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分卷阅读1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书名:《诗酒趁年华 上》 作者:江洋 绘者:lei 出版日期:2010/06/10 文案 虎洛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 出身名门的常清如今就面临了这样的窘境。 入京应考途中在行香阁用餐完毕, 竟接获w从带著自己所有家当潜逃的消息, 这下他非但没了盘缠,还得留在行香阁做工抵债! 他私自离家考功名,怎可就这样写信回家给兄长看笑话? 常清决定要证明自己不是只会吃白饭! 然而,常清虽性情随和又有心负责, 但要求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做粗活,实在太奢求人了。 要他去伙房帮忙,他跟一群厨子引经据典的说有关厨师的故事; 要他去花园做工,他帮一票人写家书; 就连要他去劈柴,他也可以赏花赏鸟赏到在山林中迷路。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常清认识了萧悠, 一个习惯被照顾,一个习惯照顾人, 相处间,h永的情感在不经意间慢慢滋生…… 楔子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 水天清、影湛波平。 鱼翻藻鉴,鹭点烟汀。 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算当年、虚老严陵。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行香子?过七里濑》(宋?苏轼) 第一章 烟波浩渺的一片大湖,是四省通衢之地,临湖的大路边上,垂柳依依,掩映着一座气势宏伟的二层楼宇,古色古香的牌匾上书「行香阁」,这就是当地人气很旺的一座茶楼。 它与一般店铺不同,楼后有很大的花园,园内有流觞曲水,亭台假山,景色秀丽,使人在品尝美食的同时,也能欣赏美景。 这里经营的食色精致美味,餐具讲究,伙计也都是眉清目秀的十几岁少年。美景、美食、美器、美人,无怪乎这里日日宾客盈门,声名远播。 此时正有一人,对着美景频频叹息,不过情感略有不同,不像赞美,倒像……感伤? 嗯,如此良辰美景,居然有人忧从中来。可实在不寻常,连见多识广的行香阁伙计也莫名其妙,仔细打量这位客人。 只见他二十来岁年纪,一身月白儒衫,衣饰雅洁华贵,面如美玉,目似秋水,只是这秋水之中,略含几分愁苦,使这本来春风一样的人物,带上了一丝清寒。 他孤身一人,从日上三竿而来,坐到现在明月东升,表情由刚来时的兴致盎然,到四顾茫然,到惶惶不安,最后垂头丧气,听他叹了一声又是一声,小二不由走近前去,温声询问。 然而,他从茶水点心到器具服务,把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一遍,这位公子只一味赞好,并无半点不满,小二实在没办法,最后问:「那公子为什么连连叹息呢?」 「这……」难得这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瞬时间满脸胀得通红,低声道:「我的仆从不见了,我……我身上没带……」 小二一怔,恍然大悟,原来是吃白食的啊!不过看表面可不像!明明像个金马玉堂的贵介公子――居然没带钱?不愧是行香阁的伙计,小二仍然微笑问道:「不知公子住在哪里?小人可以帮您去找您的仆从。」 「哦?」那公子吁了一口气,忙道:「我姓常名清,住在城里的方南客栈,我的仆从叫做赵二,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脸上有麻子,很好认的。烦请你们派人去找一找他,如果找不到,就请掌柜的帮忙从我房里取银子前来付账。」安排完毕,他松了口气,又恢复了闲适的态度。 伙计答应了离开。常清放松身体,斜倚在楼栏上,一手端茶,从容欣赏黛青色的远山近景。 不多时,那小二快步走上楼来,面色有点诡异,轻声道:「公子,实在对不起,小人没找到您的侍从,方南客栈的掌柜说,您已退了房,结了帐,所有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退房?可是赵二并没有来接我呀!他跑到哪去了?」常清震惊,这才真正着急起来。 伙计心道:「哪去了?跑了呗,拐了你这个傻瓜公子的家当,溜之乎也了。」半晌,见常清还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伙计只好建议:「不如请公子跟我们掌柜的说说情况,商量一下办法可好?」 常清道:「如此甚好,就请掌柜先生前来一叙。」 伙计一乐,心想:好大的架子。嘴里恭恭敬敬地应道:「是,请公子稍待。」 不多时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缓步走上楼来,到了常清面前,不紧不慢地道:「不知公子有何事相商?」 常清没想到他便是这里的掌柜,看他样子,不像是饭店掌柜,倒像个饱学儒生,忙起身拱手为礼,温言道:「在下常清,扬州人氏,此次前往京中应考,路过此地,因久闻行香阁美名,特来宝号品鉴,不想在下的仆从中途离开,一直未归,刚才请宝号的小二哥前去寻找,却发现仆人和我的行李都不见了,这个……我实在是弄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想请先生帮忙参详一下。」 掌柜的一听,就知他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家公子。可能还是头一次单独出门,被仆人骗去了行李财产,落得身陷不利之地。 他微微一笑,仔细打量常清几眼,心下暗暗称赞,道:「看来公子是受人欺骗了,不知公子从何处雇用了此人?」 常清道:「从扬州城外的大路边上……咦!你怎知他不是我家的仆人?」 掌柜的微笑道:「在下也是揣测,不过看来他确实是拐了公子的财物,私下潜逃了。」 常清愤愤地道:「是啊!得赶紧报官才是。」 掌柜的忍不住微笑,这年轻人实在天真,报官有什么用?那种奸滑小人,敢携款潜逃,准是早有预谋,此时早就改头换面,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官府办事,最怕跨了州县,公文往来,不胜烦琐。等他们找到那个逃仆,可能要等到几年后了。 想了想,掌柜的温言道:「公子不必惊惶,我们行香阁对读书人向来敬重。这次的茶点就算小号请客吧。难得公子远道而来,接风洗尘,也是应该的。」 常清心中一松,对他又生了几分好感,歉然道:「这怎么好意思?」 掌柜的道:「小事而已,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既然公子是要往京中应考,这以后的路程,恐怕多有不便,不如先回家去?至于公子回程的路费,鄙号可先借予。」 常清一时还没想到以后的事,闻言一怔:「我不回去。」 「为何?」 「嗯,那个……」常清脸色犹豫,似有难言之隐。 「公子既不愿回家,那么……」掌柜的考虑了一下,建议道:「不然鄙号先借予公子一些盘费,等公子他日高中之后,再还便可。」 常清大喜:「如此甚好!」忽然想起还没问人家的名号,歉然道:「多谢您了,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实在失礼。」掌柜的微微一笑,道:「鄙姓平,草字显扬,湖州人氏。」 「啊!原来是湖州平先生,失敬失敬!」常清这回是真的惊讶极了。 湖州平显扬,那可是江南有名的文士!他作的《史记拾遗略》,考证严密,解说详细,见解独到,声名远播,常清仰慕已久。不料今日一见,居然是这行香阁的掌柜先生,真是意想不到,他诧异得不知说什么好! 平先生微笑道:「公子不必疑虑,平某最近在研究一些经济之道。如今天下太平,百废俱兴,百姓赶上了这个好时候,正是众生之福,只是疾苦者仍众,我辈略有学识之人,当为此出一点力,方才不违圣人之『悯黎黍而行教化』的道理。」 常清肃然起敬,躬身行礼道:「学生失礼了,多谢先生教诲。」 平先生伸手相扶,温言道:「不必多礼,这里的东家也是学识丰富之人。平某与他相交,才知天下疾苦者所急需的,不是精美文章,而是安居乐业。原来我所学的皆是纸上谈兵、书生意气,当时我的惭愧,比你更甚啊!」 「哦?」常清闻言,不由对这个东家生出几分好感,能使著名的学者平先生对他如此敬重,想来此人必非凡品。平先生又道:「常公子请移步,不知需要多少盘资?平某当竭力相助。」 常清这才想起还要向人家借钱,脸上一红:「好,先生请。」 两人正要下楼,忽听有人说道:「平先生,你方才说自己书生意气,这可不是又犯了这个毛病吗?」声音清亮温和,语气却有点不客气。 常清听居然有人指摘这位端庄儒雅的平先生。而且言下之意,是自己还有欺诈的嫌疑,顿时大怒,回身望去,只见雅阁里施施然转出一人,长身玉立,面目清秀,气质文雅,微微含笑,使人一见之下,顿生好感。 常清没想到居然在此地见到这样一位出众的人物,与平先生可谓一时瑜亮了。心头火气顿时消散,脱口问道:「阁下何人?」 平先生道:「这位便是行香阁的东家,萧悠萧先生。」 萧悠微笑道:「东家不敢当,萧悠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能得平先生鼎力相助,行香阁才有今日的局面。」平先生也不谦逊,微微欠了欠身,两人相视一笑。 常清见他二人风骨高标,不同凡俗,心下更是钦佩,道:「原来是萧先生,在下扬州常清,正要入京应考,不幸受恶仆所欺,失了行李,幸亏平先生仗义相助,想必萧先生也是同意的,在下先行谢过了。」说罢躬身施礼。 萧悠却道:「先不必谢,我可没答应借钱给你。」 常清脸上飞红,平生第一次向人借钱,居然被当面驳回,面子上实在挂不住,生气道:「既然如此,请恕常某告辞!」便欲拂袖而去。 「常兄请留步。」萧悠开口,仍是彬彬有礼。 常清转回头来,见他面带微笑,甚是亲切。只是他为何又不肯让平先生借钱给自己? 正在思量,萧悠道:「常兄既想离开,想必也知道在外面不比在自己家里,吃了饭总要付钱的。」 常清顿时窘得满面通红,恨不得钻到地下,心中暗道:这人看着文雅,怎么说话一点不给人留面子,这不是当面骂我吃白食吗?他又羞又恼,却理亏无话可说。 平先生见他脸嫩下不来台,劝道:「常公子一时受恶人蒙蔽,不必放在心上。」 萧悠却道:「常兄是读书人,既然决定上京赶考,想来学识不错。只是萧某心中却有一点疑惑?常兄才出门数日,就被小人所蒙骗,若是他日金榜高中,不免要当一地的父母官,到时那一方的百姓,却不知是福是祸了?」他语气淡淡的,只最后两句带了一点悲天悯人的口气。 常清恼羞成怒,哑口无言。平先生却暗暗点头,觉得这位常公子品貌虽佳,为人却过于单纯。从未经历过人生风雨,万一他真做了官,只怕也不是国家与百姓之福。 他为人厚重,这些话当然不可能说出口来,又想萧悠素来持重,从未见他对人如此苛刻,此中必有深意,所以不再插话,含笑静观。 常清考虑再三,他这次是赌气偷跑出来的,不然也不会在城外大路上临时雇个仆人了。只是确实看人的本事太差,头一次出门就被骗个精光,进退两难。写信回家要钱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又得受那个满身铜臭气的二哥笑话了。 本来他就成日里嫌自己读书无用,颇多微词,这次跟他赌气,想进京考出个功名来,光宗耀祖,也好让二哥无话可说。现在出了这样丢脸的事,还不把他笑掉大牙!想到这里,他暗自决定:为了面子考虑,无论如何是不能朝家里要钱的! 可如何度过眼前这个难关?他素来娇生惯养,兼且缺乏应变才能,心中忐忑,半天没有做好决定,只好开口询问:「那请萧先生说,这件事该如何解决才好?」说罢,一双清亮的大眼睛诚恳地望着萧悠,盼他金口一动,免了自己的困窘。 萧悠看着他纯洁无邪的双眼,心中赞叹,这个常清,真如一汪清水也似,对人间丑恶,尚毫无沾染,这样出众的人品,纯善的性格,正当今世上,可是很难得的了。 不过正因如此,才使人对他的将来充满担忧。这样的人,在家中娇养着还可以,一旦进入尘世,不免要遭受比常人更多的磨难。听他说要进京赶考,想到当今圣上的奇怪癖好,萧悠心中立时下了决定:不能让他进京。 想到这里,萧悠微微一笑,道:「这也没有什么……」 常清眼睛一亮,却听他话锋一转,接着道:「就请常兄留在鄙处做工抵账好了。」 什么!? 常清几乎觉得自己耳朵失灵了,要他做工抵账?这个萧悠,他还懂不懂什么叫尊重斯文龋咳怂怠肝藜椴簧獭梗他还真不愧是奸商哩! 平先生也颇觉意外:「这个……」 萧悠截口道:「就这样吧!请常公子暂时留下来,我们可以安排一些轻松的活计给他,吃住免费,工钱另计,等他的工钱还清了饭资,以后再多挣出来的的钱,就做为入京的盘费。」说罢向平先生微微使个眼色。 平先生会意,应道:「好,我这就去安排一下。」说罢转身下楼。 常清听他二人三言两语,就安排完了自己的去处,一点也不问问自己的意思,不由得目瞪口呆。不过他素来随和,极少与人争辩,况且这次确实是自己理亏,想来想去,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只好俯首听命。 虽然如此,心中难免有些不甘,抬起头来看了看箫悠,却见他正望着自己,两人目光相对,萧悠微微一笑,态度亲切。 常清脸上一热,低下头去,心中嘀咕,这个萧悠,年纪轻轻,怎么行事如此厉害?明明欺压了人,还叫人恨不起他来,真是怪事! 左右也无法可想,不如就听他安排吧,总不能因为吃白食叫人送了去坐牢!嗯,想想其实也不错,长这么大,还没有自己挣过钱呢!这回就试一试,倒要叫二哥看看,他并非只会吃白饭,也可以挣到钱呢!除了还债,还可以筹到进京的路费。 想到得意处,常清重新振作起来,兴致勃勃地跟着平先生差来领他的一个伙计下楼去了,却忘了问问,一个普通做工的人一日可以挣多少银子?自己需要多久才能挣出足够还账和进京的钱――多亏他忘了问,否则当场就得吓傻了――原来他做贵公子时一日的花销,足可以顶普通人家一月的支出了,即便是刚才这顿小小的茶点,按一般仆佣的薪水,也得做他半个月。 萧悠见他一派天真,转过眼去便已忘了自己的困境,不由好笑,坐下来又盘算了一会,才起身下楼。 常清一觉醒来,觉得全身不舒服――床铺很硬,被子也不够轻软,好不容易睁开眼来,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景物,猛然醒悟,哦,这是在……行香阁! 哎呀!他这是在行香阁的下人房里呢!不是常家的三少爷,而是一个普通的……仆人。 仆人,这个称呼倒挺新奇呢!常清在被窝里动了动身子,使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儿,心里还在想,仆人都该做些什么工作呢?想想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小菊她们每天一早就会服侍自己起身,洗漱、梳头、更衣、佩好香囊和玉饰,然后去拜见大嫂、二哥、二嫂,一家人吃早饭…… 一想到吃早饭,常清肚里咕噜了一声,有点空空的感觉。 咦!这种感觉好奇怪――常清楞了一下,才想到这是饥饿的感觉――常家锦衣玉食的三少爷,这还是头一次尝到饥饿的滋味哩! 唉!都怪那个赵二,骗走了他的钱,害他昨天一整日只吃了一顿茶点,到晚上被萧悠扣下来做工,直接送了来下人房,也没好意思再开口要吃的――因为没钱付饭资而让人扣下来做工抵债,怎么还好意思向人讨要食物?常三公子可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不过面子不能当饭吃,再清高的人,肚子也是会饿的,所以常清现在很难过,饥火上升,浑身无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一口气,眼巴巴地盼着赶紧有人来送早饭――他好像又忘了,做仆人的,怎会有人把早饭给他送到房里来? 看来还是因为饥饿的缘故,醒太早了――天才蒙蒙亮,平常这个时候,常清还优哉游哉地和周公下棋呢。 好不容易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有人叩门,常清正想叫他进来,却听门吱呀一响,一个仆人打扮的年轻人大模大样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袱,大声道:「咦!还没起呀!太阳都晒屁股啦!」 常清吃了一惊,心想:此人好生无礼,皱了皱眉头,躺在床上没动。 「哎!怎么还不起啊!等人侍候啊!还真是个大少爷,不过现在可不是在你家里,你在这里是要做工抵债的哩!快起来,还有好多活儿等着安排给你呢!」来人大约二十上下的年纪,中等身材,面目可憎。 这时直直地盯着常清,大大咧咧地说着话,脸上还带着非常明显的轻蔑之情。 咦!这人……这人怎么这样无礼?常清气得满脸通红,虽然他性情随和,即使跟自己的丫环和小厮也很少摆架子。但在他的心里,下人们自然是低他一等的。况且,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亲戚、朋友之中,自小人人都把他当一个宝,尊敬着、宠爱着,众星捧月一般,几时受过这种闲气?别说对方还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下人。 当下他便想发作,那人却转过身去,将手里的包袱扔在桌上,道:「快起来,穿上这身衣服,一会儿我来带你去伙房做工。」说罢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伙房!常清气不打一处来,居然让他去伙房做工,真是再也想不到!虽说答应了那个萧悠要做工抵债,可在他的心里,当然不会真正想到要做什么具体工作,还以为至多会让他抄抄写写什么的呢? 可恶,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了,要去伙房――咦!伙房,那不就是做饭的地方吗?昨天在行香阁吃的各种点心都非常精致,色香味俱佳,不都是从这里做出来的吗? 一想到昨天吃过的美食,常清饥火上升,怒气立时就被压了下去,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再说,俗话说,饿死谁也饿不死厨房大师傅嘛,去厨房做工,应该马上可以吃上饭了吧? 民以食为天,常清振作精神,立即起身,相当麻利地自己穿好了衣服――想想他可是头一次完全自己做这些事哩,很不错了。门一响,刚才那面目可憎的年轻人又进来了,一看常清,生气地指着他的鼻子:「你穿的这是什么衣服,快脱下来!」 常清奇怪地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很正常啊,前襟拉平了,衣带都结好了,腰带也系得很端正,上好的衣料,流行的款式,哪里有问题了? 「你现在是下人,穿这个!」一套仆役的短襟衣衫劈面扔到了常清身上,他本能地用手抓住,一看,又是一阵生气,待想发作,想到自己的处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忍了忍气,道:「好吧,请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咦!出去干什么?你快点换吧,又不是黄花大姑娘,还怕人看吗?」 常清无奈,只好转过身去慢慢更衣,一边在心里自我安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好不容易等常清换好了衣服,两人一同前往大厨房。 常清头一次穿这种短襟衣服,觉得很新奇,连走路的感觉都与穿长袍不同,轻便了好多。 他人品俊雅,即使穿着仆佣的衣裳,也不掩其风华,况且一个人从小所受的良好教养足以铸成他华贵的气质,无论穿什么衣服也是掩盖不住的,所以常清现在看起来,仍然是玉树临风,与众不同。 微风拂面,带来一阵凉意,黎明的大花园中草木葱茏,香气馥郁,使人精神一爽。 常清游目四顾,心旷神怡。他本是一个天性快乐之人,从不为什么事情烦恼太久,此时被美景所迷,立即忘了刚才的不悦,又高兴起来,况且平生还没有到厨房中玩耍过呢!此时兴趣一起,全当成一次新鲜的游历了,连那个仆人的唠叨也没放在心上,全当耳旁风。 第二章 在大花园中曲曲折折地穿过几处山水庭园,来到一个大院子,这便是大厨房了。无论在什么地方,厨房总是最早开始忙碌的地方,所以这里早已人声鼎沸,往来不绝了。 常清跟那人一路走进厨房,好奇地看着许多人在做不同的工作,这些从前他认为是下人做的粗活工作,被这些人做得有声有色,动作或大开大阖、或小巧细腻、或快速精准,劳动者的力量与智慧,在厨艺这方面,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叹为观止。 从两人一露面,便有人不断地向那年轻人打招呼,称他为「馗哥」,也有年纪老的人叫他「赛钟馗」,常清先是惊奇,后来心想:一定是这人长得太丑,居然比那著名的丑神仙钟馗还要惊人,所以才起了这么个名字,不由颇觉好笑。 见他对大家态度和蔼,面目可憎的脸上,居然挂满了笑容,绝不像对自己似的恶声恶气,而别人对他也相当尊重,看来这人在此地人缘不错。 到了大厨房的东首,赛钟馗把常清介绍给一个~胖的大厨师,道:「王胖子,这是新来的一个帮工,因为吃白食让萧哥给扣下来做工抵债的,你看着给他安排点儿活计,不过这人很笨,看来是干不了什么的?」一边说,还一边摇头,奇丑的脸上,添了一些不屑的神色,看起来更诡异了。 这话非常无礼,但常清并未生气,他正忙着看旁边一个厨师把足有几十斤重的一大块面团揉来揉去,抻长搓扁,忽尔甩在空中,犹如一条白蛇,灵动飞舞,忽尔又摔在案板之上,打得木板「啪啪」直响,手法变化多端,动作轻巧熟练,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瞪大了眼睛欣赏,不由得又想起书中所述「庖丁解牛」的故事来,心想:果然世间万事皆有一定之规,任何一件事只要做得精,都可以美如舞蹈,使人赞叹…… 赛钟馗安排完毕,转身走了,管事王胖子挠了挠头,看看常清,分明是个斯文少年,神态从容优雅,双手白晰光嫩,一看就是个豪富人家的公子少爷,怎会因为吃白食让人扣下来抵债?况且看他的样子,只怕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种糊涂公子哥儿,要安排他做什么好呢? 好不容易等揉面的大师傅将面团揉好,常清也欣赏够了,王胖子才领他四处转了一下,想看看他适合干点什么活计? 揉面他是肯定干不了的,择菜呢?不认得青菜与青草,也不知道该摘掉哪部分;洗碗?看他那双细白如玉的手,比大姑娘还娇嫩呢;烧火?下会;给萝卜打皮?不会;打水?拎不动水桶,还差点儿掉进井里,吓出旁人一身冷汗…… 转了一大圈,最后王胖子彻底失望了,觉得让他在旁边老老实实地待着不动,还不至于影响大家干活,否则让他做点儿事,还得派个人专门看着他,以免出什么岔子! 于是常清就被安排坐在一把椅子上,兴味盎然地看着大家忙碌,当然,咕咕响的肚子提醒他光欣赏是不会饱的,于是他很客气地问人家能不能给他一些点心。他面目清秀讨喜,言语又客气有礼,很容易博人好感,立即有厨子拿来自己试验的新点心,请他品尝。 常清也不客气,细细地品味一番,提出一些意见和改进的建议,他出身官宦世家,于食物精细方面自然是很有讲究的。这些意见提得恰到好处,那厨子连连点头,马上去修改做法。一旁的厨子看到了,也拿过自己做的餐点来请他品尝,于是常清一一品过去、赞过去,顺便提一点建议,有时吃得高兴了,还摇头晃脑地吟两句诗助兴,博得一片采声。 直到晌午,一天要用的食材全都准备妥当,大厨房里的人们才稍稍放松一点,常清就兴致勃勃地请教他们一些问题。大家见这个富贵公子居然肯向他们这些粗人请教,都觉得高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相谈甚欢。 常清又给大家讲些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厨师故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正好旁边的众香园里过来一个女厨子来办事,见常清在讲故事,也请常清讲个女厨师的故事。 常清见她生得俊俏,行事泼辣,玩心忽起,笑道:「我便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家人新娶了儿媳妇,第二日新媳妇下厨,做饭来孝敬公婆,此女十分乖巧,盛了饭菜先送到公公面前,恭恭敬敬地请公公用饭,公公先是一喜,说:『嗯,做得很漂亮,是谁做的啊?』媳妇说:『是我。』公公点点头,端起米饭一看,皱眉说:『饭有点糊了。』媳妇连忙说:『小姑烧的火!』公公又尝了一口菜,说:『菜咸了。』媳妇又忙说:『婆婆放的盐!』」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那女厨子也笑得花枝乱颤,又是不依,直叫常清再讲一个夸女人好的故事来听,否则不肯和他干休。 常清也笑得开心,怕她着恼,连忙道:「女子当然也有好厨师的,且听我讲来。」于是又讲起前代的膳祖,她是唐朝的一代女名厨,段成式编的《酉阳杂俎》书中所记载的多款名食,均出自膳祖之手,说明女人也可成为一代名厨。 他人品俊雅,博闻强记,声音清朗,说话活泼有趣、引人入胜,众人都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在他身边围拢了一大群人,到后来简直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了。 赛钟馗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情景――常清优哉游哉地坐在椅子上,谈笑风生,众人都欢喜赞叹,满脸佩服。 「哎!这是干什么呢!?都不用干活儿啦!」赛钟馗大喊一声,哄散了人群,把常清从椅子上提起来,气愤愤地数落他不干活儿,还招得大家不务正业,又骂王~子不管事,乱成这样也不管! 常清见因为自己惹得众人挨骂,过意不去,忙向赛钟馗道:「是我的不对,请不要为难大家。」 旁边的厨子们看不过去,又都为常清求情,赛钟馗见自己倒里外不是人了,越发生气,拖着常清离开大厨房,到花园中交给一个老园丁,让常清在花园做工。 赛钟馗走后,常清和那老园丁面面相觑,老园丁心下狐疑,不知他是什么来历?也不多言,安排他去除草。 此时阳光正烈,大花园中草木葱笼,常清蹲在草丛前,看了一会儿虫飞蚁爬,这才伸手去拔草,谁知这些小草长得倒很结实,他捉住一丛,用力再三,居然拔之不动,只撸下了几片叶子,在白晰的手上沾了些绿色的草汁,还划破一道小口子,幸好没有流血。 常清皱了皱眉,不跟那丛小草较劲了,游目四顾,发现一丛珍珠兰在山石间微微摇曳,不由心中一喜,凑过去细细赏玩,在心中暗暗描绘它的形态,想着若是将它落在纸上,须当如何下笔、如何着墨…… 心中思量,手指描绘,一时兴起,想找笔墨来把这花画下,忽听不远处有人边说话边走了过来,一人道:「小顾,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小顾道:「咳,我去找人帮忙写信寄回家去,谁知东城代人写信的薛先生今儿偏偏病了,没有出来,害我白跑了一趟。」 「那你请别人给写呗。」 常清听到居然有人写信还得请人代笔,有些好奇,又想这世上许多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没念过书,不识字,心下怜悯,再想到写信便需笔墨,有笔墨便可作画,心痒起来,忙从山石后面转出来,笑嘻嘻地对那二人道:「你们想写信是吗?正好我会写,我来帮忙好不好?」 二人一惊停步,看着常清,见他眉目俊雅,风度翩然,面带一股书生气,然而却跟他们一样身着仆役打扮,一时弄不清他的身分,但见他满面笑容,言语客气,自愿帮忙,对他顿生好感,于是两人请常清来到一处凉亭坐下,取来了笔墨纸张,这便写起信来。 常清先请小顾说说想写什么内容,原来小顾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是邻村有名的一个美女,想让他赶紧回家去相亲,可这边店里正忙,一时回不去,所以先写个信说明一下,等有了假期再回去相亲。 常清一笑,挥笔而就,真是文不加点,一气呵成,措辞优雅,文笔工整。写完自己先欣赏了一下,颇觉满意,这才念给二人听。谁知二人听得一头雾水,张口结舌――原来常清写得太过文雅,之乎者也的,他们竟然听不懂! 常清好生懊恼,心想:自己的文采在朋友圈子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扬州城里,谁不仰慕常三公子的文采风流?费了好大心思来写一封小小的家书,妙语连珠,他们居然听之不懂! 咦!想写信的人都听不懂,那他在小村子里的家人,能听得懂吗?可别自己写得天花乱坠,收信的人根本弄不清是什么意思啊!况且如果耽误了小顾的婚事,那更是大大的失策。 嗯,常清想了一想,决定放下身段,不再写文雅的词句,干脆用白话来写,小顾怎么说,他就一字不错地抄下来,二人一说一写,再来一遍,写完又拿起来念给小顾听,果然这次顺畅多了,没什么生僻字眼,也没有引经据典,通篇白话,倒也一目了然。 常清看着自己代写的书信,暗暗好笑,却也有些得意,想那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做诗时先要念给邻居一个洗衣老妇听听,如果她听得懂了,才拿出去给大家看,故而白诗留传千古,无论白发垂髫,皆可朗朗上口,人家大诗人都这么平易近人,何况自己呢?写写白话书信,助人成就姻缘,也算一段美谈。 想到高兴之处,他又叫小顾坐在一边,给他画了一幅小像,好在这小顾正当青年,眉目端正,体格健壮,倒也算是一个大好青年,常清认真地画完了肖像,想了想,又在下边添上一对小小的鸳鸯,旁边题上两句话:「鸳鸯白头老,夫妻一条心」,怕人看不懂,这次他写得十分直白。 画好了,拿给二人看,又解说书画的意思,两人见小顾的肖像颇为传神,那对小小鸳鸯也画得极是生动,直欲从画中游了出来一般,两句旁白也是恰到好处,真是书画俱佳,令人叹为观止。 当下小顾没口子的称谢,要付润笔的费用,常清哪里肯要,推辞一番,只是要借他的笔墨一用,画了一幅兰花山石图。 等他画完了,偏着头自我欣赏一番之后,刚才看他写信的另一人上前来也请他代为写信,常清欣然同意,于是一传二、二传三,不一会儿凉亭里挤了七、八个人,排着队请常清代写家信。 常清也不推辞,好脾气地一一问清缘由、细细写明,写完了再拿起来念给人家听,如果听得不明白或者不满意,他就重新写过,有时他觉得信的内容有趣,便配上几幅插图。 常清雅擅丹青,心思活泼,下笔如行云流水,图文并茂,看得众人赞不绝口。 到了中午,大厨房里的厨子们特地差人送来了精致的饭菜给常清。众人都对他恭恭敬敬,服侍周到,直如是行香阁里最尊贵的客人一般。 于是,常清在花园中愉快地消磨掉了这一天剩下的时光,和风微拂,阳光明媚,有香花美食作伴,四周众人殷勤侍候,仿佛又回到了在家中诗酒风流的好日子,一时心情大好,完全忘掉了现在的不妙处境。 只是身边没有懂诗文的友人可以谈天说地、道古论今,算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但是与这些以前很少接触的普通人谈谈讲讲,问问民间的俚俗趣事,也是颇有新鲜感。 那个赛钟馗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居然一直没来打扰。 直到彩霞满天的时候,赛钟馗好不容易在大花园中寻到了常清,发现他又招了一帮人在闲谈玩耍,笑语连连,不由怒发冲冠,冲上凉亭拎住常清的领子,把他揪出人群,扔在一边,又转回身去臭骂那几个人:「都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啊?行香阁什么时候养这么多闲人了?不想在这儿干的马上滚蛋!」 众人见到他来,已是一惊,再听他骂得严厉,不由都想起自己确实还有活计没有做完,赶紧四下里作鸟兽散,呼拉一声,凉亭上已空无一人。 赛钟馗骂跑了众人,又转过头来,一伸手揪住常清衣襟,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吃白食的小子,怎么到哪里都招得人不干活闲聊,简直像一堆大粪,到哪里都招苍蝇!」 常清大怒,用力挣脱他的手,便想骂他,心想:你这种丑陋不堪的东西,才像是一坨大粪! 话到口边,望着赛钟馗激动得有点变形的丑脸,忽然又有点心软,心想:他天生这样一副奇丑无比的容貌,自是从小受人辱骂惯了的,也是可怜,我又何必再雪上加霜呢? 何况他说得虽然恶毒,但也是实情,自己素来闲散,随便往哪里一坐便玩上半天,与人谈天说地,说得天花乱坠,也尽是废话,却招得众人相伴聊天,误了人家的正事。想到这里,他刚冒上来的怒气又消散了,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赛钟馗见他明明已经大怒,张口似要骂人,立即抖擞精神,准备好了迎战。 他从小孤苦,因为容貌丑陋而处处遭人白眼与辱骂、殴打,于骂人一道早已是登峰造极。自十岁以来,与人相骂还从没输过,只不过他骂得越恶毒,只会更惹人生气,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大脚,更要重上几分,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吃亏。 这时他已如一只受到惊动的刺猬,张开了全身的刺,蓄势待发,只要一张嘴,污言秽语便能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不把人淹没誓不罢休!谁知常清居然临时住口,并未相骂,顿时令他犹如千斤力气使了个空,险些自己岔了气。 一怔之下,怒气勃发,又想开骂,但因为对方并未寻衅,而是已经一言不发地忍受了自己的辱骂,要再无故痛骂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一时之间,他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好不难受,对常清的恶感,上升到了极致! 而且常清的眼光之中,分明流露出怜悯之意,赛钟馗人虽丑陋,却心高气傲,最不爱受人家可怜,常清这样的表情,比直接的殴打辱骂还令他难受,所以他心中怒发欲狂,又是无计可施,只好一把拖住常清,拉着他跌跌撞撞地一路回到客房,扔进门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扬长而去,直到走出老远,没人听见了,才自己破口大骂,出出胸中的怨气! 常清被扔进门里,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稳住身子,耸了耸肩,决定不跟这个小人计较,懒洋洋地走到床前,和衣而卧,嘴里哼着小曲儿,一只脚还轻轻打着拍子,舒舒服服地、轻轻松松地躺着,等着人送晚饭来――不管今天干了什么――就算是什么也没干,但现在已是晚餐时间,总不能不给他吃饭吧? 等啊等啊,直到很晚的时候,才来了一个小僮,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放在桌上,也不说话,赶紧就转身而去。 常清一怔,想到可能是赛钟馗先警告过他了,不许跟自己闲聊,嘿!这个丑家伙,怎么防自己跟防贼似的! 他起身走到桌边,咦!托盘中只有一碗白米饭、一碟素炒青菜、一双筷子,此外别无他物。 这――也太简单了点吧。想想他在家中丰盛的晚餐……别说家里了,就是今天的早、午餐,也比这强了不止十倍啊。 怎么回事嘛,常清非常不满地用筷子拨了拨那碟青菜,看了看那碗糙米饭,实在没胃口,就又把筷子放下了。 走到门口,打开了门,想自己到厨房去找点儿吃的,好在今天在厨房里给大家留下的印象不错,现在去厚着脸皮讨点儿食物应该不难吧? 一开门,迎面正对上赛钟馗那张丑脸――这张丑怪无比的脸上,还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哩! 「啊――」常清大吃一惊,后退了一步。 「啊什么啊?你想到哪去呀?」赛钟馗狞笑着道。 「哼!你管我去哪里干什么?」常清对他非常反感,皱了皱眉,又道:「请你让开一点,我要出去。」 「嘿嘿,想去厨房偷食吃吗?」赛钟馗语气不屑地道。 「哼!什么叫偷食?」常清被人窥破心思,不免有点恼羞成怒,更对这个「偷」字极为反感,心想:只要常三公子出面,还用得着「偷」吗?当日他在扬州的时候,多少女子争着想送点心他还不要哩! 这倒是实情,常清家世显贵,相貌俊美,人品风流,在扬州的公子哥儿中是数一数二的,为人又甚随和,是以人缘极佳,无论在男女老幼之中,向来都是吃得开的。 「哼!你现在是吃白食被扣下来做工抵债,还摆什么大少爷架子!每日里屁大的事都不会做,光知道吃白食,整个儿是一条米虫!」 「你!」 常清被他数落得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下人竟敢如此无礼,怎么平先生和萧悠他们也不管管。自从昨晚一别,今日一整天都没见到这两人的面,却被这个丑仆一次次羞辱,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眼见赛钟馗双手叉腰、鼻孔冲天,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常清索性当着他的面,重重关上了门,两扇门板正阖在赛钟馗的鼻子前面,几乎拍在他脸上。 常清给了赛钟馗一个闭门羹,正觉解气,忽听门上「喀喇」一响,他吃了一惊,忙用力拉门,却拉不动,原来被赛钟馗从外面锁上了。 「喂!你干什么?」常清这一惊非同小可,什么意思,居然敢囚禁他吗?这赛钟馗也太无法无天了! 「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明早自然会放你出来!」赛钟馗得意地说着,转身走了。 「喂!开门!你凭什么锁我?还有没有王法!」常清气得大喊大叫,用力拉门,后来气急了,干脆用脚狠踹了几下,门板一阵摇晃,倒是非常结实,只把他的脚撞得好疼。 哼!常清见撞不开门,也舍不得再跟自己的脚过不去,坐在椅子上生闷气,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定要去找平先生理论――萧悠他是不想去惹的,那人看着文雅,实际上是个厉害角色,平先生毕竟是饱学宿儒,端庄厚道,绝不会放任下人如此欺辱他。 嗯,主意打定,他也就不再生气,又看了一眼青菜白饭,还是没有胃口,索性便不吃饭,自去脱衣睡下。只是腹中无食,毕竟饥饿难耐,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他从小锦衣玉食,一直长到二十岁,还从来没有尝过这般饥饿的滋味。想喝口茶润润嗓子,桌上却只有半壶凉开水,喝了两口,更加饿了。 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把那凉透了的青菜白饭塞了一点下肚,当真是又冷又硬,味同嚼蜡,几次险些噎住,回想起平时所吃的金津玉粒,看看面前的冷菜干饭,眼泪都差点儿下来,心里更把赛钟馗骂了个体无完肤,连带对平先生和萧悠也是牢骚满腹。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常清难得早早起身,非常自觉地穿好昨天那身仆人的衣服,坐在门边,等着赛钟馗前来开门。 赛钟馗倒是言而有信,一早便来打开了门。 门一开,常清一个箭步冲出门,便向行香阁的主楼而去。 「喂喂喂!你去哪里?」赛钟馗急忙追上他,拦在前面。 常清也不答话,就想绕过他去,心想:跟你这恶奴有什么好讲的,还不是对牛弹琴,当然得去找正主儿说理才是。 赛钟馗却拦住他不放,道:「平先生和萧先生都外出办事了,交待我带你去西山行馆做事,你快跟我走,乱跑什么!」 「什么?平先生和萧悠都不在?」常清一怔停步,心想:这可糟了,这却找谁说理去? 「要叫萧先生!萧哥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吗?」赛钟馗大声纠正,气得脸都红了。 咦!常清见赛钟馗如此维护萧悠,倒是有点出乎意料,心想:果然是怪人对怪人,这丑奴才居然这样敬服萧悠,可见这人果真手段非凡! 唉,平先生不在,今天只怕又要折辱于丑奴了,常清黯然,没精打彩地跟在赛钟馗后面,一路又来到了大厨房。 这回因为有赛钟馗在一边虎视眈眈,别人都不敢跟他搭话,也不便拿什么好东西给他吃,一碗白粥,一颗咸蛋,几根火腿丝,已经算是格外照顾了。 常清本待赌气不吃,又实在挨不得饿,眨着眼睛考虑了一下下,决定先把骨气放在一边,垂头默默地吃着饭,站起身来,冷眼看着赛钟馗,一言不发,心想:倒要看你今日如何折磨于我! 赛钟馗却不多言,领他出了伙房,来到后门边,上了一辆拉菜的大车,出门而去。 第三章 常清坐在大车边上,两条腿搭在车辕外面,晃啊晃的,清晨凉爽的风迎面吹来,好不惬意。 路边垂柳依依,有小鸟儿啁啾鸣啭。正是六月天时,车子沿湖边而过,湖中红荷盛放,碧叶接天,好一派夏日风光。 常清刚才的闷气被早眼前美景冲散,笑眯眯地赏起荷花来,又想着如果把这美景落在纸上,该当如何如何…… 然而这碧空万顷,悠悠白云,远山近水,接天莲叶,真个是一时风光无限。若真想将其缩小了、压扁了,放在一张小小的图画之中,可也着实是一件难事。先不说这变幻无方的诸多色彩无法调配得出来,单是弃形取意,变成一幅水墨画,这深浅层次、远近高低,就相当的不好安排…… 踌躇良久,苦无良策,不禁又想起一句诗来:「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这世间的无边美景,的确是大巧天成,非人力所能描摩的啊…… 摇头感叹之中,车子渐渐远离了湖边,一路蜿蜒,上了西山。 山行二三里,来到一处林边,一座不大的山间院落,便是赛钟馗所说的行香阁的行馆了。 常清随着赛钟馗走进院子,左右瞧瞧,觉得这里雅洁幽静,房屋虽简陋,但正房、厢房、灶间、柴间、水井、厕间等一应俱全。院中还有一株老石榴树,花期刚过,挂满了小小的青石榴,在阳光下闪闪生光,便如一粒粒青玉珠子。 正房前有个小小园圃,没种花,却种着几种常见蔬菜,绿油油的,生机勃勃。院子的一侧,还种了一架菜豆,一串串的紫色花穗随风轻动,在藤蔓的下方,也有豆角已经成形。 有趣有趣,常清笑嘻嘻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觉得很是新奇。这个地方,真可以称得上「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完全是山中隐居的上佳之处嘛!再看看屋前的台阶,嗯,不错,还真有一些青苔爬满了滴水檐下的石缝,又合一句「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了…… 「喂!瞎转悠什么龋靠旃来!」赛钟馗站在院子的后门边,不耐烦地叫道。 「美景当前,惜乎枭鸣……」常清一边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一边轻轻地念道,心想:反正赛钟馗也听不懂,不妨当面骂他一骂,也好出一点怨气。 只是紧接着就想到,既然他听不懂,自己还白费这个力气做什么?这不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吗?又有一点扫兴。 两人出了小院的后门,便是山林了,赛钟馗手里提着一把柴刀和几条绳索,快步走在前面,进了林子不远,停步转身,看着常清,目光恶狠狠的。 常清一惊停步,心想:怎么回事?难不成这赛钟馗听懂了我的消遣之词,恼羞成怒,这便要发难了吗?眼见他手中柴刀寒光闪烁,不由得心下害怕。 「书呆子,看着!」赛钟馗却没有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只是走到一株已经半枯的树前,举起柴刀,手起刀落,干脆俐索地砍下了一根又一根的干柴,然后将七、八根柴枝拾到一起,太长的就再用刀一砍两段,码齐了,用绳索一系,捆成一束。 他做完这几步,直起身来,双手叉腰,向常清道:「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常清点了点头,赞道:「不错,手法很俐落。」 「……」赛钟馗差点昏倒,这个书呆子,他……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呀? 「我是让你看看应该怎么砍柴!今天你就在这里砍柴,晚上我来检查,砍不到一担柴,别想吃晚饭!」赛钟馗恶狠狠地道,怕常清还不明白,指了指地上的一小捆柴道:「一担就是这么十小捆,听明白了吗?」 常清点了点头,心想:不就是用刀子砍下几条树枝吗?这有什么难的?一整天的时间,弄它十小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一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 「听着,只许砍枯死的树,正生长着的树是不能砍的,太细的小树枝也不要,你也别跑太远了,这山里可有饿狼和老虎!」 听到有老虎,常清打了个寒颤,连忙四下瞧瞧,空山寂寂,连风也没有一丝,实在看不出有没有猛虎野兽,倒是有许多鸟儿的歌声婉啭,不知名的植物香气暗暗浮动,一派祥和气氛。 也许这家伙在吓唬我吧?常清心下狐疑,没有答话。 「我走了,晚上再来接你。院子里厨房有吃的,你中午自己去拿。」赛钟馗安排完毕,转身大步下了山,留下常清一人面对着地上的柴和柴刀发楞。 「扑楞」一声响,吓了常清一跳,定睛看时,原来是一只朱颈翠身的小鸟从草丛中飞了出来,似乎是一只刚学飞的雏鸟,羽毛还未丰满,飞不了多远就又落了下来,蹦蹦跳跳的,在草地上扑腾。 咦!好漂亮的小鸟,常清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住了,早把老虎忘到了脑后,紧走几步,想去捉住小鸟。 小鸟当然比他灵便,连飞带跑,向林中钻去,常清紧追在后,明明见它飞得不高也不快,却总是差那么一点儿捉不到,好胜心一起,加快脚步,一路追了下去。 一人一鸟,追追逃逃,不多时进了密林深处,草高林密,小鸟早不知何处去了,常清遍寻不见,只好长叹一声,罢手不追。 他游目四顾,被山中美景所迷,便信步走去,时而对一株参天大树仰视赞叹,时而对一丛荆棘好奇不已,采几朵野花嗅嗅,又尝尝挂在灌木丛上的各种野果,有的酸、有的甜,还有的却是苦的,让他好生难过,连连唾吐。 又想到在这深山之中,不知能否遇到灵芝、茯苓、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于是他兴致勃勃地四下翻找,忙了一头一身的汗,衣服在棘刺上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头上沾了许多草叶,当然还是一无所获,他也知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找到,否则那些药材还有什么名贵可言?所以也不生气,只是暗嘲自己贪心,一笑了之。 忙了半天,实在累了,他坐在一株大松树的树根上休息,从旁边灌木上摘下一片大叶子,当作扇子来风,后来索性在地上躺了下来,头枕着粗壮的树根,眯起眼睛看缕缕阳光透过树林间隙照下来,变成一束一束的光柱,非常有趣。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松树上的一只小松鼠跳了过来,坐在离他不远的草地上,小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打量常清。 常清觉得有趣,一动不动地放松了身体躺着,心想:书上说如果一个人的气质温和,那么山林间的生物都会感觉得出来,不会怕他,反而会与之亲近,那我怎么样呢?它会不会过来亲近我呀? 不知古人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反正现在常清静静躺着,小松鼠倒是渐渐地放松了警惕,越走越近,过了一会儿,居然爬到了常清的身上,坐在他的肚子上。 大概觉得这里正好有一束阳光照着,比较温暖明亮,于是停了下来,开始给自己洗脸,小爪子一挠一挠的,把脸上头上的毛理顺刮净,然后又梳理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最后跷起一条后腿来清理后庭――用自己的舌头去舔,舔着舔着,一个重心不稳,向后翻倒了,从常清肚子上一咕噜滚了下去,掉在草地上。 「哈哈哈哈……」常清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小松鼠受了惊吓,嗖的一声蹿上树去,只听树叶o轻响,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常清大笑了一阵,捂着肚子爬起来,向树上望望,不见了小松鼠,于是一边微笑着,又向前走去。 过不多时,见到一只小兔,浅灰色的毛皮,黑玉似的眼睛,煞是可爱,常清欢呼一声,扑上去欲捉,小兔儿却极乖巧,扭头就往树丛下面钻去,常清急忙追过去,转了几个弯,眼看着就要追到了,忽然一只大的灰兔子从斜刺里穿出来,从常清面前跳过,向前奔去。 常清一怔,转头看去,小兔已钻入多刺的荆棘丛中,不好捉到,便弃小兔而去追大兔。 谁知这大兔极是狡猾,跑跑停停,似是有意引逗常清来追一般,每当他觉得追不上而停住脚步,想回头去找小兔时,那大兔子居然停下来回头望他,又勾起了他的兴趣,再追下去。 一人一兔,一前一后,逃逃追追,不多时已钻入山林深处,来到一片断崖旁边,灰兔在石壁前停了下来。 常清大喜,心想:这下看你还跑到哪儿去?向前一扑,来到兔子面前。那兔却不躲避,坐在地上,直直地盯着常清,好整以暇。 咦!这家伙倒是有趣,常清觉得好玩儿,慢慢蹲下身来,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想捉兔子,口中还念念有词:「小乖乖,不要怕,让哥哥来跟你玩儿……」一句话还没说完,灰兔忽然冲他一龇牙,向前一蹿。 常清吓了一跳,向后一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却见兔子一扭身,闪电般钻进了石壁间的一个小洞,翘起白白的尾巴一闪,不见了踪影。 可恶!常清大呼上当,好不甘心,又觉得自己居然被一只兔子恐吓了,实在好笑,心想:这要是传了出去,扬州常三公子的面子可往哪里放去? 自嘲自艾了一会儿,常清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觉得肚子饿了,便想回去吃饭。可是转过身来一瞧,却傻了眼――刚才只顾得追兔子了,在密林中钻来钻去,现在已经完全不认得回去的路。 啊呀,这可怎么办? 常清挠了挠头,东张西望,无计可施,只好随便找了一个方向走去,记得上山时是往东,那么下山时就往西好了,可哪边是西呢? 太阳正在头顶上,看不出东西南北,他又从来没在山中住过,自是毫无辨认方向的经验,胡乱走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又换个方向走,转来转去,不知怎么回事,一抬头,居然又看到了那处石崖。 咦!这是……迷路了? 常清有点害怕,毕竟这里山高林密,况且刚才赛钟馗还说这里有恶狼和猛虎…… 想到这里,仿佛密林深处,四周都是危机,看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他被自己的想象吓着了,连忙又开始在林中穿行。 越急越走不对路,常清在山中直转到日薄西山,飞鸟往还,也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又饿又渴又累,衣服早被扯得一条一条的,鞋子也丢了一只,头发散乱,手上脸上被树枝、藤叶划出了许多小小的口子,有的还流了血,筋疲力尽、狼狈不堪,只是苦苦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四周静谧无声,暮霭沉沉,光线渐渐地暗下去,不多时林中已是一片漆黑。 常清又惊又怕、又累又饿,放开声音大声呼救,叫到最后都声音变调了,自己听着害怕,不敢再叫,轻轻地啜泣起来――不能怪他软弱,实在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危险的处境。 坐在一棵树下,常清喘了一会气,又放大声音叫道:「喂――救命啊,有没有人啊,平先生――萧悠――萧、萧先生――赛钟馗――」 此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觉得连赛钟馗那张丑脸也突然变得可爱起来,恨不得他能立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他再恶毒地咒骂自己,那也是甘之如饴――真是急病乱求医啊! 可惜赛钟馗不知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来救,还是根本没有听到,反正又过了好半天,夜已渐深,林中都伸手不见五指了,也没有半个人露面。 「唉!」常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把头俯在膝上,暗暗垂泪,早知如此,当初就不乱跑了…… 都怪那只小兔子……不,最早要怪那只绿毛小鸟……唉!还是要怪自己吧?明明赛钟馗警告过他不要乱跑了,可偏偏把人家的话当成耳旁风…… 常清提心吊胆,心乱如麻,一阵夜风吹过,带来几声夜鸟啼鸣,在这空山静夜之中,听来十分可怖,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黑暗之中,不知隐藏着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也不知隐蔽着多少的猛兽?白天看来美不胜收的山林,一到夜间,竟然变得这样阴森恐怖,一时之间,从前读过的各种鬼故事乱纷纷地兜上心来,更是让他看哪里都觉得像有鬼影幢幢,不禁头皮发麻,精神几欲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常清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有轻轻的声响,他一惊睁眼,拚命瞪大了眼睛向前看,然而只见到一片漆黑,连月光也没半点。仔细听去,那声音却又没有了,半晌,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鬼! 常清全身的毛发都立起来了,心里大叫:「鬼!有鬼!」 这两处声音传来的方位相距甚远,怎么可能有人一下子从这头蹿到那头去呢?一定是鬼,飘来飘去的…… 他吓得牙齿打颤,格格有声,急忙用力咬住牙关,生怕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鬼,身子一颤,却把身下的枯枝压断了一根,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边的声响突然停了下来,常清吓得屏住呼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差那么一点儿,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了。眼前还是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不知为什么?常清能够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正轻轻地穿过丛林,接近了自己…… 极轻的、极轻的一点点声音,有什么东西靠了过来,不是人,怎么没有听到人的脚步声呢?也看不到……鬼,一定是鬼! 常清再也忍耐不住,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身就逃,却忘了他刚才是背靠一棵大树坐着,此时一头撞在了树干上,只撞得眼前金星乱冒,也顾不得呼痛,转头向旁边钻去。 这一下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慌不择路,也不晓得要跑到哪里去?只是一味向前冲,耳听得身后那鬼似乎追了上来,却还是只发出轻轻的一点声音…… 「砰」的一声,常清一分心,又一头撞在树上,头晕眼花,坐倒在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忽然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逼来――鬼已追到了身边! 「啊――」常清怪叫一声,一跃而起,把那个鬼也吓得轻呼一声。 常清什么也顾不得了,手脚并用,三两下爬上了面前的矮树。 嘿!看来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平时很难做到的事情,此时居然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他手脚并用,紧紧抱着一根树杈,吊在那里发抖。 只不过这棵树实在太矮,他藏身的这根树杈,离地也就一人来高而已。 不过常清是不知道的,他还以为自己已经离地很高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呢?于是把脸紧贴在粗糙的树皮上,心里拚命地念佛,希望可以吓退恶鬼,保住性命:「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普贤菩萨、南无地藏王菩萨、南无玉皇大帝、南无太上老君……」 至于阿弥陀佛和玉皇大帝根本不可能住在一起,这时当然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了。 念啊念啊,不知过了多久,下面悄无声息,咦!鬼已经逃走了吗?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常清放下一点儿心来,再侧耳倾听,果然好半天都无声无息,也感觉不到那种无形的压力了。 「唉!」常清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一懈,顿时觉得手脚酸软,浑身无力,再也抱不住树杈,身子一晃,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啊――」常清正想着这下可要摔死了,真是冤枉啊,没死在鬼的手下,却自己摔死了――身子一暖,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啊!」常清又是一声惊叫,然而却是透出掩不住的惊喜――这个怀抱既然是温暖的,那就肯定不是鬼……心头一松,受惊过度之下,再也支撑不住,顿时晕了过去。 萧悠站在树下,好笑地看着软软躺在臂弯中的常清――这家伙,居然吓晕过去了,还真不是一般的胆小啊! 不过也难为他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之子,在这深山老林中困了一整天加半夜,能支撑到这会儿,已是十分不易。 昨晚,赛钟馗把常清在行香园中一日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对萧悠讲了一遍,气愤愤地数落他不懂事,什么都不会做,只会闲聊、聚众滋事,还挑食…… 萧悠听得有趣,没想到常清陷身在麻烦之中,居然安之若素,还有说有笑,与人相处愉快。赛钟馗的话偏见太深,不足全信,于是萧悠又叫了几个见过常清的人来询问,各人七嘴八舌,都说常清是个很不错而且活泼随和的人,多才多艺,书画诗词俱佳,只不过太爱闲聊。 萧悠听得暗暗点头,心想:看起来他还不像是自己第一印象中的那样不通世务嘛。起码还懂得与人交际,以取得自己所需的美食与笔墨,这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吩咐赛钟馗不得为难常清,既然他在行香园中做不了什么事,反而会妨碍别人,那就派他到西山行馆中去待几天好了――别听赛钟馗胡说,西山上根本没有猛兽,不过是个风景秀丽的小山而已。 就这样,赛钟馗把常清一个人丢在了山上,回行香园忙自己的事去了,等傍晚再来,才发现常清不见了,柴根本没有砍――这倒是在赛钟馗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卯足了劲,准备狠狠地数落常清一通,结果找来找去,居然找他不到! 眼看天已黑了,这山虽不高大,好歹方圆也有几十里,常清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书呆子,可别在山里迷了路,出了什么事吧? 赛钟馗害怕起来,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厉害,心地却是很善良的,对常清恶声恶气,不过是看不惯他那种富家子弟游手好闲的作风,可不是真的有多恨他,再加上萧悠的托付与叮嘱,自然不敢让常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否则在他最尊敬的萧先生这里,就无法交待了。于是他拚了命地呼唤寻找,却毫无头绪,无奈只好快马回报萧悠,请求示下。 萧悠也有点着急,立即派出二十名天狼社中得力的兄弟,从山脚下开始,拉网式向上搜寻常清,自己亦亲自前往,一同寻找。 一直找到半夜,这才寻到常清,只不过萧悠轻功高超,在林间往来迅速,忽左忽右,把常清吓得不轻,竟然以为他是鬼怪,以至于仓皇逃命。 萧悠自他一动身形,便已发现了他,童心忽起,有意吓他一吓,所以也不出声,轻悄悄地掩到了他身边,内力一展,常清立即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袭来,吓得魂不附体,再加上林中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那能辨得出来是人是鬼? 紧张过度,爬上了树去,等到实在支撑不住,从树上掉下来晕在萧悠手上,人事不知,叫他哭笑不得。 第四章 萧悠找到常清之后,立即从怀中取出一枝响箭,甩手射上天空,「嗤」的一声轻响过后,只见一颗黄色的火花在半空中炸了开来,这是天狼社用来通讯的火箭,通知大家撤回。 过不多时,萧悠带着常清回到行馆,赛钟馗看到火箭讯号,已先行赶回,见到常清的惨状,心下愧疚,讷讷地道:「萧哥,他……」 「没什么大碍,只是累晕过去了,去准备水,给他洗个澡。」萧悠也不责备,只是淡淡地吩咐。 陆续地,上山搜寻的众兄弟都回来复命,萧悠安排大家下山,这里只留两名影卫在行馆外警戒。 不多时赛钟馗烧好了水,搬了一个大大的浴盆进来,手脚麻利地注入温水,室内顿时水气蒸腾,把山间的夜寒驱散不少。 萧悠抱起常清,轻轻脱去他扯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还好,身上没什么重伤,只是一些被树枝棘刺划伤的小口子和在山石上撞到的瘀青,并无大碍。 赛钟馗细看常清,见他头发散乱,还沾着许多尘土和树叶、草屑,本来细白如玉的脸上,好似画了一幅泥炭画一般(泪水加上泥灰画的),更惊人的是饱满的额头上,清清楚楚地鼓起了两个大包,一青一紫,几欲破皮流血了。 「咦!他这是……」赛钟馗吃惊地指着常清脑门上的大包问。 「吓得撞在树上了。」萧悠心里有点后悔――这可是他的杰作哩!早知常清胆子这样小,就不装鬼吓他了,现在效果这么明显,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取 赛钟馗虽然还有疑问?却不敢再问,只帮着萧悠脱掉常清的衣服,将他放入澡盆。 「啊――」常清一进入温暖的水中,顿时惊醒,神智还未完全清醒,又想起鬼来,吓得大叫挣扎,扑腾得水花四溅,两个人都按不住他,萧悠只好伸手点了他的睡穴,这才使他安静下来,头一歪,睡着了。 赛钟馗被溅了一头一身的水,看对面的萧悠也是一样,不由想笑,又不敢笑,一张丑脸越加扭歪得厉害。 萧悠摇了摇头,亲自动手给常清细细地洗净,擦拭干爽,抱着他放在床上,仔细检查全身的伤处,一一上药包扎,他手法轻巧熟练,不多时已全部做完。 赛钟馗在旁边掌灯,看得赞叹一声:「萧哥,你疗伤的本事可真是一流,是跟薛先生学的吗?」 「鬼手医圣」薛飞是天狼社中的疗伤圣手,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只是为人怪僻,行事神出鬼没,寻常人想见一面也难。 「嗯,也不全是。」萧悠心想:这还是在小同身上练出来的本事哩! 萧同从小就爱打架生事,身上带伤那是常事,年纪越大,伤便越重,萧悠跟在他后边一路收拾,时间久了,自然就练成了一手疗伤的好本领,这属于实践出真知,无师自通呢,不过后来确实跟随薜先生学过一段时间,手法越加精妙。 常清身上这点小小的擦伤瘀伤,跟萧同身上的伤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绝对不可同日而语(想想萧同跟人动刀的狠劲),所以萧悠打点起来轻而易举,一点也不费力。 手脚和身上的伤还好说,只是额头上这两个大包却不好办了,萧悠用水调了些活血化瘀的药给他敷上,好在没有破皮留疤,不至于破相,只是难看几天却是免不了的。 眼看一个玉树临风的俊秀少年,变成了黑脸包公,萧悠忍不住露出微笑,伸手轻轻替他盖好被子,又把他的湿头发用干布巾包里起来,怕他因此着了凉。做完之后回过头来,却发现赛钟馗正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是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嗯,萧哥,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什么事?」 「萧哥,以前我曾经说过,你是我赛钟馗的主人,这一辈子赛钟馗都是你的奴才,做牛做马,在所不辞。不过现在我想请你准许我,从此侍候常公子。」 萧悠有点意外,想了一想,又道:「好吧,你想跟谁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也不是你的主人,你能有今天,全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不过是给了你一点帮助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萧哥,我赛钟馗的一条小命儿,对你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对我自己来说,却是重要得紧了,所以你认为没有恩,我却认为恩比天还大,所以我赛钟馗说过的话,那是再也不会改的!」 赛钟馗为什么会这样说呢?这件事说起来,还得讲讲赛钟馗的身世。 赛钟馗本是弃儿,从记事起就在街头流浪,因为生得面目可憎,从来不讨人喜欢,所以求生比一般的乞儿更加艰难了十倍。然而他生性顽强,本性善良,所以也常得到一些穷苦人的好心帮助,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居然也慢慢长大了。 三年前,他流浪到此地,因为人生地不熟,得罪了地头蛇,被人恶意欺辱、往死里打,奄奄一息时,正巧让萧悠碰到了,出手救下他的性命,又带回行香阁治伤。 那时萧悠刚接受天狼社大哥的嘱托,来此地开办行香阁,正是创业之初最忙碌的时候,所以过了几天,早把这件事忘了。 赛钟馗养好了伤,却念念不忘要找到救命恩人,一是谢恩,二是想以身相报,反正他除了这条烂命一无所有。 萧悠听得手下禀报,便召赛钟馗来,想开导他一下,给他些银两,便送走他算了。 一见面,赛钟馗先趴在地下磕了八个响头,口中大喊:「谢谢萧先生救命之恩!我丑鬼愿意终身给先生为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旁边众人哄堂大笑,萧悠也忍不住莞尔,说道:「快起来,你这是什么话,我既然救了你,怎么又会要杀要剐的?」 赛钟馗爬起来也笑:「我丑鬼没念过书,不明事理,这句话还是跟着说书先生学的哩,说得不是地方,请萧先生恕罪。」 萧悠一笑,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赛钟馗道:「没有名字,我天生丑陋,大概连爹妈也不待见,把我扔了,在街上长大的,所以连我自己也不知姓甚名谁,人家见我丑,都叫我丑鬼。」 萧悠恻然,心想:美丑本是天生,与人的能力并无关连,可叹世人却总是好美恶丑,更可悲的是,居然有这样的父母,因为嫌孩子丑就将其丢弃,这种行为,真是连禽兽也不如!想到此处,他对赛钟馗更多了一分怜悯,道:「我救了你,不过是恰逢其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让人支一百两银子给你,这便去吧,以后做个小本生意,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 赛钟馗一听急了,连忙跪下,叫道:「萧先生,丑鬼是真心愿给先生为奴,请先生万万不要嫌弃!」 「我不是嫌弃你……」 「请先生不要赶丑鬼走啊!」 赛钟馗一边哭叫,一边胡乱磕头,用力极大,磕在地上「砰砰」有声,萧悠不肯答应,他便磕之不休,别人怎样拉他也不起来,连哭带叫,眼泪鼻涕流了满脸,配上他的丑脸,使人不忍卒睹,又是觉得可笑。 萧悠头大不已,没想到他这般惫懒,长叹了一声,赛钟馗忙道:「萧先生同意了?」 萧悠一怔,心想: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赛钟馗却道:「谢谢萧先生!萧先生对丑鬼有两次救命之恩,丑鬼这一生,是跟定先生了,做牛做马,绝无二话。」 萧悠奇道:「我什么时候对你有两次救命之恩了?」 「那天救命是一次,今天救命又是一次。」 「嗯?」 「从小到大,丑鬼见到人都嫌弃我,没有人喜欢我,恨不得我早死了干簦只有先生不嫌我丑,肯出手救我一命,所以丑鬼当然要感激;刚才先生不肯答应收我为奴,丑鬼心想连先生这样的君子也不肯收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想一出门就去寻短见,绝不再污别人的眼了! 结果先生又叹了口气,想必是怜悯丑鬼了,于是丑鬼便打定主意,不去寻死了,这可不是先生救了我两次命吗?先生是丑鬼的再生父母,丑鬼愿活着为先生做牛做马,死了为先生结草衔环,永无二志!」 一番话说得萧悠和众人哑口无言,均是又感动、又怜惜,想到他生来即遭遗弃,一生孤苦,在这世上没少受折磨,如今即便是给他银子放他去了,日后只怕也是前途多难。 想到这里,萧悠心中计议已定,正色道:「你我既然相遇,也是有缘,我便留你下来,在这行香阁中做事,只是为奴一事休再提起。人无分高低贵贱,能有多少成就,完全是个人努力的结果,跟容貌美丑并无关联。 岂不闻晏婴三尺而为齐相,周昌口吃而能辅汉,孔子以貌取人,结果失去了子羽这样的好弟子?历史上有名传千古的人物,许多都是貌不惊人的。只要有心上进,谁都可以成就一番大事。你也不要叫丑鬼了,我来帮你起个新名字。」说到这里,凝神思索。 赛钟馗听了这番话,喜得抓耳挠腮,觉得面前敞开了一扇大门一般,从前的种种屈辱,都已成为过去,今后只要追随萧先生,定能挺起胸膛做人,真是苦尽甘来、重生有望了。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先生,我想跟先生姓萧,请先生一定允准!」 萧悠一笑,道:「姓什么并不重要,关键的是人要有骨气、肯上进。你总说自己貌丑,却丑得过钟馗吗?我看你如想重新做人,不妨叫做赛钟馗,想那钟馗虽然丑陋,却才高八斗,高中状元,只不过那皇帝无德,居然嫌他丑陋,钟馗一气之下自尽明志,死后还做了鬼中高官,也算是貌丑之人的典范了。」想了想又道:「可惜他不明智,别人的赞美与鄙薄值得什么重视?居然舍弃了自己宝贵的生命,真是可叹!」众人亦都摇头叹息。 赛钟馗喜道:「正是!看来我的命可比他好得多了,能够遇到主人这样的好人。嗯,从此我就叫做赛钟馗!活得比真钟馗还要好!」 这番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从此赛钟馗便留在了行香阁中做事。 他本来不笨,只是从来没有机会学习,此时有了萧悠和众人的同情理解,学起事来分外上心,起早贪黑,多苦多累都不吭一声,很快就成了萧悠的得力助手,犹如多了一条手臂一般,指哪儿打哪儿,绝无违逆。 而且他本性善良,与人相处宁可自己吃亏,不肯伤人,几个月下来,在行香阁中树立了不错的口碑,无人再嫌他貌丑,都肯与他交好。萧悠看了,自是喜欢,连平先生也对他颇多称赞。 只是他总口口声声叫萧悠为「主人」,令萧悠好生不安,于是找了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对他道:「赛钟馗,再提醒你一次,今后不要叫我主人……」 「那怎么成……」赛钟馗急忙道。 「我不是说过了嘛,人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况且人受命于天,只有上天才可以成为人的主宰,萧某何德何能,可以做你的主人?」 「可是……」 「再说,萧悠也是为人仆役,不能收你为奴。」 「什么?」赛钟馗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萧悠一笑,给他讲了自己的经历。 原来萧悠小的时候,长江水患,沿江灾民流离失所,困苦不堪,萧悠他们家也在其中。当时的户部侍郎萧平做为巡察御使,来到灾区协助救灾工作,除了公款赈灾之外,还捐出不少私人财物分给灾民,其中一些银子,送给了萧悠家。 那时正是他家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那几十两银子,救活了一家三代七口人。萧悠的父母感激涕零,无以为报,非要把萧悠送给萧侍郎的小公子做仆人。萧悠本姓齐,因尊父母之命以身报恩,所以改随萧姓。他从小在萧家长大,萧老爷和夫人从没把他当下人看待,他和萧同从小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相亲相爱如兄弟一般。 后来萧悠渐渐长大,聪敏过人,好学向上,学文学武都有所成,而且为人谨慎,少年老成,深受萧氏二老的器重,私下里早把他当作亲子看待。 萧同十三岁闯祸离京,后来进入天狼社,那时萧悠十五岁,也随他离开了萧家,一同在天狼社中效力,做萧同的膀臂,把一个分堂渐渐搞得有声有色,令天狼社魁首很是满意。 后来社中事业拓展,准备在洞庭湖之畔开座酒楼,既可挣钱,又可做为社中收集信息、对外联络的重要根据地。 如此重任,自然能者居之,在社中元老的一致推荐之下,萧悠受命来此主持行香阁的创建。而那边的副堂主也还兼着,每三个月在两地轮换坐镇,处理不同的事务,也算是能者多劳。 萧悠不负众望,一开始就请到了江南名士平显扬先生出山,美其名曰「学以致用,使先生所学的经济之道可以造福众生」,其实就是请到了一个才高八斗的智多星掌柜,从此许多难题迎刃而解,两人相知相敬,对彼此的人品、学识都极为欣赏,结为忘年之交。 萧悠虽然学武,但他最初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著名的学者,所以多年来勤学不辍,在文学上的造诣颇深,修养深厚,所以才能让平先生也肃然起敬,甘愿为他所用。 萧悠为人谦厚,认为「受人点水之恩,当思涌泉相报」,所以一直自居萧氏家仆,从不以功高自傲,即使后来出任了天狼社的副堂主,也仍然自认是萧家之人,不过外面的人,却都已尊他敬他,把他的名望高高托起,除了他自己,没人敢再把他当成别人家的下人。 所以,当日他肯收下赛钟馗,不单是怜他身世,也是想起了自己的事,能够体谅赛钟馗急切报恩的苦心。 只不过他为人谦冲淡雅,不愿受人过分的谦恭,所以干脆跟他把话讲明,让他不要再称自己为主人。 赛钟馗听罢萧悠的讲述,对他的尊敬却更上升了几分,心想:这才是大丈夫行径啊,值得我赛钟馗效仿。于是听从萧悠的要求,不再口称「主人」,只叫「萧先生」,而在心中,则把萧悠当作了此生唯一的主人,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现在他突然提出要改奉常清为主,萧悠有点意外,但他本来也不赞成赛钟馗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仆人,所以只楞了一下,就同意了,心想:常清这书呆子在家享福惯了,全然不通世务。如今一人出门在外,不知会遇到多少事端,有赛钟馗跟着,倒是安全了许多。念及此处,甚感欣慰,面露微笑。 赛钟馗见了,丑脸上也跟着露出微笑,只不过两人微笑的内涵,却颇有不同。 常清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睁开眼来,面前光线明亮,身子温暖舒适,正是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之中。 咦!这是――陌生的床帐和房间,一点也看不出置身何处? 「啊!你醒了!」一声呼叫传来,随即一张丑脸从眼前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赛钟馗!」常清认出了赛钟馗,心里一阵高兴,在这陌生的地方醒来,说实话有点害怕,有了赛钟馗这么个熟人在眼前,这才放心,对他的丑脸也不觉得难看了。何况昨日他陷身在山林之中时,也曾热切地盼望赛钟馗前来解救,对他的那一点厌恶,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赛钟馗见常清看到自己居然这样欢喜,也是大出意料,非常高兴,忙道:「公子,快别动,你身上有伤,得好生躺着静养,待我去给你拿吃的来。」说罢忙忙地去了。 常清见他前倨后恭,突然对自己这样客气起来,也是惊奇。不过得人敬重总比受人轻视要好受,所以他也就顺其自然,放松了身体,忽然感觉好像没穿衣服,忙掀开被子一看,可不是,全身上下,除了一些白布条缠绕的地方,真的是一丝不挂。 「啊!」常清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正在惊疑不定,赛钟馗已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盘中有一碗白粥、一小笼包子、一碗蒸蛋,另有几碟小菜,笑[[地道:「公子,这可是咱们行香园的大厨特地为公子做的,快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嗯,那个……」常清有点难为情地道:「我的衣服……我是说,我的衣服哪去了?」 「公子不必惊慌,昨天你遇险,在山林中把衣服都扯破了,身上也有许多伤处,萧先生救了你回来以后,我们给你洗了个澡,包扎了伤口。」 「哦!」常清这才释然,听说居然是萧悠亲自救了自己回来,不由大是感激,原来对他的那点芥蒂,也就烟消云散了,心想:此人还真不错,肯大半夜的上山来救他,而且他本事还真不小,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山里,他也能找得到……多亏他找到了,不然的话我还不成了老虎的盘中餐吗?想想昨夜的可怕经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赛钟馗见了,以为他怕冷,忙拿过一边备好的衣服,服待他穿上,动作轻柔而细心,让常清非常满意。 「哎,赛钟馗,你还挺细心的嘛,快赶上我家的玉果了。」玉果是常清在家时的贴身小僮,向来服待他极是尽心,自从离家,已经好久没享受到那么细心周到的服待了。 「谢谢公子夸奖,如果公子不嫌弃,赛钟馗愿意终生侍候公子。」 「咦?」常清吃惊地看着他,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一觉醒来,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昨天这家伙不是还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吗?怎么今天这样客气,居然提出要「终生侍候」来了? 「还请公子千万不要嫌弃赛钟馗。」赛钟馗非常诚恳地道,眼睛直直地盯着常清。 「嗯,我不是嫌弃你……」常清只是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 「公子不嫌弃就好,多谢公子,赛钟馗一定追随公子鞍前马后,终身绝无二志!」赛钟馗打蛇随棍上,马上来个敲钉转脚,让他无法再反悔。 「咦!我不是……」 「我知道,公子不嫌赛钟馗丑陋,赛钟馗非常感激。」 「呃,那个……」 「公子请先用饭,这热呼呼的清蒸双色水蛋,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赛钟馗恭恭敬敬地道,巧妙地打断了常清的话头。 果然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常清立即就被精美的食物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不再去管赛钟馗了。 等吃饱喝足以后,常清打了个饱嗝儿,接过赛钟馗递来的茶漱了漱口,觉得很是满意,就又想:管他呢,不管他是赛钟馗还是谁?只要肯好好服待我,那就让他服待呗,反正我又没什么损失,于是道:「你想跟我就跟着吧,不过我现在可没银子给你工钱。」心下暗道:我自己还欠着钱被扣来做工抵债哩! 总算出门这几天有所收获,知道雇仆人是要花银子的。 以前在家的时候,这些事从来不用他管,所以他也不知道,直到那天在扬州城外想找个侍候的仆人,遇到了赵二,才知道原来雇人是要给工钱的,至于该给多少,他则全然不知,便让赵二自己做主,赵二随便来了个狮子大开口,他居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一下子让那赵二看出了他不通世务的底细,起了歹心,骗走了他的全部家当――在赵二这种痞子的想法里,遇到这样的傻瓜兼肥羊,要是放过了,还有天理吗? 「不要工钱,只要公子管我饭就行了。」赛钟馗安然道。 「你吃得多吗?」常清疑惑地问。 「不多,不多。」赛钟馗忙道,心下暗暗好笑。 「那好吧,既然这样,我就收下你了。」常清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好事,本来嘛,像赛钟馗这么丑的仆人,除了他(当然也除了萧悠),谁肯要呀? 「那你叫什么名字?不是真的叫赛钟馗吧?」常清好奇地问,觉得赛钟馗这个名字倒有点像是外号。 「啊,我生来丑,人家都叫我丑鬼,也没有大名,后来萧先生可怜我,收了我做仆人,给改名叫赛钟馗,是希望我过得比那个真钟馗还要好。」赛钟馗得意地道,对于这个名字,他自己是非常满意的哩! 「嗯,不过这个名字有点拗口,不如我再给你起一个怎么样?」 「好,但凭公子做主。」 「嗯,叫什么好呢?」常清仰起了头思考,忽然想起李白的一句诗,于是笑[[地道:「诗仙太白先生曾有诗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嗯,赛钟馗,这句话倒挺适合你的,我看就叫『天生』怎么样?跟你那萧先生给你起的名字『赛钟馗』,是一样的道理。」于是耐心给他解说这句诗的含义。 果然赛钟馗听了非常高兴,喃喃地念了几遍:「天生……天生……」,越念越觉得好听,喜出望外地叫道:「好啊!好,从今开始我就叫做天生!」又道:「公子,我还是跟萧先生姓萧,你看可好?」 「啊,随便,你爱姓什么便姓什么吧。」常清非常大度地一挥手,同意了他的要求。 于是从此赛钟馗便有了正式的名字,叫做萧天生,外号赛钟馗。 嘿嘿,赛钟馗萧天生,真是很响亮的名号嘛,赛钟馗(呃,以后该叫他天生了)对这个新名字非常满意,一整天都笑呵呵的,到晚上萧悠来了,就讲给他听,萧悠一笑,也不在意,只嘱咐他好生侍候常清,说此人天生有福,必会庇荫于他的,天生连连点头答应。 第五章 萧悠晚上来的时候,常清正躺在床上生气。 原来,今天快中午的时候,常清才醒过来,吃过了丰盛的餐点,给天生起了名字,说笑了一会儿,天生却又端来一碗药让他吃。常清身子虽不算强壮,却也很少生病,尤其不爱吃药,见了那一大碗黑乎乎的苦药汁,当即皱起了眉头,坚决不肯喝。 天生好言相劝,说这是萧先生特意叮嘱要他喝的,怕昨夜受了风寒,生起病来。 常清觉得好象自己没什么问题,所以推托再三,就是不肯喝。天生也真耐得住性子,居然并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发火,而是死皮赖活,劝之再三。最后常清不胜其烦,干脆找个借口把天生支出去,然后端起药碗,从窗子向外一倒,全都倾入了窗外的菜圃之中,将空碗放在桌上。 天生回来一看,还当他已经把药喝了,这才不再唠叨。 常清骗过了天生,暗自得意,然而到了下午,却真的发起烧来,浑身不得劲。天生自然是焦急万分,忙服待他睡下。 常清闲躺着无聊,想要起身,天生却不让,无论常清要求也好、命令也罢,甚至哀求,他都不为所动,只是好言安慰,寸步不离,要常清务必卧床静养,一切等萧先生来了再做定夺。 常清被迫躺在床上,好生懊恼,心想:我哪里是收了个仆人,简直是找了个爹! 一见面,常清忍不住向萧悠诉了几句苦,埋怨天生管得太多。萧悠一笑,有天生管着,常清的病情没有加重,才是最要紧的。 当下萧悠给常清又诊了脉,确定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开了方子交待随从回行香阁去配药,煎好了再送来,又回头检视常清身上的外伤。 萧悠的伤药都是极品,常清的伤又都很轻,大部分地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额头上的两个大包刚刚消下肿去,还是乌青一片,显得非常滑稽。 萧悠再用水调开了药,细心给他敷上,常清一边呼痛,一边忍不住埋怨萧悠,干嘛上山找人也不打个灯笼,黑灯瞎火的,让他以为是鬼,吓成那个样子,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没面子。 萧悠微微一笑,道:「我不用灯火,也可以知道你在那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 「咦!怎么会?」常清惊讶,又想起萧悠找到他时,行走无声,飘忽不定,简直不像是人嘛,难怪他会以为是鬼怪出现呢,又道:「难不成你会法术?」心中浮现出萧悠身穿道士袍,挥舞着桃木剑做法的怪样子,又是好奇,又是好笑。 「法术倒是不会,不过我从小习武,轻功倒是会一点的。」萧悠给他上完了药,用湿布巾轻轻擦净他脸上多余的药汁,微笑道:「好了,再过两天就可以退去青淤,一点痕迹也不会留。」 常清额头上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知道他给用的是上好的药,心下感激,笑道:「谢谢你了,不过你还没有说,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萧悠道:「习武之人,眼力、耳力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自然比常人要灵敏得多,我从十二岁起,每日习武不辍,到现在已经十年了,所以在黑暗之中,也可以很准确地找到你的位置。」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要达到这种水平极为不易。在天狼社中,每个人都要经过严格的入门考试,其后又经常有明师指点、分级考核,每年更有一些严酷的杀手训练,那可当真是「地狱式」的训练,对堂主、副堂主的要求,更是苛刻,也唯其如此,天狼社才能在短短的十年时间里,成长为江湖中极有声望与实力的一大帮派。 「凭什么确定呢?」 「人的呼吸声、轻微的移动声、风声的变化等等,还有直觉。」 常清听得入神,好奇不已,心想:连那么微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心下九成倒是不信,不过昨晚萧悠确实非常准确地找到了他,事实胜于雄辩,不信也不行啊! 「嗯,你的轻功真好,都走到我跟前了,还没有听见脚步声,只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吓我一大跳,还当是鬼呢!」 「呵呵,对不起,真的不应该吓你,是我的不对。」萧悠笑了起来,想到常清被吓得爬上树去的情景,当时他手脚并用,紧紧扒住树枝,看起来活像一只小熊吊在树上,拼命地打着哆嗦,真是太好玩了。 「哈哈,是我自己胆小没有用,可不能怪你。」常清也自嘲地笑了起来,本来他确实是有一点点责怪萧悠的,但见他主动道歉,也就释然了,想起刚才萧悠的话,又问:「哦!十二习武,练了十年,那你今年二十二岁了?」 「是啊,你呢?」 「比你小两岁。」 「哦!成亲了吗?」 「没有。」 「为什么?」萧悠觉得有一点奇怪,像常清这样的富家子弟,一般十七、八岁就在家里的安排下成亲了,到了二十岁,说不定已经有了小孩,并且讨了几房侍妾了呢。 「嗯,我不喜欢……啊,还是别说这个了,萧悠,你再说说你练武的事吧!」显然常清对这个话题并不喜欢,急忙岔了开去。 「好。」萧悠也不再问,转而说起自己练武的事。 常清对武功一窍不通,却极是好奇,刨根究底,问之再三,听萧悠讲述练武的酸甜苦辣,津津有味,觉得好生有趣。可惜自己年纪大了,错过了学武的好时机,否则的话,从小练起,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一个武林高手,可以横行江湖了呢? 萧悠听了他的感概,笑道:「练武是非常苦的,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摸爬滚打、锻骨练筋,整个人不知要脱几层皮呢?要想在武学上有所成就,必须狠下苦功才行,其中的艰难,绝不是光想一想就能行的。」 「那你还不是练成了?」常清觉得很不服气,两人差不多的年纪,只不过萧悠机遇好,遇上了明师,所以武功这样高强,如果自己当初也遇上了,岂不是一样可以有所成就? 萧悠一笑,也不与他争辩,心想:你这样的性格,怎么吃得了这样的苦?即便真的学武,只怕也就学成个花拳绣腿的水平罢了。只是这话说出来伤人,不符合萧悠的性格,所以他但笑不语,只是由着常清大发议论,兴高采烈地想象自己行侠江湖的英姿――想象总是最快的,而且不用费力气。 看着常清眉飞色舞的样子,倒让萧悠又想起萧同来,于是看待常清的眼光中,不免带上了一点宠溺的神色,任他怎么胡说,也不生气,非常好脾气地顺着他一些。 萧悠是家里的长子,从四、五岁开始便在家中照顾年幼的弟妹,后来在萧同身边,又是专心致志地照顾他的一切,事无巨细,一手包办,数年下来,已经养成了照顾别人的习惯。 后来萧同长大了,又有了身边人,二人便分开了,不过这种习惯已经形成多年,却是不易消除的。此时因缘际会,常清这么个随和又马虎的人来到他的身边,倒让他这个当哥哥的习惯又有了着落之处,不知不觉中,便把常清当成小弟弟看待了。 恰好常清也是在家中让人照顾惯了的,有人在身边照拂,反而使他觉得安全舒适,所以两人一施一受,均是出于自然,榫头接得正好,丝毫也没有勉强的感觉,接触才没多久,却有了非常默契的感觉,好象已经认识很久了一般。 好不容易等常清那海阔天空的胡扯告一段落,萧悠道:「饿了吧?晚饭我带来了,一起吃可好?」 常清一听是从行香阁带来的饭菜,那定是极好的了,精神一振,笑道:「好啊!」 于是两人一同用餐,天生在一旁侍候。 席间常清兴高采烈,边吃边说,滔滔不绝(因为好不容易等来了个可以说话的人,天生学识不够,不能做为交谈的对象,只会听,而且还不太肯听他的话,让他憋了一天没有好好说话了),萧悠却只默默微笑,非常文雅地专心用餐,一边还不忘给常清挟些菜。 「哎,你听到了没有吗?」常清自言自语了半天,见萧悠毫无反应,有些不满。 萧悠抬眼看他,淡淡地道:「食不言,寝不语。」 「……」常清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只不过生性散漫,又喜闲聊,所以常常不注意,这时被人一提醒,立即省悟,又羞又愧,不再言语,默默不语地赶紧吃饭,只是心中羞急,咽得快了,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天生忙给他捶背,萧悠微笑道:「别急,等一会儿吃完了,我陪你谈李白的诗,好不好?」 常清大喜,连忙点头,两人非常愉快地用完了餐,转移到书房去,从李白开始,对唐朝诗人逐个点评了一番。 萧悠学识广博,见解精到,常清与他相谈,越说越是投机,越听越是敬服,而萧悠听常清谈笑风生,文辞清雅,思想活泼,也是非常喜欢,两人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不知不觉,直谈到三更已过,天生在一边早已经点头如捣蒜,口水都流了老长,常清偶然转头看见了,笑得前仰后合。 天生惊醒了,忙道:「天亮了?我去烧饭。」说罢就想出门。 常清越发笑得厉害,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哎哟哎哟地直叫,却是岔了气。 萧悠也笑,扶常清回到卧房,天生跟了进来,手中托着一只碗,药气扑面而来,却是行香阁里给煎好药送来了。 「啊!」常清一见又得吃药,苦起了脸,趴在床上不抬头,就是不肯吃。 萧悠见他不吃,也不再劝,只道:「如果不吃药,明日肯定会难过十倍,你可要想好了。」 常清一听,果然害怕,然而面对一大碗苦药,实在是鼓不起勇气喝下,只好求助地望着萧悠,想请他想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既不用吃药,也不会生病。 萧悠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道:「你若实在不想吃药,我倒是也有个法子。」 「哦?什么法子,快说,我一定照办!」常清一听可以免于吃药,连忙问道。 「习武之人须习练内功,有内力强身,就不易生病,即便着了风寒,也可以自己运功疏通经络,驱散风寒,很快就好了。」 「哦?这么好啊,可我不会呀。」 「没关系,我会,你且躺下了,我帮你运功,一会儿就好。」萧悠微笑着道。 常清觉得有趣,马上在天生的帮助下除去外衣,上床躺好,萧悠给他盖上一床薄被,自己在床边坐下,伸出一只手探入被中,按在常清小腹上,默默运功,口中说道:「你不可使力,也不要紧张,全身放松,便像睡着了一样。」 常清听从他的话全身放松,感觉到小腹处一股热力,缓缓地透了过来,便似有实物一般,沿身体缓缓地上下周游,不一会儿的功夫,全身通泰,似乎泡在温水中一般,非常舒服,不知不觉睡着了。 萧悠帮他运功通行十二周天,驱散全身风寒,收手闭目调息了一会儿,睁开眼来,见天生睡眼惺松,还强撑着侍候,道:「天太晚了,你快去休息吧!」 「啊!那萧哥你呢?」 这里卧房不多,平时只有两间是预备好住人的,其中一间好的就是常清现在睡的这一间,另一间现在是天生住了,其他的房间还没有收拾。 萧悠想了一下,不愿让天生再去费事收拾,便道:「我就在这里凑合一下好了。」说罢脱鞋上床,和衣躺在常清身侧,天生忙拿来一床被子给他盖上,方才下去睡了。 次日清晨,常清醒来,神清气爽,昨日的所有不适已经一扫而空,不由得大是欢喜,心想:这内功可真奇妙,一定得学学,如果能像萧悠似的身具内功,岂不是再也不用吃那苦药了?想到就做,他一骨碌爬起身来,正想叫天生来服侍自己起床,忽然看到身边还有一床被子,不由一怔。 吱呀一声门打开,天生端着水盆和洗漱用品进来,见常清已醒,笑道:「公子起的好早。」 「咦!天生,谁在我旁边睡来着?」 「啊!是萧哥,昨晚他帮你运功之后,已经很晚了,就睡在这里,本来这间屋子……」 「哦!」常清马上明白了,一定是自己占了萧悠的卧房,害他没地方睡,只好在这里凑和,不由好生过意不去。 「萧哥呢?」经过这几次接触,常清已经对萧悠由衷佩服,连称呼也跟着天生改了过来。 「早就走了,他每日起得非常早,练过功后就去行香阁办事了。」天生一边服侍常清起身,一边说道。 「哎呀!他怎么也不叫醒我!」常清一听萧悠练过功才走,不由又想起自己要跟着他学武这回事来。 「萧哥想让你多休息会儿。」天生心里奇怪,什么时候常清喜欢早起了? 「那今天他还来吗?」 「会来的,因为你还没有完全好啊!」天生笑[[地道。 「哦!」常清一听,觉得萧悠还是非常关心自己的,不禁感动。 早饭后,常清便在院中游玩,整整一天,从前院的石榴树直看到后院的狗尾草,连青苔和蚂蚁窝也研究过了,最后坐在房前台阶上,仰头看天,观察白云悠悠;俯首望地,验看日移树影,好生无聊――因为天生以身体虚弱为名,不许他出门,所以就只好在院子里消磨时光了。 好不容易等到彩霞满天,常清在大门口翘首以待,等啊等啊,终于,看到山下三匹马飞驰而来,当先一匹白马上,身材修长挺拔者,正是萧悠。 常清欢呼一声,迎了上去,萧悠翻身下马,笑道:「身子好了?」 「好了好了,萧哥,你骑马的样子真是英武非凡,比我强得多了。」常清看着萧悠,好生佩服,这样威猛的高头大马,他还从来没敢骑过呢! 萧悠举手投足之间虽不失儒雅,但干脆俐落,英姿飒爽,果然习武之人,身手与常人大是不同,令常清越发兴起了学武之念,当下和萧悠携手进屋,两名随从自行在外警戒。 吃罢晚饭,常清便提出要跟萧悠学武,目光殷勤、言辞恳切,倒是真的非常非常想练就一番高强武艺。 萧悠微微一笑,心想:这孩子,一股热血上涌,不到三天,肯定又凉下去了。口中却道:「好呀!明早我便教你练功,不过先说好了,如果第一关坚持不下来,我便不往下教了。」 常清没口子地答应,心道:怎么会连第一关也坚持不下来?一定没问题的。一想到今后可以像萧悠一样武艺高强,飞檐走壁,不由得心痒难搔,恨不得立即便到了明早。 见他这样沉不住气,萧悠不禁莞尔,又提起另一个话头,转移一下常清的注意力。当晚两人又愉快地谈话直到三更才睡,天生已经收拾出来一间东厢房,萧悠便去那里休息。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天生便把睡眼惺忪的常清从被窝里拖了出来,不由分说,给他穿好衣服,用冷水擦了把脸,拖出门去。常清站在院子中间,被冷空气一激,打个寒噤,这才清醒过来,呼吸了几口冷冽的新鲜空气,精神一振。 「天生,干什么啊?」常清问道,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早把他拖起来――天还黑着哩,只在东方天际略微泛出一点鱼肚白。 「公子,昨天您不是要学武吗?这学武的第一步,就是要早起练功。」天生给常清紧了紧腰带,收拾俐索,接着道:「古人不是说:『闻鸡起舞』嘛,萧哥早就起来了,只怕第一趟剑已经练完了。」 「啊?」常清一听就急了,忙拉着天生去找萧悠,还没有亲眼见过他使剑哩!嗯嗯,近在眼前的货真价实的侠客,多么令人神往啊! 跑到后院,一片平坦的练武场上,果然萧悠正在练剑。只见他身如游龙,剑如寒霜,闪转盘旋,潇洒随意,虽是练剑,但可以称得上一个「舞」字,起承转合之间,犹如舞蹈一般优美,又含着一股刚劲之气,令人目眩神迷,叹为观止。 常清驻足而观,心下赞美,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杜甫《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行》中的句子:「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好啊!好,美不胜收! 不多时,萧悠练罢收式,脸不红、气不喘,面含微笑,迎风而立,在黎明的微熹之中,犹如谪仙傲视凡尘,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常清再次赞叹一声,迎了上去,笑道:「好剑法,萧哥,你这剑术,一定是要教我的,这哪里是剑法,直如是舞蹈一般,令人叹为观止!」 萧悠微笑道:「剑术本就可以称为『剑舞』,是自古以来,最值得称美的一种武功了,即可强身示勇,亦可娱情悦性,所以文人也适合练剑的。如果你喜欢,我便教你也无妨,只是若想练得好,却是一定要吃苦的。」 「不怕不怕,不吃苦中苦,如何做得人上人,萧哥,你快快教我!」常清胸脯一挺,斗志昂扬地道。嘿嘿,看了萧悠的剑舞神姿,真是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自己也能练得如他一般好,那可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 萧悠一笑,也不泼他冷水,只从练武的基本功开始,先教他扎马步。 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武功一道,最是容不得做假,当真是苦练出真功,只这一个小小的马步,常清就费了好大的劲才扎得有点模样。然而姿势摆对了,时间却坚持不下来,转眼之间,已是汗出如浆、浑身颤抖如筛糠了。 「萧哥,行……行了吗?」 「行什么行?连一盏茶的时间还不到哩!第一次扎马步,怎么也得撑半炷香的时候。」天生在一旁插口,语气有点不屑。 萧悠一笑,道:「别急,身体放松,能多坚持一刻便坚持一刻,马步虽然枯燥,但对习武者扎牢根基非常有用,而且可以强身健体。」 常清听他如此说,便又咬牙坚持了一下,终于挺不下去,只好放弃,垂头丧气地道:「不行了,我浑身都要脱力了。」 「像你这样,怎么练得了武?还想象萧哥一样舞剑哩,只怕舞出来也像是病猫抽筋!」天生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唠叨两句。 「天生!」萧悠沉声喝道:「不得无礼!」 天生一缩脖子,连忙闭紧嘴巴。常清却顾不上生气,适才扎了这一小会儿的马步,只累得浑身酸痛,出了一身大汗,冷风一吹,打了个寒噤,面色羞惭。 「别急,你从来没练过武,第一次能支持这么长时候也算是不易了,慢慢来,循序渐进,每天坚持练一会儿,逐渐加长时间好了。」萧悠见他泄气的样子,暗暗好笑,好言安慰他几句,又怕他出汗受了寒,便带他回房去了。 常清刚才力气消耗太大,腿上肌肉酸痛,居然连路都走不俐索,上台阶时,还是在萧悠的扶携之下才能迈上石阶去,窘得连耳朵根子都红了。 早饭后萧悠自回行香阁办事,常清坐在房中,却还在想着练武的事,又是羞愧,又是不服,瞥眼间看到天生似笑非笑的模样,更是面子上挂不住,便发作道:「天生,你这个混账的奴才!看你家公子出丑你很得意吗?」 「不敢不敢!」天生急忙撇清,把偷笑都收拾回肚子里去,知道这位公子面子薄,受不得人家嘲笑。 「什么不敢,我看你就敢得很!」常清恨恨地道,在天生面前这样出丑,实在是太过难堪。 「公子大人大量,饶了小的这一回罢,天生再也不敢了。」天生做小伏低,一脸献媚状,看得常清扑哧一笑,道:「好一个见风使舵的家伙!好吧,我便罚你扎马步一炷香。哼!你刚才不是说第一次怎么也得撑半炷香的时间吗?你既然也跟萧哥练过武,那自是有根基的了,所以先扎个一炷香时间来我看看,瞧你是嘴硬呢还是腿硬?」 天生欣然应命,跑去找了几枝线香来,点燃一枝,笑道:「公子爷您瞧好了。」在院中活动了一下身体,稳稳当当扎好马步,一动也不动了,姿势端正,中规中矩,倒叫常清挑出不一点毛病来。 「咦!天生,看不出你还挺不简单的嘛。」常清赞了一声,绕着他转了一个圈子。 天生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常清对着他左右看看,又看看线香,那香头一点猩红,燃得极缓,一炷香的时间,可也不短哩!于是他搬把椅子坐在天生面前,打定主意要看他究竟撑不撑得到这一炷香的时间。 好不容易等那香燃到尽头,天生居然连汗都没出地坚持下来了,一脸得意,恭恭敬敬地向常清道:「公子,你看天生还有点儿用处吧?」 常清目瞪口呆,哑口无言,恨恨地一甩手,进屋去了,气鼓鼓地自已看书写字,一整天没给天生好脸色。天生却也不生气,端茶送水,殷勤侍候。 第六章 傍晚的时候,常清正在书房中生气,有人轻轻叩门,他以为又是天生来了,怒道:「滚!别来打扰我!」 「怎么了?」一个清雅的声音在门外问道。 「啊!萧哥!」常清连忙起身开门,萧悠面带微笑,走进门来,见他面色不豫,笑问:「怎么生气了?是天生又惹你不开心了吗?」 「不是。」常清心下着恼,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道:「我真没用,连个马步都扎不了,比天生还不如!」。 原来今天一整天,他总惦记着练武的事,心想:这扎马步如此简单的事,连天生都能做到,怎么我就不行呢?试了又试,却总是坚持不了片刻,到后来双腿酸痛,几乎不能行走,看着天生想笑又不敢笑的怪模样,不由得恼羞成怒。 他素来聪明伶俐,学东西极快,不论学作诗填词,还是弹琴吹箫,总是一点便通,进步神速,如今学武还没入门,便先被难住了。 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遭受这样的挫折,一腔闷气无处发泄,见萧悠问起,险些便要哭了出来,总算顾着面子,拚命忍住了,却恼得呼哧呼哧喘气,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 萧悠不禁莞尔,道:「这有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每个人的能力是不同的,你怎么能跟天生比?他身体强壮,练武已经三年了,扎马步比你强些是自然的,不过他可不会诗词歌赋,你若想整他,只需满口之乎者也、子曰诗云,包准他听得晕头转向。」 天生在门外一探头,笑嘻嘻地道:「是啊,公子,您若是这样跟天生说话,天生保证头晕脑涨、马上昏倒!」 常清被他们说得破涕为笑,心想:对啊,我可真是糊涂了,怎么这样想不开! 萧悠见他转怒为喜,也是一笑,检视了他额头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全好,无需再上药,于是两人一同吃饭,饭后仍在书房闲谈。 说起马步的事,萧悠吩咐天生取来一束线香,拿起一枝,道:「你初学,不必硬撑,欲速则不达,咱们先把每次的时间缩短些。」比了一比,将线香截断,只取十分之一,道:「这第一次,便先练一炷香的十分之一时间,你看可好?」 常清一想,一炷香的十分之一时间,那是短得很了,应该可以坚持,于是点头同意。萧悠又拿起剩余的香来,一枝一枝截短,每一枝又比前一枝长了约有十分之一,一共裁了六十枝,道:「咱们先以一个月为期,每日练功两次,每次这样一截香的时间,循序渐进,应该容易些了。」 常清笑逐颜开,非常满意,道:「好啊,这才叫水滴石穿、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每次只长这么一点点,一定可以坚持的。」觉得萧悠这个主意实在高明。 天生在一旁看着,见最长的一枝也还不到半炷香,不由撇了撇嘴,却没敢出声。 接着二人又聊起剑道的起源,萧悠给常清请解历代文人爱剑的故事,自汉唐以来,不仅武人练剑,文人也以佩剑、舞剑为荣。 唐朝诗人李白、杜甫青年时皆学过剑术。将军斐f的剑术、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更被誉为唐代的三绝。有人赞美斐f的剑是「剑舞若游龙,随风萦且回」,画家吴道子还曾请求斐f舞剑,以激发他作画的豪情。 说起学剑,萧悠道:「剑术看起来似乎浅显而容易,但是其中的道理却深邃而精妙,有门户的开阖,阴阳的变化。用剑进行搏击时,精神要充足,外表要沉稳,看上去安祥平和,像一个文静的少女,一经交手,才知道凶狠如同恶虎,这便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了。而且习武之人,内力犹为重要,招式为表,内劲为里,表里相合,方为上品。否则,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罢了。」 常清似懂非懂,好生佩服,当下又缠着萧悠教他内功,萧悠的内功源自道家一派,与儒学倒是颇有互通之处,所以讲解起来常清容易接受,只是口诀听得明白,做起来却像扎马步似的,需要坚持才行。 常清拿出自己白天写的一篇字来,笑道:「常日无事,我倒写了几篇字,因见这里幽雅,想起刘禹锡的《陋室铭》来,故写了这篇,请萧兄指正。」 萧悠接了过来细看,笑道:「好,写得很好,而且贴切,跟咱们这山间陋居相得益彰。」 两人相视而笑,话题又转到历代隐士上来,从传说中的商周隐士直说到晋代的陶渊明,这位隐士诗人名垂千古,历来是文人墨客称诵的对象。 萧悠笑道:「说起五柳先生,与我还颇有渊源呢。」 常清大奇,忙问端详。萧悠道:「我姓萧名悠,这个『悠』字,便是从陶潜先生的诗中所出。」 「哦?是那一首诗呢?」 「你且猜上一猜,陶诗中有悠字而且著名的可也不多。」萧悠微笑道。 「嗯……」常清眼珠一转,心道:嘿嘿,想考我吗?这却是我的拿手好戏了。略一思索,扬眉笑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萧悠抚掌而笑,道:「贤弟果然聪敏,正是这句。」 「哈哈,令尊好眼力,竟能未卜先知萧兄日后行事优雅,故而取了这么个好名字。」 「呵呵,这你可猜错了,我的名字,却不是家父所取,而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给起的。」萧悠微笑道。 「咦?」常清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忙问究竟,萧悠也不隐瞒,将自己的身世讲述一遍,常清听到萧同将字贴撕碎了,从中随便拣一个字给萧悠起名,甚觉好笑,听说原来拣出的是一个「气」字,便叫萧气,不由大笑:「萧气,哈哈,这可不是『小气』嘛,萧家小公子果然是妙人,知道你小气,日后会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将我扣下来做工抵债!呵呵,日后有机会,一定要谢谢他!」 萧悠也笑,想起萧同行事,果然是常常出人意表,笑话不知闹了多少? 萧同当时给萧悠起名叫「小气」,萧悠本人倒没什么意见,却是萧家老爷和夫人不答应,于是萧同只好另抽一字,这回抽中了「悠」字,才有了萧悠今天的名字。 说到现在身居高位,在行香阁主事,萧悠又道:「其实人的出身,并不决定一切,际遇固然重要,但本身的积极努力,才是决定人生成就的关键。你我际遇都算不错,特别是你,出生于官宦世家,家道兴旺,人品相貌、聪明才智,皆是超凡脱俗,日后如果善加运用,一定会有大成。 而像天生这样的人,只因相貌丑陋,从小被父母抛弃,孤苦无依,在人世间经历了无数的苦难,但他性情宽厚,没有因此而愤世嫉俗,反而越加勤奋好学,这样的品格,也值得敬重啊!」 天生在一旁听着,想起萧悠的再造之恩,感动得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 常清听了萧悠的讲述,对他更是佩服,觉得萧悠行事果然颇具君子风度,不枉了平先生对他那样敬重,自己也对他越来越是敬服了呢。想了一想,干脆提议两人今后兄弟相称,也不必萧兄、贤弟的了,他称萧悠为「悠哥」,萧悠便叫他「清弟」。 当下两人又说起各自的「字」来,除了名,文人还喜欢给自己起「字」和「号」。常清道:「家父给我起了一个字,叫做『晓山』,只是不常用,我看诗仙李白的字就很好,李白,字太白,于是便想给自己起个表字叫做『太清』。」 萧悠念道:「常清,字太清,嗯,不错。不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字,似乎有点太过清奇。」 常清想想也对,便道:「李杜齐名,杜工部先生的字叫子美,那我便称做『继美』,可好?」 萧悠见他总拿前贤名人来自比,知他自视甚高,微微一笑,却未开言。 天生却道:「人家大诗人叫子美,我丑,便叫『子丑』好了。」常清听了抚掌大笑,连萧悠也不禁莞尔。 萧悠待大家笑过一回,又道:「『太清』和『继美』,都有拾人牙慧之嫌,倒是令尊给起的这个『晓山』,与你的名字相合,还是用这个就好。」说罢提起笔来,在桌上的白云笺上写下一首词,却是苏东坡的一阙《行香子》。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 水天清、影湛波平。 鱼翻藻鉴,鹭点烟汀。 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 算当年、虚老严陵。 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常清看罢,大惊道:「悠哥,你怎么这样聪明!先父的确是非常喜欢这首词,我们兄弟三人,表字均出于此,大哥是『远山』,二哥是『云山』,我便是『晓山』。」 萧悠没想到这件事如此巧合,也是讶然,天生兴致勃勃地道:「看来公子果然跟我们行香阁是有缘的,我听平先生说过,行香阁这个名字,也是出于这首词呢,嘿嘿嘿,这可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萧悠微笑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道:「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可别乱用典故。」 天生不服,道:「这世间这样大,酒楼这样多,怎么公子偏偏就跑到我们行香阁来吃饭不给钱呢?这还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吗?」 常清脸一红,好不尴尬,又想到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一动,也笑道:「相逢即是有缘,看来我和悠哥缘分不浅,不如结拜为兄弟如何?」 萧悠正欲欣然同意,天生却忙道:「不妥不妥。」 「咦!有什么不妥?」常清问道。 「你们两位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物,怎能学那等俗人所为,结什么异性兄弟!况且虚名不足道,真心相待才是最重要的。」 萧、常二人没想到天生居然说出这么一番颇有见地的话来,都是一怔,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于是结拜之事便做罢了。不过两个人的心中,却从此都把对方当作了平生知已,相知相敬。 次日一早,常清又早早被天生拉了起来练功,好在这次目标明确,倒也心平气静地坚持完了那一小截香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天生跑去上了趟茅厕,回来之后香便点完了,常清正在装模做样地收功。 看着天生那不敢置信的样子,常清吐了吐舌头,冲他做个鬼脸儿,心想:不管怎样,悠哥给定的标准,总是不会错的,我这可不是做到了吗?于是他优哉游哉地站在一边看萧悠练剑,只见满场寒光闪烁,萧悠越舞越快,几乎都看不清人影了。 常清越看越是佩服,心想:我可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练到像悠哥这样啊? 待萧悠练完,便耐心地教常清几下入门的招式――当然不是用真剑,而是木剑,一下子给常清用真刀真剑,只怕他伤不了别人,倒会伤着自己哩! 萧悠教人很有一套,言语温和,讲解清楚,令人很容易接受,加上常清的伶俐,两人一教一学,进展顺利。常清极为聪明,一看就会,一点便透,很快就做得像模象样,只不过毫无内力,却是只能唬人的空架子。 眼看常清又出了一身汗,萧悠收了式,带常清回去洗漱换衣,两人同吃了早饭,萧悠去行香阁理事,常清仍留在山中行馆。 日常无事,常清便在山间游玩,观赏风景,然而心中却总浮现出萧悠舞剑的风姿,神往不已,又想起他的名字由来,一时兴起,回到屋中,要天生侍候笔墨,动手画了一幅画。 这画便取此处山间的景致,配上萧悠正在练剑的样子,画完之后仔细欣赏一下,颇觉满意,想了一想,又在旁边题上陶渊明那首著名的《饮酒》之五: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写完命天生将画贴在墙上,自己坐下来左看右看,觉得最近书画能力又有进步,于是问:「天生,你看我的书画怎么样?」 天生笑容可掬地道:「画得真好,山好,萧哥也好,纸也白,墨也黑……」 常清噗哧一笑,心想:这家伙只怕连这些字也认不全,我却来问他!这可不是问道于盲了吗? 傍晚萧悠来时,天生便抢着把画拿出来献宝,萧悠自是欢喜,谢过了常清,又道:「五柳先生喜爱山间幽居,你如今正巧也在山间居住,不妨学一学先贤行事可好?」 「哦?如何学法?」常清兴味盎然地问。 「咱们定了学武一月的目标,每日除了早晚练功,白天你可以在山间劳作,由天生作陪,这山中物产丰富,有不少可以拿去市上售卖,变成银钱……」 「然后就可以还你的帐了!」常清笑道,心想:你这家伙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奸商啊! 「呵呵,在商言商,习惯成自然了,不过你也不想总是被债务缠身吧?」萧悠也不生气,仍旧很有风度。 「是啊。」常清叹了口气,谁叫自己理亏呢?虽然欠的债不多,但也总是债啊,能早一日还清,便可早一日恢复自由之身了。 常清打定了主意,一挺胸脯朗声道:「好吧,我就在这山中劳作,学一学渊明先生!」 嘿!学学先贤隐者,也是风雅之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能做到,我自然也能做到,说不定诗兴大发,还可以写写田园诗、也做一回山中名士哩!想到得意处,觉得事无不可为者,次日送走了萧悠,立即便拉天生去山中工作。 山不算高,林木却密,这最简便的一件事便是拾柴,于是天生拿柴刀将枯树砍下,常清便捡拾在一起,用绳索捆起,做得累了,便去林间玩耍,他素性爱玩,一天之中,倒有大半的时间都用在玩儿上了,柴却没捡多少,天生也不催促,只是随伴在侧,防他遇到危险。 如此工作,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另有一事却令常清好生着恼,那便是,天生从此只给他吃粗茶淡饭,原来的精致点心菜肴,全都不见了踪影。 「哎!天生,你这是做什么啊?」常清看着天生端来的野菜汤和黑馒头,几片咸菜,非常不高兴。 「公子,人家陶渊明先生住在山里的时候,吃的就是这个啊!」 「胡说!怎么会吃这个呢?」 「平先生曾经讲过,说陶渊明辞官归隐之后,生活困顿,常常一日三餐都吃不上,一年到头,只吃过一回猪肉。」 「……」常清一时无语,这些事他倒是知道得比天生还详细,只是,故事归故事,真让他每日吃这样粗粝的食物,怎么咽得下去? 「呃,那个,天生,咱们又不是吃不起……」常清想好言说服天生。 「公子,咱们还欠着债哩!」天生毫不客气地提醒他。 「……」常清无语,是啊,不光是没钱,还倒欠着债呢…… 狠一狠心,终于两人相对吃起饭来,天生大口大口吃得不亦乐乎,常清却食不下咽,好生难过。 晚上萧悠再来时,常清本想提起这件事,却又怕人家笑话他吃不得苦,只好隐忍不言,好在晚上萧悠是一定会从行香阁里带精致饭菜来的,虽然也多是青菜豆腐之类的寻常菜肴,不过由名厨料理得当,味道非常可口,三顿之中有这一顿好的,也总算忍得不太辛苦。 哼!常清暗暗下决心,等熬过了这一个月,一定要把天生派去苦练厨艺!瞧他现在做的饭,哪里是人吃的,简直像是喂猪! 不过,当他嘲笑天生厨艺太差时,天生反而理直气壮地道:「公子,天生是要饭的出身,哪里吃过什么好饭?能把米煮熟就不错了,公子却是富贵人家出身,请教教天生做饭如何?」 「……」常清再次无语,让他写个诗、填个词,甚至做长篇大论,他都可以洋洋洒洒,胜任有余,可这做饭嘛……嘿嘿,虽然吃的时候非常挑剔,却不会动手做。 这天萧悠来到时,带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裹,常清一见之下,心中一动,打开来看,果然是一具瑶琴。 「太好了,悠哥,你怎么知道我会弹琴?」常清欢喜,笑[[地抚了抚琴身,轻轻一拨琴弦,听那清越的琴音,打从心眼儿里欢喜出来。 「我见你双手白晰,然而指间却有薄茧,想来定是写字和弹琴所致。今日寻到了这尾琴,音色上乘,所以拿来给你,也好有所消遣,这山间空旷,想你也是寂寞得很了。」 常清见他想得如此周到,好生感激,当即抚琴一曲,以慰知音,萧悠却也有备,取出一枝长笛相和,琴声潇洒、笛声悠扬,一曲既罢,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第七章 常清在山中的生活非常规律,每日黎明即起,练功、舞剑,白天上山拾柴,中午天热,便被天生拖回行馆休息,怕他中了暑气,下午一般是在书房写字、画画、弹琴、读书,晚上萧悠来到,两人或谈天说地、或琴笛相和,相处融洽,日复一日,倒也悠闲惬意。 这天萧悠提起想要一幅字,需写得大些,以便制成卷轴悬挂观赏。 常清问:「写什么好呢?」 「为了纪念你这山中生活,就写『天道酬勤』这四个字怎样?」 常清一笑,知他隐隐有劝喻自己的意思。 回想起来,这些日子是自己这二十年来过得最充实的,比起以前的风花雪月,如此勤勉简朴的生活,对自己确实有莫大的帮助,身体越来越强健,爬半天的山连粗气也不喘,马步站桩已能坚持一盏茶的时间,舞得动剑,连天生做的粗茶淡饭也能吃得下了,嘿嘿,还真是效果显著啊,连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呢! 一连几天,常清都在琢磨如何写好这几个字,一遍又一遍,每日总要写个三、五十篇,萧悠看了,却都不置可否。 他不点头,常清便将那些字全都撕毁重来,为了写得更好,直是日思夜想,连上山砍柴时和吃饭时都在揣摩这一笔如何落下?那一笔怎样转折?时常书空咄咄,神游于书法境界之中,对身外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入魔障一般。 终于有一日,觉得心有所得,便拉着萧悠看他写字,沉心运笔,仔仔细细地写了一幅,注目萧悠,希望他能认可。然而萧悠面色平和,不喜不怒,淡淡地笑了笑,仍是不置一辞。 「嗯?」常清见他不发话,好不气馁,总算这些日子以来养气功夫练得不错,比原来沉得住气了,凝神思索一会儿,便提笔再写一幅。 然而他直写了八幅,萧悠还是没有露出欣赏之情,令常清再三鼓起的勇气,终于消耗殆尽,觉得他看似平和的目光如此犀利,简直让自己如芒在背,再也鼓不起勇气写下去。 忽然天生在外面呼唤萧悠,他便起身出去了,常清心头一松,顺手大笔一挥,「天道酬勤」四个大字跃然纸上,笔意饱满、力透纸背,直欲破空而出。 萧悠进来一看,惊叹道:「神来之笔!」 两人相视大笑,均觉无比轻松。 当下天生将这幅字悬挂起来,萧悠和常清左看右看,都是非常满意,萧悠笑道:「清弟果然好书法,这些日子以来进步神速。」 常清笑道:「都是悠哥逼得好,这叫做逼上梁山!」说罢两人又是大笑。 次日萧悠将那幅字带下山去,说要裱装起来,好好欣赏。 这天,一月之期将满,天生把数日来二人在山上砍的柴和采的蘑菇、松子、药材等等集中起来,点数了一遍,说要将这些东西拉到行香阁去,按市面上的价格折算,看看能卖多少钱? 常清素来对这些事并不关心,每日上山砍柴只当游玩,采蘑菇也是因为见下雨之后林间冒出许多可爱的小蘑菇,非常有趣,才去采着玩儿的,后来看天生将几大篮蘑菇晒干后只剩了一小袋,觉得很是失望,可天生说这种山菇特别香,行香阁的客人很爱吃,这一小袋蘑菇,价值可比得上一大担柴呢,这才让他又高兴起来,觉得那一整天的辛苦没有白费。 「天生,你觉得这些东西够还债了吗?」常清犹豫地问,这才是他最关心的,虽说山中生活确实新鲜,但待得久了,也觉枯燥,若非萧悠每晚来山中相伴,他可是说什么也熬不过这一个月的。 「嗯,差不多了吧,我也拿不太准。」天生答道,转圈看了看,又道:「萧哥说一会儿派车子过来载,我跟过去,嘿嘿,让厨房的人算多一点好了。」毕竟是自己人向着自己人,天生这时已经一心为常清着想了。 嗯,这才象话嘛,常清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也别让人家吃亏,咱们做事要讲究公平。」 天生笑答:「是!」 不多时行香阁的车子到了门口,一个车夫进来,非常亲热地跟天生打招呼,他这一个多月不在行香阁,大家伙儿还挺想他的哩! 天生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常清不可上山去乱跑、不可独自去溪边钓鱼、中午不可在院中晒太阳、要记得吃饭……嗦嗦,最后常清用力把他推出大门,「砰」的一声把两扇门板关上,才算打断了他的唠叨。 回到书房,常清看了一会儿书,又弹了一会儿琴,写几个字,终是静不下心来,把笔一搁,出门看看天,时候还早着呢!唉!刚才还嫌天生唠叨,可这一个多月来时时有他在身边服侍,二人相处已成自然,这时突然没人聒噪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天生也有他的好处啊,常清想起自己给他起名字的典故:「天生我材必有用」,微微一笑,又回进屋去,坐在窗前。 空山寂寂,唯有声声鸟呜,此起彼伏,间关应和。 常清细听了一回,山中的鸟儿毕竟不同于府宅中所养的笼鸟,鸣声清脆婉转,快乐无忧,令人心旷神恰。轻风吹进窗来,带着微熏的花香,园中的豆角藤架上,串串紫花微微摇晃,长成的豆角却已经被常清他们给吃光了。再看看园圃中的青菜,也去了大半。 嘻嘻,常清笑起来,心想:萧悠这回可又破财了,不知自己在山中住的、吃的这些东西,他会不会给算钱?嗯,如果要算的话,只怕那一车柴是不够还账的,这个奸商,说不定他会再让我干一个月的活吧?不过如果天天有他相陪的话,倒也颇不寂寞…… 常清偏着头,仔细想想这一个多月来两人相处的情形,虽然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有点不愉快,但后来越是相处,越是发现他的好处。 这个萧悠,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龋文才武功、为人处事,都比自己强得多了,人家才大了两岁,却已主持了行香阁这么大的生意,而且他虽然也是做生意,却绝不像自己的二哥似的,满身铜臭气,嗯嗯,二哥才叫奸商呢!萧悠嘛,虽然行事厉害了些,却不失儒家本色……嗯,称得上是「儒商」吧?况且连平先生这样博古通今的一代名士都肯听命于他,自然是很有过人之处了…… 一时思潮起伏,念兹在兹,竟然都是萧悠的身影。那修长挺拔的身形,俊美儒雅的面容,从容不迫的谈吐…… 想着想着,常清忍不住又研了墨,铺开一张白绢,细细画了一幅萧悠的小像,只有半尺来宽、一尺来长,却画得极为用心,便如把萧悠这个人缩小了、压扁了,放入画中一般,极为精细传神。 画好之后,挂在墙上,常清退后几步,认真欣赏,甚觉满意,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笑容满面,仿佛是面对着萧悠的真人一般,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子,若有旁人看到,只怕会以为他精神错乱了,而他自己乐在其中,却没觉得丝毫不妥。 出了一会神,常清出门一看,太阳才将升到头顶。咦!这天生怎么还不回来啊!左右无事,便到厨房中一张望,看看天生留下的食物,哼!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一想到今晚就有可能回到行香阁去吃精美的饭菜,对这种「猪食」就更是看不下去了,一拂袖子,常清又回转屋里,心想:宁可多饿一会儿,嘿嘿,这样晚上才更有胃口嘛,我要吃……一时浮想联翩,把各种美食想了一个遍,好吃啊,口水都下来了…… 嗯,不想还好,这一想倒把馋虫给勾上来了,他饥火上升,又去厨房看了一眼,实在吃不下那点糙米饭和酱菜汤,又想起萧悠曾带来过点心,不过被天生给藏起来了,不知他藏在了哪里?嗯,趁他不在,赶紧找出来吃掉! 想到就做,常清跑进屋子里到处翻找起来。不过他把自己的屋子、萧悠的屋子、天生的屋子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奇怪,难道这家伙自己偷偷吃掉了?一想到行香阁的美味点心被天生给悄悄独吞了,常清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再次到处翻腾,连床下、柜后都不放过。 最后在书房的一角,发现一幅山水画有点奇怪,挂得不是地方嘛,怎么偏就这么一幅挂在了这个角落里呢? 他用手揭起一看,墙上并没有什么异处,但就是觉得里面有鬼,于是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终于发现旁边的长案下端的墙上,有一处突起,咦!有机关! 哈,有机关就有暗门或暗道,这个天生,哼!把点心藏得这么保险!他伸手过去,按了按,没动静,再扭一扭,费了点力气,忽听墙上「哗啦」一响,那幅画连同后面的一块墙壁都向里凹了进去,滑向一边,露出一个暗门。 常清好奇心起,探头向里瞧了瞧,竟然是长长的一条通道,黑乎乎的不知通向哪里? 哟!这可真是稀奇哦,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暗道呢!瞬时之间,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各种传奇故事都涌上心来,常清的好奇心被吊得高高的,一时兴起,便抬脚迈进那道暗门,向下走了两级台阶。 「轰隆」一声,暗门竟然自动关上了,常清眼前一黑,吓一大跳,连忙转过身来拚命拍门,大喊大叫,然而这门却再也一动不动,手拍在上面凉冰冰的,竟然是石头制成,拍得他手好痛。 「天生!悠哥!救命!谁在外面啊!?」常清用力大叫,却忽然想起行馆中只有他一人,除了天生和萧悠,平时连一个外人也没见过,想来这里是行香阁的私邸,平素是不会有外人来的。 天龋这可怎么办?常清害怕得浑身发抖,叫了一阵,毫无回应,想是天生还没回来,天才过午,萧悠要到傍晚才来,那……自己就被困在这里了吗?这是什么地方啊? 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置身其中,仿如睁眼的瞎子一般,又静得骇人,一股森森的寒气从四面八方逼了过来,沁人肺腑,又隐隐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刚才有光亮时这些气味都没注意到,眼睛一失去作用,嗅觉和听觉就倍加灵敏,闻到一些细微的气味,好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一样! 常清拚命瞪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耳朵竖得老高,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喘气声,什么也听不到,石门一关,仿佛被关在另一个世界了……一个未知的、捉摸不透的世界…… 书读得多是有好处的,可坏处也不少,起码想象力就比别人丰富,一时间各种鬼怪的故事、恐怖的故事都涌上心来,把常清吓得毛骨悚然,越想越是害怕,又拚命地拍门呼救,声音部带哭音了,外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试着向下走了两级台阶,终是胆子小,又退回来,摸索着石门,上下左右都摸遍了,也找不到什么开门机关,最后只好坐在最靠上的台阶上,紧紧贴住石门,心里默默地念着佛壮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知过了多久,又累又饿,竟然睡着了。 「轰隆」一声响,常清「啊」的一声惊叫,还没清醒过来,身子向后仰倒,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似曾相识的、宽厚温暖的怀抱,立时让他感到安心,反手抱住了,「哇」的一声就哭出来――担惊受怕了这许多时候,终于有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地方了。 「混蛋!你乱闯什么?还要不要命啊?」萧悠一反常态,双手掐住常清的臂膀,用力摇晃他的身子,目光中如欲喷出火来,恨不能狠狠打他两个耳光。 常清吓得止住了哭,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不知萧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又觉得委屈,明明他被困了这么久,担惊受怕的,他不早来解救,还这样凶狠地呼喝他,越想越觉得委屈,又放声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掉,萧悠见了,心里一软,将他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住,长叹了一口气。 「啊呀!公子,你在这里啊,你疯了!没事乱跑什么!不想要命了啊!天龋好险好险……」天生从外面跑了进来,见到二人平安无事,大呼小叫地扑了过来,把常清从地上拉起来,萧悠急忙放开手,也跳起身来,脸胀得通红,迅速转身出去了。 咦?常清顾不上理天生的聒噪,急忙追出去叫:「悠哥……悠哥,你怎么了?」 萧悠面朝外站在院子里,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原来不知不觉中天已黑透,常清在密道中被关的时候不短了。 萧悠转过身来道:「没什么。清弟,你没事就好,以后可别乱闯了,你不知道,你进去的那个密道很危险的。」在这一瞬间,他已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很危险?」常清好奇地问,他当时被困在密道里时确实很害怕会有危险,可是究竟什么样的危险能让萧悠也紧张成这样呢? 「公子,你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天生追了出来,愤愤地道:「那密道里有机关的呀!」 「哦?」常清眨了眨眼睛:「什么机关?我没看到呀!」 「真看到了你还有命在吗!?」天生大叫起来,丑脸一阵扭曲。 「来,我带你看看。」萧悠淡淡地道,携常清回进屋里,重新打开了密门,露出那条暗道,天生拿过烛火照亮。 「没有什么啊!」常清探了探头,暗道里七、八级石阶下面,连着一条平平的石板甬道,约有一人来宽,黑黝黝的,不知有多深?可还是没有看出有什么机关来? 「刚才你没有往下走……多亏你没有往下走。」萧悠转头向天生道:「你去捡块大点的石头来。」 天生应了一声,把蜡烛放在地上,去院里搬了一块二、三十斤重的大石进来,冲着常清道:「公子,你看好了!」抬手将大石扔了下去。 石头在台阶上撞了两下,落在甬道里,滚了没有两、三步远,忽然左右的石壁中射出许多小箭,嗖嗖嗖一阵响声过后,这些小箭撞在对面的墙壁上,劈劈啪啪地落在了地上,密密麻麻地一片,大石又向前滚了十几尺,突然地面裂开,大石掉进一条深坑之中,好半天,才听到「匡」的一声闷响,看来这坑极深。 「啊!」常清惊呼一声,这才觉得害怕,身子不由自主地向萧悠靠了过去,双腿颤抖,几乎软倒。 萧悠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支撑着他的身子,向他微微一笑,安慰道:「好了,幸好你机警,没有向里走,其实这是一条故意布下的死路,真的密道,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找到入口?」 「是啊,公子真是福大命大!」天生在一旁也道:「想想真是害怕啊。公子,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我才离开半天,回来就找不到你了,还以为又上山去了,好一通乱找,喊得我嗓子都哑了,要不是萧哥想起这密道,怕你是碰巧进去了,只怕你这会儿已经……」 「好了,别说了。」萧悠沉声打断了天生的话,心下也是一阵害怕。 吃过了丰盛的晚餐,按从前的习惯,应是两人相对谈天的时间,可今天常清受了惊吓,心神不定,精神倦怠,想休息,却又不愿离开萧悠,只觉得在他身边,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给顶着一般。 萧悠见他星眸困顿,却强自支撑,察言观色,已知其意,心中也是不舍,今天常清受了惊,他可也没少担了心事哩! 那条暗道是天狼社用来迷惑敌人的陷阱,其中有三道机关,人一进去,石门会自动阖拢,从内部是不可能打开门的,若往前走,踏在石板上,牵动机关,两侧石壁中便会射出如雨的小箭,机关既强、距离又近,能在此逃得活命的,百中无一。 而且即便是逃过了这一关,只需向前一冲,便会落入另一处陷坑,这条长坑由两片翻板掩盖,一经受力即向下翻开,翻板长达两丈,轻功再好的人也不可能一跃而过,陷坑本是利用山间石隙制作的,所以坑内极深,人落下去,绝无活命之理。 这条暗道是这处行馆的三条暗道之一,其余两条,则是真正用来隐蔽和脱身用的,另有机关。今天常清命大,虽然误打误撞地进了密道,却只因胆小,未敢乱走,被困其中长达几个时辰,居然毫发无伤,也真算是奇迹一桩了。 想到险之又险地便会永远失去常清,萧悠心中一寒。 当时他与天生四处寻找常清不见,蓦地里想到他可能进了密道,当时便吓出了一身冷汗,飞也似地冲入书房中打开密门,只怕常清已是尸横就地,或是血肉模糊了。 待见到他平安无事地靠在门上打瞌睡,一时之间惊喜交集,失态地对他大声喝叱,又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直到天生闯进来,才惊觉自己的失控,急忙逃到院中冷静一下,才能重新面对常清。 这样的失控,在他这一生中,还是少之又少的呢!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脸红心跳,实在不好意思,又有一些惊讶,原来不知不觉中,常清在他的心中,已经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了。 萧悠出了一会神,又望望常清,见他强撑着眼皮,目光中满是恋恋不舍的意思,不由微微一笑,道:「清弟,古人至友相聚,每常联床夜话,今晚咱们也学学先贤如何?」 常清大喜,笑道:「好啊,正中下怀!」 于是两人在天生的服侍下洗漱了,宽衣上床,常清在里侧,萧悠睡在外侧,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谈,常清说不几句,已沉沉睡去,有萧悠在旁,他心中大定,睡得非常安稳,俊美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萧悠侧身凝视他安详的睡容,暗暗欣慰,觉得常清真是福大命大,连遇凶险却都化险为夷。这个人龋说胆小吧,偏又爱迷糊乱闯;说胆大吧,偏又胆小如鼠,阴差阳错的,居然又逢凶化吉了,呵呵,还真让人捉摸不透啊! 常清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秀气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露出惊恐的样子,萧悠连忙轻轻拍抚他,温言抚慰,看他又渐渐放松下来,眉头舒展开了,露出微微的笑意,这才收回手,又帮他将被子拢好,这才重新睡倒。 萧悠多年习武,习惯早起,天才微亮,他已经醒了,却发现常清侧过身子,一条手臂伸过来抱在他腰间,把头抵在他的肩侧,睡得正香。 这孩子,睡觉也不老实!萧悠淡淡一笑,舍不得惊醒他,便也不忙起身,躺在床上缓缓吐纳运功,他内力渐深之后,已不需专门打坐练功,行站坐卧之间,均可行功,所以越到后来,内力进境越快。 常清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睁开眼来,觉得精力充沛,好久没有休息得这样充分了,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笑出声来,却听耳边一个温雅的声音问道:「睡好了?」 常清一怔,这才想起昨晚是同萧悠一起睡的,侧过头来,果然见到他清俊的面容近在咫尺,不禁脸上一红,笑答:「睡好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睡相不好吧?有没有打扰你?」 「没有啊,你一睡着,便如小婴儿一般安静,倒很可爱。」萧悠笑道。 「啊!你才像小婴儿哩!」常清大为不满,一骨碌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叹道:「好舒服,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萧悠见他醒来之后见身边有人却没有丝毫不适,不禁问道:「你以前也跟别人一同睡过吗?」 「有啊,我有一个好朋友,叫做甄湃的,从小我们就经常一起睡,不过他太胖,总要占掉多半个床,好讨厌。」 「哦?」萧悠漫应了一声,不知为什么,居然有点不太高兴,是因为常清曾经与别人也睡过一张床吗?他摇了摇头,打消这种念头,笑道:「天色不早,今天咱们不练功了,直接回行香阁吧,到那里再用早餐,你看可好?」 常清欢呼笑道:「好啊!太好了!悠哥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天生每顿都给我吃猪食,吃得我都怕了,今日脱离苦海,再也不吃他做的东西了!」 天生在门外听得清楚,不满地道:「公子,不管好吃不好吃,可都是天生把你喂饱的哩!如果是你自己,只怕你连猪食也吃不上,早饿死了!如今要有好吃的了,你怎么就过河拆桥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啊!」 「嘿嘿。」常清吐了吐舌头,心想:果然背后不能说人坏话,天生怎么这么巧就听见了呢,连忙道:「哪里哪里,天生,你做的饭其实也挺好的,只是以后还需改进,嘿嘿,还需改进。」 萧悠一笑,唤天生进来服侍二人起身,三人一同骑马下山。 昨日来时,因计划好了带常清下山,特地多带了两匹马来,一匹黑的给天生,一匹枣红色骏马,是备给常清的。 常清骑在高大的枣红骏马之上,左顾右盼,意气风发,只觉如果腰间再配上一柄宝剑,那就更加十全十美,于是央求萧悠将佩剑借给他带着,萧悠道:「清弟,你现在还是不佩剑的好,等将来武功再高一些,为兄一定送你一柄好剑。」 「为什么?」常清有点失望。非~凡 萧悠道:「你外表文弱,不佩剑的话别人都会以为你不懂武功,就不会对你防范,如果你佩了剑,表明会武功,遇上了江湖人物,人家出手毫不容情,反而会害了你。」 「咦!这样啊!」常清觉得好奇怪,这些江湖上的事,他可一点儿都不懂。 「是啊,公子你拿着剑,好比小孩儿拿了个大锤,伤不着别人,倒会伤着自己哩!让人看着都害怕!」天生摇了摇头,丑脸上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令人忍俊不禁。 「呸!我哪有那么不济事?」常清骂他一句,却也知道自己学的那一点点武功太过低微,简直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于是自己也笑起来,并不放在心上,反正他学武也是一时兴起,只为强身罢了。 「清弟,你书法很好,必是从小练起的了?」萧悠怕他着恼,岔开了话题。 「是啊,从五岁就正式启蒙了,一直勤习不辍呢。」常清对这一点还是非常得意的,难得他有这么一件坚持始终的成就,其他许多事情,都是兴趣过了,便丢在脑后了。 「那么到现在有十五年了。」 「可不是嘛。」 「俗话说,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这功力的高下,与时间是成正比的,想要投机取巧,是很难成功的。」 「没错。」 「所以你也不必气馁,坚持练下去,剑术自然会有长进。人各有其长,也各有其短,你文才出众,自不必与一般人争那武勇之事,这些小事,交给天生就好了。」 天生见提到他,连忙一挺胸脯,笑嘻嘻地道:「对啊,别看天生奇丑无比,手下却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三、五个寻常人物根本不在话下,嘿嘿,再说了,单凭我长得这么丑,就叫他们看了反胃,先自损了三成的力气!」 常清哈哈大笑,萧悠也不禁莞尔,三人谈谈说说,轻松愉快地回到了行香阁。 第八章 常清这次回行香阁,与出门时可是大不一样了,那时天生用拉菜的大车从后门把他载上了山去,是做为抵债做工的下人。而这次回来,却是衣马鲜明,从大开的中门直入,左有行香阁的东家作陪,右有赛钟馗随侍,真正是兴高采烈、得意洋洋。 来到萧悠住的「三省斋」,两人先坐下来休息一会,萧悠命天生去将客房收拾好,预备给常清休息,常清却道:「悠哥,你这院子旁边可有住的地方?我想离你近些,说话方便。」 萧悠微笑道:「有倒是有,只是太过狭小,委屈贤弟了。」 常清笑道:「那有什么,只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便是极好的住处了。」 二人相视而笑,萧悠便命天生将三省斋旁边的一处小院子收拾出来给他住。 常清想到萧悠这居所的题名,问道:「悠哥,你这院子名为『三省斋』,可是取曾子『一日三省』的典故吗?」 萧悠心中一喜,笑道:「清弟果然博学,深知我心,不错,我取这名字,确实是有一些遵贤顺道的意思。」 由此两人谈起了曾子,曾子是孔子三千学生之一,然而却被誉为最得孔子真传的一个,被后世尊为「曾圣」,在儒家学派的地位,仅次于孔孟之后,而他所提出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更是为儒生由学者晋身仕途做了最好的铺垫,也是历代文人用以自律、自勉的座右铭。 萧悠道:「曾子有曰:『吾日三省吾身』,不仅要求世人小心谨慎行事,而且还提倡每日多次进行自我审视,看看自己的言行有哪些不当之处,以便及时纠正。有了过错,不要忙着为自己诸多辩解,而要从自己身上找出需要修正的地方。这种不待别人指点或指责,而主动自觉地审视、修正自己的风格,正是曾子修养的难能可贵之处啊!」 常清点头称是,想到萧悠的为人处事,果然处处暗合此理,不由得真心钦佩,待他越加亲厚。又想到《诗经?卫风》中有这样的句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形容一位谦厚温和的君子,像切磋过的象牙一样细腻,像琢磨过的美玉一样温润,用在悠哥的身上,可真是贴切啊! 两人静心相对,谨言慎辞,做了一番清谈,均觉对方在文学一道上修养深厚,言之有物,甚是投契。 这种纯学术的文士对谈,本来甚为枯燥,然而两人都是博古通今、性格豁达之人。所以言谈之中,不流于虚空,而是清雅活泼,互见真性,彼此的相知,又进了一层。促膝谈心,不知时间之过,直到天生拿着一本帐册进来,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萧悠接过帐册,笑道:「清弟,还记得你当日是为何而滞留在行香阁的吗?」 常清做了个鬼睑,笑道:「欠账不还、卖身抵债!」 萧悠和天生都笑起来,萧悠道:「卖身抵债,哪有这么严重,我萧悠可不是人贩子哟。」 常清故意冷声道:「哼!也差不多了!」 萧悠一笑,不以为忤,翻开帐册,指着第一页对常清道:「清弟,你在行香阁用餐时未付的帐,共是一两四钱银子。」 常清撇了撇嘴,心道:才这么一丁点银子,你就扣我下来做了一月苦工,不是人贩子,也称得上是铁公鸡了。 萧悠见他一脸不屑的样子,便道:「清弟,你出身富贵之家,对这点银子自是不放在眼里,只是你可知这世间的普通人,一月可得多少收入吗?」 「哦?多少?」常清倒是真的不知,便问:「天生,你一月挣多少工钱啊?非凡」 天生道:「公子,你还没给过我工钱哩!」 常清脸一红,忙道:「呃,这个月不算,以后一定按时付你工钱。你以前做工时,一月可得多少钱呢?」 天生答道:「以前我在行香阁,一月是三两银子,这还是今年才有的,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两银子。」 常清大吃一惊,道:「一两银子?你是说每月一两银子吗?」 「是啊。我这还不算少的,咱们行香阁的伙计,工钱在这城里算是最高的,一般每月可得二两到三两银子,最多的每月可得五两,其他行业的伙计们,有的一月只能挣到不到一两银子呢,还有小学徒,那是只管吃住,三年没有工钱的。」 「哦!居然这样!」常清非常惊讶,原来从前他一日的花销,便抵得上人家一月的工钱了。看来世间众人,生活是绝不平等的啊! 萧悠道:「清弟,你在山中住了一月,每日里砍柴、采药、拾蘑菇,也是非常辛苦吧?」 「是啊。」常清想到这一月来的辛苦劳作,不禁大为感慨,伸出自己的双手给萧悠看看,都粗糙了好多,还有一、两个小小的圆茧,除了因为经常弹琴和握笔磨出的薄茧以外,他的手上还从来没有生过茧子呢。 「清弟以此为辛苦,却不知世间更有辛苦之人啊!」萧悠叹道,将帐册翻过一页,笑道:「那你且猜猜,你做工这一月,可得多少报酬呢?」 常清眨了眨眼睛,好生难以委决,这等市侩之事他一窍不通,便道:「还是你告诉我吧,我可实在猜测不出的。」 萧悠一笑,道:「这是厨房给你记的帐,共是柴五担、山菇一斤四两、松子二斤七两,总价为一两四钱一分。」 「一两四钱一分?」常清喃喃地道,对这银钱还是没有什么确实的概念。 「也就是说,除了还清你欠的债以外,还多出了一文钱。」萧悠说罢,便取出一文钱,摆在常清面前。 「……」常清无语,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枚铜钱,一时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居然才挣了一文钱!这小小的一枚铜钱上,载着他多少汗水和辛劳啊! 一文钱!小小的、圆圆的、中间一个小小方孔的小铜片,这不正是世人所称的「方孔兄」吗?为了这个「方孔兄」,他不得不放下面子、做工抵债,日出而作、日落才息,山间林下,费了多少工夫! 一文钱,多么卑微,又多么沉重啊! 常清百感交集,伸手将这一文钱小心拾了起来,托在掌心,细细察看,仿佛看着金珠宝玉一般,良久才道:「悠哥,谢谢你,今日我才知道诗中所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谛,从前的诗书,竟都是白读了!」 萧悠见他明白了劳勤的可贵,心下大慰,笑道:「清弟能有此悟,确是成长了,天地万物,皆有可贵之处,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一文钱,也是得之不易的啊!」 常清抬起头,眼睛里还闪着泪光,强笑道:「是啊,这可是我这辈子头一回自己挣来的钱呢,可得好好珍惜,认真保存。」想了一想,从身上取下常佩的香囊来,这香囊精致小巧,金掐玉绕,是贵介公子们平常身上佩戴之物,里面一般装着少许香料之类。 「咦!这是什么?」 常清一摸香囊,却发现里面硬硬的好像有什么物事,打开袋口向桌上一倒,掉出了两星沉速香片,另有两锭小小的金锭子。原来富贵人家一般都讲究给孩子带压兜钱,为的便是万一有个手头不便的情况,也好打点过去,金锭子极小巧,每个约有半两,只此绿豆稍大一些,却也形状完整,是两个小小的元宝。 「啊,公子,你身上一直带着金子哩,怎么忘了拿出来付账?」天生也是吃了一惊,脱口叫道。 「嗯,我早忘光了。」常清觉得一阵懊恼,早知道有钱,就不必做这一月的苦工了,随即想到这苦工并未白做,不但结识了萧悠这么个知己好友,还得了天生这么个好仆人,更强身健体、学了剑术与内功,嗯,这么一想,还真是因祸得福哩! 想到这里,常清笑眯眯地道:「多亏我忘记了,否则不是见不到悠哥了吗?」拿起那两粒小金锭子递给天生,道:「喏!拿着,这是本公子给你的工钱,天生,你是个不错的仆人,我对你很是满意。」 天生躬身接过,笑嘻嘻地道:「多谢公子,公子的夸奖,可比金子还叫天生高兴哩!不过公子,你这是给我的一个月的薪水吗?以后每月都这么多吗?」 常清和萧悠相视苦笑,这个天生,还真是老和尚不爱财,多多益善龋 常清不理天生,径自将那枚小小铜钱装进了香囊,珍而重之地挂在身上,心想:这是我第一次挣到的钱,虽然少了些,却值得纪念。于是道:「这一文钱虽小,在我心里,却比那金锭子还重呢,当永远留作纪念。嗯,为了纪念这一文钱来之不易,我要起个字号,就叫『一只文居士』!」 萧悠忍俊不禁,道:「果然值得纪念,不过清弟也不必自艾,其实人各有所长,山间樵夫,一日便可砍柴两担,比你是快得多了,不过木柴并不值钱,两大担柴,尚不值半两银子,所以靠苦力求生活,是下下之策。」 常清听得入神,连忙请教。萧悠道:「自古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清弟,你自有你的过人之处,怎可与那山野村夫相提并论?」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到常清面前,笑道:「你且瞧瞧这是什么?」 常清一看,原来是张壹佰两的银票,奇道:「这是谁的?」 「你的啊。」萧悠含笑道。 「我的!?」常清越发惊奇了,一把抢过银票细看,没错,真真正正是一张百两银票,绝无虚假,可怎么说是他的呢?于是注目萧悠,等他解说。 萧悠一笑,道:「那日我央你写一幅字,便是『天道酬勤』那四个字。非凡 凝香 收藏」 「是啊。」 「那幅字清弟写得极好,我把它送到城里修贤楼,细细地裱装了起来。好马还需衬好鞍,一幅好字,若是裱装得好,便如你穿上了华服锦衣一般,虽是同一个人,但外表看起来却与穿短衣时大大不同。」 「对。」常清点头。 「这幅字在行香阁一挂出来,便引起重视,好多人争相观赏,旋即便有人出价购买,我也不急,挂了三天,标价便从二十两上升到了一百两,最后被知府大人买走,还算是卖了他一个人情。」 「啊!」常清惊叹一声,对萧悠佩服得五体投地! 「悠哥,你可真是了不起啊!」常清大声称赞,天生也拚命点头,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嘴里喃喃地道:「四个字,一百两,四个字就一百两,啊,公子,你以后可要多写一些字啊,每天只要写他十个八个的,咱们可就发财了龋 常清大笑,抬脚踢了他一下,笑道:「你以为天上掉馅饼啊,天天都写,那还有什么稀奇!」 萧悠也道:「是啊,物以稀为贵,若是写得多了,反而不见得能引起重视。」 天生吐了吐舌头,摇头叹道:「唉!真是命苦啊,我还以为终于能跟公子一起变成大财主了呢。」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道:「也多亏如此,不然今后万一银子太多了,还数不过来了呢,我们公子又不善理财,可不是得累死我天生了吗?」 三人同声大笑。 下午萧悠自去主理行香阁的事务,常清随天生来到给他准备的居处,见是一个相当精雅的小小院落,只有几间房,除了常清的卧房和一间书房,另有一间极大的屋子,可以专门做为他的画室,天生住在常清卧室边的一间小屋里。院中空地上,有几株桂花树,枝桠横斜,七月中的天时,华叶正茂,只待天气一凉,便可开出花来。 常清在院中转了一圈,非常满意,尤其这里与萧悠的三省斋只隔一墙,除了与外面大院子相通的门之外,两院之间另有一道小门,可以随时过访,非常方便。 进入书房,只见极阔朗的一间大屋,有数个大大的书架,图书壁立,琳琅满目,细细看来,竟是品类齐全,格调甚高,许多珍本善本,竟是自己在家时都没有看到过的。 常清素爱读书,这一踏入书房,真如是小鱼儿入了大海,一头扎了进去,神游物外,整整一个下午,几乎连头都没抬过。 天生随侍在侧,斟茶打扇,细心照拂,心下却想:哼!这个书呆子公子,如果不是有人照顾他,只怕他真会泡在书堆里头,看啊看啊,一直看到把自己饿死! 直到华灯初上,天生来通报说萧悠请他过去用晚餐,常清才如梦初醒,从书中抬起头来,被天生拖着来到萧悠这边客厅。 萧悠微微含笑,问道:「清弟,下午过得怎么样?」 常清叹道:「有藏书如此,真是爱书人之莫大幸福啊!」忽然想起,问道:「悠哥,那边的院子,本来是你的书房吧?」 萧悠颔首,道:「正是,为兄这些年倒是用心收集了一些藏书,清弟看着还有些可观之处吧?」 「岂止是有些可观,简直是太壮观了嘛!」常清大发感慨,又感叹自己家的书房藏书太少,枉他素来自诩博览群书,藏书超过三千册,然而其中珍品不多,与萧悠的书房相比,那是大大逊色了。 「都怪我二哥!」常清愤愤地道。 他二哥素来不喜欢他沉溺于读书,所以不肯给他过多的零花钱,许多珍贵的善本书他买不起,每每看到了,也只能恋恋不舍地含恨而归。 萧悠微笑道:「清弟如果喜欢,将来尽管带走无妨。」 「咦!那怎么行。」常清道,想想又道:「不如我就住了下来,待看完了这些书再走。」 天生惊道:「公子,你想要看完这满坑满谷的书啊?那还不看到头发都白了啊!」 萧悠笑道:「天生,你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家公子看书,可不像你那么慢啊!」 常清非常得意,他从小即有神童之称,看书说是一目十行虽然夸张了点,但也相差不远,只要是他感兴趣的书,总爱慢读一遍,再速读一遍,这两遍读了下来,便几乎可以全书背诵,而且记忆清晰,时隔几月都不会忘记。 天生不服,常清便让他取一本自己从没看过的书来,先细读一遍,约摸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再从头速读一遍,一目十行,一页页快速翻了过去,不多时便即翻完,将书册一合,交到天生手上,清一清嗓子,从头背诵。 他背得犹如行云流水一般,天生连忙翻书验看,眼睛都不够用了,光看还跟不上常清背诵的速度,不待他背到一半,颓然阖上了书,叹道:「公子,天生真是服了,你怎么背下来的啊!真是苍天下公,凭什么老天爷就给你这么聪明的头脑,给天生一个猪脑袋啊!」 常清得意洋洋,萧悠笑道:「人各有所长,天生你练武不也挺聪明的嘛,不必过于自卑。」 「可公子学武也是快得吓人龋 固焐喃喃地道,对常清的聪敏,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可他耐力不够,所以虽然学得快,却不扎实。」萧悠淡淡地道。 常清不服,道:「怎么不扎实?只要我肯多练几遍,不就扎实了?」 「那你有耐心多练几遍吗?」 「……」常清张口结舌,答不上来。是啊,他素来聪明,什么事物只需看一、两遍就能学会,但要他耐心地一遍一遍习练,嘿嘿,这么枯燥的事,他可是……细细想来,除了练字和读书之外,他干什么事都没有长性哩! 嗯,还是就像悠哥说的,人各有所长罢了,天生有耐心和恒心练武,就让他有这个所长好了,自己反正文才方面比他强得多了,嘿嘿,悠哥不是也说过嘛,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 常清嘻嘻一笑,转过话题,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承认自己没有毅力和恒心。 萧悠一笑,也不再说,知他自尊心极强,对他的劝诫,只需轻轻点拨即可,若说得深了,只怕他会恼羞成怒,反而不妙。 萧悠道:「清弟,你在我这里住下倒是不妨,住多久都可随意……」 常清笑道:「悠哥好大方,你不怕我住他个三年五载,吃穷了你?到时你可别生气。」 萧悠笑道:「你肯留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萧悠做的是食肆生意,要是被你吃穷了,那我这行香阁也不必开下去了。」 两人相视一笑,均觉如能长相厮守,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常清离家,本是打算进京赴考的,但在行香阁停留一月,特别是与萧悠相识深谈之后,觉得自己所学真的是欠缺颇多,于赴考一事已失了信心,再者能与知交挚友晨昏相伴,或高谈阔论,或言笑晏晏,实乃人生第一乐事,什么金榜题名、中举做官,实在不值一提。 萧悠见他打消了进京的念头,心中一松,当日他借故留常清下来,其实就是不想让他进京,怕他这样清水一般的俊美少年,一入了那污浊的官场,不知会遇到什么不测、受到什么伤害? 如今心愿实现,放下心来,道:「清弟只管住下,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般,不过你出来时间已经不短了,扬州的亲人,只怕会担心,还是写封平安家书,报个消息的好。」 他这一提,常清这才想起自己逃家一个多月,竟连封信也没想起来写,二哥不知怎样,大嫂却一定忧心如焚,他猛然良心发现,好生不安,连忙写了一封家信,托萧悠派人送往扬州常府,信中却不敢说曾被仆人骗走财物之事,只说自己出来游历,遇到了知心好友,会在这里多住一些时候,一切平安,请家人勿念。 萧悠即安排专人将信送出,又嘱送信之人应该如何应对常清家人的盘问,务必要使他们觉得带清住在自己这里是安全随意的,以便能够使常清稳稳当当地多住些日子。 常清回到行香阁,还遇到一件好事,便是小顾的婚事。 当日他曾代笔给小顾写家信,顺带画了一幅小顾的肖像,寄回家中,结果信送到女方家里,人家一看,非常满意,当即允了婚事。 小顾娶了美貌娇妻,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见常清回来,便即前来道谢,送了喜饼喜糖,感激不尽。 常清没想到随便替人写封信便有偌大功效,大出意料之外,觉得做了一回月老,助人姻缘和谐,功莫大焉,不免得意洋洋,又帮人写了许多家信,笔灿生花,恨不得再成就几番姻缘才好。 萧悠仔细看着,找了个机会对他道:「行香阁的伙计们多是出身穷苦,许多人都不识字,清弟学识丰富,有耐心,又肯急公好义,不如请你教教他们识字如何?」常清正在兴头上,当即一口答应,兴致勃勃地准备讲义,便在行香阁里开馆教学了。 他为人随和雅量,耐心极佳,秉承「诲人不倦」的古训,教书育人极为上心。非凡 凝香 收藏 行香阁中愿意读书识字的伙计们利用工余时间随他学习,均非常敬服,一时之间,「常先生」的大名在行香阁不胫而走,人皆爱戴。 萧悠也没想到常清居然还有这项能力,不免刮目相看,越发敬重。 第九章 常清在行香阁中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出门有美景,进门有书香,可提笔挥毫,可对友谈笑,吃有美食,侍有天生,嘿嘿,真正是自由自在,快乐无忧。 可萧悠这里,却渐渐对他生出另一种担心来。 这日萧悠与平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提起常清喜欢与前来行香阁的文人墨客们清谈,尽说些风花雪月之事,或填些轻浮诗词,你唱我和,不亦乐乎,常常一聊就是一整天,然而说到底,都是些无用的废话罢了。 萧悠道:「光阴似箭,一去不回,千金难买少年时,清弟这样耽于逸乐,不知进取,长此以往,我怕他会消磨掉了少年的锐气,终是一事无成。」言念及此,不免忧心忡忡。 平先生也觉得常清情性太过随和,爱听奉承话,人家一夸他,他便有点飘飘然,把持不定,而且性喜闲聊,不爱固定做一件事。他为人纯善,是极难得的,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对人性的善恶常常不会辨别,对于益友和损友,也选择不当。 因此便道:「晓山毕竟年轻,有时想事情不会那么周到,倒是你这做哥哥的,应当经常提醒着他一些才好。」 萧悠微微一哂,却未开言,他为人谦冲,素来不喜道人是非,有时提点别人,也是轻轻地点到为止,绝不肯深说的,况且他对常清过于看重,不想破坏两人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所以有些话,虽然想到了,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两人商谈了几句,无甚善策,却不知这番话正好被过来办事的天生听到了,他见萧悠和平先生为常清的事如此伤脑筋,不由得动起了心思。 于是,常清再与人闲聊时,渐渐发现别人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许多人明明平时非常悠闲,在行香阁中一泡就是一天,这时却纷纷托辞有事,匆匆而去。又有许多人本来常常言笑无忌,与他闲谈,一说就能说个大半天,却也渐渐地顾左右而言他,神色不定,说不了多少时候,便仓促告辞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 日复一日,来找常清闲聊的人越来越少,终有一日,天未过午,他身边就空荡荡地无一人作陪了。 「唉!」常清坐在凉亭边的长椅上,看看桌上的清茶,再看看院中的荷池,小荷才露尖尖角,在风中轻轻摇晃,几只蜻蜒飞过去,在水面上点起片片的涟漪,知了在树上乏味地叫着,暖暖的风吹过来,四下里一片静寂。 好无聊啊,怎么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常清不满地四处瞧瞧,美景当前,却连诗兴也发不出来了。 「天生,这些人怎么回事啊,明明都是闲人,整天无事,却怎么一个个地都溜走了呢?」常清见无人可以说话,只好对着天生发发牢骚了。 天生不语,龇牙一笑,心道:嘿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原来这几天来,天生一心惦记着萧悠和平先生的担忧,身体力行,要为他最尊敬的萧先生分忧解愁。 于是,他每天随侍在常清身边时,便立在他的身后,对所有跟常清胡扯闲聊的人怒目而视。 他本就形貌奇丑,这时越加恶形恶状,目光如刀似剑,自是盯得别人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即便有心想跟常清闲聊下去,也受不了天生这种无礼的钉子般的目光,更何况天生有时为了增强效果,还配上一些威胁的手势和动作,反正常清背对着他,一点儿也看不到。 有时常清觉得对面的人神情有异,待回头想看看有什么不对时,天生又恢复了诚恳的面貌,丑脸上一片平静,常清看不出什么异样之处,回过头再与人谈说时,天生便又对那人怒目而视,龇牙裂嘴。 如是三番五次,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了,于是纷纷告辞,仓皇而去,只留下常清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 唉!常清又叹口气,既然无人作伴,只好起身回房。 白天行香阁里事务繁忙,跟他学习的那些伙计们也都没空过来,所以除了天生,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而天生学识有限,跟他说话,那是味同嚼蜡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 常清一肚子不高兴,便想去找萧悠解闷,来到前面大书房,却见萧悠正忙于公务,许多人等着回事,各色人等都有,一直排到了书房门外去,只怕见到晚上都答对不完。 常清从没见过萧悠办公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便坐在一边,静静看着,想等他有空时说几句话。等啊等啊,直等到日头过午,天生几次请他去吃午餐,萧悠这边还没有忙完。 啊呦!原来当个东家也很不容易哩!常清心下叹服,觉得萧悠不疾不徐地听一个个人的禀报,有条不紊地处理答复那么多的事,真是太了不起了,要是他自己,听不到一半就要晕头转向、头大如斗了。 人和人的能力,还真是大有差别啊!常清好生佩服,又好生不满――萧悠忙得几乎连饭也吃不上,哪有闲心来陪他啊! 常清满腹心事,闷闷地回房去吃了饭,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看书,整整一个下午,连房门都没出。晚上萧悠来到,两人一同用餐,常清仍是闷闷不乐,连话也懒得说。 萧悠见他与平日神采飞扬的情况大不相同,也是纳闷,便问端详。 常清见他问起,忍不住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说自己无人作伴,好生无聊。 萧悠淡淡一笑,道:「清弟从前在家中闲散惯了,不知人间疾苦,我也是无奈,才做这等俗务,然而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做了,行香阁上百号人都靠着这里养家糊口呢,可万万不敢掉以轻心。」想了一想,又道:「都说商场如战场,这生意上的事,也常常是变化万端的,可着实费心得紧,所以不能常陪贤弟谈心,实在是抱歉了。」 他说得客气,常清却老大不好意思,人家在正经做事,他整日无所事事,闲聊玩耍,居然还要抱怨,真是太说不过去,于是讪讪地转过了话头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萧悠见他闷闷不乐,加意亲切,引他说些高兴的事,终于又逗得常清展颜微笑,两人相谈甚欢。 夜里常清躺在床上,想起萧悠每日的辛勤,好生敬服,又想到他在这里每天这么忙,那一月中因为担心自己在山上无聊,还要每晚骑马十来里地上山去相陪,又耐心地教自己习武练功,连吃饭、穿衣这等小事也照顾得体,如此深情厚意,着实令人感动,思前想后,觉得萧悠对自己太好,而自己却无以为报,自从见面以来,也只会给他添麻烦罢了,不由得好生愧疚。 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到天色将明时才朦胧入睡,第二天睑色苍白,顶着两个黑眼圈,叫天生好一阵纳罕,萧悠见了,也是暗暗心疼,问他所为何事?常清心下犹豫,却不肯说。 如此几天下来,常清心中烦闷,无精打采,人都瘦了一圈。 萧悠和天生都问不出究竟,束手无策,暗暗着急。平先生听说了此事,便派人请常清过去一叙。 常清素来敬重平先生,见了面,坚持执弟子礼以待,平先生谦逊一下,也就由他,微笑着道:「晓山来到行香阁,做的事可不少,下面的伙计们,对『常先生』可是非常钦佩的,我也很是喜欢。」 常清见平先生夸奖他,脸上一红,忙道:「哪里哪里,我做这一点点小事,比起悠哥和平先生,那是太过不值一提了。」 平先生正色道:「这可不算小事,要知人之异于禽兽,便是因为有了知识教养,行香阁的伙计们大都出身贫苦,若不是来到这里,很难有读书识字的机会,也就没有了上进的机会,如今机缘巧合,你来到这里,又肯耐心教导,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改变一生命运的大事啊!」 常清没想到自己的一时兴起会有这么大的作用,不由一怔,随即暗暗欣喜,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兴奋的神色。非凡 凝香 收藏 平先生微微一笑,心想:这孩子可真是藏不住心事,透明得便如一块水晶一般。又道:「俗语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可见对人的教育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受过教育,有了学识,为人处事,便与蒙昧无知之徒大不相同,受的教育程度越高,将来的成就可能越大,所以世间对文士的尊敬,常在官商之上,也是不无道理的。」 常清点头称是,也道:「对啊,悠哥常说人都是平等的,可是如果不识字,连别人欺侮了自己都不会申冤,那平等又从哪里来呢?」 两人谈谈讲讲,平先生对常清悉心开导,终于引得他明白了自己的长处,意气风发,兴高采烈,准备在教书育人上做一番功业,也算不白费了自己从小熟读的诸子百家、经史文章,再则可以替萧悠培养有用的人才,也算是对他深情厚意的报答。 一番长谈既罢,常清郁闷之情一扫而光,对平先生更是爱戴敬服,提出要正式拜他为师,平先生谦逊几句,萧悠知道了这件事,也是一力赞成,于是择良辰吉日,正式行了拜师礼,成为平先生的入室弟子,从此渐渐改了往日的闲散,悉心向学。 常清在平先生的指导下开始专心向学,他本就博览群书,思维活泼,每每爱发惊人之句,只是性情散漫,不爱专心致志地深入钻研,所以书看得虽然多,却失于杂博;知识涉猎虽然广泛,琴棋书画都拿得起来,却没有一门是真正精通的,唯有书法一道,因为坚持的时间比较长,所以成就显著一些。 平先生细细考察了他的已有学识,又问明他对文学一道比较情有独钟,希望能够成为像苏轼那样诗、书、画、文皆通的博学大儒,便劝诫道:「要想写文章,总得先多看书,看得多了,自然感悟于心,流露于笔,文字的各种巧妙细致处,可以自由掌握,表情达意,游刃有余。但也不能读死书,若是变成一个只会拚命读书的书呆子,不知思考与变通,那跟书中的蛀虫有什么两样?」 常清想起自己读书常常不求甚解,看过便算,记性虽好,却很少真正去深究文章的含义,不免有些羞赧,低下头去。 平先生一笑,又道:「学习还要持之以恒,要『戒怠荒,戒无恒,戒躁急,戒泛杂』,只有这样,才能学有所成啊。」 常清眨眨眼睛,想想自己,素来散漫,许多东西学到一半若觉得太难、进展太慢,就放弃了,而且见新则喜,见异思迁…… 嘿嘿,这怠荒、无恒、躁急、泛杂,可都让自己占全了啊! 而自己居然一直以来还总是沾沾自喜、自视甚高呢,现在抛开一切偏见,好好地自我省视一下,才发现原来自己存在这么多的缺点,当真好生惭愧。 平先生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俊不禁,笑道:「清儿,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人常常容易流于两个极端,一是过于自满,二则是过于自谦了。你虽然有不少缺点,但总的来说,却是优点更多的。」 常清听他这样一说,才振作起一点点,连忙点头,平先生又道:「你不妨仔细想想,比较想往哪个方面发展,人的能力和时间是有限的,虽然可以博学多才,但总要有一门深入精通的才有可能著书立说,名成天下。」 常清认真想想,一时却难以委决,若真是要下定决心去钻研某一学科,十年二十年地研究下去,他怕……嘿嘿,他是真怕坚持不下来哩!想想平先生成为在《史记》方面的权威,那也是经年埋首、潜心研究的结果啊,能得当世众多博学通儒的认可与爱戴,绝非幸致。 可是自己……说到底,还是缺乏耐力啊!想到这里,常清渐渐地满面飞红,讷讷难言,怎么好承认自己没毅力呢? 平先生微微一笑,也不催促,只指定他去读几本书,并写出心得,便放他去了。 常清低着头,在园中慢慢走着,心中迷惘,拿不定主意应该向哪个方向去钻研,只顾想着心事,没提防前面的路,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啊!」常清惊叫一声,被撞得身子一晃。 萧悠一把扶住他,笑问:「怎么了?挨先生骂了吗?这么神不守舍的。」 常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唉!先生倒没骂我,可是比骂我还叫人难受哩!」 「怎么?」萧悠微笑注目,等他解释。 常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期期艾艾地,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爱吃苦,凡事得过且过?萧悠却也不急,携他来到园中水榭,边看鱼品茶,边说些闲话。 常清慢慢放松下来,又提起了说话的兴致,况且萧悠是他最敬重、最亲密的朋友,于是便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萧悠淡淡一笑,倚在栏杆边上,用手里的点心慢慢地喂着鱼儿,缓缓地道:「人各有所好,平先生为人虽然儒雅,却极坚毅,穷十二年之力方写就了那本《史记拾遗略》,精于考证,长于研究,他有他的过人之处。」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起头来看着常清,微笑道:「清弟你素性闲散,若是让你花十二年的时间在故纸堆中逐字细究,恐怕没这个耐心吧?」 常清点点头,道:「是啊,我哪有那个毅力!」 「这也不完全是毅力的问题,」萧悠道:「若说你没毅力,这十五年的书法,可不也坚持下来了吗?」 「那倒也是。」常清点头同意,这十五年的功力,可也不是凭空可得的,许多人都坚持不下来,又或是没有什么成绩,想到这里,不免有一些得意。 萧悠又道:「所以清弟不必急于确定向学的方向,博古通今、涉猎广泛,也不是坏事。」 「嗯?」常清觉得他的看法跟平先生好像有所不同,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希望他详加解说。 萧悠把手中剩余的点心沫都扔到水里,拍了拍手道:「我是说你不必急于下决定,再考察一下自己的能力和爱好再说,毕竟从事一个自己喜爱的事业,才能从中获得乐趣,一生才能过得了无遗憾啊!」 常清心下一暖,知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好生感激,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人四目交投,都是心有所感,渐渐的,两个人都红了脸,别过头去。 习习的暖风吹来,拂动水边的垂柳,软软的柳丝轻扬漫舞,仿佛人的心思,又温柔,又飘忽,让人捉摸不定。 常清听从萧悠的建议,不急于确定钻研的方向,心头大事一去,轻松好多,每日看看书,写写心得,练练书法,日子过得平和而愉快。这天傍晚,一时兴起,趁萧悠暂时不忙,提议去妓院中逛一逛。 萧悠一怔,还未开言,天生就叫了起来:「啊哟!公子,看不出你这个人还满花心的哩!真是个风流种子!」 常清羞红了脸,萧悠怒道:「天生,胡说什么!」 常清忙道:「悠哥,你别介意,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天生一撇嘴,道:「那是什么意思?」 萧悠却道:「这湖畔的行云坊内,有许多名妓,其中不乏精于诗书的风尘奇女子,却是值得一探的。」 常清松了一口气,忙道:「对啊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从前我和甄湃常去扬州瘦西湖畔的寻玉坊,那里的名妓都是精于诗词歌曲的,又善解人意,非常可人。」 萧悠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只是听他又一次提起那个甄湃,心中略微觉得有点不高兴。 天生见萧悠不反对,也只好板着脸,不再出声,随二人出门,前往行云坊。 自古以来,风尘中多有文采出众的奇女子,只因命运多舛,不幸流落青楼,然而她们的才华,却是掩盖不住的。所以历代文人墨客,多爱前往妓院中游玩,不是单为情欲,却是喜欢她们温柔解意的陪伴与服侍。 萧悠与常清选定了一家醉红楼,占召了两名擅长词曲的名妓作陪,谈笑宴饮,相处甚欢。他二人都是风华正茂,年少多金,人品出众,文采风流,自是令人心醉。不只作陪的这二妓,便是楼中的其他女子,也都被吸引了过来,莺声燕语,依红倚翠,浅笑轻言,只盼能得他们的一笑,如能招为入幕之宾,那更是不胜之喜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常清笑得有点失态,强自支撑,拉住萧悠道:「悠哥,咱们走吧。」 萧悠奇道:「走?你不想今晚歇在这里吗?」非凡 凝香 收藏 常清大着舌头笑道:「那怎么行,大嫂会剥了我的皮的,阿湃,咱们快回去吧,从后门溜进去,别让人发觉了。」酒意上涌,神志模糊,竟是将萧悠当作了自小的玩伴甄湃,说罢垂头倚在萧悠身上,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沉,竟睡着了。 萧悠伸手揽住他的身子,不让他滑到地上去,心中一片混乱。 初时常清提出来妓院寻欢,萧悠嘴上不说,心中却着实有些介意,只是不肯流露出来。如今见他果然只是来此喝酒谈词,听听小曲儿,与众妓虽然相处甚欢,却不涉淫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仍是不染纤尘。 这个常清,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萧悠感慨良多,心中却又微微有些窃喜,一时顾不上思考太多,便招唤天生,将常清带回行香阁了。 常清一觉醒来,伸个懒腰,一翻身,却压在一个人的手臂上,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却是萧悠,见他正微笑着望他,忙道:「悠哥,真是对不住,我又打扰你了吗?」 萧悠微微一笑,道:「贤弟的酒量可不怎么样啊,昨晚你喝多了酒,拉住我不肯撒手,一会儿唱歌,一会儿做诗,非要我陪你睡不可。」 常清脸一红,笑道:「这是从小的毛病了,嘿嘿,我一喝多了酒便会失态,请悠哥多多包涵。」 萧悠一笑,道:「没有什么,好在你很快就睡过去了,也没有呕吐,怎么样,今天觉得身子好点了吗?有没有不舒服?」 天生端着洗漱用品进来,服侍二人起身,又把一碗醒酒汤塞在常清手里,愤愤地道:「想喝花酒又没酒量,还学人家花花公子逛青楼哩,真是的!」 常清红着脸,一声不响地把醒酒汤喝了,偷眼看看萧悠,见他面色如常,并没有露出什么厌恶自己的意思,微微放下一点心,又想起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不免又有点忐忑不安。 第十章 一整天,常清都有点心神不定,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逛青楼,以前在家时,大嫂管教极严,小时候连出家门都不许,如有必须出门的事由,也有四、五个家丁、小厮、老妈子相随,看护甚紧。 自从他满十八岁以后,大嫂通情达理,总算放他一点自由,可以跟朋友们结伴出门游玩,一群少年子弟,有时便去看青楼妓馆游戏,但他总是跟自己从小的玩伴甄湃在一起,两人喝酒玩耍到差不多时,便借故偷偷溜走,从来不敢在妓院中过夜,害怕回家被大嫂整治。 而且常清本人对女人也向来是兴趣不大、敬而远之的,所以活到二十来岁,竟然还是童子之身,这在他这样身世的贵介公子之中,那是绝无仅有的了。 现在他一时兴起,跑去妓院玩耍,却又怕萧悠误解,以为他是无行浪子,萧悠在常清的心目中,已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两人之间的亲密情谊,是他目前最重视的友谊,实在不愿破坏。 然而萧悠面色平静,一点也看不出他在想甚么,常清几次欲言又止,既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心中懊恼不已。 傍晚,萧悠忙完公务,回到院中陪常清用晚餐,两人温言相对,都故意不提昨晚的事,然而不知不觉中,却仿佛有一层隔阂似的,让常清好生不快。 饭后两人喝茶,常清终于忍不住抱怨道:「悠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轻薄无行?要骂便骂我好了,可别这么藏着掖着的,让人好生着恼!」 萧悠一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清弟的行为很正常啊,何来轻薄无行之说?」 常清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枉他白担了一天的心事,人家竟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然而他话中的意思…… 「悠哥,难道你也常去?」 「生意场上,逢场作戏是难免的。」萧悠淡淡地道,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给他来个模棱两可。 「那你……」常清心里一股酸气上冲,好生不满,这个萧悠,他……他居然…… 哼!他重重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墙,那里正挂着一幅画,是他所画的萧悠山间舞剑图,画中人风姿俨然,可不正是世间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吗,怎会不引起女人的注意呢?哼!想来他在青楼之中,那是非常受欢迎的了。 咦!他本来就是这样出众的人物,却关我什么事?常清猛然觉得自己的这种介意非常可笑,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小肚鸡肠了?再说人家讨女人欢心有甚么不对,即便是亲兄弟,也是各有各的生活,不好互相打扰,成年男子喜欢温柔美丽的女子陪伴,那也是很正常的嘛。 常清在心底里给自己疏导一下,转回头来,笑嘻嘻地道:「悠哥,那你在此地三年,想来已结识了不少红颜知己,不如介绍给兄弟认识一下,也好帮你品评品评。」 萧悠一笑,道:「红颜知己吗?倒也有几个,不过我想给你介绍一下咱们行香阁的花魁,你看可好?」 「哦?」常清顿时来了兴趣,忙问:「行香阁还有花魁?在哪里?」 「行香阁分为东西两院,东院就是咱们所在的这里了,西院却是封闭的,只供女宾出入,这你是知道的了?」 「是啊。」常清点头,关于这行香阁的西院,他可是久闻其名,知道那里叫做众香园,男子止步,园墙高耸,外人休想见到园内的丝毫动静,着实神秘得紧,但唯其神秘,才引起了众人更大的兴趣。 「众香园是专做女客生意的,里面全部的管事、仆佣,甚至厨子,也都由女子承当,总管全园的,便是那里的花魁,叫做悦然。」 「哦?」常清的好奇心吊得更高了,能称得上「花魁」这两个字的,必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出色美女了,却不知是怎生一个尤物? 萧悠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微微一笑道:「今晚无事,我便引你去见见这位悦然姑娘如何?」 「好啊!」常清一口答应,好生快活,能与聪明美丽的女子相对,是文人雅士最爱的怡情之事了,况且可以进入那从来没有男宾进入的众香园,揭开其神秘的面纱,真是有莫大的诱惑力。 萧悠淡淡一笑,起身引他穿过行香阁的重重院落,经由一道小门,进了隔壁的众香园。 众香园隶属于行香阁,却另成格局,专门接待女宾,连园内的管事、仆佣乃至厨子等等,都由女子担任,由内而外,没有一个男子,客人们带来的车夫小厮杂役等人也都要在园外的茶舍休息,不得入内。 园中除了像行香阁一样经营各种精致的茶点,还兼卖各种高档的胭脂香粉、珠宝首饰、精美衣物等等,广集各地精品,常领一时之先。 试问天下哪个女人不爱美?哪个女人能挡得住这种琳琅满目的珠宝华服的诱惑?正因如此,众香园这两年成了城中高官富室的夫人、小姐们品茶、聚会、游玩的首选场所,连附近几大州府的名家贵妇也纷纷慕名而来,有的甚至在本城小住下来,玩够了、买够了才走。所以众香园的收益,是行香阁全部收益中最大的一块。 这边的花园与行香阁那边并无太大区别,同样有山水假山、亭台楼阁,只是格局更精致小巧,充满女性的温柔。 一直来到一处小湖之畔,只见明镜似的一汪清水,分外清爽开阔,水面的正中,一座二层小楼在明月下悄然而立。 湖边附近,只一片芳草青青,远处才有花树相衬,湖面水平如镜,清风徐来,泛起微微的涟波。小楼仿唐时风格,简约朴素,气韵天成,与寻常女子的楼阁大不相同。楼中淡淡几点灯光,有人正在鼓筝,乐声不疾不徐,雅致端庄。 常清一见之下,先赞声好,心中对这个还未谋面的悦然姑娘,已是大为倾倒,心想:有这样的居处与行事,必不是凡俗人物。 楼前闪出一个身影,一个小侍女恭恭敬敬地道:「见过萧先生。」 萧悠微一点头,道:「请问悦然姑娘可有空闲?我带了一个朋友过来,想请姑娘赐予一见。」侍女应了一声,入门通报,不多时回转出来,笑道:「姑娘有请二位上楼一叙。」 萧悠谢了,抬脚便往湖水中走去,吓了常清一跳,正要喊他,却见萧悠已平平稳稳地从水面上走了过去,不过十来步,已经站在楼前石阶上。 啊!?常清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世上难道真有武功如此出神入化之人,可以凌波微步吗? 萧悠回身冲他一笑,道:「清弟想不想学那洛神在水中翩跹?」 常清莫名其妙,却又心痒难搔,忙道:「想啊,悠哥,你快说说怎么过去?」 萧悠微笑道:「无他,唯悦然姑娘巧思而已。」 于是指点他细看水中,原来水中有数个石桩,恰好布成一道连接岸边和小楼的通道,每个石桩相距一步的距离,称为步桥,然而石桩没入水下,离水面还有一寸多高,如不细看,不易发觉,在石桩的顶端,另有一块三寸左右的透明水晶,与水混成一色,绝对看不出来,人踏上去,却可安然通过。 常清依着萧悠的指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过了水面,大呼有趣,兴致勃勃地又走了一个来回,觉得这悦然姑娘天纵奇才,居然想出这等巧夺天工的步桥来,真是太了不起了,对她的好奇,更进了一步,急忙整理衣裳,端正容貌,准备与佳人会面。 萧悠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微微一笑,头前领路,两人鱼贯上楼,来到一间客厅之中。 厅中掌着几盏灯火,罩着半透明的刻花琉璃罩子,淡淡的光亮照得一室温馨,没有过多的摆设,倚墙一个多宝格,置有几样古玩玉器,窗明几净,一个金兽香炉,正袅袅地飘出一缕轻烟,屋子里浮着淡淡的瑞脑香气。 常清出官宦世家,对这等名贵的香料自然熟悉,单看这客厅的布置,便知此女出身不凡,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势。 迎面有紫檀木的雕花隔扇,当中的月洞门上悬着细细的珍珠帘幕,人影一闪,一只如玉的柔荑轻轻拨开珠帘,一人缓步而出,随即一个清脆温柔的声音说道:「今日甚么好风,吹来二位嘉宾?」 常清定睛看时,只见一位清雅的佳人迎面而立,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身段苗条,体态风流,鬓发如云,眉目如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神态娴雅,落落大方,当真如姣花照水,弱柳扶风,好一位名门淑媛。 常清细细看罢,心下赞叹,脱口吟咏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那丽人嫣然一笑,福了一福,应声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他二人所念,皆为《诗经?卫风》中的名句,常清所吟的句子是夸赞一位美女,而悦然所念的则是赞美一位君子,两人前呼后应,相得益彰。 三人相视一笑,常清上前行礼,道:「这位必是悦然姐姐了,悠哥曾经对你多有赞美,现在看来,他的话倒不属实。」 悦然一怔,问道:「如何不实?」 常清叹道:「他这人太俗,竟然说你是『花魁』,却不知姐姐这等神仙人品,怎能用那些庸俗字眼形容?要我说,那得是『瑶台丹凤、琅苑奇葩』,方可比拟姐姐的风姿于一二。」 悦然一笑,见他一脸诚恳,知他对自己真心爱慕,心下也是感激,当即延请二人进入内间琴室坐下,亲自烹茶待客。 三人都是文采风流,人品出众,相聚一室,谈笑甚欢。悦然虽是女子,但绝无一般女子的羞怯做作,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而且学识丰富,见解精辟,令常清好生讶异。 直到夜深人静,常清随萧悠回转行香阁,一路之上,还在回想与悦然的会面,想她温柔娴雅的面貌、袅娜风流的体态、清雅隽永的谈吐,念兹在兹,俱是佳人倩影。 走到三省斋的门口,萧悠轻轻扶住常清,不让他撞到柱子上去,又携他踏上台阶,以免绊倒,强忍着笑意,带他进入屋中,放在椅中坐下。 常清心神不属,顺手接过天生倒来的茶,喝了一口,随即「噗」的一声吐出来,喷了天生一脸,叫道:「这是什么茶!非凡 凝香 整理」 天生抹了抹脸上的茶水,茫然道:「是公子常喝的铁观音啊,有什么不对吗?」 常清摇了摇头,放下茶盏,叹道:「云泥之别啊!」想想悦然煮的茶,那才叫人间极品哩!喝过了那样的茶,再喝天生沏的茶,嘿嘿,真是不堪入口啊。 天生莫名其妙,正待发问,萧悠便打发他下去给常清铺床了,又对常清笑道:「怎么样,这悦然姑娘,可合你心意吗?」 常清赞不绝口,笑道:「悠哥,想不到你还金屋藏娇呢!这么久了,才肯让我见识,真是不够朋友!」 萧悠道:「什么金屋藏娇,她也是我的朋友,彼此只是欣赏罢了。」 「咦?」常清奇道:「这样的美貌佳人,难道你没有据为己有吗?」 萧悠淡淡一笑,道:「世间佳人,所在多有,哪能都据为己有,能够倾心相交的,才值得珍视啊!」 常清点头称是,又想想悦然的人品才气,好生赞叹。 萧悠察言观色,问道:「怎么,莫非贤弟爱慕悦然?要不要我帮你说合说合?」 常清连忙摆手道:「不必了,我敬她爱她,只为她人品脱俗,没有一般女子的脂粉庸俗,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萧悠奇道:「怎么,难道她这样的品貌,还入不了清弟的法眼么?」 常清道:「不是,悦然姐姐当然是非常出众的了,只是我粗俗愚鲁,配不上她的。」 萧悠心下大奇,也不便深问,只好换过话题,两人又闲聊两句,各自安歇。 此后每到晚间,常清便央萧悠带他探访悦然,以前的两人对谈,变成了三人,吟诗论句、说古道今,颇不寂寞。如是者再三,萧悠有时便借口事务繁忙,没时间陪他去,常清便自己去拜访悦然。 其实常清如此喜欢悦然,除了她美貌温柔、才气甚高外,还有一个内情,原来这悦然姑娘,长得有三分像常清的表姐。 常清是家中幼子,与长兄相差了整整十八岁,他出生时,大哥都已经娶妻了。他五岁丧母,七岁丧父,从小由大嫂扶养长大,除了大嫂的娘家幼弟甄湃有时来玩以外,家中并没有其他年龄相近的男孩一同玩耍,只有一个表姐,大他五岁,因为父母双亡,便被常家接来抚养,姐弟二人感情非常亲密。 表姐十六岁出嫁,常清抱着她哭到昏死过去,舍不得分离,表姐也是泪水涟涟,然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事情,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姐弟二人洒泪而别。 表姐这一嫁出去,家中又只剩常清一个孩子,好不孤独,每常暗自垂泪。最可怕的是,表姐嫁过去未满一年,便因小产去世了,这一打击令常清大为伤痛,年年祭拜表姐时,都要痛哭一场。 如今机缘巧合,悦然姑娘恰有三分像他表姐,而那种端庄温柔的气质,更是像了八分,使他油然而生一股亲切感,口口声声唤悦然「姐姐」,叫得又甜又亲热,倒让悦然也有几分诧异。 悦然主持众香园的事务,比萧悠的繁忙也不遑多让,每每到夜间都要灯下工作,常清也不打扰,自在一旁相陪,只等悦然有空时回过头来向他嫣然一笑,抑或温言几句,他便非常欢喜满足了,这种爱恋,与其说是男人对女人的迷恋,倒不如说是弟弟对姐姐的依恋更加恰当。 常清对悦然的迷恋,萧悠当然不知内情,只道他已爱上悦然,爱到几乎寸步不离,他表面上含笑不语,暗地里却怅然若失,不知为什么,竟不愿常清离开自己身边。 夜深人静之时,他一人闲坐屋中,形单影只,看着桌对面空空的位置,想起从前二人每晚在此高谈阔论,意气相投,那时两人相处多么融洽啊…… 可是现在……常清那俊美明朗的笑脸,又浮现在他的眼前,那样清秀、那样可爱,像阳光下的美玉一样,引人欢喜…… 于是,萧悠常常独自静坐有屋中,默默等待,一直要等到听得常清回房安寝,他才自去休息。 天生默默地观察二人的举动,忧心忡忡,却也想不出什么妥善的办法来解决。 这一晚,难得悦然有空,常清与她相谈甚欢,不觉时间之过,待得想起,已是三更过半了,想想两园之间的小门可能早已落锁,便央悦然留他一宿,悦然微微一笑,泰然应允,命侍女收拾自己卧室旁边的暖阁给常清休息。 次日清晨,悦然按习惯早早起来,推开窗户,却见到萧悠伫立在小湖之畔,黎明的清光之中,长身玉立,似在观看日出,却显得形容落寞。 悦然一惊,忙唤他上楼,见他的衣裳已被露水打湿,脸色有点苍白,竟似一夜没有休息,不由心中一动,暗暗惊讶。她本是一个玲珑心肝的聪敏女子,略一思忖,竟已猜透了其中关窍,有几分震惊,又有几分伤感,一时之间,思绪混乱。 萧悠自己却未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昨晚一直等不到常清回来,想到他可能已与悦然两情相悦,共效于飞了。不由心中难过,也不愿去休息,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在院中踱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悦然的小楼之下,围着湖畔转了无数个圈子,偶尔看上面一眼,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却是无从得知半点端倪,只在心中猜测,不能自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是身在局中而不自觉,悦然却比他敏锐多了。萧悠与常清之间的种种情状,她从前并未深思,所以不觉有异,此时灵机一动,便即心下恍然,又是惊讶,又是难过。 当日萧悠曾对常清称悦然为「花魁」,却也并不是乱说,这悦然姑娘,在来到行香阁之前,本是京城中的名妓,当之无愧的花中魁首。 她原是大家闺秀,因父兄在朝中为官获罪,举家抄没,她被没入官中充妓,因琴棋书画俱佳,又能做诗填词,在青楼中独树一帜,颇得文人墨客的敬仰。 萧悠适逢其会,见过悦然一面,心中赞美,两人诗词往来,互相敬慕。 等萧悠奉天狼社之命到洞庭湖畔创建行香阁时,便想到了悦然,专程去替悦然赎身,改了名字,请她主持众香园的事务,这里绝无男宾出入,无人可知她曾为京中名妓,自可重新做人,再树声誉。 果然悦然不负众望,把众香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见多识广,在京中风月场中历练过几年,应付各色夫人、小姐们得心应手,经她挑选打理的各种精致茶点,使众人赞不绝口,由她网罗来的各种精美的首饰、衣裳、胭脂香粉,以至于一应仕女常用之物,尽皆美不胜收,让前来众香园游玩的女眷们爱不释手。 这生意嘛,当然越做越红火,众香园的收益,比行香阁毫不逊色,有时甚至犹有过之。非 凡 论 坛 悦然的聪明才智比一般男子高出甚多,自然不把寻常男子看在眼中,唯独对萧悠情有独钟,又感激他替自己赎身,得以脱离苦海,重新做人,所以想要以身相许,温柔还报,只是又自怜身世,怕被他轻贱,不肯放下身段前去示好,只是暗暗盼望萧悠能够主动,两人情爱和谐。 然而萧悠却并不像悦然想的那样对她倾心。他的心目中,向来是希望将来能娶得一个像自己的主母(萧同的妈妈)那样的温柔才女,悦然虽然聪慧出色,可她手段高明,行事圆滑,做为生意上的助手那是极好的了,但却不是他所喜爱的宜室宜家的女子类型。 三年来两人相处融洽,萧悠因为公务繁忙,没有另外结交女友,虽然有时因为生意上的事去青楼妓馆转转,却也是逢场作戏,从来未动真情。 悦然时时留心,见他才气过人,儒雅端庄,从容不迫地处理着行香阁的事务,谈笑间便可定夺,将行香阁的事业越做越大,自是芳心可可,越发钟情了。 如今突然间多了一个常清夹在二人中间,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今日一见萧悠竟为他彻夜不眠,风露中霄,一时间又惊又妒,既感且佩,又是自伤自怜,不由怔怔地流下泪来。 萧悠见她落泪,不明所以,温言劝慰,悦然却越发哭得伤心,一转身,自入内室去了。萧悠莫名其妙,沉思了一下,不得要领,只好在客厅中坐下,想等常清起身,一起回行香阁去。 常清起身后来到前厅,看到萧悠在座,也是吃了一惊,萧悠却含笑叫他宽心,说自己只不过有事来与悦然相商,听说他在此安歇,便等他一同回行香阁去,常清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跟他一起回行香阁去了。 第十一章 当日下午,悦然差人请萧悠过访,两人见面时,悦然已恢复常态,温颜以对,萧悠见她如此,也便没有往深处想。谈完正事,分手之时,悦然却递给萧悠一封信,说道请他回房之后再看,萧悠心下称奇,含笑答应,告辞而去。 回到自己房中,萧悠打开信封,只见里面只有一张洒金玉版笺,上面写了四句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信中除此之外,更无别字,萧悠思索良久,猛然间心有所感,惊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是当局者迷,非得要旁人点醒方能明白,萧悠突然警觉自己对常清的情谊,已渐渐超出了朋友的范围,两个多月来二人朝夕相伴,情投意合,感情进展迅速,竟比与旁人数年的相处还要默契,不知不觉间,已是旦夕不舍分离,昨夜一见常清竟为了悦然而终夜不归,情难自己,跑去小湖之畔守候,这种情意,哪里还是兄弟之情、朋友之义? 可是……可是常清他……他同自己一样,身为男子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情出现呢!? 萧悠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静心考虑一下自己和常清的事。 回想当日看到史书上记载分桃断袖的故事,还感慨过弥子瑕与卫灵公、汉哀帝和董贤之间的情爱,认为男子之间,怎么会有那样的柔情蜜意呢?若说想要人温柔陪伴,那么美貌可人的女子不是更恰当些吗? 几年前萧同为了一个莫离闹得鸡飞狗跳,闯出了多少事端,害得他疲于奔命,给他收拾烂摊子,最后不得不安排萧同假死逃出宫庭,连带得使萧侍朗一家也辞官退隐,远避江南,而那两人还是没个安静,吵吵闹闹,莫离又离家出走,连少主与大哥都被惊动了,出面调解两个小情人之间的矛盾,终于使他们言归于好,并且正式拜堂成亲,结为终身伴侣,才算安稳了这几年。 想想自己当日,对此事是颇为不屑的,虽然早就知道了少主和大哥的关系,并且对他们之间的深情厚意极为感动和尊重。 但那二人实在是人中龙凤,太过出尘脱俗,再怎么大不讳的事到了他们身上,也根本不值一提。所以萧悠对男子相恋,多少有点双重标准,既羡慕少主与大哥的情深意长,神仙眷侣,又瞧不起一般的男风娈童,认为不可理喻。 可是眼下…… 细细想来,他跟常清之间,并没有什么淫猥之情,却是一种相知相敬的特殊感情,从前一直以为是朋友间的友谊,只是现在看来,却又仿佛并没有那么纯正。清弟他……我对他…… 可是,清弟他会怎么想呢? 我对他,究竟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相识、相交、相知、相敬……以至于……相爱? 萧悠猛地立起身来,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好生难以委决,干脆摇一摇头,不敢再去深思,想起今日已是八月初三,他原订于八月十四前往杭州柯府替大哥去送中秋节礼,如果早走几天,还可以顺道回自己家中探视,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家了,上次回去,还是二弟成亲的时候呢。 于是,萧悠急急忙忙地安排了手头的事务,请平先生负责主持行香阁的一切,又跟常清打了个招呼,便带人匆匆上路了。 萧悠的家在长江边的一个小村庄里,自从数年前长江水患之后,全村搬迁到了附近的高地上,加上连年加固江堤,修缮泄渠,所以这里的生活已相当平稳了,田地开垦,阡陌纵横,茶桑茂盛,民生富足。 回到家中,自然引来一阵欢迎,萧悠的祖母已去世多年,姐姐和妹妹也都已出嫁,家中只有父母和弟弟、弟媳,还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小侄子。 父母见到萧悠回来,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忙着招呼,端茶递水,又一迭声地唤小儿子去杀鸡买鱼,做顿好的款待萧悠和同来的随从。 对于这个常年不在家的长子,他们是又爱又敬的,虽是自己生的孩子,但从小送给了人家,连姓都不跟着自己,隔两、三年才得见一面,所以虽有血缘之亲,但平时说话行事,自是与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小儿子不同,况且萧悠这些年在萧家极受重视,本身又非常出色,言行之间,威仪日盛,让人丝毫不敢有轻视之心。 萧悠接过老父端来的茶,扶他坐下,笑道:「爹,自己儿子回家,这么隆重干什么?让人以为你儿子不懂事呢?」说着又指挥随从将带来的礼物送到内室去,给已出嫁的姐妹的礼物,另着人送了出去。 萧悠本是姓齐的,他的父亲在族中行二,便叫做齐老二,是个老实巴交的乡民,一家几代人都不识字,在长江边上困苦度日,直到十几年前萧侍朗仗义相助,救了一家人性命,以后又每年给予周济,日子才过得一年比一年好了起来。 如今萧悠在外长大成人,不但人品出众、端庄文雅,而且学识丰富,担当大任,每次回家省亲,总要带回不少金帛礼物,对待父母兄弟异常亲厚,使得村中的老老少少,谁不羡慕齐家有个出类拔萃的好儿子。 齐父呵呵笑道:「难得你有空回来,今年风调雨顺的,收成是错不了的,你弟弟也大了,他媳妇已经快生第二个孩子,家里一切都好,你以后也不必再带什么东西回来,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齐母招呼完了外面的随从,也进屋来,正听得这话,也笑道:「正是,悠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兄弟都已经有妻有子,你这当大哥的,怎么连个消息也没有呢?」 萧悠一笑,岔开了话头,父子两个说些闲话,齐母却不放心,又提起萧悠的亲事,毕竟乡下盛行早婚,男子十五、六岁便可成亲,到二十来岁已有了好几个孩子了,像萧悠的弟弟才二十岁,已经快有第二个孩子了。 萧悠已经过了二十二岁,虽说他人品出众,绝对不愁找不到好妻子,但当娘的总是爱操心,总想着把孩子们的亲事都早早地办妥了,也好早日儿孙满堂。 齐母道:「悠儿啊,你常年在外面忙碌,家里没有个侍候的人也不好,这娶妻求淑女,咱们家毕竟不是什么官宦大家,也不求什么名门闺秀,只要姑娘人品好,对你好,这就行了。」看看萧悠的脸色,又道:「你在外头也认识了不少女子吧,有没有合心意的?」 萧悠淡淡一笑,道:「缘分自有天定,儿子觉得还没有碰到可心的人,所以还没细想这件事呢。」 齐母摇头道:「哎!那可怎么行,岁月催人老,你心气儿太高,总想着找个十全十美的好妻子,可是要我说呢,差不多就行了,还是先成个家,也好有人照顾你,我们当老人的,才放得下心啊。」 齐父也道:「你娘说的有理,再说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寻常,先找个贤淑的姑娘成家立室,以后再遇到美貌的女子,娶回来做妾侍便可。」 齐母也道:「没错,像我们悠儿这样出众的人品相貌,哪家的姑娘不爱惜,便想娶他十个八个的,也不是难事。」 萧悠苦笑无语,若他想娶,当真是十个八个也早娶到了,只是一般的女子,又怎么能看得上眼? 时下流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和男孩子受的教养是不一样的,一般只学女红、女德等等,婚后忙于家务,与丈夫日常里也只说些生活中的琐事,如果性情不投,则更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生活乏味得紧。 所以为什么文人墨客多爱向青楼妓馆留连,实是因为那里的女子大多都颇有才气,可以说些风雅之事,吟诗作对,言之有物罢了。 不知怎么的,萧悠心里又想起了常清,那个性情随和、有点迷糊,却又才气极高的少年,像阳光一般明朗,像美玉一样温和,与他相处,总是使人如沐春风,而且他吐属隽雅,学识深厚,如果能够与他日日相对,朝夕相伴,一同论诗品文,才是人生乐事啊……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常清那快乐的声音,嘻嘻哈哈地说着他在山上的种种趣事,脑中忽尔闪现出常清屏息静气,凝神写字时的样子,忽尔又闪现出他潇洒弹琴时的样子,念兹在兹,竟然都是常清的身影。 萧悠想着想着,嘴角边露出温柔的笑意,眼睛虽然看着面前的茶杯,心思却早已飞到了百里之外的行香阁去,不知那个呆子今天在做什么呢?有没有又闹出什么笑话? 齐父和齐母停住了唠叨,对视一眼,心下暗暗称奇,还是头一次见这个大儿子露出这种温柔神色呢,莫非他已经相中哪家的姑娘了? 「悠儿?」齐母叫了他一声,却见萧悠神思不属,竟然全没听见,便住了口,自去安排家宴了。 家宴之中,并无外人,父母和兄弟二人,还有弟媳和小侄子,弟媳大着肚子,萧悠的弟弟忙前忙后,小俩口倒也其乐融融,一会儿小孩子哭闹起来,他便又抱孩子去哄着玩耍,父子俩嘻笑打闹,乱成一团。 萧悠微微笑着,看着他们玩闹,感受着家里又乱又温馨的气氛,也是觉得有趣,然而他生性严谨,要让他在这样混乱的生活里保持清醒的头脑,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哩!呵呵,真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幸福不幸福,全是个人的感觉而已啊。 看看弟媳,十分纯朴的一个乡下女子,长得面团团一派和气,恭恭敬敬地侍奉着公婆,心满意足地看着丈夫和孩子,她的生活中心便是这几个人,其他的天下大事、诗词歌赋,她既不知道,也毫不关心。 萧悠静静地看着他们,想到如果自己不是当初因缘巧合,被送去萧府,受到了良好的教养,那么如今可能也会是默默无闻的一介乡民吧?也会早早地娶妻生子,操劳生计,如果全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那么也就无所谓得失。 可是,既然生命中出现了重大的变故,离开了故土,见识到了广大的世界,受到了很好的教养,有了相当的学识和武功,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知交好友,那么想再回到平凡的生活中来,也是不可能的啊…… 人生在世,为的是什么? 为名?为利?既是,也不完全是。 名和利是人生必要的需求,也是认明自己能力的一种方式,只要不是为此去违心地做坏事,那么适当的名和利,可以丰富人的生活,成就人的事业,使人生精彩纷呈,不至流于庸俗。 可是除此之外,如果能有这么一个人――不必太多,只要一个就好,可以与自己相濡以沫、温存陪伴,时而谈笑风生,时而琴笛相和,情投意合,倾心以待…… 这样的人生,才更加完美啊! 至于这个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那都是次要的了,情投意合,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萧悠心里豁然开朗,连日来的忧愁迷惘一扫而空,心头一片明亮,呵呵,真是当局者迷,连悦然都看出自己对清弟的感情了,自己还在这里瞻前顾后、左右为难哩!想想当日等常清不归,自己情难自禁,跑去悦然楼下等候,然而,在自己的心里,介意的竟然不是悦然,而是常清…… 还有什么可说的?在不知不觉之间,情根早已深种,现在的事,就是要看清弟如何想了。嗯,萧悠打定了主意,这次回去,一定要设法探明常清的心思,如果他也对自己钟情,那么以后的事就顺理成章,好办多了。 饭后,他见母亲又准备打开话闸子,便连忙托辞有事,说还得赶往杭州公干,告别了双亲,急匆匆地叫过随从,一行人翻身上马,飞也似的去了。 萧悠走的时候,常清正在忙着给悦然画一幅肖像,并没留心他说要去哪里,只是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待到第二天一早他又按惯例来找萧悠习剑时,才发现人去屋空,不由大吃一惊。 「天生……天生!」常清站在门口,大声地召唤天生,每日里早就熟悉了在这里见到萧悠温和的笑容和挺拔身姿,如今对着一室空寂,还真是不习惯哩! 「公子,你叫我什么事?」天生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急急忙忙地跑来了。 「悠哥到哪里去了?」 「咦!他去杭州公干了啊,昨天不是跟公子你告别过了吗?」 常清一怔,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只是自己当时根本没听清萧悠说要去哪里。 「哦――」常清漫应了一声,挥手让天生离开,自己走进萧悠屋里,坐在椅上,心里满不是滋味的。 这两个多月来,已经习惯了萧悠常在身边,他突然不在,竟然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连带得心里也空了一块,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了。 如果萧悠在,现在应当是两人一同习武练功的时间,今天无人做伴,当然也就提不起兴致来了;一会儿应当是两人相对早餐的时间,可是他不在,自己连胃口也没有了…… 常清忽然觉得有点烦躁,起身往大花园中去,一整个早晨都在园中游荡,漫无目的,路边的花草迎风摇曳,良辰美景,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在他的心里,却仿佛大大的不同了,花草树木,也都失去了往日的颜色。 衣服下o都被露水打湿了,然而他并没有察觉,自顾乱走,眼神茫然,好像在想心事,其实脑中一片混沌。 直到太阳升起老高了,天生才找到他,一把拖了他往回走,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公子,你又乱跑什么?早饭也不吃,衣服都弄湿了,你想生病啊!」 常清默默无语,任他将自己带回房中换了衣服,有一口没一口地用了一点早餐,便起身进了书房,整整一天都没出来,连午餐和晚餐都是在书房吃的。晚上本来应该去悦然那里消磨的,然而心中有事,不想出门,便早早地歇下了。 一连十多天,基本都是这种状况,除了去看过悦然两次,其他的时间基本都耽在书房里。下山以来,头一次非常静心地练了多天的字,不过写得最多的,却是陶渊明的那首《饮酒》其五,也就是「悠然见南山」的那首。 这晚他又写完了一篇字,命天生挂了起来,左右欣赏,甚觉满意,多日习练,果然笔力又进了一步,字字俊俏秀丽,笔意饱满,与自己常临的王羲之《快雪时晴贴》有几分差相仿佛,尤其是那个「悠」字,更是漂亮。 看着看着,一时兴起,又提起笔来,认认真真地写那个「悠」字,一遍一遍,直到写满了好几张大纸,才猛然一惊,心道:咦!我一直写这个字干什么?怔怔地停了笔,望着满桌的大字,竟然都是一个「悠」字,就像自己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悠哥的影子…… 常清呆了片刻,放下笔,颓然坐倒在椅中,以手抚额,心下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悠哥也不过就是出去公干,才十来天不见,怎么竟像隔了多年不见一般?而且自己这心里头…… 不期然地,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一句话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常清心里一惊,背上觉得一阵凉意,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好像不是形容朋友之间的友谊的吧?忽听隔壁院里好像有动静,他急忙跑过去,一过小门,果然看到正屋中有灯火,于是欢喜叫道:「悠哥!」大步跑了过去。 一推门,见平时侍候萧悠的一个小僮正在收拾屋子,萧悠却踪影不见。 常清一阵失望,脱口问道:「悠哥呢?」小僮行礼答道:「萧先生还没回来。」 「哦,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 常清呆在当地,好半天才怔怔地回过身来,却见到天生一脸担心地看着他,于是问道:「天生,悠哥什么时候才回来啊,已经走了十多天了吧?」 天生扶他往回走,道:「快了吧,这一来一回好几百里地呢,还要办事,没那么快回来的,倒是公子你,这些天都不好好吃饭睡觉,人都瘦了一圈,萧哥回来,可让我怎么交待呢!」 常清莫名其妙,天生又补充道:「萧哥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生看顾公子,你这么魂不守舍的,吃不下睡不香,损了自己的身子,还要连累天生我挨萧先生的骂哩!」 常清脸上一热,侧过头去,假装观赏院中的桂花树,顾左右而言他:「明日就是中秋了,今年这桂花,却会开得好呢。」嘴里胡乱说着,心中却是怦通怦通直跳,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可理喻…… 这是怎么了? 次日中秋佳节,平先生自是回家团聚,因见常清连日来闷闷不乐,便邀请他一同家去,常清婉言谢绝了,只想一个人待着,这两天不知怎么了,看到别人有说有笑的,反而会使他心中不快呢。 傍晚悦然派人来请他,常清想了想,还是婉拒了,只吩咐天生备了几样小菜和清酒,连同瓜果月饼一起摆在院中桂花树下,他自己却直到天黑透了才出门来,携着萧悠送的那具琴,坐在树下,轻轻弹奏。 天生燃起香,陪在常清的身边,只听那琴声中正平和,不疾不徐,越发显得这小院清雅空旷,一派幽寂,他虽不通音律,也听得心旷神怡。 桂花在静夜里默默地开放,发出幽幽清香,晚风拂过,簌簌地落下星星点点的花来,洒在常清的头上、身上,令人迷醉的幽香围绕着他,侵浸着他的身心。 弹了一会儿,常清琴音一转,悠扬古雅,朗声唱道: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g兮,赫兮i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诗经?国风?卫风?淇奥》) 歌词古雅,天生听不明白,然而这曲意中的缠眷之情,却是浓得化也化不开,连天生都听懂了,知他思念萧悠,心下暗喜,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端倪,知道这公子面嫩,如果被他察觉自己在暗中偷笑,只怕又要恼羞成怒了。 常清心中思念萧悠,情不自禁地弹唱出了心曲,一曲既罢,良久无语,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萧悠那温雅的容貌、微微含笑的神情,心中愉悦,不由得面露笑容,忽然想到旁边还有一个天生,怕他笑话自己发痴,连忙偷眼瞧他,却见天生正在瞪着眼睛看天上的月亮,嘴里还念念有词。 「咦,天生,你在干什么?」 「公子,你看这天上的月亮,真的好圆好亮哟,就是有点发黄,像月饼里面的咸蛋黄!」天生大声道,心想:嘿嘿,我这也是学公子你的行事,「顾左右而言他」。这句话还是常清教他的呢,天生觉得有趣,便记下了。 常清噗哧一笑,骂道:「糊涂的东西,把天上的明月比做咸蛋黄,小心嫦娥姐姐发怒,派吴刚下来用大斧头给你一下子!」 天生嘻嘻一笑,道:「嫦娥姐姐忙着在想心上人呢,怎会有工夫来答理我?」 常清奇道:「什么?谁在想心上人?」 天生笑道:「反正有人在想心上人呢,不过不是我。」 常清脸上一热,骂道:「胡说八道!悦然姐姐才不会想我。」 「我又没说她。」 「那你说谁?」 「谁在想心上人我就是说谁。」 常清无语,一时心中栗六,好生不安,自己的心事,自己也还理不清楚,我……我又不是在想心上人,只不过是在想悠哥罢了……悠哥怎么还不回来呢? 心下烦乱,随手拨了几下琴弦,听那嗡嗡的琴音,忽然觉得天生好讨厌,便沉下脸道:「天生,你先回房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天生吐了吐舌头,给他续上热茶,乖乖地进房去了。 第十二章 明月在天,清影委地,常清一个人静静地赏月弹琴,不知时间之过,月移花影,渐上栏杆,眼看着快到三更了。 弹琴太久,手指都有点麻木,常清叹了口气,将琴放在一边,端起案几上的清酒,抬头望着月亮,吟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想到诗中情景与自己眼下的情况如此吻合,心中一阵凄然,手中已经凉透了的清酒,衬着冰瓷小盏,更显得冰清玉洁,令人好生难过。 他又叹了一口气,将酒洒在桂花树下,静静地嗅那幽幽的花香,细细看了一会疏叶斜枝,再透过枝叶去看月亮,一般的幽暗不明,就像是自己的心情…… 常清又取过琴,这回弹的是《水调歌头》,轻轻唱起那首千古名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曲终罢手,他起身凝望着天上明月,心中情思反侧,不能自己。忽听一人循着刚才的乐声唱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咦?这清朗的声音,近在耳边,是…… 「悠哥!?」 常清一回身,便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熟悉的强健胸膛,温柔的笑脸,却不是萧悠是谁? 常清大叫一声,一把抱住了他,欢喜得胸中似要炸开一般,大呼小叫:「悠哥,是你,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萧悠没想到会受到常清如此热烈的欢迎,倒是吃了一惊,心下暗喜,反手抱住了他,笑道:「是啊,如此星辰如此夜,怎能让清弟一人独酌无亲?」 常清喜出望外,笑声不绝,天生听到声音,连忙跑了出来,见二人相拥而笑,也是欢喜,笑道:「我就说呢,算算时候萧哥也该赶回来了。」 常清一怔,回头看他:「你早知道他会赶回来?」 天生做个鬼脸,笑道:「有人整天在这里茶饭不思的,萧哥怎么还能在外面待得下去?」 常清脸一红,骂道:「天生,你又胡说!」 萧悠一笑,携他进屋,岔过了话题。 常清好不容易盼到萧悠回来,满心欢喜,连他入内洗漱换衣时也不愿分离片刻,便在外间屋里相候,一边还絮絮繁繁地跟他说些别来事情,萧悠一面听,一面应答几句,换好了衣服,便出来跟他共进中秋小宴。 天生早飞也似地前往厨房中传膳,不一刻热腾腾的美酒美食摆满了一桌子,两人边谈边吃,均是喜乐不胜。 宴罢仍对坐畅谈,不多时四更已过,萧悠连日劳顿,精神有一点不济,笑道:「清弟真是好精神,为兄好生佩服。」 常清一怔住口,忽然想起他一定是沿途紧赶,才能在中秋之夜回到行香阁来,必是累得很了,再想到他这样急于回来,是为了陪伴自己,心中一暖,好生感激,忙道:「悠哥劳累,都怪我不好,扰了你休息。」又舍不得便走,于是道:「悠哥,今日已晚,我便在此打扰悠哥半宿如何?」 萧悠见他恋恋不舍的样子,心中欢喜,笑道:「好啊,我也舍不得与清弟分离。」 常清见他真情流露,心下高兴,忙唤天生过来,两人稍事洗沐,便一同睡下了。 八月过半,天气已略略转凉,黎明之前更是清冷。萧悠本是累得很了,然而睡在枕上,却无法成眠,侧头看看常清,却见他睡得极是香甜,脸上还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便如一个纯真的孩子,毫无心事,不由好生感慨。 初回来时他悄悄掩进小院,想看看自己不在时常清在做什么?却见他月下抚琴,颇显落寞的样子,后来唱起了东坡先生的《水调歌头》,思念之情,溢于言表,知他是在思念自己,心下感动,便出声相和。 没想到常清一见到他,居然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欢喜雀跃,热情洋溢,萧悠心中已有隐情,见此情景,自是暗暗欢喜,加意对他温柔,两人言笑甚欢。 然而,清弟他……他好像一派天真,不解情事,两人的这种亲密,在旁人看来,早已超过朋友之义,然而在他来说,却似乎纯出自然,不含半点私情,这个…… 萧悠想了又想,一时想不出什么善策,也不能确定常清对自己的心意,不敢贸然行事,只好先把自己的心事放在一边了。 常清却睡得平稳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觉得冷了,便往萧悠这边靠靠,身子侧了过来,伸手紧紧搂住他温暖的身子,头抵在他肩窝上。 萧悠微微一笑,轻轻伸过手臂,将他揽在自己臂弯里,抱紧了些,又非常小心地让他睡得舒服,常清感觉到了温暖和安全,在梦中也微笑出来,俊美的脸颊紧紧贴在萧悠身上,还把腿也伸了过来,压在他的身上。 萧悠见常清像一只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不由苦笑,不敢弄醒他,便这样将就着睡了,心中却觉得平安喜乐。 两人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萧悠自小习武,向来不习惯晚起,这回见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颇觉意外,然而又觉得心满意足,精力充沛。 常清一睁眼,看到萧悠近在面前,也是欢喜,多日来看不到这个亲切的面容,好生想念,这时便笑逐颜开地看个够,萧悠也不忙起身,两人轻松自在地躺在床上闲话,亲切轻松,常清笑道:「悠哥,咱们这可不是叫做『偷得浮生半日闲』吗?」 萧悠一笑,也觉非常有趣,他素来严谨,从没赖床不起过,而且有常清陪伴,更觉温馨,这一生中,还从未如此闲散愉快过呢。 下午悦然知道萧悠回来了,便派人送信来,说是晚上给他设宴洗尘,也邀常清同去。 是夜,悦然亲自下厨,煮了精致菜肴,另有当令的菊花蟹,酒宴丰盛,三人谈笑举杯,其乐融融。 常清兴致高昂,高谈阔论,不知不觉喝得高了,又笑又唱,最后歪倒在萧悠怀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萧悠怜爱地揽住他的身子,让他靠得舒服一点,抬起头时,却正碰上悦然含笑的眼神。 「清弟他一醉就这样,呵呵,挺有趣的。」萧悠在悦然明澈的目光注视下有点赧然,觉得自己的心事好像都被她看穿了似的。 悦然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清弟虽然为人随和,却是极谨慎的,等闲不与人过分亲近,对你却是一心倚靠,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萧悠脸一红,讷讷地道:「他……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悦然叹了一口气,道:「悠弟,你我相识四年,彼此是相当了解的吧?」 萧悠正色道:「是,萧悠对姐姐的人品学识,非常敬仰。」 悦然心下一酸,暗想:我却宁愿自己一无是处,只盼你对我不要敬而远之,能如你待清弟这般亲厚便好了。她怔怔地想了一想,才又道:「你和清弟都是磊落男儿,自不必像那凡夫俗子一般计较世间名利与褒贬。」 萧悠心中一动,注目悦然,听她解释。 悦然正色道:「你的心事,我细细体察,应当不致有错才对,你对清弟,已经不只是兄弟之情了吧?」 萧悠瞬时间红晕过耳,无言以对。 悦然笑道:「哎哟!难得一本正经的萧老夫子竟然红了脸,比刚才吃的螃蟹还红呢!有趣有趣,今日我可真是眼福不浅!」 萧悠越发窘迫,连忙求饶。 悦然跟他相处四年,总是见他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好好先生模样,如今好不容易捉到了他一个短处,哪肯轻易放过,好生调笑了他一通,直到萧悠羞窘得恨不能钻进桌子底下去,才一笑住口,明眸顾盼,却仍流露出戏谑的笑意。 萧悠松了一口气,脸上仍是热辣辣的,心头乱跳,手里紧紧抱着常清,好生喜欢,却又担心他醒来听到这般言语,这心里头,真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一片混乱。 悦然见他如此,越发好笑,不愿他过于尴尬,便静了静心,缓缓说道:「那日清弟来我这里,相谈甚欢,夜已深了,他便宿在我这里。」 萧悠心下一沉,他介意的便是此事,听悦然提起,忙竖起了耳朵倾听,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关切之意。 悦然接着道:「他素来对我极是亲近,我嘛……心里自然也是很喜爱他的……」 萧悠心中忐忑,悦然却住了口,转过头,自顾冲起茶来,把萧悠的一颗心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好生难过。 「悦然姐姐……」萧悠再也顾不得面子,低声下气,讨她欢喜,只盼她金口玉牙一动,解了自己这难耐之忧。 悦然俏生生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清弟他……他……」她故意拖长了声音,俏脸上浮现出羞涩之意。 萧悠紧张地盯着她,手上不自觉地抓紧了常清的胳膊。 「他还是个傻孩子呢!」悦然猛地大声说道,笑得伏倒在桌上,不忍再折磨于他。 萧悠心下一松,也笑起来,他也知道常清不解风情,对悦然的迷恋,可能只是一种姐弟之情吧? 想到这里,他把手紧了一紧,低头看常清甜美的睡容,觉得他真如是一块浑金璞玉一般,难能可贵,自己能够遇到他,也真是三生有幸啊!他心中高兴,笑逐颜开,伸手轻轻抚摸一下常清光滑如玉的面颊,又帮他理了理头发。 悦然抿嘴一笑,道:「说来你能和清弟心意相通,我这个当姐姐的,还起了个媒人的作用呢。」 萧悠一想,果然是她那几句诗才点醒了他,不然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觉察到自己的心意呢?不由暗暗感激,也笑道:「正是,可要多谢悦然姐姐了。」他素来光明磊落,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便泰然直视,绝不遮遮掩掩。 悦然心中佩服,口中却道:「不过清弟为人单纯,你要想跟他两情和谐,却还需得倚重我才行。」 萧悠含笑道:「望姐姐成全。」对于常清的心意,他可实在有点拿不准哩! 悦然笑道:「你这铁公鸡,如今可是落了把柄在我手里,小心我敲诈你!」 萧悠笑道:「财帛乃身外之物,值得什么重视?如能得姐姐鼎力相助,可与清弟长相厮守,纵是千金万金,萧悠也含笑奉上。」 悦然一笑,对他的深情既感且佩,有一点为自己感伤,更多的却是为他与常清祝福,毕竟这二人如瑶台双璧,令人观之忘俗,虽同为男子,但都是情深义重的人,如能结为连理,也是令人叹服。 况且,萧悠虽没选择她,毕竟也没选择别的女子,不是因为她不够好,而是萧悠情有独钟,这样想来,面子上过得去,心里也就平静了不少。 只是可惜常清这人空生得一副好相貌,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孩子,不知萧悠以后,得为他费多少心呢? 想到这里,悦然抿嘴一笑,决定静观其变,权当看场好戏,如果心情好,不妨再设点小小计谋,耍弄耍弄他们,嘻嘻,让萧悠更多费些心思……只要最后帮助他成就好事便了! 萧悠君子风范,自不知她心中的千丝万缕,还一心指望着她给从中撮合哩!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连萧悠这样精明的人,也看不透悦然的心思。 夜深了,萧悠抱着常清回到三省斋,天生早在此迎候,帮着把常清安置妥当。 常清虽在梦中,却直觉地抓住萧悠不肯松手,扯都扯不开,萧悠无奈,只得一同睡下,天生帮着盖好被子,丑脸上却是一幅忍俊不禁的怪样子。 萧悠自觉有点脸红,强自镇定着问道:「天生,你怎么了?」 「没什么啊,嘻嘻,只是觉得应该恭喜萧哥,终于心愿得遂!」天生笑[[地道。 「啊?你……」萧悠今晚再一次面红耳赤,好不尴尬,悦然能看得出来也就罢了,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奇女子,天生却怎么也看出来了? 天生笑[[地道:「萧哥还记得当日公子在山上走失的事吗?」 「记得。」 「那时萧哥给公子洗澡疗伤,我便看出来了。」 「什么?」 「萧哥,你向来是个严肃的人,常常一整天都板着脸,嘿嘿,让人看了好生害怕。」 萧悠点了点头,他虽年轻,但为人严谨,喜欢端庄文雅,不苟言笑,而且肩负重任,为行香阁及分堂的事操心极巨,确实是片刻也不敢放松的。 「可是你在常公子身边的时候,却露出了非常轻松的神态,而且对他非常细心,照顾周到,我跟了你三年,都没见过你对谁这样上心过呢。」 萧悠回想一下,确实自己只有在常清身边的时候,才觉得非常放松,有时虽然谈话直到很晚才睡,却也能休息得很充份,而且清弟的学识丰富,与他相伴交谈,直是一种享受,是自己这些年来从未遇到过的奇事。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转头过去看看常清,他正自熟睡,面含微笑,想是在做好梦。 「人总是得休息的,要放松一下,不然整天忙着做事,就像弓弦绷得太紧了,终是会断一样,那可怎么行?所以难得你喜欢常公子,咱们就应该把他留下来,陪在你身边。」 「哦,这么说你早在那时候就决定要把清弟留下来了?」 萧悠颇觉意外,当日天生突然提出要转而服侍常清,他还真是吃了一惊呢,没想到天生却有如此远见。 然而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又问:「可是你当时并不知道我会喜欢清弟吧?」心道:我当时还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喜欢清弟呢,你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天生嘻嘻一笑,道:「好东西当然要先占住,怎能被别人抢了先!?」 萧悠语塞,心道:你这家伙还真是有一套啊! 天生又道:「天生从小讨饭,走南闯北,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什么人什么品性,我一眼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公子是个纯直如同美玉般的好人,我怎会看不出?服侍他是不会吃亏的,况且我也会想办法,让他不能离开萧哥你,这样我既不违反当日终身与萧哥为奴的誓言,又可以帮你牢牢看住他,嘿嘿,这叫做先下手为强。」 萧悠苦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天生啊…… 唉!可是,清弟他……他好像还是什么也不懂啊?自己对他好,无论好到什么地步,他也只是泰然接受,从来不去想想为什么。唉!自己这一片心事,如何能够对他全盘托出?又如何能够使他接受?会不会吓坏了他?他会怎样反应呢? 一时心绪纷乱,莫衷一是,只好先不考虑那么长远,走一步算一步便了。 次日开始,萧悠教常清骑马,每日必须骑两次,每次小半个时辰。 常清不解,问他为什么? 萧悠道:「下月我要回北方去,那边还有生意要做,清弟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去北方看看?那里离京师很近的,如果你想要应秋试,正好方便。」 常清大喜,他还从来没有去过北方呢,应不应考倒在其次,去瞧瞧北方的寒冬大雪倒是一件美事。 九月初,萧悠安排好行香阁的事务,辞别了平先生,带同常清和天生及一众随从,起程赴京城附近天狼社的直隶分堂。在途非只一日,终于在一个秋风凛冽的日子来到京西。 进了分堂的院子,常清龇牙裂嘴地被天生扶下马来,连日里马上颠簸,他这娇生惯养的身子可有点吃不消了,要不是最近几个月来习武强身不辍,可能早就散架了吧! 刚立定脚步,还没看清面前的大院子,只见一道人影旋风般扑了过来,一把抱住萧悠,叫道:「哈!可等到你来了!」没等萧悠说话,便一把拖住他飞也似往前厅去了,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常清张大了嘴巴,惊讶得说不出话,这是谁呀?这样霹雳火爆的性子? 天生笑着解说:「公子不必惊慌,那位就是萧同,他负责咱们在北方的生意。」因为萧悠还没有对常清明说过自己在天狼社的事,怕他不易理解,所以天生也不细说。 「哦――」常清应了一声,觉得有趣,还是头一次见这样急脾气的人呢,呵呵,跟萧悠还真是两个极端啊。 「这位是扬州常公子吧?欢迎你来,一路辛苦了,快请进屋休息。」一个清亮温雅的声音说道,常清这才注意到另有一人站在自己面前,身材修长,面目俊美,含笑施礼,看起来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 「好,多谢你了。」常清急忙还礼,对他颇有好感,感觉这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进屋洗沐换衣休息,那个自称莫离的年轻人一直陪在常清身边,两人谈谈说说,都觉得对方学识品性极佳,颇为投缘。 直到晚饭时分,常清才又见到萧悠,那个萧同还在爆豆一般地向萧悠汇报这边分堂的事务,直到萧悠用眼色示意他有外人在座,不许他再讲天狼社的事,他才猛然醒悟,转过话题,又讲生意上的事,指手画脚,没半刻安宁。 常清觉得有趣,细细打量他,只见萧同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然而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身材高大,面目英俊,蜜色的肌肤,强健的体魄,全身仿佛都弥漫着使不完的精力,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一双大眼睛精光闪烁,时而含笑如春风,时而冷厉如霜雪,令人不敢直视。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龋常清暗暗地道。 萧悠不理萧同,自顾让大家入席,共进晚宴,莫离帮着张罗,言语温和,行为得体。 大家都开始吃饭的时候,萧同才止住了话头,又兴高采烈地向常清介绍自己这里的厨子手艺好,这虫草酱鸭、这东坡肘子,都是别处绝对吃不到的,殷勤布菜劝酒,热情洋溢,真让常清有点应接不暇。 萧悠一笑,对常清道:「我这兄弟向来是这个莽撞脾气,清弟只管自便,不必理他。」 萧同不高兴地道:「哎!我这是热情待客啊,务必要让小清感到宾至如归才好嘛!」 莫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常清也笑了,忙道:「是是,我已经感到宾至如归了,谢谢你。」 萧同大喜,忙道:「好啊,你随便吃,一切随意,呵呵,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呵呵,反正也都不是外人。」 萧悠携常清来此,介绍时虽然含糊其辞,只说是自己的好友,然而萧同的眼光何等厉害,自然已经把常清视作萧悠的人了,言行之间,便毫不避讳。 萧悠怕他口无遮挡,说出什么让常清下不了台的话来?连忙打断他的话头,说些别来事情,几人心情愉快地用完了晚餐,一同来到里进中堂,坐下说话。 萧同喝了口茶,笑眯眯地看着常清,道:「小清,你和悠哥还没成亲吧?」 常清一怔,萧悠脸上发烧,咳嗽了一声,莫离赶紧打圆场,笑道:「常公子年轻,可能还没有成亲吧?悠哥也是。」 萧悠松了口气,暗暗责怪萧同太过鲁莽,不知他还会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心下着急,盘算着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打发他走,却听萧同又开口道:「那你一定还没有孩子吧?」 常清脸一红,心想,这人说话好生无礼,没头没脑的,我既然还未成亲,怎么会有孩子? 萧同却大大咧咧地道:「哈哈,这个你可就不如我了,我已经有了二十二个、不,刚刚又加了一个,是二十三个孩子了。」 常清听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萧同笑嘻嘻地看着他,对他的反应相当满意,嘿嘿,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哩! 「二、二十三个孩子?」常清吃惊得话都说不俐索了。 萧悠微笑摇头,心知小同又要做惊人之语了,从三年前开始,每有外人来到,他最爱用这个话题引人惊奇,只不过这孩子的数目,是一年比一年多了。 「是啊,而且男女都有,最大的已经十一岁了,最小的昨天过了三岁生日。」萧同得意洋洋地道,颇有为人父的自豪感。 「十、十一岁?」 常清越发惊讶,这萧同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嘛,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 猛然间想到可能是收养的,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啊,原来是义子吧?」 「是啊,义子也是一样的,自己养大的孩子当然自己心疼,孩子们也很喜欢我们呢。」 萧同非常高兴,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那些孩子们,莫离也微笑着接几句口,看来两人都非常喜欢孩子。 常清听得高兴,细细打问这些孩子的来历,呵呵,一下子有二十三个孩子,真是太壮观了啊!想想看,如果一家人出门,坐好几辆马车都不够哩! 萧悠插口道:「小同,你堂里的事情很多,还是收一收心的好,孩子有几个就行了,你收了那么多,以后会照顾不来的。」 萧同不服气地道:「孩子越多,证明我本事越大,多点有什么不好?」 常清奇道:「这却怎么说?」 萧同道:「人家周文王有一百个儿子哩!所以名垂千古,我也要凑足一百个孩子,流芳百世!」 众人齐声大笑,常清笑弯了腰,觉得这萧同还真是个妙人啊,从前听说他给萧悠起名叫「小气」,就对他颇有好感,如今一见面,果然行事与众不同,端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莫离笑道:「快别胡说了,没的让人笑话你!」 萧同大声道:「有什么好笑话的,他们便想有,也还没这个机会哩!」 莫离笑着向常清解释孩子们的来历,原来莫离在此主持一省的善堂事务,每常看到那些年幼失怙的小孩,孤苦伶仃的,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免感慨,洒下许多同情之泪。 萧同最见不得他流眼泪,干脆提出由两人收养那些孤儿,反正两人也不会有亲生的孩子,收养几个也不错嘛。 他威猛英俊,武艺高强,脾气像阳光一般明朗,非常得孩子们的喜欢,此议一出,众孩欢呼雀跃,争相同意,胆子大的便抱住喊他「爹爹」,另有几个脾气温和的便围着莫离叫「爹」,萧同想了一想,便令众孩管他叫「爹爹」,管莫离叫「叔叔」,以正视听,又明确告诉大家,莫离跟他是夫妻。 小孩子们懂得什么,让怎么叫就怎么叫,至于莫离是男非女,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有小孩子好奇地问什么是夫妻?萧同便正色地告诉他就是一辈子生活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的两个人,大家点头称是,从此便认可了这一对特殊的夫妻。 萧同轻而易举地摆平了这件事,非常得意,心想:果然还是小孩子好教育,大人们看来惊世骇俗的事,到了他们这里,居然连一句废话都不必多说。 嘿嘿,看来以后得多收些孩子,让更多的人习惯这件事才行。于是他变本加厉,要多收孩子,而且男女不限,只要孩子品性好,能够接受他和莫离,他便来者不拒,要不是莫离常常想法控制,他如今的孩子,可早就不止二十三个了,说不定已经赶上了周文王,来个百子大团圆了。 《待续》 书名:《诗酒趁年华 下》 作者:江洋 绘者:lei 出版日期:2010/06/10 文案 常清终於明白了萧悠和自己之间的暧昧情愫, 因此陷入混乱挣扎之中。 人言可畏,纵使他愿与萧悠相伴一生, 又怎能视礼教伦常为无物? 再者,他可是为了逃避大嫂自幼替他定下的亲事才逃家的啊! 这厢常清兀自苦恼, 那厢萧悠则是被追求者三番两次的告白弄得头大不已, 也因为这样,常清终於被迫做出抉择。 几经波折,好不容易幸福近在眼前, 出身官宦世家的常清竟被常家的人强行带走┅┅ 究竟萧悠能不能履行承诺,将常清带回来呢? 第十三章 晚宴之后,萧同又拉萧悠前往书房中议事,莫离自陪同常清闲坐,下起棋来,莫离让常清执黑先走,两人凝神对奕,沉醉其中,不知时光渐逝。 快三更的时候,萧同才放萧悠回房。一进门,见莫离与常清正在下棋,俱各凝思,天生在一旁服侍,已经频频点头,打着瞌睡,屋里浮着淡淡的佛手香,一片静谧。 「哎!这么晚了,还下棋啊!」萧同先自不满,大嗓门嚷了出来,把下棋的二人连同天生都吓了一跳。 莫离生气地道:「同哥,你嚷什么啊!」 萧同连忙陪笑道:「莫离,天这么了,咱们快去休息吧!小清他们赶了一日的路,也早累了。」 莫离一怔,常清却道:「不急,把这一盘下完再说。」他正沉迷于局中,难得与莫离是棋逢对手,这一盘尚看不出输赢,当然不肯便罢。 莫离听他如此说,便不再理萧同,回过头去凝神应战,让萧同好生不满。 萧悠淡淡一笑,款款坐下,在一边相陪,天生已去冲了茶来,也递给萧同一杯。萧同却哪有心思喝茶,气鼓鼓地盯着莫离,又瞧瞧棋盘,这一局才下到四分之一,两人都是凝神静思,良久才落一子,待下完这一局,可不是要等得天也亮了吗? 不行! 萧同眼睛一转,凑到莫离身后,伸手揽住了他肩头,莫离轻轻一挣,却不肯回头,又下了一子,常清跟着应了一手。 萧同见莫离不肯回头,心下有气,大手下滑,揽在莫离胸前,向后一带,将他的身子贴在自己身上,还俯下头去,将下巴抵在莫离的头顶,笑嘻嘻地道:「好了,莫离,天真的很晚了,咱们还是走吧!」 莫离红了脸,用力向后一推他,道:「要睡你去睡好了,我还要下完棋。」一边说,一边有点不安地看看对面的常清。 常清全副心思都在棋局上,茫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却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来,举手又应了一步棋,一边沉思,一边伸手又摸了一子。 萧同见莫离不走,哪肯罢休,将他又搂紧了些,身子再俯低些,脸贴在莫离的脸侧,轻轻磨擦,还小声地央求不已,热呼呼的鼻息喷在他白晰的颈中,弄得莫离痒痒的。 莫离挣扎不脱,又怕常清抬头看见,更何况还有萧悠在侧,又羞又急,一张洁白如玉的俊脸胀得通红,心神一乱,手上的白子掉在了棋盘上,正巧把一个眼给堵住了,这里他本来做了一个活劫,这时却等于是自杀了。 「哈!」常清拍手大笑,应了一子,笑道:「天助我也!」一抬头,却见莫离和萧同正自纠缠不休,萧同一面笑,一面要拖莫离走,莫离恼得满面飞红,用力拍打萧同。萧悠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热闹,抿了一口茶,微笑不语。 「咦!你们……」常清莫名其妙地问道,却见萧同干脆一把将莫离的身子横抱起来,不理会他的挣扎怒骂,大步走出门去了。 常清目瞪口呆,半晌才转过头来向萧悠问道:「悠哥,他们……」 萧悠放下茶盏,微笑道:「没什么,清弟不必担心,这两人总是这样打打闹闹的。」 「可是莫离他被欺负了……」常清见莫离温文尔雅的样子,自然就认为他是受欺负的那一个了。 「不会,谁也没有欺负谁。」 「那他们……」 「他们两个是伴侣。」萧悠直截了当地道。 常清大吃一惊:「伴侣?」这个词他当然懂得,那是,那是……可这两人都是男子啊! 「悠哥?」常清呆了半晌,注目萧悠,想等他解释,这一天来的新鲜事太多,他的脑筋都有点转不过来了。 萧悠一笑,平心静气地给他讲了讲萧同和莫离的故事,这件事转折起伏,颇具变化,听得常清时而惊心动魄,时而感慨万千,最后听得二人历尽艰辛,终于两情缠眷、结为连理时,不由得也为他们庆幸,笑道:「还好,还好,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呵呵,花好月圆的结局。」 萧悠笑道:「难得清弟如此达观,小同和莫离必是会感激你的,这世间尽有些拘泥不化之人,对他们的情爱颇多微词呢!」 常清不以为然地道:「男子相爱,与男女相爱,都是一般的情深义重,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些人不理解,只不过是井蛙之见罢了,不足为据。」 萧悠大喜,道:「清弟高见,如此说来,你对于男子相恋,是很支持的了?」 常清道:「是啊!这有什么,自己高兴就好。」 萧悠笑而不言,细细打量常清,见他神色如常,丝毫不见窘迫,知他学识丰厚、博古通今、心思宽广,不以世俗偏见为碍,行事通达,不由得暗暗欢喜,心道:嗯,这样看来,我与他的事,今后倒是好办得多了呢…… 其实常清面上平稳,心中也是震惊非小,只是他与莫离交好,而萧同又是萧悠亲如手足的兄弟,当然对这二人另眼相看了。再说,别人要怎么样那是人家的自由,自己又有什么权力随便置喙? 常清性情随和,很快便把这件事当作正常情况,不放在心上了。只是随后几日,不免时不时地暗中观察一下萧同和莫离的言行,见他二人光明磊落,神色从容,两情眷恋,互敬互爱,虽然常有亲昵的举止,却丝毫没有邪猥之意,所以常清虽然惊讶,却并不反感,看得多了,反而觉得理当如此,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他在观察萧同和莫离,萧悠也在观察他,见他神色越来越轻松,渐渐的,露出似乎很欣赏那一对小情人的样子,不由得也是喜上心头,暗暗琢磨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萧同连日里抓住萧悠交待堂里和生意上的事情,不出三日,已经安排完毕,这一日兴高采烈地提出,要带莫离出去休假几日,萧悠每隔三个月才回来一次,他这堂主不得不肩负起全部的重担,一本正经地办公,委实憋闷得紧了。 莫离不满地道:「悠哥才回来,你就把事情都推给他做,他在行香阁那里也是管着一大摊子的事,可也不是在度假玩耍,你只嚷自己累,全不顾他的辛苦。况且清哥是远客,才来我们这里,悠哥应该好好陪陪他才是。」 萧悠一笑,道:「没什么,反正我也正要好好理一下这边的事,小同的性子哪里是闷得住的,还是让他出去散一散的好,免得火大起来,掀翻了这屋子。」 众人都笑,萧同却得意洋洋,自小萧悠便最疼他,只要他提出什么要求,还没有办不到的呢! 虽然他在外人面前沉着严肃,看着像个凶巴巴的江湖豪杰的样子,其实在萧悠面前,他轻松自在,倒像是个撒赖的孩子一般,心下暗道:嘿嘿,做人兄弟也有好处啊!当哥哥的,怎能不担待着弟弟一些? 当下萧同说到就做,带着莫离悄悄地离开了分堂,逍遥快活去了――为什么要悄悄地?呵呵,是怕他那些孩子们听到消息,非闹着同去不可。 萧同一去,分堂里顿时清静了不少,萧悠每日查看账目,处理堂中事务,一早一晚,便与常清相伴。他二人连室而居,日夕相对,日子过得犹如在行香阁一般平静,然而两人这心里,却都与在行香阁时不太一样了。 常清心中七上八下的,这次北来,见识了萧同和莫离的相知相爱,想想他二人的亲昵言行,再想想自己和萧悠之间的种种亲密,竟是脸红心跳,神思不定。 这几个月来他与萧悠晨昏相伴,已成自然,联床而卧、亲密拥抱,也非一次,可是从前并未联想到两情之事,所以处之泰然,如今一旦想到了「情」字上面,从前的种种,竟都似含了一些暧昧…… 更可怕的是,他对于萧悠,已经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依赖,喜欢待在他身边、喜欢跟他说话、喜欢弹琴给他听、喜欢他为自己吹笛子…… 真的是很喜欢与他言笑晏晏,亲切相对,可是……他们不会像萧同和莫离一样吧? 常清心中忐忑,既害怕,又迷惑,日常行事,便刻意与萧悠拉开一点距离,对他有时的亲切抚触,惊得瑟缩一下,然而却也不愿与他分离太远,就这样小心翼翼的,若即若离。 萧悠察觉了他的变化,暗自着恼,对常清还是摸不着底,又不敢贸然表明心意,更不愿对他有丝毫的勉强,于是也加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意疏远一些,两人之间,反倒显得比在行香阁时生分了。 暗地里,萧悠细细思索了一回,认为目前还不宜捅破这层窗户纸,还是保持两人这种温和的挚友关系比较妥当,清弟为人纯善,可别因为此事吓坏了他,反正只要他不反对,时候一久,自然可以想办法使他情生意动,还是等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的为好。 嗯,对,这就么办吧!许多事情是急不可图,缓则可解的,情之一事,最是扰人,何必为此让清弟忧烦,失了往日的欢颜呢!计议已定,萧悠待常清便又如以前一般亲切随和,光明磊落,他既然做到「君子不欺暗室」,常清自然也就放松下来,与萧悠说说笑笑,恢复了往日活泼率真的性子。 密室之中,萧悠细细地翻看着卷宗,不时向回报的手下低低地询问几句,稍事考虑,又安排下去任务,在卷宗上批注,直忙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告一段落,然后屏退手下,独自沉思。 良久,他仿佛突然惊醒般抬起头来,怔怔地看了看手边堆积如山的卷宗,长叹了一口气,忽然没了办公的兴致,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身体,靠在椅子背上,又想起心事来。 日前他假公济私,通过天狼社的渠道详细调查了常清的家世,知他家从曾祖开始即在朝为官,祖父曾做到了工部尚书的高位,他父亲天性散漫,中年辞官回到扬州,做起了清闲富家翁。 常清的大哥常沛二十岁进中书省,十多年之后,升到吏部侍郎的位置,并娶了户部尚书的次女为妻,近几年正在努力钻营,希望将来能升到吏部尚书之位。 常清的二哥常源在扬州经商,为人精明,靠着大哥在朝中为官的势力,争取到了扬州盐商的经营准证。本朝盐业属于官商控制,各省各地的盐业均由官家认可的大盐商一手操控,绝对属于暴利。 常源经商多年,在扬州及周边地区都有生意,为人却颇恶劣,仗势欺人、欺行霸市,风评极差。不过有长兄在京中为官,他又善于钻营,官面上打点得好,所以别人也都敢怒不敢言。 常沛已十多年未回原籍,早在京中又安排了一群妻妾,只把原配夫人留在了老家,她并无子息,闲来无事,自从家翁去世后,便专心抚育幼弟常清,管教极严,另有她娘家的一个幼弟甄湃,也因父母过世无人照顾,时常被她接来照管,所以常清一年里倒有将近一半的时间和那个甄湃同住玩耍,近几年二人分别被家人督促苦读,这才疏远了些。 想到那个甄湃,萧悠不由得又想起常清说过经常与他同床而睡的事来,心里略微有点介意,但随即想到常清的随和与天真,微微一笑,知他懵懂无知、不谙情事,以往与他人的亲密,只不过是亲人之间的随意行为,不足为怪,自己这般介意,实在太可笑了。 不过另有一事,却是值得重视的,那就是,常清定过亲。他十岁时,便由长嫂做主,与她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女订了娃娃亲。如今女方已满十六岁,曾几次要求常家完婚,但都被常清推托了。 昨天萧悠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常清对婚事的看法,常清先是支支吾吾,经不住萧悠巧妙引导,便向他大吐了一番苦水。 原来他这次逃家,不但是为了与二哥呕气,更主要的,竟是因为婚事――大嫂甄家的那个侄女儿年纪越来越大了,她家里人便提出想要为二人完婚。 可常清素来对女人敬而远之,想想大嫂的严厉,更对成亲一事颇为畏缩,生怕娶回一个厉害的妻子,时不常作河东狮吼,那人生还有什么趣味? 想来想去,不敢应承,前两次托病躲了过去,这一回眼看不好躲了,索性便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悄悄地溜之乎也了。 说到这里,常清笑道:「不过这次溜出来能遇到悠哥,那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奇遇,小弟三生有幸!」 萧悠也笑,觉得两人的相逢颇为有趣,先前他留下常清时,并无私心,只是不想他落入朝中的黑暗而已,没想到后来会对常清这样喜爱。 不过细想起来,二人的情意是由互知互敬而逐渐产生的,品性相近、趣味相投,感情日积月累,渐至弥深,绝非一时起意,所以应该经得起岁月考验,如能与清弟相知相伴,共度一生,那可真是人生至乐啊! 想到这里,萧悠微微而笑,对于常清,他是志在必得,只不过他为人宽容,素不强人所难,不愿逼得太紧,希望通过长期经营,能够渐渐赢得常清的真心。 萧悠行事谨慎,喜欢深思熟虑、布置周详,可一旦他认准了的事,定会全力以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天萧悠随意提到,此地离京师很近,问常清要不要去探访一下他的大哥,常清犹豫半晌,说还是不必了吧!上次他听萧悠的话写了家信回去报平安,结果却被大嫂冷淡。 他大嫂绝没想到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常清竟敢离家出走,大大触犯了她的雌威,所以连去送信的人都没接见,只令人将书信接了进去,送信的天狼社兄弟在外面等了快两个时辰,才出来一个老婆子,冷冰冰地说不必等回信了,大奶奶没空,不见他了。那兄弟念着萧悠来时曾叮嘱过,要对常家的人加倍客气,这才没有发作,愤愤地返回复命。 萧悠听罢汇报,一笑了之,常清却惴惴不安了好久,愈发不敢回家了,反正萧悠这里管吃管住,比在自己家里还要随意自在,况且还有萧悠随时做陪,琴诗相和,更可以吃到无数美食,不免有点乐不思蜀起来。 此时听萧悠提到去拜会大哥,他从小到大,只在小时候父亲过世时见过长兄一面,两人极为生疏。多年不见,现在可能见了面都不一定能认得呢,有什么好拜访的? 更何况还怕大哥和大嫂一样严厉,管住了他不让出门,更有甚者,如果逼他回家完婚,那可不是更糟糕了吗?所以他一口回绝。 萧悠也不在意,常清是他所喜爱的人,他的家人虽然将来会有一定的麻烦,但也不是不可解决,到时自有办法让常家人点头应允。 他在暗中多方布置,常清毫不知情,只每日里高高兴兴地玩乐,感叹北方与南方真的是有很大的不同。这不,才十月下旬,居然就下了第一场大雪。 看着纷纷扬扬的洁白雪花从天空中漫无边际地飘洒下来,真是别有一番感受。 而且北方酷寒,衣着厚重,又多镶有皮毛,非常有趣,这天常清穿上萧悠送来的一件镶有银狐皮的长袍,兴冲冲地跑去给他看,常清身材修长,面目俊美,被这银狐皮一衬,越发显得丰神如玉,令人观之忘俗。 「悠哥,你看,我穿这个好不好?」常清兴高采烈地闯进萧悠房里,却见萧悠正在和人谈话,忙住了口,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萧悠转过头来,眼睛一亮,那清亮明澈的凤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美之意,令常清心头一暖。 「清弟先坐,等我安排完了这点事,陪你出去赏雪怎样?」萧悠一边放下手中的卷宗,一边含笑对常清道。 「好啊,悠哥你忙你的,我自会找点消遣的。」常清在他房中出入惯了,一点也不拘束,自行在一边坐下,左右看看,又跳起身来,到那面巨大的铜镜前去照一照,对自己锦衣狐裘的新打扮非常满意。 萧悠一边接着安排工作,一边不时侧过眼睛看看他,嘴角含笑,面色温和,却使他对面正在接受任务的少年好生不满。 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生得圆润饱满,眉目俊秀,身材虽然还未成熟,但是多年习武,挺拔矫健,是个非常可爱的少年。 「丁前,你怎么了?」萧悠见丁前不时盯着常清,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不由有点奇怪,这孩子是从小跟着他的,几年下来越发成熟稳重,今天这个样子还真少见呢! 「啊!没……没什么。」丁前见他发觉自己盯着常清打量,心下一慌,连忙取过桌上的卷宗,匆匆道:「萧哥,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我先去了。」急急忙忙地告辞出去,过门槛时差点绊了一跤。 常清哈哈大笑,道:「悠哥,你的手下多是精明强悍的人物,怎么还有这样可爱的少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哩!」 萧悠一笑,道:「他叫丁前,五年前就跟着我们了,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人品倒好,只是做事有点不够沉稳。」 常清做了个鬼脸,笑道:「悠哥,你的要求太高了,别人要想都达到你的『稳重』标准,那这世上的人可都别活了。」 萧悠一笑,不以为忤,人各有其长,他自然知道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达到完美,但他自己,却是常常要求自己达到完美的。 午后,两人带了几名随从,骑马出门,呼啸的北风卷着漫天的大雪扑面而来,使人几乎喘不过气,常清把皮帽压得低低的,两侧的狐尾护耳也紧紧系住,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萧悠见他如此,禁不住笑了起来:「清弟毕竟是南方人,受不得寒冷,这样的大雪,想来你是头一次见到吧?」 常清点头,却不开口,生怕一张嘴,就被大风吹得灌满一肚子寒气、像皮球般胀了起来,心想:这样的大雪天,咱们不在家中悠闲赏雪,却跑出来做什么? 萧悠探身过去,帮他拢好披风,笑道:「风雪冷冽,却正见北方的好风光,空旷天地中万物萧索,白雪接天,比在家中小院,另有一番趣味。」 常清点头,随着他的指点四处观赏,果然是美不胜收,山舞银蛇、银装素裹,好一派北国风光。在城外看罢了雪景,萧悠又带众人回进城来,却不直接回分堂去,而是转入了城西一处百姓杂居之地。 飞雪盈门,对富贵人家来说,正好围炉赏雪,平添了许多乐趣。而对于穷人来说,却是雪上加霜了。这里街道狭窄、住户拥挤,多是清贫人家,萧悠策马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破旧的小院之外,甩蹬离鞍,众随从都跟着下了马,有人便去叫门。 常清在萧悠的扶持下跳下马来,跺了跺脚,一面呵着气暖暖手,一面好奇地打量眼前这处小院,不知萧悠带大家来这里做什么? 院中有人开门,一见萧悠,惊得叫了起来,一迭声向里嚷,吵吵嚷嚷地,不多时便有老老少少七、八个人围拢了来,拥着萧悠等人进入主屋,急忙让坐,又送上几盏粗茶。 萧悠微笑着止住要行礼的两个老人,请他们一同坐下,细细问了一下日常起居,又问家用够不够?冬日好不好度过等等…… 一个老年男子颤抖着手抹泪,叹道:「还好,多谢东家关心,我们小武这孩子很懂事,自从跟了东家,每月的月例都定时拿回家来,日子尽可以过得去,柜上的许先生也常派人来看看,这屋子前些天刚修过了,不然这么大的风雪,怕是今年难过得紧呢!」 常清四下看看,只见这里家徒四壁,只这几张桌椅还算齐整,一对老夫妻,一个中年妇人,四、五个小孩子,最大的可能有十五、六,最小的还抱在怀里,众人衣着敝旧,看得出生活困顿。 忽然里间传出声音,萧悠起身进了里屋,常清跟了过去,看到炕上还躺着一个中年男子,炕边有拐杖,看来竟是个跛足之人,不过他的衣着和被盖,倒明显地比其他人厚暖许多。 萧悠含笑问道:「莫大叔,今日身子可好?我带来一些药,一会儿让孩子们给你熬了,补补身子。」 莫大叔拉着他的手,说了不少感激的话,萧悠谦和地叫他不要放在心上,说到既然小武如今投身在自己手下,那么他的家人就都是一家人了,关心一些是应当的。一面又吩咐随从将带来的一些衣服食物及药品交给莫家人,好生安抚了几句,这才告辞出来。 如此这般,天黑之前,大家一共转了四户人家,都是一般的问候送礼,萧悠细心观察各家的起居,不时安排随行的丁前一些事情,丁前恭恭敬敬地答应着,回说马上就办。 常清在一旁看着,既感动,又纳闷,直到回了分堂内院,他还有点出神,天生急忙迎上来帮他更衣,又塞了一个小小的手炉给他暖手。 「清弟,在想什么?」萧悠一边坐下来,一边问道。 「嗯,悠哥,今天你带人去看望那些贫苦的人家,真是雪中送炭啊!」常清非常感慨。 「没什么,那些都是天狼社里众兄弟的家人,我们关心照顾一下是应该的。」萧悠淡淡地道。常清这些日子来模模糊糊地总听说天狼社,不甚了了,这时便请萧悠解说一下,萧悠于是向他讲了讲天狼社的概况,又说明自己是这直隶堂的副堂主。 常清大感兴味,早听说江湖上有许多的门派帮会,比如江南的运河上有漕帮,贩运私盐的有盐帮,乞丐们有丐帮等等。但这天狼社,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而且萧悠居然还是一省的堂主,呵呵,那可也是个不小的职位呢!怪不得他武功那么厉害,为人又如此有气魄。 他兴味盎然地问东问西,萧悠也不厌烦,由着他东拉西扯、刨根问底,反正他不通世务,问也问不到什么重要的事,根本不必费心隐瞒什么。 常清又说起今日萧悠带人去看望众兄弟的家人,好像兄弟们的家里都挺清苦啊! 萧悠道:「天狼社重点要吸收的兄弟,大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因为他们吃得了苦,又肯认真做事,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连带改善家人的生活。像你今天第一个看到的莫大叔家,他的大儿子莫武,是一年前进入天狼社的,那时他们一家穷困潦倒,已经快要走到绝路上了,通过小武这一年来在社中的效力,已经使家人改善了生活,目前虽然还穷一点,但相信不久就会大有起色的。 家中遇到实际困难,可以向社里求助,我们一定会帮其度过难关,至于社中其他已经富足起来的兄弟,自然就不必这样去照顾了。」 常清不解地道:「你想帮他们,直接给钱给东西就好了啊!干嘛还费这么大的周折?」 萧悠看了他一眼,道:「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如果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而使家人改善生活,幸福安康,这里面的满足和快乐,跟平白接受人家的资助,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啊!」 常清怔怔出神,心想:果然悠哥行事与众不同,既照顾了大家,又不肯以恩人自居,端的是君子之风,不由好生佩服。想了想又道:「可是你又给莫大叔好些珍贵药材,还给张家那个小孩子请大夫治病,这不也违反了你的做事标准吗?」 萧悠道:「生活可以慢慢改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从贫苦中逐渐进入富足的人才会珍惜来之不易的好生活,可是病不等人,有了病就得马上治,不然很可能后患无穷,一旦失去了最宝贵的生命,那么艰苦的奋斗也就失去意义了。」 常清好生感动,望着他的眼光之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尊敬和爱戴,萧悠见了,心中也是一热,两人相视而笑,默契之意,又更进了一层。 第十四章 丁前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二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心下一阵别扭,板着脸向萧悠汇报了刚才他安排的那些事的进展情况。 常清见萧悠才安排下去的事这就办妥了,对天狼社的办事效率更是钦佩,笑道:「悠哥,你这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连这个小丁前都如此干练。」 丁前吭声道:「我才不是小孩,我已经满十八了!」 常清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反感?想他是少年气胜,不愿人家小瞧他,于是笑了一笑,也不生气。 萧悠脸一沉,道:「小丁,你这是怎么了?快跟常公子道歉!」丁前被他凌厉的目光盯得一缩,却愤愤地拧过了头去,抿紧嘴巴,就是不肯道歉。 萧悠正待发作,常清忙道:「没什么,是我不对,呵呵,悠哥,你可别难为人家。」 萧悠不肯拂他之意,没有再说什么,又交待了几句话,挥手让丁前下去,丁前临出门前,还愤愤地回头盯了常清一眼,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常清见他出了门,这才回头向萧悠笑道:「悠哥,这孩子好有趣,明明小孩子气,却不肯听人家说他小。」 萧悠微微一笑,道:「是啊!不过他办事麻利,可也不能算小孩子了,一个人是不是小孩脾气,不能单从年龄看的。」 常清知他又暗喻自己年纪虽然大一点,脾气却不成熟,吐了吐舌头,岔过话题,恼他轻视自己,便故意说些子曰诗云,满口之乎者也,听得天生头大不已,萧悠却处之泰然。 过了些日子,萧悠带常清前往京西密山县的分堂马场小住,这里是几年前开辟的一处庄院,占地极广,差不多包括了一整个山头和大片的河谷,上百匹好马蓄养在这里,由一个西北来的养马好手负责照看。 常清他们到的时候,正看到大群的马匹从山坡上狂奔下来,四蹄翻飞、鬃毛飘扬,急如奔雷的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天空地旷、众马奔腾的壮观景象,直看得人热血沸腾。 伴着众马的嘶鸣,一个矫健的人影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手中挥舞着长鞭,口中大声呼喝,控制着马群的方向,从萧悠等人马前折而向东,远远地去了。 常清看得目眩神驰,从马上欠起身来,极目张望,赞叹不绝,好半晌待马群过尽,才重新坐回马鞍上,转头向萧悠笑道:「悠哥,好漂亮的马儿,竟然匹匹都是如此神骏,真不知你是怎么调养出来的?」 萧悠笑道:「我懂什么,这都是蒙拓的本事好,这里多亏了他在打理马群,才使得这几年来咱们的密山马场声名大振。」 常清笑道:「悠哥不必自谦,你未必很懂马,却懂得用人,用有才能的人来管马场,这才是上策啊!」 丁前骑马随在一旁,闻言一撇嘴,小声道:「马屁精!」 萧悠耳力灵敏,听得真切,用眼角微微瞟了他一下,见他圆圆的小脸上一副气鼓鼓的神情,心中有点纳闷,心想:小丁素来待人和善,如今为什么处处与清弟过不去?像清弟这般温文尔雅的人,一向很有人缘,为什么偏偏不得小丁的喜爱呢? 微一思忖,心中一动,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由认真打量了丁前一会儿,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一行人纵骑奔驰,不多时来到半山腰的庄院,庄中许多人奔出来迎接,见到萧悠,都是欢喜呼叫,爱戴之情溢于言表,显见萧悠在这里也是很得人心,常清见了,也自高兴。 人马声混乱之中,萧悠被众星捧月一般迎进庄去,他又向大家引见了常清,众人见常清玉树临风、飘逸俊雅,况且又是萧先生敬重的人,也都待他极是亲厚。 说些闲话,萧悠安排人带常清去休息,自己便与庄中主事商议正事。 常清换了衣服,小睡片刻,终是心中兴奋,静不下来,便又起身往前厅来,刚过里院的月洞门,抬头见萧悠从前面过来,他正要招呼,突然一道红火似的人影从一旁扑了过去,一个银铃似的清脆声音笑道:「悠哥,你可来了!这可想死我了!」 话音未落,一个人已扑在萧悠怀里,又笑又叫,蹦蹦跳跳。 常清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大红衣裳,款式倒不像是中原的姑娘,非常简洁俐落,她长得眉目如画,脸蛋儿红扑扑的,煞是可爱,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编了一头的小辫子,辫梢上系着一个个的小银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萧悠伸手揽住了小姑娘,笑道:「那其格,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这样风风火火的!」 那其格笑道:「人家是喜欢悠哥,别人想我这样欢迎他,还想不到哩!」伸手扯住萧悠的衣襟,将他拉得弯下了腰来,便在他脸上亲了一吻。 萧悠一笑,携住她手,一同向后院走来,一抬头,却见常清正站在月洞门前,不由觉得有点尴尬,轻轻松开了那其格的手,微笑道:「啊!清弟你起来了,也不多休息一下。」 常清道:「此处这样有趣,我怎么能躺得住,好想四处去看看。」 萧悠笑道:「好啊!我这便陪你去。」 那其格不满萧悠放开了她手,固执地伸手又拉住了他手,萧悠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也不好硬甩开她,只好由她拉着,有点不安地看了看常清,常清却淡淡一笑,当先向外走去,萧悠急忙跟上,那其格吊在他手上,也跟了出来。 天生拿着常清的狐皮围脖追了出来,埋怨道:「公子你跑那么快干什么?衣服也不穿严实了,小心着凉!」一边唠叨,一边动手给常清围上狐皮围脖,又给他拉好衣服,常清一言不发,由他给自己打理。 那其格好奇地瞧着,笑道:「喂,赛钟馗!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婆婆妈妈了,他自己没有手吗?还要你帮他做这做那!」 常清脸一红,急忙挣脱天生的手,自己系紧围脖,他本来是一向习惯于受人服侍的,如今被这样的小姑娘轻视,好生难堪。 天生回头一看,笑道:「哟!原来是那其格,小丫头片子,嘴巴还是这么利!」 那其格不依,冲上来打他,天生大呼小叫,东躲西藏,故意逗着她玩,那其格银铃一般的笑声直传出老远,红红的衣裙迎风飘扬,像冬天里的一簇火焰。 常清见天生被那其格打得抱头鼠窜,不禁笑出声来,侧头看见萧悠也嘴角含笑,望着那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眼光非常柔和。 见他如此,常清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一点点不是滋味,暗想:这样亲切柔和的目光,悠哥向来是放在我身上的,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别的人露出来这样的眼光呢!如今却在看这个小姑娘…… 他转身走到自己马前,想要上马,却因穿得太多,身子不灵便,这一下居然没骑上去,萧悠忙过来扶他,轻轻托住他腰,微一使力,将他送上了鞍去。 那其格哈哈大笑,叫道:「羞也不羞,那么大的人了,连马都不会上!」一边还用手指在自己的脸蛋儿上刮一刮,笑嘻嘻地。 常清脸一红,越发羞怒,一带缰绳,便欲纵马而驰,萧悠忙拉住他马缰,道:「清弟不必生气,这小孩子不懂事,爱取笑别人,可别跟她一般见识,你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不可贸然纵马奔跑。」 常清觉得有理,便停下来,等他和天生一同上马,却见那其格将两根手指放在嘴上,呼哨了一声,一匹枣红马飞一般从远处跑了过来,奔到近前,也不停步,只在那其格面前稍稍放慢步伐,那其格故意卖弄,一手在马背上一搭,飞身而起,跃上马背,也不坐下,双腿夹鞍,俏生生呼叱一声,一人一马,箭一般冲了出去,眨眼间已冲下山坡,远远望去,宛如红红的一团火焰从铺满白雪的山坡上急掠而过,带起一道雪花轻烟。 常清惊得目瞪口呆,天生哈哈大笑,萧悠也笑道:「这小姑娘,还是这般火爆的脾气。」语气中不乏宠溺之意。 常清看了他一眼,见萧悠面色平静,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自嘲地道:「就只我没用,连个马都上不俐落。」 萧悠一笑,道:「清弟不必自艾,你不知道那其格是蒙古人,她们那里的孩子几乎一出生就在马背上了,还不会走路倒先会骑马,她又是个男孩子般的脾气,自然在马术上比你强些,连我也比她不过呢!」 天生上了马,也道:「是啊!记得我刚见她时瞧不起她是个小姑娘,跟她比赛马,结果连输了十场,那才叫一个惨呢!可怜我半年的工钱都送给她买糖吃了。」说罢连连摇头,悔不当初啊! 常清噗哧一笑,心中的一点芥蒂顿时烟消云散,萧悠见他释怀,也是心下一松,翻身上马,三人纵马前行,四处游览。 此后数日,常清与萧悠同在山中小住,这里的山高大险峻,一眼望去,山上树木不多,巨石嶙峋,衬着湛蓝的晴空,愈显高大。冬天整个山坡上铺满了皑皑白雪,只有向阳的地方才露出一些枯黄的草色。 萧悠这几天被那其格缠得脱不开身,他办公,那其格便耐着性子在旁边等候,他一有空,刚想去陪常清,那其格便缠他出去骑马玩耍,如不答应,她便死缠烂打,不肯干休,更有时便使出小姑娘的当家法宝――眼泪,闹得萧悠好生头痛。 三年多以前,那其格还是个小小姑娘,天真烂漫,活泼可爱,随着兄长蒙拓来此处帮天狼社养马,蒙拓是个不擅言词的木讷之人,爱马胜过一切,年近三十还没有娶妻,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恐怕他的下半辈子就要和马儿一同度过了。 他的妹妹却是伶牙俐齿,学说汉话也快,不到半年已经可以跟赛钟馗对骂,再过半年,连赛钟馗也甘败下风。不过她天性纯直爽快,无甚心机,待人一片热诚,所以山庄上下,都非常喜爱她,当作掌上明珠一般宝贝着。 萧悠每年来此几次,那其格非常喜欢他,每次都粘他,萧悠好性子,自然也顺着她一些儿,有时还觉得有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妹在身边陪伴,也是一件愉快的事。 只是这一次,因为有了常清,那其格的热情,竟变得让人不堪忍受了。 常清数次想找萧悠说话或出行,都不得其便,心下不快,也不好多说,闷闷地待在自己房中,想起这一个月来还没有好好温书,平先生布置的十篇赋论还没着落呢!回去不好交待,便耐下心来,令天生找出携带的书册,攻读起来。 只不过念书写文之余,每每想到萧悠,心中便有一些牵挂,虽然近在咫尺,竟是不便相见,这种感觉,这几个月来还是头一遭体会到呢! 这天,山庄忽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却也都是熟人:萧同、莫离和五狼秦越,再有一个生面孔,却是萧同最小的养子小锁。这几个人一来,山庄里的清静顿时烟消云散,霎时间鸡飞狗跳,一片热闹。 原来萧同和莫离渡假回来,得知萧悠带常清等人来了山庄巡察,他顿时想念起这里的骏马来,心痒难耐,立时动身赶来,小儿子小锁因为此次爹爹和叔叔出门竟然没有带他,哭闹个不休,非要跟来不可,便一同带来了。 五狼秦越却是前往东北公干,回来时转了个小弯,来此与萧悠一会。明着是公务交接,私下里是好奇心作祟,想见一见萧悠的心上人,究竟是怎生一个人物?会有偌大法力,居然让天狼社里素以沉稳出名的萧悠情生意动,为他费尽心机。 一见之下,秦越暗暗点头,心想:果然小悠好眼力,这般的人品相貌,真是万里无一。而且性情纯善,超尘脱俗,这样的人物,在这俗世之中,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怪不得萧悠为他动心,想要长相厮守了。 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常清从小淫浸在书山文海之中,加之性情随和开朗,并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书呆子,言谈举止,温文尔雅,颇有儒者之风,却又活泼随意,与人相处,总能令人轻松愉快。 他知识广博,擅长清谈,态度诚恳,很容易博人好感,加之多年勤习书法,通身的书卷气,配着一股灵气,使他的美貌不流于凡俗,却有一种隽永的气质。 秦越忙着跟常清套近乎,萧同却忙着跟小儿子玩闹,一大一小两个顽童,把偌大个院子搅得一片混乱。 萧悠轻轻摇头,心想:小同这样胡闹,那里像个二十多岁的大人,最近忙着讨小儿子的欢心,倒把自己身为天狼社堂主这件事给忘到脑后去了。 少时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同抓了个机会,偷偷拖着莫离跑到后宅去亲热了,只留下小锁跟那其格玩耍,那其格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同小锁玩了个不亦乐乎,倒让萧悠松了一口气,得以伴在常清身边,陪秦越说说话。 三人谈谈讲讲,颇为融洽,萧悠又说起萧同爱孩子爱得没边儿,一点不知道收敛,都有了二十三个孩子了,竟然还想再收,真不知他究竟想要收到多少才肯罢手? 秦越笑眯眯地听着,看了看正在院中玩耍的小锁,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起身踱到院中,看那两个孩子玩闹。那其格是直性子,小锁却也执拗,两人正在抢一个木头小老虎玩具,各不相让。 秦越细看小锁,见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皮肤细白,两只大大的眼睛晶光闪亮,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红红的小嘴棱角分明,粉团团的非常可爱,看得出长大了一定是个美男子,而且脾气暴躁,单从这一点上看,倒与萧同像是亲爷儿俩一般。 秦越心中暗赞,心想:难怪萧同宠这孩子宠得没边。果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家伙。 他观察了片刻,看得出小锁是个独占欲很强的孩子,于是笑嘻嘻地抱起他,顺手在那其格手腕上轻轻拂了一下,那其格手上一麻,小老虎脱手而出,被秦越轻而易举地拿了过去,递给小锁,小锁笑逐颜开,那其格正欲发作,秦越笑道:「哎哟!还是那其格好,毕竟是做姐姐的,主动就把小老虎让给小弟弟了,小锁乖,还不快谢谢姐姐。」 小锁不明就里,反正拿到了小老虎,便听话谢了那其格。 那其格被秦越一说,才想起自己比小锁大得多了,怎么好抢小孩子的玩具,又见小锁谢自己,越发不好意思,连忙谦让起来,连自己手里的另一个玩具也一并给了小锁,拍了拍手,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了。 秦越笑眯眯地逗小锁玩了一会儿,又问:「小锁,你爹爹最疼谁呀?」 小锁想也不想答道:「叔叔!」 秦越一笑,又问:「那除了叔叔呢?」 小锁一点自己的小鼻子,得意道:「小锁。」 秦越呵呵笑道:「小锁最小,所以爹爹才最疼小锁是不是啊?」小锁点头,又低下头去玩小老虎。 秦越抱着他坐在石凳上晒太阳,笑嘻嘻地道:「可是小锁知不知道啊,将来爹爹和叔叔又会领养别的小孩子,那么就会有比小锁还小、还可爱的小弟弟来到你们家,小锁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爹爹宠了呢。」 此言一出,立竿见影,小锁立即停住了手,抬起头来,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秦越,惊道:「小弟弟?」 「是啊!你想想看,如果另外有了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是不是爹爹和叔叔会去关心他们呢?分给小锁的关心就少了,而且你的小老虎啊、小马啊这些玩具,都得送给比你小的孩子玩儿,你没看见刚才那其格姐姐不好意思跟你抢玩具吗?家里的其他哥哥姐姐们,是不是也都让着你呢?」 小锁偏着小脑袋,认真想了一想,果然如此。想到自己的好玩具都得让给别人,不由生起气来,小嘴一扁欲哭。 秦越忙道:「不过呢,办法也是有的。」 小锁忙止住了想哭的趋势,看着秦越。 秦越笑[[地道:「五叔帮小锁出个主意好不好?」 「好!」 「你看,爹爹和叔叔已经有了你们二十三个孩子,实在是很多了。你有哥哥姐姐疼你,就不必再要小弟弟或妹妹了,干脆想个法子,让爹爹不能再收别的小孩了好不好?」 小锁一听,觉得果然是个好主意,拍手叫好,秦越又凑近他的小耳朵,小声地指点一下,小锁跳下地来,一溜小跑奔后院去了。 秦越打发走了小锁,优哉游哉地踱着方步,走回厅里来,一脸得意。 萧悠一边跟常清闲谈,一边留心着院中动静,见秦越回转,问道:「五哥,你给小锁出了什么主意?瞧他跑得飞快。」 秦越笑道:「这孩子精乖伶俐,点头知尾,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头脑,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啊!呵呵,不可限量。」他老奸巨滑,却不肯直说自己出了什么坏主意。 萧悠知他脾气,也不再问,一笑了之。 不多时小锁又跑了回来,萧同风风火火地追在后面,叫道:「小锁,你给我站住!混账的小家伙,你刚才说什么?」 小锁年纪虽小,跑得却也不慢,一溜烟冲进了厅里,直扑入常清怀中,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闷声叫道:「我说不要你当爹爹了,我要悠叔当爹爹,要清叔叔当我叔叔!」 常清头一次抱着这样小的孩子,一时手足无措,听他这样说,猛地省起他管萧同叫爹爹,管莫离叫叔叔,那如今孩子这样称呼自己和悠哥,他的意思是……瞬时之间,一张脸红得便如煮熟的虾子也似。 萧悠也是一怔,面上微红,笑道:「小锁,快别乱说,你爹爹这样疼你,怎么舍得?」 萧同追了进来,便要从常清怀中夺出小锁,小锁紧紧抱住了常清,不肯撒手,乱哭乱叫道:「爹爹坏,爹爹不要小锁了!」 萧同用力将他抱了过来,怒道:「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 小锁用力挣扎,对他乱踢乱打,哭道:「爹爹还会再要其他的小孩,就不疼小锁了!」 萧同哈哈一笑,道:「小家伙就爱胡思乱想,爹爹怎么会不要你,便再有十个、二十个弟弟妹妹,爹爹也会疼小锁的啊!」 小锁不依,叫道:「才不会,爹爹你就会爱其他的儿子了,给小锁的东西就越来越少,都是人家不要的,我才不要捡人家剩的东西呢!我要做悠叔叔的孩子!」说罢又哭,乱挣乱闹,弄得萧同没做手脚处。 大家见火爆脾气的萧同被一个小娃娃闹得手忙脚乱,都是哈哈大笑。 莫离也追了过来,笑过一回,瞧了瞧秦越,心想:可能又是五哥的鬼主意,挑拨小锁来制萧同。不过这样倒也正好,萧同这人脾气大得很,等闲不肯听人劝的,如今换由小锁出面,不讲理的对上不讲理的,针尖对麦芒,看看谁能拗得过谁。 萧同使出浑身解数,却无法使小锁停止哭闹,最后只好认输,叹道:「好好好,小锁,爹爹再不收别的孩子了,小锁永远都是爹爹最爱的孩子,好不好?」 小锁这才破涕为笑,抱住他大力亲了一口。萧同也在他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心满意足,转过眼来,又垂头丧气地对大家道:「这是什么世道!做儿子的,居然敢管起老子的事来了,到底是谁在当家作主啊!?」 众人拚命忍住了笑,个个表情尴尬,生怕大家哄笑出来,越发惹得萧同恼火。 小锁听萧同埋怨,又不依起来,伸出胖胖的两只小手,用力拍打他的脸颊,萧同忙道:「啊!小锁乖,爹爹是自愿的,呵呵,已经有二十三个孩子了,最重要的是还有小锁,够了够了,真的不再收了。」 秦越笑道:「小同啊,你想想看,隋唐英雄里面,那个靠山王杨林,也不过才有十三太保而已,你已经有了十六个儿子,便是十六太保,比杨林威风得多了,还有七个女儿,那可不正是七仙女吗?儿女成群,羡慕死别人了,你还不知足!」 萧同一想也对,这才转怒为喜,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呵呵,很好,很好,就这样吧,到此为止了。」一面说,一面把小锁举过头顶,让他坐在自己肩上,转身往外面去了,笑嘻嘻地道:「咦!小锁,这可不是一把小锁头吗?把我的子孙路给锁住了呢。」 待他出了门,众人再也忍耐不住,哄堂大笑,几乎把屋瓦掀翻。 第十五章 这天傍晚,萧悠把丁前召到书房,认真询问了此前布置的各项任务,丁前一一详细汇报,萧悠不时点头,最后笑道:「小丁,你最近办事确实越来越妥当了,看得出是很上心的,我非常满意。」 丁前大喜,笑道:「萧哥过奖了,都是萧哥教得好!」 萧悠道:「不是这么说,如果你自己不上心,那别人教得再好也没有用,我夸奖你,是因为你确实有这个能力。」 丁前喜不自胜,咧嘴直笑,一双明亮如星的大眼睛笑得弯成了两个月牙儿,他跟随萧悠近五年了,一直将萧悠作为榜样,一步一步跟着学,如今终于得到肯定,他这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你爹妈还好吧?」萧悠淡淡地问。 丁前忙道:「很好,前些日子我跟他们说您回来了,他们还直说要来看望您呢,只是咱们又上这儿来了,就没得便。」 萧悠微微一笑,道:「告诉他们不用客气,他们是长辈,哪有上门看望我a道理,你回去谢谢他们罢了。」 丁前点头应道:「是。」 「还有一件事,最近你能力提高很快,堂里决定,派你到下边负责直隶堂西区的事务,这两天你准备准备,下月初一就上任去吧。」 丁前大吃一惊,叫道:「什么?我不去。」 萧悠轻轻一皱眉,道:「派你升迁是好事,为什么不去?」 丁前忙道:「萧哥,我……我不想去,我还在您身边做事的好,嗯,我觉得我办事还不行呢!还得多跟萧哥学习。」 萧悠道:「事在人为,许多事情,总要自己遇上了,才会知道真正应该怎么处理,光跟着我,不自己去实践,永远不能成就大事。」 丁前哭丧着脸道:「我才不要成就什么大事,我只想待在萧哥身边就好。」 萧悠认真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为什么?」 丁前面上飞红,低下了头去,半晌才鼓起勇气,猛地抬起头来,直对上着萧悠锐利的眼睛,拚命吸了口气,大声道:「萧哥,我……我……我喜欢你!」看萧悠微微一皱眉,他忙道:「真的,萧哥,我一直喜欢你、敬重你,希望能够……能够配得上你……」 眼见萧悠不动声色的样子,他又羞又急,大眼睛里涌上了泪花,用力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哽咽道:「萧哥,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好喜欢你,你喜欢沉着稳重的人,我就学你的样子办事;你喜欢有学问的人,我也努力学文;你喜欢斯文有礼的人,我就处处小心,绝不做失礼的事……萧哥,我努力跟你学,只希望能够配得上你,你……你一点都没有发现吗?」 萧悠叹了口气,道:「小丁,你又何苦如此……」 丁前急道:「不,没有辛苦,我是自愿的,真的,是全心全意自愿的,只要萧哥你能喜欢我……」 「不可能的。」萧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虽然这样有点残忍,可是如果不快刀斩乱麻,势必会造成更大的伤害,所以他不得不狠下心来,冷冷地道:「我喜欢你,但永远不会是你希望的那种,小丁,你不要再这样想了。」 丁前的眼泪夺眶而出,哭道:「为什么?萧哥,为了那个常公子吗?我跟了你快五年了,一直忠心耿耿,他算什么东西?」 「小丁!」萧悠怒声打断了他,不愿听到有人诋毁常清。 「萧哥,我一直爱你,把你当作最最尊敬的人,为了你,甘愿做任何事情……包括我不喜欢的事,为什么你不看我一眼呢?萧哥,我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的,不要赶我走!」 丁前的眼泪疯汪地流了下来,一时热血上涌,再也顾不得什么,冲上去便欲抱住萧悠。 萧悠闪身避开,丁前扑了个空,重心不稳,向前直跌下去,萧悠轻轻一拂衣袖,一股柔和的劲力一挡,将丁前的身子向旁送出,坐倒在一旁的椅中。 丁前一怔,转过头来,茫然望着萧悠,见他冷冷地站在七、八步外,一双清明锐利的凤眼望着自己,却不带半丝感情,知他果然是对自己无情,竟是丝毫不肯假以辞色,不由得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跳起身冲出门去。 萧悠追上一步,心念一转,却又止住脚步,叹了口气。 丁前是他从小带出来的,一直非常努力上进,他也向来看重他,教他学文习武,只不过从没发现他对自己居然怀着这样的感情,如今不得不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明知是重重地伤了他的心,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萧悠再叹了一口气,又想起常清来,自己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这一腔爱意,半点不剩都给了他,可是那个人取― 一口气还没叹完,门外红影一闪,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扑进来,撞在萧悠怀里。 萧悠正在失神,没有提防,被撞得向后倒在椅子里,知道这样莽撞的人只有那其格,所以在这样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没忍心推开她,两人一起跌坐在椅上。 那其格坐在萧悠腿上,用两只小拳头拚命捶打萧悠,又哭又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爱那个笨笨的常公子?那其格多好,你为什么不爱我?」哇哇大哭,又抱住萧悠,在他脸上亲吻,萧悠躲闪不及,被她的眼泪鼻涕涂了一脸。 「那其格,别这样!」萧悠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又急又窘,见她又扑上来,忙伸手捉住她的双肩,沉声道:「快下来,有话好好说!」 那其格拚命摇头,满头的小辫子都甩了起来,哭叫道:「就不就不,悠哥欺负我!」 萧悠无奈地道:「我哪里欺负你了?」 「你明明说过等我长大了要娶我为妻的,为什么又去喜欢了别人?」那其格哽咽地叫道。 「咦?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萧悠大为奇怪。 「三年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说要嫁给你的,你说好啊!等我长大了再说,这不是答应了我吗?」那其格振振有辞。 萧悠不禁莞尔,笑道:「哎哟!那其格,那可不是答应你呀!」 那其格不依,叫道:「你明明说了『好』的,怎么不是?」 「我只是说等你长大了再说,并不是答应你啊!」萧悠不急不忙地道,拿出手帕给她擦擦鼻涕,这等咬文嚼字的事,他最是在行了。 那其格就着他的手用力擤了擤鼻子,哭骂道:「明明就是答应了,你们汉人鬼心眼儿多,偏有许多绕弯子的说法,我不答应!」 萧悠无奈,只得好言劝慰,那其格却只是不依,萧悠不得已,一狠心,起身将她放在地上,双手按在她肩上,止住了她想扑过来的动作,直视她的双眼,认真道:「那其格,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子,对你好生喜爱,但这种感情,就像你哥哥蒙拓对你一般,绝无男女的私情在里面,你还小,分不清对哥哥和对男子的喜爱……」 那其格大声道:「才不是呢!我就是喜欢你,我们蒙古人喜欢情郎,就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萧悠皱起了眉头,见那其格一副慷慨悲壮的表情,实在是哭笑不得,叹了口气,道:「那其格,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你的哥哥,将来你一定会遇到真正的心上人……」 那其格几次想扑过去抱他,却被他牢牢制住了,不得前进一步,好不委屈,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又哭出来,扭着身子,用力顿足,大骂萧悠不讲理。 萧悠心道:到底是谁不讲理啊!? 只是对这小姑娘,却不好像对丁前那样冷硬,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又哄又劝,最后严肃地警告她,如果再不听话,就永远也不来看她,这才吓得那其格止住了哭,一边哽咽着,一边恋恋不舍地扯住萧悠袖子,道:「悠哥,不要……呜呜,别不来看我,呜呜……那其格喜欢你。」 萧悠给她擦擦眼泪,柔声道:「悠哥也喜欢那其格,只要你乖乖的,做个好妹妹,我一定会常来看你的,如果你再这样蛮不讲理,我可就真的再也不来了!」 那其格眨着眼睛,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同意,又实在舍不得,扑进萧悠怀里,呜呜咽咽地又哭了好一阵子,才在萧悠的哄劝下渐渐止住了泪,提出要萧悠每年最少来看她三次,这才勉强同意不再把他当作情郎了,只当做最亲爱的哥哥。 萧悠见终于说服了她,松了一口气,携了她手送出院门,嘱咐人将她送回家去,这才摇着头回来――跟这小姑娘一阵纠缠,竟比跟武林高手对阵几个时辰还累人呢,真的是身心俱疲啊! 萧悠回到屋中,却正见到五哥秦越和天生两个人笑得东倒西歪,不由一怔。 秦越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向萧悠道:「小悠啊!你还真是拈花惹草、人见人爱啊!仰慕者众多,男女通吃哩!」 萧悠脸一红,苦笑道:「五哥取笑了,做兄弟的这里难过得要命,你还这般幸灾乐祸!」 秦越怕他着恼,忙忍住了笑,正色道:「见贤思齐,见美生爱,这有什么不对?我倒对你那个小丁非常赞赏,这孩子敢爱敢说,比那些爱了又不敢说的八股夫子强得多了。」 萧悠知他讽刺自己心爱常清却不敢表白,也不反驳,只淡淡一笑。 天生捂着肚子,忍笑忍得好辛苦,不敢在萧悠面前放肆,忙道:「我走了,公子那里还等我照料呢。」 萧悠叫住他,又问了问常清的起居,秦越却道:「赛钟馗,你不妨把今晚的事告诉你家公子知道,也好叫他明白小悠可是人见人爱的,他再不抓住,煮熟的鸭子也要飞了!」 萧悠一怔,天生已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出门去了。萧悠张了张嘴,欲待叫住他,却又没有做声,心想:让天生点醒一下清弟也未尝不可,不知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怎生反应? 秦越瞧了瞧他,笑嘻嘻地道:「小悠,你办事总爱思前想后、顾虑周全,天生说你追那个清公子已经快半年了,居然还没进展,真是……」说罢连连摇头。 萧悠脸上一热,忙道:「哪有,天生他就爱乱说……五哥,你怎么在这里?」 秦越一笑,并不回答。这几天他冷眼旁观,对这几个人的情潮暗涌早看得清清楚楚,今晚见萧悠独自约见丁前,便知有好戏看了,眼珠一转,又去招了天生来,两人悄悄埋伏起来看热闹,果然大饱眼福,见一向四平八稳的小悠被男女两个追求者弄得手忙脚乱,两人暗中忍笑,早忍得快要内伤了。 秦越笑[[地道:「小悠,我想跟你要一个人,那个小丁前,脾气很合我的口胃,便让他跟了我去,调到我们堂里,也给你去了一个绊脚石,怎么样?」 萧悠一怔,素知五哥是好男风的,他既然开口要丁前,那么一定是对他有意了。 可是……想了一想,萧悠正色道:「五哥,丁前这孩子是我从小带大的,人品很是不错,能力也有,你若真心爱他,我自可放行,可是不准你伤害他,更不准用强。小丁在我心中,便如兄弟一般,与旁人不同。」 秦越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其实去年我见他时,便相中他了,只是这孩子一心想着你,对别人视而不见,如今倒是给了我个机会,你放心,我秦五公子什么时候强人所难过?凭我的武功相貌、人品风流,还没什么人搞不定呢!」 萧悠一笑,知他自视甚高,待人接物,自有一套主张,小丁跟了他去,也未必是坏事,这孩子刚被自己伤了心,如果放任不管,不知会出什么事?可如果留在这里,两人日日见面,小丁必会伤心难过,而他碍着常清,也不好过于关心,实在为难。这样一想,便同意了秦越的要求,将丁前划到他的分堂,只是再三叮嘱秦越不可为难丁前。 秦越一口答应,笑道:「放心,有你这样厉害的娘家哥哥,我自是不敢轻视他。」优哉游哉的,转身走了。 萧悠过来看常清时,天生已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常清,他正笑得前仰后合,见萧悠进来,忙跳起身迎了上去,笑嘻嘻地道:「悠哥,恭喜恭喜,今日竟是双喜临门呢!小丁和那其格都生得俊美可爱,又对你一往情深,悠哥怎么不答应人家呢?」 萧悠见他没心没肺的,居然还笑得如此开怀,不由暗中生气,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以清弟所见,我答应谁好呢?」 常清一怔,张口结舌,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刚才他隔岸观火,笑得好不开心,如今真问到了他头上,认真一想,才猛然发现,无论萧悠选哪一个,他都……都不愿意…… 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低下头去,讷讷无言。 萧悠这次却不肯放过他,缓身坐了下来,接着问:「清弟高见如何?愚兄还要请教。」 常清抬起头,见萧悠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正盯着他,不由心下一慌,脸上更热了,喉头像塞了棉花一样,发不出声音,只好又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双手握在一起,指节都捏得发白了。萧悠见他窘迫得像个被先生训诫的小孩子,心下不忍,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两人便这样一坐一站,默默无言,天生左看右看,好生为难,却插不上话,只有干著急而已。 良久,桌上的油灯爆了个大大的灯花,惊醒了二人,常清抬头看看萧悠,低声道:「悠哥,我……我先去休息了。」不待萧悠答话,连忙逃回了自己房中。 夜里,常清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从前一直没有好好想过自己和萧悠的关系,总觉得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目前最亲近的人,接受他的关心理所当然,对两人的这种默契非常满足,可是,现在悠哥他…… 他似乎并不满足于这种关系了,他跟自己不一样,虽然看起来儒雅,其实行事厉害,凡是他想办到的事,一定会全力以赴,绝不像自己似的,得过且过…… 可是……这怎么能行?我……我们真的能够像萧同和莫离一样,成为伴侣吗? 一想到「伴侣」这个词,常清浑身一阵燥热,脸上发烧,猛地把被子蒙在了头上,虽然在黑暗的斗室之中,似乎也怕被别人耻笑一般,一时间思潮起伏、心乱如麻。 一夜无眠,早晨,常清无精打采地踱进客厅,在桌前坐下,却正见到桌上铺开的宣纸上,有几行字,笔画刚劲有力,正是萧悠的手笔,写的却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常清本来一片茫然的心,复又乱成一团。 这几句诗出自曹操的《短歌行》,说的是他求贤若渴的心情,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不过嘛,此时此刻,此地此情,却让常清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情难自己。 悠哥他……他的意思是…… 常清一时惊、一时恼、一时喜、一时忧,这心里头,宛如打破了五味坛一般,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整整一天,都没敢出门,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眼光,都含了深意,似乎都带着暧昧。 他不敢出门,萧悠却也没来看他,让常清好生纳闷。这些天来,萧悠不管多忙,总要抽空见他一面,哪怕只是问问起居,说不到两句话便走,但总是两人亲切接触了一下,双目对视、展颜一笑,彼此的情意,便在这瞬间的交流之中流传到了对方的心里,好生温暖。 可今天,萧悠却一直没来看他。 一连几天,萧悠踪影不见,常清越来越坐立不安。 先时他很怕萧悠来到,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然而他不来,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竟是更难过了。到底是他来好呢,还是不来好呢?自己是去看他好呢,还是不去看他?常清在屋里转来转去,转得天生头都晕了,还是拿不定主意。想写字,提起笔来却落不下去,想看书,手里拿著书册却看不进眼睛里去,直是茶饭不思、日夜难安。 这一晚他又等萧悠不到,一时急怒攻心,大声呼喝天生去拿酒来,自己关在屋里头喝闷酒,一杯一杯,流水般灌了下去,只想一醉解千愁,却不料酒入愁肠,化作了相思泪。 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眼前晃来晃去的,皆是萧悠的身影,细细看去,却又看不清他的脸,于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踉跄几步,伸出了手去,扯住萧悠的衣襟,将他拉了过来,叫道:「悠哥,我好难过!你怎么不来看我?」 扑在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又哭道:「你不想我吗?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他用力摇晃着萧悠的身子,大哭大闹,一边叫道:「为什么我喜欢的人都离我而去?娘亲走了,我留不住她,爹爹也走了,我怎么哭都不管用,姐姐也走了,奶娘也走了,小萍也走了……你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难过……为什么都走了?我还不如也死了的好!」 呜呜咽咽地,哭得肝肠寸断,泪水浸湿了萧悠的衣襟,灼烧着他的心。 常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昏昏沉沉地伏倒在桌上,一只手还紧紧扯住萧悠的衣袖,不肯松开。萧悠怔怔地望着他,伸出手去,揽住了常清双肩,感觉他在痛苦地颤抖,心里也如刀割一般,手上微一用力,将他紧紧搂住。 常清感觉到了他温暖有力的怀抱,伸出双臂回抱着他,渐渐地放松下来,喃喃道:「悠哥……悠哥,别离开我……」声音越来越低,靠在萧悠身上,呼吸渐重,却是睡着了。 萧悠抱起他,轻轻放在床上,解去了他的外衣,伸手去拿被子,常清却拉住了他衣袖,不肯放开。萧悠想了一想,顺势也宽衣上床,躺在常清身边,拉过被子,将两人一起盖好了。 常清醉得昏昏沉沉的,感觉到身边的温暖,自然而然地靠了过来,紧紧抱住萧悠,将头靠在他强壮的肩头,安心地睡着了。 萧悠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感慨万千。 这几天来他虽强忍着没来看望常清,却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天生也不时向他禀报常清的反应,知道常清为情所困,寝食难安,他也是好生烦躁。 今天生急忙跑来报信,说常清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怎么劝都不肯听,终于按捺不住,亲来探视,却被常清抱住不放,又哭又闹,哀哀诉说――看他现在睡得沉沉的,想到天生报告这几天来常清几乎一直没有安眠过,心中一阵难过,伸手搂紧了他,惊觉常清竟然一下子瘦了好些,骨头都显出来了,心下大痛,暗暗责怪自己,为了试探清弟的心意,竟忍心害他如此伤神,实在太过分了! 他紧紧搂着常清,暗暗发誓,再也不让他伤心难过了。 第十六章 晨曦来临,常清从甜梦中醒来,微笑着睁开双眼,却见到一个亲切的脸庞近在咫尺,惊叫一声,不敢置信地道:「悠哥?!」 萧悠含笑道:「是我,怎么,看到我不高兴吗?」 常清用力眨了眨眼,呆呆地道:「我还在做梦吗?」伸出手来,触摸了一下萧悠的脸,惊觉他的温度,这才笑道:「真的是你,悠哥,我不是在做梦啊!」 见他如此,萧悠心下一阵难过,笑道:「当然不是做梦,这些天都是我不好,总没抽出时间来看望清弟,好生过意不去。」 常清忙道:「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很忙,都是我自己傻,我还以为……还以为……」喃喃地念叨了两句,却接不下去了。 萧悠问:「你以为什么?」 常清的脸慢慢红了起来:「我还以为悠哥厌烦我了,再也不来看我了呢……」 「怎么会?」萧悠清亮亮的凤眼深情地注视着他,柔声道:「清弟是我最爱的人,我怎会厌烦你,又怎舍得再也不来看你呢?」 常清一怔,脸上火烧起来,忙转身朝墙壁,萧悠却不肯放过他,揽住他肩头微一用力,将他身子扳了过来,常清挣了挣,却怎挣得过萧悠铁一般强壮的手臂,被转过了身子,直直望进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一双坚定而深情的眼睛,那浓浓的情意,毫不掩藏,明明白白地向他宣示着深深的爱恋。 常清心中一阵乱跳,讷讷地道:「悠哥……」一句话没说完,却见萧悠的脸缓缓逼了过来,热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常清心中猛地一跳,脸上热得像着了火,双手抵在萧悠胸前,用力推拒,紧张地叫:「悠哥……」 萧悠对他的抗拒视如无物,一双锐利的眼睛笔直地盯进他的眼睛,见常清眼中显出明明白白的慌乱无措,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此时变得蒙起来,浮起了一层水雾,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薄薄的淡色双唇微张着,轻轻地颤抖着,喃喃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如此秀色,近在眼前,怎不诱人欲狂?萧悠一时意醉神迷,腰背一挺,翻过身来,半压在常清身上,含笑注视着他的眼睛,俯头吻了上去。 常清被他压住,动弹不得,见他的脸近近地逼了过来,自己微张的嘴唇一热,竟然被吻住了! 是……悠哥在亲吻他! 一个长长的、缠缠绵绵的吻…… 萧悠先是轻轻地吮吻常清的嘴唇,渐渐的,灵活的舌头深入到他口腔内部,勾引着常清的舌头,纠缠着、吸吮着、交流着…… 等萧悠终于放开常清的时候,他已被吻得浑身无力,急促地喘息着,心跳如鼓,满面红霞,羞得不敢睁眼,一低头,钻进了萧悠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将脸牢牢贴在他的胸口,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便欲从嘴里跳了出来一般。 萧悠几次想将他的脸扶起来,常清却坚决不肯抬头,萧悠一笑,将他牢牢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他头发上,微笑着,心满意足。用了这许多心机,这可爱的人儿,如今可不是稳稳当当抱在怀里了吗? 想到刚才亲吻时常清的慌乱无措,知他还未经人事,对情爱一窍不通,越发欢喜,怜爱地吻了一下他的头顶,柔声唤道:「清弟?」 常清一声不吭,紧紧贴在他怀里,听着那强有力的心跳声,渐渐的,终于从惊慌中回过神来。 萧悠将常清的身子松开一点,伸出一只手,抬起常清的下巴。常清被迫抬起头来面对他,脸上红通通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几乎便要哭了出来。 萧悠柔声道:「清弟别怕,你难道不喜欢我抱着你吗?不喜欢我亲你吗?我们这样亲近,几乎不分彼此,这样的感觉,不是很奇妙吗?」 每说一句,便轻轻亲吻他一下,不像刚才那样热烈,而是轻轻的、柔柔的,一下一下,落在他光洁的额头、细润的脸颊和樱红的嘴唇上,仿佛春风拂过花朵、垂柳点过水面,不带有丝毫的强迫,那温柔得像是蛊惑的声音、轻缓得似有若无的亲吻,却引诱得常清再一次情迷意醉,不知不觉轻轻回吻起他来,一颗心飘飘荡荡的,如落云里雾里。 情浓不觉时间久,这天的一半时间,两人便在床上消磨了过去,萧悠揽着常清并头而卧,轻言细语,努力使他适应两人这种新的亲密方式,渐渐地,常清也放松下来,习惯了萧悠强而有力的怀抱,舒舒服服地互相枕藉,再不觉得生疏和异样了。 直到中午萧悠才唤天生进来服侍常清起身,自己却匆匆穿戴整齐了出去办公。 天生笑眯眯地服侍常清更衣,不时打量他一下,龇牙一笑,直看得常清恼羞成怒,骂道:「讨厌的家伙,你乱看什么?不认得本公子了啊!」 天生笑道:「我自然是认得公子的,只不过觉得公子今日特别的美,公子讲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天生就忍不住多看公子两眼了。」 常清脸上飞红,怒道:「胡说什么!?什么美不美的。」 天生道:「浓情似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嘿嘿……」他嘿嘿了几声,住口不说,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却又意味深长地瞟了常清一眼。 常清窘得用力一顿足,骂道:「胡说八道!滚!」 天生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连忙退了出去。 常清一人静静地坐在屋中,心情却如惊涛骇浪般起伏汹涌,一时陶醉于甜美的回忆,一时又惊骇于自己的失措,一时害怕萧悠的执着,一时又迷恋那绮丽的快感…… 猛然间,他想到了自己和萧悠的身分,惊出了一身冷汗!两个男子……两个男子相拥亲吻,意乱情迷…… 他打了个冷颤,跳了起来,害怕地东张西望一下,似乎觉得到处都有人在看着他,看见了他和萧悠的亲密举动……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虽然早就见识过了萧同和莫离的亲热,但别人做和自己做,那感觉可是完全不同的。况且,萧同性格狂放,天不怕地不怕,莫离虽然文雅,却也落落大方,兼之从小被养成了柔顺的性子,爱人一心一意,对于他人的非议,根本不去看,也不去听。 常清却是生在富贵人家,素来受到严格管教,饱读诗书,熟习礼仪,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标准的乖乖宝、守礼君子一个,要他一下子适应这样离经叛道的事,却如何能够做到?一想到大嫂的严厉和二哥的暴躁,再想到天下悠悠众人之口,常清打了个寒颤,不知如何是好? 他在屋中转来转去,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想找一个可以解决目前困难的办法,可惜苦无善策,又想萧悠一会儿定会回来,到时又该如何面对于他?两人有了这样的亲密关系,今后该如何相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常清转得头晕脚软,颓然倒在椅上,无可奈何之下,便又想到了三十六计中的上策,立即跳起身来,胡乱穿上毛皮长衣,好歹记得找了点碎银子揣在怀里,偷偷从门缝里向外一张,见院中无人,悄悄开门出来,便往院子后门溜去。走出还没二十步呢,便听天生大喝一声:「公子!你去那里?」 常清惊得跳了起来,忙回过头,天生已追到了他身边,一把抓住他胳膊,叫道:「公子,你跑去那里?」 常清急忙用手住他的嘴,低声道:「天生,小声点,我……我……」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天生气呼呼地道:「公子,你又想偷偷溜走吗?上次你从家里逃出来,多亏遇到了我们,不然你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呢!现在又想逃走,你怎么净做这样的蠢事啊!」 常清脸一红,怒道:「胡说,我什么时候做过蠢事……」终是底气不足,越说越小声。 忽听一个声音道:「清弟?」 常清惊得一跳,连忙抬头,却见萧悠站在眼前,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怎么就像从天而降似的出现了呢?他手足无措,叫了声:「悠哥……」低下了头去,又羞又怕。 萧悠使个眼色,天生连忙退下,只留萧悠对着常清,良久无语。冷冷的北风吹来,打了两个盘旋,树上的雪花扑簌簌洒下来,惊醒了心不在焉的两个人。 萧悠见常清打了个哆嗦,知他身子弱,禁不得寒冷,不由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常清,柔声道:「外头冷,小心冻着了,咱们先回去再说吧!」 常清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被揽进了一个强壮温暖的怀抱,心头一热,鼻子却是一酸,哽咽了一声:「悠哥,我……」 萧悠半搂半抱着他,相携走回屋里,扶他在椅中坐了,自己搬过另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正色道:「清弟,你老实跟我说,刚才你可是想要逃走?」 常清被他洞察一切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只得道:「是。」说罢垂下了头去,泪水再也忍耐不住,一滴一滴地掉在衣服上。 萧悠目光一暗,黯然道:「你就这样讨厌我,想要远远逃开我吗?」 常清一怔,忙抬起头来:「不是,悠哥,我不是讨厌你……」 「那是为了什么?」 「我……我……」常清几次欲言又止,忍不住哭了起来。 萧悠叹了口气,扶着他肩,轻轻为他擦泪,道:「清弟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常清哭着点了点头。 萧悠又道:「你怕别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会看不起你?」 常清又点点头。 萧悠微笑道:「世人非议,何足道哉?当日我曾问清弟如何看待小同和莫离的情爱,清弟不是曾大发感慨的吗?怎么临到自己头上,却又拘泥起来了呢?」 常清脸一红,不好承认自己言行不一,想了半晌,才道:「可是,我家里……我哥哥和大嫂……」 萧悠柔声道:「放心,你家里的事,我自会想法解决,包他们不会反对。」 常清听他说得如此有把握,心中惊疑不定,虽然素知他行事厉害,然而如此重大的问题,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别人不说,自己大嫂这一关,就无论如何过不去,更何况…… 「悠哥,我……我还定了亲。」 「没事,这个我也会解决。」萧悠淡淡地道,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老师那里……」 「我自会说服他的,平先生为人旷达,绝非食古不化之辈,他仍然会当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的。」 常清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想了半天,又道:「那别的人……」 萧悠打断了他,道:「我堂里的手下只会如同尊敬我一般尊重你,行香阁的人只会加倍地喜爱你,至于其他世俗人等,明白事理的自会羡慕不已,不明白事理的,却又管他作什么?」 常清目瞪口呆,半晌答不上话来,心想:怎么事情在自己这里就步步荆棘,一到萧悠手里,却变得如此轻而易举? 见他惊疑不定的样子,萧悠微微一笑,轻轻抚去他脸上残留的泪痕,柔声道:「清弟不必担心,关于你的一切事情,我都会认真打点妥当,绝不让你受到半点委屈,我只问你,心中可曾有我?愿不愿与我共度一生?」 常清脸上飞红,垂下了头,心中思潮起伏。 心中有没有他?当然有,早就有了,早在自己发现以前,萧悠的身影,已经牢牢地印在了他的心中,历久弥深,再也消除不去。 愿不愿与他共度一生?当然愿意,想想两人可以天长地久,相依相伴,晨昏共度,吟诗论句,指点江山,该是何等的快意! 然而……理想与现实,毕竟是有距离的啊!而且,还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哩! 天理伦常,人言可畏,两人纵有千种柔情、万般恩爱,却又怎能视天下悠悠众生于不顾?生于世间,怎能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不理人间是非?难道真的与他永遁于化外,不理尘世吗?否则,将如何面对这可以预见到的重重困扰? 常清思前想后,左右为难,心中一酸,眼圈儿又红了。 萧悠轻轻揽住常清,柔声安慰,教他放心,说自己一定会处理好一切事情,而且绝不会勉强他做不喜欢的事,劝慰良久,才使常清放松下来,止住了眼泪。天色已晚,两人一起用了晚餐,又说了一阵子话,常清这一日大喜大忧,精神支持不住,早早休息了。 然而常清虽然睡在床上,却是久久不能入眠,心中思绪万千,忽喜忽愁,既舍不得与萧悠分开,却也不敢接受他的深情。那样火一般热烈的深情,浓酒一般醉人,使人不知不觉就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日间的热吻,浑身一阵燥热,红晕上脸,忙掀起被子蒙住头,闷了半晌,直到呼吸困难了,才又露出头来,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却是毫无睡意。 唉!为什么会这样呢? 常清叹了一口气,闷闷地想,人为什么会有情呢?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岂不是好?一旦涉及情爱,便有这许多烦恼!正郁闷间,忽听有人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他一惊忙问:「谁?」 却听萧悠的声音道:「清弟,是我。」 常清又是一惊,不知他深夜来此,会有什么事情,会不会像白天一样……他的脸热得发烫,心头乱跳,忙道:「悠哥,我……我睡下了……」 萧悠柔和的声音道:「今日还早,清弟才吃过了饭,心情又不好,别积住了食,还是起来坐一坐的好。」 常清闷闷地应了一声,在床上坐了起来,却不想去开门,每日这个时候,两人常是在一起谈天说地的,好不轻松愉快,然而今天…… 他不开门,萧悠却也不走,也不催他,只静静地站在门外。 常清心潮起伏,与萧悠自从见面以来的种种情景闪电一般从脑中掠过,他那挺拔的身影、俊雅的面貌、清亮的声音、彬彬有礼的举止……此时回想起来,竟是如此温雅动人,而他对自己的包容和爱护,又是那样无微不至,如春风化雨,丝毫没有勉强…… 常清默默回想,心道:悠哥真是一个好人,他对我,亦师亦友,亦如兄弟,他教我认识到劳动的可贵,教我习武强身,教我潜心向学,教我不骄不躁,教我务实进取,教我…… 细想起来,他这半年来的巨大变化,竟都是在萧悠的影响下做到的。如果没有萧悠,他仍然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纨绔子弟罢了,耽于逸乐,怎能有今日的明理与学识?况且与悠哥在一起的时候,即使什么也不做,都会觉得心旷神怡,非常舒服,那种无法言喻的默契感觉,真的是…… 唉―― 常清叹了口长气,却听萧悠问道:「清弟还是不开心吗?」 第十七章 常清一怔,猛地想起萧悠还一直站在门外,此时冰天雪地,走廊之中寒风刺骨,他竟不言不语地在那里站了这许久…… 「悠哥!」 常清心中一阵感动,再也顾不得什么,掀开被子,光脚跳下床来冲到门边,打开了门。 一阵冷风吹进门来,常清打了个哆嗦,萧悠已闪身进来,飞快地回身关好门,转过头来,见到常清只着小衣,竟光着脚站在地上,惊道:「清弟!」忙一把将他抱起,直抱到床上,又帮他盖好被子,自己坐在床边,埋怨道:「急什么!连鞋子也不穿上,这样冷的天,仔细着了凉。」 常清见他脸色微白,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脸,一片冰凉,知他在外面冻得久了,虽然内功精湛,也是很难耐的,他却一点不顾自己的身体,一心只关心着他,一时热血上涌,情难自己,猛地爬起来扑在他怀里,哽咽难言。 萧悠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笑道:「傻孩子,哭什么?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千万不要为难自己,若你想跟我在一起,咱们相亲相爱的日子长着呢,我只愿见你一直快快乐乐的样子;若是你不想勉强自己,那么只需一句话,我再也不来缠你。」 常清越发感动,紧紧抱住了他,半晌,在萧悠的抚慰下,他才止住了眼泪,抬起头来,轻声道:「悠哥,我……我愿意……跟你在一起……」说到后来,声如蚊蚋,若不是萧悠多年习武,耳音灵敏,几乎都听不到。 萧悠瞬时间心花怒放,便如得到了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紧紧地抱住他,舍不得放手。 良久,才稍稍抑制了心中的激动,低下头来,温柔地望着常清的眼睛,轻声问道:「清弟,你可是真心真意,想与我共度一生,没有丝毫的勉强吗?」 常清张了张嘴,却略有迟疑。 萧悠心中一凉,疑惑地问:「清弟,你……难道又不愿意了?」 常清怔怔地望着他,眼泪缓缓流了下来,道:「不是,悠哥,我愿意,没有勉强,只是,我……我很怕……」 萧悠道:「别怕,一切都有我呢,什么都别怕,都会解决的,你家里头、你未婚妻那里、平先生那里,我都会打点好的,你放心好了。」 常清却摇头道:「不是,不关他们的事……」 萧悠猜不透他心思,只得问:「清弟,你到底害怕什么?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他好言劝解,温柔地诱常清说出心事,好半晌,常清才断断续续地道出了伤心的原委。 这件事却说来奇怪,他害怕的,不是人、不是物,却是这不可捉摸的命运。 原来他幼失怙恃,五岁丧母,七岁丧父,十岁的时候,最疼爱他的奶娘因病去世,十一岁时最亲近的表姐去世,十二岁时他从小养大的一条狗阿皮死了,从小服侍他的一个非常亲厚的丫头小萍也无缘无故地跳井死了,再一年,他养的一只鹦鹉碧羽也死了。 常清生来是喜聚不喜散的性子,又一向孤独而敏感,小小年纪,接连遭遇这样的打击,痛苦不堪,感叹世事无常,越是喜爱的事物,越是不能久长,让人徒留悲伤无奈,从此渐渐冷了心态,把一腔热情都埋藏起来,不敢轻易去爱人或爱物,生怕再受伤害。 其实,他不敢去爱,只是不想失去而已,在他的心里,有个颇为幼稚的想法:只要我不太喜欢他们,老天爷便不会眼红,就不会把他们从我身边夺走了。 萧悠好不容易探明原委,险些笑了出来,心想:清弟太过天真,竟然会有这种想法,其实世事无常,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就算你并不喜欢他们,他们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啊!只不过爱之愈深,便恋之愈切,舍不得分离,一旦失去,会加倍伤心难过罢了。 他感动于常清的深情重义,愈发觉得他可爱,俯头轻轻亲吻他的面颊,一点一点,移到了他唇边,却不深吻,只在一边轻轻磨擦。 常清先是被动接受,慢慢地倒有点不满起来,很想念那种奇妙的亲吻感觉,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主动亲吻了萧悠的嘴唇,两人几次试探,渐吻渐深,紧紧拥抱在一起,俱是心醉神迷。 萧悠见常清为自己情迷意乱,心下暗喜,只是他素来持重,不肯草率行事,知道常清天真未凿,不谙情事,所以两人的亲密到此为止,只是相拥而眠,没有更进一步,想等合适的机会再共度人生最美好的时刻。 再则,他心中已有了计较,要想法为常清解开心中的这道枷锁,让他敢于去爱,同时敢于接受他的爱,不再患得患失。 此后两人的行为便保持着这样微妙的状态,既亲热,又刻意保持距离,常清既舍不得萧悠离远,又不敢进一步接受他的深情,萧悠试探过他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只得暗中另做安排。 十一月底,萧悠携常清离开北方,千里跋涉,又回到了洞庭湖边的行香阁。 此时北方苦寒,而千里之外的洞庭湖畔,却是风和日丽、山青水碧,虽然也是冬天,草木不茂,但与北方那一片光秃秃的酷寒景象,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常清回到了熟悉的行香阁,好不高兴,不及休息,便先去看望平先生,将带来的礼物送给老师和师母,顺带交上十几篇赋论,比之先生当初布置的课业,还多作了几篇,受了一番褒奖,得意洋洋地回到三省斋,向萧悠吹嘘一通。 萧悠见他一扫在北方时的愁闷,又恢复了开朗乐观的性情,也是高兴,趁他说得兴高采烈,便提议十日后去西山上玩耍,并说有一件好东西要送给他。 常清听见有礼物,忙问详细,萧悠却含笑不语,让他更加心痒难搔。 好不容易熬过了十日,这一日清早,天还没亮,常清便忙着催萧悠动身,两人一同骑马上了西山,却没带任何从人,连天生都被留下了。 一路行去,两人谈谈说说,指点风物,轻松愉快,山回路转,渐行渐高,到后来马已不能攀登,便舍马徒步,登上山峰。 常清这半年多来习武不辍,身体强健许多,一口气登上顶峰,居然并没觉得有多吃力。 两人站在山巅,红日正冉冉从东方升起,极目下望,历历晴川,萋萋芳草,阡陌纵横,有如棋盘,不由得生出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气慨。 常清笑道:「悠哥,虽然这里只是座小山,但因为四周并无高山险峰,所以倒显得这里很是高峻,古时夜郎自大,实在是因为太不了解天下之大了啊!」 萧悠笑道:「清弟此言甚是,庄子曾讲河伯自视其大,到了大海才知道自己很渺小,为人也是如此,知识越是广博,越会谦冲平淡,不敢妄自尊大。」 常清点头,又想起平先生来,不胜景仰,道:「我跟老师学习,才知道自己从前的知识实在有限,竟是白白自大了这许多年,想来好生惭愧。」 萧悠道:「清弟不必太谦,其实你天性聪颖,平先生对你很是看重呢!」 常清得他夸赞,颇为得意,嘻嘻一笑,又道:「真是不出门不知道天下之大,人家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真是所言不虚,这次到北方去,见识了无边风物,真是大开眼界!」 两人又谈论一会儿,萧悠带他再向上行,来到峰顶的一小块平地,只见这里筑了一个小小的平台,方圆不及一丈,以大大小小的石块砌成,并不张扬,却甚雅洁,四周植有花草,培土尚新,看来是新筑成的。台边立有一块大石,上面刻着几行字,涂了朱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常清远远望见那字,却是一怔,心下狐疑:怎么竟像是我写的呢?近前一看,可不是,正是他自己写的字,却怎么被刻在了石上呢? 萧悠拉他立在石前,微笑道:「清弟且看,这上面刻的是什么?」常清细细一看,见是一首苏轼的《望江南》,词曰: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 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 常清看了,记得是前些日子自己和萧悠谈论宋词时写的,却不知为何被刻到了这里,转头向他望去。 萧悠来到石边,俯身轻轻用手指描摩刻在石上的笔画,道:「清弟,这是你亲笔写的,我亲手刻的,这个小小石台,也是我一手所造,虽然不大,但一土一石,皆是我独力完成,费心十日,昨晚才刚刚完成,今日带清弟前来赏玩,却希望你给它起个名字。」 常清一怔,回想这些日子,果然萧悠日日早出晚归,昨晚更是深夜方回,还当他是公务繁忙,却不料他竟然筑了这样一座石台。此地山高地险,运石筑台大是艰难,悠哥此举,却是为何? 他猜疑不定,萧悠直起身来,含笑望他,一双清澈明亮的凤眼,映着灿烂的朝阳,越发明亮得如同天上星辰,令人不敢逼视,俊雅挺拔的身材,衬着背后壮丽的万里晴空,衣袂当风,轻轻飘扬,如同凌空而降的仙人一般,风姿绝世。 常清心中一动,叫道:「悠哥?」 萧悠微笑道:「你看此处超凡绝俗,这台便叫超然台可好?」非凡 凝香 收藏 常清喃喃地念道:「超然台……超然台……」猛然想到词中的含义,心中耸然而惊。 萧悠凝望着他,沉声道:「清弟,你素来最爱东坡先生,他一生坎坷,却丹心不改,豁达大度,读他的词,总能令人豪气干云,精神振奋。」拉过常清的手来,轻轻抚过石刻,又道:「你且看这几句,『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东坡先生的意思,你可明白吗?」 常清望着那几行字,心中一片茫然,这些浅显的字句,只因为萧悠的深情,却变得不易理解了。 萧悠抬头望着常清,眼光温柔而坚定,微笑道:「我却最爱这一句:『诗酒趁年华』。清弟,你曾说害怕自己所爱之人离你而去,可是你知不知道,世事无常,命运难测,如果能爱的时候不敢去爱,到得缘分尽时,却是再也追觅不回,只能空自嗟叹。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年华不再,逝水难追,人生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胆怯害怕又有什么用?不如直面人生,爱我所爱,快意恩仇,方不枉了这一世生命!」 常清听了这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惊心动魄,心中一时热血如沸,一时混沌茫然,怔怔望着萧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悠满含希望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清弟,我爱你之心,天日可表,只望与你永结同心,你呢,你可同意与我共同面对今后的一切吗?」 常清一阵热血上涌,便欲张口答应,话到嘴边,却又仍是有些畏缩。 萧悠等待良久,终于渐渐暗了脸色,惨然道:「清弟既然不愿,那我也不能相强,只好各自散去,今后清弟自己多保重了。」说罢,黯然转身,便向山下走去。 常清追上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却仍是说不出话来,眼泪汪汪的。 萧悠回头,恋恋不舍地望了他好久,叹息一声,毅然转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山风呜咽,拂起了常清的衣裳,吹乱了他的头发,然而,更乱的,却是他的心…… 眼见萧悠落寞的身影渐行渐远,转了一个弯,被山林挡住,看不见了,常清的心中有如刀割一般,痛不欲生,失声叫了起来:「悠哥,别走!」拔脚追了上去。 追到转弯处,面前空山寂寂,却不见萧悠的人影,常清心中一慌,大声呼叫,只听到隐隐的回声,萧悠却不回应,他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山路陡峭,他心慌意乱,一个失神,重重摔在地上,惊叫了一声,还没回过神来,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常清什么顾不得,回身一把抱住萧悠,大哭叫道:「悠哥,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同意,我同意,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不走――」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拚命地抱住萧悠,怎么也不肯放手,萧悠几次想看看他的腿有没有撞伤,却无法摆脱他的纠缠,心下感动,连声安慰,好不容易才使常清恢复了一点平静,给他检视身体,果然两个膝盖上都擦破了皮,手上也擦破了。 萧悠好不心疼,暗骂自己太鲁莽,故意设下这样的情景试探于他,却又害得常清受伤。他一边责备自己,一边急忙撕下衣襟给常清包扎伤口。 常清却不在意,只紧紧拉着萧悠的衣裳,眼睛紧紧盯着他,生怕他再次消失。 萧悠包扎妥当,抬起头来,正对上常清急切的眼光,心中一动,道:「清弟,你可想好了?」 常清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悠哥,我想好了,我宁可将来伤心,也绝不愿你现在离开我,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你,我……我还不如现下死了的好!」 萧悠心中一痛,知他是爱自己极深,才会这样害怕失去,一时情难自己,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一字一顿地道:「我保证,一定保重自己,绝不让你再伤心失望,爱我吧!再也不必害怕,这一生,我将与你不离不弃。」 常清心头一热,眼泪滑过脸颊,浸入了萧悠肩头的衣衫,双手紧紧反抱住萧悠,深情地低唤:「悠哥……悠哥……」 两人默默相拥,只觉得天地之大,此时此刻,却只容得下二人而已。 白云苍狗,十万红尘,俱都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两个深情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两个真心相爱的人,紧紧抱在了一起,这一生,是再也分拆不开的了…… 第十八章 回到三省斋,二人心头舒畅,多日来的烦恼顿消,心心相依、两情相悦,都是喜不自胜。 萧悠多日来的苦心终于有了着落,自是欣慰,也不出去办公,只伴着常清,两人谈谈说说,写诗论文。常清又拿出当日在北方时画的一些画稿来,认真修饰润色,萧悠在一旁细细观看,点评几句,提点意见,都是相当中肯,常清颇以为然,依言改进。 不知不觉,已到了掌灯时分,天生早吩咐下去,给他们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自己笑眯眯地在一旁服侍。 常清心胸已开,不再刻意避讳,对天生的怪笑也就假装没有看见,落落大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地与萧悠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边吃边聊,不知不觉中,常清已有了三分酒意,忽然想起一事,笑道:「悠哥,你如此英俊潇洒,倜傥不群,不知是多少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呢?如今可是令一众姐姐妹妹们芳心玉碎,岂不怕她们恨你入骨?」言下不乏戏谑之意。 萧悠淡淡一笑,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倒是清弟俊美非常,却也正是春闺梦里人呢!」 常清大笑,非常得意,想他当年在扬州城,可是不折不扣的玉树临风佳公子,身上系了千百颗美女的芳心,流连花丛,诗酒风流,好不快活。 常清眉飞色舞地吹了一通牛,想当年宋玉坐车上街,被爱慕他的女子们扔了一车的鲜花和点心,他常三公子上街,那盛况可也差相仿佛呢! 萧悠含笑不语,只给他挟菜布酒,殷勤相陪。常清说得高兴,忽又想起自己虽然口头上好色,实际上由于大嫂管得极严,还从来没有真正入过红罗帐呢,可是萧悠…… 「悠哥,当日咱们去行云坊的时候,你曾说过,经常会有逢场作戏之事?」 「是啊!有时场面上的事,也不得不应付。」萧悠淡淡地道,又给他夹了一块香菇。 常清却没心情吃了,愤愤地道:「那你定是常常出入青楼,是那些花魁们的入幕之宾了?」 萧悠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素来光明磊落,在这种事上也不愿意欺瞒常清,明知道他会生气,却不肯撒谎。 常清大怒,心头一股怨气直冲上来,把筷子一摔,恼道:「这不公平,你早已身经百战,我还没有……没有……」羞红了脸,却说不下去了,气鼓鼓地别过头去。 萧悠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这个容易,清弟也去青楼逛逛,咱俩就扯平了。」 常清跳起身来,怒道:「你以为我不敢!」 萧悠一笑,道:「我怎么敢小瞧清弟呢?」语气却是不急不忙,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喝了,姿态从容,气度闲雅。 见他居然毫不在意,常清越发恼怒,初时他只是心有不平,发一发牢骚,如果萧悠肯低声下气,哄他一哄,他必然一笑了之,不再介意。谁知萧悠竟丝毫不肯低头,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摆明了欺他没有胆量去逛花街柳巷吗?不敢进青楼的男人,那还是男人吗?是可忍孰不可忍! 常清一怒之下,拂袖出门。 趁着一股不平之气,常清策马来到行云坊,随便拣了一座最大的青楼闯了进去。 常清年轻俊美,衣着华贵,气宇不凡,自是引起了一阵轰动,他借着三分酒劲,点招了两名年轻美貌的妓女做陪,喝酒调笑。 二妓倾情侍奉,曲意逢迎,常清左拥右抱,意气风发,好不快活。 然而喝酒直喝到头晕眼花,也终于没敢伸出禄山之爪,做出真正越轨的事来,倒是二妓不住凑上前来,莺声燕语,柔情蜜意,使出浑身解数,欲将常清迷得神魂颠倒。 然而常清顺势亲吻了一妓的粉颊一下,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鼻,令他眉头一皱,另一妓娇笑着坐到常清腿上,搂住了他的脖子,含了一口女儿红,便欲哺进他的嘴里,常清红了脸,用力推开她跳起身来,连酒杯都带翻了,酒水洒了一身,二妓吃惊,忙问:「公子怎么了?可是对奴家的服侍不满意吗?」常清尴尬不已,实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正在此时,门帘一挑,进来一个素衣女子,笑道:「哟!公子,你在这里,这次来了竟不找我秀云,可是嫌秀云服侍得不周吗?前次的那首《鹊桥仙》,公子却才填了一半,秀云还一直等着公子呢。」一面说,一面过来扶着常清,向那二妓笑道:「二位姐姐,这是我的一个熟客,前次闹了一点小别扭,请二位姐姐给小妹一个面子,让我向公子陪罪如何?回头自有重谢。」 二妓见是这里的红牌秀云,不敢不给面子,况且看常清的样子,虽然生得好,却是个不解情事的,只怕白费一番心机,却得不到什么好处,于是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一笑退下。 秀云扶常清来到自己房中坐下,又拿来了醒酒汤,温柔地喂他喝下。 常清静了静心,见她虽是一身素白衣裳,然而气质优雅,风姿绰约,薄施脂粉,淡扫蛾眉,满面的温柔,通身的秀气,对她顿生好感,放心地就着她的手喝了醒酒汤,一时还缓不过来,头昏昏的,顺势便靠在她的身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说些闲话,感觉到她温柔的服侍,精神放松下来,酒意上涌,支持不住,沉沉倚在秀云的身上,睡了过去。 秀云爱怜地望着他,微微一笑,扶他睡在床上,这才转过身来,熄灭了桌上燃着的一枝安息香,走到内室的雕花隔扇之外,福了一福,笑道:「萧公子,秀云幸不辱命。」 绣帘一挑,从内室出来一人,长身玉立,面目俊雅,却不是萧悠是谁?他走到床前,俯身看了看常清,见他已沉沉睡去,微微一笑,伸手点了他的睡穴,用锦被将他包起,连头带脚,蒙得密不透风,横抱在手。 秀云俏生生地立在一旁,掩口而笑,见他转身要走,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拦住,笑道:「爱人到手,便把媒人丢过墙了吗?你却如何谢我?」 萧悠一笑,躬身道:非凡「多谢秀云姑娘成全,你的心事,我自会办妥,三天之内,这落霞阁,便是你的了。」 秀云一笑,让开了路,叹道:「我只不过狮子大开口,想难你一难,谁知你竟如此深情,为了这位公子,花十万两银子连眉头也不皱,唉,如此情深意重的郎君,为什么秀云却遇不上呢?」 萧悠微微一笑,道:「秀云姑娘不必伤感,你兰心蕙质,想来苍天有眼,定会送一个如意郎君给你,保你喜笑颜开。」 秀云展颜道:「萧公子就是一张嘴甜,这行云坊多少姐妹为你操碎了心,盼着你能看她们一眼,却不料你慧眼别具,竟是……」说到这里,眼珠一转,掩口而笑,却不说下去了。 萧悠脸上微微一热,正色道:「我的事我自有主张,只盼姑娘莫要辜负了萧悠的一片敬重之心。」 秀云见他光明磊落,对这样惊世骇俗的事也处之泰然,越发敬重他的为人,也正色道:「秀云谢过公子青睐,不过这落霞阁,我是要定了的,你可别忘了。」 萧悠淡淡一笑道:「请静候佳音。」 秀云怔怔地望了他手中的常清一眼,好生羡慕,又叹了口气,伸手打开房门,送萧悠出去。 常清从朦胧中醒来,眼前光线柔和,似是在夜晚,他动了动身子,侧过头来,却见四下昏暗,竟不知是在何处? 心中一惊,一骨碌爬起来,见这里竟是一处山洞,青色的岩石四壁,身下睡的也是石床,只不过铺了厚厚的床褥,不远处有个水潭,水气蒸腾,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气息,竟似是个温泉。 「悠哥?」常清心下害怕,不由自主就叫了萧悠一声,在他心里,只要萧悠在,那便一切都安全了。 「我在这里。」 耳边果然传来萧悠清雅的声音,常清大喜,忙转头看去,只见萧悠坐在一张石桌前,微笑着望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册,想来是正在看书相陪,桌上点着一枝蜡烛,淡淡的光晕,照得洞中不明不暗,一片朦胧。 常清跳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去,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只有离萧悠近一点,才感觉安全。 他在萧悠对面坐下,有趣地打量了一下这石洞,只见这里便如一个高大的宫殿,石壁森森,洞顶还有巨大的石乳垂下,身边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有大有小,色彩斑斓,他和萧悠坐的,便是两块大小适中的石头,被略加修整过,便如两个石凳一般。 常清笑道:「悠哥,这是什么地方?这样有趣。」 萧悠淡淡地道:「落霞阁。」 常清一怔:「落霞阁?」猛然想到自己昨晚去的那间青楼,名字好像就叫做落霞阁,悠哥这样说,那么…… 他的脸红了起来,却倔强地瞪大了眼睛,盯着萧悠,心想:你既然去得,我为什么去不得?只是他明明睡在那个秀云姑娘的床上,却又怎么到了这里?悠哥又怎么会在这里?他惊疑不定,眨了眨眼睛,想等萧悠解释。 萧悠微微一笑,道:「清弟流连于花丛之中,可还快意?」 常清心下惭愧,对于女人,他可是老虎的嘴巴老鼠的胆子,实在有点犯怵,嘴上却不肯服软,硬声道:「当然快意,想我堂堂常三公子,风流潇洒,英武不凡,人见人爱……」 只是这等死撑面子的话语,说来底气不足,在萧悠清亮亮的目光注视下,声音渐说渐小,终于住了口,却又好生不服,气鼓鼓的。 萧悠一笑,放下手中书册,站起身来,走到石壁边,看着上面的一幅画。 常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那是他给萧悠画的那幅山间舞剑图,图中舞剑之人风华绝代,那才真称得上是「英武不凡」哩! 他暗暗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道:「悠哥,人家落霞阁的头牌秀云姑娘对我一见钟情,柔情款款,待我好得不得了,我……」正在顺口胡吹,却见萧悠转过了头来,微笑着望他,一双洞察一切的凤眼,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的眼睛。 常清心中一乱,海口再也夸不下去,恼火地低下了头来。 萧悠走到他身边,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温柔地道:「后来呢?」 常清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有点心慌,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道:「后来……我……我睡在她床上……」 「然后呢?」 常清心中一动,腾地跳了起来,怒道:「你都知道!你一直跟踪我!你你你,你暗中使坏,偏偏要坏我好事!」 萧悠叹了口气,转过身子,闷闷地道:「清弟心高气傲,才气学问,处处胜我一筹,怎么肯原谅我从前的荒唐?我自惭形秽,却又有何面目阻拦于你?只是希望你在众香国中流连够了之后,还能想得起来我在这里默默等你,也就心满意足了。」语气低沉,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常清一怔,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忙道:「悠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悠头也不回,伸手抵在石壁之上,黯然道:「清弟自去寻欢罢了,不必理我,我不会生气的。」 他越这样说,常清心中越发不是滋味,走了过去,将手轻轻扶在他肩头,低声道:「对不起,悠哥,都是我不懂事,其实我,我也不在乎你以前的事,毕竟那时你还没有认得我。」 萧悠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却只怕清弟心中不平,还是你自去游玩罢,不必顾及我,我没事的,只是心里头有点痛罢了。」 常清着急起来,用力扳住他的肩膀,想将他身子转将过来,连扳了两下,萧悠身形沉稳如山,却是纹丝不动。 常清有点着急,道:「悠哥,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提那件事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本来我也只是气话,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女人,嗯,我……我只喜欢你……」说到后来,脸又红了。 萧悠迟疑道:「清弟不必哄我,你……」 常清负气地一甩手,怒道:「我哄你做什么!不信算了!」愤愤地转身便走。萧悠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喜道:「我信,清弟的话,我怎会不信?」说罢又笑,将他揽在怀里,紧紧拥抱。 常清感受着他强有力的怀抱,心中快慰,觉得还是萧悠的怀抱又宽广又强壮,与自己如此契合,抱起来舒服多了……正在高兴,猛然间想起一事,用力推开他:「哼,你又骗我!你明明就是跟踪我,不然我又怎么到了这里?」 萧悠笑道:「在外面睡哪有在自家睡得舒服,再说没有我守着,你怎会睡得踏实?」 常清负气地掉头就走,心想:你这家伙太也狡猾,明明不肯放手,嘴里还说那些话,骗得我……骗得我……想到自己刚才一时情急说出的那些话,实在有点恼羞成怒。 萧悠拉住他,笑道:「清弟莫恼,愚兄给你道歉,原谅我这一次吧。」 常清用力挣扎,推开了他的手,打定主意不肯低头,任萧悠低声下气地哄劝了半天,只是不肯展颜一笑,心想:悠哥行事如此厉害,与他相处,天长日久,只有我受气的分儿,怎么能够甘心?又想到自己也是堂堂男儿,怎能如妇人一般依附于他,任他搓扁揉圆?一股傲气上涌,越发不肯低头。 萧悠说到口干舌燥,最后苦笑道:「清弟,咱们才说好要白头偕老的,怎么才过一天,你就又变卦了呢?」 常清吭声道:「我没有改变主意,只是我也是堂堂男子,岂能像那妇人一般,雌伏于他人之下?」 萧悠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是雌伏于他人之下?」 常清脸上一红:「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那是怎么样的?」 「嗯,这个嘛!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萧悠柔声说道,伸手揽住常清的腰,微一用力,将他搂进了怀里。 常清身不由己,紧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心头如小鹿乱跳,口干舌燥,抬起头来,叫道:非:凡「悠哥――」欲待说话,却忽然被吻住了,那缠绵深入的一吻,直把他的灵魂也迷醉了,不由自主地环抱住萧悠的腰,轻轻的响应着,越来越热烈,越来越迷醉,感觉萧悠好像在解他的衣服,心智恢复了一点,惊道:「悠哥,你……你做什么?」 萧悠双目中透出一种异样的激情,舌头轻轻舔过常清的耳背,激起他的一声喘息,他很满意常清的反应,柔声笑道:「清弟,你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可见实践远胜于雄辩。」 常清意乱神迷,胡乱应道:「是啊!」 萧悠将他抱在怀里,细细亲吻,悄悄将一只手伸进他的衣服,上下滑动,另一只手渐渐松开了他的腰带,缓缓褪下他的衣服,凑在他耳边柔声说道:「我来教你实践一下,也好知道人生的快乐,还有许多许多种……」 长风吹过山岭,寒冷的冬日,山中一派肃杀,万物萧条,然而在这大山的深腹之中,却又暗藏有洞穴与温泉,别有一番天地。 带有淡淡硫磺气味的温泉,在这山腹之中,已经流淌了几千万年,只不过在这一时刻,温暖的泉水之中,却正有两个身影,嬉戏着,交缠着,充满激情,甜蜜而温馨…… 外面寒风凛冽,而这秘密的石洞之中,却是温暖如春…… 常清醒来的时候,感到身体被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好温暖,而且……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是和萧悠在一起,而且…… 两个完全光裸的身子,紧密地贴在一起,一双强壮的手臂,正抱在他的腰间,一个温暖的身体,正靠在他的身后,两人腹背相贴,亲亲密密地拥抱着,侧身而卧,身上搭着一床薄被。 「啊!」常清轻轻地惊叫一声,想起了昨夜的绮丽和旖旎,那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激情,那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那从来没有感受过到充实与快感,实在是…… 常清的脸慢慢红了起来,身体也发起热来。 「清,醒了?」一个温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常清的脸更红了,热得发烫了。萧悠轻笑一声,双臂一紧,将常清的身子又拥紧了些,凑在他耳边轻轻地道:「怎么,还在想昨晚的事?喜不喜欢?」 常清挣一挣身子,微怒道:「放开我!」 萧悠哪里肯放,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常清的耳垂,不意外地听到他发出一声轻喘,笑道:「怎么,不喜欢吗?清,我这样抱着你,难道不舒服吗?昨晚的感觉,难道不奇妙吗?你的快乐,难道都忘了吗?」一边说,一边亲昵地在他颈中亲吻。 常清浑身滚热,羞得不敢抬头,哪里说得出半个字来,是啊!悠哥这样抱着我,真的好舒服,昨晚的感觉,也真的很奇妙,我的快乐,嗯,真的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快乐…… 萧悠微一用力,轻轻将常清转了过来,让他面对自己,两张年轻的脸相距不到一寸,鼻息相接,四目交投,萧悠眼中毫不掩饰的柔情,让常清渐渐放松下来,忘记了羞涩,凝神望进那双清亮的眼睛,那深黑色的瞳仁,像两汪深深的泉水,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他的脸,海一样的深情,把他沉溺其中……看着看着,常清微笑起来,把自己的爱恋,也毫无保留地传到了他的眼中…… 不知不觉中,两人又轻轻地亲吻在一起,良久,方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气息急促,面染红霞。 「清,你觉得身子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萧悠体贴地问道,却让常清再一次羞红了脸,向下一钻,缩进了被子里。 「怎么了?」 萧悠笑了起来,想将常清拉出来,却被他紧紧抱住了。 「害羞了吗?我的清还真是纯洁啊!」 萧悠无奈地笑了起来,心里却甜蜜蜜的。 常清一听这话,呼地一声把头探了出来,怒道:「你还说,都是你,你这家伙,一点都不纯洁!」 萧悠笑道:「这却怎么说?」 常清脸更红了,愤愤地道:「都是你不好,你教我……你……」 想起自己在萧悠的挑逗和引诱下情难自禁、失魂落魄的,做出种种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来…… 一想到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情事,常清心中一紧,身上一股热潮涌上,羞愧难当,用力一拳打在萧悠胸口,恼道:「都是你不好!」 萧悠却不生气,微笑道:「男女大欲是人之常情,最是自然不过,有什么可羞耻的?孔夫子不也说过『食色性也』,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都忘了吗?」 常清语塞,想了想又道:「可我们……我们……我们都是男子,这个样子,嗯,那个……别人会……」越说越小声,甚是羞惭。 萧悠抬起他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正色道:「当年张敞给妻子画眉,便有那不通情理的人耻笑于他,他却理直气壮地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立即教别人再没话说。清,你想一想,他说的有理吗?」 常清想了一想,确实如此,其实在这世间,男女之间,每个家庭里,闺房之私又哪里少了?甚至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胜凡几,只是因为世俗礼教的束缚,大家才假装出一片风光平和来,往往是人前人后,两种面貌。 萧悠道:「你我都成年男子,自然有正常的欲望,通过正常的方式宣泄出来,获得快乐与和谐,这有什么错?清弟可不应该是那种拘泥不化的古板之人啊!怎么会怕那些世俗的责难?嗯,难道我看错了?」 常清怎肯承认自己拘泥不化,立即壮起胆子亲了萧悠一口,大声道:「谁说的?我才不怕!」一股豪气上涌,翻身压在萧悠身上,笑道:「只是昨天都是你占上风,哼!我岂能甘心?今日一定要我来主导才行!」 萧悠笑道:「好啊!你还记得应该怎么做吗?注意要让我非常舒服啊!就像我让你那样舒服才行。」 常清意气风发,压在萧悠身上,努力回想昨晚萧悠是怎么做的,可惜昨天太激动了,事态完全是被萧悠所控制的,他当时迷迷糊糊的,只是顺着他的动作来应和,许多细节问题并不完全明白…… 想到当时的激情,常清的脸又红了,看见萧悠眼里藏不住的笑意,恼火起来,按住他的身体,俯身亲吻了几口,翻身坐在床上,掀开被子,仔细打量萧悠的身体。这一打量,常清从心底里暗暗赞叹:嗯,悠哥的身体还真是好看取 萧悠从小习武,身体壮健,四肢修长而匀称,年轻的身体充满活力,皮肤细腻,触手滑润,此时静静躺着,那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肌肉都放松下来,并不显得纠结,却是一种柔和的饱满。 常清心中羡慕,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爱恋之情,想起萧悠昨日就是这样上下其手的,于是也故意抚弄他的全身,只不过,那最重要的部位,却被他故意忽略了过去,饶是这样,目光无意之中望见那里时,也还是羞得满面飞红。 摸来摸去,又摸到萧悠的肩头,那浑圆饱满的肩膀,像是可以承担起一切的重任,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依赖的感觉来。 常清心中有感,叹息了一声,俯下身子亲吻了一下他的肩头,向下摸索,摸到了萧悠的腹部。 那平坦的小腹,隐隐显出肌肉的纹理来,常清又摸又捏,萧悠忍耐不住,笑了起来,腹部的肌肉越发显现了出来。 常清看得有趣,把手放在他肚子上,手指捏一捏他的肚皮,笑道:「放松。」萧悠依言放松,肌肉就藏起来了。 常清又叫:「收紧。」 萧悠听话地绷紧腹部,一块一块的肌肉便鼓起来了。 常清觉得有趣,笑了出来,又叫:「放松――收紧――放松――收紧……」 萧悠听话地做了几次,不耐烦起来,心想:清弟真是个孩子,在这种时候居然有心情玩起这个来了!真是……唉! 叹了口气,他不满地一翻身,将常清压在了身下,笑道:「就这样吗?你的话我可都听了,现在该你听我的话了。」 常清被他充满欲望的眼睛一盯,心中一阵慌乱,硬着头皮吭声道:「不对,应该轮到我的……」 萧悠轻轻吻住了他的嘴,浅吮深吻,良久方才放开了他,柔声笑道:「清弟在这方面还欠缺经验,还是由我能者多劳吧,为了能让你快乐,再苦再累我也认了……」 常清刚要说话,又被他吻住了,唔唔了两声,陶醉在那深情的热吻之中,再也说不出话…… 第十九章 不知过了多久,常清再次从激情后的小憩中醒来,心中快乐而满足,感觉到萧悠那有力的臂膀搂抱着他,温暖的身体就在他的身边,有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 回想起刚才两人的热情洋溢,常清的耳朵根又是一阵发热,不过比前次适应了一些,心情也平静多了。心想:悠哥说的对,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我们两个真心相爱,已经相许终身的,又有什么可害羞的?况且关起门来做乐,别人也不会知道,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只要我们俩快乐就好了。 忽又想起一事,伸手拍了萧悠的脸一下,恼道:「悠哥,你从实招来,以前你可曾做过这种……嗯,这种事吗?」 一想到萧悠除了出入妓院,是无数女子的心上人之外,还可能做过其他的事,他这心里头啊!像打翻了一个大大的醋缸一般,一股怨气不可抑制。 萧悠睁开眼来,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常清心中揣测,越发难耐,一伸手,用力扼住了萧悠喉头,怒道:「快说!你以前做过什么坏事?」 萧悠被扼得呼吸一滞,喉中呜呜了两声,常清一惊,忙放开他,嘴里却不肯放过,坚持又问了一遍。 萧悠叹了口气,道:「清弟,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除了你,我从来没有对其他任何人动过心,以前的一点荒唐,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常清心中一松,又暗自得意,知道自己在萧悠的心中,那自是非同一般,不过嘛…… 「那你怎么会这样有经验?」他气愤愤地问道,心里有三分生气,却也有七分好奇。 「呵呵,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什么事情要想做得好,这准备工作当然是要先做足的,比如我建立行香阁,那就是先仔细考察了此地的风土人情、饮食习惯、花费状况……」 萧悠顾左右而言他,却被常清一瞪,忙又道:「我做事比较谨慎,既然想要与清弟共效于飞,当然是认真研究了一番,光是秘戏图就研究了不下百张,嘿嘿,这也是能者多劳嘛。」伸手搂住了他,低低地笑道:「怎么,清弟难道不喜欢?」 常清脸皮发烧,用力捶打他几下,心中的怨气,却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两人亲昵地搂抱着,偶尔说些闲话,更多的时候,却只是紧紧互相依偎着,心中自然喜乐无限。 常清静下心来,打量一下这巨大的山洞,觉得好生有趣,便问萧悠此地的来历,萧悠向他解说了一下,原来这个山洞是天狼社无意之中发现的,便利用了起来,在外面修建了房屋,将入口隐藏起来,那处房子,常清却是见过的,他还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哩,只不过没有想到地底下还别有洞天罢了。 这里有一处温泉,四季常流,使得这洞穴之中,也是四季如春,温暖湿润,而且泉水清澈,洗浴之后皮肤光滑润泽,对身体大有好处。 两人一时兴起,又来到泉口玩耍,泼水嬉戏,打打闹闹,快活得像两个小孩子。 萧悠素来严谨,固是从来没有与人这样亲昵玩耍过,常清成年以后,也是头一次这样无忧无虑地游戏,两人的心中眼里,俱只有一个对方,其他的一切人和事,都暂时地不存在了,这小小的洞天福地,就是他们的快乐天堂。 两人在洞中耽了好几天,每日只是无拘无束地沉浸在快乐之中,萧悠亲自做了饭菜给常清吃,常清这才惊讶地发现萧悠居然有一手好厨艺,特别是他煮的桂花糯米粥,香甜可口,令人百吃不厌。 萧悠见他吃得香甜,也是喜不自胜,能亲手给自己心爱的人煮东西吃,看他吃得如此开怀,真是无上的享受啊! 数日之后,二人轻松愉快地下山回行香阁,一路之上,萧悠不时开解常清,要他不必羞惭,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两人挚爱之心,天日可鉴,完全不必避讳什么。他说得多了,常清也渐渐习以为常,不再担心害怕。 回到行香阁后,两人仍是分居两院,只不过,每到晚间,两人谈天说地之后,往往并不分开各自就寝,而是共宿一室。 由于常清这里只有天生服侍,而萧悠从前由天生照顾,后来天生跟了常清,他也并没有再要人服侍,只有一个小僮日常过来收拾打扫,所以两人关系的这种秘密变化,并未被人知晓。 不过萧悠行事谨慎,喜欢防患于未然,他心想:谣言迟早会产生的,与其让它从别人那里产生,破坏自己和清弟的名誉,还不如自己主动来散布这个谣言,也好使这种传言的损害降到最小,同时,如果运用得当,谣言也许并不是坏事…… 想明白了这节,他悄悄招天生过来,暗授机宜,秘密嘱咐,天生点头称是,自去安排。 于是渐渐的,行香阁中关于萧悠和常清的传言多了起来,大家先是有点震惊,继而恍然大悟,再就是赞赏感叹了,在天生的多方努力之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赞同起这件事来,对萧悠的尊敬丝毫没有降低,反而更多了一份亲切,觉得他也有了人情的温暖,不再是那么高高在上、出类拔萃,令人不敢亲近了。 对于常清,大家则更是喜爱,他既与萧悠成为秦晋之好,那么这个脾气如同春风一般的好好先生,不就可以一直留在行香阁了吗? 呵呵,这件事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好事啊!大家欢喜赞叹,都非常满意。 平先生是亲自从萧悠口中得知这件事的,自然震动非常,不过出于对萧悠和常清的喜爱,他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对于二人今后的名分问题,不免有点担心,他老于世故,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认可这件事,特别是常清的家人,碍于名誉,只怕会诸多刁难。 萧悠也担心这件事,不过他已多方做了准备,心想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走到哪一步,再说哪一步的话便了,只是清弟我可是要定了的,谁也休想阻拦! 常清心地清明,却没有想到那么多,他与萧悠揭过了这最难的一层障碍,两情相悦,不再患得患失,倒是日日欢喜,笑口常开,他性喜聚众谈论,此时受平先生教诲,又受萧悠约束,不再邀请外面的无聊闲散文人厮磨,却转而关心起行香阁的伙计们,兴之所至,又开始教书解惑,诲人不倦了。 萧悠见他教书的兴致高昂,也是喜欢,特地拨了一处院子给他做为书院,常清自己题写了匾额,就叫做「晓山书院」,连平先生也给题写了对联,对他的行事相当赞赏。 从此以后,行香阁中的伙计们,只要有空,都爱跑到晓山书院之中学习,一时这里书声朗朗,墨香飘飘,常清被大家众星捧月一般敬仰着,好不得意。 这一日,「常先生」随步出门游玩,回来后面有忧色,让萧悠好生不安,关心地询问他何事烦恼?常清便对他讲起了今日在城中遇到的事情。 原来他随步乱走,逛进了一条小巷,碰巧发现一个中年书生,多年苦读,未得功名,却累得身体病弱,加之家贫如洗,异常窘迫,只是他向学之心,未尝稍改,每日冷粥剩饭,安之若素。 常清与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是投机,见了他的窘状,不由同情,想送些钱物给他,又恐文人骨气重,必不肯轻易接受,如不想个巧妙的名目,只怕反会惹他生气,到时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萧悠听罢,淡淡一笑,心想:这等小事也值得烦恼!眼珠一转,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建议他不妨以文会友,请那人前来书院论文,谈到意兴相投之时,留他多住几日,想法为他调治一下身体,再徐徐以真情感动于他,然后赠送财物,就不显唐突了。 常清大喜,依言而为,果然不数日间,轻而易举地交到了一个文友,赢得了他的尊敬与友情,之后借萧悠之手为他觅到了一份西席的职位,从此不愁衣食,可以边教书边向学,有了稳定的生活。那文士对常清感激涕零,从此引为知交。 常清办成了这样一件助人为乐之事,大是欣喜,从此暗暗留心,每当自己遇到或听别人说起落拓的文人境遇不佳之时,他便想方设法加以帮助,时日一长,他乐于助人之名不胫而走,数月之间,行香阁的常先生,竟博得了一个「小孟尝」的美名。 萧悠也没想到常清那好为人师、乐于助人的性情会给他带来如此声誉,他真心喜爱常清,自是为他欢喜。 不过,平先生有次提起这件事,不无担心地道:「悠儿,你想和清儿厮守一生,两情自是真挚无疑,只是按目前的世道人情来看,怕会多有为难,如果清儿默默无闻,此事反而好办得多。」 他言语含蓄,没有明着说如果常清成了名人,那么将来私情一旦公诸于众,势必会引来舆论大哗,造成极大的困扰。 萧悠无语,默默思恃良久,才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我爱清弟,更敬重他的人品和才华,清弟禀性纯直,存心中正,好与人为善,正是古道热肠之人,受他恩惠的人自是有福,连我看了,也是感动。」顿了一顿,才又叹道:「我当然希望能够与他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只是如果为了一己之私,埋没了清弟的才华,阻遏他助人的乐趣,那我还怎么配得上他?还有什么面目接受他的情意呢?」 平先生听了,点头称许,感慨不已,从此对于萧悠,更多了一份敬重。 光阴荏苒,转过年来,又是春暖花开之时。这日常清闲来无事,正在自己书房中练字,忽然有人通报,说是常清家中有人来访。 常清闻言一怔,心道:会是谁呢?这几个月来,他听从萧悠的建议,每月寄一封家书报个平安,只是家中从无片言只字的回应,他先还极为不安,后来也渐渐习惯了,再则与萧悠两情正浓,身外之事看得极淡,又从心底里惧怕家人会反对这件事,所以家人没信来,他反而更放心一点,便假装他们不反对了。 此时忽然听说家人来到,不由慌了手脚,便想找萧悠商议,谁知他出门办事去了。 常清无奈,只好亲自到前厅去见来人,一进门,发现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好友甄湃。 「咦?」常清惊咦了一声,还未说话,甄湃早大叫一声,扑了上来,便想抓住常清。 天生紧跟在常清身后,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伸手一抓,捉住了甄湃手腕向后一扭,甄湃大叫一声,被扭得背转过去伏下了身子,牢牢地被制住了。 常清惊叫一声,忙道:「天生,快快住手,他是甄湃,我的好朋友,你不可无礼!」 天生闻言,这才放开甄湃,站到一旁,却仍虎视眈眈地盯着甄湃,防他再扑上来抓常清。 甄湃痛得龇牙裂嘴,甩着手瞪天生一眼,怒气冲冲地向常清道:「他是谁?怎么这样无礼?」他是个急性子,不待常清回答,便又道:「阿清,你怎么这么久也不回家,大姐都要急死了,你二哥直说要抓你回去,打断你的腿呢,多亏我劝住了。只是大姐不肯让我来找你,所以这么久了才来,阿清,你想不想我?你这个家伙,一走这么久,连个信也不给我写,真不是好兄弟!」 炒豆般说了这一大通话,过来用力一推常清的肩膀,好生埋怨。 常清听说大嫂生气、二哥暴怒,心中一凛,支支吾吾地道:「我嘛,嗯,我在这里很好,每月都有家信写回去啊,咦,他们没有给你看吗?」定了定神,才道:「阿湃,你来这里做什么?」 甄湃道:「我来看你啊!哼!你以为人家都像你一样没良心啊?我可是很想念你哩。」说着过来用力抱了常清一抱,甚是亲热。 常清脸上微微一红,道:「是吗?那可多谢你了。」说罢轻轻脱开了甄湃的拥抱。 甄湃是常清大嫂的娘家幼弟,是跟他一块儿长大的好友兼兄弟,感情自是不一般。甄湃向来说话口没遮拦,两人行止也甚亲近,他早已习惯了。 只不过现在他和萧悠情爱缠眷,对于某些词汇和动作,不免有点敏感,见甄湃言行过于亲热,不由自主便想避开一点。 甄湃见他对自己毫不热情,不满起来,叫道:「哎!阿清,我可是千里迢迢地跑来看你的啊,还冒着被大姐臭骂的危险,怎么你一点也不欢迎?」 常清忙道:「那里,我欢迎得很,你一路远来,累了吧,快到我屋里歇歇。」正要带甄湃前往自己的小院,却听天生道:「公子,行香阁里来了贵客,都要请到锦锡园中安排,我看还是请甄大爷到那里去休息的好。」 常清一怔,甄湃已发作道:「你是什么东西!敢管起你家公子的事来了!快滚到一边去!真是个不知分寸的狗奴才!」 他素来骄惯,几曾受过什么折辱,与天生一见面,便被他重重地扭住压倒,心下好生气恼,听他称呼常清为公子,知他是常清的仆人,顿时拿出主家的威严来,对他厉声喝斥。 天生丑脸一冷,眉毛立起,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伸手一捋袖子,上前一步,怒道:「我是我家公子的仆人,可不是什么狗奴才!我自愿侍奉公子,可不是卖身给他的,公子对天生也要客气三分,哪里轮得到你来骂我!」 甄湃吓得连忙退后,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想干什么?还有没有家法?」 常清连忙上前阻住天生,叫他退下,又对甄湃道:「你别在意,这是我新收的仆人,他不认得你,多有冒犯,你别生气。」 甄湃愤愤地瞪了天生一眼,才又向常清道:「算了,不理他了,阿清,我们去你屋里说话吧,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呢,这些日子你不在家,可发生了好多事情呢,还有你未婚妻家里……」一边说,一边拉着常清向外走。常清无奈,只得带他来到自己的小院,让进了书房。 天生一直随侍在侧,板着脸听甄湃述说,听说常清居然还有未婚妻,大吃一惊,偷眼瞧了瞧常清,心想: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啊,还从来没听公子你说起过呢,如今公子已经与萧先生双宿双栖,当然不能再回去娶妻,不过这件事可真是麻烦啊! 常清听甄湃絮絮烦烦地唠叨着家里的琐事,也是好生头痛,尤其是未婚妻的事,更不知如何解决才好,听甄湃问起他这大半年来的情况,只好含糊其辞,说自己在此处认识了一个好朋友,便在这里住了下来,最近还在开课讲学呢。 说起讲学,常清倒是有一点点得意,毕竟这是一件相当了不起的事呢。 甄湃也没想到他有如此本事,大大的吃了一惊,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时间已晚,到了掌灯的时候,萧悠还没回来,常清遣人去问,却回说萧悠外出未归,常清心中疑惑,又被甄湃缠住脱不开身,只好陪他共进了晚餐,又说了好一会子话。 夜深了,甄湃打个呵欠,随随便便地道:「阿清,今晚我还跟你睡好不好?」 常清还未答话,天生在一旁摇头道:「那怎么行?还是我带甄大爷去客房休息好了。」 甄湃眉毛一立,怒道:「你又插什么话!我自和你家公子说话,哪有你插言的分!」 天生瞪起眼睛,气愤愤地道:「我是爱惜我家公子的才华,这才自愿服侍他的,又不是你们家的奴才,你可别狗眼看人低!」 常清闻言一怔,心里突然觉得惭愧。 他平时总是视天生的服侍为理所当然,全然没有想到他的身分问题,此时听他一说,才猛地省起天生是自愿服侍自己的,并不是自己的家生奴才,而且听他说是因为爱惜自己的才华这才甘愿为仆的,更是感动。 心想:悠哥常说人都是生而平等的,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天生和我,应该也是平等的啊!只是我向来自视高人一等,竟然从没有重视过天生的存在,还把他的细心照拂当作了理所当然的事呢,其实他也有自己的尊严和自由,我岂能像对待家里的仆佣一般待他? 想到这里,他心中愧疚,正色向天生道:「天生,你不必生气,甄湃是我从小的好朋友,他说话向来没有分寸,我替他向你道歉。平日里多承你的照顾,我自是感激的,多谢你了。」 天生听他如此说,气才平了一点,道:「公子哪里话来,服侍公子是天生的福气,甄大爷既是公子的好朋友,那么天生自然也是应该尊重他的,只是也请甄家公子不要再出言不逊才好。」 甄湃见常清居然向天生道歉,惊讶得说不出话,呆了半晌,才又道:「阿清……」 常清打断了他的话,道:「阿湃,这里不比在家中,许多事咱们要服从人家的安排,我看你还是随天生去客房休息吧。」 甄湃犹豫了一下才道:「那好吧!」毕竟心有不甘,又道:「阿清,我好想你哦,还有许多话没说完呢,今晚咱们还在一床睡好不好?」眼光中流露出求恳之意。 常清有点为难,虽然小时候两人常常同床而睡,但现在…… 他沉吟道:「嗯,这个……」 天生截断了他的话头,冷冷地对甄湃道:「我家公子不喜欢跟别人同睡,他会休息不好的,甄大爷请随我来吧,客房在这边。」说罢打开了门,手一伸,做送客状,甄湃大怒,但看了看常清,又忍住了这口气,只道:「阿清?」 常清心下烦乱,挥了挥手,自顾进了内室,不再理他。 甄湃无奈,只得随天生出了三省斋,天生故意领他来到最远的一处客房,与常清的院子隔了七、八进院落,足足得走一炷香的时间。 第二十章 当晚萧悠竟是彻夜未归,常清孤枕难眠,辗转反侧,天刚蒙蒙亮,便爬起身来,叫天生去看看萧悠回来了没有。不多时天生回报,说是萧悠外出办事,可能一、两天都回不来。 常清心中不满,萧悠待他极是亲厚,这大半年来两人几乎日日相伴,未尝远离,常清早已习惯了身边有萧悠的存在,而且萧悠行事谨慎,如果要出门,总会事先对常清讲明自己要出去几天,何时归来等等,还从来没有这种不打招呼就突然消失的事呢。 他闷闷地待在房中,甄湃却一大早便跑来找他,着实抱怨了一通住处不适、仆人不听使唤等等,连行香阁的种种精美餐点也被他数落得一无是处。 常清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有一搭无一搭地跟他说话,一直到了下午,听甄湃还唠叨个没完,终于发作道:「哼!既然这里处处不好,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家去吧!」 甄湃一怔,忙道:「那你也一起走吧?」 常清道:「我不走。」 甄湃道:「这里处处比不上家里,你怎么能住得下去?还是快快随我回家去吧。这次我也是偷偷溜出来的,都没敢让大姐知道,如果你肯跟我回去,我一定帮你在大姐面前求情,她从小最疼你了,怎么舍得责罚?至多关你几天禁闭,要你悔过罢了。」 常清只是摇头,道:「大嫂的脾气,我哪有不知的,她性情刚毅,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了我去?」 其实他倒不是特别害怕回家被罚,毕竟大嫂待他如嫂如母,感情深厚,只是一想到如果回家,势必要与萧悠久别,甚至永远也不能再见,心中便是一寒,说什么也是不肯回家的。 甄湃不死心,反复游说,常清摇头摇得不耐烦起来,恼道:「住嘴!要走你走,再敢唆,我叫人赶了你出去!」 甄湃吃了一惊,哭丧着脸道:「阿清,你这是怎么了,咱们从小最要好的,你怎么竟然要赶我走呢?」 常清话一出口,便已后悔,只是他素来在甄湃面前骄纵,事事要占上风的,绝不肯低头认错,只是转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甄湃眼巴巴地等了半天,见常清居然连头也不回,心中大为失望,恼道:「阿清,你这次出门,可是大大的变了!」 常清一惊,心中思恃,可不是,自己这大半年来,变化可着实不小……不过倒应该说是往好的方面变化了……连脾气都比以前好得多了,不肯轻易对别人发脾气的,只是在甄湃面前,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不由自主地发作了出来。 他年纪与甄湃相近,恰恰他大了三天,所以摆出一副哥哥的架子来,从小处处要占上风,而甄湃性情宽厚,也处处顺着他些,所以常清在甄湃面前作威作福惯了,此时一生气,说话毫不留情,竟是大大地伤了甄湃的情面。 听他抱怨,常清心中已有悔意,却不肯低声下气,道:「咱们都长大了,自然不能像小时候一般,再说这是别人家里,你处处指摘人家的不是,哪有半点风度?没得让人家小看了咱们!」 甄湃忙道:「是啊,这里终究是别人家,怎么能够久留?阿清,咱们还是快回家去吧。」 常清语塞,其实这些日子他在这里住得轻松愉快,哪里还想得起来这是别人的家?早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此时被甄湃一说,常清一阵支吾,说不上话来,天生却在一旁道:「这里也是我家公子的家了,自在得很,不劳甄大爷费心。」 甄湃奇道:「什么?」 常清脸上一热,忙道:「天生,你先下去吧。」 天生道:「公子请放宽心,只要有萧先生在,这里永远都是公子的家,你不必理会别人怎么说,尽管舒舒服服地住着无妨。」 常清脸更红了,恼道:「天生!」 甄湃吃了一惊,狐疑地看了看常清,问道:「萧先生是谁?」 常清只得道:「是这行香阁的东家,我的好朋友,我在家信中提到过的。」 甄湃道:「即使是好朋友,也不能绊住别人不让回家啊!这姓萧的真不象话!」 天生眉毛一立,刚要说话,常清已生气地道:「用不着你乱说话!阿湃,我是不会回去的,你还是赶紧走吧!」 甄湃也生气地道:「不行,我这次是冒险跑来找你的,你不知道你家里已经对你非常生气了,我大姐和你二哥正商量要抓你回去好好惩治呢,阿清,你还是赶紧跟我回去,好好地认个错,不要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常清听闻此言,更是一惊,心中乱作一团,坐立不安。 天生见状便道:「公子莫急,等萧先生回来,一切都会解决的。」 甄湃怒道:「萧先生……萧先生,你家萧先生是三头六臂啊?什么都能解决,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常清怒道:「阿湃!不许你这么说话!」 甄湃气愤地道:「阿清,你是怎么了,竟帮着一个外人屡次跟我过不去!咱们二十年的交情,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吗?」 常清生气地道:「悠哥不是外人,他是……」说到这里,耸然一惊,急忙住口。 甄湃追问:「你说什么?」 常清面红过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甄湃追问不休,天生听得不耐烦起来,插口道:「萧先生跟我们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已经相约要白头偕老的,当然不是外人!」 甄湃惊得目瞪口呆,常清又羞又急,狠狠瞪了天生一眼,恼他不该泄露这个天大的秘密,天生却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心想:该来的总会来,藏着掖着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截了当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大家光明磊落,好好面对今后的事。 半晌,甄湃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捉住常清,惊问:「阿清,他……他说的可是真的?」 常清羞愧难当,然而却也心中一松,好像一块大石落地,他不愿在这件事上发违心之言,便点了点头,正色道:「是,悠哥是我最敬最爱之人,今生今世,不愿分离。」 甄湃又惊又怒,半晌说不出话,紧紧扭着常清的袖子,像要将那块布捏出水来一般。 屋中一片寂静,三个人都不说话,只听到甄湃急促的喘息声。 「阿清……」甄湃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嘎声叫了常清一声。 常清定了定神,甩开甄湃的手,淡淡地道:「事情就是这样,你都知道了,也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回家了吧?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离开悠哥的,大嫂肯原谅我便罢,如果不肯,那我只好再也不回家去了。」 说到这里,想起大嫂从小的抚育教养,深情厚意,他向来极为感激,常思报答的,谁知现在竟处在了如此两难的境地,如果因为此事而不能得大嫂见谅,以后永远也不得见面,那他可真是无情无义之人了,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甄湃六神无主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常清又道:「你回去跟大嫂说,说……」这个说字出口,下面该接什么话,却再也出不了口,是啊,让阿湃回去说什么好呢?说他逃家在外,再也不想回去?还是说他爱上了一个男人,为此不肯回家?不管怎么说,都是好说不好听啊! 他又急又恼,又想到在甄湃面前如此丢脸,只怕他再也看不起自己了,更是恼羞成怒,气得眼睛都红了,眼泪直淌。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道:「清弟不必烦恼,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这世上又哪有过不去的难关?」 常清一听这个熟悉亲切的声音,心头一热,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门边,扑进一个宽厚的胸怀,紧紧抱住了,哽咽道:「悠哥,我……我该怎么办?」 萧悠轻轻抱着他,柔声安慰,又道:「清弟别怕,事情该来的总是会来,只要我们两情不移,什么事也不可能将咱们分开!」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甄湃却听得目瞪口呆,喃喃地道:「阿清?你……你跟他……他……」 常清止住了泪,回过头来,直视着甄湃,朗声说道:「他就是萧悠,我最爱之人,常清此生别无他求,但愿与悠哥不离不弃,携手一生!」 常清又回过头来,望着萧悠道:「悠哥,你说的对,人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原则,活得坦坦荡荡,我喜欢你,光明正大,再也不会避讳于谁,无论将来怎样,我都要郑重地说,我对悠哥敬重爱慕,愿意与你相守一生!」 萧悠大喜,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四目交投,万千情义,尽在不言中。 本来常清的性情有些失于柔弱,又素来受到极严格的管束,从来不敢行差踏错,这半年多来与萧悠日夕相处,时时受他开导,渐渐地变得开朗大方起来,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与原来那个不问世事、温柔随意的常三公子有了很大的不同。 此时一番义正辞严的表白,直令甄湃听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上话来。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甄湃哑着嗓子道:「阿清,这样不行的,你……他……你们,你们这样,是……是不行的啊……」 常清哼了一声,正要说话,萧悠含笑止住了他,柔声道:「清弟,你先去我屋里休息,我有些话,要跟甄公子说说。」 常清对他言听计从,习惯性地一点头,转身出去,天生紧随在后,甄湃连忙叫他,常清回头道:「阿湃,我明天再来看你。」 甄湃急道:「阿清,你别走!你……你把我丢给这个人……」 常清一笑,道:「阿湃,你别怕,悠哥最是和气不过了,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甄湃又急又恼,心道:他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不过对我嘛……欲待再说,常清却头也不回地去了。 天生走到院门口,还回过头来冲他做个鬼脸,气得甄湃脸色铁青。 萧悠彬彬有礼地道:「甄公子,请进屋中一叙。」客客气气地伸手相让,甄湃被他气势所慑,无可奈何地进了屋,萧悠随手将门阖上了。 屋中灯火明亮,一片平静,常清的心中,却如波涛起伏,坐立难安,在屋里踱来踱去,眉头紧皱。 天生安慰道:「公子不必焦急,只要萧哥出马,还没有什么事情摆不平的呢。」 常清烦躁地哼了一声,没有答话。又过了半晌,常清看了看门,喃喃地道:「悠哥怎么还不回来?」 天生侧耳一听,微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门外一声清笑,萧悠朗声道:「我回来了。」 天生急忙开门,萧悠缓步而入,满面微笑。常清连忙迎上去,问道:「阿湃呢?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刚才他在甄湃面前不肯表露出关心,其实在他心里,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还是格外眷顾的。 萧悠一笑,道:「别担心,我只是跟甄公子谈了谈,开导他一下,甄公子毕竟是深明大义的,已经不再反对咱们的事了,还答应回去以后要尽量在你大嫂面前美言呢。」 常清欢呼一声,又狐疑地问道:「怎么会?阿湃可是个胆小鬼。」 萧悠道:「不管怎么说,他反正不再反对就是了,我已经说服他了。今日已晚,明天他就回扬州去,明早我跟你一起送他。」 常清满腹疑问,又想:既然悠哥已经把这件事处理妥当,阿湃也不再反对了,我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其实在他心里,也实在不想再去面对甄湃,毕竟自己爱上一个男人,还全心依附于他,不是一件怎么体面的事,别人也就罢了,甄湃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被他轻视,那滋味可不好受。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常清与萧悠相携去看甄湃,甄湃对萧悠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客客气气,惹得常清好生奇怪,问道:「阿湃,你……你今天跟昨天,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啊。」 甄湃瞟了萧悠一眼,很小心地道:「哪里,嗯,阿清,我要回家去了,你……你有空也要回来看看啊。」 常清笑道:「那是自然,等我这边的事安排好了,一定要回去向大嫂请安的,这么久没见,不知她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心下惆怅,甚是想念。 萧悠温声道:「清弟不必着急,让阿湃先回去报个平安,过些日子我陪你回去探亲。」 常清大喜,道:「真的?你能抽出时间来吗?」 萧悠微微一笑,道:「我会安排好的。」 常清喜形于色,毕竟要他一个人回去面对大嫂的严厉和二哥的暴怒,他可实在没有这个胆子哩! 甄湃哭丧着脸,看看常清,又看看萧悠,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一狠心,道:「我先回去了,告辞!」 常清一直送他出了大门,仆人牵过马来,甄湃拉住常清的手,哀哀地道:「阿清,我们还是兄弟,对吗?你不会不再理我了吧?」 常清见他伤心,忙安慰道:「这个自然,阿湃,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我视你有如手足,情分自与他人不同。」 甄湃大喜,伸手紧紧抱住了常清,一抬眼却正看到萧悠的微笑,吓得连忙松开手,道:「阿清,我走了,你多保重。」说罢恋恋不舍地上了马。 常清含笑挥手,道:「一路顺风!」 甄湃策马走了几步,回头又看看常清,再看看他旁边神态安然的萧悠,又看看虎视眈眈的天生,叹了口气,终于黯然而去。 常清送走了甄湃,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重新轻松愉快起来,又去做他的「常先生」,诲人不倦去了。 这厢天生却随着萧悠来到书房,准备刨根问底。 萧悠坐了下来,淡淡地道:「天生,有什么事?」 「萧哥,我家公子曾经在家订了亲事,你知道吗?」 「知道。」 「知道?」天生奇道:「那你还不赶紧想办法。」 萧悠道:「这件事不太好办。我已经查探清楚了,清弟的亲事是小时候他大嫂给订的,对方是他大嫂甄家的一个远房侄女。」 天生咧了咧嘴,道:「这么复杂的关系!」 萧悠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天生吃了一惊,这几年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萧悠当面叹气呢,在他的心中,从来当萧悠如同天人一般,根本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怎么了?不好解决吗?」 「是啊,清弟的二哥那里倒还好办,他恶迹昭彰,撞到咱们手上,整治他那是再简单不过,而清弟的岳父,却是一个清白的读书人,性格耿直,绝无半点劣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说到这里,萧悠又叹了一口气,颇显为难。 天生奇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人,那不是书呆子一个吗?跟我们公子倒是挺像。」 萧悠苦笑一下,这件事还真是有些棘手。 天生又打听几句,听说这位岳父大人居然还从来没有见过常清的面,更是奇怪,问道:「他答应嫁女儿给人家,竟然连女婿的面都不见,真是一个怪人。」 萧悠道:「两家是亲戚关系,他年轻时与家里闹翻了,一个人流落在外,多亏他表妹甄家大小姐接济,才重新安定下来,自然对他表妹非常感激,后来甄氏提出为常清订亲,他也一口答应,不过他生性孤僻,不善交际,沉迷于金石考证,颇有建树。除此之外,当真是百事不问。」 天生啧啧称奇,忽然想起一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却不想先告诉萧悠知道,便告辞了出来,过了几天,寻了个机会跟常清告假,说要出去探探亲戚。 常清不疑有他,顺口答应,还送他些银两做为盘费。 天生快马加鞭,直奔扬州,不数日找到了常清的岳父家。这里与常家相距不过百里,是一个相当清静的小镇。 天生在镇上打问了一下,心中已然有数,换过了一身华丽的衣裳,趾高气扬地来到镇西傅家,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咐下人进去通报,就说傅先生的女婿扬州常公子来访。 常清的岳父名叫傅贤,这日正与往日一样醉心于故纸堆中,听闻女婿来访,颇为惊讶,便起身前往客厅相见。 一打照面,老人家惊得一个踉跄,下人忙上前扶住,口中小声地嘀咕着:「老爷,这……这位真是咱们家的姑爷常公子吗?」 傅贤也是惊疑不定,在下人的扶持下坐了下来,向天生问道:「你……请问你是……」 天生落落大方,上前跪倒行礼,口称「岳父」,又自称「小婿」,口气大大咧咧,行止颇为无礼。 傅贤心下不快,但顾念着表妹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只是好生怀疑,问道:「你是常清?听你大嫂说你可是自小聪明过人,才貌出众的啊!」 天生笑嘻嘻地道:「岳父大人,难道小婿这个样子,不够『出众』吗?」 傅贤哑口无言,心道:是够「出众」的啊!表妹当时可没有说过……这么些年都没见过面,逢年过节常家只是派人送厚礼过来,去年在妻子的提议下要求为小两口完婚,谁知这常公子居然推三阻四的,不是生病就是体虚,谁知……谁知真相竟是这样! 看着天生丑恶的嘴脸、浮华的衣着,滔滔不绝地夸夸其谈、胡言乱语,老先生一时气急攻心,险些晕去,正在此时,家人来报,说甄家公子来访。 傅老先生定了定神,忙请他进来,甄湃一进门,看到天生,大吃了一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天生做个鬼脸,笑道:「阿湃,我是常清,我老丈人的女婿,怎么来不得呢?」 甄湃又是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天生嘿嘿怪笑了几声,道:「我来可是萧先生的意思哩!」 甄湃一怔,傅贤忙向他问道:「阿湃,他是谁?真的是常清吗?」 甄湃支支吾吾,看了看天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傅贤见他不反驳,还道他是默认了,天生真的便是常清,越发恼怒,再也顾不得面子礼仪,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回到后堂,气愤愤地向妻子说明了刚才的情况,他的夫人也大为生气,对表妹甄氏好生埋怨,又想到自己的女儿年轻貌美、温柔贤惠,岂能跟那等无行浪子虚度一生,只怕过不了几年便成了弃妇,像表妹甄氏一样,含怨一生!再说了,单凭这「常公子」长得如此丑陋,就万万入不了丈母娘的法眼。 当下老两口一商量,干脆写了封信给常家,措辞严厉,坚决退婚,连同常家以前送来的聘礼等物,一并差人送回了常家。 甄湃和天生被傅家的下人赶出了大门,站在大街上,大眼瞪小眼,甄湃满腹狐疑,想问,又不知从那里问起,怔了半晌,叹口气,转身牵马离开。 天生笑嘻嘻地跟在后面,出了镇子,才拦住他,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谢,又道:「多谢甄大爷鼎力相助,我们公子那里,我自会为您美言的,连萧先生也会非常感激您呢。」 甄湃低头不语,半晌才叹道:「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不敢承你这样的情。唉!只是这样一来,大姐那里,可更不好交待了。」 天生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甄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甄湃摇头,唉声叹气,天生好奇他怎么会这时恰好来到了这里,追问几句,甄湃推托不过,只得说出了原委。原来甄湃离开行香阁,却不敢回家,知道常清这件事绝无可能善了,在外游荡了几日,无处可去,只得来表哥这里避难,谁承想却遇到了天生,这下子连表哥也得罪了,越发没有地方可去,好生无奈。 天生笑道:「这有什么难处?我们公子既然在行香阁,那里就随时都是你的家,可千万不要客气,只管去住着便是。」 甄湃想到萧悠,心中便是一寒,忙摇头道:「不必了,我……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心想:那个人表面温和有礼,实际上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厉害人物,绝对不可亲近,可怜的阿清,这下子可是小羊儿落入了虎口……唉!不过好像他对阿清还真是好得很,阿清也是真心喜欢他,只可惜我……我……唉! 天生好心好意,提醒他道:「甄大爷,我们公子这头亲事算是黄了,反正他有了萧先生,自然不能再与旁人成亲,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也有未婚妻了吧?干脆上老丈人家吃闲饭去,也饿不着你。」 甄湃苦着脸道:「还说呢,真正是头痛得紧,我也像阿清似的,不愿意成亲,这些年已经找借口换了两、三份亲事了,偏生大姐催促得紧,非逼着我成亲不可,可是我……我……」 天生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笑话他,想了一想,忽然道:「甄大爷,你那个新的岳父家,有人见过你吗?」 甄湃道:「我为了退亲事,这几年在扬州城里颇闹了些事,名声相当不好,方圆百里的人家都没人敢把女儿嫁给我了,大姐无奈,托亲戚从泉州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倒还真没见过面呢。」忽然间心中一动,看了看天生,道:「怎么,你……难道你想……」 天生嘿嘿一笑,得意地道:「我天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既然刚才帮了我,也帮了萧先生,那天生现在就不妨帮你一帮,也算还个人情。」 甄湃眼珠一转,也是嘿嘿一笑,两个人互相碰了碰狡猾的目光,有些话不必明说,不过嘛,嘿嘿…… 并骑而驰,两人打马往泉州方向而去了。 第二十一章 红日当头,一骑人马从远处飞驰而来,在大路上带起一溜烟尘。马上一人挥鞭频频,一张丑脸得意洋洋,还吹着口哨,好不快活。 此人是谁?原来正是天生远从泉州归来,此行一帆风顺,不但退了常清的婚事,还帮了甄湃一个大忙,顺便也了却了他的亲事――这种事情天生连做了两次,差不多都驾轻就熟了。 天生兴高采烈回到行香阁,一进门,却发现园中的气氛有点不对。怎么回事?为什么人人脸上均有忧色? 天生拉住一人询问,那人一见他,喜道:「天生哥,你可回来了,快去萧先生那里看看,出大事了!」 天生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常先生走了,被他家里人硬接走的,那时你不在,萧先生也正好出去办事了,别人都不敢阻拦,常先生只好跟来接他的一个老妈妈和一群家丁回家去了,听说是他大嫂生了病,所以派人来接他回去探病。」 天生顿足道:「胡说!前不久探子还说他大嫂身体好得很,怎会突然生了病?一定是故意骗公子回去的。」一边说,一边忙忙地赶到萧悠的书房,请人通报了进去,不多时萧悠便即召他进去。 一见面,天生吃了一惊,数日不见,萧悠居然微显憔悴,面沉似水,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双原本温和的眼睛锐利似刀,冷冷地扫了天生一眼,没有说话。 天生心中有愧,急忙行礼,道:「我回来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公子,否则的话……」 萧悠冷冷地一挥手,止住了他的话,淡淡地道:「不怪你,该来的事总是要来的。」眼睛又转到手中的卷宗上去了,半晌没有说话。 天生蜗14泊,大气也不敢出。好不容易等萧悠看完了卷宗,提笔做了批注,安排下去任务,处理完了又一批事务,打发走了其他的手下,这才回过头来,看了天生一眼。 天生忙道:「我这就再赶去扬州,一定想办法把公子接回来。」 萧悠却未接他的话头,只淡淡一笑,道:「天生,你这次出去,功劳不小啊!」 天生嘻嘻一笑,心知什么事也瞒不过萧悠的耳目,况且他也没想隐瞒,于是一五一十地把这次出去做的事都汇报给他听,萧悠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天生说完了自己到扬州和泉州的所作所为,小心地看了一眼萧悠,道:「萧哥,我想甄大爷好歹是我们公子的兄弟,他又帮了我一个大忙,也就是帮了萧哥你和公子的忙,所以就自作主张,多跑了一趟泉州,帮他也搅黄了那门亲事……」 萧悠瞪他一眼,道:「你这家伙,坏人好事,还得意忘形呢!」 天生嘿嘿一笑,颇为得意,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公子的话,真是再准不过的,难得老天把我生得这样丑,如今可不正好派上用场了吗?」 萧悠忍不住也笑起来,多日的烦恼稍稍消解了一点,叹道:「也罢,反正甄湃也正好不想结那门亲事,只不过这样的事,你以后不可再做了。」 天生点头应允,又道:「如今当务之急,自然是想办法把我们公子弄回来了,我这就出发去扬州。」 萧悠摇了摇头,道:「这事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天生一怔,点头答应,心中却好生不解,仔细观察萧悠的脸色,见他颇显疲惫,知他连日来为了社中之事和常清的事,心力交瘁,心中一阵难过,正想再劝解他一番,萧悠却挥手叫他下去,天生不敢多言,退了出来,暗暗着急。 静室之中,萧悠一人坐在桌前,以手抚额,沉思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眼光望向墙上的一幅字,正是常清给他写的陶渊明诗《饮酒其五》。这首诗因为暗含萧悠的名字,所以常清极是喜爱,曾用心写了多幅,挑其中最出色的裱了出来,挂在萧悠书房里。 睹物思人,他一字一字细看过去,只见字字珠玑,笔致浑圆秀丽,缓缓读到了「悠然见南山」这句,心中一痛,暗暗想到:清弟,你如今正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着我?清弟……清弟…… 常清正跪在祠堂里抄写经文,口中还轻轻念诵。写着写着,不知为何,心头思潮涌动,眼前竟然浮现出萧悠的身影,那挺拔的身姿、俊美的脸庞,一双清澈明亮的凤眼,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一抹微笑浮上常清的脸颊,眼光都变得柔和起来,手下的笔,不知不觉地在纸上写了几个「悠」字。 「啪!」一声脆响过后,常清的肩头着了一记板子,痛得身子一缩,泪水含在眼中,却不敢掉下来。 常清的大嫂甄氏盯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菩萨面前,居然还敢心怀不轨,清儿,你可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常清定了定心神,又认认真真地抄起经来。 甄氏道:「罚你抄华严经一千遍,这才抄了多少?你从小在菩萨面前最是虔诚的,如今却沾染了外面的恶习,却教菩萨怎么再保佑你?」 常清抬眼望了大嫂一眼,小声道:「我没有……」 「啪!」又是一板子落在肩头,常清不敢闪躲,咬牙忍痛,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甄氏念了几句佛,恨恨地道:「你胆大妄为,擅自离家,游荡不归,结交不三不四的人,还敢做出有辱门楣、伤风败俗的丑事来,你说,你怎么对得起常家的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你早逝的爹娘?怎么对得起我十几年含辛茹苦,把你养大成人!?」 常清心中愧疚,不敢答话,眼睛汪汪地望着甄氏,听着她冷厉的话语,一句一句,都像是锋利的刀子在割他的心一样。 是啊!大嫂说得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来,真的是愧对祖先,无颜面对世人……可是,他对萧悠的情意,却是天日可鉴,绝无虚假,纵然受到大嫂严厉的责罚,却也无怨无悔…… 「清儿,你给我在菩萨面前发誓,说今生今世,再也不见那个人,再也不做有辱门风之事!」 常清心中一痛,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要他发誓今生今世不见悠哥,那……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更痛快些。 「清儿!」甄氏见他执迷不悟,心下大怒,挥起手中的板子,狠狠又给了他两下,喝道:「罚你多抄一百遍《华严经》!」 常清不敢回嘴,垂下了眼睛,笔下不停,行云流水般抄将下去。 那日他正在行香园中教书,忽然有人来报常家派人来接他回家,说是常家大奶奶病重,接他回去探病。 常清大吃一惊,他是大嫂一手带大的,情意深厚,名为叔嫂,实际上情同母子,自然极为关心,忙请来人进来相见。 一看之下,竟然是大嫂的奶妈尹氏,这尹老太太是从小把甄氏带大的,来到常家也有二十几年,一心辅助甄氏,操持家务,劳苦功高,常家上下对她极是尊敬,常清自是对她敬爱有加,如今见是她亲自来接自己,越发惊惶失措,还道大嫂真的出了什么事? 又急又怕,偏偏萧悠外出公务,天生又出了远门,平先生去了南京办事,身边竟是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他慌乱无措,忙问端的,原来竟是大嫂忽染恶疾,一病不起。 常清一听这话,急得跳了起来,不及细想,忙忙地令人收拾了一点东西,跟着奶妈一行人立即起行,日夜兼程赶回扬州。 回到家中,常清急急忙忙跑到后宅,却发现大嫂端端正正坐在屋中,并没有生病的样子,丫鬟老妈子们站了一地,个个表情严肃。 他大吃一惊,忙问:「大嫂,……」 常家大夫人甄氏面沉似水,道:「我怎么?是不是我真的死了,你才高兴?」 常清恍然,知是大嫂设计骗自己回来,听她如此说,心中难过,忙道:「怎么会?大嫂,我……我在外面,一直想念着你呢……」 甄氏冷冷地道:「想念我?想了大半年还不回来看看?」 常清脸一红,讷讷地说不出话,从小他就被大嫂严格管教,向来不敢回嘴,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听着,这时明知自己犯了错,更是哑口无言。 甄氏道:「这大半年来,你都干了些什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常清正在紧张大嫂会问什么,就听到她直接问了出来,一时张口结舌,不知从哪里说才好。 甄氏见他面红过耳,垂下了头不敢说话,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恼怒。常清是她一手带大的,心中极疼爱他,所谓爱之深痛之切,越发容不得他行差踏错,如今见他不但敢离家出走,还累月不归,更可怕的是……想到从自己费尽心机才得到的消息,甄氏几乎气炸了肺,恨恨地哼了一声。 常清吓得一哆嗦,悄悄抬头,见她面色不善,心下更是突突乱跳,紧张得脸色都变了。 甄氏见常清怕得厉害,心中浮起一丝怜惜,对房中的下人们冷冷地道:「你们先都下去。」 众人应了,鱼贯而出,有几个跟常清关系好的,都悄悄看他一眼,心中担忧,却不敢为他求情。 房中只剩下叔嫂两人,常清抬起头来,叫了声「大嫂」,却劈头挨了甄氏的一阵数落,措辞严厉,口气生硬,直训得他心惊胆颤、又羞又愧,恨不得地上有个缝隙钻了进去,省了这难耐的煎熬。 好不容易等大嫂骂到一个段落,常清刚想说话,却听甄氏道:「其他的也还罢了,你和那个姓萧的,却是什么一回事?」 常清刚才脸色惨白,这一下又胀了个通红,讷讷地道:「我……我们……」 甄氏怒道:「什么『你们』!阿清,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堂堂男儿,常家三公子,竟然学那无耻之徒,做出这样下贱之事来,你怎么有面目见你死去的爹娘,怎么有面目去见常家的列祖列宗!」 常清面白如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嫂这话,比用刀子割他的心还让人无法忍受。 甄氏越说越怒,最后拍案而起,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家法,狠狠打了常清一顿,常清羞愧无地,只是流泪,一个字也不敢回。 甄氏一边打,一边逼迫常清与萧悠一刀两断,永远不得再见,常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心中一点清明不灭,只是在想,永远不见悠哥?这……这怎么能够答应?大嫂是他从小最尊敬的人,她说的话,他向来听从,唯独这一次,要他舍却了萧悠,却怎么舍得?不,不能,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常清越不肯回应,甄氏越怒,边打边哭骂不止,下手越加重了,直打得常清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守在外面的奶妈一直提心吊胆的,眼看打得不祥了,忙带人进来,止住了已经有点歇斯底里的甄氏,好言相劝,又着小厮把常清抬回房去,赶紧请了大夫来看伤。 甄氏虽然下手打了常清,其实自己也是心疼的,又恨他不争气,枉费了她十数年教导,这时也哭得呕心沥血,痛苦不已。 夜里,常清痛得时昏时醒,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挨这样的痛打,虽然甄氏力气不算大,却也打得他皮开肉绽,而心中的痛,却又远胜于肉体。从小到大,还从来没见过大嫂气成这样呢,是被自己气的,都是自己不好…… 可是,大嫂她,为什么非要自己离开悠哥呢?大嫂是自己最亲爱的人,悠哥也是啊!而且,在自己的心里,不知不觉之间,悠哥的地位,已经超过大嫂了…… 猛然发觉了自己的心意,常清心中一凛,却又甜蜜蜜的,嗯,是啊!悠哥,他是我最亲近的人,是我最爱的人,宁可性命不要,也不能舍弃他的…… 悠哥……悠哥……我好想你…… 常清趴在床上,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头上,浸湿了一大片,身体痛得难耐,只好拚命想想自己和萧悠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一点痛苦…… 嗯,那些快乐的日子啊…… 常清伤得颇重,直过了七、八天才能下地,甄氏嘴里不说,心中却也后悔打得重了,只是不肯表现出来,每日差奶妈过来看望。这一日常清身子刚好了些,甄氏便差人来叫他去祠堂。 常清正端着一小碗燕窝汤,听了这话,吓得手一抖,细瓷的小碗脱手而出,「叮」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抬起头,含泪望向奶妈,却见她叹了口气,表示毫无办法。 到了祠堂,甄氏却并没再责骂常清,只罚他跪在地上抄一千遍法华经,常清悄悄松了口气,拿起笔来,规规矩矩地开始抄写经文。 甄氏坐在一旁,数着念珠,轻轻念佛。 然而常清写着写着,不知为什么,竟然又想起悠哥来,那含笑的眼睛,仿佛就出现在眼前,不知不觉中,常清手中的笔,竟然写出了好个「悠」字,说不得,又挨了大嫂的几下责打。 这一日抄经文直抄到太阳落山才罢,常清膝头跪得肿了,站都站不起来,被下人背回了房中。 一连数日,常清都是一早起来到祠堂跪着抄经,日落方罢。他身体痛苦,心意却丝毫没有改变,抄写每段佛经之后,都要在心中默祝:「请佛祖、菩萨保佑,让我和悠哥可以长相厮守,永远也不分开。」念得多了,心中信念愈发坚定,神色也从容起来,不急不恼,平心静气,认认真真地逐字抄写,竟全当是在练习书法了。 甄氏哪里知道他心中的念头,见他一本正经地抄经念经,心中大慰,暗想:还是得严加管教,清儿是我从小带大的,本性纯良,一时的蒙昧,终是可以修正过来的。 两人各怀心事,气氛倒是渐渐缓和了。 这日,常清的二哥常源正在花园中与小妾们饮酒玩耍,忽然下人通报有客来访。 常源正在兴头上,颇为不快,正欲推辞不见,却见那下人挤了挤眼睛,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来人有重礼。 常源因为把持着扬州一带的盐业,官商勾结,颇有些一手遮天的气势,所以平时来送礼请托的人不在少数,而下人们也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人可以通传,什么人不给通传,一打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这回这个下人定是得了外面的好处,所以才敢在常源正玩得高兴的时候前来通传,并示意他来人有重礼。 看在重礼的面子上,常源勉为其难地站起身来,摆脱了几个小妾的纠缠,踱着方步来到前厅。 一进门,只见一个年轻人大大方方地坐在客位上,正在喝茶,见常源进来,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起身施礼,微笑道:「见过常二先生。」 常源见他眉清目秀,身材高挑,态度不卑不亢,仪表落落大方,心下先存了几分好感,也回了一礼,两人一同坐下,常源一边接过下人送上的香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请问先生贵姓?来此有何贵干?」 那年轻人恭恭敬敬地道:「在下萧悠,此行特为求亲而来,还望二哥允准。」 常源刚喝了一口茶,闻听此言,「噗」地一声将茶全都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下人们急忙上来给他拍胸抚背,好半天才顺过气来,他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萧先生,请不要开玩笑!」 萧悠道:「怎么是玩笑,二哥,我可是非常认真的。」 常源连忙一伸手,止住他道:「停!先别叫得这么亲热,谁是你二哥?我家又没有姐姐妹妹,你却是向谁求亲?」 萧悠微微一笑,正色道:「二哥不必生气,我来求亲,心正意诚,正是向令弟常清求亲,还望二哥允准我俩的亲事。」说完立起身来,深深施了一礼。 常源一口气憋在胸口,好不容易才喘上来,冷冷盯着萧悠,道:「敢情萧先生是来消遣常某来着!」 萧悠道:「不敢,在下确实是为向令弟求亲而来,绝不敢有半点消遣二哥的意思。」 常源「啪」地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怒道:「你刚才说『令弟』?」 萧悠点头。 「『令弟』的意思是男的,你难道不知道?」 萧悠微微一笑,道:「知道。」 「那你还来求亲!」 「没错,正是向令弟求亲,还望二哥能够答允。」 常源不可思议地望着萧悠,见他仍是不卑不亢地望着自己,态度诚恳,实在不像开玩笑。 「你……」常源望着萧悠,不知为什么,被他沉稳的气势所摄,一肚子怒火竟然发不出来,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坐了下来,冷冷地道:「不管你为什么而来,常家不欢迎你,这就请便吧!」伸手端起茶来,下人立即长声叫道:「送客――」 萧悠却不急不忙地也坐了下来,笑道:「二哥不必性急,萧悠此来,特备有重礼,二哥不妨先看看再说。」 轻轻向外一招手,几个随从快步走进厅来,其中二人手中托着描金礼盘,上面分别放着两个大红泥金龙纹的礼单,送到常源面前,不待他说话,便轻轻放在了桌上,另四人抬着两个巨大的箱子,进门后放在厅中,听箱子落地的声音,分量不轻。 这六人都是训练有素的随从,放下东西,一声不吭,迅速退了下去,只留下满头雾水的常源和一群家人面对着这些礼物发呆。 「二哥先请看看礼单。」萧悠面含微笑,不急不忙地道,一点儿也不把刚才受到的冷遇放在心上。 「你!」 常源呼地站了起来,把脸一板,抬起手来,便想拍在桌上――这个萧悠,到底还有没有把他常二爷放在眼里啊?送礼还有强送的? 萧悠眼急手快,轻轻探过手来,伸出二指,托住了常源的手腕,微笑道:「二哥且别生气,请先看看礼单。」 说着另一只手拿过桌上的礼单,放在常源手中,手上微一用力,常源身不由己,向后跌坐在椅中,心中暗惊,看不出这个斯文秀气的年轻人,竟然身具武功,而且还颇不弱呢。 他惊疑不定,顺手打开礼单扫了一眼,顿时大吃一惊,急忙细细看去,越看越是惊慌,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萧悠不慌不忙地品着茶,也不出声。 好半晌,常源才放下礼单,脸色铁青,哑着嗓子道:「尊驾究竟是何人?意欲何为?」 萧悠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道:「二哥言重了,小弟别无所求,但求二哥能够允准萧某与令弟常清的婚事。」 常源脑门上的冷汗都下来了,伸袖子擦了擦汗,又扫了几眼礼单,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厅中一时冷了场,众下人都面面相觑,不知究竟是什么礼单让二老爷如此震惊。 好半晌,常源才定了定神,缓和了些脸色,道:「萧先生,别的事都好商量,你的这份礼单,我可以出重金买下,你看如何?」 萧悠淡淡地道:「这份礼单是送给二哥的,何来买下之说?」 常源嘿嘿了几声,颇觉尴尬,向左右使个眼色,众人忙都退下,厅中只剩他和萧悠二人。 常源清了清嗓子,道:「萧老弟,你远道而来,还送了这样一份大礼,愚兄实在感激不尽,应该好好谢你,不如这样,我可以出礼单三倍的价钱,买下它,你看怎样?」 常源勉强说完这几句话,喘了口大气,好不辛苦,想他常二爷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跟人讲话了,实在有点不习惯。 萧悠抬起头来,正视着常源,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二哥,这样的道理不用我说,你自己要多保重。」 「是,是。」常源听他话说得重,冷汗又下来了,忙陪笑道:「萧老弟,以后的事,我会小心处理的,这个你放心,如今还要请你高抬贵手……」 萧悠微微一笑,道:「二哥,你才看了一张礼单,这里还有一张呢,请过目。」说着把另一张礼单送了过来。 常源脸上的肥肉一阵乱颤,心中直打突。这辈子礼单不知见了多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内容呢,如今一听「礼单」这两个字,竟然都心惊肉跳的。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礼单看了一遍,这一回倒都是见惯了的内容,珠宝玉器、各色古玩、名贵药材,确实是份重礼,看得出是极花了一番心思的,单这「千年雪参一株二十二两」一项,就是大内皇宫也未必找得出来,更何况还有缅甸产的十二色玲珑玉器、吴道子的真品飞天图等等。 可惜,现在任是多好的礼物,常源也不敢收,他小心地把礼单阖上,微笑道:「多谢萧老弟费心,不过嘛……」 萧悠含笑道:「在下与令弟常清两情相悦,已是互许过终身的,还望二哥成全。」 常源怒火上撞,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萧悠的鼻子,怒道:「你……你……你……」 萧悠不慌不忙地道:「二哥可能还不知道,清弟离家这大半年,都是跟我在一起。」接着便把自己与常清相识相知的情由大致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我们两个情投意合,感情已是极深,相约互伴终生,此情忠贞不渝、天日可鉴,所以还望二哥不以世俗之见为碍,能够成全我们,萧悠和清弟,都将感激不尽!」 说罢站起身来,便行下礼去。 常源急忙扶住他,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一时心乱如麻,实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才好,急又急不得,恼也恼不得,搓着手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实在想要晕倒过去了事。 只可惜平时保养得太好,此时便想晕也晕不过去,只能瞪着眼睛干著急,只急得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还点缀着许多亮晶晶的汗珠。 第二十二章 常清正在祠堂里跪地抄经,忽然房门轻轻一响,有人进来,快步走到他身后,叫了声:「阿清。」 「咦?」常清回过头来,见是甄湃,忙问:「你怎么来了?」 甄湃吐了吐舌头,笑道:「我来给你送东西吃,听下人说你又被大姐罚不许吃饭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油纸包,递了过来。 常清放下笔,接了过来,入手温暖,打开一看,正是自己爱吃的蟹黄小笼包,还冒着热气呢。 他心中一暖,道:「还这么烫呢,阿湃,亏你敢放在怀里,没烫着吧?」 甄湃笑道:「没事,我皮厚着呢,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你快吃吧,大姐还在跟尹妈妈说话呢,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甄氏为人严厉,时常责罚二人,于是常清和甄湃便经常互相帮助,一人受罚时,另一人便替对方偷东西来吃。 常清早饿得狠了,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甄湃见他吃得香甜,心中高兴,又递过茶来,常清就着他手喝了口茶,抬眼望见菩萨的金身,吐了吐舌头,笑道:「阿湃,咱们在这里吃荤腥,可真是冲撞了菩萨。」 甄湃笑道:「没关系,菩萨大人大量,才不会计较这些小事呢,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饿死了你,菩萨还普渡谁去?」 两人哈哈大笑,怕被外面的人听见,急忙压低声音,待常清吃完包子喝了茶,甄湃到门边看了看,转回身来,小声道:「阿清,还有一个喜讯呢。」 常清忙问:「什么事?」 甄湃笑道:「你的悠哥来提亲了。」 常清大吃一惊,又是止不住的欢喜,红了脸道:「什么?提亲?你怎么知道的?」 甄湃道:「今天我听说有人来给二哥送礼,便过去在窗外瞧了一眼,谁想竟是萧哥,本来你二哥是暴跳如雷的,谁知萧哥一送上礼单,你二哥立刻就灭了火气,脸色都变了,到后来还低声下气地跟萧哥说话了呢。」 常清非常惊讶,二哥的骄横他知之已久,想不到悠哥竟能三言两语让他变了脸色,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 「究竟是什么礼单让二哥变了脸色?」常清甚是好奇。 甄湃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后来他们打开了箱子,那里面的东西倒是真的出色。」一边形容了一下萧悠带来的许多礼物。 常清笑了起来,心道:悠哥不愧是个奸商,知道我二哥最爱财,便使出这招来疏通关节。 至于为什么二哥的态度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化,还是想不通。不过事情有了转机总是好事,最好二哥能够说服大嫂,允许自己跟悠哥回去……一想到萧悠近在咫尺,他心中一阵激动,恨不得立刻跑去见他。 甄湃看他脸色,知他想念萧悠,小心提醒道:「阿清,二哥那里倒还好说,只是大姐这边怕还一时不会同意呢,你先不要出去的好。」 常清叹了口气,这才清醒过来,心道:没错,还是等一等吧,既然悠哥来了,那一定是有备而来,事情总会解决的,我且静观其变吧!然而心中激动,却是再也抄不下经去,想了一想,道:「阿湃,我们到大姐那里去看一看好不好?」 甄湃也想知道后来的事,两人悄悄溜到了甄氏屋中,从后堂慢慢摸了过去,隐身在屏风后面,悄悄听着。 常源此时还真在甄氏屋中。 刚才他好言好语,含糊其辞,想把萧悠哄走,谁知此人极是精明,偏不肯松口,坚持要明日听他回音,常源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先应了下来,待送走了萧悠,自己坐着生了一回闷气,又压低声音破口大骂一阵。 思前想后,还是自己的性命前程要紧,兄弟嘛,暂时也顾不得了,况且那个萧悠倒真像是很爱常清,不然不会费这么大的心思……嗯,不管怎么说,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和钱,其他的事都好商量,什么男子相爱有悖伦常,什么门户之见,都当他是放屁! 打定了主意,常源鼓起勇气,前来向甄氏说明萧悠提亲的情况。 甄氏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当时就跟常源翻了脸,痛骂他一顿。 常源忍气听着,对于这个大嫂,他向来是敬而远之的,此时迫于无奈前来劝说,话没说几句,倒挨了好一顿臭骂,心中不愤,怒道:「我岂不知道这件事传扬出去,会给常家脸上抹黑,只是有要紧的把柄落在了人家手里,却是不得不低这个头!」 甄氏一惊,忙问端详,常源却又不好说,支支吾吾了半天,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气呼呼地道:「大哥不在,我就是当家人,三弟的事,自然由我做主,明日我就答复那个姓萧的,把三弟嫁给他,扫地出门,永远不许再进我常家的门!」 常清在后屋偷听,见他说得绝情,心中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甄湃轻轻地握一握他的手,以示安慰。 甄氏却不肯干休,也怒道:「呸!混账东西!你自己做了亏心事,却拿自己兄弟来做替罪羊,你怎么对得起常家的祖宗!」 常源胀红了脸皮,恨恨地道:「什么替罪羊,明明是他不要脸,跟那个姓萧的不干不净,把祸事引到了家里来!」 常清听他如此诋毁自己,气得便欲冲出去理论,甄湃拚命拉住他,不让他出去捅这个马蜂窝。 甄氏怒道:「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答应的!」 常源懒得再跟她理论,冷冷地道:「只怕这事由不得你做主,哼,也由不得我做主呢!」转身便向外走去。 甄氏越加恼怒,喝道:「哼,由不得我做主,我便偏偏要找个做主的出来,明日我就带清儿上京去,找你大哥,看他做不做得主!」 常源心中一动,转回身来,道:「这倒是个主意,大哥在朝中身居高位,天子脚下,怎容得那姓萧的如此嚣张,嗯,对,就这么办,大嫂,明日一早你就带阿清快走,我先拖住那个姓萧的,待你们走远了,再跟他翻脸。」 二人一时放下嫌隙,细细商量了一会,定好了计策,这才分手。 常清和甄湃在后屋偷听,后来二人声音小了,他们听不清楚,又怕被人发现,只好悄悄溜了出来。 常清苦于无法通知萧悠自己要被偷送进京,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甄湃自从上次偷溜出去被甄氏发现以后,也被禁足不许出门,所以这时帮不上忙,只能跟着干著急。 第二天,常清还没睡醒,就被拖了起来,匆匆上了马车,一行人马悄悄地离开了常府后门,天不亮就来到了城门边上,由于常源连夜从扬州知府那里弄来了出城的令牌,所以常府的车马顺利出了城门,离开扬州。 常清跟大嫂和甄湃同乘一辆马车,眼睛紧盯着车窗外,心中忧急,他就要被硬带走了,萧悠知不知道呢?天已大亮,马车出城将近五十里,忽然大路上迎面过来一行人马,当先一人丰神如玉,却不是萧悠是谁? 常清眼睛一亮,情不自禁低呼一声:「悠哥!」 扑在车窗上,便欲揭开厚纱的窗帘叫他。 「你敢叫他,我就死在你眼前!」 猛然间一个冷冷的声音止住了他的动作,常清回头一看,惊得呆了――只见大嫂甄氏手持一柄锋利的剪刀,正抵在自己颈间。 「大嫂!」常清惊叫一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大姐!」甄湃也惊叫起来,面如土色。 甄氏冷冷地道:「清儿,你要想我死,只管叫他!」 常清心中一痛,哭道:「大嫂,不要,快放下来,我不叫他,你别吓我……」 甄湃也哭起来,叫道:「姐姐,快放下手,别伤着自己。」 甄氏不为所动,冷冷地盯着常清,直到他慢慢地从窗边缩回身子,一点一点向后挪,直缩到马车的一角,抱头痛哭,这才缓缓放下手来。甄湃忙扑过来把剪刀从她手中夺下,扔出了车外。 常清伏在自己膝上,哭得哽咽难言,一边是亲情难舍,一边是至爱难离,却叫他如何取舍?耳听得外面马蹄声渐近,他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向外望去,悠哥……悠哥,咱们近在咫尺,却又即将远隔,这……这可叫我怎么办? 恍惚中,只见萧悠挺拔的身影从车边闪过,常清心中一痛,张大了口,却不敢叫出声来,心中却似乎拚命地哭叫了出来:悠哥!看我一眼啊! 忽然眼前白光一闪,一枝锋利的小箭射穿窗帘,「咄」地一声钉在了车厢内的板壁上。 常清眼急手快,扑上去拔了下来,果然是萧悠常用的一枝小小银箭,箭尾上还带着一张纸条,他急忙打开,只见上面两行秀丽峻拔的字,写着一句词,却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甄氏劈手夺过纸条,只看一眼,便气白了脸,愤愤地将纸条撕得粉碎,见常清喜不自胜的表情,心下大怒,抬手给他一记耳光,骂道:「不争气的东西!给我跪在那边思过!」 常清抚着脸,不敢答话,含泪跪在车角,低头思过。只是这心里却甜蜜蜜的,整个人心神不属,是在「沉思」,只是没有思「过」,却是在思念萧悠。 一路无话,常家的车马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京城。 常家长子常沛,在京中任吏部侍郎,为人善于钻营,在朝中人脉不错,正在努力谋求吏部尚书之位,只是若想如愿,少不得要借重自己的二夫人娘家的势力,所以对于正房夫人的到来,实在有点出乎意料。 甄氏板着脸,率领一大群仆妇家丁,连同常清及甄湃,径直穿过几进院子,来到主屋,大剌剌地居中坐下。 常沛自从成亲后就离家来京,除了老父去世时回过乡以外,从未见过自己的原配夫人,而他的二夫人多年来养尊处优,早当惯了「常夫人」,如今猛然间冒出一位「姐姐」来,实在有点不知所措,只得按捺住性子,上前见礼。 甄氏冷冷地点一点头,便当回礼了,直把这位户部尚书的千金小姐气得脸色煞白,勉强说了几句面子话,便托病回娘家去了。 常沛心中不快,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成亲多年而将发妻弃于不顾,是他理亏。 甄氏也不多废话,立即屏退下人,只留下常沛和常清、甄湃,这才把自己此来的原委一一道来。 常沛没想到家中出了这样的事,颇为惊讶,转过眼细细打量常清。 刚才一见面,只觉得自己的小弟弟长大了,出落得人品俊雅,现在认真看看,果然见他面目俊美,神情温顺,一双眼睛更是清澈纯净,透着一股灵气,让人一见之下,顿生好感。 常清见大哥审视自己,想到刚才大嫂说的那些毫不客气的话,羞得满脸通红,垂下了头去。 常沛见他神情,不由心中一动,顿生怜惜之意,随即便想到,看来人之秉赋,真是天生有所差别,三弟明明也是男子,并无丝毫脂粉气,却恁地惹人怜爱,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关心他、亲近他,这种感觉,非关男女,实在是由于他本人具有这种气质。 他想得出神,甄氏半天得不到他回音,不耐起来,怒道:「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常沛心中反感,淡淡地应了一声,忽然脑中又浮起一个念头,展颜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如此,嗯,这件事倒也不难解决。」 甄氏一听大喜,常清和甄湃却是一惊。 常沛慢条斯理地道:「三弟,你远来劳顿,先下去休息吧,阿湃,你也同去。」一边扬声唤进本府管家,吩咐他领二人下去休息。 常清极是不愿,心中惦记着他会怎么处置自己和萧悠的事,刚想出声央求大哥帮助自己,却被甄氏厉声训斥了几声,只好垂头丧气地跟着管家出去,甄湃紧随在后。 过不多时,常沛踱着方步来到常清屋中,含笑问了问起居,见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微微一笑,道:「三弟,你可还在为你大嫂的事烦恼?」 常清眼圈一红,险些掉下泪来,见屋中并无外人,壮起胆子,便跪在大哥面前,哭道:「大哥,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我……我和悠哥是真心相爱的,请大哥为我做主!」 常沛态度和蔼,伸手扶他起来,温言安慰。 常清这些日子以来受尽了冷嘲热讽、明打暗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顿时放声大哭,多日来的委屈尽都宣泄而出,直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泪,心里畅快多了,抬起头来,望着常沛,想听他如何解决这件事。 常沛道:「三弟,你大嫂为人古板,看不惯男子相恋,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今京里风气开放,男子之间相爱相伴,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 常清吃了一惊,又暗暗欢喜,心道:看来我和悠哥的事,有了大哥做主,反倒好办多了。 常沛又道:「刚才我跟你大嫂说,咱们常家世代为官,如今你也长大了,人品如此出众,文才也好,埋没在扬州那个小地方实在太可惜了,不如便留在京城,由我引荐入朝,谋个一官半职,也好为国效力,为常家增光。」 常清一怔,常沛又道:「我是先拿这话稳住了你大嫂,待过得一段时间,她看你稳稳当当地朝中做官,定会放松了对你的看管,那时我再想法送她回扬州去,等她一走,你的事可不全都由自己做主了吗?到时你想怎样,尽可自便,大哥是不会为难你的。」 常清大喜,想不到大哥竟这样通情达理,为自己想得如此周全,顿时开心起来,前后思量一回,觉得目前也只能如此了,便点头同意,道:「一切全凭大哥做主。」 常沛又仔细考校了他的学识,常清一一认真做答,常沛非常满意,含笑安慰几句,让他安心住下,说自己不久便会想办法举荐他入朝做事,常清喜笑颜开,一口答应。 常沛轻而易举地说服了甄氏和常清,将这件事的风头压了下来,心中也是得意。 其实他说要举荐常清入朝为官,并非都是因为像他自己所说的那一番光明正大的理由,真实的情况却是,他深知本朝皇帝喜好男色,自己的弟弟人品俊美,学识既好,性情又温顺,正可投上所好。 这一引荐了上去,少不得会引起皇上的关注,如能得到皇上青睐,那么自己的身分,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以往多年的经营,可能都比不上这一件事能让皇上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甄氏和常清当然不知内情,都还以为常沛是为自己着想,分别都安下心来,一家人暂时相安无事。常沛又派人去岳父家里告知自己的二夫人,让她先在娘家多住些日子,等打发走了甄氏等一行人,再去接她回来。 偏这一阵子朝中有事,常沛一直不得其便,直到一个多月后,才得到一次单独面见皇帝的机会。 这日在上书房,常沛禀完了正事,偷偷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见上颜正和,刚想寻个话头提起常清的事,却听皇帝言道:「常侍郎,听说你有个弟弟,今年刚满二十岁,人品很是出众,是不是?」 常沛一惊,又是一喜,不知道皇帝怎会知到这个消息,忙答道:「是,臣的幼弟确实品貌不俗,学识更是好的,从小留在扬州教养,如今长大成人,臣想着应该让他为国效力,所以接了他来京,现正住在臣的家里。只等有合适的机会,便送他来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皇帝微微一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不过我知道他,可是因为另一件事。」说到这里,停了一停。 常沛心中惊疑,不知是什么事让皇帝知道了自己的小弟,微微抬起头来,静候下文。 皇帝拾起桌上的一本奏折,笑道:「你家小弟真是不同凡响,居然有人上折子给朕来向他求亲呢。」 常沛大吃一惊,忙请问端详。 原来这份折子,是原朝中户部侍郎萧平所上,奏折中除向皇帝请安之外,特别提到,他因年迈而膝下空虚(长子常年在外为官,幼子萧同几年前因救驾殉职),所以收了一个义子,名为萧悠,性情纯孝,很得老夫妻的欢心,如今却有一事烦忧,冒昧上奏皇帝,想求个恩典。 原来这个萧悠,爱上了现吏部侍郎常沛的幼弟常清,两人情深义重,互许终身,只是常家大夫人从中作梗,硬生生拆散了这一对相亲相爱的年轻人,使得萧悠痛苦不堪,连带得萧氏两老也为此伤神不已,因为当今圣上英明,从不以世俗之念为碍,秉公处事,所以斗胆请皇上做主,为萧悠和常清赐婚,以成全这一对可怜的小情人。 皇帝接到这份奏折时,又讶惊又好笑,这样的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呢,这个萧平,说得好听,什么「当今圣上英明,从不以世俗之念为碍,向来秉公处事」云云,其实说白了,不就是说自己好男色,宫中不避男宠,也从不反对臣下及百姓中的男子相爱甚至成婚吗? 嗯,不过这么大胆上折子来求亲,却也是新鲜事一桩,皇帝一时兴起,想要过问此事,常沛大出意料,不知如何应对。 皇帝又道:「朕已同皇后商量过此事,皇后也是一力赞成,还道『世上不论男女,皆可自由相爱,如果因为一个老妇人的执拗而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那可是有违天和了』。」 常沛听说连皇后都赞同这件事,更是惶恐,忙道:「臣的原配夫人是扬州人氏,没有见识,做事愚顽,其实臣也不反对这事。」念头一转,又道:「只是臣弟本人,似乎并没有像萧老侍郎所说的那样,对萧家公子情有独钟。」 皇帝奇道:「哦?」 常沛道:「臣弟一心向学,文学功底颇深,他曾对臣言道,愿意入朝为皇上做事,也好为我常家向陛下尽忠。」 皇帝漫应了一声,对这常清颇觉好奇,便吩咐常沛不日将常清带来宫中给他看看,倒要瞧瞧这常三公子有何出色之处,居然引得这么多人为他兴师动众。 常沛一口应承,心想:只要面见了圣上,那以后的事,可就由不得萧家了,以常清的品貌学识,一定可以得到皇上的欢心,到时皇上自会想法推托萧家的亲事,而他自己的私心,也就得逞了。常清性情温顺,即便当时会有一些反抗,但君命难违,谅他也不敢做出什么过于激烈的事来,到时再从旁开解,不怕他不低头顺服。 回到家中,常沛又小心地指点常清一番,警告他入宫之后,先不能露出自己与人有私情这件事,否则失了圣上欢心,以后的事,可就大大的不好办了,常清不明就里,只好答应。 次日,常沛即携常清前往宫中,内监传禀了进去,不多时命二人前往御花园中觐见。 此时正值春日,繁花似锦,百鸟争鸣,御花园中一片芳菲,隐隐可听到宫女们的笑语,一派祥和气氛。 常清原本惴惴不安,默默念叨着大哥教给的一篇话,以备面见圣上时应对,此时为园中美景所迷,渐渐放松下来,白玉一般的脸上浮起笑容,大眼睛四处观望,闪动着快乐的光芒。 第二十三章 常沛见他一派天真,丝毫不知自己面临的重重艰难,不由得摇头暗叹,两人跟着引路的内监一路前行,来到湖畔一处水榭,长长的格子窗关着,听内监说皇上正在里面召见外臣,所以常家兄弟便在一旁静静等候。 过了半晌,门一开,出来一个内监,传召常清进见,却没召唤常沛,常清心中害怕,看了大哥一眼。常沛向他一使眼色,轻轻推他一把,常清无奈,只得孤身跟随内监进了门去。 过了一道小小的走廊,转入一间大室,只见室中一片清明,朝向湖面的几扇窗子都开着,带着花香的清风在室内徘徊,令人精神一爽。一个身着明黄便服的男子坐在一处矮榻上,含笑望着他。 常清知道这便是当今圣上了,急忙跪下行礼,按大哥所教的礼仪,恭恭敬敬报上家门。 皇上含笑道:「起来吧,过来一点,让朕好好看看你。」非~凡 常清俊脸飞红,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微微抬起头来,皇帝认真打量他一番,眼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美,让常清再次羞红了脸,垂下了头去。 「很好,果然人品出众,不枉大家为你费尽心思。」皇帝若有所思地道。 其实常沛的一番心计,他岂有不知,如今一见常清,果然是面如美玉,目似秋水,体态端庄,神情优雅。常清多年习文,满面书卷之气,这大半年来随萧悠习武,虽无多大真正长进,但身形挺拔,在原本的文雅气质之中,又透出一股淡淡英气,愈发显得俊美绝伦。 皇帝心中赞美,觉得他犹如美玉天成,观之忘俗,虽然毫无脂粉气息,但神情内敛,温顺随和,实在令人心动。他本好男色,如今一见常清的美貌,不由得又犯起寡人之疾来,暗暗叹息,这样的美人儿,怎么没有早送到朕的身边来,如今却要便宜了别人! 常清被皇帝火辣辣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心中害怕,忐忑不安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皇帝见他害怕,微微一笑,招他过来身边,赐了座,随口问了问他的身世,考校了一下学识,见他谈吐得体,声音清朗,态度谦恭,甚觉满意,又想起刚才见过的那一个人来,心中大大叹息了一回,笑道:「常三,你可知道,今日朕为什么宣你前来吗?」 常清抬起头来,回说不知,皇帝笑道:「有一个人,先你一步前来,向朕求恳一事,不过他求的这件事,却是与你相关。」 常清大为惊讶,不知什么人会在皇帝面前说起与自己有关的事。 皇帝微微一笑,抬手向旁边的内监一示意,内监躬身退下。 少顷,即引一人从旁门进来,向皇帝跪下行礼。 「悠哥!」常清一见此人,又惊又喜,快活得一颗心犹如要炸了开来一般,霎时之间,眼中心里,便全是一个萧悠,再也看不见别的,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萧悠也是欢喜无限,却还记着眼前的处境,回抱常清一下,便轻轻挣脱了他的拥抱,小声提醒道:「清弟,圣上面前,不可失礼。」 常清一时忘情,扑进了心上人的怀抱,此时定了定神,发现皇帝以及众内监都在盯着他看,顿时羞窘异常,一张白玉般的俊脸胀得通红。 皇帝哈哈大笑,拍手道:「难得难得,真情流露,难以自持,看来常三真是性情中人,萧悠,你可真是有福龋 萧悠含笑行礼,谢过了皇帝,又道:「清弟为人纯善,有时不拘小节,还望圣上不怪他失礼之罪。」 皇帝微微一笑,道:「朕却不是那不通情理之人,否则也不会管你们这件事了。」 萧悠忙又赞美他几句,轻轻拍了拍马屁,他为人精明,知道处事的轻重缓急,这几句话说得恰到好处,顿时使得龙颜大悦。 然而皇帝笑过一回,又细细打量一下面前的二人,只见一个明澈动人、风流儒雅,一个剑眉凤目、英姿挺拔,宛如瑶台双璧,实在是各有奇妙,叫他动心不已,若说便同意了他们这头亲事,让这二人连袂而去,实在是有点舍不得…… 萧悠偷眼旁观,见皇帝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一凛,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只是心中忧虑。 常清却满心欢喜,只道有皇上做主,自己和萧悠必定可以好事得谐,再也不用怕什么艰难险阻,神情极是放松,笑声不断,妙语连珠,逗得皇帝和萧悠都开怀大笑。 三人说笑了一回,用过茶点,常清奉命又陪皇帝下棋,萧悠在一旁观战。 不知不觉间,晚霞满天。常清看了几回外面的天色,有点坐立不安,心想:进宫都快一天了,怎么还不放我们回去?大哥还在外面等着吗?这可累坏他了。 皇帝发现了他的焦急,微笑道:「你大哥早就回去了,朕已下旨令你二人今日留宿宫中,陪朕说话。」 常清吃了一惊,忙转头看看萧悠,却见他神色平和,心中稍稍安定了一点,点头称是,不再多话,专心陪皇帝下棋。 晚膳过后,二人又陪皇帝在内书房闲谈,直到将近三更方罢。 皇帝微现疲色,伸了个懒腰,萧悠忙陪笑告退,皇帝点了点头,着内监领二人下去休息,自己在众内监的簇拥下转身走了。 常清见皇帝出了书房,这才敢放松下来,轻轻欢呼一声,又抱住了萧悠,小声笑道:「悠哥,两个月没见,这可想死我了,你却是怎么到了宫里?」 萧悠忍不住也紧紧拥抱了他一回,这才叹了口气,道:「清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且先随公公下去休息,我再慢慢和你说。」 常清这才想起房中还有外人在侧,又闹个了满脸通红,急忙松手,他本来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只是这一天来情绪大起大落,精神过度紧张,又太过在意萧悠,竟是对旁人都视而不见起来。 那两个内监却只一笑,并不多话,头前领路,带二人离开了内书房,在长廊上走了一段,前面一道月亮门,路分左右,一名内监回头向萧悠和常清道:「圣上有旨,着萧公子歇在玉兰坊,常公子歇在翡翠阁,请二位跟我们去吧。」说罢向萧悠一点头,示意他跟着自己走,便向左边一条路走去。 常清一怔,伸手拉住了萧悠的手,道:「悠哥,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我们住在一起?」 萧悠心中忧虑,却不能表现出来,含笑安慰他道:「清弟,这里是皇宫内院,岂是外人随便可以来得的,咱们身分特殊,自是要听从圣上的安排,你且随那位公公前去休息,明日再见。」 常清应了一声,心中却极是不愿与萧悠分离,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萧悠一笑,轻轻握了握他手,悄悄地道:「清弟,不可如此,你忘了我们在扬州城外分手时我给你的字条了吗?」 常清应了一声,喃喃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非。凡,脸上一热,心中甜蜜,笑嘻嘻地道:「好啊,悠哥你好好休息。」转身随那个内监前往翡翠阁去。 走出数步,常清心中不舍,又回头看了一眼,见萧悠还立在原地,面有忧色,不由得一怔,忙折返回来,问道:「悠哥,怎么了?」 萧悠忙放松眉头,道:「没事。」 常清见他神情有异,越发追问起来,萧悠无奈,只得道:「清弟,陛下虽然开明,不反对我们的事,但这其中的难解之处,也还是有的。」 常清一惊,忙问端详,萧悠怎好细说?只好含糊其辞,最后想了一想,正色望着常清,道:「清弟,我只提醒你一句,要洁身自好,不可给人以误会之嫌。嗯,清弟,只要你我两情坚贞,矢志不渝,那么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分开我们,然而只要一人稍有意志不坚,恐怕事情就会大起波澜,你要记住我这句话!」 常清困惑不解,欲待再问,旁边的内监已催促起来,二人只好依依不舍地握了握手,各自随内监而去。 一夜无话,次日常清一早起身,想要去见皇帝和萧悠,却被人阻住了,道是皇上有安排,今日留常清在此读书,晚上召见。 常清心中疑惑,记着萧悠的话,不敢造次,按住性子坐了下来,认真读书习字,只是心中好生挂念萧悠,每每出神,写出的字,还是那句「悠然见南山」居多。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常清奉召前往内书房中陪伴皇帝,却没有见到萧悠,只有皇帝一人正在批阅奏章。 常清不敢说话,静静等在一边,心想:一会儿悠哥就该来了吧? 直等到皇帝批完了奏折,内监撤下文案,换上茶来,随即全都退了下去,这内书房中,只留下皇帝和常清二人,常清这才有点害怕起来,小心地抬眼看了看皇帝。 皇帝也正在看他,见他望向自己,微微一笑。 常清脸上微红,上前行过了礼,垂手而立,满腹疑窦,又不敢发问。 皇帝品了口香茗,淡淡地问了问他今日读书的收获,常清恭恭敬敬地答了,又奉命取过琴来,细心弹奏一曲,他的琴艺是扬州一绝,当日萧悠也曾大为倾倒,如今在圣上面前一展才华,果然又引来皇帝的真心赞美。 弹了两首曲子,又说了一会闲话,皇帝含笑示意他退下,却绝口不提萧悠,让常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诗酒趁年华[出书版] 作者:江洋 好生困惑,只好行礼告退,又随内监回到翡翠阁休息。 一连数日,萧悠踪影不见,常清每日被困在翡翠阁,不许出外半步,晚间便奉召前去侍应皇帝,虽然龙颜和悦,对他着实亲切,然而他心中却越来越是忧急,一方面在皇帝面前要保持仪表风度,一方面又对萧悠思念欲狂,当真是寝食不安,不数日间,居然瘦了一圈。 这些日子皇帝总是提到要封他的官职,以便可以在朝中伴君,又笑着提到已加封了常清的哥常沛的爵位,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人如果在皇帝面前得宠,家人亲属自然都会受到恩泽的。 常清唯唯诺诺,心不在焉,并没有留心细听皇帝的话,令他好生不快。 只是常清性情随顺,不肯轻易拂人的意,所以皇帝对他倒发不出火来,只是日日牵绊,不肯放他离去。 这一晚皇帝没有传召,常清独自在翡翠阁的小院中弹琴,月华如水,洒了满院银辉,芳草青青,翠树荫荫,翡翠阁绿植遍布,当此春华生发之时,当真犹如翡翠也似,绿意盎然。 常清缓拨琴弦,悠扬古雅的乐声流布于明澈的静夜之中,弹了一会儿,他放轻了声音,随着琴声唱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g兮,赫兮t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诗经?国风?卫风?淇奥》)」 一曲既罢,他情难自己,举头望月,喃喃地道:「悠哥……悠哥,明月在天,四海同见,你也在望着月亮吗?你也在想着我吗?」皎皎银盘,端挂青天,萧悠那俊雅的脸庞,仿佛从月亮的光辉中显现了出来,正在向他微笑…… 琴音再度响起,常清心有所感,这回弹的却是一曲清平调,平和中正,温暖祥和,正是萧悠最爱的一首曲子,弹着弹着,常清的脸上浮起笑意,仿佛萧悠就在旁边听着一样。 曲终罢手,余音渐消,宛如繁华褪去,四周又恢复了平静,常清正在出神,忽听有人鼓掌赞道:「好琴技!」 常清一惊,认得是皇帝的声音,连忙起身,果然见到皇帝一身便装,缓步从树后转了出来。 常清方才用心弹琴,都没听到有人前来,此时猛然见到皇帝,想起自己刚才忘情呼唤萧悠的名字,不知被皇帝听到了没有,一时又羞又窘,好不尴尬。 皇帝却毫不在意,与他谈天说笑,态度亲切随和,常清渐渐也放松下来,两人坐在花园之中,就着内监送上的果肴,喝了几杯清酒,气氛越加随和。 不知不觉,月影微微西斜,常清不胜酒力,俊脸泛红,生怕自己醉酒失礼,便请求皇帝准许自己告退,皇帝却意犹未尽,笑道:「无妨,今晚贤卿不如陪朕联床夜话,朕对你甚是喜爱,贤卿不必拘礼。」说罢伸手揽住了常清的肩头,向自己怀中一带。 常清身不由己,靠在了皇帝怀中,心中却大吃了一惊,x那间出了一身冷汗,萧悠严肃的声音仿佛又浮现在耳边:「清弟,我只提醒你一句,要洁身自好,不可给人以误会之嫌。」 常清震惊之下,酒醒了一半,忙用力挣脱皇帝的拥抱,后退一步跪下,诚惶诚恐地道:「陛下,常清酒后失态,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微有不悦,道:「朕恕你无罪,不必如此拘礼。」说罢又想伸手来扶常清,常清忙膝行向后退了几步,叩下头去,道:「君臣有别,草民不敢冒犯圣驾,还望陛下海涵。」 皇帝一怔,皱起了眉头,半晌,淡淡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去了。非凡 凝香 收藏 常清不敢起身,垂头跪在当地,直跪到全身酸麻,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方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园门方向,杳无人迹,这才松了一口气。 爬起身来,勉强回到室内,倒在床上,一时忧,一时惧,实不知皇帝心中做何想法,又不知萧悠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这尴尬的处境,翻来覆去,忧心如焚,直到心力俱疲,这才沉沉睡去。 他夜里受了惊,着了凉,次日便发起烧来,浑身不适,起不了床,服侍的内监急忙禀报上去,皇帝派了御医前来诊治,用药后出了几身大汗,这才缓解了些,然而浑身虚弱,精神委顿。 一连几日,常清留在翡翠阁中休养,皇帝没有召见,萧悠也杳无消息,常清心中忧虑,好得越发慢了,直到五、六天后才算大有起色。 这日傍晚,常清独自在房中练字,清凉的风带着浓浓花香,从敞开的窗中吹了进来,熏人欲醉。 他写了一篇又一篇,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时又停下笔来,凝神揣摩字体的变化,正自入神,忽然背后伸过一只手来,轻轻捉住了他握笔的手,道:「也可以这样落笔。」 常清一惊,犹如被火烫到了一般急忙缩手,蘸满了墨的笔落在宣纸上,玷污了好大一片,一幅字眼看着是毁了,更让他吃惊的是,说话这人近在身后,而且声音听得真切,却不是皇帝是谁? 常清刚想离开桌边,却正靠入了一个强壮的胸膛,随即被牢牢搂住了,一个喷着热气的脸靠在他的脸边,笑道:「怎么,清儿静夜独处,觉得寂寞吗?」 常清闻到他嘴里一股浓浓的酒气,知道他醉了,又羞又急,不敢乱动,只觉得他双臂如铁,紧紧搂住了自己,温暖的面颊贴在自己脸上,还微微磨擦,低低地笑着,喃喃地叫:「清儿,好孩子,让朕疼你。」 常清又惊又怕,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反而激起了皇帝的火气,用力将他身子转了过来,一手箍住他腰,一手扳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微微含怒道:「怎么了?不喜欢朕来看你吗?你在想着谁?」 常清与他正面相对,相距不过数寸,气息相接,愈发窘迫,胀红了脸,伸手抵在皇帝胸前,勉强稳住语气道:「陛下,您醉了。」 「呵呵呵,没错,朕是有点醉了,不过恰到好处,如此良辰美景,如花美眷,朕是不会辜负的。」 说罢凑过嘴来,便欲亲吻常清,常清大吃一惊,拚命闪避,皇帝这一口便亲在他颈中,顺势向下一压,将常清压在书桌上,便在他颈中亲吻。 常清叫喊起来,用力挣扎,他多日习武,身手颇为灵活,皇帝一个不小心,被他挣脱了出去,常清一个趔趄摔在地上,随即跳起身来,便向外冲。 两一人前一后冲到院中,常清一个箭步跳上了荷池边的芙蓉石,山石嶙峋,他跳来跳去,皇帝追赶不及,被甩在了后面,怒道:「站住!你想到哪儿去?朕命令你赶紧下来!」 常清哪敢下来,几步跳上水边一块最高的山石,含泪回头道:「皇上,您醉了,请保重龙体,不要再追,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夜风吹来,微带凉意,皇帝跑了这半天,出了点汗,又被冷风一吹,酒醒了一半,定了定神,见常清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块一人多高的巨石上,下面就是荷塘,其中还有几块尖锐的石头探出水面,这一掉下去,怕会伤得不轻,他心中怜惜,忙道:「好好,朕不再追你,你赶紧下来!」 常清却不敢动,只道:「请皇上回宫休息。」 皇帝恼火起来,命令他先下来,常清却定要他先离开,两人一时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皇帝看他摇摇欲坠,怕他出事,这才勉强答允离开。 直到他出了园门,走得远了,好半晌听不到任何动静,常清才小心翼翼地从石头上下来,一个不稳,滑跌下来,痛呼了一声,又忙住自己的嘴巴,担心地四下瞧瞧,见无异状,这才飞一般跑回屋里,紧紧关住门,上了闩,这才后怕起来,顺着门滑到地上,轻轻啜泣,担忧恐惧,一夜无眠。 次日皇帝又在书房召见常清,却绝口不提昨晚的事,态度随和亲切,仿佛没有那回事一般。然而常清却存了戒心,谨言慎行,低眉垂首,再不敢随意说笑。 皇帝逗他说了会话,越来越是乏味,终于失去了兴趣,哼了一声,冷冷地遣他下去,常清忙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直到回到自己屋里,这才松了口气,又呆呆地发起楞来。 悠哥,你在哪里?你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不来看我?嗯,定是皇上不允许我们见面……他究竟想怎么样呢?一想到昨晚的事,常清脸上火辣辣的,皇帝那充满情欲的眼光,自己是不会看错的,他……他竟然……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悠哥会不会也…… 嗯,不会的,悠哥那么强,没有谁敢打他的主意,只有我,胆小如鼠,软弱无用,才会惹人觊觎……对,一定要坚强起来,像悠哥说的,两情坚贞,矢志不渝,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分开我们…… 他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又流下泪来,怕人看见,急忙擦去,用力振作一下精神,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接着练字,为了壮壮胆气,今日练的都是魏碑,字大如斗,气势磅礴。 又过了两日,每日还是入书房陪伴皇帝一会儿,却见他这两天仿佛面有倦色,又时时盯着常清看,好像有什么事委决不下似的。 常清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对于「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真是有了非常深刻的理解,暗下决心:只要一有机会,定要远走高飞,再也不到宫里来了。 想当初他还天真地以为皇上会给他和萧悠做主哩,如今看来,这个期望,真的是太不切实际了。 天威难测,皇上……他究竟想对他们怎么样呢? 第二十四章 第三日一早,常清刚刚起身,便有内监前来传谕,说是圣上召见。常清急忙洗漱了,随来人前去。 到了地方一看,却是自己刚来朝见时的那个水榭,只不过这次是从旁门进去,被带到了一间小室之中,那内监将他独自留在室中,示意他不可出声,便关门出去了。 常清狐疑地四下打量,小小的静室,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他心中默默念佛,暗暗害怕。 忽然板壁外面传来说话声,常清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就在当初见到皇帝和悠哥的那间大室的隔壁。仔细听去,外面说话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听得真切,却正是无时或忘的萧悠! 常清心中大喜,忙向前两步,将耳朵贴在板壁上,贪婪地听他的声音,虽然见不到面,但只要听到这亲切熟悉的声音,心中就已狂喜逾恒了。 只听萧悠言道:「陛下的美意,萧悠感激不尽,只是萧悠生于草莽,性情疏懒,恐怕不能适应朝中严谨的礼节,所以诚惶诚恐,不敢接受皇上的恩典。 嗯,原来皇上也要封悠哥的官,不过悠哥才不稀罕呢,他在天狼社,可不也是一呼百应的吗?那里多么自由,可不像在这深宫这中,缚手缚脚的,还日日提心吊胆! 皇帝也不生气,又问了些事,才道:「不过常清可是已经接受了朕的赐封,要留在京中的,常家的两个兄长也都恳求朕好生照顾于他,这些日子朕与清儿相处甚是愉快,而且……」说到这里,他轻松地笑了几声,没有说下去。 常清大吃一惊,几乎便要脱口喊了出来,「骗人!骗人的!悠哥,你可千万不要相信!」 他心中焦急,然而又有一点疑惑,想知道萧悠究竟会不会相信――他和萧悠,应该是两情不渝的,可是……悠哥到底会不会信任自己呢? 外面稍静了片刻,随即萧悠清朗的声音道:「清弟为人纯善,从来看不到事情黑暗的一面……我只愿他永远这样幸福下去,不要沾染这世间的污浊。」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常清一头雾水,不明白他的意思,皇帝也不明白,又问了一句,萧悠淡淡地道:「我爱清弟,他也爱我,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不会负他,他亦不会负我,这也是毫无疑问的,我对此从没有过半点怀疑,相信他也不会。所以别人的话,不足以影响我的心意,也希望不要影响到他的心意。」 常清喜出望外,暗想:悠哥,他果然是信我的…… 咦,难道他知道我在这里偷听,所以才这样说的吗?随即想到萧悠的武功,知他确是有这个能力分辨远处细微的声音,嗯,那么,悠哥故意这样说,其实是要告诉我,别管别人怎么说,要相信他么?嘻嘻,对,当然要相信悠哥! 常清咧开嘴巴,无声地笑了起来,得意洋洋地做了个鬼脸,心道:「皇上啊!您再英明,也想不到我的悠哥有这项本领吧?还想对我们挑拨离间呢!哼,偏不让你如意!」 他一高兴,外面的话就没听见,快活了一阵,忙又屏息倾听,却听到皇帝又道:「难得你竟然有如此决心,一点也不把世俗的刁难放在心上,有气魄,朕对你倒很是欣赏。」 萧悠淡淡地谢了,便不再接话。 皇帝又道:「常清的才华确是好的,但他性子过于随和,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不光是你,喜欢他的人只怕不在少数,将来的事,你考虑过吗?你是想将他金屋藏娇呢,还是任他出人头地?如果一味放任他的话,只怕你将来有得头痛了。」 常清听皇帝将自己说得如此不堪,气得满脸通红,紧紧咬住了牙,暗想:「悠哥才不会像你那么卑鄙呢!」 萧悠却道:「陛下言重了,清弟性情随和,待人亲切,却绝不是无原则之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在行香阁的时候,开馆授课,为人师表,是非常得人尊敬的。 「哦?」皇帝也没有想到常清还有这项能力,倒是颇感兴味,细细问了一回,最后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朕小看于他了。嗯,这样也好,我还正愁没什么名目封赏他呢,不如这样,我便下圣旨令他开办一座书院,亲自主持,为我朝多培养一些有用的人才。嗯,不过嘛,这建书院的费用,我出一半,另一半由你来补齐,你意下如何?」 萧悠笑道:「欣然从命!」 两人一起抚掌大笑,常清在隔室也笑了起来,这个皇帝,也是一个奸商龋 忽然面前板壁向两边退去,常清不防,闪进了屋中,惊叫一声,随即落入一个温暖强壮的怀抱――啊,这温暖熟悉的怀抱啊!多日未曾亲近,这时一抱住,便再也舍不得放开,也顾不得皇帝在侧,紧紧抱住了,低声叫着:「悠哥!悠哥!」 萧悠好不容易挣开他,笑道:「我在,放心,陛下已经同意给咱们赐婚了,你再也不用害怕。」 常清大喜,又是疑惑,转头向皇帝看去,见他正恋恋不舍地望过来。 常清知他心意,脸上微红,不敢再看,忙跪下行礼谢恩。 皇帝扶他起来,叹了口气,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世上的事,本就难以强求。常清,你真是有幸,遇到这样的知心之人,朕也为你高兴。」转头看了看萧悠,又道:「方u朕试你一试,如果你对常清稍有疑忌,朕是绝不会把他赐给你的。」停了停,又向常清道:「朕也曾试探过你,果然你心志颇坚,不枉了萧悠对你一片赤诚,也好,你们两情忠贞,可敬可佩,好,朕便亲下圣旨,赐你二人的婚事!」 二人大喜,一起跪倒谢恩,皇帝哈哈大笑,令人送上酒来,三人把酒言欢,尽兴醉倒。 常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在自己家中,萧悠却不在身边,他一惊爬起,叫道:「悠哥!悠哥!」 外面乱哄哄的,似乎有许多人跑来跑去,屋中却一个人也没有,连他的几个丫头小厮也都不在。 他正要推门出去,却见服侍他的丫头小菊推门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公子,快换衣服,圣旨到了!」 常清一惊,这才猛地想起圣上赐婚的事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唉!都是喝酒惹的事,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不过赐婚还是记得的――呵呵,这么重要的事,那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一时外面乱七八糟地挤进来一堆人,七手八脚地帮常清换好了衣服,出去接旨,常家大爷常沛也候在大厅,他可万没想到三弟进宫这一趟,得来的结果远出他的意料之外,竟然由皇帝亲自赐婚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心中虽然不甘,也无话可说。 大嫂甄氏则气了个倒仰,推说心疼病犯了,不能出来接旨,其余家中有品级的夫人都赶来一同接旨,下人们跪了一院子,常府里着实热闹了好一阵。 钦差走后,又来了一批一批贺喜的、送礼的、兼看热闹的、打听消息的人,直把常沛忙得晕头转向,常清因为身分特殊,倒可以悄悄藏了起来,什么人也不见,只是在自己屋中偷偷傻笑。 直到几天之后,还像是在做梦一样,犹自不敢相信,这就行了?自己和悠哥的事,就这样光明正大了? 皇帝亲自赐婚,天下还有谁敢说个「不」字!呵呵,这回可真正是名正言顺了,常清每每笑得合不拢嘴,惹得小菊她们嘻笑不已,取笑他高兴得发了傻。 七日之后,是正式成亲的日子,一切礼仪均如平常人家嫁娶一般,只不过这次成亲的是两个男子,而且都是名门大家,成亲的地方是皇家行宫,主持仪式的是当今皇帝,参加仪式的是满朝文武,吃喜酒的是满城百姓――萧悠这回可是大大的破了财啊! (京城的消费历来都是最高的,光喜酒这一项,就得比在外地多花一倍的钱,更何况……请的人数也实在太多了……) 风风光光的婚礼过后,皇帝又下旨令常清主办一座书院,书院的牌匾都是当今圣上亲自题写的,就叫做「长青书院」,地点将设在离行香阁不远的洞庭湖边的西山上,平先生等一批饱学之士奉旨入书院执教,常清亲任山长,书院的经济来源嘛,嘿嘿,皇帝只出第一年的一半,以后的全部花销,就都着落在了萧悠身上。 不过萧悠对此毫无异议,欣然承受。 新婚之夜,常清和萧悠终于摆脱了嘈杂的宾客,回到洞房之中,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情深意长;四手相执,都感受到对方的执着坚定。 常清忍不住又笑起来,萧悠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干嘛笑成这样,像个小傻瓜!」 常清笑道:「小菊她们早笑话过我了,本来就是我傻,落入了你这个老狐狸的手心,从此一辈子受欺压!」 萧悠紧紧抱住了他,热烈亲吻,半晌才道:「好啊,我的清弟可是心甘情愿地被我欺压的……」微一用力,将常清压在床上,笑道:「那我就好好地欺压你,也不枉费了我每年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常清红了脸,骂道:「呸!奸商!」 用力推打他,却挣脱不出,两人由唇枪舌剑,到口舌相缠,渐渐地叱骂之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低低的、令人动情的声音…… 屋中红烛高照,一室皆春,向南的长案之上,一片大红之中,明黄色的赐婚圣旨高高供起,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洞房…… 次日两人醒来,都不愿离开对方温暖的怀抱,便相拥躺在床上,说些闲话――隔了这么久,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同起同住了,洞房圣地,居然还是皇帝的行宫,怎能不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机会? 常清说着说着,终于想到要问萧悠是怎么来到京里的,又是怎么进的宫,后来又是怎么说服的皇上给予赐婚,想起当日在宫中受皇帝威迫的日子,常清打了个寒颤,当时若不是牢记着萧悠的话,态度坚决,只怕这时…… 萧悠知他心意,怜惜地搂紧了他,轻轻亲吻,好半晌才舍得放开,缓缓道出事情原委。 此事说来话长,其中周折颇多。 当日常清被大嫂硬带往京中,萧悠无奈,只得回到了行香阁。这样的变化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之后如何妥善处置,实在大伤脑筋。他正在苦想办法未果,忽被萧老爷和夫人召回。 原来他们在天狼社少主的知会下,也知道了这件事,并已经商量过了对策,萧老先生提出正式收萧悠为义子,这样萧悠的身分与常清就般配了――萧悠原是为了报恩,才一直不肯更改身分,但萧家二老早就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般看待了,这时事出有因,就在二老的坚持下举行了认宗仪式,正式成为萧家二公子,萧父亲自以老臣的身分上书皇帝,请他为义子赐婚。 天狼社的五狼秦越也在大哥派遣下赶来帮忙,设计令悦然姑娘上京游说。 悦然姑娘颇有心计,先去给皇后的姐姐送礼,游说她去劝皇后,说明让皇帝为萧悠与常清赐婚,其实也是为了皇后好――这样才能够使得皇帝收男宠与她为皇帝收男宠一事名正言顺龋u苯窕屎笪了确保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室唯一的继承人,不但恶意加害所有怀孕的嫔妃宫女,还帮皇帝收男宠进宫,名声着实不好得很)。皇帝为萧悠与常清赐婚,不但可以消除皇后的妒忌恶名,还可以开天下风气之先,证明男子也可以相爱,也可以成亲,那么皇帝收男宠的事,就不会再引人侧目了。 皇后的姐姐收了重礼,便进宫游说,果然说到了皇后的心坎里去,又收了价值极重的礼物,就给皇帝吹起了枕边风,皇帝心有所动,恰好萧悠奉父命进京朝见,送礼兼送请安折子,皇帝亲自接见了他,还命常沛也把常清带来,一并考查一下这两个年轻人。 不过直到常清和萧悠进宫之时,皇帝还没有下定决心给他们赐婚,而且见了两人的面之后,一时私心做祟,又犯起了寡人之疾――如此美色当前,怎能轻易放过?所以才有了接下来对二人的数日软禁。 萧悠气质沉稳,威严自持,皇帝对他既欣赏,又不敢轻慢,每日里只是谈谈正事,顺便探了探他的根底,萧悠早已有备,回答得滴水不漏,皇帝只知他从小在萧家长大,后来自己经营行香阁,颇有成就,至于他在天狼社的等等情况,则是全然不知。从言谈举止中,皇帝对萧悠很是赞赏,兼之因为萧同的原故,不免对他另眼相看。 而常清这一边,则是真正引起了皇帝的兴趣,几次三番,想要将他收服,只是没想到常清表面上温和随顺,意志却也极是坚定,居然屡次试探未果,勾起了皇帝的好胜之心,才有当日趁醉用强的一幕,多亏常清机警,才得脱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后来皇帝的态度忽然发生了巨大转变,则是与萧同的努力分不开的。 原来,当时萧悠与常清被困宫中,萧同认为自己也得要为此事出点力气,帮他们摆脱困境――何况皇帝还曾害过他和莫离,这口气还一直憋着没出呢! 于是,萧同深夜溜进宫去装鬼吓唬皇帝,一连三天,神出鬼没,把皇帝吓得半死,又想起萧同是为护驾殉职,而且萧同是他唯一费尽了心机却始终无法得手的人,自不免格外重视,对他的鬼魂又爱又怕,再顾念着萧老卿家三代为官,忠心耿耿,他老年失去了爱子,由于伤心过度而辞官归隐,膝下空虚,这才收了萧悠做义子,奉养天年…… 思前想后,皇帝终于下定决心,给萧悠和常清赐婚,不过在此之前,他心有不甘,才有当日水榭中试探二人的那一段。 当日赐婚诏书一出,天下哗然,常家兄长和大嫂甄氏都目瞪口呆,却又无法阻挠,萧悠趁热打铁,请皇帝亲自主婚,又斥巨资宴请满朝文武及全城百姓,将这一场婚礼办得震动朝野,流传四海,萧悠和常清亦成为本朝一段佳话。而当事的二人此时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其中许多细微之处,如果当时处理稍有不慎,只怕就要抱憾终身了! 想到这点,二人再次紧紧相拥,听着彼此真切的心跳声,感觉无比幸福…… 婚后不久,萧悠携常清回到洞庭湖畔,奉旨办起了长青书院,正式开馆授学,为朝廷培养有用之材,并且广交天下文人墨客。 天生随侍在常清左右,悉心服侍。自从有了上次的惨痛教训,他再也不敢离开常清一天以上,深怕再出现什么闪失。 嘿嘿,那些日子,别说常清和萧悠极为痛苦,连他天生也大大地不好受哩,两个他所深深喜爱并尊敬的人,怎么能再遇到这样的不幸呢?所以天生这张丑脸,就成了书院的师生们最熟悉的了,几乎成了书院的招牌,只要有常清的地方,前后不出几步,必然可以看到天生。 常清为人雅量,喜欢广延天下有识之士,扶危济困,仁义之名渐渐远播。本来有许多文人看不起常清,对他与男子成亲一事颇有微词,谁知后来与他一见面,再一谈论,对他的人品和学识无不肃然起敬,渐渐地便接受了这件离经叛道的事,何况皇帝的赐婚圣旨和建院圣旨还一直在书院里供着呢,谁人敢于轻慢?萧悠又肯大力资助,长青书院一时名扬海内、声势日渐壮大。 时间一长,常清和萧悠的事就逐渐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反而成了大家羡慕的好事,萧悠大侠的本领,果然是极其不同凡响的!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 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 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 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 《望江南》  《宋?苏轼》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