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绚烂英豪终极篇 > 绚烂英豪终极篇
错误举报

正文 第19节

    绚烂英豪终极篇 作者:醉雨倾城

    第19节

    “我不能只看苏朝宇一个人。”江扬快步往里走,“他怎样?”

    慕昭白腼腆地笑了笑:“在您休息室里。”

    “什么?”江扬瞪大眼睛,“他不是……”来不及等解释,江扬就冲进了指挥室后面的一间带床铺的屋子里。床前面是挂了一张睡帘遮掩,秦月朗比他回来得早,几乎是跳起来:“江扬!”

    江扬忍不住走过去:“他在这儿?”

    秦月朗见他满脸爱怜和关切,只能叹气道:“你倒是早点儿告诉我们,现在……”

    “你当时不是在场吗?”江扬见他们两个都低声细语,也放低了声音。

    “我怎么会在场?”秦月朗大幅度摆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奇怪了。江扬不认为自己是做梦,几个小时之前在查图尔岛上,确实是秦月朗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的,他看见苏朝宇从国旗底下复活了,被医疗队抬上担架,坐直升飞机而去,只是不知道送去了指挥中心还是最近的正规医院。江扬看看慕昭白,又看看秦月朗,然后轻轻地拉开了睡帘。

    天哪。

    江扬的心脏停跳了,骤然恢复的瞬间,血液顿时冲上颅顶,让他头晕眼花,简直站不住。他不被控制地大声说:“这是怎么回事!”

    秦月朗皱眉:“你问我们?”

    慕昭白站在远处小声说:“我觉得您挺对不起苏朝宇的,老大。”

    江扬摘下军帽摔在沙发上:“什么?”

    慕昭白上前两步:“事实就是这样的,老大,你看,现在都这样了,苏朝宇如果活过来……”

    “他始终就没死!”江扬咬牙切齿,“你们俩,出来跟我解释清楚。”说着,他拉开门就要走。一阵啼哭声传来,撕心裂肺,又娇滴滴的

    ,吓得江扬赶紧关上了门,秦月朗从睡帘后面的床上抱起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家伙,凑到江扬面前:“要爸爸抱呢!”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不被控制地低吼:“谁是爸爸!”

    慕昭白走过来介绍:“老大,这鼻子,和你简直一模一样,这头发,琥珀色的小卷,整个基地除了你没人能有。小姑娘可真好看。”

    “这是个……女孩?”江扬下意识地退远了两步,“哪儿来的?”

    “当然是生出来的!”慕昭白瞪大眼睛。

    “谁生的?”江扬的脑袋里闪过方珊珊的影子,然后痛苦地把头扭向一边。他实在是想不出谁会在嫦湖湾这种战争前线生孩子。

    秦月朗看着小孩:“看看,他都不肯承认你妈妈。”

    江扬毫不犹豫地踹了秦月朗一脚,管他是副总参谋长还是小舅舅,先踹了再说:“谁能证明这是我的孩子?”

    “那,梁丽征为什么一直哭,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话?”

    江扬再次受到了刺激。他最喜欢的小情报员,那个每天穿着粉色蝴蝶结的连衣裙在指挥部大楼里来来去去的小姑娘,居然……居然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生了一个孩子?她才多大?这是谁的孩子?

    那个柔软的小生命在保温毯子里挥动小拳头哇哇大哭,江扬本想发脾气,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她是不是饿了?”

    “梁丽征不肯喂。”慕昭白抓头,“她就一直哭,我说梁丽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奶粉,卫生员已经出去了。”

    能杀死比他强悍的男人也能制服带武器的歹徒的江扬,如今面对一个又软又脆弱、完全不是对手的小女婴,彻底缴械投降。她那么小,简直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似乎抱一抱都会弄疼一样,当让她躺在那里哭也不是办法,可是……江扬看着她,有种很复杂的情绪,如果说世界上一定有一个姑娘要叫他爸爸,那也应该是方珊珊或者还没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的某个女人生的孩子——梁丽征,怎么可能!

    小宝贝哭闹乱抓,小小手碰到了江扬,他又是一惊,然后苦笑着伸出一根指头给她握,可是她又不愿意了,大声哭着,似乎泪眼朦胧地看着秦月朗。

    “我必须打电话。”江扬深呼吸,离开前又斩钉截铁地说:“不许再说这个孩子是我的……”

    “那说什么?”秦月朗笑着问。

    “让江立滚过来领回去!”江扬愤怒摔门。

    布津帝国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韬并不比儿子江扬睡得更久。查图尔胜败的每一分钟他都必须掌握,好在军事和外交上作出第一

    时间的正确反映。战争开局在喀布败得太惨,军部的人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决策失误,而前线战士要变成人民的英雄,因此,前线指挥官变成了众矢之的。不过这次出战的主力部队是第四集团军,彭耀在前线始终没有回来,因此江扬变成了那个倒霉的靶子,看似理所应当地承担了所有骂名。

    包括江瀚韬的那份。

    江瀚韬当然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作为一个年轻的中将,江扬所能做的不只是听凭被骂,其实他可以适当地反驳,甚至挑衅。这种时候,即使挑衅都被认为是可以容忍的行为,只是江扬绝对做不到罢了。他习惯了接受父亲的挑剔,就好像无论何时都在情理之中一样,从小到大他都不曾对父亲还嘴,更不要提当时是在一号会议室里,在座的所有人都比他资历深、官阶大。

    但是江瀚韬很内疚。那通电话把江扬骂得很凶,如果换做江立站在前面,大约早就跳着脚反驳起来了,若是同年龄的其他军官,被骂哭都有可能。江扬是个心思细密的儿子,江瀚韬当然知道;他更知道这通电话会把自己彻底推向“凶恶”的标杆底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可以照搬过往。

    ☆、战前的约定兑现

    但是江瀚韬很内疚。那通电话把江扬骂得很凶,如果换做江立站在前面,大约早就跳着脚反驳起来了,若是同年龄的其他军官,被骂哭都有可能。江扬是个心思细密的儿子,江瀚韬当然知道;他更知道这通电话会把自己彻底推向“凶恶”的标杆底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可以照搬过往。

    他后来打过去的时候,江扬没有接听到,接下来就是总攻时间,江扬亲自去了前线,便完全没有时间听电话,直到仗打完,身为指挥官的儿子还需要做很多繁杂的收尾部署,江瀚韬仍旧没有打扰。但他总是记得欠大儿子一个道歉和一份安慰的,虽然这种心理商品的价值会随着时间的变长而大幅度下跌,到头来,江扬只会在电话里说:“您的苦衷,下官始终了解,请长官放心。”

    首都的办公室里,阳光明媚。江瀚韬看完了今天的晨报,头条新闻对战局的转述和评论非常妥帖到位,文字老练,这令江瀚韬非常满意,正要吩咐秘书给予记者一些奖励的时候,电话响了,副官说接到了江扬中将的急电。

    “转进来。”江瀚韬心里微微惊喜。

    “请您用3号线,长官。”副官礼貌地挂机。

    江瀚韬拿起听筒,这样,儿子的声音就在耳边,而不会像一号会议室里那样,通过扬声器传遍每一个角落:“江扬,现在如何?”

    “爸爸……”江扬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窘迫,因此越发有这个年纪的迷茫和不确定,而不是像一个老成的中将那般过分稳妥、自信着,“爸爸,我需要你。”

    这是他们战前的约定,江瀚韬当然记得。但他也记得电话那头的大儿子怎样用去了十几年的时间跟他冷战,除非必要场合,否则连一声爸爸也不肯叫,威胁利诱均不见成效。即使刚做完手术……江瀚韬想到那年的海神殿之行就觉得难受,那时候的江扬一定恨死了他,即使坐不起来都要拒绝他的怀抱,而现在——儿子遇到了什么?

    “爸爸?”江扬深吸一口气。

    “我在听,江扬,怎么了?”

    “有件事情,非常为难,我需要您

    的帮助。”江扬说,“先向您道歉,我没有及时察觉到任何苗头,阻止……它无法被阻止……对不起长官,这件事很严重。”

    终于又叫回了“长官”,江瀚韬苦笑:“听起来,你犯了个大错。”

    “不是我。”江扬不知道怎么表达,“但是现在,我手里有个孩子,刚出生,女孩。”

    江瀚韬的头立刻就大了。这果然是一个“可以预见却被忽略”同时又“无法阻止”的事情,也果然达到了能让江扬主动送上门来请求帮助、称呼爸爸的严重级别。“不要兜圈子,父母是谁?”

    江扬长长地叹气:“请您不要生气。母亲是下官综合情报处的少校梁丽征,父亲……不出意外的话,是江立。”

    江瀚韬把一口气提在胸间足足十几秒才放下:“江立。”

    “是,爸爸。”江扬低声说,“对不起,我只是并不觉得梁丽征竟然可以生孩子,因为她自己就是个孩子。”

    “是江立。”

    “是,爸爸。”江扬意识到了父亲的震怒,这种平静的爆发最为可怕,他下意识地说:“对不起……爸爸。”

    江瀚韬左手握着听筒,右手紧紧攥拳:“不不,江扬,这跟你没有关系。找个时间,把孩子和那个小姑娘送到首都来,我会安排她们。”

    江扬吓了一跳:“长官?”

    江瀚韬苦笑:“唔,你又忘记了,我们用很不冷静的方式谈过,把方珊珊送走的人不是我,儿子。”淡淡的自嘲和巨大的苦闷让这句话具有了奇效,远在嫦湖湾的江扬尴尬地低下头去。顿了顿,江瀚韬说:“这件事尽快办,江立必须和这位小姑娘结婚,当然,孩子的事情倒不必提前公布。”

    江扬有些不能接受这个巨大的改变,竟脱口而出:“结婚?”

    “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

    “并没有……”江扬说,“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觉,对不起,长官。”

    “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情管你称呼我什么,”江瀚韬说,“让秦月朗尽快带她们回家,事情要控制在尽可能小的范围里。孩子的妈妈离开基地以后的事情,全权交给你处理,江扬,务必全面妥帖。”

    江扬立正回答:“是,长官。”尽管对方看不见,但是江扬已经习惯了如此,他发誓父亲可以感应到。

    “另外,”江瀚韬揉了揉紧皱的眉头,“听说你病了。”

    江扬微笑:“没有大碍,长官,下官一切都很好。”

    果然如此。江瀚韬只能接受木已成舟的现实,挂掉电话,看着窗外凝神冥思。远在国外的江立正在痛苦地倒时差,坐在会场外面两眼无神地喝咖啡,对他已经当了爸爸这件事浑然不觉。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个“代表已经是大人”的好奇又刺激的晚上到底意味着什么。

    江瀚韬没有

    立刻给小儿子打电话。他需要想一想这些话应该怎么说才比较妥当,才不会让江立感到恐惧,同时又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为此,他必须得到严厉的教训。正在这时候,副官又来转接电话了,还是江扬。

    “是关于苏朝宇,长官。”江扬说,“指挥中心医疗队没把握处理好他的伤势,已经送去首都了。”

    江瀚韬这才想起来,刚才的电话里,他只顾着为自己的孙女吃惊,竟然忘记问一句他另外那个儿子的是否平安。对于江家来说,苏朝宇因为和江扬恋爱的缘故,“救命恩人”一说就逐渐消失,他们因为事实无法改变而接受了苏朝宇,起初自然是别扭的,但时间久了,竟也觉得并没有什么难堪。因此,江扬始终觉得苏朝宇有理由在家里和所有孩子一样平起平坐,甚至得到更多的东西。“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江瀚韬只希望他的弥补不会太晚。

    “手术室和病房都安排好了,下官打算乘下一班飞机回到首都,陪着苏朝宇度过难关,同时也方便军部的问询和会议。”

    “可以,回来吧,儿子。”

    ☆、小欺骗

    “手术室和病房都安排好了,下官打算乘下一班飞机回到首都,陪着苏朝宇度过难关,同时也方便军部的问询和会议。”

    “可以,回来吧,儿子。”

    江扬想了一下说:“只有一件事,长官。苏朝宇伤得很重,我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说他会好好活着,因此……”他哽咽了一下,深呼吸了一次才继续说:“因此我想……我应该和他结婚,至少……”

    江瀚韬终于明白这第二个电话的由头在哪儿了。结婚,很美好的词语,但是在两个儿子身上偏偏都发生得这么诡异,实在大大出乎他最初的预料。“江扬,现在苏朝宇还……”

    “不,长官,您误解了。我只是想和苏朝宇低调地注册结婚,这样……”江扬苦笑,“我出现在他的葬礼上的时候,便可以名正言顺些。”

    江瀚韬十分难过。这是一种内心深处而起的悲伤,他错过了儿子最好的童年少年,把他的青年时代禁锢在军队里,连他人生最重要的幸福都不能亲手给予。七大元帅之首的江瀚韬眼圈微红:“好,你们可以立刻办。”

    “谢谢您……”江扬说,在匆匆挂掉电话之前,叫了一声爸爸。

    嫦湖湾指挥中心已经开始换防,第四军和飞豹师的高级长官正在准备返程,布津的海防军人已经派了三支特遣部队前来处理查图尔战争的剩余工作。秦月朗推开门:“苏朝宇已经上飞机了,你呢?”

    “我飞下一班。”江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从现在开始,我在医院里办公,你打电话让军部在医院给我设一条保密线路。另外,苏朝宇的事,一个字都不要对元帅说。”

    秦月朗紧张了一下:“苏朝宇不是好好的上了飞机吗?医生说生命体征很稳定,只是太虚弱。”

    “就是这件事,秦副参。”江扬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睛里透

    露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务必向元帅保密。”

    秦月朗比了个“收到”的手势,然后迅速转换了话题:“孟帆怎么办?”

    江扬愣了愣:“怎么办?”

    “你被苏朝宇干扰了判断和思考力,”秦月朗说,“你要求慕昭白绝地反击,他们的行动被记录在案,比较麻烦的是,首都派遣来的技术员也知道。虽然我并不是很懂,但慕昭白刚才已经发表了意见,他们的反击方式和孟帆无法紧密配合。你不得不考虑孟帆活着出现以后的身份。”

    江扬停下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沉思了片刻便拿起电话:“综合情报处慕昭白,到指挥官休息室报道。”秦月朗找出几份文件让他先过目,然后在他耳边似乎不经意地补了一句:“还要顾及程亦涵的感受。”江扬张嘴要说话,慕昭白已经推门而入:“长官。”

    “真的一点儿没法配合?”

    “没办法,老大,技术上的事情瞒不过行家,也容易给你找麻烦。”

    江扬在房间里走了两步:“和孟帆一起的人有活着的吗?”

    “有两个,长官。”慕昭白说,“但是……”

    “给他们豁免权,立刻让程亦涵申请,然后要求他们做一份我们希望中的口供报告。”江扬说完后,沉吟了一下,“程亦涵那里,我会跟他谈谈。”

    慕昭白为难地说:“老大,还是我自己说吧。”

    “你能行?”江扬苦笑看他。

    “当然。”慕昭白耸肩,“这是半件家事。”

    秦月朗笑了:“当年程亦涵恨他主要因为程中将的缘故,现在——喂,通常情况下,你的副官没有这样小心眼,对不对?”

    江扬没办法,只能把两人统统赶了出去。本来应该正点的飞机因为给其他的救援机让跑道,延误了40分钟,江扬坐在机场里,左思右想,还是把电话打到了程亦涵办公室。不出意料,对方已经办完了所有申请手续,听起来也显得十分平静。江扬没敢问那些想好了的、直白的问题,只是旁敲侧击,最后反而是程亦涵先不耐烦了:“我说亲爱的长官,您是候机太无聊了还是急于跟下官聊天?”

    “前者,敬业的副官。”江扬说,“我急于跟苏朝宇聊天。”

    程亦涵点头:“下官在收线前请您放心,关于孟帆……下官始终觉得,完成任务和原谅他是两个概念,但也并不冲突。下官只要知道,时局需要,这就够了。”

    江扬一愣:“这话是……”

    “我跟父亲谈过,关于现在的形势和长官您的状态。不得不说,下官明白了一些事。”程亦涵放低声音,换

    了个称呼,“别担心,江扬,我确信你不会让船沉了,如果需要修理工具,你伸手就好。”

    江扬攥着手机,说不出话来。以程非和江瀚韬的关系,江扬并不信父亲会跟他的前副官把那件大事开诚布公,就像他须得护着程亦涵那样,江瀚韬要护着的人也有很多。他们在沉船上奋力划行,企图快速到达安全的港口,父辈已经力竭的时候,年轻人必须撑下去。江扬需要这种超越了上下级和兄弟朋友感情的支持,却又因为自己也许无法护全他们而心生歉疚,他只说:“谢谢,亦涵,我完全放心。”

    “好的,那就这样,长官,请问苏朝宇上校好。”程亦涵挂线,继续他的工作,他相信江扬一定会觉得轻松一些。

    江扬看着飞机起落的目光挪回手机屏幕上。多年来,他习惯把程亦涵的私人电话放在“家人”分组下面,此时此刻,他可以注视着那个号码平静地呼吸、耐心地等待,万分安心。

    ☆、漂亮的疤

    军部为重伤官兵预约了一层楼的病房,召回了所有休假的外科内科大夫集中救治护理。如果在这些伤员中间一定要排出一个优先级的话,苏朝宇的名字早就被写在第一位了。基本上每一个医护人员都知道听到了“这是苏朝宇上校”这句话,至于苏朝宇是谁、为什么要说这句话的原因都不重要了,他们心里都明白,如果是一个无名小卒,大可不必在抬下飞机的时候先强调名字和官衔。

    苏朝宇被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医生一直不明白他伤得不轻为什么还可以活着,应该是有人在查图尔尚未被攻下的时候就为他简单处理过,几处伤口因为包扎不得当而显得格外吓人,甚至,苏朝宇的人中上有青紫的指甲痕迹,可是,谁救了他?苏朝宇一路上时而清醒,一旦睁开眼睛就问:“江扬呢,罗灿呢?彭耀活着吗?”彭耀因为并无大碍被留在了一家市级医院,他本人没有任何意见,甚至非常乐于在能动弹以后就马上回到嫦湖湾去,把他的狼崽子整队带回。只是朱雀王非常不高兴,不但把医疗救援队骂了一顿,还威胁说“即使只要一个创可贴,也要回首都来贴”,于是,飞机上这才多了彭耀的位置。但是连续两次,彭耀刚能起来回答苏朝宇的话,海蓝色头发的英雄就又昏睡过去,搞得彭耀非常无奈,只能干躺在那里看窗外的夜空。

    医院为彭耀留了一个手术室,准备了全套的活动床、担架轮椅,彭耀意识清醒地吼道:“老子没事!你先把这个人救活了!”伸手一指,身后是重伤的廖十杰和罗灿。苏朝宇的活动担架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彭耀甚至来不及握一握对方的手。

    手术不算大也不算复杂,只是因为“这是苏朝宇上校”,所以医生格外小心,连缝针都亲自盯着,把苏朝宇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个遍,终于肯把他推进病房的时候,江扬早就等在那里了。

    术后的苏朝宇还带着浅

    绿色的帽子,裹在一张消毒毯子里,护工把他移动到床位的时候,他无力动弹,只能在昏迷里难受地皱起眉头。江扬站在两米外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有那么几分钟,他觉得他的小兵已经死了,若不是心电图还平稳有节奏,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判断——矫健如豹般的苏朝宇现在需要氧气面罩和吊针、纱布,需要有人帮他翻身,给他少得可怜的水,他只有在觉得难受的时候才会微微睁开眼睛——医生说这是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睡一觉就好了,但江扬的理智选择了相信这个说法以后,情感却仍然觉得,只要一眼看不见,苏朝宇就会死了。所以他近距离地坐在病床边,目不转睛地等着他的小兵醒过来。他本来想握住苏朝宇的手,但是一只手上有子弹破皮的大伤口,缠着纱布和胶带,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又插着吊针,江扬只好看着,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幅度,仿佛面前躺着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片叶子。

    这种感觉维持了有半个小时左右,江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十分幼稚可笑的时候,是因为背都弓酸了。他挺直了腰背舒展胳膊,苏朝宇轻轻地“哼”了一声,睁开眼睛。

    苏朝宇的眼睛还是有些不聚焦似的,但他一定看见了江扬,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他吞咽了两下,尝试着发声:“江扬。”

    “继续睡。”江扬覆住他海蓝色的眼睛,“天还没亮呢。”

    苏朝宇的面颊微热,皮肤因为在海边吹了几天的缘故有些粗糙。江扬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和微微湿润的眼角,苏朝宇说:“江扬,我回来了。”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跟你离开那个鬼地方,一起活着。”江扬吻苏朝宇的脸,一遍又一遍,苏朝宇先说“我的嘴唇很麻”,又说“我把罗灿放出去了”,还模模糊糊念叨着关于彭耀的事,江扬便明白了他是还没完全清醒,就这样不停地吻着他,直到他重新睡去。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的时候,苏朝宇从极度疲惫里彻底醒来,看见江扬正在以家属的态度和名义签一张又一张的治疗方案、手术单、麻醉单、体检表、化验结果,等那护士走了,苏朝宇才说:“让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我们公开注册了,亲爱的朝宇。”

    苏朝宇只能用嘴的大幅度开合来表达自己的情绪:“那真是太公开了。”

    江扬伏低身子跟他耳语一番,苏朝宇瞪大了眼睛:“这是欺骗,我亲爱的长官,你骗了元帅,你爸爸。”琥珀色眸子的中将眨眨眼睛:“有吗?那个时候你确实已经盖着国旗了。”

    “国旗?”苏朝宇做出一副不能呼吸的样子,“当时我以为他们

    怕我体温过低,给我军大衣呢。我正想告诉你,应该查查是谁在挖你的墙角,冬季大衣薄得像床单。”

    江扬在这么多天的痛苦挣扎后第一次笑出声音来。他如此爱面前这海蓝色头发的小兵,爱他躺在病床上还说这么大无畏的话,爱他从从容容的样子,爱他含笑的表情,爱他皱起眉头等自己的下一句话。他简直爱苏朝宇的一切:“都盖国旗了还惦记着我的家业,应该得流动红旗。”

    苏朝宇小幅度摇头:“别现在颁奖,我很累,我要休息。”

    江扬笑眯眯地坐在阳光下:“你有充足的时间休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在三天内办妥退伍手续,不但离开战场——”

    “我睡着了。”苏朝宇不准备再理江扬,他知道他的情人长官、长官情人的世界已经浓缩并填充满了这个病房,容不得任何哪怕是来自想象里的质疑和剥夺。但是,偏有人不识相。苏朝宇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走廊里有彭耀的声音,他大概是叫住了一个正要进门的大夫,十分凶地问道:“苏朝宇怎么样了?”

    “彭师放心,没有大碍。”

    “那就是有小碍是吧?碍哪儿了?”

    “因为做了手术,身体又比较虚弱,要多躺两天。”

    彭耀更凶地问:“你们给他缝好了吗?”

    江扬差点儿笑出声来,苏朝宇无语地望着天花板继续听。

    医生对这个问题也相当无奈,彭耀从外科技术和道德原则上鄙视了他们的行医经验,虽然苏朝宇的伤口并不是这位医生亲自动手缝的,但他还是详细科普了一下整个过程,并表示这个环节完全是小事,除了可能会留下疤痕以外,不会有其他长远影响。

    “老子的副师长,留疤也要留条漂亮的疤!”彭耀说着就推开门,看见了在床上强忍着笑意因此满眼泪水的苏朝宇,身边还有一个毫不掩饰欢乐情绪的帝国中将。

    ☆、猛虎和头狼

    医生的表情相当难堪,但还是完成了例行查房的任务。期间,彭耀像一本会发声的十万个为什么一样,把苏朝宇的病情从头上的擦痕一直问到脚腕韧带拉伤,简直比江扬关心得还要详细。若不是琥珀色头发的那位已经提前声明自己是苏朝宇的正版家属,那彭耀绝对有理由被误认为苏朝宇的亲弟弟或者……情人。

    江扬十分大方地站起来:“给你营造一个二人世界。”说着就请医生出去谈事情,彭耀身上只有几条绷带,行动十分方便,因此可以用各种角度看着苏朝宇,最后开口:“我是来报忧的。”

    “我知道。”苏朝宇平静地回答,“江扬不肯说,但我知道你一定会说。”

    “别紧张,罗灿很好,比你醒得早。吴小京和肖海伤得都不重,廖十杰……”彭耀假装无畏地耸了耸肩,“因为有吴小京的防弹衣,没再受伤没被别人发现,但左腿没了。”

    苏朝宇痛苦地闭上眼睛。彭耀习惯把坏事留在最后说,所以几乎可以认定,康源没有回来。而事实果真如此,彭耀说飞航大队空中搜救了整整3个小时,没有放过t岛上的任何一个山沟地洼,战场上有名有姓看得出来的尸体已经分拣完毕,康源还是下落不明。

    “你要这样想,也许只是一下,砰,他就直接死了,没什么折磨。”彭耀说着,却看见苏朝宇喉间动了动,眼泪夺眶而出。他缠着纱布的手使劲捶着病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方式能够让他发泄胸口的闷痛。彭耀没有制止,面无表情地继续:“算你我,回来了十一个人。”

    “十二个。”江扬早就听见了声音,忍了忍才推门而入,瞪了彭耀一眼,“还有王若谷。他是个奇迹,朝宇。”

    苏朝宇睁开眼睛。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太平凡甚至平庸的一个人,经不住这么多悲伤袭来,他本觉得自己足够坚强,却刚刚发现,天人

    永隔的痛苦比起伤病来说,是负在背上永远无法解脱的五指山。

    “王若谷胸口中枪,但九月救了他。你知道吗,王若谷有先天性镜面内脏症,入伍体检的时候是安泰然准将向元帅求情,以特招替他开了后门。他的心脏在右侧。”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慢慢地解释,“尽管很棘手,但医生让他活了下来。”

    苏朝宇沉沉一叹:“谢谢,我知道了。我想睡一会儿。”

    “明儿见。”彭耀当先走了出去。

    江扬并不安慰苏朝宇,他了解他的情人是独行的山虎,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低声悲鸣,舔吮伤口,以便走出深林的时候可以重新震慑万兽。这个过程很残忍,但苏朝宇已经习惯,所以,江扬最大限度地尊重着他,也知道如果苏朝宇撑不下去便一定会请援。江扬也起身离开,带上病房的门,彭耀果然站在走廊里等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再敢走到苏朝宇身边影响他休息,我会让你后悔的,彭师。”江扬一字一句。

    彭耀高举无碍的一只手:“喂喂,咱们不是和解了吗?”

    江扬嘲讽地笑了:“若不是因为和解了,你跑到房间里报伤亡率,我简直要把你当仇人。”

    “他有权知道。”彭耀耸肩,“你太独断专横,江扬,你觉得苏朝宇现在不合适知道便不告诉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想要知道呢?”

    这完全是一段情敌之间的对话嘛,江扬心想。他确实一直不敢告诉苏朝宇战损状况,那些熟悉的名字每一个都是苏朝宇珍视的兄弟。他知道,如果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苏朝宇会失控,甚至像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因为得不到最想要的玩具一样耍赖、抵抗。但是彭耀用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苏朝宇在这头小狼面前必须维持自己“大哥哥”的架子和尊严,因而反倒平静——可心里永远是难受的。这就是江扬纠结的原因,一方面,他想谢谢彭耀帮他摆平了这件事,另一方面又因为苏朝宇的难过而更加心疼。江扬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一切的终极原因只是他太爱苏朝宇。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因此释怀:“好,这是我的错,但是彭耀你听好了。我是苏朝宇的长官……”

    “就像我不是一样。”彭耀哼了一声。

    “但你不是他的爱人。”江扬微笑,“好了,我没有心思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跟你比较谁的手绢更大。除去长官,我还是苏朝宇的家属,我有权利决定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这些难过的事实,让他更从容地接受。我欣赏你的无畏和单刀直入,但这招不适合疗伤,真的。”

    彭耀灰蓝色的眼睛挑

    衅地看着江扬。

    “让他休息,还有更难办的事等他做决定。”江扬拍拍彭耀的肩膀。后者明显忍不住要问“什么事”,江扬却没给他机会,径直走开去接一个半分钟就在执著地要打进来的电话。彭耀确定,江扬心事重重,但是,关于江立要结婚、伴侣却不是苏暮宇这件事,就连江扬本人都很难接受,更不要提视弟弟如生命的苏朝宇了。

    “那换一件事。”彭耀拦住江扬。

    江扬点点头:“但最好是一件值得你在这里拦住我的事。”

    “我准备找个时间去他坟头烧几张纸摆盘水果,该怎么说?”彭耀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杀人的光。江扬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不是现代,彭耀会在得到罪魁姓名之后,立刻提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去放在彭燕戎的墓碑前面,然后磕三个响头。事到如今,江扬当然知道这些事的部分真相,但他一直不确定现在是把它们说出来的最佳时间,尤其是,对方是彭耀。

    然而彭耀就这样坚定不移地看着江扬,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病号服袖子卷起一半,露出肌肉虬劲的胳膊,看上去很结实很有力。这和他的年龄、长相不符,但却完美配合他的内心世界。江扬知道他们都没有享受天真烂漫的童年少年的权利,因此竟然在瞬间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的感慨来。他的手指在彭耀的胸口轻划六笔,写出一个“乔”字。

    “为什么?”彭耀的声音虽然很小,但那是从紧咬的牙关里迸出的三个字,可断金可销骨。

    江扬没有说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据说,头狼即使在最悲伤的时候也不需要宽慰,他们有敏锐的眼鼻耳,有獠牙和尖爪,已经足够。

    孟帆坐在属于他的小房间里吃着标准午餐,慕昭白靠在窗台边啃一只苹果。他们刚从前线撤回,一部分人在首都办事,其他人则会在军部的集体庆功宴之后返回边境基地。孟帆属于特殊人员,要接受一次非正式的内部问讯,还会给他一个新的身份。跟其他两人一样,他拿着豁免保证书,通过视频电话向程亦涵表示了感谢,并且向国家和组织保证,今后一定不干坏事,好好做人。

    “配餐太难吃了。”孟帆擦擦嘴,灌了两口矿泉水,“真咸。”

    慕昭白摊手:“没办法,以后你还要经常习惯配餐呢。”

    “哦?”孟帆看着他的老朋友,他们有几年没见,略显生分,却因为毕竟年少同窗,看着对方总觉得放心。

    “老大让我跟你谈谈,他想招安你。”

    孟帆“哈”地冒出一声干笑,把餐盒丢进垃圾桶,替服务

    生系好了口,然后正襟危坐在那里提问:“当兵?一二一,一二一,向右转?”

    慕昭白从文件包里抽出一纸邀请函:“特招,进技术部门。”

    “我求你了。”孟帆抱头做痛苦状,“我不想干这行,再也不想了。真是一朝入错门,百年别翻身!”

    慕昭白揪着他的领子强迫他看:“是培训部门,懂吗?培训新人的,同时做技术顾问。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双黄蛋,老大给你开这么好的条件你还好意思唧唧歪歪!”

    孟帆推开他:“我这个性格……作业都不写,你指望我穿得人模狗样,”他拽拽慕昭白的领带,又戳他的肩章和名牌,“还把手里的半吊子技术教给其他人,这太荒唐了。”

    “世界上有几件事是不荒唐的?”慕昭白摊开那份协议书,拧开笔帽递到他面前,“签了吧,然后你可以挑一个合适的时间去入职,基地环境很好,我还打算明年把我爸我妈都接过去。”

    孟帆拿着笔在手里转圈:“我怕他,而且我欠他。”

    “江扬还是程亦涵?”

    “好吧,我改成‘他们’。”

    慕昭白苦笑:“老大他没工夫管你,除非你干了坏事并且捅到他眼皮底下。至于程亦涵……这么说吧,同处一个屋檐下和不原谅你,他能做得井水不犯河水。”

    孟帆侧头:“这不仅不能安慰我,反而是个严重的打击。”

    “还有一种情况,我没有决定结婚的权利。江扬已经和苏朝宇公开了关系,程亦涵能不能这么做,取决于很多因素,我不得不尊重他的选择,也许我们一辈子只能隔着栅栏做邻居。”慕昭白说着就离开,“也许,我们即使结婚了也偷偷摸摸。我去收拾一下东西,等会儿再来。”

    孟帆在阳光下握着笔看见面前的协议书,上面清楚明白地写着,边境基地集团军希望他能用技能在军方有所作为,并且有一张黑白的图片显示着分配给他的标准单身住房的样子。房间似乎不大,只有一张小小的床靠着窗户,床单洁白,被子叠得方正,方正到令人望而却步。孟帆不确定自己在这种地方是不是睡得着,但他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踏踏实实地在一间屋子里一觉到天亮了。他一点儿没有野心和梦想,就要在简单安全的小日子里,和无数人一样生老病死。因为过去实在太刺激,他想,他能接受这个结局。

    慕昭白推开门,手里拉着军方标准的登机箱:“我回去了,协议你可以快递到行政办公室,可以对方付费。如果你不想签,记得……”孟帆把笔和协议都递过去:“包机?有我的位子吗?”

    一

    个很难看的签名尴尬地站在右下角,慕昭白盯了一秒,把那句“你用左手写的啊”忍了数次终于吞回肚子里,颇有主人风度地点点头:“有空位,预备役同志,抓紧时间。”

    ☆、成人仪式

    江立接到部长电话的时候万分诧异,平生第一次,他这个人见人爱的小孩子在工作一线被要求休假。是“被”要求啊,江立握着电话半天没回过神来,这场谈判十分要紧,他也做足了功课,之前跟对方的领事沟通过,已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此时退出,无异于把机会让给别人。虽然他并不在意这种让位,但是他却忍不住回想自己哪里做错了——领导显然是不满意,显然是要他别再插手,可是,为什么?

    在没有找到任何原因之前,江立不会离开这座城市的。他在酒店定了一个徒步的一日团,准备去周边风景区逛逛,谁知刚要签保险单,江瀚韬的电话就来了:“帮你定好了机票,赶紧回来。”

    “有事吗?”江立警惕地问。

    “嗯……”江瀚韬有些犹豫,“家里出了一些事,苏家。”

    江立几乎是跑步登机的。苏家,意味着不是苏朝宇就是苏暮宇。如果是前者,他知道江扬一定失控了;如果是后者,他会失控。漫长的飞行时间让他精疲力竭,落地就看见了自家的车在等,新换的亲卫队队长细腰长腿,是个年轻的少校,一丝不苟又温和客气,江立没敢多问,只是打听:“我爸和我哥都在家?”

    “元帅在,江中将一直在医院里没有回来过。”

    江立的心猛然坠落又蹦起,胃里痉挛了一下,甚至已经想好了安慰的措辞。直到车开进家门,他一直皱紧了眉头,半句话也没有。但是,他穿过花园的时候,习惯性抬头,忽然看见有一个人坐在顶层阳光阁楼种,躺他最喜欢的吊椅里面看书。那吊椅早在江立工作之前就显得有些小了,而那人不但全身都沉在里面,还露出了一双带兔子耳朵的棉袜。

    岂有此理,江铭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江立上楼,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个愤怒的声音:“好啊,你回来了!”

    他狐疑地转过头

    去,梁丽征穿着一身珊瑚绒的家居服站在走廊上,手里那本厚得跟砖头一样的杂志忽然从背后冒出来,砰一声就拍在江立后背上,让本来就心生不宁的他觉得心脏受到了重创。

    “你解释一下!”梁丽征拖着他就往走廊尽头的客房里去,江立挣脱两下未遂,家里的勤务兵听见声音都探头在看,梁丽征更加生气了,边走边骂:“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会这么难受!会这么恐怖!骗人!江立你这个骗人精,我恨死你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碧色眼睛的江家二少爷就这样被拽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个面生的阿姨正抱着一个熟睡的女婴。江立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这是江家的二女儿,可是……首相妈妈并没有怀孕的迹象,即使她和爸爸动用了早就冷冻保存的卵子,也没空生。梁丽征把婴儿吵醒了,小家伙开始哭闹,梁丽征只能用更大的声音冲江立喊叫:“你看看!怎么办?”

    怎么办?这管我什么事?江立还是不能理解,梁丽征的眼泪都下来了:“骗人精,你没告诉我‘长大’以后会生孩子……”

    我的?孩子?

    向来乐观的江家二少爷再也笑不出来了。

    回到家的整个下午,梁丽征都在哭。秦月朗他们从昂雅回来不久,她和江立单独在纳斯的那几天,住的是一家低调普通的经济型连锁酒店。有一天晚上,隔壁持续不断的喧闹让正在和梁丽征合伙打怪兽的江立心烦意乱,忍不住过去敲门,请他们照顾他人需求,赶紧散会。没想到,从一群乐疯了的少男少女里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的人,出示了纳斯中学的教师证件,告诉江立他班里的学生正在办纳斯传统的成人仪式,当然,声音是有点太大了,他会要求孩子们小声些,但也请江立谅解,据说,这是纳斯孩子最高兴的一天,今天以后,他们就可以在各个方面对自己负责,对他人也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老师递给江立一本宣传册,是纳斯政府印刷的,旨在指导青少年正确对待成人以后发生的转变。最后,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江立,最好经过了成人仪式,得到家长老师同学的认可,才可以一个人住在酒店里,否则容易出危险。

    只有一半心智成人了的江立拿着册子,迷迷糊糊回到房间,却再也没心思打怪兽。成人,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江立坚信只要他变成了大人,就可以和江扬平起平坐地谈论一些事情,和苏朝宇一样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和小舅舅秦月朗一样在舞会上成为谈论的主角。而此时,梁丽征边把电脑装进背包里边喟叹:“慕昭白他们都瞧不起我,说我是小屁孩。哼,王晓玥自己都是处女,还说我,我

    肯定比她早嫁人。不能嫁给凌寒我也要找个不比他差劲的。”

    于是,这两个都渴望成年的准大人一拍即合,开始从手册里寻找方法。终于,他们在“正确与你的男女伴侣相处”这一章里找到了答案。册子里说,性并不代表婚姻,但是要学会对彼此负责,而责任感才是成人的重要标志——原来……原来那件事是可以代表很多的!

    在确定他们能互相负责以后,江立有一时的犹豫:“不过,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梁丽征把发卡往上推了推,用朗诵的口吻回答:“她在里写了,16岁后仍有童贞,定是不正常的女子。”当时,江立还深究了一下是谁说出了这么符合当下“急需成年”的形势的话,但梁丽征提到的那本、那个作者,他统统不认识,脑子里只有无数从搜索引擎里得到的生理卫生注意事项。

    就这样,“安全、正确地尝试性行为”这条手册里的提议得到了双方认同。关于安全套的部分,两人并没有从语焉不详的说明里读出其深意来,于是江立决定给苏暮宇打一个电话,而梁丽征死也不要去问她暗恋着的小寒哥哥这种丢脸的事情,更不要提其他人。结果苏暮宇的电话一直不在服务区,因此,安全套的使用被认定是一个“只是为了预防得病但我们都身体健康因此可有可无”的环节,就这样,被跳过了。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梁丽征觉得自己可以抬头挺胸做一个“正常的女子”,江立则认为变成了成年人以后的感觉很不好,“我总觉得欺负了你”。梁丽征点点头:“是挺不爽的,我有点儿后悔了。”

    如果当时知道会这么后悔,想必梁丽征一定会开动几倍于常人思考速度的头脑重新决策一下。此时此刻,她只能坐在江立房间里的大床上发脾气:“里还说呢,18岁以前生出孩子的,也不是正常人!”

    江立头疼地转圈:“是谁写的那本?”

    “反正很疼就对了!很恐怖!”梁丽征说,“你绝对想不到,你因为肚子疼去上厕所,结果生了一个孩子出来,这是多可怕的事情!”

    江立持续在房间里来回来去地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像是我知道一样!”梁丽征站起来:“你这儿有没有水喝?”

    江立倒了一杯给她,这才看见她委屈的样子。论心智,江立成熟多了,自然能理解一个小姑娘现在的心情。按理说,他应该道歉,可是……那天晚上分明是他们商量好的,这又有什么可道歉的呢?况且,即使他跪在那里磕头抱腿,隔壁婴儿房里哇哇大哭的小家伙也不会就此消失——那是他的亲女儿啊,江立想到

    这件事就浑身哆嗦——比哥哥还先有了孩子,传出去简直会死人,最关键的是,孩子的母亲并不是他喜欢的人。梁丽征虽然可爱,但绝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他也知道梁丽征一直暗恋凌寒那个类型的帅哥。

    “喂,孩子归你,我可不要。”梁丽征小声说。

    “是你生的啊。”江立已经丧失了辩论能力,开始胡说八道。

    “也有你一半!”梁丽征生气并不是因为对方试图不抚养孩子,她想不到这么多,只是希望在短时间内和这个孩子断绝联系,并争取把联系全踢到江立那里去。

    江立陷入了沉思。回想他上飞机到现在所有事情,他猛然发现这是一个骗局:江元帅早就料到了他二儿子的鬼精灵,生怕他不回家,干脆用“苏家出事”把他拐带进门,然后……他跳起来,想立刻找个借口出门,比如……比如去医院探望师兄!对,江立欣喜地拉开门——江瀚韬元帅站在门口,笑眯眯地背着手:“都在?那我进来坐坐。”

    ☆、换位思考

    苏朝宇拆线的时候,还不知道江家已经有了第三代。江扬在医院守了八天,24小时住在苏朝宇的病房里,用从军部搬来的小型终端保密设备和基地通讯办公。他就睡在一张医院提供的小单人床上,晚上会在黑夜里悄悄地看苏朝宇。苏朝宇当然能察觉,但那种感觉十分美好。江扬像一只夜出的大猫,琥珀色的眸子只有在月光微露的时候才会反射一点点光芒,他耐心地等在那里,一动不动,呼吸均匀,无论苏朝宇准不准备侧头看他,他都执着地等着,甚至不肯松懈一下,移动目光。后来他也会睡着,梦里就知道他的苏朝宇还在身边,于是格外安心。苏朝宇不出声地看着他,回想他们经过的所有事情,生死、别离、悲欢。那几天首都格外晴朗,深夜里月色如水,窗外枯枝倒影如泼墨,苏朝宇总恍惚看着江扬微笑的样子,知道这个人再也无法从自己生命里被抹去,他们生死相随的雄壮誓言在相守的平淡幸福光芒下,褪去一身金鳞战甲,变成了毛色清淡的温柔小兽,有它的尖齿利爪,有又暖又软、带着阳光味道的身体,和一颗再也不会寂寞的小小的心。

    黑暗里,苏朝宇听得见心跳的节奏,清晰美好。

    但更清晰的是刺耳的电话铃声,江扬被吓了一跳,抱歉地看了苏朝宇一眼才接起来:“长官。”

    “立刻回家,江扬,”江瀚韬听起来也是睡意朦胧的样子,凌晨一点,正是整个雁京城结束了宵夜的安眠时刻,“从现在到明天上午,你必须在我身边,我让亲卫队长去医院守着苏朝宇。”

    “请允许下官……”

    “不允许,立刻回家,这是命令,江扬。”

    边境基地指挥官听见了一阵有分寸的敲门声,江瀚韬元帅的新亲卫队长站在门口敬礼:“长官,请您配合,车在楼下等。”

    “江扬?”苏朝宇叫他。

    江扬俯身说:“别担心。”

    >  “这话我说更合适。”苏朝宇微笑,“你婆婆妈妈的样子太讨厌了,我都活得这么好了,你的担心不但多余,而且幼稚。”

    江扬笑出声:“本来我还准备躺在地下打几个滚,死死赖住你的床呢。”他穿好大衣,又嘱咐了亲卫队长几句,便消失在门外。过了一阵子,苏朝宇听见楼下有车开走,这才对亲卫队长说:“辛苦你们了。”

    “份内之事。”那细腰长腿的队长真的很年轻,让苏朝宇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有句不妥当的话,下官想了很久还是想说出来。”

    苏朝宇点点头。

    亲卫队长一笑:“你们看上去……实在很幸福。”

    苏朝宇忍了半天才不炫耀,装作淡定地说:“是的,是的。谢谢你。”

    江扬到家的时候,刚好赶上一辆纯黑色的车从后院离开。他慌忙让司机停在路口,并且拉开车门站了出去。那辆车没有牌照,甚至没开车灯,玻璃也是不可透视的,它看见江扬礼貌地站在路口,便摇下了半扇车窗,有个头发花白的人露出笑脸,点了点头。对此,江扬再熟悉不过,那个人是效忠布津皇室的臣仆里资历最深的老先生,是皇帝本人的贴身大管家,当皇帝还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孩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从容应对皇帝身边的所有琐事——包括联络沟通政、商、军三界的各个要臣和认识、熟悉、掌握要臣子女们的一切情况。江扬知道这位老先生非常喜欢自己,更知道皇帝的贴身大管家深夜来访,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果然。江扬只知道他让综合情报处加了四天三夜的班,把那个诡异的数据库和监听系统解密分析,报告是昨天晚上九点交上去的,结果很惊人,他预料到了皇室会对此有所动作,却没有料到动作这么快。江瀚韬的书房灯火通明,江扬进去的时候,帝国七大元帅之首正在撰写一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多少天了,你也不回家。”像是责备,更像是请求,江瀚韬头也没抬,“苏朝宇如何?”

    “好多了,剩下的时间就是静养,我让他歇足三个月。”

    江瀚韬放下笔,把椅子让出来:“来,看看措辞。”

    江扬惊了片刻,低头说:“下官……”

    “坐在这里看,”江瀚韬敲敲桌面,“这样有感觉,放下你的下官身份,来试试元帅是什么滋味。”

    一种令人难以表述的情绪迅速袭击了江扬的每一个情感角落,他抗拒了几秒后,似乎还是被引诱了过去,坐在这江家的一家之主常坐的地方。桌子是实木的,带一点儿爸爸的温度,江扬拿起那封信之前小心地抬头看了看对面

    。自己惯常站着的地方忽然退到了门口,他觉得很陌生,因为当他站在那里的时候总感觉父亲的怒火触手可及,因此会下意识地悄悄往后挪几步。现在看来,再微小的动作都会在这里被放大百倍,所以这几年来,每次要谈什么事情,江瀚韬总是主动坐在沙发里,让他坐在身边。显得不那么生分……江扬理解了其中的含义,竟觉得微微心酸,他强迫自己读那封信,却在读完以后大吃一惊:“这是……这样其实不是太张扬?”

    江瀚韬坐在沙发上看儿子:“说。”

    “请皇帝陛下做主婚人固然十分荣幸,但江立和梁丽征毕竟是先有了小孩,只怕皇帝陛下并不会轻易接受这个事实。”

    江瀚韬脸上没有笑意:“不,江扬,这是一份属于江家的奖励,内容是我挑的。刚才有谁来过,你大概看见了。”

    江扬心里一惊,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禁不住脱口而出:“青龙郁王和玄武乔王他们……”

    “那监听系统里面标着代号的声音标本已经解析了,从皇帝本人到各大法王、各商界、军政要人,应有尽有,玄武王这样做,保不住了。刚才总管来送皇帝陛下的意思,让我们提前有个准备。”

    ☆、福利

    “那监听系统里面标着代号的声音标本已经解析了,从皇帝本人到各大法王、各商界、军政要人,应有尽有,玄武王这样做,保不住了。刚才总管来送皇帝陛下的意思,让我们提前有个准备。”

    一句“保不住了”,江扬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浑身难受。卓家的火光近在眼前,彭燕戎虽不算尸骨未寒,也足够让人觉得恐惧,他实在不想再经历这种事情,但这只是一个华丽美好的幻想。在听完江瀚韬转述的皇帝亲令之后,江扬一个字都说不出,咬紧了牙关。

    “坐下,儿子。”江瀚韬说。

    江扬固执地站着。

    “这个位子里还没有芒刺,坐下,儿子,冷静地想想我们谈过的那件事。”

    江扬迟缓地落座,十指紧扣,抵紧桌面。他花了几分钟才冷静下来,重新认识自己的地位和职责,意识到世界上不仅仅有故去的人,还有更多在世的人和默默注视他们的魂灵。他们似乎堆满了整个房间,让江扬觉得喘不过气来。“请您吩咐,”江扬小声说,“我已经冷静了。”

    “你坐的位置,代表了你只能吩咐别人而不是被人吩咐。”江瀚韬倒了杯热水,放在儿子面前,“这件事里,江家所需的所有决策,你来做。”

    之前的所有突变都有父亲代为处理,江扬手心发冷,这代表他在成为一个自己并不想变成的人的路上又无奈地被推进了一步,这件事之后,他可以学会冷漠、决绝,扔掉更多不必要的琐碎情感,变成一个更纯粹的、更适合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也许可悲,但江扬知道这是唯一一个可以通过自己的决定尽量让多数人幸福地活下去的机会,他不得不把握。

    江瀚韬站在他身边,和他的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因此江扬即使看着各种资料、不用回头、凭用余光就可以看见父亲。“心里感觉很坏,我知道,”江瀚韬的手轻拍儿子的背,“但这

    个距离很好,是不是?”他没有理会儿子的尴尬,轻声说:“下次,希望你可以这样在我身边。”

    江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左手捏皱了纸边,他知道,他一直有权利并可以这样做,但从来没有做到过。

    青龙王郁无忧高调入住山间别院,表示今后醉心工笔画眉和小楷的那天,苏朝宇做了一次全面体检。江扬被拦在房间外面,只能通过手机看程亦涵精简过又转发来的消息。郁无忧似乎对皇帝大发雷霆并把玄武王乔洛麟全家都端了的事儿不以为然,但他确实参与了这次逼着布津跟纳斯雇佣军开战的事情,并且从中获得了不少利润。这个喜欢古玩和书画的年轻的法王丢掉了因此得到的所有珍藏,却并没有像一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孩一般哭闹不休,反而高高兴兴地借口生病,躲去了山里,任执法部门从他的房间里拿走任何“可以作为证据”的东西。不管是真无辜还是装可怜,他用最无为的方法保住了性命,从此只是一个名人,再无实权。

    秦月朗皱眉说,也许他早就不想干了,真心实意喜欢这些东西吧,相比之下,玄武王乔洛麟就非常凄惨。江氏集团军的报告和证人供词里的精确细节让布津帝国民怨沸腾,媒体已经被警告了多次务必保持低调,但怎么也拦不住成千上万亲眼看着乔家人被警卫分批带走。算计了一辈子的玄武王最终没能算过皇帝本人,许多心里有鬼的政、商要员纷纷落井下石,不惜自首以示清白,树倒后猢狲散尽只是三五天的功夫。四大法王里,朱雀王家的女婿彭燕戎叛国,名声已经非常难听,此时怕别人翻旧账,躲还来不及,当然不会说任何一句话;而白虎王卓家从昂雅出事以后就一蹶不振,手里的实业越做越差,资产缩水,眼看就要完蛋的样子,也顾不得许多;就剩两家法王,一个主谋一个从犯,完全孤立无援,只有挨骂挨打的份儿。

    所以乔家选择了自己解决问题。就连都江扬没有看见具体的报告,只是有人从皇帝那里带话出来,说“乔家亦曾功勋卓著,如此晚节不保实在遗憾,公审就不必太正式,该罚没该查办的,办了就好”,隔日,玄武王家里送出三具尸体来,两大一小,江扬知道,那表示连刚刚四岁的孙子也没留下。

    其他的事情,江扬更不想听。

    他迅速把苏朝宇的住院手续从雁京转到了边境基地,然后立刻让程亦涵给他们这些查图尔负伤的官兵办了一个月至半年不等的休假,疗养院是江扬前年费了大力气申请资金兴办的,在一个小山谷里,三面有水,面朝平原,风光极好,交通也便利,刚刚竣工的行车道让基地指挥官到这里的

    时间缩短在1个小时内。即使这样,江扬也没有把苏朝宇送过去,坐在轮椅里的海蓝色头发的病号佯装绝望地捶着官舍的落地窗说:“那是我的福利,福利福利!”

    “让我来更新你的观念,”江扬削了一只杜利达特产的香梨,高高悬在苏朝宇鼻尖上,“我是你的福利的福利,明白吗?”

    苏朝宇眨眨眼睛:“好像明白。”

    香梨跑远了几公分。

    “明白。”

    一滴甜甜的汁滴在嘴角,苏朝宇舔舔,又补一句:“嗯,明白,长官!”

    香梨不情愿地在空中打个滚,苏朝宇上手去捉,被另一只手钳个正着,拉在怀里搂着。

    “明白明白,福利的长官。”苏朝宇深情地看着梨子,话里有话地说,“喂,我要吃掉你。”

    江扬大笑,一口咬下去,香梨少了一半:“那你可要等一等了。”

    苏朝宇气得开着轮子在官舍里跟江扬飙速度:“你能等,我也能!”

    当然能,既然都熬过了最冷的冬,等待春天岂不是一件悠闲容易又理所应当的事吗?唯一能做的是享受,此时最甜。

    第19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