的没准会被烧死,飞机也可能失事,等着你们的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大家机会均等,谁也不会放弃。”

    彭耀听到这话,忍不住大笑,他回过头,狼似的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斗志,他大声问:“兄弟,你的名字?”

    年轻的士兵刷地立正敬礼:“董立国,一级士官,狼牙四团三连六班副班长!”

    彭耀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他抬脚虚踢,大笑:“好狼崽子,回去我请你喝酒,给我活着滚回去!”

    黎明的曙光就在眼前,海上的火光仍然惨烈,苏朝宇最后望了一眼遥远的嫦湖湾,在心里轻轻地说:“江扬,等我回家。”

    ☆、明信片

    嫦湖湾的指挥部一片死寂,江扬静静地坐在指挥台前,齐音和秦月朗都不敢跟他说话,每一份战报都是惨烈的伤亡数据,林砚臣已经前赶到指挥中心,野战服上都是灰和破洞,头发燎得乱草一样,他冲进来敬礼,右手有开裂的烧伤:“对不起,长官,林砚臣无能,舟桥部队全损。”

    江扬的神情非常镇静,他把指挥台上的冰水递给嘴唇干得开裂的林砚臣,挥手说:“说说生还率。”

    “第四军装甲部队生还率超99,损失装甲战车三部,主战坦克全部安全撤回。我师舟桥驾驶员及技术装配员80,护卫部队95,先头突击部队……63。”林砚臣心里一疼,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苏朝宇上校,失踪。”

    江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颔首:“很好,辛苦了,失败是我的责任,能够做到这样有条不紊的撤离,最大限度的保护了我军士兵的生命,你已经做得很好。第四军方面,情况怎么样?”

    “彭少将用自己的指挥机接回了我军20余名伤员,自己受了轻伤,目前仍留在东鸦岛。徐上校是这么说的,不许打扰,下官没有见到本人。”林砚臣回答。

    江扬挥手,说:“好,下去休息,这一战还没有结束。”

    林砚臣转身离开之后,江扬沉默了一下,才叫秦月朗:“秦副参,给军部的战报我就不管了,你和齐副参商量着办,给元帅的那份……实话实说就好,但不要提……苏朝宇……失踪的事情。”

    他这一句话说得平平稳稳,可是提到苏朝宇的名字时,按在指挥台上的手却在微微发抖,秦月朗知道他已经接受了先遣部队没有任何生还率数据的事实,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送上一杯滚烫的养胃茶,说:“你放心。”

    江扬瞧都没瞧他,略略点头:“我要和海军陆战队的高准将、海上防卫师的韩准将两位谈话,你

    现在立刻联络一下妈妈,敌方炸了油井,大概外交上需要有一些反应,国内指望迪卡斯油田发财的那伙人,一定会给她很大压力,替我道个歉。”

    秦月朗苦笑:“你还惦记着别人……”

    江扬却不理他了,直接走到齐音中将旁边去,低声吩咐了两句什么,齐音立刻皱紧了眉,匆匆道了句“放心,我马上去”就大步离开了指挥大厅。厅内的技术人员已经开始换岗,江扬回到自己的指挥台坐下,手肘支着台面,手指撑着头,闭上眼睛思索前前后后所有需要应对的事情。几分钟后,忽然有熟悉的脚步声接近,他撑起来,问:“唐风?什么事?”

    这次出征,随军的只有他的第一秘书官唐风少校,第二秘书宋月少校留在基地,每三天会将需要指挥官亲自处理的事务集中送来一次,唐风少校的神情十分古怪,他递上一个信封,不敢看江扬的眼睛,说:“有您的一张私人明信片,本不该打扰您,但是……”

    江扬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惊讶、期待和感伤混杂的难以言喻的神情,他脱口而出:“苏朝宇给我的?”

    唐风点头,说:“四天前到达您办公室,昨天下午转到我这里,但是大战在即,您一向从不处理私务,可是现在……”他叹口气,终究没有一句话。

    江扬和苏朝宇的关系于唐风宋月这对秘书官夫妻从来不是秘密,此刻唐风第一次看到年轻的指挥官失却惯常的镇静从容,江扬没有哭,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只是仰头倒在靠背椅上,闭紧眼睛,努力稳住手指,轻轻点了两下台面。唐风不再说话,把信封放在指挥台上,沉默地敬礼离开。

    秦月朗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江扬正在跟高淮南准将通话,戴着一副突兀的茶色风镜,声音稳定思维敏捷,指挥台上有张可疑的明信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我情愿离开战场,和你一起活下去。”

    秦月朗认出苏朝宇的字,却不知道这句话是江扬在某个动情的时刻说给苏朝宇听的,也不清楚战备会后的那场尖锐的争吵,只是此时此刻,这句话足以让人黯然神伤。

    他几乎要流泪,江扬却已结束通话,镇静地把卡片塞进抽屉里,仰头问站在身边的他:“首都情况怎么样?”

    “还在掌控中。”秦月朗用五个字堵了小外甥转换话题的后路,直接拖了一只转椅来坐在他对面,食指拇指箍成小圈在眼眶上比划:“这里光线太强烈?”

    江扬的眼睛被茶色风镜遮挡,透露不出任何心事,干脆调出一张局势图说:“主力部队的一部分困在东鸦岛了,僵局。”

    秦月朗打开旁边一台电脑

    ,看了看后方资料,也皱起眉头:“给养和弹药都成问题,飞航大队怎么说?”

    “空投确实有困难。纳斯那边不知道赞助了多少该死的军火储备,我不确定所谓的恐怖分子会不会有什么神奇的东西折了我们的飞机,比如一组精确定位的小型击坠炮火。”自从进入战备状态,包括有48小时的斡旋和谈期,江扬一共睡了不到3个小时,撑到现在已经十分疲惫,他又调出一组火线图,指给秦月朗看:“现在我们的局势很不利,四个岛之间的敌军互有联系,随时可以开展任何非常规攻击。但我们……这不是正常的战争……”他说不下去,林砚臣忧伤的神色和一份份惨烈的战报让这个琥珀色眼眸的年轻人忽然变得如同饱经风霜的老兵。他把半口凉茶灌进去,摁动通话键:“指挥中心首席,要综合情报处慕昭白十分钟内报到。”

    秦月朗看表:“二十分钟后,首都姐姐那边的会商结果就会出来,我就不做简报给你了。”即使有了简报,江扬也没空看,而首都那边要求的不过是一些军方的高层反应和作战预期——这些不一定需要实话的只需要得体漂亮话的事情,秦月朗得心应手。“但是元帅那边……”他趁四下无人就去揉江扬的头,对方躲也不躲,泰然自若。“姐夫脾气不好,你多说些软话。”

    “我说不出。”江扬僵硬地回了一句,迟疑半晌才沉沉叹气:“败得死有余辜。战前预备会,苏朝宇提醒了我这种可能,但是我——”他的手抵着抽屉,“我甚至没有给他阐述的机会。”

    “阐述了又能怎样?”秦月朗强行摘掉了江扬的茶色风镜,果然看见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他的计划提交上去,你也只能得到军部的一顿讽刺和姐夫的臭骂。这里打得不是正常战争,他的非常规手法也许确实有效,”他压低声音,“但军部的人都只有正常到平庸的大脑。”

    确实是实话,但江扬此刻却无法接受事实,年轻的指挥官在自己的私事上的情商立刻跌至同龄人水准,残存的理智又告诉他,小舅舅是真理的化身。多亏慕昭白提前来报道解围,江扬站起来:“那就辛苦秦副参了。”秦月朗叹笑摇头,只能离开。

    ☆、看,日出

    “长官。”慕昭白敬礼,习惯了嬉笑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轻松。“现在一共有十架无人机在巡拍,通讯信息整合交给梁丽征负责,但是她说磁场的缘故,反馈寥寥。东鸦岛的主力部队还可以维持一半以上正常联络,从喀布到查图尔一片盲区。”他递上一份简报,得到了江扬的示意才坐了下来继续说:“最糟糕的是,现在天色慢慢亮起来,每到这个时候都有大片海雾,浓密程度超出想象。”

    江扬深深吸了口气:“很好,继续联络。我找你来是说孟帆。”

    慕昭白皱紧眉头:“长官,我可不可以骂人?”

    江扬点头:“只要不是我。”

    “当然不是您。”慕昭白咬牙切齿,“孟帆这个混蛋王八蛋,双黄蛋!脑子里装得什么啊!我想给他放在海面上烤蛋饼!混蛋玩意儿!”

    江扬听完以后更加镇定了,倒是慕昭白气得站起来又坐下。“这么说,毫无线索?”

    “也不能这么说。”慕昭白顺手用了秦月朗刚操作的电脑,调出几个数据分析图表来,“这是我们几次试图多方位联系母数据库的结果。一般来说,我们会同时用好几个地址来做各种性质的动作,访问或者直接攻击,但是……如果母数据库有性格,可以说她太淡定了,似乎独立于世。即使货真价实地攻击她,她也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的技术员进入、下载数据包,离开,甚至删除。”

    “也许她本就是尸体。”

    慕昭白摇头:“这个设想我们做过,梁丽征甚至说这是一种无招胜有招的设计,一攻击反而暴露弱点,而能让我们敲破的地方都是无关痛痒的皮毛。”

    江扬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十几秒忽然苦笑说:“困得走神了……结论是?”

    慕昭白很为难地搓了搓手,看看江扬的脸色,又看看公共投影上飞快滚动的最新简报才说:“需要有人……实际看看母数据

    库……”

    江扬玩味了一下这句话,忽然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表情,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仔细看看却更像发怒,搞得慕昭白不知所措。“你觉得这仗打得如何?”

    慕昭白微微张嘴,艰难地吐出四个字:“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的差,嗯?”江扬站起来,“也对。因此我要你做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绝地反击,主动联系孟帆。我知道他没留下什么线索,但是你大概也有信心相信他正在主动联系你。”

    “是,长官。”慕昭白立正敬礼,“下官竭尽全力。”

    江扬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又摘下衣帽架上的大衣。慕昭白带上门出去又进来:“老大,你是不是应该……”而江扬已经倒在沙发上迅速睡去,军大衣领子遮住一半面容。慕昭白的话,他似乎一句都没听见,更不用提关门声了。

    苏朝宇他们在喀布的群山里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休息。撤进去的时候还是黎明将至,等苏朝宇终于放心地摘下头盔,露出被汗水打湿了的海蓝色的短发,身边有个狼牙的小兵说:“看,日出!”

    海天交接处,本来是浓浓白雾,却有一丸金光忽然跳跃而出,印在海面。苏朝宇眯起眼睛来,看见奇迹般的瞬间:金光慢慢扩大,雾色因此缓步退散,像欢迎异国元首的仪式,而苏朝宇他们就在红地毯的尽头。有种错觉,现在站起来走过去就可以摸到太阳一般,这令人惬意的自然景观让几个兵甚至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大声赞叹。

    彭耀一脚把他们踹翻:“装备都齐全了吗?”

    小兵被问得一愣:“齐全,长官!”

    “放屁!我看你把脑子忘在海里了!”彭耀骂骂咧咧,苏朝宇善意地笑出声来,费力地卸下他的大背包,从里面摸出了一把高能巧克力棒:“早餐,三人一根。”

    吴小京都看傻了,直接去翻苏朝宇的包:“班长,你这是标准负重?”苏朝宇眨眨眼睛:“嗯哪。”罗灿凑过来:“我头一次觉得肉罐头这么可爱,圆得真圆,真好看。”

    彭耀这才后悔当时有那么大一个飞机却没给他的狼崽子带几块排骨,不由地哼了一声:“看来孤军深入早有预谋。”

    “呸!”苏朝宇抢过彭耀捡来的野战包,把几倍于正常量的补给平均分成两份往里塞,“你以为我傻还是英雄小人书看多了?真要深入,好歹得有点儿泅渡装备吧,带三十块压缩饼干能游到查图尔去?”

    廖十杰还是咬牙切齿地敲打着他的电子设备,一面咒骂这个“不要脸恶心万恶王八蛋混球”的磁场,一面不动手地从康源嘴边分

    了一块巧克力棒,肖海含着半块昨天剩下的压缩干粮擦枪,九月乖乖地蹲在王若谷面前,小心地吃着一盒狗罐头。苏朝宇瞬间觉得很穿越,当年迪卡斯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七天七夜的生死,他带回了他的所有兵,但是现在局势完全不同,他们不是自愿前来而是被困后的无奈之举,面对的没有国际友军而全是敌人,周围四十多张年轻的面孔令他压力徒增——让所有人都活着回去,简直是个神话。

    彭耀看了看地图说:“喀布和其他三个岛基本呈等边三角形分部,查图尔在底高延长线偏向斯坎杜讷达……狗屁名字,以后改叫s!”苏朝宇为这个师长的小脾气而发笑,干脆告诉大家,通讯简化斯坎杜讷达为s岛,而靠近喀布的提普洛瑞斯岛改称t岛。“我们现在最简单的办法是从这里到s,然后再去查图尔。但是对方也会这么想,所以一定会在路上堵截。不过对方也会知道我们这么想,于是我们应该改走从喀布到t再到查图尔的路……”他折起地图来,肖海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不厚道地咳嗽了两声。

    “你别笑!”彭耀瞪眼睛,还挺吓人,“所以我们要直接到查图尔去。”

    苏朝宇思索了一下,顿时领悟,立刻就发脾气了:“你敢!”

    “我当然敢!四十九人分列三队,一队走从s到查图尔的路,一队从t走,我带人直达。”

    吴小京望着没有边际的海水喃喃地说:“我不要跟你一组,长官。”

    罗灿也下意识地凑在苏朝宇这边,廖十杰抬头看了看他们说:“长官,恕我冒犯,这个距离您游过去还不如就地饮弹。而且现在电子设备都坏了,我们没法联络,几乎不可能同时到达查图尔。”

    “那就想办法同时到达!”彭耀嚼着巧克力棒,用舌头寻找口腔里任何没有融化的部分,把它们完全咽下去。

    苏朝宇叹了口气:“现在都去睡觉。大白天的,动一动都是靶子,狼牙的先睡一个小时,再起来换班。”他顺手夺了彭耀的背包往山洞里一丢:“还有你,彭师!”

    ☆、一个人和几万人

    传令兵站在门口急得满头冒汗:第四军总参谋长齐音中将从东鸦岛打来电话,要求接总指挥官,但是一个刚刚从房间里出来的小兵却说,江扬中将才睡下不过25分钟。

    齐音犹豫了片刻。他猜江扬几天没合眼,刚休息就被叫起来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没准还会发一通起床气。但眼前的现实让他完全不能等待:“叫指挥官起床!”

    传令兵为难地回答“是”,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就看见救星了。飞航大队的绝对老大任海鹏一身迷彩而来,手里还端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传令兵立刻如释重负,立正敬礼:“长官!”电话立刻就递到了他手里。

    任海鹏听完情况,遗憾地耸肩,非常直接地拧开门就闯了进去,掀掉江扬的大衣,把他拽起来,在沙发一角放好,电话已经送到耳边:“齐音中将急电。”

    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显然是没有睡醒,拿着电话缓了五秒才恢复常态:“您好,江扬。”

    任海鹏渴得不行,四处找水,却始终没有放下电脑。他看见江扬的脸色由刚被叫醒的迷茫和怨念迅速转变成了恐惧,继而久久无话,而电话那头齐音中将的声音不断提高。“我会立刻向首都通报,然后组织救援。”江扬说,“还请徐雅慧少校立即撰写一份当时的情况说明,详尽前因后果,以备不时之需。”等他放下电话,镇静和自信似乎少了大半,两肘撑在膝盖上,面颊埋在手心里——任海鹏刚要过去劝,才发现江扬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目光炯炯,还多了几分愠色:“彭耀果然没在东鸦岛!若不是知道他算基地的人,我简直要怀疑他是卧底。嗯,有事?”

    “当然有事,指挥官小朋友已经忘了让无人机出去拍照的事情吧?”任海鹏揉了揉江扬琥珀色的卷发,打开笔记本电脑:“我建议您先看缩略图……”

    话没说完,江扬已经点开了第一

    张,漆黑的浓烟下隐约有火光。他叹了口气,抬头在公用屏幕上找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了工程方面关于火情的预计:“再过8小时,就不一定发生什么了。”

    任海鹏摘下军帽:“盲飞也行,我带……”

    “不行。”江扬斩钉截铁,“非战斗减员会让这场败仗在首都媒体上更加难看。没有我的命令就只能使用无人机。”忽然,他手指一抖,目光在一张图片上聚焦了片刻赶紧挪开,那是恐怖分子把战亡官兵的尸体整整齐齐码了一垛金字塔,似乎是准备做成战斗工事的一部分,恰好放在登陆喀布的战略制高点。他们算准了,任何高空扫描巡视都不会错过这个地标,而高清的数码摄像足以看清最顶端那具尸体的胸前名牌。琥珀色头发的指挥官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不假思索地吩咐任海鹏:“附近海域有没有飞机在值?向这里投一枚燃烧弹,带一面国旗。立即就做。”

    任海鹏安抚性地把手放在江扬肩上:“放心,长官。”

    图片实在是令人睡意全无,战场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恐怖分子自己也损失不少,而且纳斯出资的雇佣军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许多打坏了的先进武器残骸随意地丢在海滩上。江扬纯粹是出于职责才把所有的图片都看完,最后站在窗口凝视远方,一言不发。

    任海鹏很快收到了“投弹完毕”的回复,走到窗前把江扬搂在面前:“小朋友,心心念念想着你的蓝头发小兵呢?”

    江扬抗拒这种安慰,躲了半步,任海鹏却把他拦住了:“不想安慰你,战损这么高,苏朝宇和彭耀没有前锋后援,可能已经被俘或者阵亡。但你是指挥官,小朋友,苏朝宇是一个人,我们这儿还有几万个一个人。”

    江扬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若不是彭耀跟着去了,我甚至没法把派遣救援的命令说出口。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苏朝宇他……”江扬说不下去,任海鹏掸掸沙发:“再睡一会儿吧,后面还有的熬。”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终于勉强微笑摇头:“我现在要给首都打一个认罪电话。”任海鹏担心地皱眉,却也没法给予任何帮助,只能默默带上了门,临走前,他特意把江扬面前的冷咖啡换成了热气腾腾的养胃茶。

    电话第一次接进去的时候,副官说元帅正在开会,由于是临时会议,结束时间不定,但副官保证会第一时间致电江扬,并申请一段不少于半个小时的谈话时间。

    江扬这才得到了宝贵的未知时间的空闲。他十分困倦,强打精神和困在东鸦岛上的士兵们进行了一次信号非常不好的通话后,焦躁的等待时间

    里,有个传令兵敲开门,掂量着语气问:“长官,午餐有馒头和一道素菜,您想不想……”不管前线战士吃的是什么,指挥部里总是有米面粮油做的最简单的大锅饭,江扬这才发觉自己三餐只吃了两块面包,于是点点头。

    看着大屏幕上的战报吃饭的滋味实在难受,江扬发誓,这辈子只要有机会不参加战争,他死也不要做指挥官。饭盒端在手里不超过五分钟,电话就进来了,副官匆匆地说:“已经将您的电话转接到会议室,列席的有统战指挥部官员和陆军总司令杨霆远一级上将,以及七位帝国元帅。”江扬刚咽下一口,来不及漱口,没想到,元帅本人的声音已经出现:“伙食还不错?”

    江扬背后冒冷汗,放下饭盒立正:“对不起长官。”

    “这些话以后我会给你机会说。”江元帅听上去还很平静,“最近的情况是?”

    “狼牙师长彭耀、副师长苏朝宇以及特别行动队若干官兵因为舟桥被毁,被困喀布岛,至今下落不明。岛上磁场影响强烈,暂时无法作出任何有效联络。齐音中将暂代狼牙师长,在东鸦岛待命。”

    ☆、旗手

    “狼牙师长彭耀、副师长苏朝宇以及特别行动队若干官兵因为舟桥被毁,被困喀布岛,至今下落不明。岛上磁场影响强烈,暂时无法作出任何有效联络。齐音中将暂代狼牙师长,在东鸦岛待命。”

    江瀚韬没说话。

    江扬沉吟了一下:“这是下官打电话的主要原因。”

    “江扬,作为父亲,我想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作为长官,我只想在你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狠狠地给你两巴掌,让你早点儿清醒过来,明白这件事的严重后果。”江瀚韬依旧很平静,“关于彭耀的问题,我以为我们谈过。”

    江扬屏气回答:“副官徐雅慧少校在场见证,相关笔录会尽快传真到您桌上。对不起,长官。”

    江瀚韬愠怒:“你以为你面前的长官都是跟你一样的头脑,可以被彭耀最喜欢的副官的一纸笔录安抚?江扬,你让我对你的行为无法原谅。向虎山打虎,好得很!”

    江扬实在不想说“对不起,长官”了,但又实在找不出任何合适的词汇应对。他知道“解释就是为错误辩护”,也知道“越说越错”,更知道“沉默是军人的美德又是战斗的极大犯罪”,还没等一向善于交际应对的他想出办法,江元帅那边又开口:“提供一个解决办法。”

    “对不起,长官,下官暂时没有对策。因为联络问题没有解决,不能贸然向喀布派遣任何部队,并且……”他的手指掐着自己的腿,“在确定彭耀、苏朝宇等人存活之前,下官以为,出兵没有实际意义。”

    江瀚韬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怒:“于是,江中将准备在指挥部吃完午饭以后,再做些什么?”

    江扬几乎窒息。会议室里听电话的有他最敬重的老师和其他帝国军界统帅人物,这句话的份量太重,和父亲斗了十几年的他竟然突然之间无法接受。他只能双手紧紧攥着听筒说:“对不起。长官。”

    “既然你打来了电话,我可以提前通知你,目前看来,并没有任何增兵的计划出现。而且军部认为,你们的兵力足够,只是策略失误。”这句话比上一句更令人难过,江扬皱眉,深深低下头去。苏朝宇是提出过战败的可能,但他的突进计划相比之下更是完全不可取。“媒体对战损格外注意,包括官兵和财产。鉴于各种原因,我要求非战斗减员为零。”

    江扬倒吸一口冷气:“下官冒昧询问,原因是……”

    “是因为你可以有效地把既定目标减半完成,甚至不完成。因此正常的要求并不适合你,江扬中将,我要求非战斗减员为零,你若能做到一半,也算一种策略上的成功。”

    江扬已经控制不住情绪,浑身颤抖了一下才艰难地说:“对不起……长官。”他知道这次败仗太突然太彻底,身为指挥官,即使被拉出去枪毙也没什么反驳余地,但太多客观因素值得考虑,他明知不该说却仍然想说——指挥中心都是他的下属,没人会从另一个角度安慰他,而电话那端的人,竟也不会。他是他的长官,永远的长官,因此江扬只能享受一个下官所能得到的最公正的待遇,偶尔,特别的优待。

    “我会让技术部门调派十个精英人手过去协助通讯,杨总司令那里也会支援一支两栖工程部队,至于你的舟桥部队……”江瀚韬顿了顿,似乎是叹了口气,算作整个通话过程里唯一直接的情绪表露,“三个小时之内,军部要一份完整详尽的报告,估计通知马上会下到,你准备一下。”简直如同注脚,一句话时间里,前后脚进来两个传令兵,放在桌上的都是代表首都急电的宝蓝色文件夹。

    “是,长官。”江扬目视前方,“下官一定赴汤蹈火,力挽战局。若不能凯旋……”他琥珀色的眸子变得极冷,“甘愿战死。”

    江瀚韬似乎也被噎了一下,最终说:“关于彭耀和苏朝宇……”

    “对不起,长官,下官不会夹杂任何个人情绪来看待这件事。彭耀和苏朝宇目前的状态是失踪。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和把握之前,下官不会贸然向喀布派出任何救援部队,眼下重心是平剿和镇压。”

    江瀚韬说:“很好,保持联络,愿能凯旋。”

    “谢谢长官。”江扬说。

    电话就这样挂断。江扬坐回指挥台前,挪开已经凉透的馒头和青菜,打开了一个宝蓝色的文件夹开始阅读,从字里行间寻找分析首都的真正意图。看了半页就开始走神,他猛地拉开抽屉,苏朝宇寄给他的明信片安静地躺在那里,背面朝上,“我情愿离开战场,和你一起活下去”,这是他曾说给苏

    朝宇的话,那些字没有书法气,却非常漂亮,可以推测出写卡片的人有强有力的右手,和微笑的面庞。江扬想起苏朝宇的蓝眼睛,想起那几年如一日存在着的薄荷洗发水味,想起苏朝宇每次做饭的时候都残暴地捶打那瓶倒不出来的番茄酱,想起他们裹在被子里露骨的情话和他口腔里的温暖湿润。江扬把明信片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开始努力吃那份可以提供能量的冷了的饭菜,就着他的养胃茶。

    他是诺大战场上的旗手,被里外包围,他孤独地举着那沉甸甸的责任,一步也不能后退。往常他有苏朝宇,苏朝宇被枪顶着脑袋也会说,江扬,你知道我爱你。然而此刻,他连苏朝宇也没有了。

    孤零零一个人,江扬揉揉眼睛,盯着地图片刻,终于站起来,摁下了响彻整个指挥中心的通话按钮:“全体战备,各单位指挥官集会。”周围甚至响起小范围的欢呼声,那是愤懑的将士要为同袍雪恨。江扬忽然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没有苏朝宇,没有爱情,没有兄弟般的下属,没有隐隐期待的亲情,他不管不顾地完成自己作为一个军人的各种使命,甚至太无畏太拼命。

    现在,他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失去了。这种感觉……很好。

    ☆、补偿电话

    战备会开得很快,江扬调集重火力正面攻打喀布,飞航大队做空中支援,盲飞并且目测投弹,海军陆战队作为先头部队武装泅渡登陆,配合快艇部队作战。狼牙暂由齐音直接指挥,江扬亲自坐阵部署,命令林砚臣集合飞豹队伍,为狼牙护航。之后,江扬着手处理了首都要求的关于舟桥部队的战损报告,好在有程亦涵,电话打过去的时候,程亦涵忙得都没工夫多说话,还差几行就能完成一份颇具说服力的报告,只需要江扬签字,略微修改过目,便可以直接递交了。

    当整个指挥中心室又冷静下来的时候,江扬再也撑不住了,他赶走了秦月朗:“我必须睡半个小时,否则……”刚钻进大衣里,江扬忽然蜷紧了身子,秦月朗尚未出门,又折回来:“怎么?”

    江扬翻下沙发,被掉落的大衣绊了一下,趔趄着冲进卫生间。秦月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环顾四周,发现饭菜、茶水、咖啡都是冷的,而且记录上显示,有一个时长足以让把一向冷静淡定的江扬骂到哭的电话,来自首都。秦月朗很熟悉那个号码,一号会议室,江元帅常用的房间,从那里拨出来的电话通常只有两件事,战功表彰和严厉的苛责——按照目前的状况,秦月朗惨笑,把一包养胃茶放进杯子里,注入滚烫的水,然后仔仔细细地压泡了一遍。

    江扬出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头发也用冷水潦草地洗过,外衣脱掉了,单薄的衬衫上前胸后背都有汗渍。秦月朗骂道:“这是冬天!你疯了!”说着大毛巾就包住了他的头,强摁在沙发上擦干。江扬始终没说话,自己找了套干净的军服换上,便坐在沙发里不肯再动一下。秦月朗要了几片刚加热过的全麦面包,强迫江扬混着养胃茶吃下去,又从口袋里摸了一块巧克力给他含在嘴里。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握着杯子的手很冷,微微发抖:“刚元帅……来过电话了。”

    “我知道。”

    秦月朗给他穿上大衣,又找了条薄毯子裹住他的腿,“肯定没什么好话。但战败不是你的错,相信我,江扬,不败才是不正常的。”

    “元帅不这么认为……显然。”江扬的脸上一点儿血色、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眸子里是很深的失望和落寞,他放下杯子:“我很困。”

    秦月朗安抚地拍他:“睡吧,我帮你盯着,有事叫你。”

    “任海鹏那里还没有最后的起飞架次回应,另外,我还要情报处慕昭白的简报。首都那边应该没什么事,但是元帅如果打来……”

    秦月朗打断他:“行了行了,我是伺候过你都搞不定的江元帅的人,睡觉吧。”

    江扬几乎是头沾到靠垫就闭上了眼睛,很快呼吸均匀。秦月朗往他的手里塞了个热水袋,他也迷迷糊糊拿过来,放在肚子上。结果手机忽然就响起来,江扬下意识睁开眼睛,秦月朗微笑:“是卢立本,你激动什么?”

    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一丝迷茫和怀疑,秦月朗单膝着地,蹲在沙发前面把屏幕立在他面前,上面果然显示着“ta”的字样,旋律奇怪的铃声吵得江扬头疼欲裂——他指指门外,秦月朗立刻得令飞了出去,喀布剿匪一战的总指挥官终于得到了完整地睡觉的机会。

    而在门外,秦月朗一接电话就变了语气:“元帅。”

    “唔,把我的电话转给江扬,私人电话。”江瀚韬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些歉意。

    “刚吐得不行,我让他睡一会儿。”秦月朗找了安静的地方,“两天没怎么合眼,怕熬坏了。”

    江瀚韬想了想:“我想跟他谈谈。”

    “现在不是时候,姐夫。”秦月朗叹气,“您知道这仗失败并不是江扬的过错,甚至,他不能决定战局发展不能擅自改变首都批下来的作战方案。”

    “我当然知道,”江瀚韬说,“记得当年我骂你的时候,似乎告诉过你这个道理。”

    “我当然知道!”秦月朗用和姐夫几乎一样的语气加重重复了这句话,“当着外人,您骂得越狠,别人越只能噤声,不会再对江扬有任何苛责。而骂得再狠,您也是他的父亲,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这态度也实在太差,刚想要说点儿软话,江元帅那边已经说:“他始终不觉得我是他的父亲,只是长官,这我也知道。”

    秦月朗叹气。

    “严重吗?”

    “您要是指战局,是的,比较严重,但新的作战计划应该可以完成强攻。您要是指江扬的胃,不是,不算严重,一直这样。”

    江瀚韬当然从这话里听出了讽刺:“那就不

    必转接了,让他睡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江扬很难受,姐夫。”

    江瀚韬假装听不懂,假装这是指代目前的身体状况:“我会再打来。”

    熟睡中的江扬抱紧热水袋。梦里,苏朝宇从浴室里探头出来叫他,江扬,我没有拿内裤进来。他笑道,出来呗,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苏朝宇不依不饶,拿我的内裤来!于是他递过去,苏朝宇就把他拖进浴缸。水温很高,很温暖,苏朝宇说老混蛋,明天我要去打仗了。他说,小混蛋,这是你的责任。苏朝宇紧紧地抱住他,苏朝宇的身体很软很暖,还有点儿烫,他也紧紧地回拥。忽然,这种温度消失了,苏朝宇就在面前蒸发——他睁开眼睛,发现热水袋掉在地板上,想伸手去捡,却被睡意阻拦,指头都挪动不了。苏朝宇的热度渐行渐远,江扬只能团紧身体,梦里,蓝色头发的小兵笑着说,我情愿离开战场,和你一起活下去。

    ☆、喀布下午茶

    苏朝宇睡觉前就很不放心彭耀,十分后悔让他头狼和狼崽子先休息。彭耀绝对敢在苏朝宇睡觉的时候直接去执行那个见鬼的“兵分三路”计划,然后盖着国旗的尸体放在烈士公墓最好的位置,如果苏朝宇有幸活着,必须要到跟前去哭一哭的。“太可笑了……”苏朝宇本来想坐起来看看彭耀是不是还在外面听黄笑话,但周身疲惫让他的意志力败给了冲动,很快就昏然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梦里一声巨响,一枚大的不可思议的炮弹落在山脚,空中传来侦察机的声音,还有人用高音喇叭喊话:“缴枪不杀!”吴小京冲进来喊:“彭耀跑了!”苏朝宇跳起来就冲出去,小腿一疼,中了一弹。彭耀穿着橘黄色的救生衣在海里奋力游向查图尔,大大小小的炮弹激起的水花变成了水帘,遮住了苏朝宇的视线。他拼命叫彭耀的名字,彭耀却摆摆手:“你和江扬亲热去吧!”——等等,不是看不见的吗?

    苏朝宇腾身而起,大吼一声:“彭耀!”

    洞口有个狼崽子探头:“长官不在。”

    他大爷的!苏朝宇冲出去,看见平静的山峦在午后发出堪称诱人的如少女般的漂亮光彩,精神焕发的狼崽子小心地移动着,寻找潜行路线,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少。但梦里跑了的彭耀真的不见了,腿上的“伤口”也在疼。苏朝宇低头一瞧,有一只紫色壳的大虫子正用两颗尖牙咬在他的皮肤上,伤口几乎变成青色。有个狼崽子立刻冲过来,陆战鞋的铁头准而狠地踢在苏朝宇小腿上,虫子落荒飞逃,他则双手并用帮苏朝宇把脓血挤出来,甚至用嘴吸了两下。

    “彭耀呢?”苏朝宇顾不得谢谢小兵。

    “和八班长从这儿爬上去,走了。”小兵颇有医务基础,简单抱扎。

    苏朝宇的耳朵里嗡嗡响。哪怕彭耀不是真的游到查图尔去,独身探路也意味着找死。正要发作,只见远处可以爬上的山坡上冒出一个人来,跟着苏朝宇一起醒来的肖海立刻端枪瞄准,继而又放下:“是彭师。”

    彭耀耳朵上夹着两只牡蛎,肩膀上扛着

    一个看起来很恶心的东西:如果说那是两条饱满的人腿,那彭耀一定是腰斩了一个敌军,但是扛它回来干什么?走进了才看见,彭耀把一条当地土著人的裤子裤脚打结,变成了一个两面放东西的口袋,里面装着的,则是满满的贝类和海鸟、海鱼。

    “哟,起来的很是时候嘛。”彭耀悠哉悠哉地说,“赶上下午茶了。”

    苏朝宇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彭耀却只是淡定地给动物开膛破肚,还非常高要求地问有没有人带胡椒粉。苏朝宇一巴掌扇在他背上,附在耳边威胁:“你死到哪里我不管,连累江扬的话,我还不如替那些人灭了你。”

    彭耀手下一顿:“用不着你操心。”

    苏朝宇自然不能说出诸如“你爹把你托付给我了”这种话,最终只能叹气,找了个背阴的地方挖坑。他们不敢生明火,所有东西都是焖个半熟就和血吃了,谁也不知道下一顿会吃什么,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顿。

    彭耀满意地吮吮手指:“山背面能看到敌方大本营,有架没螺旋桨的直升飞机。人不少,但是居然没人在咱们这面设防,奇怪得很。突击艇都在对面海域,我们可以抢几个。”他说得很高兴很轻巧,就像是邻居家的小孩马上就要经过转角,可以抢个甜筒一样,听得苏朝宇直咬牙。但彭耀毕竟不带“副”,压了苏朝宇半级,蓝头发的副师长再反对也不能取消这个疯狂的作战计划——不要说安全到达查图尔,就连“抢几个”这件事,都非常难办——难办也要办,苏朝宇冒险爬高观察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一个需要极大勇气和自信的方法。

    夜幕降临,当地土著人和纳斯雇佣军组成的部队营房内因为战争的缘故,只有蜡烛的光亮,而在营区边缘守卫的士兵刚从纳斯人换成了当地人,他们只能勉强开火,连瞄准都很困难。

    偏偏这时候,从山脚下冒出一群黑影子来,十来人,没有队形,守卫的士兵不由分说就开始乱打。黑影子立刻四散逃开,传来一阵声嘶力竭地吼叫。虽然喀布海岛上的原住民有自己的语言,但和纳斯雇佣军相处几年还是颇能学到一点儿,尤其是这种非系统学习法里,最容易入门的就是脏话,他们在停止开火之后,就能渐渐听见对方的发音,然后把零散的词汇组合起来,无一例外,都是“我操你们全家”和“生个儿子没□”之类的结果。也有“自己人”的喊声,标准纳斯语,说话的两个人高举双手,非常镇静地走过来,直到近了才发现,他们都几乎□,身上只有一条破破烂烂的大裤衩,血迹混合泥沙、炮弹灰,勉强蔽体而已。至于脸上更是脏得无法形容,也只有他们走路都带着风的劲头可以证明,这些人刚下战场,都

    是军人。

    其中一个人还喊着“自己人”的时候,另外一个已经冲过来一脚踹翻了机枪,站在工事上破口大骂:“操你们祖宗!老子给你打仗去了,你们一帮王八蛋龟孙子扛着土枪缩在这儿吃贝壳,老子衣服都被对面没□的给扒光了,操!游回来的!我操,你们还开枪!开你妈的枪!打不死你们一帮不要脸的!”由于他的脏话运用无比纯熟,其恶毒和痞子的程度实在是到了一定境界,所有当地人都听傻了吓傻了,更不要提怀疑或者还嘴,加上这个人浑身湿透,两眼血红,一看就是吃败仗被侮辱的军官。

    十几个人陆陆续续到齐,都是垂头丧气满脸羞愤的样子,都只有大裤衩,都湿漉漉的,冷得哆嗦,终于招来了一个纳斯雇佣军的小头目:“你们从哪儿回来的?”

    ☆、最后的小集合

    刚才骂人的那位的第一个“操”刚出口,就被身边那个文雅一些的人拦住了:“本来是在舟桥附近的,但是那帮布津人有几门炮实在太凶,我带人找了个侧角袭击,妈的,谁知道从水里冒出来几个带氧气瓶的人,把几个弟兄直接拖进去了。结果我们专注水面的时候,舟桥附近登陆了一队人,四倍于我们,生生把我们打进死角。”这应该是个读过书的军官,纳斯语讲得很标准,人也客气很多。

    他的随从纷纷用表情表示惋惜和仇恨,还有一个人毫不顾忌地揪起裤衩,从里面往外掏海草。

    “你们怎么回来的?”小头目怀疑地看着他们,手已经放在佩枪上。

    “□妈!”骂人的那个再次吼出来,“那帮没□的把老子扒光就让回来带话,操,你懂个屎!要不是他妈的欠了老子钱,谁回来!”他实在太凶了,骂得极为难听,剩下的人又太可怜,小头目步步后退最后说:“带什么话?”

    文雅一些的那位落寞地回答:“说咱们已经是尸体了,建议我们在明天总攻之前直接自杀。”

    “操!”骂人的又要发作了。

    小头目连连皱眉:“我报告一下,说你们回来了。”

    “妈的,你是人吗?吃的呢?不给吃的,水总要给,衣服总要给吧!”有一个兵喊起来,其他十几人纷纷附和。小头目只得安排给他们食水,因为他们说还有一部分人是给扒光了回来的,到现在缩在那边,冻成了屁,因此还要了一辆车,带了衣服去接应。

    小头目一路小跑去报告,这帮怒气冲冲的大兵就钻进了补给区,骂骂咧咧地开始挑选合适的衣服,用洁白的毛巾擦干身体。

    苏朝宇掏掏耳朵:“我差点儿受不了了,你骂得太脏了,跟谁学的?”

    彭耀毫不在意地一笑:“对付他们,没法讲理。”

    吴小京说:“班长,我能多顺两只枪吗?”

    “当然,”苏朝宇环视补给室,“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说话间,其余的只有大裤衩的“残兵”也乘车回来,直接开到补给室,他们几乎是用光速把食物和药品、武器倒出来装在纳斯雇佣军的标准背包里,也没忘记用布津统一标准的背包垫底。由于布津的军服都深埋在海滩里,他们现在从头到脚都是纳斯雇佣军,还开了七八罐油彩把脸涂得更黑,尤其是苏朝宇,仔仔细细染了头发以后,像一个陌生人。

    当地人端了一锅味道诡异的汤过来,还有一个大盘子里装着足量的形状奇特的饼。苏朝宇他们做出饿极的狼状蜂拥而上,在当地人离开之后又重新开始了搜刮补给之类的工作。

    “多吃点儿,”彭耀拍拍一个小兵的肩膀,“熟食,热的,很难得。”

    康源大皱眉头:“这也太难喝了,里面有什么东西!”

    肖海捏着鼻子喝了两大口:“反正挺暖身,等会儿开枪不会手抖。”

    苏朝宇拉过彭耀,低声说:“三路人,你要谁?”

    “你先挑。”彭耀紧了紧鞋带。

    “你是主路军,剩下的走s、t岛的都是为了分散敌军注意力,咱们没有联络,必须默契,我知道t是喀布前哨的军火库,我带人走这条路。罗灿头脑冷静又聪明,让他带人走s。”

    彭耀的目光和苏朝宇相交,迅速移开:“罗灿不是你弟弟吗?不带在身边,死了别找我泄愤。”

    苏朝宇悄悄看他的兵,然后一把揽住彭耀,直接摁倒在弹夹架子下面:“你也是,彭耀小朋友。”他染脏了的蓝色短发蹭着彭耀的头:“我喜欢听吉利话,说两句。”

    彭耀梗着脖子,依旧倔得天理不容。

    “吴小京是我的班副,借给你,你把他看好了。廖十杰带着设备,你最需要他,也借给你,必要的时候就通知江扬动手。储备你多带,至少给我们一天的时间穿过s和t,吸引他们的注意。但我想查图尔即使不在你去的方向设防,也一定有更为严密的保护措施,务必小心。”

    彭耀依旧梗着他的脖子,厌恶的表情搞得苏朝宇声带里发出来的不是叮嘱而是广播操旋律。

    “这一仗,我们可能都是回不来的,”苏朝宇笑起来,很温暖,他拍拍彭耀的肩膀,“若你还能留口气撑到见江扬,告诉他,我全部的生命都用来爱了他,连最后一秒都没浪费。”

    彭耀唰地站起来:“你够烦的,从来没人在打仗前跟老子说这么多废话!”苏朝宇只是含笑看他。彭耀转到架子后面,低声点了吴小京、廖十杰为首的十六个人,苏朝宇则

    命令罗灿、王若谷带队走s路,自己和康源、肖海走t岛。“不许有异议。”苏朝宇低声说,“每个人都要活着,听见没?”

    没有人回答,肖海依旧擦着他的枪,吴小京咽下难喝的汤,擦了擦嘴。九月哼了一声,爬起来把刚才嫌弃了很久的汤里唯二的两块肉骨头都吃了,康源又分给它一块饼。

    从窗口望出去,有一溜小艇排在岸边,都是有短锚和定桩,苏朝宇叫过康源肖海吩咐了几句,然后便要求整队出发。“你们就喊着号子去岸边集合,记住,说纳斯语,不会说的就闭嘴,站在那里按照康源肖海的指挥列队,其他人,无论谁问话都不回答。吴小京留下。”

    彭耀狐疑地带着人出去,苏朝宇说:“立正,听一个秘密任务。”

    吴小京果然照办。

    “听着,彭耀跟我们不一样,他就是死了,也不能像个无名小卒一样死在这里,如果被俘,你要第一时间不顾一切地说出他的身份,要求谈判,即使不能保全,也要让对方知道,这是布津彭家的人,是朱雀王的外孙,是狼牙的师长,是帝国少将。”

    吴小京“叭”地敬礼:“是,班长。但是……如果我早早死了?”

    “屁话!”苏朝宇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再说我踹死你!你就是快死了也要找个最不像能死的,把这事儿给我交待了。”

    吴小京抱头哭丧着脸:“要是就剩我和彭耀了呢?”

    苏朝宇叹气,从口袋里出彭耀的肩章和胸牌:“你就把这个塞他屁兜里。对方一定知道他的名字,少将的衔也不是滥大街的。”

    吴小京接过来,小心地收在胸口:“班长,这也太悲壮了。”

    苏朝宇拦着他的肩头走出去:“悲壮个头,等咱们回去了,还吃那家火锅去,大冬天的,正合适,对吧。”

    远处,彭耀正在和一个纳斯军官连骂带手势地商量事情,苏朝宇看着他的兵,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长相、声音、个头、习惯,他想,如果有一天不能重逢,他记忆里一定要有他们的脸。没有油彩和血渍泥垢,他们二十多岁,年轻得像落霞里刚刚聚团的云,热烈蓬勃,他们曾经肩并肩在那么高远的天地里一起笑。

    ☆、遭到攻击

    纳斯雇佣军驻喀布岛的老大环视彭耀和苏朝宇的兵:“你们的函件呢?我没接到任何关于先遣转移的命令。”

    “操!”彭耀一脚踹在快艇上,“等你这个吃干饭的明白过来,对面没□的早把你埋了!”

    那老大十分生气:“你们不操就不会说话?妈的。”说着就拔出手枪,迅速抵上彭耀脑门。但是彭耀丝毫不畏惧,朝地下啐了一口,继续跟他的兵一起把武器和辎重往上搬。如此淡定如此嚣张,对方反而真的不敢开枪,怕得罪了查图尔岛直派的先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皮下呼来喝去。尤其是彭耀忙完了还回过身来,拨拉开老大的枪,顶着他的鼻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也是被操出来的。”

    苏朝宇差点连气带笑地背过气去——这种脏话威慑战术交给彭耀实施实在是太正确了,要变着花样骂最下流的词,他绝对做不到。苏朝宇比个手势,他的人就按照刚才的分配,上了三艘快艇,整齐待发。彭耀跳上左边一条,霸气地挥手:“走人!丧气地方,走了走了!”

    老大拉住比较讲理的苏朝宇:“函件。”

    “没了!”苏朝宇甩开他,十分气愤,“我光着回来的,你没看见啊?”

    老大的枪口对着苏朝宇鼻尖:“我电话确认过,对方说没有先遣召回。”

    “他们以为老子死了!”苏朝宇踏上属于他的小艇,挥拳大吼,“老子去查图尔讲理,你去不去?”

    雇佣军老大利落地上膛:“回答我,我的名字是什么?”

    苏朝宇立在快艇尾部:“管你是谁,走!”

    就在快艇离开岸边的瞬间,雇佣军开枪了。直觉告诉他们事情有诈,但从事实上找不到可靠证据。不过,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然后骂了他们半天的先遣队伍就这样开走了最快的三艘艇,实在憋屈。直到这时候,才有个当地人从补给室里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肖海扔下的受潮的子弹:“布津贼军,贼军!”

    好在彭耀侦察过,这个港口只有几台机枪,刚才都无人值守,只要他们够快够镇定,就一定能够离开。交火不算激

    烈,苏朝宇早在开枪的瞬间就蹲□子,子弹擦头皮而过,他积极地防御反击,直到小艇忽然停在海面——“浅礁,转向,转向!”有个狼牙的兵大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作为殿后的一支,打不到彭耀他们的炮火都集中在了苏朝宇的快艇上,情急之下,苏朝宇扔掉枪,一头扎进海水里,肖海则用快得不可思议地动作迅速填补了他的位置。

    苏朝宇并不擅长水下作业,游泳的经验和技巧也仅限于水池。夜间海水的低温让他迅速流失热量,没有以前那么灵敏。快艇的头卡在几块近似直角的浅礁上,苏朝宇又踹又踢,却不敢探头换气:他想活着,而不是成为一个英雄,因为他要和他的江扬结婚,还要过一辈子呢。苏朝宇甚至呛了几口水,终于在耗尽所有氧气的时候把快艇推动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得益于这个角度,船身立刻离开了礁区,巧妙地前进。苏朝宇探头的瞬间,锚绳飞至,康源大吼:“班长!”

    苏朝宇把绳子在手上绕了三圈后指挥快艇:“加速,加速!”

    身体仿佛腾空飞起,苏朝宇只觉得一股力气仿佛要拉脱他的手臂,海水强灌进鼻腔口腔。快艇的速度无法一下达到最大,苏朝宇拼尽全力拽住锚绳,控制身体的角度,好几颗子弹贴而手臂过,正在庆幸的时候,他只觉得右小腿一阵麻木,然后身子不被控制地沉了下去。

    “拉,快点拉!”康源嘶吼,身边的兵一起帮忙,快艇转向有树木遮拦的地方,逐渐离开射程,速度渐缓。

    苏朝宇的头露在外面,脸色非常不好,他知道自己中弹了,现在麻木的感觉消失,他觉得所有血液都正在涌向小腿,富含盐的海水让他想立刻离开这个地方,找盘变态辣的鸡翅啃啃,转移这种混杂着疼痛和焦躁的感觉。几人把他合力拉上小艇,一刻都不敢停留,向远处驶去。t岛离他们十几海里,不算太远,但他们并不熟悉这片海域,为了避免碰到礁石和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不招惹这在夜里会变得格外凶悍的水面,他们就关了发动机,静静地泊在一处空旷的海面,头顶有大片大片的黑烟作为遮盖——火没有停下来的势头,好在今夜有微风,黑烟正在急速集体移动。

    一颗很小的流弹扎进苏朝宇的腿肚,唯一庆幸的就是,那里因为大量锻炼的缘故而遍布肌肉,而且子弹在海水里减速了才没有打穿。肖海从背包里找到一个小型医疗应急包,里面只有一把一次性的镊子,他用尽量利索的动作把子弹夹了出来,苏朝宇疼得身子一抽,却一声都不敢出,咬着牙压伤口,缠好绷带。

    夜色逐渐弥漫整个海域,彭耀、罗灿带队的快艇已经看不见了。苏朝宇接过地图趁没有漆黑看了一眼,低声地吩咐:

    “太冷了,大家都不要睡觉,先把武器平均分配,预备明早5点登陆t岛。”

    肖海说:“早晨会不会又有大雾,看不清形势,我们比较被动。”

    苏朝宇摇头:“水温太低,彭耀只能在海面停留不超过8小时就必须登陆,虽然我们可以不管罗灿如何破坏s,但至少,我们要和彭耀主动会师,有证据表明,核心地磁强烈区域在查图尔岛靠近t的方向,我一直那是人造出来的磁场。”他找了几粒消炎药干嚼吞下又继续说,“明天,咱们在岛上放个大烟花给指挥中心看。”

    狼牙的一个小兵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苏朝宇回以牙膏广告的惯用手势,又叫康源:“你多拿些弹药,配合肖海,我不要你们百发百中,但求别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放烟花的机会。”

    肖海点头:“是,班长,”

    康源举手:“我自愿担任肖海的替补。”

    “如果我牺牲了,所有战斗位置不变,康源顶上。”肖海和康源并肩坐着,像一对兄弟般默契。康源向来老实,忍不住低头附耳:“但愿我永远替补着。”

    苏朝宇举起望远镜,努力寻找可能的突破点。雇佣军应该已经通报了所有单位,有一支身穿纳斯军服的人试图袭击查图尔,并且,t岛是他们最后有可能途径的地方,应该已经戒备森严。被炮火遥遥对准的滋味不好受,会下意识觉得身后有人,苏朝宇缩起身体保存热量,忽然非常想念在嫦湖湾坐阵的江扬。说实在的,他不像青春期少女那样喜欢江扬挥斥方遒的样子,相反,他爱那个刚洗完澡出来,只穿条内裤就晾在飘窗前的江扬,头发湿漉漉的,用脚尖轻轻戳小扬的肚皮,然后跟它滚作一团。

    ☆、不能等死

    罗灿他们是被迫成为三队人马中第一个开火的。当他们的快艇接近s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熄火,纯靠划行。s是查图尔和喀布前线的大粮仓,据说周边有个渔港,盛产一种鲜美多汁的冷盘鱼,是高级菜肴里的必备品,被称为“斯坎杜讷达的海黄金”。这些鱼夜晚的时候会来到比较浅的海面成群结队地玩耍,像一片又一片的星光坠落。枪声刚停歇十几秒,罗灿喘着粗气看着海水里的鱼,鱼也不解地看着他。

    他们一动不敢动,10个特别行动队队员中三人受伤,三个狼牙最好的队员正在一对一地照顾他们。要想让15个人和一条狗强行登上人数未知的s岛,简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他们作为诱饵,必须保证彭耀和苏朝宇分别有时间处理完各自的事务。

    “咱们投降。”罗灿说,并且让自己的命令在队友里迅速传开:“撑下去的话,即使死光了也不能登陆。”

    王若谷摸着九月的头说:“可能行不通。已经伪装过一次敌军了,现在投降是不是有点儿太假了?”罗灿摇头:“不投降的话就是全员阵亡。而且没有登陆s的任何希望。”

    说着,天空里传来了直升机的声音,有人惊叫:“不是飞不了么?”但事实证明,雇佣军那架没有螺旋桨的飞机只是个幌子,关于地磁的影响也只是表象。头顶上的一架武装直升机毫不犹豫地朝罗灿他们的小艇开火了。

    “准备所有白色的东西,投降,立刻宣布投降!”罗灿说着,居然重新发动了快艇,“全体卧倒隐蔽,保护要害!”s岛上传来密集炮火,武直在上空追着,罗灿几乎是每十秒才能抬头看一次前面的航向,力求接近s南部靠近查图尔的登陆点。据显示,那里的防御最为稀疏。

    很快,由纱布和灰色雨布组成的投降旗帜已经铺展在小艇上,武直威胁性地投下两枚炮弹,扔在船头船尾附近的海面,以示威

    胁。罗灿让船速慢了一些,果然听见了对方的喊话:“丢掉所有武器。”

    “照做。”罗灿沉着地吩咐,大家开始把枪支弹药从白色的投降旗帜里往外扔,每一声落水的响动都是一次绝望的考验,有个狼牙的兵沉默地吻着自己的枪:“老子用它得过第一,还杀过人。”然后他伸手把它温柔地放进了海里,像刚刚吻别的是他的女朋友。

    登陆点附近,武装直升机缓缓降落,至少三十只枪口把罗灿他们围在海面上。他们被要求脱掉所有衣服,一个一个走上岛来,双手抱头跪在面向篝火的地方。有人用生硬的布津话问:“谁是领导?”

    “我。”罗灿说,但是有人和他异口同声,是特别行动队那个十人班的班长。他的堂弟带班跟彭耀一起走了,身为兄长的他,此时正跪在罗灿旁边。雇佣军说:“到底是谁?”

    “我。”班长说,“你看他毛都没长全,能打仗吗?”

    罗灿刚要反驳,脑袋就被枪托狠狠一击,疼得他说不出话,耳朵里一直嗡嗡响。罗灿长得身量不高,皮肤白一些,脸上又确实有孩气,相比之下,30多岁的班长更沉稳,更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雇佣军点点头,用枪口指他:“站起来。”

    班长缓缓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沙粒,微笑地看着罗灿。罗灿耳朵里仍然在响,头疼得快要裂开了,只看见身边的班长像一个坏了的服装店塑料模特一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眉心中间一个弹孔,暗红的血汩汩地往外冒。雇佣军的首领在喊话,罗灿听得不甚清楚,他使劲摇了摇头,分辨出一个句子:“像他这样……老老实实……投降……”

    罗灿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攥紧了他的拳头。苏朝宇说,最绝望的时候,只有自己是自己最重要的贵人。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具尸体,假装根本不认识那个班长,其余的队员鱼贯上岛,跪成一排。雇佣军继续使用他蹩脚的布津语:“你们,可以活。”他掏出一只通讯器,“打电话,给领导,你们可以,交换。”

    罗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又无辜又渴望生存,果然,雇佣军把通讯器递给他:“你知道,领导的号码?”

    “我知道。”罗灿说,“我现在就可以打。”

    通讯器就这样到了他的手里,罗灿大惊失色。当年零计划事件发生的时候,他所在的单位第一个试用了部分零计划成果,并且负责为零计划的专家提供测试报告和修改意见。类似的通讯器他见过,从型号和按键布局设置来看,应该是同一系列的产品,也许比他用过的那只技术更陈旧一些。但是无论如何,这都说明了一件事:零计划

    的成果,纳斯确实在用,而且这便能更好地解释为什么是彭耀带狼牙剿匪——只有这样才可以让泄密案未知的部分和获罪的彭家一起沉入海底,杀人灭口,痛快淋漓。罗灿转转眼睛,看着雇佣军说:“不会用,这是手机?”

    雇佣军露出一个恐怖的微笑:“我可以替你联络你的领导,但是牺牲一个人,你的人。”

    罗灿恐惧地后退:“为什么?”

    “让你的领导知道,我们不开玩笑。”

    罗灿盯着手里的通讯器,回忆他当时使用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坚定地点头:“我也有个要求。”

    雇佣军怀疑地看他。

    “别打死我。在他们里面挑。”罗灿指了指身边的队员,“你可以在电话接通以后打死一个人,只要不是我。”

    雇佣军很满意这个交换。罗灿看了一下通讯器,里面储存有基本的联络名单和几个疑似嫦湖湾位置的通讯节点地址,他故作迷茫地看着,似乎是在找正确的领导,但是手指却在机器背面不老实地摸来摸去。背壳上有一处轻微的凸起,按照经验,内侧应该是这种型号通讯器的收发装置,罗灿紧紧地捂住它——以前的意见反映,收发装置灵敏度很高,高到经常过激反应,如果短距离内信号持续不佳,就会自动保存内置电池的电量,限制联络直到手动启动信号寻觅。罗灿一直等到雇佣军的人把枪顶在一个狼牙队员的脑袋上才在对方的提示下摁动了联络按钮。

    果然无法使用。

    罗灿晃了它几下:“喂!喂喂!听不见吗?”

    雇佣军的枪口从狼牙队员头上移开,转而呵斥自己的人:“告诉总部,地磁影响我们了!”罗灿着急地要求再试一次,雇佣军却一把抓过通讯器揣在口袋里:“机会只有一次,等着死吧。”

    ☆、失望、绝望和希望

    康源失踪了。

    第1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