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尽》 分卷阅读1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芳菲尽》作者:北境有冻离 文案: 上一世,孟笙投身落雁湖,陆开桓拥尽江山,却只弄丢了这一个心上人。 这一世,陆开桓不仅要将皇位收纳囊中,还要紧紧抓住孟笙的手,带他阅尽人间芳菲。 主cp:陆开桓x孟笙 皇子(皇帝)攻x太监受 注意避雷:受是真太监,但不是双性,本文也不生子。 古代架空,制度服饰大概是好几个朝代作参考揉到一起去……请大家抬手放过,不必太考据,如果有什么常识性的错误,欢迎大家在评论里指正。 政治斗争,皇权争夺是有的,我会尽量写得不那么错漏百出,但有什么逻辑上的不通顺,也欢迎大家来捉虫。 (甜虐大概八二开,上辈子的攻是个大渣渣,但是相信我,这辈子的攻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 第一章·回宫 孟笙喜欢陆开桓,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陆开桓从前还喜欢他的时候,总爱抱着他的头,把一个又一个细密的吻印在他脸上,唇齿间溢出几丝叹息:“唉,我们家笙儿总是这样死心眼的,性子这么拗,以后可是要吃苦头的。” 那时候,陆开桓还不是高高在上的陛下。那时候,孟笙还敢捏着他的鼻子质问—— “怎么?我只对你死心眼,你还嫌我么?” 如今,那人一身玄黑龙袍端坐在高高金座之上,面色阴郁,一派肃然,孟笙连靠近他的力气都没有。 “混帐东西!泡茶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陆开桓将茶杯砸在那内侍头上,显然是动了怒,“留你做什么!” 清宴殿门外的宫女见了孟笙,活像见了救世菩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急急道:“孟公公,您可算是回来了!快进去瞧瞧吧!陛下不知道怎么了,心情似乎是不大好,已经拖了好几个奴才打板子了!现在在里面服侍陛下的可是小卓子啊!” 孟笙虽然是宫里宫外都心知肚明的当朝第一权宦,但是其实与他接触过的人,无论是奴才还是主子都并不讨厌他,反而多生亲近之感。他为人和善,虽然有时候不太爱说话,喜欢独处,但待人接物都十分平和,与奴才们不端什么架子,对主子也都是不卑不亢,侍奉周到,做事可谓是滴水不漏。最重要的是,他是唯一一个能在皇帝盛怒时,靠近皇帝,并且浇灭其火气的人。 是的,唯一一个。 而他和皇帝之间那种关系,都被宫人们挂在嘴边嚼烂了,早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甚至连后宫妃嫔都会刻意礼让三分……因为算起来,这位孟公公才是陪在当今圣上身边时间最长的人,总归在那位心里头,是不一样的。 “小卓子在里面?”孟笙拧起眉头,“他做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去招惹陛下。” 卓谨是孟笙收的义子,也是宫里除了皇帝,和孟笙走的最近的人。有些人在背地里碎嘴,说是孟笙养着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是为了让卓谨也讨陛下的欢心,好再取得更多的宠信…… “来人——给朕” 孟笙轻轻叹了口气,心知不能再拖了,连忙进了大殿,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陆开桓见了他,眼底明显掠过一丝喜色:“孟笙?你回来了?” “是,都是托了陛下的福,奴才……” “别和朕说这些,过来。” 孟笙瞥了一眼垂眼跪在一旁,额上被碎瓷划出了血口的卓谨,不由得心里冷笑,暗自自嘲还是躲不过这遭。 陆开桓双腿张开,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孟笙拾阶而上,掀开袍子坐在了陆开桓的腿上,面色微微发白,附耳小声道:“陛下,能不能放过他?” “那就要看笙儿接下来的表现了。” 男人的坏笑在耳畔响起,带着一种难抑的情动,令孟笙心头渐渐笼上一层阴云。 “陛下,让他们出去,”孟笙闭上眼睛,身子轻轻颤起来,“起码不要在这里,让奴才们都看着。” “都给朕滚出去,没有传召,任何人不准入殿。” 卓谨捏紧的拳头在袖里掩着,垂眸起身,却始终不往殿上多看一眼,转身和一众奴才匆匆离去,只是临了出去,却险些被门槛绊倒。 眼见着殿门被合上,陆开桓的手搂上孟笙的细腰,眉头却是皱了起来:“别庄不舒坦?怎么又瘦了?” 孟笙扯开干裂的嘴唇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死气沉沉:“陛下多虑了,只是可能是入了夏,胃口不佳,有些吃不下东西罢了。” 确实是多虑了,他出宫去别庄,离开皇宫,离开陆开桓的一个月,是他这几年来过得最舒坦的一个月。 “不是都说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不要叫我陛下……”陆开桓一颗颗解开他领口至腰间的盘扣,里面露出本不该在一个太监身上的女子肚兜,只见那肚兜绣着的两支粉白莲花下,颤颤巍巍有一对形状姣好的鸽乳顶了出来,在纱制的肚兜下若隐若现,“去别庄修养,有按时喝催乳药吗?” “嗯——”孟笙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喘息,半个月的久堵未疏,轻轻一碰就锥心的痛,不由带了些哭腔,挣动着求饶,“子真,疼——” 子真,是陆开桓的字。 陆开桓低笑一声:“看来是有按时喝了……别急,我来帮你。” 男人有些着急,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把将那肚兜扯下来,用温热的掌心揉搓,然后俯身下去,亲吻吮吸。 ………… “笙儿可比后宫那些个嫔妃争气多了,若不是你不能怀孕,我看该是我们俩的子嗣最多,”男人轻哂一声,吞咽使他的变得含糊不清,“笙儿可真是个宝贝……” 孟笙绝望地抬起细长白皙的脖颈,呆滞地望着头顶辉煌的金顶,渐渐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来。 他的好陛下,在这种时候,都不忘记那些三宫六院呢。 皇帝趴在全身雪白的宦官身上,手撩开了那袍子的下摆,挤进细细颤着的两腿之间,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孟笙的身体已经被完全调教开发,即便他心里厌弃这种情事,可身体却敏感地反馈着每一处的挑逗。身体里压抑了一月的欲望蠢蠢欲动,急切渴望得到疏解,并且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他除了顺从地打开腿,除此之外也不知该有什么别的动作了。 可是,可是明明在十六岁那年,这个男人哄着他第一次打开双腿,破了他的身,全数占有的时候,明明是那样温柔地拥着他,声音又轻又柔,连鸟儿都不会惊飞:“笙儿,把你交给我,好么?……我喜欢你,只要瞧见你,心里便烦忧统统消散了,控制不住地笑出来。跟着我,我会一辈子只和你好,以后,若真能坐上那个位置,你就是我的皇后……。” 后来,孟笙才明白,那些甜言蜜语,都不过只是哄着他罢了。 什么皇后,什么喜欢,什么一辈子只和他好,统统都只能用来骗那个十六岁,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的孟笙。 第二章·投湖 日暮沉沉,只留下天边一大片的鲜红如血的晚霞之时,殿门才被打开,孟笙从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他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愈发衬得面庞白皙明艳,确实是个极难得的美人。这样的美貌,甚至可以说,后宫那些娘娘和这个人比起来都略逊一筹。孟笙一转头,乌发缝隙间颈上新添的几朵红梅便隐隐露出来。 那是谁添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外面的奴才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抬头去瞧,连大气都不敢出。这并非是孟笙多么可怖,而是他身后之人令天下都为之惧怕,所以没有哪个人敢去招惹孟笙。 传说曾经有个新来清宴殿侍奉的宫女,在殿外因为好奇多瞧了几眼,回去乱嚼了舌根,第二天这些话不知怎么传到了皇帝耳朵里,气得皇帝将那宫女施了蒸刑,命所有清宴殿的奴才都去观看。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随意谈论——孟笙和皇帝的关系,成了一件宫里不能说,但却人尽皆知的事情。 孟笙沿着宫墙慢慢地走,刚刚陆开桓折腾得紧,身下不收力,撞得他几乎昏厥过去。这样没有节制的胡作非为,令他现在全身散了架一样的疼。孟笙抬起头看着远处一大片血色渲染的霞光,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破掉的嘴角牵扯出一阵疼痛。 回过神来,便瞧见了华贵的坐辇迎面而来,孟笙心里苦笑,跪下问安:“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他这幅鬓发散乱,眼角带红的模样,只要是个不傻的人,都猜得出孟笙刚刚做什么去了。皇后斜倚在坐辇上,睨着他冷冷一笑,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嫌脏地撇过头去,半是讥讽半是不屑地挤出几个字来:“孟公公还真是贵人事忙,上面下面都要操持,也是辛苦,本宫和太子可不能耽误你的时间呢……毕竟孟公公才是‘贵人事忙’啊!” 孟笙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寒意从膝盖单薄的衣料透到了全身,令他浑身一阵阵发冷。但即便如此,对于这样的冷嘲热讽他也只能笑一笑,弓腰行礼:“娘娘言重了……奴才恭送娘娘和殿下。” 皇后拿着帕子捂了捂鼻子,道:“走。” 孟笙看着皇后和太子的坐辇远去,有些头胀眼花,好半天才撑着膝盖站起来,一瞬间,心头涌上来的疲惫几乎将他打垮。 累,累极了。 他今年二十有八了,心境却比八十二岁的人还要沧桑。算起来,他已经陪着那个人走了整整二十年,自八岁入宫做了阉奴,被分到陆开桓的身边算起,到如今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这么多年岁。 二十年……人的一生里,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在这些漫长的岁月里,他曾经尝过被人捧在手掌心是什么滋味,也尝过心里的希望慢慢冷掉是什么感觉。孟笙觉得自己已经被时间和现实慢慢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打消了所有的幻想,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离开了躯体,浮在半空中冷冷地观看这具routi苟活于世,卑躬屈膝地残存。 人呢,都是会变的。 卓谨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红着眼睛上来就要扶他,被孟笙挥手用力推开了。 孟笙努力挺直腰板,靠在朱红的宫墙上,强打精神教训他:“你知道错了没有?” 对于卓谨来说,孟笙是一个亦父亦师的存在。当三年前十六岁的他被孟笙收做义子后,孟笙便一直格外关照他,因着孟公公的名声,宫内也没有太为难他的人。这些年,卓谨和孟笙走得近了,渐渐也知晓了皇帝和孟笙的关系,但他并不像别人那样认为孟笙权势滔天,受宠得幸,反而看到的是外人所不能明白的疲惫绝望,挣扎无果…… 所以在卓谨心里,猜想孟笙自己是不愿意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只是因为面容艳丽,身段姣好,才被好色的皇帝看上逼迫。屈于皇权,孟笙不得不委身于皇帝……毕竟做奴才的,生死不过是主子嘴唇一碰,一句话的事情。这令卓谨十分厌恶——厌恶皇帝的逼迫,厌恶自己的无能。 “义父,我哪里错了?”卓谨咬着牙,努力不让眼圈里的泪水掉下来,“错的从来都是天。” 这句话暗喻意味太强了,听得孟笙眉头拧起来,冷声斥喝:“跪下!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能说的吗?” 卓谨也是年纪尚轻,到底也才是个十九岁的孩子,有种年少轻狂的口无遮拦,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沉默着跪了下去。 “别在这跪着,丢人现眼的,回你自己房里跪三个时辰,”孟笙甩袖转身,“该学的,你也要自己学,该做不该做的事情,也得自己动脑琢磨。我能救得了你一时,难道能救你一辈子么?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你要是要强就别光在嘴皮子上下功夫,也多学学怎么伺候主子,别总是叫我一次一次为了你费心费力!” 这番话说的毫不留情,孟笙说完便步履蹒跚地离去了,只留卓谨在原地面色白得像是一张纸。 秋意甚浓,凉风西卷,吹得御花园内树上残存的枯叶哗啦啦作响,孟笙却只穿着一身单薄袍子,从背影看,他瘦的吓人,纤腰被束在三指宽的腰带中,细得仿佛一捏就会碎。 这风实在是太凉又太凶,呛得孟笙忍不住扶着树猛咳起来。他一咳就停不住,那曾经被一支毒箭穿透的肺叶如同破风箱一样震动起来,孟笙抖着手掏出一块帕子捂在嘴上,再拿下来时,只见浅蓝色的帕子中央有粘稠暗色的血慢慢晕染开来。 到底是破败身子一副,活不了太长时间的。 好在,他也算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此次回来,也并非是想要再活多久。 御花园中有一处很大的湖泊,名为落雁湖。传闻是先皇在这片湖泊旁遇见了宠妃李氏,那时李氏在湖边抚弄琵琶,先皇对她一见钟情,便赐名此湖为落雁。孟笙坐在落雁湖边的石头上,心里死灰一片。若说他在之前多少对陆开桓有些妄想的念头,也早在去别庄修养之前被打消了。他身体开始衰弱,大抵是从元泰三十年,他和陆开桓从突厥刚刚回到大渝国,替陆开桓挡下那支破空而来的毒箭开始的。 那时候也不知怎么了,只是见着陆开桓有危险,脑子里还没来得及想些什么,身体便抢先一步挡了上去。那一箭穿透了他单薄的身体,但却没有伤到陆开桓半分。箭上的毒是二皇子从西域买来,至烈难除,尽管陆开桓登基后遍寻天下名医,也没能完全根除此陈年阴毒。这么多年了,正是体内未完全清除的毒素一点点拖垮了他的身体。陆开桓心疼他,便在京郊买了个极大的宅子,平时派人打理看守,孟笙有时犯病,难受得紧了便放人去养养身子。 但陆开桓到底是不愿放手的主儿,在孟笙此去别庄之前,便被缠着狠狠索求了一顿……待床榻之间的喘息渐渐消下去,孟笙已经累得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说:“孟笙,朕喜欢你,舍不得放你走……你不要去太久,朕会想你的。” 孟笙汗湿的头发黏在脸上,嘴唇湿润红艳,靠在陆开桓胸膛上轻轻喘息,过了一会问道:“陛下说喜欢我,到底喜欢我什么?” 陆开桓搂着人,在那雪白的脖颈印出几个吻痕:“最喜欢你……听话。” 孟笙愣了一下,垂眸轻轻笑了,眼底的光如同在风中摇摇摆摆的烛火,忽然熄灭了。 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听话的奴才,使顺手的狗,陆开桓必定是喜欢极了他的乖顺。 在这一刻,孟笙忽然觉得他撑不下去了。 陆开桓逼着他喝那些女人催乳的药汤,只为了满足那些亵玩的心思。尽管他那样推拒乞求,陆开桓仍是找人看着他必须按时服用,好肆意欺辱他,连他从别庄回宫,陆开桓都要特意问上一句药有没有按时喝……大抵是从来没有把他当人看过。 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到底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活得这样辛苦,又到底是为了谁活着?难道只是为了一个不把他当人看的陆开桓活着吗? 既然生不能由自己决定……那么死,总是可以的。 孟笙陡然回过神来,看着落雁湖被风吹皱的湖面,笑弯了双眼,打心底生出一种解脱的快意。 他不后悔,也不惧怕,若说有什么心有不甘的事,那大抵就是活了一辈子,竟没得到过一份真真切切,把他放在心上的爱。也不知道死后,陆开桓需要多久就会把他这个人彻底忘了……是一年,两年,还是他的离去,甚至都不能在日理万机的帝王心里扰起些波澜? ……其实他想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只是,陆开桓始终没有明白过。 罢了,也不需要他再明白了。 四周无人,御花园里是一片死般的寂静。 忽然,一声沉沉的落水声…… 再瞧去的时候,湖边已经没了人影,只余湖上那久久不息的波纹,一圈一圈地向远处扩去。 第三章·痛失 “笙儿!” 陆开桓忽然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醒起身,但周遭是一片漆黑,静得吓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恐慌,掀开罗帐,大声叫道:“来人!” “陛下,有什么吩咐?” “孟笙呢?”陆开桓平日不忍心要孟笙陪夜,就算是叫他陪夜也是在龙床上一起入眠,因此孟笙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几乎不做守夜的活,“给朕把孟笙叫来!” “陛下,奴才……奴才自傍晚见过孟公公一面,便再也没见到他的人……” “给朕立刻去找!”陆开桓捂着胸口,丢给那太监一枚令牌,“找不到就给朕去调御林军,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这一夜,皇宫内灯火通明,没人睡的下一个安稳觉。 直至四更天,才有人来报,在御花园的落雁湖里,捞出了一具尸体,请陛下去辨认是否是孟笙。 陆开桓倒吸了一口凉气,勉强站住脚,缓了许久才坐上轿辇,朝御花园的方向赶去。一路上,他都强打精神安慰自己,那肯定不会是孟笙,可越是想,便越是手脚冰凉,全身发麻。 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人抬到了御花园,那里正围着许多人。一见着陆开桓来了,侍卫和奴才们纷纷行礼,为他让出一条路来。陆开桓走得很慢,似乎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才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那具尸身旁边,蹲下身,借着有些模糊的火光,楞楞地盯着那个了无生气的人。 那尸体在水里泡的久了,面部有些浮肿,皮肤泛出一种死灰的苍白,但依稀可见其生前的风采。 陆开桓怎么会不认得这张脸,就算是被泡得有些走了形,但这是一副他看了二十年的面孔,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谁—— 这是他的笙儿。 他蹲在孟笙身边,轻轻拍着那人的脸颊:“笙儿,你醒醒好不好?只要你醒了,朕不会怪你乱跑的,你想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好不好?” 没有反应。 “笙儿,算朕求你了,你睁开眼睛,看朕一眼,就一眼?”一滴热泪溅孟笙冰冷的面庞上,可惜这滴泪来得太晚,已然不能再暖得了这具寒了心的躯体,“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怎么罚朕都行,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吓朕?” “陛下……孟公公他……他已经去了……” “闭嘴!你胡说什么!他没死,他没死!!”陆开桓一巴掌打开那个太监,“朕说他没死!给朕叫太医院院首来!立刻去!” 奴才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惊愕,可谁都不敢违背圣意,也不敢在此时多嘴,生怕招了皇帝的霉头,于是便立刻去了太医院请人。 陆开桓浑身发抖,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那具冰凉的尸体,像是抱着一块冰。深秋的水寒得很,浸得孟笙的身体也冰的要命……他怀里的这具身体,已经不存在任何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了,可陆开桓却不撒手,就那么执拗的抱着,任由寒气从皮肤相接的地方传来。 他搂着孟笙的头,小声嘀咕道:“笙儿,你是不是冷了,我给你暖暖,好不好?”说罢竟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裹在那具早已没有感觉的尸体上。 陆开桓觉得有什么东西硌在他腿上,伸手去摸,在孟笙腰间摸到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东西,陆开桓费了些力气才把那东西掏了出来,当他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终于忍不住,流下滚滚热泪。 那是一块芙蓉玉雕刻的玉佩,是桃花的图样,通体呈淡淡的粉白色,算不上是顶好的玉石,玉色不够清透且有杂质,雕工也不怎么样,甚至还有一片花瓣有刻错的痕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权宦随身带着的竟是如此廉价的一块玉佩。 但陆开桓明白,这块玉佩是哪里来的。 这是他尚且还是少年的时候,亲手为孟笙雕的桃花佩。 那时陆开桓作为质子,被远送突厥,只有孟笙毅然决然地跟着他去了突厥受罪。在突厥,他和孟笙过得是极为压抑的生活,只能苦中作乐,倒是和孟笙在那蛮夷之地过了三年简单快乐的生活,这块玉佩就是在孟笙生辰时,陆开桓为孟笙准备的贺礼。只是当时陆开桓身上的钱不够,只能买了一块品相平平的芙蓉玉,拿回来自己雕刻。 这么多年过去了,陆开桓已然记不得孟笙收到这块玉佩的时候是什么神情了,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块早被他丢在记忆长河中的玉佩,竟被孟笙这样视若珍宝地带着…… 神思恍惚间,太医已经提着木箱匆匆而来:“参见皇上。” 陆开桓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太医,然后扯唇惨然一笑,低声道:“你过来看看,他是不是走了?” 太医怔了一下,将手探上孟笙细瘦的手腕,在心里措了一番婉转的言辞,却被皇帝抢了先:“行了,你不用说了,朕知道,他已经死了……也是,他怎么还愿意留在朕身边?你说是不是?” 这番话已将太医吓了个半死,连忙跪地磕头,恐慌到了极点:“请陛下恕臣无能,恕臣无能……” 皇后不知何时也到了御花园,站在陆开桓旁边提醒道:“陛下,是早朝的时辰了。” 陆开桓抬头看了看皇后,眼神里满是血丝,似乎一夜间便苍老许多。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后扶了扶松松挽着的发髻,弯腰在陆开桓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道,“陛下还是赶紧梳洗上朝吧,免得这宫里传出去,说您为了一个宦官伤心欲绝,甚至罢了早朝,陛下想想,这要是被天下人知道,不知道该怎么想陛下,怎么想孟公公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开桓如同被皇后兜头浇了一大桶冷水,整个人都冷了下来,许久,他低头亲了亲怀中孟笙的额头,然后将人放在地上,强撑着吩咐道:“烧了吧。” 这三个字,是陆开桓这辈子下过的最心痛,最不忍的命令。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天家颜面不允许他为一个太监再有过多的失态,于是他只能强忍着涌到喉咙的血腥味,吩咐了孟笙的后事。 只是,自打十一岁那年孟笙来了他身边后,他早就习惯身边围着那个人……没有了孟笙的将来,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那一天,陆开桓还是如往常一样,换好锦绣龙袍,坐着龙驾上了朝,看上去与每一日都一样,毫无破绽。但只有陆开桓一个人知道,那日早朝大臣的启奏,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嘉安六年,嘉安帝寝殿中多了一个无字牌位,其后是一个紧封的白色玉罐,里面是什么,宫人心知肚明。皇帝每日睡前必做的事情便是要烧三支香插在香炉中,并且对着牌位自说自话。 尽管说得再多,也不会有人再回应他了。 那牌任何人都碰不得,由皇帝每日亲自擦拭干净。新来的宫人不知道,知道的宫人又不敢提,久而久之,这祭的到底是谁,便成了皇宫中不能说的秘密。 自嘉安六年起,皇帝就再也没有选秀或是翻过嫔妃的牌子,甚至再也没有踏足过后宫一步,日日都独自一人睡在寝殿。 只有贴身服侍的宫人才知道,皇帝夜夜都不得安眠,尽管睡着了,却总是做噩梦,唇齿间,总是翻来覆去地念着一个名字—— “笙儿。” 第四章·悔恨 嘉安八年。 “笙儿,今日突厥使臣来了,贡了许多东西,我知道你最喜欢这奶条子,当年在突厥的时候,你想吃奶条,却不能常常吃到……这次我都给你留着。” 陆开桓将码好的奶条摆在牌位前,奶条在装着骨灰的白玉罐子前显出一种陈年的黄,令陆开桓不由想起了在突厥的日子。那段时间,他们作为质子被远送突厥,一开始又语言不通,很不受突厥人待见。他们被安排住在一处土房内,吃食也不好,孟笙将为数不多的食物都偷偷加在他的食篮里,导致人那时瘦得厉害,面色也不大好。后来还是陆开桓偶然间发现了孟笙的行为,严辞警告孟笙不许再这样做,逼着孟笙吃东西,他的身体才慢慢好起来。后来离开了突厥,尽管比那时的骨瘦如柴好些,但也总是胖不大起来,身型始终十分清瘦,胃也落下了毛病,吃不得油腻荤腥,不然便很难消食,难受得整宿睡不着觉。 直至今时今日,陆开桓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孟笙所有的喜好厌恶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他曾经是何其糊涂,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以为孟笙在他心里不过是个稍微亲近些的奴才,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罢了。可当人走了,他才发觉孟笙这一走,竟是生生从他心头上剜下一块肉,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剜下来的肉已经随着一场大火,随孟笙的尸身一同烧成了灰烬,再也无法补上。时间一久,成了谁都说不得碰不得的旧疤,稍微触碰都锥心的痛。 —— 嘉安十二年。 “笙儿,我明日就要去围猎了,”陆开桓拈了三炷香,插在牌位前的香炉中,“有一段时日不能来看你了,但我会尽快回宫的。” 香烟从线香点燃处飘散开来,烟雾像是一条白绸,柔软地缠绕飘散,牌位与玉罐在烟雾的笼罩下若隐若现,陆开桓怔怔瞧了一会儿,便拂帘出了宁隽宫。 宁隽宫外种着成片的桃树,不仅在皇帝寝宫外栽种,皇帝甚至下令在皇宫各处都栽种桃树,着专人照看。每年四月,整座皇宫内的桃花竞相开放,粉红色的桃花簇在一起,连绵不绝,像是一片花海。芳菲满宫,倒也成了一种别致的景观,因此世人也戏将皇宫称为芳菲园。 按说这桃树并不是什么名贵树种,皇宫中一般是不怎么栽种的。但皇帝下了令,便不得不将原有的景植全部拔除,改种桃树。宫中各处大面积栽种,这桃树竟一时也成了京中权贵附庸风雅之物,又因着皇帝格外喜欢这桃花,为了讨好皇帝,文人墨客无不落笔写赋赞赏桃花。 世人皆道嘉安帝爱花,尤喜桃花,却不知这满宫桃花是为了谁栽。 陆开桓站在树下仰头静静看了一会儿桃花,叹道:“我知你最喜欢桃花,也不知道你在天上,能不能看见我为你种下的花。” 他种着这些树,实则也和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为了讨人欢心……可是他最想讨其一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______ 嘉安十六年。 “时间过得真快,”陆开桓朝着牌位笑了笑,眼角细细的纹路挤了出来,“你这一走,到如今竟已有十年了。” 时光匆匆,从不会为谁驻足。十年过去,他已过了不惑之年,两鬓间也已生出了几许银丝。这十年来并不光是时间的雕刻,更多的是失去了孟笙的打击折磨着他,摧残着他的身心,使他看上去格外沧桑。十年里他未曾度过一个安稳的夜,常常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 可十年了,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梦到孟笙。 “你也是狠心,竟一次也不愿入我的梦……连见见我都不肯么?”陆开桓咳了几声,有些力竭地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将头上的发冠摘下,一头黑白掺杂的长发散落肩头,“你看,我已经这么老了,却没有人能陪我一起白头了……你去的这样早,等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会不会嫌我老了?” 十年前,孟笙死后,陆开桓曾亲自去了孟笙在宫里的住处,想收一收他的东西。 孟笙的住处简单得可怕,没有什么装饰,只在木桌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摆着一本摊开的诗集。 那页正是卓文君的白头吟。 有一句诗,被人用浓墨重重的划了去,看不清原来的字句。 但白头吟这首诗,陆开桓是会背的,被划去的诗句正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陆开桓永远都记得那时候那种血液凝结的痛苦,他不知道,更不敢猜,孟笙到底对他失望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连一句缠绵的情诗都会恨到这个地步。 他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太医总说是忧思过虑,郁结在心,伤了身子,却也总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方子来,只能是尽量调养,陆开桓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反而还希望能去的早些,早日见到孟笙。 坐拥江山,却连一个能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陆开桓只觉这一辈子过得着实寂寞,着实可笑。 想着想着,陆开桓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卓谨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陛下,这是今日的药,是皇后娘娘亲自煎的,还请陛下趁热服用。” 陆开桓抬眸淡淡看了卓谨一眼,将他手里的药端过来,喝了个干净。当他喝完最后一滴药汁的时候,卓谨及时地递上了帕子,陆开桓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是。” 自从孟笙死后,总管公公的位置便空了下来,一连三年都是空悬的。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皇帝下了旨,让卓谨做了总管公公,贴身伺候着。各宫的大公公自然是记恨的,最后竟让这小子乘了东风……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靠着那个人的情分罢了。 陆开桓对着牌位幽幽叹了口气,语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你看,如今你的养子卓谨都这么大了,这么会伺候人了,也是独当一面的总管公公了。我还记得当年八岁的你刚到我身边的时候,笨手笨脚的……” 回答他的,陪伴他的,也不过一室尘埃罢了。 【史书记载,嘉安二十年,嘉安帝于宁隽宫因病驾崩。 皇陵中陪葬物品仅为一只白玉罐,一块芙蓉玉佩,一朵桃花枝。】 第五章·重生 “三殿下,三殿下,醒醒!” 陆开桓隐约觉得有人在摇晃他,他的意识如同溺水之人,在汹涌的海中上下浮沉,忽然挣出水面,这种刺激令陆开桓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潮湿破旧的墙壁,周遭光线很暗,他借着暗淡的火光勉强看清了来人,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穿着狱卒模样的衣服…… 等等,男人? ……可是他已经咽气了啊! 陆开桓盯着那个狱卒,他久居帝位,身上自带有一种帝王的威压,直盯得狱卒后背发凉:“三殿下,你没事吧?奴才这是来给你送饭来了……” “你叫我什么?!三殿下?”陆开桓有些恍惚,这个名称,他已有二十多年没有听到了,“这里是哪里……我问你,现在是什么年号?” “三殿下,太医刚刚过来,说你发的热已经退下去了,怎么还是这样糊涂呢?这里是地牢啊!” “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日子!” “今,今日是元泰二十七年,腊月初三啊!” 元泰二十七年,腊月初三。 陆开桓震惊地看着狱卒,随即将双手平展,低下头去细细看这双手——这双手,修长有力,皮肤紧致,手上突出的血管中正流着年轻的血液。手背上没有了那些老化的斑点和褶皱,这分明是一个年轻人的身体!正是这双十分年轻的手,令陆开桓心里渐渐浮现了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 他,他这竟然是重回到几十年前,十九岁那年了吗?!难道是上天垂怜,竟再给了他陆开桓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一种巨大的狂喜与震惊一时间冲昏了他的头脑,陆开桓捂着头,心里明白自己应该冷静下来,将眼前的事情捋一捋,于是抬头对狱卒冷冷道:“滚出去。” “殿下……” “滚!” 狱卒被陆开桓没由来的提高音量吓了一跳,神色之间也有些不屑,站起来将牢门合上,嘴里却嘟嘟囔囔的:“不过是个被打进地牢又不受宠的皇子,有什么可神气的,指不定最后是什么下场呢……” 元泰二十七年腊月初三,是陆开桓绝对不会忘记的日子,因为正是在这一天,发生了一件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大事。 他被震怒的父皇下狱了。 这事还要从腊月初二,那场迎接突厥使臣的晚宴说起。 突厥使臣带着今年进贡的物品前来大千国进贡,抵达的当夜,皇帝便举办了晚宴宴请使臣,作为三皇子,陆开桓自然也是要随着太子陆博容,二皇子陆远达一同参加的。 当今陛下子嗣稀少,只有三个皇子,且已于元泰二十一年封当时的大皇子陆博容为太子,在上一世,十九岁的陆开桓是没有想过要夺嫡的。 迎接突厥使臣的晚宴办得很是盛大,这一夜,星光漫漫,金殿之上的舞女摇着纤细的腰肢,一片歌舞升平之景。正当众人饮酒品舞之时,突厥使臣突然起身,向皇帝鞠躬行礼道:“陛下,我早听闻大千国地大物博,无奇不有,但我们大王特地命我带来金鹰,为陛下解闷。” 接着,他向身边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提着一只金笼放至大殿中央,笼里是一只神气昂然的海东青。 “哦?”皇帝来了兴致,“虽说突厥驯鹰之术确是名满天下,可是朕的宫里倒也不缺好鹰,不知你所谓的金鹰,有什么特别?” “陛下可不要小瞧这只金鹰,它之所以担得起一个‘金’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字,是因为它能够认主,而被它认可的主子可不一般——此鹰能通灵,识别与众不同的贵气,而被它认可的主子,必定是富有四海的九五之尊!” 皇帝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便让大家瞧瞧,这金鹰是否真如你所说,如此神奇。” 使臣扫视一圈,目光对上了浅啜美酒的二皇子,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接着,他拍拍手,手下便打开了笼门,将里面的海东青放了出来。一时间,大殿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了腾空而起,展翅高飞的金鹰身上,,谁都没有注意到陆远达嘴角的冷笑。 那金鹰扇动着翅膀,有些不稳地在大殿上盘旋飞了一圈,直直冲着皇帝而去,正当所有人都露出惊奇的神情之时,却突然方向一转,直朝着一旁陆开桓飞去,最后竟是落在了陆开桓面前的桌子上! 这一落,四座哗然,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只鹰,放着高位上的皇帝之桌不落,放着已成储君的太子之桌不落,却偏偏落到这样一个默默无名,不受宠爱的三皇子桌上!这是何等的不知趣,不亚于一个耳光抽在了皇帝和太子的脸上! 陆开桓自然是被吓到了,连忙站起来走到殿中跪下请罪:“父皇,儿臣不知道这鹰为何会落在这桌上,儿臣想这必定是……” “住口!”皇帝面色阴沉,额上隐隐有青筋显露,“来人,将这只蠢东西给朕就地格杀,至于三皇子,带下去压到地牢,听候发落!” 这便是陆开桓沦落至此的缘由了。 正是在腊月初二这一天夜里,上京降了一场很大的雪,陆开桓自嘲地想,这怕不是连上苍也怜他,要为他昭冤不成? 不过冤没昭成,这一场冬雪,倒是将他冻病了。当夜陆开桓就发了热,昏昏沉沉地烧了一夜,第二天午时才被送饭的狱卒发现,请了太医诊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 陆开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低声咳嗽起来。他刚刚才退了热,全身都充斥着一种疲倦,甚至连喊狱卒来为他送一条毯子的力气都抽不出来,正当他心生无力之感的时候,突然有脚步声传来。陆开桓皱起眉头,他记得太子的拷打应该是下狱几天后的事情了,不会来得这么早。 那么这一串脚步声到底是谁的?难道他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会来探望他? 这也不能怪陆开桓,他驾崩之时已经四十五岁了,这几十年前的事情,除了一些大事,旁的都已经被丢在记忆的长河之中了,自然是记不清这个时候谁会来看他…… 正当陆开桓苦苦回想之际,门锁被“当啷”一声解开,与此同时,传来一声就算他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声音:“多谢大人。” 这把嗓子清朗柔和,说出来的话总是轻轻的,像是一片羽毛搔在人心上,可在此时,这念了整整十四年的声音,却让陆开桓浑身都战栗起来—— 他抬头,孟笙年轻生动的面孔便映入眼帘,近在咫尺。 “怎么了,殿下不认识我了?怎么眼圈都红了?”孟笙蹙眉,眉眼间俱是担忧,蹲下身去探陆开桓的额头,“他们说殿下在牢里起了高热,病得很是厉害,奴才实在是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要来瞧瞧殿下,给殿下送个毛褥和毯子……” 那担忧,一丝一毫都没有掩藏,真真切切地写在脸上,不掺任何杂质。 陆开桓痴痴地盯着孟笙,视线一刻也无法离开孟笙。 还好,还好,这一世,他还来得及。 来得及,将这个人,放在心尖上…… 来得及,紧紧拉住孟笙的手,再也不放开。 第六章·回忆 “殿下,你怎么了?” 孟笙放下手,心中疑惑:这明明已经不烧了呀,怎么还是这副丢了魂魄的模样? “喂,小太监,好了没!”狱卒不耐烦地在门口嚷嚷道,搓了搓冰冷的手企图获取些热度,“好了就赶紧滚,这牢里不烧碳,真是冷死人了!” “好了,好了,这就出去,”孟笙应了一声,加快了语速,低声道,“殿下,我花了半年的月钱,才求得狱卒放奴才进来送被褥,殿下可要盖严实了,千万不要半夜嫌热掀开,再受了凉……” 若是十九岁的陆开桓,定然会嫌孟笙啰啰嗦嗦,像个老妈子。但重活一世的陆开桓对着这份千斤重的情谊,一时再说不出什么了,只是握着孟笙的手,连连点头:“你放心。” 孟笙终于对他展颜一笑,弯腰为陆开桓铺好了褥子,便匆匆离开了地牢。 陆开桓躺在被褥之中,一时间竟是不能自已,哽咽许久,湿了大片的被子。 他很久没有哭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到这具十九岁的身体里,因为年纪尚小,所以可以肆意流泪。 哭过一场之后,陆开桓的心绪渐渐平稳了下来,他看着头顶潮湿的石墙,回想着上一世的事情。 盛怒的皇帝听不进任何的解释,直接将他打入牢中。可怜他本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因着定远侯的关系,皇帝对他心生厌恶也不是一两天了,所以在上一世,突厥可汗提出要一位皇子作为质子的时候,他的父皇直接将三皇子打发了出去,送到了遥远的突厥。 茫茫荒原,九死一生。 他只带了孟笙去突厥,饱受折磨的质子生活,将单纯的陆开桓完全磨掉了,剩下的是一个满腹诡计,满腔仇恨的陆开桓。那个时候,陆开桓的心里只有恨,他恨命运的捉弄,恨皇帝的无情,他也恨自己,为何如此懦弱,一昧退让……一个念头在他心底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越来越强烈—— 凭什么?凭什么他陆开桓要受这等折磨,凭什么他就不能得到皇位?! 众人越是瞧不起他,他越是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们都错了,最后能坐拥江山的人,偏偏会是他陆开桓! 带着这样的念头与恨意,陆开桓在突厥忍辱负重,自学突厥语,去突厥的演武场偷学功夫,在小院中没日没夜的练武,只为等待一个机会。 终于,他等到了,在一次围猎中,他救下了突厥大将军拔也,当场击毙刺客,赢得了拔也的青睐。 自那以后,陆开桓便常常跟在拔也身边,替拔也出谋划策,而孟笙则一直替他和大千国内的人传递消息。直到第三年,突厥内乱,陆开桓献策助拔也平定了内乱,同年,拔也一统突厥,成了突厥的新可汗。 陆开桓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于是便谋算着带孟笙离开突厥,却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动身之时被拔也派去的人抓住,差点被灭口。 陆开桓早便料到拔也会杀人灭口,他要求见拔也最后一面,将早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搬了出来:“可汗,如今您刚一统突厥,此时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内乱使得突厥钱库内空,人民于战火中已经承受了过多的流离,此时的突厥,内里其实像是琉璃球一样脆弱,此时再也经不住有任何的动荡了。您且想想,如果此时将我处死,如果我的父皇,也就是大千国的皇帝,想起了我这个儿子,向您讨人,您却交不出来,后果将是更加惨重的!” 拔也思虑片刻,沉默良久。他也并非是一个莽夫,陆开桓这些话,字字句句都说中了他的痛处,最终,拔也与陆开桓签下秘密协约,如果陆开桓能得势,必须与突厥修好,且不用再进岁贡,就这样,陆开桓和孟笙终于离开了突厥。 但离开突厥,并非便离开了危险。相反的,回到大千国,才意味着他们的征途,刚刚开始。 当陆开桓带着孟笙终于回到大千国的时候,已经生有谋逆之心的二皇子派人在边城埋伏,并以暗箭伤人……是孟笙以血肉之躯替他挡下了那支涂着奇毒的箭,但箭伤可愈,阴毒难解,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孟笙的身体开始衰败下去,常常咳嗽,严重时还会呕血昏厥…… 陆开桓的心口传来一阵痉挛般的痛楚,他捏紧双拳,暗自下定决心,这一次,他一定要护孟笙一世周全,不会让悲剧重演。而那突厥的苦头,他绝不会再尝,三年的时间,他也不会浪费——这一世,他要走一条更平顺的路! 月光冷冷地映着屋檐上的薄雪,掩住了碧青的琉璃瓦,似乎皇宫内所有的热闹与喧嚣都掩在了这场雪中。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起在炭火上温好的小壶,手腕微斜,将犹带热气的清酒倒入酒杯中,递至陆远达唇边。 陆远达微微撇头,手指捏住酒杯底部,轻声道:“姬遥,这种事,我自己来就行了。” 姬遥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狐裘,懒洋洋地坐在一边烤火:“是,二殿下。” 他嘴里这么喊着,面上却半点尊崇的神色都没有,整个人像是一条冬眠的蛇,没什么力气似地倚着软垫,半合的凤眼中写满了妩媚的慵懒。 陆远达已经习惯他这幅模样了,倒也没有斥责他无礼放肆,只是自顾自地看着屋外落雪饮酒,不过一杯清酒,他却像是在喝琼浆玉液,喝得端是一副享受陶然的模样。 “二殿下今儿个倒是好心情,”姬遥伸手拨了拨燃着的银丝炭,“借突厥使臣之手,将陆开桓那小子下了狱,心里很是畅快吧。” 其实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金鹰,什么真龙之气,无非都是些训练出来的把戏,使了些手段,讨好上位者罢了。而这只海东青,是经过特殊驯养,能识别突厥一种特有的草药籽的香气,哪里有这个味道,便会落在何处。原本那“金鹰”是该停在皇帝的桌子上,可是陆远达早便吩咐人,在陆开桓的桌下黏贴很大剂量的草药籽碎末。这种味道,人一般不容易察觉,但经过特殊训练的鹰却很敏感,所以才会在飞向皇帝的时候突然转换方向,最后停在了陆开桓的桌子上。 陆开桓本就因他的母妃一族备受冷落,是最不受宠的皇子,而今又出了这种事,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问题呢。 总而言之,要他复宠,简直是难上加难。 “这都是你献的妙计,还应该好好赏你,说吧,有什么想要的?” “我说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有的,或是我能做到的。” “我要你退婚,”姬遥突然从地上直起身子,凑到陆远达面前,“你不准娶那个女人。” 陆远达立刻皱起眉头,盯着姬遥,半晌才开口,语中已带了些斥责和警告:“姬遥,不要胡闹,你明知那是户部尚书的嫡女……” “我知道!”姬遥急急打断他的话,面上露出一个毫不在意的笑来,“刚刚是逗你的,这么认真做什么?” “姬遥,你……” 姬遥凑到陆远达身边,在他颈侧蹭了蹭,像是猫儿一样乖巧:“我要你的人情,我要你就这么欠着我,一遭又一遭,总有一天,我要你欠得还不起,到时候你就任我差遣了,是不是啊,二殿下?” 陆远达读过很多书,学过很多道理,却唯独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于是,他只能垂眼,沉默着再饮下一杯酒,任它荡进喉管,暖遍肠胃。 第七章·受刑 陆开桓是被一盆彻骨的冷水给泼醒的。 “三弟好是悠闲,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在地牢里竟然还盖着被褥,睡得这么熟?” 随侍为陆博容搬来一张竹椅,陆博容掀袍坐下,冷眼看着他手下的人将陆开桓架起来,绑在行刑的木架之上。 “……臣弟愚钝,敢问皇兄,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过得连日子都不知道了?”陆博容冷笑一声,“是该让你清醒清醒。” 底下人见了他眼色,从一旁的刑具之中抽出一根皮鞭,恭敬地呈给陆博容。陆博容将身上披的大氅脱了,拿着鞭子踱到陆开桓身边,扬手便是狠狠地抽了下去。那鞭子上带着倒钩,抽在身上,钩入肉内,在掀离之时,便会带下血淋淋的皮肉,是个极狠的刑具。陆博容手下没有留情,不过几鞭下去,陆开桓的身上的衣服被扯碎,布料也已经被血浸红了。 陆博容将沾满鲜血的鞭子抵在陆开桓脸上,靠近他,端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你不是未来天子,九五之尊么,连金鹰都选择了你,三弟现在怎么倒是一副窝囊样?” 陆开桓咬了咬牙,咽下一口血沫,敛了神色,故意摆出一副委屈害怕的样子:“皇兄,皇兄饶命!……我,我也不知道那鹰在是犯了什么糊涂,竟然会飞到我桌上。此等不长眼睛的畜生,就应该杀之后快……” “你不知道?”陆博容越想越气,一扬手又是狠狠地在陆开桓腰腹之间抽下去,“那你的意思是,天意如此了?” 陆开桓心底暗暗磨牙,心想天意倒是真的如此,最后皇位只能由我来坐。 “皇兄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皇兄真信那些鬼神之说?你我都明白,什么金鹰,都只不过是些献媚的小把戏罢了!皇兄怎么能把这事放在心上,这岂不是让兄弟间生了间隙么!”陆开桓顿了顿,神色之间一片诚恳,“皇兄又不是不知道,臣弟愚钝,自知才学疏浅,担不起国之重任,所以你也知道,臣弟从前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别的心思,只愿为身为储君的哥哥鞍前马后!若说真要是有什么花花肠子,心怀叵测之人,那可不是臣弟……” 陆开桓话里暗指二皇子,陆博容听懂了,拿着鞭子的手不由一僵。 确实,自从那道封他为太子的旨意一下,陆远达便千万个不服,从来和他都是不对付的,千方百计,处处作对,无非就是为了拉他下马。倒是陆开桓,才是那个没有争抢的人。陆博容脑中回想着这些年陆远达设计陷害他的事情,对陆开桓的气便渐渐便消了。 “皇兄打我出出气也不是不可,但是皇兄若是消气了,不如听我一言……” 陆博容右手举起挥了挥,他的随侍便立刻会意,带着一干人等匆匆离开,给他们二人留下私密的空间。 陆开桓眼见着那些人走远了,费力地喘了几口气,抬起被冷汗打湿的睫毛,一字一句对陆博容道: “皇兄,你想不想扳倒二皇兄?” 太子眯着眼看他,一时之间没有看透陆开桓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若是皇兄肯信我,那么不妨去差人查一查姬遥在上京的凤竹馆,那里一定能查到让二皇兄能吃到苦头的东西。” 凤竹馆,是姬遥开的一家酒馆,以独家酿制的竹叶青最负盛名。而姬遥,谁都知道他常常出入燕王府,和燕王陆远达的关系着实不一般,自然是陆远达的入幕之宾。 上辈子陆开桓偶然间撞破了姬遥与陆远达的亲密关系,心中起疑,便着人仔细盯着姬遥,不多日果然发现姬遥将一些账簿私藏于凤竹馆之中。那些账簿上,自然记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尽是一些不光明的钱财,且上面还有与大臣钱财来往的实账,是确凿的结党营私的证据,而陆开桓当年正是靠这些账簿扳倒了他的好皇兄,将陆远达彻底踢出争斗中心。 “你以为你说的话,我就会全信?” 陆开桓咳了两下,喉管里的淤血令他感觉十分不舒服,这种皮肉之苦他确实已经太久没有吃过了,一时间令他有点招受不住:“皇兄,我没有骗你,你若是不信我,大可先派人暗中盯着姬遥……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啊!” “够了!”陆博容掷下手中的鞭子,“你太放肆。” 说罢,他冷冷眈了陆开桓一眼,拂袖离去。 狱卒待太子离去后,才敢上前从刑架上把陆开桓放下来。陆开桓觉得身上很冷,唯有不断流血的地方烫的吓人,失血过多使他的神智有些模糊起来,他生怕会死在这牢里,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费力地扭过头问狱卒:“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殿下,是腊月初八。” 是了,陆博容确实是在他下狱后第六天来找他麻烦的。上辈子陆开桓不知如何辩解,被陆博容打得生生去了半条命,因此他也怄着一口恶气,咬牙蛰伏,最后亲手以一杯鸩酒送陆博容上路。 “你能不能叫我的随侍太监孟笙来地牢给我上药,”陆开桓停了一下,“我要是真的死在这里,你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我再如何落魄,也是陛下的三皇子!叫他却不召太医,是为了不把这事闹大。若是这件事闹大了,太子动用私刑,你们这些放他进来的人就不怕惹祸上身吗?我大千国的铁律,第三卷的十五条,便是不允许任何人在没有上谕之时来私自动刑,违者会被施以严刑,难道你就不怕吗?” 那狱卒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到底是怕了他这皇子身份,于是连忙走过去陪笑道:“三殿下,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小的不敢,小的这就为您去请。” 陆开桓这番话不过是吓他的,上一世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被打得遍体鳞伤,狱卒见他快死了连忙去召了太医来诊治,后来太医将他的伤情如实向皇帝上报,但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太子并没有因此事收到什么惩罚。 既然闹和不闹都没什么区别,还不如干脆忍下这口气,而且……他也确实是想见见孟笙了。 在绵绵不绝的疼痛之中,陆开桓昏了过去,再醒来时,面前有个人拿着帕子沉默地为他清理伤口。 陆开桓一见着他便打心眼里欢喜,即便伤口疼痛,仍旧是笑了出来,握上孟笙细白的手,眉眼间俱是一片温柔:“你来啦。” “殿下,你,你这是做什么,这不合规矩。” 陆开桓听出来他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不同往日,于是伸手强行将人的下巴抬起来,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怎么还哭了?” “你还笑,”孟笙的睫毛一扇,两滴泪又是不受控制地掉出来,“伤成这样还笑得出来?” “我怎么不能笑了?看见你,我心里头高兴,还不成吗?笑还不让了?笙儿,你好生霸道!” 孟笙被他说的面色涨红,猛地低下头,小声喃喃:“殿下,别乱说……” 陆开桓偏是要将那浪子做派学得十成十,也不顾身上伤口撕扯,猛地凑上前去,突然离孟笙极近,一双眸子深深地盯着孟笙,眼神明明暗暗,闪烁如星: “你和我都有了夫妻之实了,怎么,就不能有夫妻之情?” 孟笙身子一抖,挖药的玉勺脱手而落。 第八章·初次 “殿下,那不过是您喝醉了酒,才……” 孟笙咬住了下唇,将剩下的话吞进了喉咙。 “才?” 陆开桓和孟笙的第一场情事,确实是场意外。 那是一个虫鸣阵阵的夏夜,清风徐来,吹得满院子都是栀子花的味道。 西潘进了新酿的葡萄酒,分发到了各个宫中去,陆开桓初尝此酒,葡萄酒香醇厚芬芳,味道微涩,回味甘甜,再加上看起来这等果酒似乎也不醉人,一时没有忍住,喝得太多了些,回去时酒便上了头,后劲颇大,搞得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进了院子一脚踢翻了一个玉瓶摆件,闹了很大的动静。 孟笙一直在陆开桓房间内候着,时辰不早了,他便让其他人都去睡了,自己留在陆开桓房里值夜。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将昏昏欲睡的孟笙猛地吓醒了,他连忙起身出去,刚一推开门,便扑进一个满是酒香的怀抱。 “主,主子?” 朗朗月光下,陆开桓棱角分明的脸更是清俊,而他眼底那份温雅笑意,更是醉人。 孟笙靠在陆开桓的胸膛上,耳畔传来规律的心跳声,脸上染上一层薄红,过了好一会才推开陆开桓,支支吾吾地道:“您喝醉了,奴才这就扶您去歇息。” 谁知刚要退开的步伐突然被人截住,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住了他的腰肢,蛮横地将孟笙的身子带了过去,紧紧搂住。孟笙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两瓣湿润的唇便贴了上来,将所有的声音都封在他的唇中。 “唔……” 孟笙的身子与陆开桓紧紧相贴,陆开桓身上热得吓人,那种热意即便隔着夏衫也十分灼人,烫得孟笙不知所措。而那嵌合的身体也让孟笙发现,陆开桓的下身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硬邦邦地戳着他。 十六岁的孟笙,对情事还是一知半解,且这是他从没有过的身体变化,一时之间令他的脑子乱成了浆糊。 陆开桓捧着孟笙的脸胡乱亲了下去,一边亲,一边带着孟笙往屋内走。灵活的手指将孟笙衣服上的盘扣一粒粒解开,孟笙被他亲得软绵绵的,身上提不起力气,脑子也不大清醒,便随着一同进了屋,直到他被陆开桓扑倒在床榻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外衣和下裤已被完全扒了去…… “不,殿下!”孟笙像是只受了惊的兔子,瑟瑟发抖地缩在床脚,希望能捕猎者手下逃过一劫,“您喝醉了,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到了此时此刻,就算他再单纯,也大概明白了陆开桓想要对他做什么,可他却不敢反抗。孟笙八岁被家人卖进宫,净了身便被送到陆开桓身边了,管事公公只教给他一句话,那就是主子要做的事,当奴才的不能拒绝,即便是死,也要笑着叩谢恩典。 醉了的陆开桓力气大得惊人,见孟笙攥着领口,他便皱着眉,直接将孟笙身上最后一层白色长袍撕了开来—— 撕拉一声,衣袍被彻底撕碎,孟笙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即便在光线模糊的屋子里,也能隐约看到孟笙的皮肤白滑若牛乳,腰肢纤细似柳枝……陆开桓口干舌燥地扑了上去,急不可耐地褪了自己的衣物,压在孟笙身上,揉了揉那两团圆润的臀肉,便急急捅了进去。 “啊!” 他进的急,又都是第一回,不得章法,也不懂收着力气,弄得孟笙实在是疼极了。孟笙从喉咙里喘出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痛吟,细白的腿颤抖颠动,攀着陆开桓的手指在陆开桓的背上胡乱地抓挠,企图找一个泄力之处。 陆开桓的吻密密匝匝地落在孟笙的脸上,身上,从眉心一路吻至胸珠。 他的声音比夏夜的风还要轻,还要柔:“笙儿,把你交给我,好么?……我喜欢你,只要瞧见你,心里便烦忧统统消散了,控制不住地笑出来。跟着我,我会一辈子只和你好,以后,若真能坐上那个位置,你就是我的皇后……” 孟笙眼眶湿了,于是哽咽着伸出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任他深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地顶进去,不再抵抗。 这一夜,孟笙被陆开桓捉着翻来覆去地折腾,两个人都是初尝情事,尤其是陆开桓,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尝了好,免不了食髓知味,便压着人做得狠了,也不知道泄了几回,只知最后沉沉合眼时,天边已翻起鱼肚白。 在那之后,孟笙就像完全忘了有这事一样,第二天陆开桓醒的时候,孟笙早便打理好自己,如往常的每一天一样,体贴周到地伺候他。 这倒是也省了陆开桓许多尴尬,对那时候的陆开桓来说,虽然心底对孟笙是喜爱的,可是到底这是个太监,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又或者孟笙闹着和他要个说法要个名分,实在是令他头疼。 可是孟笙什么都没有要。 孟笙从来都没有和他要过什么。 陆开桓皱着眉,细细地打量着面前为他上药的孟笙,他瘦弱,清秀,弱得似乎他一只手就能捏死,可这人却藏着一副清高的骨头,一副善良的心肠。 他活了两辈子,也是此时才琢磨明白这个道理——孟笙不是不想和他要什么,而是不屑,又或许是不忍。 不屑一份乞讨来的感情,也不忍为难所爱之人。 所以才会被逼到走投无路,最终命归落雁湖。 孟笙上药上的很是细致,轻柔地将止血的药膏抹在伤口上,已经最大程度地减少了陆开桓的疼痛。他眉眼低垂,一片顺从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正当陆开桓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他之时,孟笙突然开口:“殿下,奴才知道,那是您喝醉了酒做的糊涂事,所以奴才从来没敢多想,也不会在外面乱说什么,殿下若是担心奴才,大可不必这样试探……”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那么想过……” “殿下,你放过奴才吧。奴才受不起您的情意。” 陆开桓沉默了,他上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被迫做了那事的孟笙,心里头竟然是这么拧巴的。他也知道,这种事,只能徐徐图之,慢慢来让孟笙对他打开心扉,就像上一世,孟笙正是在突厥的三年的朝夕相处中才丢下了那些主仆的枷锁,接受了他,对他敞开心门的。 而此刻,孟笙对他的情意中,更多的是对主子的敬重。 陆开桓叹了口气,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孟笙,我需要你去帮我做一件事,好让我从这地牢中出去,你可愿意?” 孟笙点点头:“您说。” “此事非常重要,需要你亲自去办妥,我才能放心……”陆开桓低下头去,压低了声音,“我要你找机会出宫,乔装后去见谢和韵。” “吏部尚书谢大人?” “是,他若是不见你,你就托人通报,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曾经的定远侯……我要你和他说……” 孟笙将他的话一一记下,最后低声道:“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做好您吩咐的事情。” 陆开桓笑了笑,道:“继续上药吧。” 第九章·祖父 孟笙为陆开桓换上干净的衣衫后便离开了地牢,陆开桓目送着他离开,倚着湿冷的墙壁,终于抑制不住从齿缝中泄出低低的痛吟。 刚刚孟笙在的时候,他不敢出声呼痛……因为他不想让孟笙担心。 陆开桓闭上眼,回想着他刚刚嘱咐孟笙的话。 谢和韵是当朝吏部尚书,位高权重,但却几乎没有人记得,几十年前,他曾是定远侯的门生。 定远侯年少成名,是个百年难得的将才。他曾为大千国立下汗马功劳,在三十岁那一年亲手组建了风骑军,朝廷内外无不震慑。他率领的铁骑曾踏破过匈奴之地,也曾收复了被突厥强占的土地,定远侯之威名一时远扬疆陲。早在元泰帝登【基前,他便被封为定远侯,这是世袭的爵位,只可惜他膝下无子——原配夫人生下一个女孩便撒手人寰,他没有再续弦,于是便只有女儿这一个掌上明珠。 元泰四年,定远侯家的千金被一道圣谕召进了宫,嫁给了这个世上最有权势的男人——大千国的皇帝。 即便她比元泰帝小了整整十四岁,但皇命不可违,定远侯就算是再不舍,也只能亲自送她进宫。 定远侯的女儿,聪慧美丽,机敏过人,一入宫便是封了妃位,成了皇帝的蕙妃,颇得圣眷,五年后生下了元泰帝的第三子,帝大悦,亲赐名“开桓”。 陆开桓的祖父,便是定远侯。而蕙妃,正是他的母妃。 一时之间,定远侯成了上京的红人。坊间都说,定远侯战功赫赫,女儿是当今宠妃,又为皇帝生下了龙子,这天下以后说不定都是赵家的,赵家可真是天子眷顾,荣宠无限,风光无量。 陆开桓清楚地记得,那是在他七岁的冬天,一切都变了。 那日他正在蕙妃宫内陪着母妃用些膳房新进的糕点,突然有一队侍卫进了云蓉宫,将他和母妃压倒在地,并一同扣上了铁索。桌上雪白的糕点被打翻,在地上四散滚落,正如同那一日云蓉宫乱作一团的宫人。陆开桓被人狠狠捆住,从没受过这等委屈的他仰脸高声质问道:“大胆!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云蓉宫里撒野!还不快放开我和母妃!”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是一记重重的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抬眼,瞧见了个满面讥讽的侍卫:“您现在性命都难保了,还摆什么皇子架子!” 后来……后来的事情,陆开桓不怎么记得了,他仅存的记忆便是湿冷的地牢和父皇嫌恶的眼神,还有……仪容端庄不再,变得疯疯癫癫的母妃。 他的祖父定远侯,于元泰十六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年冬,被人参了一本,说是早有违逆之心,紧接着查到他调动风骑军进宫,在定远侯府中又搜出了龙袍…… 这些事一件又一件地发生,就像是早便有人预设好了一般,偏偏都凑巧到了一起,甚至连给人喘息反应的机会都没给……陆开桓将额头抵在墙壁上,忍不住冷笑,当时他还太小,而且这些事发生的又太突然,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想清楚,等他真正想明白事情原委的时候,却又太晚。 定远侯以下犯上,私藏龙袍,又擅自调兵入京,罪加一等,在下牢一月后便被判了斩首示众,皇帝念其女长居深宫,难与罪臣往来,人又已疯癫,便不再施行诛九族之法。但活罪难逃,蕙妃被下旨打入冷宫,圣宠不再,从此不出于世人面前,渐渐的,蕙妃这两个字被遗忘在深宫之中,再也没有人敢提起。 这一场所谓的“谋逆”,毫无征兆地开始,轰轰烈烈地治罪,最后又如此惨淡收场,最后平静得似乎一场冬雪就能将这滩不值钱的鲜血尽数掩盖冲刷。 好一场权臣谋逆的戏码,好一个忌惮权臣的皇帝。 这一切,不过是帝王的尊严,容不下一个名望甚高,百姓爱戴的定远侯,借此机会将错就错地拔除这根眼中钉罢了! 定远侯生前性格刚烈,宁折不弯,到了最后,竟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面对锃亮的铡刀,他也只是面色淡淡,叹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可笑他这一生做人做事,无愧于天,无愧于心,为大千国鞠躬尽瘁,远征沙场,却最后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他生平虽不屑结交重臣,但对后生却是格外宽待,在他的举荐下,无数的门生得以施展自己的才华,大展宏图,可到了最后临死之时,树倒猢狲散,再也没有人敢提起赵家,提起定远侯,更勿论求情。 这谢和韵,便是当年老定远侯门下,最为得意的门生。 谢和韵跟随老定远侯整整十年,老定远侯最为器重的便是他,文韬武略,样样都亲自教授,当年甚至想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只是世事无常,阴差阳错,最后竟走到这一步。 至于陆开桓为什么敢让孟笙直接去找他,却不怕被拒绝,是因为这个人,是上辈子他的母妃为他埋好的棋。 世人皆以为蕙妃已疯,可只有多活了四十几年的陆开桓才知道,他这位母妃,一直是在装疯卖傻。 上一世正是在争位最后关头,蕙妃将谢和韵此人告诉了他,他才得以联手谢和韵扳倒太子身后的丞相,最终登上皇位……他也是那时才知道蕙妃一直是装疯,整整装了几十年,韬光养晦,只待寻一个契机,助他一臂之力。 他要孟笙去找谢和韵,正是要用这份人情,将谢和韵牢牢地绑在自己身后……而他还要请谢和韵在上京帮他散播一些流言,将金鹰之说闹出去,闹得越大越好;此后将三皇子失踪的消息也传出去,让百姓怀疑皇帝的仁义之心,以民众之疑逼皇帝放他出狱。 且说另一边,陆博容回了东宫,虽说对陆开桓的说辞半信半疑,但还是派人盯紧了姬遥和凤竹馆,几天之后,竟真的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陆博容将那本遣人偷出来的蓝皮账本放在手中,在跳动的烛光下细细翻看,那账本看上去平平无奇,大多记载的都是些酒馆的钱财进出,但顺藤摸瓜下来,竟发现陆远达借酒馆之名,私下笼络大臣。 其中正包括陆远达前年下远奚治水时,从赈灾的银两中私吞的钱财。而这些本该送到百姓手里的银两,却被陆远达转手送去了两江总督的府上。陆博容心思转换,此时才想通为何去年两江总督向皇帝举荐了兵部尚书的门生做巡抚——按说这两人本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好你个陆远达,看你这回还怎么兴风作浪!”陆博容高声吩咐道,“备车,去丞相府!” 第十章·账本 “混帐东西!简直是大逆不道!” 皇帝从龙椅上猛然站起,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太子呈上来的账本,怒声道:“去,把二皇子找来!朕倒是想要亲自问问他,他到底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陆博容垂手站在一边,面上神情淡淡的,眼中隐隐露出一丝虚假的悲悯:“父皇,请您宽恕远达,他也是一时糊涂……本来儿臣也在犹豫要不要将这账本交给您,纠结之下,儿臣去请教太师,太师告诉儿臣,若是隐瞒此事,那便是对远达的放纵,再者,若是知情不报,那么远达的荒唐里便也要算上儿臣这个做兄长的一份了。” 皇帝自上而下极有压迫感地眈了他一眼,这一眼满是警告的意味:“别以为朕已经老糊涂了,你倒是说说,你这账本是从何而来啊?” “父皇!”陆博容跪下,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是儿臣,儿臣……” 这时候,一声尖利的通报及时地救了太子:“二皇子到——” 皇帝转了转手上戴的玉扳指,瞪了陆博容一眼:“你先起来吧。” 他今日也并非想要找太子的麻烦,刚刚的话,不过是用来敲打提醒太子,不要玩弄这些阴诡之术。 很多时候,皇帝不是不明白他们的手段,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愿拆穿。 陆远达自金殿外缓步走来,行礼道:“参见父皇。” 皇帝神情凉薄的很,静静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来的这一路上,想明白为什么今日这么着急宣你进宫了吗?” 陆远达眼皮子一跳,一颗心倏忽沉了下去,他用余光迅速瞥了下陆博容那张难看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脸,大概明白了这不会是什么好事,于是摇摇头:“儿臣不知……还请父皇明示。” 皇帝从桌上拎起那账本,用力掷到陆远达的身上,开口便是一顿训斥:“陆远达,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去远奚治水时都做了些什么!” 闻言,陆远达浑身僵硬。账本厚厚一册,棱角处正好砸到了他的肩窝,一阵疼痛从肩膀处传来,令他的眉紧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那账本,又反复咀嚼皇帝刚刚说的远奚,终于有一件遗忘的糊涂账渐渐从脑海中清晰起来。 “父皇……” “闭嘴!朕没有你这么一个不顾民生,只知道结党营私的儿子!”皇帝动了气,一双眼里全是怒火,“你竟敢贪下灾民们等着救命的银两,去巴结两江总督?陆远达,在你眼里,除了天家,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到底有没有学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 天子之怒,雷霆万钧,殿内的空气都似乎凝住了,像是一只大手,牢牢地扣在每个人的喉咙上,令人喘不过气来。 陆远达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他心知此事不可再辩解,只好咬着牙拒不承认:“父皇!这账本也可能是有心之人制作,用来陷害儿臣!这上面的,不代表就是事实啊!还请父皇明察!” “太子,这账本,你是从哪里搜出来的?” “回父皇的话,是在上京一家名叫凤竹馆的酒馆中所得,这家酒馆的老板名叫姬遥,平日里和二皇弟走得极近……至于这是真是假,将人抓来一问便知。” “此事欠妥!父皇,何必将民间之人下狱审问……” “就按太子说的做,”皇帝冷酷地打断了陆远达的话,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曾,“至于审问之事,便由太子你亲自来吧。记住,朕只想听到实话。” 太子与二皇子一向不和,此事若是差了太子,便断无被收买轻饶的可能。皇帝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让太子去查办。 陆博容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儿臣遵旨。” 这一日是难得的好天气,阴云在京城的天幕上缠绵了许些日子,终于在今儿个放了晴。姬遥刚刚在凤竹馆里送走了被急召入宫的陆远达,还没来得及将小年夜要准备的东西在单子上列完,就被一队士兵强行带走,押入了大牢之中。 姬遥脑子转得快,他立刻就猜到应该是陆远达出事了。但此事事发突然,别说闻到什么风声,甚至连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那些士兵不由分说地将他身上那件火红的狐裘扒了下来,换成了单薄的刑衣。 地牢里是不烧炭的,只着一件单衣,实在是阴冷得让人发抖,姬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押入一个刑室,里面燃着幽幽的灯火,已是有人在等着了。 陆博容翘着腿,似是心情很好,低着头拨弄腰上玉佩的流苏,任人将姬遥带进来绑到行刑的架子上,也不抬头理会他。 如此过了良久,到底是被绑得浑身酸痛的姬遥先开口了:“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太子哼笑道,“要你们认罪啊,你看不出来?” “草民不知犯了什么罪,还请殿下明示。” “不知道?这些年,你还少帮着陆远达干事了?你说,陆远达身边要是没了你,还有谁能对他这么死心塌地,床上床下地伺候他?” “……虽然你是太子,”姬遥面色迅速冷淡下来,一向多情的凤眸里折射出碎玉一般的冷光,“但也要知道适可而止这个词。” “哟,生气了?”太子抬眸,笑眯眯地走近前去,手指抚上了他的侧颊,“啧啧,倒还真是个稀罕的美人,难怪我那弟弟会有这等癖好。” 姬遥厌恶地撇过头去,只有天知道,他心底闪过了多少种将陆博容千刀万剐的方法。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二皇子可不能庇佑你了——凤竹馆里的账本,记录着什么,你自己应该心里清楚,他犯下这样结党营私的大罪,还私吞赈灾银两,这一回他算是栽了。你若是肯作证承认此事,你就能保住性命,否则……” “不必再说,”姬遥闭上眼,“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真是个硬骨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把苦头都尝一遍!来人,我要提审二皇子!” “账本,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博容意味深长地露出一个笑:“你猜猜,现在在地牢里,是谁最想让陛下转移注意,最后得以逃脱?” 姬遥浑身一震,没有答话。 狱卒很快就将二皇子带到,陆远达的精神状态很是不佳,一张脸可以说是惨白如纸,他脚下虚浮无力,甚至是被人架着进来的——虽然身上衣服完好,更没有血渍,但任谁一看,都知道他刚受过刑。陆远达看到姬遥,眸子缩了一缩:“姬遥……” 姬遥朝他做了个口型,陆远达看懂了,他说的是“小心陆开桓”。 “陆远达,我问你,你和姬遥私下勾结,叫他帮你以凤竹馆掩盖不明来源的钱财,可有此事?” “没有。” 陆博容向身边的人递了个眼神,侍从立刻会意,从一旁取了几张纸,贴到陆远达面上,加水浸湿,此举乃是一种不会留下拷打痕迹的酷刑,可令人窒息难忍,当呼吸不畅,一种死亡将至之感降临,会让被审问之人心理防线很快崩溃,从而招供。 “住手!住手!”姬遥眼圈红了,拼命想要从刑架上挣脱,“你们不能这么对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 陆远达一开始还能咬牙硬抗,可反复几次,任是谁都受不住,他甚至都听到了自己心脏沉重跳动的嗡鸣,眼前发花,几乎以为自己是已经死了。牢室里模糊的光线令他头痛欲裂,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不说?”陆博容冷笑道,“那就继续加纸,到他说为止!” 加到第九张纸的时候,陆远达终于微弱地挣动了起来,陆博容走到他面前,亲自将湿纸扯了下来:“想好了吗?” 空气一瞬间充盈了他的鼻腔,涌进肺部,陆远达大口大口地抽取空气,近乎贪婪。 “我,我说——”陆远达额上不断有汗滴落,“此事并非我所为,这账本,是贼人姬遥栽赃陷害于我,一切都是他的行为,与我无关……” 姬遥如遭雷击,扭过脸去盯着陆远达,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z.z.t.d.d.j.b.l) 第十一章·出狱 陆远达看向姬遥的那双眼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着痛苦,似是无声的祈求,可嘴里却还在不停地说着:“这不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和我无关……” 姬遥看着那双眼睛,倏忽间想起来,曾经在大雨中,也有这样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在雨里几近昏厥的他。 他那时从上京的寻欢楼偷跑出来,一路逃避抓他的人,却不知道这上京之大,到底哪里才能容得下他。一场秋雨下得又大又急,彼时他已经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跑得急又没带银子,在雨中拖着的步伐,格外沉重。七拐八绕的,不知怎么就绕到了二皇子的府邸前,又冷又饿的姬遥倒在雨中,长发乌糟糟地黏在他艳丽的脸上,狼狈万分,一点平日青楼红牌的神气都没有了,可怜得像是一只迷路的兔子。 王府朱红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着宝蓝色华服的男子,撑着一把伞,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来,为他挡住寒凉的雨丝,像是天上降临的神祇。 “救救我,救救我,”姬遥呛出一口雨水,抓着陆远达的袍角,“求求你收留我。” “收留?我的府里,不养废人。” 姬遥抬头,努力地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可是睫毛上沾着的水实在是太重了,于是他仰脸,看着伞上画着的青竹,断断续续地许下了将赔上一生的诺言:“我会帮你,今后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什么都能帮你做。” 陆远达笑了一声,俯身将伞放到姬遥手里,然后托着姬遥的后颈和腰,将人从地上抱起来,踏进了那道朱红大门。 “你叫什么?”陆远达递给他一碗姜汤,“从哪里来?” “我……”梳洗一番后的姬遥眉眼格外浓艳,他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不安地上下抖动,透出一种说不清的勾人,“我原本是寻欢楼里的小倌,名叫姬瑶,琼姬的姬,瑶池的瑶,我是从寻欢楼里偷跑出来的,他们要我接客,不接就要挨打,可是我接了,照样会受伤,我忍不了了,这才跑了出来,求求你,不要把我交给他们,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想再回去了。” 陆远达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掀开了他的衣领,一大片未褪的青紫印在雪白肌肤上,格外刺眼。 “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再回去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陆远达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温暖,他起身,顿了顿接着道,“你以后改‘瑶’字为遥远的‘遥’吧,美玉瑶固然好听,可毕竟太女气了些,总带着一股花柳气。” 是陆远达把他捡回了家,将他从寻欢楼中赎了出来,也是陆远达给了他一个新名字。 所以,是他欠陆远达。 “是我,”姬遥闭上眼,眼眶里那滴摇摇欲坠的泪,落得悄无声息,正如他的心,碎得那么轻而易举,“太子殿下,这一切,确实是我所为,我早便对二皇子心生不满,所以做了这账本,借机陷害他。” 不过是还陆远达一条命罢了,怪只怪他从来没记住过青楼里管事姑姑对他的警告——永远不要把心交出去。 陆博容本想等着他二人狗咬狗,坐收渔翁之利,却万万没料到姬遥这样便把所有的罪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一时间怒上心头,狠狠打了姬遥一个耳刮子:“你胡说什么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一切都是陆远达指使你做的!” “不,是我,”姬遥闭上眼,不愿再看一旁陆远达灼灼的目光,“都是我。” “来人!给我审!先把二皇子带下去,咱们再好好治这嘴硬的东西,不管什么法子,一定要他给我吐出真话来!” 二皇子中饱私囊,结党营私之事闹得很大,皇帝气得直接革了两江总督的职,斩首示众,也借着这件事,顺藤摸瓜查到许些贪官,一并拔除治罪,一时间,弄得上京的官员们人心惶惶,个个噤若寒蝉,小心行事,唯恐沾上一点,自己脑袋也保不住了。与此同时,金鹰之说也在上京迅速地流传开来,是个突厥随行的商人,在茶馆听戏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要知道,这些皇家秘闻,可远比那编出来的故事更吸引人。茶楼都是些爱听爱说的人,听到这桩奇闻后难免出去大谈特谈一番,一传十十传百,那日宫宴所发生的事情便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又有人传出来,那被金鹰选中的三皇子,竟好端端地失踪了!有人说是下了牢,有的人却说分明是皇上生了嫉恨之心,将他暗中毒杀了,传来传去,皇帝最后竟成了个心胸狭隘的小人,可以说是毫无容人之心,君子胸怀。 这些风言风语闹得实在是大,大到传到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各个官员耳里,这些官员又写进奏折,最后传到了皇宫里。 二皇子的事情一搅和,皇帝本来已经有些忘了那个在牢里待着的三儿子,被这么一闹,他又想起陆开桓来了。 与二皇子犯下的错相比,陆开桓那件事根本是无足轻重,不过是扫了皇帝的面子。皇帝虽然不大喜欢这个儿子,但是面对百姓,他也不愿在人人心中树立一个这样的形象,于是只能压着怒火,遣人将陆开桓从牢里放出来。 陆开桓从牢里被放出来的那一天,是孟笙去接的他。 地牢饭菜供应不好,湿冷漏风,陆开桓明显消瘦了许多,眼下也生了两块乌青,看起来憔悴得很。孟笙眼底生了些心疼,沉默着将带来的大氅给他披上,温声道:“外头风大,殿下还是穿着走,小心受了凉。” 陆开桓拢了拢袖子,低声叹息:“这一年的冬天,比我记忆中的还要冷。” “您说什么?” “没什么,”陆开桓朝孟笙露出一个笑来,“这些日子,笙儿有没有想我?” 孟笙被他这句过分亲密的“笙儿”叫的耳根子都红了:“殿下是主子,奴才,奴才自然是记挂着主子的……”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陆开桓打断他的话,停下了脚步,“孟笙,你为我办的这件事很成功,我很感激你,我也知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也不必和我这么拘谨,可以的话,私下我更想听你叫我的字——子真。” “殿下,这不合规矩……” “你就当哄我开心,不成吗?”陆开桓的眼神渐渐暗淡,他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一世的孟笙,对他的情意并没有那么浓烈,“那便算了,我不强迫你。” 他抬起步子,继续沿着回宫殿的路走。 孟笙开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垂下眼,踩着陆开桓走过的痕迹,紧紧跟在他身后。 皇宫中栽种的梅花开了,暗香幽来,陆开桓远远望去,只见遒劲的棕色枝桠上,点点烈焰红梅吐着嫩蕊,像是一大团的火,燃在一片素白之中。 “孟笙,你去摘一枝梅花过来。” 孟笙依言,选了一枝开得最盛的梅花,折下拿到陆开桓面前。 陆开桓摘下一朵,别在孟笙的右耳,笑弯了眼: “当真是,人比花娇。” 孟笙落下睫毛,白净的脸颊旁贴着那朵红梅,有种别样的白里透红之感。陆开桓静静地看这个想了许多年的人,这一刻,他只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而那些皇位也好,仇恨也罢,在这个人面前,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第十二章·小年 这是一个秋天,百草凋零,在树木掩映的雁湖中央,忽然伸出一只苍白无比的手。 陆开桓去拉拽那只手,却怎么都拉不上来,最后反被抓进湖中,寒凉的湖水淹没他的口鼻,他急急抬头,对上一张被水泡得浮肿的脸—— “陆开桓,我恨你,我要你余下的日子,都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尝尽我曾受过的孤独煎熬!” 那声音那么冰冷,像是一条蛇在肌肤上缓慢滑行,陆开桓想要抓住这个人,却发现什么都抓不住,最后手里只剩空。 “孟笙!!” 陆开桓惊叫着从床上坐起,他茫然地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反复地确认那只是一场梦,心底却仍旧是压不住那股漫上来的恐惧。 孟笙闻声进来,手里端着给陆开桓晨起的洗漱用具,抬眼瞧见陆开桓满面苍白,冷汗满额的模样,于是便放下清水和帕子,走过去轻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被梦魇缠住了……” 谁知陆开桓从床上跳起,竟是一把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搂得那么那么紧,像是将他揉进骨血一样。陆开桓的双手还犹带轻颤,似乎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般。 “殿下……” “别说话,”陆开桓低头埋进孟笙的肩窝之中,“让我抱你一会儿,就这样,一会儿就好。” 孟笙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也没有推开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陆开桓的要求,他向来不知道如何拒绝。 陆开桓从孟笙身上汲取着热度,这种热度填补了他等待的那几十年的空虚和寂寞,他颤抖着开口:“孟笙,你还在我身边,真好……现在的日子,我过着,像是偷来的一样。” “殿下何出此言?只要殿下不赶奴才走,奴才就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我不求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只希望,你能平安百岁,无病无灾……” 陆开桓一想起,上一辈子的孟笙在二十八岁便投河结束了生命,他的心便是一阵痉挛,痛得难以呼吸。 孟笙的眉头轻皱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陆开桓最近不大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陆开桓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对他的感情也格外的浓厚。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让孟笙觉得难以招架,像是一张网,将他密不透风地包了起来,令人喘不过气。 陆开桓心绪渐渐平定下来,松开了抱着孟笙的手,低声道:“是我失态了。” 孟笙将帕子浸了水,拧干给陆开桓:“今儿个是小年,殿下赶快起来,奴才还要和人去扫净宫殿呢。” “这么快就腊月二十三了?日子走得真快,”陆开桓擦了把脸,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孟笙,“这是给你的。” “这是……?” 陆开桓催促道:“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孟笙将那包裹打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里面是一个个半个手掌大小的圆瓜模样,碰到手上还稍微有些黏,孟笙拿起来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甜甜的麦芽香气散出,因着外面沾了花生碎和小芝麻,所以还有些果仁的芬芳。 “这是糖瓜,黄米和麦芽熬制的,民间过小年的时候,都要买点给孩子吃,皇宫里不见这等民间小吃,我特地托人出宫买了带回来的。” “谁是小孩……”孟笙嚅嗫着,有些羞色,他拣起一块塞到嘴里,糖瓜化在嘴里,脆香粘牙,香气满口,“谢谢殿下,很好吃。” “好吃,那笙儿给我什么回礼?” “还,还要回礼?那不吃了!” 孟笙说着,就要将那包糖瓜塞回陆开桓怀里。 “诶,急什么,给你的我怎么好收回来?”陆开桓将糖瓜推了回去,低头在孟笙唇角浅浅啄了一下,“好了,你的回礼我收到了。” 孟笙有些呆呆地看着陆开桓,似乎是没想到陆开桓可以没脸没皮到这个地步,半天才捂着唇角,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陆开桓扶着屏风,低低笑出声。 元泰二十七年的小年夜,是带着麦芽香气的糖瓜味道。 —————————— 元泰二十七年,腊月二十八这一天,二皇子被放出地牢。 太子在元泰帝限定的期限内没能逼姬遥松口,也没能让二皇子认罪,两人均是说此事皆为姬遥一人所为,陆博容无奈之下,只好将这套说辞回给了皇帝。而皇帝也不想因此事失去一个儿子,只想敲打陆远达,再找个人行杀鸡儆猴之法,便也没有再让严查下去,默许他们将罪责全部推倒姬遥身上。 二皇子被放,姬遥则是被判了腰斩之刑。 姬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忿或是恐惧,他只是靠在角落里,报之一笑,静待死亡的来临。 行刑前一夜,姬遥叫来狱卒:“这位大哥……能不能请你,帮我请二皇子来一见。” “你?”那狱卒大笑起来,“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叫二皇子来见你?” 姬遥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笑了,只是他笑得是那样落寞,那样悲凉:“你说的是,是我不识大体了。” 从来都是他不识大体,妄想太多。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的,陆远达为什么这么多年对他不冷不热,其实陆远达早便将他的情意看得明明白白,却一直不回应,连情事都很少—— 因为,陆远达嫌他脏啊。 毕竟,他曾是寻欢楼的红牌,这就代表了他人生中,始终有个洗不掉的烙印。即使许多人不曾知晓凤竹馆的姬老板是什么人,但陆远达却对他的过去一清二楚,在高高在上的二皇子眼中,他姬遥,永远不过是一个小倌,一个嫌重了就丢掉的棋子罢了。 姬遥的指甲狠狠地扎入掌心,血色渐出,他却毫无察觉一般。 他在一片黑暗中轻轻哼笑一声,对着空气慢慢开口:“我姬遥,是个不会回头的人,也不懂后悔两个字怎么写……若说此时真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大概是恨管不住自己的心。” 若真有来世之说,他不要再这样不管不顾地喜欢上一个人。 下辈子,他谁都不要喜欢。 他要喝遍天下美酒,看遍天下美景…… 为自己活一回。 第十三章·跟随 腊月二十九,这一年的倒数第二天,最后一批死囚被处决,因着从除夕夜开始是忌血腥的,正月里,大千国是不会再行刑的。 陆远达自从腊月二十八被放回府中,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有人说,他在房间里拍开了十坛烈酒,醉得不成样子,也有人说,他没有喝醉,只是红着一双眼睛,对着王府内一池荷花枯坐到天亮。 不论如何,除夕之夜的宫宴之上,陆远达还是尽量保持了面上的平静,就像过去的每一年一样,将对每个人的祝词说得滴水不漏,找不出错处来。 如果,如果陆开桓没有在晚宴后,准备回去换件衣服去看烟花时,被陆远达狠狠掼在墙上,肋上挨了两记重击,陆开桓也会以为陆远达对姬遥的死毫无动容,也会以为他冷血无情,毫无软肋。 一年一度的宫宴极为盛大,也极是累人,这种累不仅是忙上忙下伺候的宫人,连各位主子都是十分疲倦,每个人都要穿上最隆重的衣服来庆贺新年,虽然冬日上京温度很低,但陆开桓也必须换上略显单薄的皇子服,最多也就是在外面搭件保暖些的大氅,到了殿内就是要脱掉的。因为心疼孟笙,陆开桓这一次特地将他留在了自己的宫殿内,换了个太监随身伺候,并且承诺孟笙,宫宴结束后就会回来换衣服,带着孟笙一起去览月台赏辞岁烟花。 览月台是中秋节赏月最好的地点,也拥有能看到烟花最好的视角,但览月台不是所有人都能随意出入,如果不是跟着主子一起随行,奴才是没有资格进的。所以陆开桓刚刚在宫宴接近尾声的时候,故意将酒打翻在身上,借着回去换件衣裳的由头,把孟笙领出来一起去看烟花。他走得急,身边甚至没有带什么随侍,夜色朦胧,且陆开桓毫无防备,这才被陆远达偷袭,吃了不少苦头。 陆开桓在他击打的停顿间寻了机会,借机一把掐住陆远达的喉咙,一个反身,将陆远达按到墙上,两个人位置互调,现在是陆远达受制,可他却像疯了一样不停挣扎,仍然试图去抓挠陆开桓,一双泛红的眼睛锁在陆开桓身上——那眼神令陆开桓想到了上一世他在皇家猎场捕过的一只狼,他那时年轻气盛,觉得天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下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于是将野狼带回宫里养,给它套了金制的锁链,试图驯养,以便以后再参加围猎时为他所用。 狼,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种傲气,它不会像狗那样,屈服于一口肉、一捧水。如果活下去的代价是折尽傲骨,匍匐于人的脚下,那么狼宁可仰着头死,也不愿低头苟活。 这只野狼最后饿死之前,陆开桓曾去看过它,那眼神叫人永生永世也难忘。 那是一种困兽犹斗,即便知道身处绝境,马上就要赴死的时候,也不灭斗志的,从未变过的眼神。 陆开桓甚至怀疑,那双眼里是一种仇恨的光,他被那种眼神震慑了,当他想要叫来宫人将锁链打开的时候,那只野狼已经咽了气。 “陆开桓……”陆远达被掐着脖子,说话十分困难,只能断断续续地向外吐字,“今日我们之痛,来日,我必要你偿还十倍!” “十倍?”陆远达的话让陆开桓从上一世的记忆中回过神,他冷冷一笑,“二皇兄,我这个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金鹰是你和姬遥故意陷害,我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是你们陷害为先,我不过是借力打力,借太子之手给你一点小教训,我劝你识相一点,别再打我的主意。” 陆开桓的左手松开对陆远达双臂的压制,用力地在他肋上补回一拳,然后便松开了陆远达,扬长而去。 因着路上这一点小插曲,陆开桓回到自己的宫殿内时,晚了很久,一推门就见着孟笙趴在院里睡着了。 陆开桓慢慢走过去,将身上的貂毛大氅轻轻地披在孟笙身上。他借着流泻的月光,一点一点描摹着孟笙的眉眼鼻唇——这张面孔比记忆里的还要年轻许多,脸颊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圆润,但从眉目之间,已然可以看出些绝佳的风姿。 突然,一簇亮光冲天而起,接着就是一声极大的爆裂之声,陆开桓抬头望去,刚刚那光在雾蓝的天幕上炸开,碎成一朵极大的牡丹形状,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这一声巨响,可算是将孟笙惊醒,他瘦弱的肩膀一颤,长长的睫毛便抖着打开了。 孟笙有些茫然地看着陆开桓,然后接连不断的声音似乎是将他游离的神志彻底拽回他的体内,他猛地站起来,抓住了陆开桓的袖子:“辞岁烟花开始了!” 陆开桓低下眼,有些愧疚地说:“对不住,孟笙,我回来晚了……” 这一场烟花一旦正式开始燃放,览月台就会封闭,外面有侍卫看守,任何人都不得再进去。 孟笙自然也是知道这条宫规的,他眼底的光暗淡下去,如同被轻云掩盖的月亮:“没事,殿下不用对我说‘对不住’,奴才知道,肯定中途是有什么事,才会让殿下耽搁了。” 说罢,孟笙靠在陆开桓身旁,又撑起笑脸,颊边两个甜甜的梨涡若隐若现:“在院子里也是可以看见烟花啊,在这里看也好,清静些。” 这明明是个寒冷的冬夜,但在这一瞬间,陆开桓竟然连一丝寒冷都感受不到。 孟笙就是陆开桓能抓得到的唯一的一缕阳光。 陆开桓忍不住伸手将他揽在怀里,他枕着孟笙柔软的发顶,缓缓开口道:“孟笙,今年我就满二十岁了,皇子在及冠礼后都要搬出宫内,建造自己的府邸……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还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殿下这是什么话,奴才自然……” “孟笙!”陆开桓截住他的话,站到孟笙对面,握着他的肩膀,那么认真地看着孟笙,眼里被烟火照得明明灭灭的,是孟笙看不懂的沉痛,“我不是在问我的奴才,我是在问孟笙这个人,到底愿不愿意和我走?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会参加皇权争斗,我也想有朝一日,能够坐上金殿。而这条路,必定是凶险异常,上次的金鹰,也只是个开头而已,以后比这会危险千倍,万倍,若你害怕,或是心里有一点动摇,都请如实的告诉我,我会让你安安全全的留在宫里,永远不会卷进这些危险的事情来。” 这些话,在地牢里的时候,陆开桓便来来回回地想了许多次,因为实际上,他现在并没有将孟笙护得周全的把握——这一世他不再是皇帝。 所以,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放开手,将孟笙留在宫里,这样孟笙远离争斗中心,便远离了一切危险。 即使这种方法,令他痛不欲生,令他孤独万分。 这一次,陆开桓把所有选择的权利,全部交到孟笙自己的手上。 而他,在等一个最后的判决。 “子真,我和你走。” 孟笙最终还是,给了他一块免死金牌。 第十四章·寻人 年节刚过,陆开桓的心里却并不轻松,突厥质子始终是一块沉沉大石,压在陆开桓的心上——因为突厥提出质子的日期越来越近,他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可以筹备了。 这次若是失败,便意味着他还要和孟笙再吃一次突厥的苦头,所以陆开桓明白,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能败。 他这些天空下来的时候就再做打算,如何避过这一劫。但陆开桓知道,他比太子和二皇子的优势就是他有了先机,许多事情他都在上辈子就知道了,这一世便活得远比这些人通透。 陆开桓的宫殿内被安插进来的眼线,这些天来紧紧地盯着他,每日都向宫外密切传递他的消息。陆开桓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太子派来的,还是二皇子的人,亦或是都有……他虽然憎恶,但他现在也只是个不受宠的三皇子,根基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远没有他二人费心经营近十年那么深,所以不能硬碰硬,再加上他如今没有过生辰行及冠礼,只能待在宫里分给皇子的住所内,这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府内,可以随意打发那些人。在宫内,更是要万事小心,处处谨慎,才不会被人抓了小辫子。 于是,陆开桓便开始卧床不起,整日呻吟着说不舒服。 这一天正好到了孟笙值夜,陆开桓唤他入屋,并拉他到床畔,在他耳边小声交代,良久,又拉着孟笙的手,在他手上写了三个字,悄声问道:“明白了吗?” 孟笙识字,不仅如此,他的字还十分清秀——上辈子孟笙在突厥和他讲过,这些都是他八岁入宫前,他爹爹教的,而孟笙的爹爹,据说是个老秀才,但更多关于孟笙入宫前的事情,陆开桓也知道的不是那么清楚,孟笙不大爱提那些旧事,他便也不好再追问。 孟笙点点头,陆开桓故意一脚踢翻了一旁的盆,弄出不小的响动,快速地塞给孟笙一封折得很小的信,一边故意大声斥喝道:“你这狗奴才,怎么做事的!毛毛躁躁,不会做就换个伶俐点的人来!” “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陆开桓给了孟笙一个眼神,那眼神是满满的肯定和信任,他窝回被里,嚷嚷道:“滚!咳咳咳,一天天都要被你们这些奴才气得,咳咳,气得折寿!换个人去!咳咳咳……” 孟笙依言退下,眉眼低垂,将那封信卷着放进了袖管中,不动声色。 第二日,孟笙与出宫办差的小太监换了职,说是去玉茶楼给主子买些茶点,三皇子病了,吵着非要吃玉茶楼的五福酥,不肯吃宫里头的东西,那太监听后,也不与他为难,爽快地答应换了牌子,叫孟笙出宫去。 孟笙一路向西,拐进一个小巷,再行一条街,终于到了玉茶楼。这玉茶楼除了点心在上京颇负盛名外,还有一个引客原因是一个人。 什么人?——洪伍,此人在上京,更为人所知的名号是“包打听”,只要你肯出钱,没有他探不来的消息,没有他寻不着的人。他的规矩就是价高者得,且从不收银两,交易只收银票。 洪伍最喜欢玉茶楼的点心和茶,也喜欢在那听听戏,成天泡在这玉茶楼里,久而久之,玉茶楼成了洪伍一个人的地盘儿似的,只要想找他,人人都知道必定要去玉茶楼。 孟笙此行,正是去找此人的。 洪伍并不难寻,他常常坐在二楼的西北角,倚在藤椅上看戏,孟笙找去,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上,洪伍懒懒抬眼看他一眼:“这位小哥,做生意?” “我家少爷托我来找您,这是少爷的诚意。”说着,孟笙将那在信封之中抽出一张银票,那银票是官庄的,上头写着不小的数字。 洪伍接过去,眼睛亮了起来,露出笑容来:“不知我能为你们家少爷做点什么?” “找人,”孟笙将信推给洪伍,“要求,都在里头写着呢。” 洪伍取出信纸,展开细细地看,末了露出一笑,道:“这不难,只是需要些时日,大概五日后,麻烦小哥再来这玉茶楼一趟,拿走消息。” 陆开桓要找两类人:第一,市井之人,身处越热闹的地方越好,因为邻里街坊之间,消息往往是走动最快的;第二,武功高强之人,最好是经历过战场厮杀,拥有行军经验的人,以便以后常常带在身边,以防不测。 “如此甚好。” 孟笙没有多留,起身离座,下楼去买了两包五福酥,便回了宫,带给陆开桓。 陆开桓知道自己这样装病总不是个妙计,怕他兄长起疑,昨夜特意悄悄开窗,只着单衣吹了大半夜的凉风,今儿个早起就生了热,这一回倒是确确实实是病了的,连太医都召来诊脉开方了。 他回去时,陆开桓刚刚服了药,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起来,神志还有些不清醒,见了是孟笙,还以为自己活在上辈子,下意识地使唤:“笙儿,过来扶朕起来。” 孟笙吓出一身冷汗,他只庆幸刚刚遣了所有人离开,又小心地掩了门,不然这若是被旁人听了去,那是犯了迕逆的大忌讳!他连忙走过去,使了力气推醒陆开桓:“殿下,醒醒!醒醒!” 陆开桓被他这一推,神志总算回了笼,自己挣扎着坐起来,去握孟笙的手:“你回来了……一切都还顺利吗?” “顺的,”孟笙低下眼,将那两包五福酥递了过去,“这是给殿下带回来的点心,殿下要现在用吗?” 陆开桓噗嗤一声乐了,冲孟笙挑挑眉,小声道:“不用了,这原本就是给你买的。” 孟笙爱吃的东西不多,这玉茶楼的五福酥绝对要算一个。陆开桓记得,上辈子孟笙常常跑去玉茶楼,就是为了贪一口这五福酥,他做了皇帝以后,干脆下了一道旨,召了那点心师傅进宫,专做五福酥。 “这……” “让你吃就快吃!”陆开桓见他犹犹豫豫的模样,补充道,“我现在病着,吃什么都尝不出味来,且是我吵着要吃才叫你去买,这五福酥要是不吃完,外面那些眼线该怀疑你和我了。” 孟笙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便拆开来,自顾自地吃了。 那五福酥捏成五瓣花的形状,每瓣花里都是不一样的馅料,甜香绵密,酥得掉渣,做得极有水准。孟笙吃了一块,便停不下来了,最后直把两包全吃了个干净,他吃完了,才发觉陆开桓一直笑咪咪地看着他吃,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嚅嗫道:“对不起殿下,是我太贪吃了,应该给您留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包的……” “都吃了好,”陆开桓的摸上孟笙的腰,“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孟笙被他揽着,想推开也不敢,只得垂下眸子,暗做自己是一块木头。 “孟笙,我还要你去办一件事……这件事,我要你刻意地去做,越是能引起二皇子的怀疑,越是好,”陆开桓从枕下又取出一个信封,“我要你去找一个人,在洛光街。” “他叫,方玉生。” 第十五章·攀枝 说起这方玉生,陆开桓可不陌生。 他的身上,背负的是血海深仇。 话说这上京曾有一个方家,世代书香,出了不少才子佳人,是一脉血液里都带着墨香的家族,祖上出过许多文官,也出过几位极富盛名的诗人,但正是在十几年前,这方家突然成了京城里的“说不得”。 方玉生的爹,当年在翰林院里做官,此人与当朝兵部尚书据说是情同手足,惺惺相惜,而他这一个小官,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吟诗作对,喝上一壶清酒,月下挥墨成章,算是过得潇洒。 但,官场沉浮,有时候一道大浪扑来,就能让人无声无息地沉入海底。 不知是谁找来了方大人写的一首散诗,将诗里的“心照明月”扭转成了他不满当朝皇帝的罪证,一本折子参上去,便将这盆脏水尽数泼在方大人身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方大人不堪折辱,一头撞死在牢里,这一场文字(狱将百年墨香浸染的方家拆得七零八落,也将当年的兵部尚书拖下了水,皇帝迁怒于他,没过一年就找了个由头将他贬谪出京,流放千里之遥。 这盆脏水虽是给方大人泼的,但实际上却是冲着兵部尚书去的。 而方玉生,正是当年堪堪逃过一劫的方大人之子。 冤有头,债有主,方家家破人亡之仇,正是要如今的兵部尚书胡景来负的,因为当年正是他,想尽办法陷害兵部尚书,苦于找不到由头,便想出这样阴损的法子来,将方家牵扯进去,最后终于攀着二皇子,一步步走上兵部尚书的位置。 方玉生恨胡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但苦于家境败落,寻不到靠山和机会——而陆开桓正是要给他这个机会,要知道二皇子背后最大的靠山就是一手推上去的兵部尚书,若是兵部尚书折了,二皇子便会元气大伤,甚至可以说少了逐鹿中原之力。 至于陆开桓何以得知此人,是因为上一世并不是陆开桓找到他,而是他带着一封血书来明志,求陆开桓帮他讨回一个公道,还家父一个清白,也是方玉生自己将这些说与陆开桓听的。方玉生为了家仇,做了陆开桓手下的人,也成为了陆开桓用着最顺手的人之一。他不光空有一肚文墨,还拥有他人不具有的经商之才,账目做得极好,给他管的私产都是年年红利,在陆开桓登基后,将方玉生封了户部尚书,他也做得井井有条。 陆开桓让孟笙带去的这一封信正是请方玉生为自己做事,信中写明知晓他父亲在十几年前那一场冤狱,并表示愿意帮他报血海深仇,但条件是要方玉生成为自己的人,开一家酒楼,并做其中的账房先生。 这么着急找方玉生的原因也是陆开桓实在囊中羞涩了,他前几日托孟笙带给包打听的那张银票,已经是他在外面几乎所有的私产了。须知夺嫡路若是缺了钱,必将会走得坎坷无比,所以陆开桓才想起了方玉生这个人。 方玉生住在洛光街,平日里都是替人写信,画画扇子来赚些银两,这一日摊上来了个清秀少年,指明有要事要找他,于是方玉生只能将人请进宅子,将信从头到尾细细读了。 “这,这是?!” “我家少爷派我来问问,方先生是接这单生意呢,还是不接呢?” 孟笙并不知道信里是什么内容,只是照着陆开桓教他的话说了,替陆开桓等一个答案。 日光从光秃的枝桠间漏下来,那树枝的阴影落在方玉生的脸上,像是一道道陈年伤疤。 许久,他道:“接,怎么不接……只是劳烦你带话回去给你家少爷,万请他不要忘记今日之诺。” “我知晓了。” 话说这另一头,陆开桓略略好了些,就披上了冬袄,独自去了太子的东宫。 太子正在殿内拉着婢女的手笑闹,那婢女生得水灵,心里也多少带了些攀高枝的念头,便任由太子故意地将她外衣扯下一半,露出一片香肩来。 陆开桓一进东宫,便见着这幅光景,心下鄙夷无比,却也只能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看来大皇兄今日不方便,那臣弟就先行告退。” “站住,”陆博容松开了那婢女,用眼神示意她退下,但这番好心情全被陆开桓搅和了,心中不快,语气自然也是不善,“你怎么来了?来了也不差人通报一声?” 还没等陆开桓开口,那守在门外的太监便进来扑通一声跪下了:“太子恕罪,奴才刚刚在门外通报了几声,许是……许是外面的风声太大了,所以您没听清,三殿下又非要硬闯,这才推门进来了……” 陆博容也有些难堪,他本被那婢女撩起了欲望,可陆开桓坏了他的好事,欲望无处纾解,只好端起一旁已经凉了的茶,狠狠地灌了好几大口,才将那欲火压了下去:“今儿个倒是什么风把我这大病初愈的三弟吹来了?” “自然是东风,不过吹来的不是我,是一个好消息,”陆开桓笑了笑,走了几步,“还请皇兄屏退左右。” 陆博容皱了皱眉,对着那个跪着的太监挥挥手:“滚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去。” 太监逃过一劫,舒了一口气,连忙站起来退出去,临了还将门关得严严的。 “皇兄,此来,臣弟是想告诉你,我愿为你的马前卒……你也知道,虽然是大皇兄搜出账本交给父皇,可是二皇兄也把这笔账算到了我头上,臣弟这日子,着实不好过,若是兄长都排斥我,臣弟怎么活得下去!上次的账本只是一点小礼物,为表诚意,我这次还能为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陆博容狐疑地盯着陆开桓,半晌开口问道:“什么好消息?” “臣弟发现,二皇兄有勾结前朝党羽之嫌——” 陆博容惊得从凳子上一下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最后压低嗓子警告道:“陆开桓!这种事你可不能信口胡诌!” “臣弟敢找上门来,便自然不会是胡诌,”陆开桓唇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知皇兄愿不愿意相信臣弟,和臣弟合作?” 陆开桓的笑,陆开桓的眼神,完全是把握十足的模样。即便他此刻脸上犹带着未褪干净的病气,可那种眼神里迸射的精光仍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威压,陆博容这是第一次认真地看陆开桓,总觉得他出狱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陆博容说不出来。 “好,那我就信你这一回。” 陆开桓垂眸,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京城的风云,正是要被这双手,搅个惊天动地 第十六章·黄雀 孟笙回来的时候,陆开桓正抓着一把鱼食,站在在庭院中一方池塘边上,向水里扔。 “殿下。” 陆开桓从倚着的红木漆柱直起身子,自然地弯了唇角,看着来人,轻声道:“你回来了。” 孟笙仰头看着硕大的月盘,有些无语,哪有人像陆开桓这样,大半夜的跑来喂鱼? “是,方先生说这件事就放心交给他筹划,还说请殿下一定要记住对他的承诺。” “我知晓了,”陆开桓打了个哈欠,将手里的鱼食尽数抛进池塘里,也不管会不会惊到那里的锦鲤,“你平安回来就好,那我去睡了。” 孟笙捕捉到了他这话里的一些信息,大概明白了陆开桓是特意在此地等他回来的,心里忽然淌进一股暖流,于是面上的神情也柔上三分,语气也放缓了些:“那我侍候您……” “不必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去睡吧,这几天要你去跑的事情不少……好好歇着。” 陆开桓将孟笙颊边落下的一缕碎发掖到他耳后,目光流连在孟笙的脸上,许久,才放下手转身入了房。 只有天知道,刚刚他多么想将这个人搂在怀里,亲吻他——可是陆开桓不敢,他怕吓着孟笙,也怕孟笙会因为这个而厌烦他。 月色朦胧,映得朱墙透出一种带着白调的胭脂色,孟笙站在原地,无意识地伸手抚上刚刚被陆开桓触碰的发丝,那缕发丝柔软地卷上手指,似乎还带了点余温。 孟笙回宫后的第三天,又出宫去了。 他这次走得急,找人换了牌子,租了辆马车,便直奔京郊一处庄子去了。他这些天进进出出,早就惹了人怀疑,孟笙刚刚出宫,就有人悄悄将消息禀到了陆远达府上。 陆远达听了这个消息,手里端着茶盏晃了一下,他落眼,眼底全是化不开的阴云:“好。总算是能抓到他们的把柄了,叫上几个人,立刻随我跟上去,这一次,我就要来个瓮中捉鳖!” 那处别庄十分隐蔽,在两座山包之间,一处巨大的榕树后,陆远达到达的时候,瞧见一辆盖着蓝布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别庄门前,他沉声道:“阿六,你带人包围这个别庄,我带着两个人进去,倒要看看这是在做什么!” 唤做阿六的男人迟疑道:“殿下,您还是多带几个人吧,这万一……” “照我说的去做!一只苍蝇也不要放出去!陆开桓在京城哪有什么势力,我倒要看看这一个小太监,能拿我怎么样。” 阿六应了一声,带着人匆忙去了,陆远达走至门前,伸手使力一推,那门竟然开了。陆远达心里冒出些疑惑与不安,但还是带人进去,吩咐道:“给我搜,把人搜出来!” 两个侍卫得了命令,立刻便开始搜查起来,不久,一个侍卫禀报道:“二殿下,搜到了,一群人在紫薇厅……” 陆远达抬脚边走,到了挂着紫薇厅牌子的门前,果然看到许多人在里面,但留着的却是前朝的头型,他眯起眼,问道:“一群乱臣贼子,你们在干什么!” 可陆远达输就输在太过轻敌,殊不知螳螂捕蝉,后有黄雀,还没等那群人回答,外面便响起一阵兵器相接,杀伐之声,远远传来一声冷喝,激起陆远达一身的鸡皮疙瘩:“陆远达,你好大胆子。” 陆博容执剑踏入这庄子,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士兵,陆远达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如同被一块大石坠着,扯进深渊去。陆远达此时已经明白了,他这是踏进了一个陷阱!但他只能勉力露出一个笑,故作憨笨地反问:“皇兄这是何意?” 谁知陆博容并没有接下他的话茬,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陆远达:“来人,将前朝逆贼,统统拿下!” 好一个前朝逆贼,这话里字间的,竟已是给他定了罪!陆远达冷冷一笑,拔高声音:“谁敢动我!”末了,他又盯着陆博容,那眼神里淬着火,“皇兄这是在说谁是逆贼?这么大的罪名,臣弟可担不起!” “给我拿下!有什么罪责本太子担着!”陆博容的手在空中做了个向前的手势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二皇弟,你有什么话,还是亲口向父皇说去吧。” 陆远达这次走得匆忙,带的人自然没有早做准备的陆博容多,此时他手下的人已经都被陆博容的士兵押下,陆远达心知此时没办法与陆博容硬搏,只好任他将自己带走,只是恨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在嘴里。 他并不笨,想想便知道大概是陆博容和陆开桓一起设了个套,就等着他跳。陆远达本该有所警觉,可是最近姬遥的死带来的那种浓烈的恨意,已经蒙蔽了他的眼,扰乱他的心,复仇之心太过急切,再加上他也确实太轻敌,将那个小太监太不放在心上,这才导致了这一次的事情。 陆远达被押出去的时候,发现刚刚在门口的马车已经不在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辆马车已经停在了宫门口,里面的人也回到了宫中。 孟笙从马车上跳下来,手里捏着从方先生那里刚讨来的一小包碎银,递给了这些天与他换职的太监,那太监一开始还推辞,来回几番,便美滋滋地收下了,揽着孟笙的肩,一副亲昵的样子。孟笙不着痕迹地离开他身边,点点头,便回到了陆开桓在的宫殿。陆开桓也是刚刚回来,两人是在门口遇上的,皆是一身风尘。 孟笙弯下身子行礼,被陆开桓一把搀起来:“可都还顺利?” “顺利。” 原来,孟笙故意坐上马车,特意引陆远达到京郊的庄子,自己却没有下马车,只是等着陆远达进去。陆开桓早就和陆博容打了招呼,叫他在这里等着,把陆远达的人都押下后,就放孟笙的马车回宫。 “我刚刚出宫去看我的府邸了,”陆开桓摸了摸鼻子,眼底掩不住地露出一点笑意,“今年我及冠,要搬出宫了,他们建的宅子,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住的地方还是要称心些。” 陆开桓没有说的是,他命人在府里栽了许多桃花树,待明年春时,这些桃花就能葳蕤满庭……他想,孟笙一定喜欢。 他上辈子种了几十年的桃树,孟笙却一朵都没有瞧见。 这一世,他一定要在有生之年,让孟笙都能见到桃花灿灿。 第十七章·何茹 “如此明目张胆地勾结前朝党羽,简直是大逆不道!” 丞相指着陆博容,语气十分严厉。 兵部尚书胡景上前一步,长眉紧蹙:“丞相大人,二皇子只是进去捉拿贼人,怎么能说是勾结?” “人证物证俱在,”陆博容从鼻子里呼出一声冷哼,“胡大人不会是想说,这只是‘碰巧’吧?” “此言差矣,太子殿下,这天下的巧合,有哪是人能预料到的……不如先将二皇子放出来,细细盘问那伙贼人再说!” 如此这般的争论,已经不是第一次,金殿之上,丞相与兵部尚书唇舌交战,都在撕扯着最后的机会。 陆开桓敛目闭唇,静静地伺在一旁,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抹去。 然而,他感觉到一股探究的视线,久久地黏在自己身上。那股目光太过灼灼,无法令人忽视。陆开桓忍耐许久,终于无法再视而不见,昂首向那视线撞了回去——那视线的主人,正是当朝新科状元,郎雨华。 郎雨华显然是没有想到陆开桓会直白地回视,两股视线在金殿上激烈碰撞,似金戈相接。陆开桓看懂了他眼中的怀疑与探测,他报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接着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盯着地面,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其实不过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郎雨华这个人,陆开桓在之前就有关注到,他的文采虽不是榜上最出色的,但他的辩理论与论道却是最有新意,最具前瞻性的,不得不提的是,郎雨华此人的政治直觉十分敏感锐利。他作的文章,陆开桓曾在灯下细细看过,饶是他做皇帝时也览过许多考生的文章,也不禁抚掌称赞……但上一世他并没有把这个才子握在手中,郎雨华被太子招揽,归到了太子的党派下,最后以不知哪里触怒了太子,被逐出京城,最后客死他乡为人生终点,仕途可以说是十分短暂。陆开桓正是不想再见此人最后落个这样凄惨的结局,所以早早写了一封信,暂放到方先生那里,只等这位状元郎“愿者上钩”了。 “好了!歇歇吧!朕都被你们吵得头痛了!”皇帝烦躁地揉着眉心,满脸厌倦,“先将二皇子从牢里放出来吧,囚于府内,不得随意出入,胡景说的是,此事现在尚无定论……再者,一个皇子,总是待在牢里,像什么样子。今日议到这里,先退朝罢!” 一旁的太监连忙上前一小步,扯着尖细的嗓子叫道:“退朝——” 行了礼,大臣便从金殿两侧纷纷退去,陆开桓也跟着人流向殿外走去,突然被人叫停了脚步:“三殿下留步!” 陆开桓步子一顿,唇角微勾,转过身来看着郎雨华,问道:“这位大人,有什么事吗?” 郎雨华一怔,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便是怀疑,面上显出踌躇的神色来,最后倒是陆开桓抢了话头去:“郎大人,这里说话不方便,里外这么多眼睛盯着呢。若是想知道什么,去洛光街,卖玉器的铺子,那里有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言罢,陆开桓便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宫内,没寻着孟笙,就和衣在床上坐了会,没成想这一坐竟然睡了过去。 他这觉睡得并不踏实。他梦到了一个女人,上一世他的妻子,也就是他的皇后,何茹。 当年迎娶何茹,是因为她是大将军的嫡女,那时候他身后并不像两个哥哥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那样,背后有强大的支撑,刚从突厥回来的他,急需一个靠山,一个真正愿意支持他的人。陆开桓三拜将军府,终于说动大将军,但将军也给他提了一个条件——陆开桓必须迎娶大将军唯一的女儿做正妻,这一生都不能休妻,若是日后荣登大宝,何茹就必须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 在那样的处境下,陆开桓实在无法拒绝,只能咬牙答应……却在孟笙那里犯了难。 孟笙不是没有想过陆开桓早晚是要娶妻生子的,可是孟笙没有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他们刚刚在突厥九死一生,吃了那么多苦头才回到大千国,两个人一路走来,相互扶持,孟笙以为这份感情已经刻进骨血,没想到陆开桓这么快就给他重重一击,将他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敲醒。 陆开桓说,要娶妻。 彼时孟笙的箭伤还没有痊愈,毒素也尚未拔除,躺在床上,面上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血色在那一刻尽数褪了个干净。 这张心碎的面庞,即使是梦中相见,也刺得陆开桓心口滞闷。 陆开桓挣扎着从泥沼一般的梦境中醒来,伸手往额上一抹,发现冷汗已是将额上碎发浸透了。 陆开桓深深呼吸几次,尽力将心绪平复下来,闭着眼回想他的皇后。 他不爱何茹,洞房花烛夜,也只是做了一次,完成任务一般,之后便草草睡下了。陆开桓也知道何茹的性格最后为什么变得那么嚣张,那么冷淡,那些冷淡的背后,是一个女人最深的无奈与悲伤。毕竟,天下哪个女子披上大红嫁衣时,都会幻想嫁到夫家后过一段幸福美满,琴瑟和鸣的日子……可是不爱就是不爱,加上陆开桓年纪也轻,尚不知道要怎样掩盖情绪,对新婚妻子愈发冷淡,那些日子倒是常常往孟笙那里跑。一日两日的,也许瞧不出什么,但日子一久,何茹就算是再不情愿,也意识到了陆开桓根本就不喜欢自己,那颗心也就在等待中慢慢冷却,最后性格也变得十分尖锐。 陆开桓并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在登【基后,按照誓言如期为何茹办了封后大典。何茹一直冷冷淡淡,陆开桓索性也没什么耐性再掩饰下去,这段强结下的姻缘,就如老妪涂粉,盖多少层光鲜亮丽的香粉,也无法掩盖住脸上沧桑的褶皱。两个人依照祖制,只在初一十五会在一起同床而眠,在何茹被诊出身孕之后,陆开桓更是减少了去皇后宫内的次数…… 他本该对这位发妻怀有愧疚之心,可在最后那段时日,皇后为他亲手煎来的一碗碗的汤药,使他冷了那些愧疚。陆开桓能明确地感受到,在他喝了这些汤药之后,病不仅没有一点起色,而且还日渐加重。那些汤药里掺了什么,陆开桓也懒得去查,当时他一心想早日去黄泉奈何找孟笙,皇后这些举动倒也算是合了他的心意。陆开桓就干脆装作糊涂,尽数喝了,也算是想将那些陈年旧债还给何茹,消消她的怨气。 “殿下?” 一声轻柔的呼唤将陆开桓从沉思中唤起,陆开桓睁眼,见着孟笙站在床畔,垂眼瞧他。 “做什么去了?”陆开桓从床上爬起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有个小宫女找我,送了我这个。” 孟笙一边说,一边从腰间取出来一个淡蓝色的荷包,那荷包针脚细密,上面绣了两只兰草。 “送你这个做什么!”陆开桓被灌了一坛陈年老醋,酸得牙痒,“你竟然还收了?!” “你别误会,我只是上次帮她带了些宫外的小吃,她送我这个约莫也只是表达谢意……” “谢意,那我也托你办了好多事,我是不是也要表达我的谢意?” 陆开桓突然凑上前去,一双星目含笑,深深印进孟笙的眼。 在这一刻,孟笙似乎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 第十八章·暗吻 那夜自然是以陆开桓的插科打诨收尾,不过孟笙也着实被他吃了许些豆腐,最后满脸通红地推开陆开桓,忍无可忍地道:“殿下,到底玩够了吗?!” “玩?”陆开桓摇摇头,眸子里盈着许多孟笙看不懂的愧疚和痛苦,“孟笙,我对你从来不只是玩玩而已。” 上辈子他为了弄清这个简单的道理,为了看清自己的心,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竟将孟笙输了进去,上苍垂怜,他才有这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自然不能再错过。 “笙儿,如果这一次我失败了,被迫离开京城,你还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殿下在哪里,孟笙就在哪里侍候,殿下总是问这样的问题,是疑心……” 陆开桓一把打断他的话,垂眼盯着外袍上绣着的银色云纹,道:“你多想了,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再跟着我受苦。” 他的傻笙儿,从头到尾都是最傻的那一个,无论是宫外陌生的府邸,还是不知前路的茫茫大漠,都不曾有过什么怨言,只是默默陪伴在他身旁,竟是一点都没有变过。 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负了那样多的情意,对陆开桓的惩罚便是永远活在愧疚之中。陆开桓此时年轻俊朗,他蹙起的眉头和落寞的神情使他在月光下多了几分失意惆怅,在白纱一般的月光下,他深邃的面部轮廓更是明显,十分英俊。他这好皮囊大半是随了蕙妃,据说他家祖上有些胡人的血统,因此都是轮廓明晰,深眉星目的长相。孟笙在一旁瞧着陆开桓,心里无端端软下一块,走上前去,将手指放在陆开桓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按压起来。 “奴才之前和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给皇后娘娘做按摩的宫女学过些日子,殿下若是不介意,就让奴才为你按一按吧。” 陆开桓没有开口,只是往后一靠,他坐的凳子没有靠背,因此这一靠直接就倚到了孟笙的腰上。孟笙身子僵了僵,却也没有躲开,只是继续做着手上的事。他手指纤细,力道适中,果真按的十分舒坦。陆开桓这些日子为了质子之事操劳,也着实是累得很,竟是靠着孟笙睡着了…… 孟笙看着陆开桓的睡颜,弯下腰在陆开桓耳边唤了两声,见陆开桓没有回应,便悄悄将脸凑过去。 许久后,一个冰凉的吻,轻轻落到了陆开桓的唇上。 这个吻像是羽毛坠湖,静得不带起一点涟漪。 五天后,突厥来的使者在金殿之上,提出要大千国出一位质子到突厥去,不然明年将不会再进贡物品。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朝堂上无不震惊,人人都知道这几年突厥有想要毁约起战之意,原本以大千国的兵力,也并非没有胜算,只是大千国连着两年旱灾,国库并不充裕,粮仓内也实在是捉襟见肘,突厥正是瞧见了这个时机,才敢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企图寻找一个借口起兵攻打大千。 御书房内。 “皇上,万万不可!陛下子嗣本就稀少,若是再派一位远去突厥做质子,那么损失的不仅是大千国的一位皇储,更是大千国的脸面啊!” “郎生此言差矣,若是以一位皇子,能换得边疆平和,两国交好,那么其实是一件动徳事,又何来丢去脸面之说?” “功德事?”郎雨华的双手在宽大的袖中攥得紧紧的,手心里是湿滑的汗,可他面上却十分淡然,“丞相大人,功德之说,您也明白,那都是史官笔下的遮羞布罢了,如今竟也要拿来自欺欺人吗?” 郎雨华在三日前寻着了洛光街的方先生,方先生为他指一条路——这路虽说不是什么明路,但陆开桓提出的条件着实十分动人。 信中写道,如今时机动荡,却也正是有志之士出头的好时机,若是郎雨华肯与陆开桓合作,待大事尽成,丞相之位便是他的。 丞相果然怒道:“郎雨华!你竟敢如此放肆!别以为你如今是状元郎,就可以肆无忌惮!如今我大千国内忧外患,你难道不知道吗!” 皇帝抬起眼皮子,懒懒地翻过一页搁在案上的经书,又抿了一口茶,方才慢悠悠地开口:“丞相何必如此动怒,传郎雨华过来议事就是要他来说话的,不然朕总听惯了你们那些绕来绕去的客套话,有时候还真是糊涂,”他的眼神平压下去,在十个近臣之中沉沉扫视,将每个人的神情都收进眼底,又问道,“众卿以为,将三皇子送去突厥如何?” 郎雨华心里暗暗叫糟,正欲开口阻拦,却被丞相抢了一道:“老臣以为,三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三殿下年幼,暂且也没有接触朝政,心性单纯,去磨练也未必是坏事;再者,当年定远侯之事……三殿下毕竟是蕙妃之子,此番送去做质子,也是赎了罪。” “皇上,此事还应从长计议……” 最后也未论出什么结果,只是近臣之中,大数要么是太子的人,要么收过二皇子的恩惠,所以他们对于推陆开桓这样一个无用皇子出去受苦,都认为是最好的办法,大多都顺着皇帝的意思,推荐三皇子去突厥作人质。 散了朝,郎雨华悠悠地叹了口气,他入朝时间不长,作官资历也尚浅,且还没学会如何做个处处逢源的朝臣,骨子里还带着文人的一腔傲气和热忱,对那些圆滑世故,随波逐流的臣子大多还是看不起的,可这一次的御书房议事,却让他真正开始明白,有时候,受宠与不受宠之间的区别,简直是云泥之别——天家之子尤是如此,若是不能讨到父亲的欢心,那么便如履薄冰地活着,有时还不及平常百姓家里的孩子。 天空上压着沉沉的阴云,郎雨华抬头看天,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眉心,很快融化成了水。上京的雪向来如此,下得突然,下得肆意,郎雨华没叫宫人为他拿伞,只是贴着宫墙,一个人满满地走去。 在路过一个小巷时,郎雨华停下了脚步。 那里有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纤细少年,正撑着伞等他。 “告诉殿下,情况不妙,陛下有意让他去做质子。” “是,”孟笙点点头吗,将手里的油纸伞塞到郎雨华的手里,又探过身子,伸手替郎雨华掸去肩上的落雪,末了微微一笑,“郎大人拿着伞回去吧,这雪虽然不大,但到底是湿凉,还请大人多多保重身体。” 郎雨华点点头,他不便在此处多做停留,便转身离开了。 只是那伞柄上被一个人手掌捂热的温度,传到了他的手上,在寒风落雪之中,还久久不散。 第十九章·母妃 “陛下,三皇子在殿外求见。” 皇帝拈了颗腌杏,心不在焉地应道:“都这个时辰了,他来干什么……罢了,你叫他进来吧。” 陆开桓从门后绕进宁隽宫,缓缓走到皇帝榻前,跪下行礼:“参见父皇。” “起来吧,”皇帝嘴里含着杏核,有些含糊不清地道,“有什么事?” “父皇,儿臣此次来,是为父皇解忧……突厥之地,儿臣愿去,以换疆地和平。” “哦?突厥?你愿去?” 陆开桓心下冷笑,无论他来不来主动走这一趟,怕是他这位父皇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打发到突厥去,既然如此,不如主动些,争取些时机。 “是,父皇,儿臣两位皇兄都年少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有为,只有儿臣,刚刚及冠,也没能为大千国做过什么,不如就让儿臣去突厥吧!不过儿臣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不知父皇可否满足?” “什么心愿?” “请父皇恕儿臣之罪,儿臣自幼与母妃分离,至今已有十二年,儿臣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再见母妃一面,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是好的。此去突厥,儿臣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儿臣只想亲口和她道个别,要她安心,哪怕她已经认不出开桓……” 母妃,蕙妃。 蕙妃。 这个名字太多年都没有被提起过了,以至于皇帝再思起故人,也不禁有些恍惚了。 这么多年来,云蓉宫一直是宫里一个不能说的地方,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开始遗忘,那个眼波如水的女子。 爱她吗?——皇帝说不上来。 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学的就是帝王策。他被时刻教导做一个帝王前,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断情绝爱,要对所有人都狠得下心肠。 为了皇权的稳固,他自然也是可以放弃一个女人的,这都是小小的牺牲。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蕙妃疯了的那个晚上,他在偌大的龙榻上,枯坐整整一夜。 那样一个灵动聪敏的女子,怎么能,怎么会,说疯就疯了呢? …… “寒泉之思本是人之常情……”皇帝清了清喉咙,到底是没能将那句压在舌底的‘回来告诉朕,她且还好’说出来,“你去吧。” “多谢父皇!那儿臣便不打扰父皇歇息,这便退下了。” 孟笙瞧见陆开桓从宁隽宫内出来,连忙将手上抱着的大氅为他披上:“殿下,奴才瞧见外面起风了,你穿得太少……” 陆开桓摇摇头,双手自然地握上孟笙的手,语气里带上三分心疼的责备:“大半夜跑出来做什么!瞧你手冷的,像两块冰一样,下次不许擅自来送东西了,好好在你屋子里烤火盆,听见没有?” 陆开桓到底是年轻体壮,在冬末的寒风料峭中,温度竟也十分高,灼灼暖意从相贴的肌肤传到孟笙手上,这种热度似乎透进血液里,孟笙抬头望着面前的青年,一时间只觉得有如春沐。 这个人,是他人生里拨开云雾,透进来的一缕阳光。只是这道光太过耀眼,太过炙热,连孟笙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抓得住这道光,或者说,这道光愿不愿意在他手心里停留。 孟笙看着看着,就想起了那个月光下的吻。 他这些日子同宁隽宫的小宫女兰儿走得近,兰儿今年十九岁了,比他还大些,性子却灵动贪玩,平素贪嘴,总是找些太监出宫帮她带点心,认识孟笙后,兰儿便常托他带些小食回来。之前陆开桓看见的荷包,也是兰儿当作谢利送给孟笙的。 两人走得近,又因为同有被家人卖进宫里的经历,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便一直如同姐弟般相处。 “兰儿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当然有了,我的阿哥还等我出宫后嫁给他呢!” “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或者说,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呢?” 兰儿捂嘴笑起来,两眼弯弯:“哟,你这是看上哪个宫的小宫女了?” 孟笙脑海里不由浮现一张英挺的面庞,又想到宫女这个词,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我说啊,就你这张小脸,和宫女做对食,去哪找个比你自己还漂亮的?”兰儿掐了一把孟笙的右脸,笑咪咪地道,“你呢,要是实在不能确定,就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亲她一下,要是你觉得自己面上发热,心里滚烫,那就是喜欢没错了!” “亲,亲他?!”孟笙瞪大眼睛,“不,不行,我……” “你试试嘛,不然你这么笨,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月下偷吻,情愫涌动,孟笙跑回房内,将手放在心口,他觉得浑身都要烧起来了,那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无数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羞耻,紧张,激动,暗喜,种种糅合到一起,令人头晕目眩,呼吸难畅。 这就是喜欢吗?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陆开桓拨开孟笙额前的一丝碎发,将人从走神中拉回,“你既来了,就陪我往云蓉宫走一趟吧。” “现在?” 陆开桓收回手,转身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沉声道:“陆远达虽然因为那些事,失了父皇的恩宠,但是他根基深厚,大厦非一砖一瓦形成,朝中他的势力并不少,有那些人护着他,而且我们也没有zaofan这种重罪的实证,我其实已经猜到最后的人选还是我,今日郎雨华的话,我其实也并不怎么意外。” “殿下,孟笙永远会在您身边。” “不,”陆开桓摇头,目光柔软地看着孟笙,“我正是知道这点,才不想要你和我去突厥受罪。我此来主动揽下这件事,是因为我在寻找最后的转机,而这个转机,正是在云蓉宫。如果我不来,等到圣旨到我面前,那才是真的没有转圜之地了,主动来,不过是为了提出去云蓉宫的请求罢了。” 话语间,两人已经快步穿过长道,来到了云蓉宫门前。 因为皇帝不许任何人踏足云蓉宫,陆开桓也真的很久没有见到蕙妃了。他活了这么些年,其实对儿时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只记得那时候的云蓉宫,白玉铺地,处处雅致而华贵,和面前这个阴森冷寂的院子,根本无法联想到一块去。 白玉已经在这些年碎了许多快,走在上面有种走在鹅卵石的错觉。陆开桓走上前去,对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门口的侍卫道:“奉皇上口谕,容我进去见蕙妃。” 那侍卫也是今日轮值,轮到他来看守云蓉宫,本就不耐烦,此时干脆行个礼便走开到墙边。 “孟笙,你在外面等我。” 孟笙知道,陆开桓的意思是,若是发现什么异动,立刻通报,于是点点头,寻了个避风的位置,静静地站着。 陆开桓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云蓉宫斑驳的大门。 “谁?” 一声诘问,穿过几十年的时光,传进陆开桓的耳中。 第二十章·废储 陆开桓反手将门掩上,抬眼就看见了面前的妇人。 她身上的长裙浆洗出一种发白的颜色,但容貌仍旧整洁,并不像是宫人口中传的那个疯婆子。眉目流转之间,虽不如当年那样熠熠生辉,但那份骨子里的矜贵和从容,却是从来都没有丢过的。 “……子真?”她提着裙摆走过来,抬头用目光细细描摹面前这个和记忆里相差甚远的轮廓,“你来这,是有什么麻烦了吗?” 蕙妃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像是淙淙流水,听得陆开桓夜难免眼眶一红。 一个习惯了孤身作战的人,身边突然有了依靠的时候,往往比常人更觉疲倦。 “母妃……你不是……?” “前几年总是有人盯着云蓉宫,我怕他们对你下手,只好装疯,如今我这院子倒是清净,谁也不愿来这个地方沾晦气,没人来,我也就懒得再装下去了。倒是你,怎么会来这里?” 陆开桓强自压了压眼底的热,放低声音,附在蕙妃耳边:“母妃,突厥要大千国的皇子去做质子,父皇有意将我送去,可是那地方实在九死一生,而且我再回来时,也会失了先机。母妃可有什么法子,帮我留在大千国?” “你长大了,”蕙妃仍是带着淡笑,一双眼里却写着了然,“跟我来。” 蕙妃向殿内走去,陆开桓也连忙跟上,只见她拐进一间屋内,屋内大多摆设都十分陈旧,只有摆在高台上的青玉菩萨像还如当年一般。陆开桓对这里有些印象,他母妃信佛,小时候就常常见她在禅室里礼佛。 她摸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了菩萨两边的油灯,陆开桓正疑惑着,就看见蕙妃从像前抽出两根新香,用力掰开,里面掉出两张纸条,一张上面写了字,一张是空白。 陆开桓将写了字的纸条取来,借着晦暗的灯光,勉强看清那上面写着的人名,这些人,或是当年定远侯的门生,或是曾受过赵家极大的恩惠照拂,都是些靠得住的当朝大臣,陆开桓也是此时才想明白,这些人,一直与他的母妃有联系,通过线人将消息传送出去,这是一个母亲能为儿子留的最后的后路。 定远侯的女儿,原本便不是池中物。 “这……” 蕙妃打断他的话:“记住了吗?” 陆开桓点头:“记住了。” 她从陆开桓的手里抽出了那张纸条,那纸条在她细白的手里被揉捏成了一个小团——紧接着,蕙妃张口,竟是将那纸条直接吞入腹中! “现在应该有很多人盯着你,你消息很难送出去,你想写什么,交给我,”蕙妃从香炉下摸出一根细细的碳棒,叠在另一张空白的纸条上,递给陆开桓,“你写下来,我会找人,帮你送出去。” 陆开桓捏紧了那根碳棒,一件重要的事慢慢在他记忆中浮现…… 这一夜,注定无法太平,浓重的夜色翻滚着,墨色的云雾遮住一轮圆月,使得天地无光。 在朝阳升起之前,一封折子送到了皇帝的宁隽宫。 皇帝起得早,这折子也来得巧,刚刚洗漱完就送了来。皇帝展开双臂,等着贴身太监为他穿戴龙袍,顺手抄起那折子,视线一目十行地扫过,然后也不管太监正给他戴着玉带,狠狠摔了折子,大声喊道:“反了他了!来人呐!” 元泰二十八年,初春三月,发生了一件震惊大千上下的事。 太子竟胆大如斯,在天子脚下也敢私养一支军队! 这是何等的蔑视皇权,胆大妄为!这几乎是已经明晃晃地昭示着在为以后的作乱作准备! 御林军迎着第一丝升起的日光,赶到郊外西二十公里处,观象山后,将太子养着的军队尽数查抄——由于事发突然,没有来得及向太子那边透露一丝风声,御林军速度又速度极快,因此军队里的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遭,人证物证俱在,太子再无翻身之地。 早朝前,便有太监来宣皇帝口谕,今日早朝推迟,各位大臣在殿内等候。 天光大亮,巳时快过,元泰帝才缓缓入殿,他登上龙椅,面上挤出三分笑意:“想必诸位爱卿等累了吧?那今儿个先不谈政事,朕给各位看看戏。” 正当众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皇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金铜色的兵符,只是那兵符既像狼又似豹,独独和大千国流通的各种卧虎兵符不同,极为特殊。 “博容啊,你可认得此物?” 太子一见,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在地上重重磕头,口中念着:“父皇饶命,父皇饶命……”站在他身旁的丞相也面色苍白,嘴唇颤抖,额上满是冷汗。 “这东西做得倒是挺有意思,毕竟能号令三万人呢,朕的御林军,常驻京的那一拨,也才五万吧,丞相?” 丞相额上的冷汗下得更是厉害,掉入眼里,却也不敢揉,他也跪下,颤颤开口:“陛下,此时仍需……” “仍需细查?”皇帝重重将那兵符拍在案上,阴冷地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笑,“那爱卿说,查到什么时候?要查到你们逼宫zaofan的那一天?!” 还不及太子和丞相辩解,皇帝就将那块东西掷出去,正正砸在了太子额角,金石坚硬,落在地上的时候,已是沾了陆博容的血。 “宣旨!” 皇帝看着跪倒一片的臣子,额上青筋隐隐浮现,坐在龙椅上,烦躁地揉着眉心。他也说不清,等到现在,到底是为了等着御林军将那支军队的兵符送进宫来,好来个铁证如山,不让太子再有辩解的余地,还是心中尚存一丝妄念,期盼这份密报是假的,是诬陷,不见到兵符,也许还能认为陆博容只是为了自卫…… 这也毕竟是跟着他二十多年的儿子,他也是会感到被背叛的痛苦的。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太子陆博容,擅自养兵,意图不轨,触大千国铁律。本应处死,念其曾为国忧劳,免死刑,但行径恶劣,德行有失,现废陆博容太子之位,送至突厥为质子,以盼两国交好。” 陆开桓站在一旁,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他这些天来高悬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放下了。 其实这是他的一场豪赌。 上一世的太子也是因为私养军队被发现,被元泰帝废了太子,幽禁在一座岛屿,至死不能出……只是这是他和孟笙从突厥回来后,又过了两年才发生的,陆开桓其实并不知道陆博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养了这些士兵,更不能确定这个时期的陆博容到底敢不敢做这样的事,他也是放手一搏,将这个消息托母妃的人送到谢和韵手上。谢和韵明白他的意思,找督查官连夜写了一封折子,送到宁隽宫,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陆开桓垂眼看着陆博容,陆博容面如死灰,额上被砸裂的伤口流下的血落进他的右眼,一派凄惨的模样,哪里还有从前半分威风,心中不由也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天家中兄弟之情本就淡薄,往往在一些时刻,需要踩着肩膀,甚至是头颅,才能一路向上攀爬,最后登上皇位。 也许夺嫡之路,本就是一场豪赌。 第二十一章·上元 这一次的早朝格外的长,但这一天并不算很冷,烈阳璨璨,将地上的残雪都照融了。孟笙太监服下穿着陆开桓送他的银狐毛夹袄,因此站久了并不觉得难熬。他等候许久,也不见人出来,猜到大概是有意外发生……但他只是个奴才,不能近殿,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可他心里担忧,这担忧的滋味如同如热火烹蚁,烧得人眉头紧蹙。 当孟笙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殿门突然从内打开,群臣从殿内鱼贯而出,个个面色沉重,孟笙微弯着腰,从余光中寻找陆开桓。陆开桓出来得很快,他个头高,身姿挺拔,在一干臣子中十分惹眼。孟笙在瞧见他后,心下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凑上前去,默默地跟在陆开桓身后。 两人走了一段路,离那喧嚣雄伟的金殿远了,见旁的没什么人,陆开桓才转过身来,将孟笙的手包进手掌里:“等了这么久,冷不冷?” “不冷,”孟笙唇角轻轻扯了扯,“不过,是有点久哦。” 陆开桓食指在孟笙红红的鼻尖上刮了一下,眉眼间漾开温柔的笑意:“不说了,先回去。” 孟笙生得白,眼角和鼻头冻红了,在牛乳般的肌肤上很是明显,像是只软绵绵的小兔子。 于是一路无话,脚步匆匆,两人跑似的溜了回去。 孟笙前脚刚进了屋内,后脚就被陆开桓压在门上,抱着腰不松手。陆开桓将头搁在孟笙肩上,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欣喜:“笙儿,我们不用再去突厥了。” 身前是陆开桓,身后是门上挂着的毛毡,孟笙被紧紧地抱着,两人身体每一处都紧密地契在一起,像是一对交颈的鸳鸯。屋子里生着炭盆,炭盆噼啪崩出一丝火星,将空气烧得更是灼热。孟笙穿得厚,被这么一捂,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但他能感受到陆开桓想要分享喜悦的心情,一时之间也不忍将他推开,于是就任陆开桓这么抱着。 “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终于赢了这一仗,太子被废,父皇将他逐到突厥去了!”陆开桓抬起头,一双眼灼灼地盯着孟笙,唇齿间模糊地泄出一丝叹息,“我怎么舍得再带你去吃苦。” 陆开桓想过,若是他这一次不成,还是要被送到突厥做质子,那一定不会带着孟笙,就自己一个人悄悄地走。 “我就知道,殿下一定可以。” “等元宵节过完了,我们就搬去我的新府邸,”陆开桓放开孟笙,亲手为他解下棉衣和夹袄,“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陆开桓虽这样说,但他心里却明白,此时并不是他能真松一口气的时候——到了他真的登上九五之位,才算可以真正松一口气。 一晃眼就到了元宵节,宫内四处都挂着彩灯,陆开桓去造物司那儿顺了一只兔子花灯,带回来给孟笙。宫内物件各个精巧,兔子花灯更是与民间不同,那兔子全身用琉璃打磨而成,一对杏眼则是用红宝石镶嵌,玲珑娇憨,栩栩如生。 孟笙问:“怎么突然送我这个?” “没什么,只是瞧着心生欢喜,思及你,就带了回来,”陆开桓长眼微弯,“只是回来的路上,我又有些后悔——因为这兔子,初见欢喜,可细看来却处处不如你。” 这番话说得直白,让人避无可避。 孟笙倒是有些听习惯了似的,只把眸子垂下去,默默接过兔子灯。他的侧颊被炭盆里的赤色照的染上一层薄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的红金,一时分不清他脸上的红到底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火光。 “上元节原本是想带你出宫看看的,但是今晚父皇吩咐下来,要办晚宴,所以……”陆开桓面上带了三分歉色,他伸手摸摸孟笙的发顶,“我们出了宫,我再带你去街上好好逛逛。” “来日方长。” 孟笙和陆开桓相视一笑。 是啊,来日方长。 ———————— 晚宴散后,陆开桓差人装了一碗元宵,独自一人提着食盒向地牢走去。 他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递给狱卒。牢里湿冷,加上过节,狱卒本就十分懈怠,这有了送上门的银子,于是恭恭敬敬地替陆开桓开了铁锁,放他进去看陆博容。 短短几日不见,陆博容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没有了昔日那份飞扬的神采,他蜷缩在角落,一头蓬发胡乱披散下来,双眼木然无神,也不知到底是在想什么。 陆开桓走到陆博容面前,也不在意地上只铺着干草,掀袍就坐了:“陆博容,别来无恙?” 陆博容抬起头,唇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你来干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 “算是吧,”陆开桓伸手打开一旁的食盒,将那碗元宵端出来,放在陆博容,“今儿个是上元节,吃吧。” 这食盒外头包着一层厚厚的皮毛,元宵尚带三分余温。陆博容这些日子在狱中过得浑浑噩噩,心里满是失去一切的绝望,他看着那碗元宵,不禁喃喃道:“原来已经到上元节了……” 陆博容乍然想起前几天他上早朝的时候,涣儿抱着他的脖子,糯糯地说:“爹爹,上元节的时候,涣儿想要个老虎的花灯……” 他后悔了。 他悔当时耳根子那么软,竟真将丞相的话听了进去——因为兵部尚书是陆远达的人,他手下无兵,丞相怕真到了不得不兵戎相见的那一天,陆博容因为没有兵而落败,所以就一直建议陆博容建一个自己的军队,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兵符…… “这天下合该是殿下的!……” 可如今,他什么都没了。 思及往事,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陆博容闭上眼,塌肩靠在墙上,一字一顿道:“拿走你的元宵。” “怕我下毒?”陆开桓轻笑,端起元宵自己吃了一个,“可惜了,是你喜欢的金丝花生馅。” 他还没有傻到在地牢里明目张胆地杀了陆博容,且也没有这个必要——陆博容已经是个废子,对他前行之路,再无阻碍的力量。 谁料,陆博容道:“我只是懒得理会你的怜悯。” 陆开桓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摇摇头道:“怜悯?这可不是怜悯,这是弟弟的谢意。” 一个月前,陆开桓还孤零零的在这牢里,抱着一床被子辗转反侧,不知当时来抽他泄气的陆博容,可曾想到一个月后,两人处境竟是完全对调,如今,是他陆开桓衣冠整洁坐在这地牢里,俯瞰败者。 “我怎么觉得,你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陆博容弹去身上粘着的草屑,“我在牢里就感觉到了,你像是变了个人……怎么,一场病竟能将人心性完全改变吗?还是说,你找到了个好帮手?” “一场病自然是不能,若说帮手么……”陆开桓的眼神逐渐柔和,像是月光下的轻纱,“倒还真有一个贤内助。” 一场病自然是不能,但是若是那个杀出一条血路,在皇位上坐了几十年的陆开桓,倒是绰绰有余的。 陆博容显然对陆开桓的感情没有什么兴趣,没有追问下去,只是他打量的目光,在陆开桓脸上迟迟不肯离开。陆开桓被他看得烦了,将元宵留在地上,提着空食盒,起身便要离去,他走了两步停下,没有转过来:“此去突厥,你也可以尝尝这种苦……也算是给你这一生的跋扈,还还债。” 做错事就是要还债的,无论早晚轻重,错了,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开桓!”陆博容突然大笑起来,他像是失了神志,大吼道,“我没输!我没输!若是我伤十分,也必要你尝尝五分痛苦!!” “那就等你做得到,再说。” 身前人走得干脆,只留下一室沉寂与黯淡。 第二十二章·陆涣 陆开桓在上元节后,便和孟笙一同搬进了宫外新修的府邸中,虽然仍有许多东西还未完全办置妥当,但总是比在宫中自在百倍。身边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用如履薄冰地与孟笙装主仆给别人看,这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冬日寒凉,人便慵懒。怀里揣着个裹了皮毛的汤婆子,往炭盆旁坐着,似乎拨弄拨弄炭火,小憩一会儿,这一天就过去了。慵懒着,日子匆匆,一醒神时,竟是冰消雪融,春色撩人。 春日的风,柔缓里还带着几许寒峭的意思,却已送走了故人。 突厥使者在元宵过后便带着陆博容回突厥去了,陆博容走的那一日,陆开桓亲自登了城墙,站在高处看着几行人骑马渐行渐远,最后消失身形聚成几个黑点,消失在远方——马蹄哒哒,归处是朔风呼啸,风沙漫天。 陆开桓眼底掠过几丝复杂神色,最终化为一潭无波的净水。 去突厥过的是什么日子,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了。 当陆开桓骑马至东宫前时,他自己都不由一怔——不,不是东宫,这座昔日门庭若市的宫殿,如今却是一处人人避之不及的祸地了。 此时,朱红大门突然从内打开,一个孩童从里蹒跚迈出,一双鹿眼湿漉漉的,明显是哭过了。他见了陆开桓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便上前低声问道:“小哥哥,你知道我父王什么时候回来吗?” 陆开桓听见父王两个字,便猜出这孩子是谁了。他们兄弟三人,只有陆博容和陆远达有名号,陆远达还尚未娶妻,那么这个孩子只能是陆涣。 他微微蹙眉,心想你这辈分实在是差得远了些,叫三叔还差不多。不过转念一想,陆涣自小身体就弱,非重大宫宴陆博容都不会带陆涣去,而他在那些宫宴上存在感也许还不如一名舞姬,陆博容骄傲自满,又从不带这皇长孙来认他这个低贱如泥的三叔,不记得倒也是正常,于是耐着性子回这个还没他膝盖高的孩子:“不知道。” 陆开桓说完便要上马离开,袍袖翻滚间,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角,有个声音怯怯地道:“哥哥,我好饿。” 陆开桓:…… 上京从来都是最见风使舵的地方,这地方暗流涌动,多少人在这里起起落落,就有多少人来来去去。 太子被废,一朝凤凰落成鸡,甚至连人都丢去了突厥,丞相被拘,连带一些和太子走得最亲密的臣子都被打压。那些原本太子yidang的臣子见势不妙,皆作鸟兽散,纷纷另寻出路。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投入二皇子的阵营,甚至还有几个臣子,悄悄来了陆开桓的府邸递了拜帖——其中深意,自不必多言。 至于皇长孙如此落魄的缘故,是前些日子,太子妃曾带着陆涣进宫,跪在雪地中求一个免陆博容远去突厥的恩典。但莫要说求到恩典,那薄情帝王甚至连大殿的门都没有让母子二人进去。太子妃也是个倔强的性子,竟带着孩子从烈阳灿灿跪到星辰满天,直到最后陆涣发着高热,昏倒在雪地中,才抹泪离去。 经此一事,谁都知道太子是彻彻底底惹怒了皇帝,这份怒火,已经牵连到皇长孙。即便孩童无辜,皇帝每次见到他还是会想起太子的私兵,于是干脆厌烦地连看都不愿。太子胆大包天,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之事,确难宽恕,可这一份错事,连累到家中妻儿也一并被世人视为瘟病,荒凉得可怕。太子最亲近的几乎都被打压,那些原本便动摇的人更是不会在此时帮衬这对母子,到最后竟落到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步。 “哥哥?” 陆开桓回过神,叹了口气,将孩子抱上马。 “以后不许叫我哥哥了,要叫三叔。” 【闹市】 “你慢点吃,”陆开桓垂下睫毛,向一旁的小二道,“再来一碗好消食的粥吧。” 他也不知道怎么哄孩子,上辈子虽然有几个儿女,但与孩子们走得都不近。作为皇帝,他做到了河清海晏,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却是极差。 陆涣唇角沾着些肉包蹭上的油,他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肉包,看得出是真的饿了。他吃着吃着,忽然落下两行泪来,看得陆开桓一时也怔了。 从前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皇长孙,竟会为了几个街头的肉包,一碗清粥落泪,这像是说书人嘴里才有的段子。 这个孩子,他的记忆实在是模糊。 太子落败,陆开桓登基时,这孩子十一岁。陆涣命短,还没活到弱冠就生了场大病夭折了,他当时没有去看,随手打发了些祭品便过去了,因此确实不太记得他的模样。 “以后我会差人去你们府里送些银两衣食,”陆开桓低头啜了口热茶,“若是真的遇到什么难事,来我府上来找我便是了,我的府邸在……” 陆开桓看着陆涣吃完,又命小二用油纸包了些包点,放在陆涣手里,让他带给母亲。 他虽然厌恶陆博容,但稚子何辜,他又何必将这些仇怨放到下一代身上。 更何况……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有孩子了,陆涣毕竟是陆家的骨血,他待陆涣好,也算是为陆家留存皇室血脉吧。 —————— 孟笙在等人。 百无聊赖之际,他坐在石凳上,拂开几片花瓣,拾起桌上一片薄如蝉翼的诗笺,喃喃着念出上面的句子:“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 一声轻笑从背后传来,接着是珠帘被拂开的声音,一个温润的嗓音道:“你识字?” 送去宫中做阉奴这等下人的孩子,一般都是家中落魄,实在贫穷,才将孩子卖到宫中换钱,谋取活路,这些孩子里很少有人上过私塾,更不必说请教书先生了。 “郎大人,”孟笙连忙起身,放下那张纸,睫毛抖动几下,“是奴才冒犯了,不该妄动……” 孟笙的还没说完,就被郎雨华挥挥手打断了:“诶,什么妄动不妄动的,这不过是昨日去了淳安寺,见着寺外桃花树都开了,回来信手写的两句话罢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郎雨华也是新官上任,没什么官架子,骨子里仍是文人做派,带着十分的风流潇洒,他抬头问道:“殿下让你来……?” “殿下差奴才来送信,”孟笙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殿下说不必回信,但请郎大人仔细看清。” “哦,”郎雨华反应不咸不淡的,他撑着下巴,看着孟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等等!” 孟笙回过身来,一张明皙的面容在明媚春光下更添三分生动明丽:“大人?” 郎雨华没答他,径自跑进屋里,不多时出来,手里握着一只桃花。那桃花开得早,枝上几朵全部吐蕊盛放,花瓣粉里透红,极为艳丽。 “这个,昨儿个去淳安寺,从外折了一枝,本打算插在瓶里养着,但突然觉得此花更配你,就给你罢,”郎雨华见着他面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上浮现犹豫推辞之色,抢在他前头道,“这就当我谢你那把雪天里的伞了,你若是不收,那就是拂了我的谢意。” 孟笙暗暗叹口气,只能接了。 “如此便多谢郎大人了。” 阳光下,郎雨华眯起眼,目送着这个清瘦的青年远去。 第二十三章·婚宴 孟笙微微弯腰,为陆开桓的腰间系上最后一枚玉佩,他的腰极细,弯下去的时候,腰带束着就更明显,似乎是一条随风摆动的柳枝。 “好了。” 陆开桓拂开衣摆处的褶皱,微微皱了眉,有些无奈地道:“都说了这些小事让其他下人来做就好,你起这么早做什么,多睡一会儿多好。” “想睡多久就睡多久那是主子才能享受的权利,”孟笙垂眼,末了用极小的声音接了一句,“我也是自己想来……他们做这些,我不放心。” 陆开桓唇角难免得意地弯起来,他低咳一声,道:“时辰不早了。今日误了时辰可不好,这就走吧。” 他们此行是去参加陆远达的婚宴。 陆远达与户部尚书的嫡女,婚约就定在这一年的四月初八,是难得的吉利日子。虽然之前陆远达惹得皇帝不快,但成婚大事却是不能推迟的,定下的吉利日子,若非遇到大丧,无论如何都是要进行的。 马车宽厚的木轮轧过街上的石子路,车身颠簸了些,陆开桓掀起帘子朝外望去,遥遥就望见那烈如焰的红,绵延一片,在骄阳灿灿下,烧得人眼睛都开始作痛。 愣神间,便已到了肃王府,陆开桓下了马车,身后的孟笙将贺礼捧出来——那是一尊汉白玉雕的送子娘娘,是方先生特地寻来的。 王府的小厮自然是认得三殿下的,忙将他迎了进去,引至上座。王府内处处挂着喜庆的红绸,贴着精巧的双喜,来往宾客人流如织,照理说这应该是极为盛大热闹的场景,陆开桓却无端感到了一种空虚的悲凉,被深深的掩盖在这繁荣下。 陆开桓在见到陆远达本人时,终于确定了那种悲凉从何而来——从陆远达那笑不达肉的面庞上,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种难过。 身旁是纤细美貌的新婚妻子,可陆远达看起来,笑得那么勉强。 陆开桓收回视线,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一口。 他来是吃酒观礼的,至于其他的,陆开桓没兴趣。 礼成,新娘被送入洞房,今日的新郎官下来与来客饮酒,陆远达越喝越多,越喝越凶,喝得面上泛着浓色红潮,揽着他人的肩膀笑得眼角湿润。众人皆以为肃王是娶得美娇娘心里开心,笑着恭贺,却无人知他心里那汹涌的痛楚与无奈。 皇室婚宴,自然办得盛大。流程繁复,一折腾也是一天,到了晚上宾客还未散去,热热闹闹地围着,月上中天还意犹未尽。陆开桓懒得和他们虚以委蛇,早早地说了几句话,便推辞有事,先行同孟笙离开了。 他俩一起上了马车,陆开桓就揽着孟笙的腰将他置在一旁。孟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双大手就扶上他的后腰,轻重得当地揉起来。 “站了一天,累了吧,”陆开桓极其自然地为他舒缓后腰僵硬的肌肉,他神态自如,脸皮可以说得上极厚,这豆腐吃得面不改色,“我给你揉一揉。” 还没等孟笙回答,陆开桓便扬声道:“去洛光街。” 驾车的车夫是能信赖的自己人,得了指令,便知道他是要去方先生那里,扬起马鞭一抽,马车便颠簸起来。 陆开桓吩咐车夫先回去,他和孟笙两个人进去,洛光街离陆开桓的府邸不远,他二人漫步回去即可。车夫点头,将马车调转方向,快速离去,陆开桓和孟笙刚走到门前,就听一声金石铿锵,有什么暗器似乎重重击在门上,里面传来一声喑哑得不成样子的厉喝:“谁?!” 这声音根本不可能是方玉生的,陆开桓与孟笙对视一眼,两人面上都是错愕。正想回答,面前的门却突然打开了,方玉生一袭青色长袍,站在惨白月光下,他咳了两声,身子微微侧了:“进来吧。” “刚才……”陆开桓边走边迟疑地问道,“那是……” “我哥哥,”方玉生面色不大好,“是我记错你们要来的日子,忘记告诉他不要过来了。” 陆开桓与孟笙到庭院中的大桌旁坐下了,方玉生何等聪明,从两人几次来访,就已经大概猜出两个人的关系了,因此对于孟笙也落座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反应。陆开桓盯着一旁一盏新沏的茶,半天才道:“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个哥哥?” 这件事陆开桓确实不知道,方玉生哪里来的什么哥哥,上辈子他和方玉生打了几十年交道,也没听过方先生哪里来的什么哥哥,方家不一直只有这一根独苗吗? “没听过才是正常。之前,我们家一直都以为他早早夭折……他刚出生不久就被政敌派来的人丢到河里,捞了三天三夜,连尸首都没找着,我娘身子骨弱,我爹怕她伤心过度,就骗她我哥哥先天不足,夭折了,甚至对外人都没有再提起这个孩子。我也是长大了才知道这件事的。” 陆开桓听得一愣,暗道果然这世命格扭转,很多事都与上一世是不同的:“他没死?” “是啊,不仅没死,还一直在找他亲生父母,只可惜,”方玉生嗤笑一声,眼中却是浓重的痛楚,“他找到的时候,已经家破人亡了。” “怎么听起来,你不对这位失散多年的兄长有什么亲近之感?” “他那年,被人捞起来后,卖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专训死士的地方,”方玉生眼色沉沉,里面翻腾着沉沉黑雾,半晌,他才开口道:“殿下认为,我该对二皇子身边最近的暗卫,有什么亲近之感?” 暗卫?! 陆开桓心里一惊,也跟着沉了面色。怪不得从里面传出的声音那么喑哑,暗卫多年不开口,再加上喝过特制的药水,嗓子都会变得十分粗粝,与常人有很大不同。 “那么,我可以理解为,你给我的一些情报,是从你哥哥这里拿到的吗?” 方玉生抬头望着冷清惨白的月,似有似无地叹道:“这是他欠方家的,也是陆远达,胡景欠方家的。” 陆开桓不知道方玉生的哥哥到底受过如何的挣扎,竟在誓死效忠的主人和分离多年的唯一亲人方玉生之间,选择了方玉生。想来想去也不知从何劝起,干脆也不想在这个话题探求太多方家的秘密,他伸手端起酒杯凑到鼻下,叹道:“这是上好的竹叶青?” “嗯。” …… “你怎么不喝?孟笙也不喝,光我自个儿在这瞎乐呵什么呢?” 陆开桓记得方玉生的酒量并不差。 “不了,”方玉生拾起那杯没动过的茶,撇开茶叶饮下一口,“少时爱酒,老来饮茶。” 陆开桓喝得有点晕,他哂笑一声,道:“老?我记着,你今年,甚至还没到而立之年吧。” “老了,”方玉生饱受仇恨浸泡的面容此时疲倦至极,带着一种沧桑的意味,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轻声道, “这里已经老了。” 第二十四章·花夜 陆开桓和孟笙从方玉生的宅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路上行人寥寥,长巷中只远远传来一声模糊的猫叫。 “想不到方先生还真是个经商之才,酒楼才开张一个月,就赚回了一半本钱,”孟笙有些吃力地扶着醉醺醺的陆开桓,声音放得很缓很柔,“酒是好酒,但殿下也太贪杯了些。” “都说了,私下无人时,叫我的字,”陆开桓倚在孟笙身上,只觉得这具身体柔软馨香,“我的字你总也不叫,不会是忘了吧?忘了的话,你叫我夫君也成。” 孟笙脚下一个踉跄:“我,我记得……子,子真。” “嗯,真乖,”陆开桓笑嘻嘻地凑上去,掐了一把他的脸,“果然小笙儿喜欢吃硬的这一套?” 孟笙被他说了个满面羞红,他咬牙,推开身上的人,快走两步:“我看你已经清醒了,只是想欺负我,你自己走回去罢!” “别嘛别嘛,你别生气,我给你摘花。” 他一边说着,一边寻了一棵路旁栽着的桃树,当真三两下爬了上去,折下最高处那支开得最盛的桃花。璀璨星空下,陆开桓低头一笑,眉眼落满了星辉点点,孟笙抬头看着、看着,嘴角也不住慢慢弯起。 哪怕知道他现在是醉的,看到这幅场景,孟笙心外厚厚一层用来自我保护的雪壳,还是被陆开桓这一腔春水给浇化了。 陆开桓从树上跳落,几步走到孟笙面前,将那枝桃花插在孟笙乌发间……一时间,两世的人影重叠,他怔愣许久,眼中倏忽掉下一颗泪。 “我很久之前,就想这样做了,所以在宫里种满了你最喜欢的桃花,可是年年花开,人不在。” 孟笙当他在说胡话,轻轻擦去他面颊上残留的泪痕,伸手抚过头上的桃花,问道:“好看吗?” “好看,好看极了,”陆开桓忽然伸出手,将孟笙紧紧抱在怀里,“笙儿,你这辈子,一定要长命百岁。” 孟笙将头放在陆开桓肩上,轻轻问道:“我这样不完美的一个人,真的值得你喜欢吗?真的配得上你的喜欢吗?你的喜欢……又能到什么时候?” “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值得我喜欢了,”陆开桓语音一顿,忽然十分严肃起来,“至于你问我,喜欢能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个答案,也许到明天,也许到几十年后——因为我不知道,这辈子我能活多久。但我,会爱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我入黄泉,过忘川。” 够了。 孟笙对自己说。 有这一番话,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醉后胡言,都够了。 孟笙在心里默默对陆开桓道: 那便黄泉忘川,我都追随你去。 陆开桓那夜里醉酒,很晚才回府中歇下。孟笙好不容易将他哄睡了,便轻手轻脚回到隔壁自己的房中,悄悄燃起一豆灯火,在铜镜里看着头上那支桃花。 他一看,便出神地看了许久。窗子开着,一阵蜜一般粘稠的春风,将庭院里满树绚烂卷进来,吹得孟笙满身。他也不将那些花瓣拂去,只静默地坐着发呆,直到那根红烛噼啪爆出一星灯花,才从这夜缠绵的记忆中脱身。 —————————— 皇帝不喜欢儿子做大,更不喜欢独一个儿子做大。 他太懂帝王权术,太懂制衡是多么重要。 五月,元泰帝下旨,封三皇子陆开桓为恪王。 陆开桓的府邸被挂上黑底金漆的牌子,陆开桓站在门口,在烈阳下看着铁钩银画的恪王府三个字,眯起眼讽刺地笑了。 皇帝总归还是忌惮他,记恨定远侯那件事。哪怕不得不封他做个王爷,封号也要给“恪”字。 恪,谨慎而恭敬——未免有些太容易读懂这里包含的警戒了。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十分没趣,便进去叫孟笙一同出来走走。他和孟笙先去了旧太子府看望陆涣,陆涣对陆开桓已经十分熟悉了,对孟笙也十分亲近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他们三个去酒楼吃了些饭菜,又吩咐小二专做了几个热菜,让他带回去给母亲。 有了陆开桓的照顾,旧太子府的日子总算过得不那么艰难,虽然不如以前那般锦衣玉食,但也能如平常百姓那般度日,倒也算做了一桩好事。将陆涣送回去后,陆开桓拉着孟笙在一旁的几家玉铺转了起来。 孟笙的生辰快到了,他想这辈子补给他一块漂亮的桃花佩。 陆开桓先随手买了几块不怎么值钱的小玉料,打算拿回去练手,走到第三家玉铺的时候,一块芙蓉玉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确实是块质地极佳的芙蓉玉,玉料温润,一丝杂质也没有,在光下闪着透润的粉。 芙蓉玉其实不罕见,也不是很珍贵的料子,只是这样上乘的玉料却着实很难见。陆开桓仔细端详着这块玉,脚仿佛被粘在原地。一旁的掌柜的看了,心知他是看上这块芙蓉玉,便满面笑容地凑上去:“这位客官,您眼光真好,这块玉料是昨儿个刚收来的,这玉……” 话还没完,一道脆生生的女声便插了进来:“这玉多少钱?我要了!” 陆开桓微微皱了眉,转身去看,见到一个面覆薄纱,身段玲珑的女子,他缓了缓声音,和气道:“这位姑娘,这玉是在下现看中的,想要用来送给一位故人,请问姑娘可否割爱?” 黄衫女子的面纱本来就因为风吹得摇摇欲坠,一阵暗风从窗缝吹进来,将她的面纱彻底吹落。面纱卷下,露出一张陆开桓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张脸,三分娇俏,七分英气。 熟悉是因为,她曾做了他几十年的皇后……陌生则是因为,他已快忘记了这个女人年轻时的面容,此时再见,难免陡生恍然之感。 陆开桓先她一步将面纱捡起,递还给何茹。何茹也在此时看清了面前这个青年格外俊朗的长相。少女春心,在此刻猛地一跳,还没等陆开桓说什么,她便将他手里的纱抢了过来,低头悄悄红了半张小脸。 “既然姑娘这么喜欢这块玉,那么便让给姑娘。” 陆开桓终究是对何茹心里带愧,这便想退让一步,却没想到何茹退后一步,支吾道:“不,不用了,我不要了。” 说罢她便转身快步离去,只听外面一声烈马嘶鸣,接着是哒哒远去之音。 第二十五章·听曲 在见到何茹后,陆开桓开始思考关于何大将军的事情——想要真正在夺嫡路上走得不那么被动,唯有手中握着兵权。 上辈子他和何茹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就算是没有过爱情,做得是表面夫妻,他多少也对何家父女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 何大将军其实过得比很多人都要简单,所求也不多,他只有两个嗜好:爱酒,宠女。 爱酒这点是陆开桓做了皇帝后体会得更深的。大将军说,在塞外那些年,有时候在雪地里打仗,身上穿了四五件裘衣,也敌不住呼啸的寒风,只好拼命灌酒,一来二去,酒瘾就在经年累月中越养越大,戒不掉了;而这其二,是因为大将军重感情,当年他还是个小兵的时候,原配夫人便什么也不求地嫁给他,生下一个女儿,而何将军多年在外奔波,两人也没有再育有其他的孩子,等到何夫人死了,何将军也不愿再续弦。巧的是,何茹像极了何夫人,于是何大将军就将那些年对妻子的亏欠,全部投在了唯一一个女儿身上。 陆开桓想到上辈子何将军对他提的条件,就头痛不已,因此向方先生讨了几坛烈酒后,便摆在桌上,迟迟没有提去大将军府。 可这世上,偏偏就有些事躲不过,逃不掉。 这天,赶上陆开桓休沐,他换了身不太招摇的衣服,打算去见见安排在戏馆探听消息的戏子,顺便问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原本是要同孟笙一起去的,但孟笙说要去见出宫办事的兰儿,此事又不便外人知晓,陆开桓只好只身一人前往戏馆。 那伶人艺名白梨花,是出了名的好嗓子。陆开桓站在戏馆门口,眯眼瞧了,今日挂的牌子正是他的,于是便要进去听听戏,待散场后再去寻他。主意拿定,刚准备踏进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女子的探问:“……陆公子?” 无巧不成书,此人正是何茹何大小姐。 陆开桓心下一叹,转头时却挂上了温文的笑容:“何小姐。” 他并不惊讶何茹知道了他的身份,以何茹的地位来看,真想查到他是谁,简直太轻松了,只是陆开桓一时没想明白,何茹做什么要查他的身份……难道还是在为芙蓉玉的事情记恨他? 陆开桓向来不太懂女人的心思,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何茹就笑着应了:“陆公子也来听曲儿?这么巧,不如一起?” 陆开桓略一思索,点点头道:“如果你不介意……” “一起吧,”少女面上飘起两朵彩霞,却笑吟吟地上前挽住青年的臂膀,“这地方我常来,白梨花唱得很不错。” 何茹同其他从小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不同,她是大将军的女儿,自然脾性也多像男子些,大将军不约束她,她从小就同大将军的那些副将们跑马骑射,确实同男人没什么太大的距离感,跟谁都比较热情些。陆开桓在心里自劝多次,才没有将胳膊从何茹手中抽出来。 毕竟她是何将军的女儿,这一世,何将军对他来讲,也非常关键。 他们一同拂帘进去的时候,戏已经开了场。何茹常来听曲儿,她身份尊贵,戏园子里的人自然都是认识她的,只见小二热切迎上前来,带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两人到了雅座,又依照何茹的习惯,上了两碟酥点心,一壶金骏眉。 白梨花身段极佳,细腰掐在束紧的腰带中,在台上旋步开嗓,引来许多看戏者赞叹。陆开桓眼睛盯着白梨花,神思却飞到孟笙身上,他觉得白梨花的腰,怎么看都不如孟笙的纤细柔软,从前在他的龙床上,他揽着孟笙的身体,那腰柔韧,真得盈盈一把,可以折出千百种不同的姿势来…… “公子?” 何茹叫回陆开桓那胡乱的神游,陆开桓望去,一场贵妃醉酒已是落了幕,看客也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去。陆开桓垂下眸子,掩饰地喝了一口热茶,试图压下心头那种渴望。 他略一思索,现下他去找白梨花太招摇了,肯定会让何茹起疑,便打消了去后院寻白梨花的计划,露出一点笑意来:“让何小姐见笑了,何小姐若是不嫌弃,赏颜来我恪王府坐坐?府上的茶肯定比这儿的好。” 何茹也没想到陆开桓会邀请自己,她看着陆开桓那双墨海般沉静的眼,不住又红了脸庞,攥着裙角,小声道:“好,好啊。”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何府千金,哪里是稀罕那一口破茶,不过时情窦初开的少女,喝什么都是甜罢了。 陆开桓是单独来的,没有带车夫和马车,于是两人便一起上了何府的马车,一道去了恪王府。 推门入府,何茹看着两旁栽着的桃树,打趣问道:“别人宅子里都种些茉莉杜鹃,怎么到了恪王这儿,种起这最不起眼的桃花树了?” 陆开桓眼底凝起些温柔的神色来,他的目光缓缓滑过那些桃树,最后轻声道:“因为喜欢。” 因为他喜欢。 何茹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进了厅堂,陆开桓吩咐下人泡一壶方先生前些日子送来的新茶,他亲手为何茹沏了一壶。何茹倒是个自己会找话说的,也不嫌陆开桓闷,自顾自地说起同何将军一起到塞外跑马,看大漠炊烟,陆开桓就托腮在一旁听着,突然何茹停下,问道:“殿下会跑马吗?” 陆开桓上一世马术在突厥练得极好,他的骑射是拔也亲自指点过的,可陆开桓一笑,撇了撇茶叶,道:“不怎么会。” 有和何茹一起去跑马的功夫,他倒更愿意和孟笙待在一处。 “那,那我教你呀,我爹爹……” “吱嘎——” 推门声截断了何茹剩下的话,然后一个熟悉的嗓音柔柔传来:“子真,你看我带回来了什……” 剩下的话,在抬眼见到黄衫女子后,全数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陆开桓心知不妙,连忙赶在何茹发怒之前抢了话头:“孟笙,先退下,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 孟笙面色僵了僵,但他还是顺从地垂下头:“是,殿下。” 何茹也不好意思再多加斥责,只好在看着孟笙离去后,有些赌气地道:“恪王对手底下的奴才还真是够好的。” 陆开桓捏着杯子的手指收紧,眉头微微皱起来:“他不是……”奴才。 话到一半,陆开桓顿了顿,还是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他和孟笙暧昧的关系,暂时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陆开桓并不是怕这会对他声明有损,也不是觉得和孟笙在一起是丢人的事情,他只是怕孟笙会被千夫所指,甚至还会被有心人利用加害……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别人真觉得他们就是一对主仆。 何茹皱紧眉头,追问道:“他不是?” “他不是有意的,是我向来随意惯了,”陆开桓抬手,为何茹再添一盏热茶,“你说,你可以教我跑马,然后呢?” 第二十六章·妒忌 那天何茹聊得来了兴致,很晚才走,孟笙就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再没有出来过。 陆开桓将人送到门口,折回身去了隔壁,那屋子里没有燃灯,木雕格子里黑黢黢的,与天上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想了想,还是抬手轻轻叩响孟笙的房门,轻声道:“笙儿,睡了吗?” 里面没有回答。 陆开桓搓了搓手,等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孟笙,你要是没睡,就出来见我一面,把想说的话说清楚,你想问我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绝不欺瞒一句。” 孟笙向来就是这个性子,从来都是懂事得让人心碎,他最擅长的,就是将所有的事情都默默咽下去……尤其是那些难过的,委屈的,从不会朝人说。 微风徐徐,明月皎皎,只有一只停留在屋檐上的雀儿鸣叫。陆开桓的手在门上摩挲许久,终还是退了两步,离开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夜,有人辗转难眠,合眼便都是佳偶天成的画面。 —————— 何茹约了两次,陆开桓最终还是答应了她去马场。这些日子孟笙倒是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平静得很,陆开桓想了想,还是将人带在身边,一起去了马场。 这个岁数的何茹,还是天之骄女,人生顺风顺水,根本不知道失意两个字该怎么写,更不必说那些黯然的情伤与失望。小丫头做事风风火火的,招呼着陆开桓过去,牵给他一匹乌云踏雪,自己上了另一匹浑身雪白的马,侧头笑着调侃:“上马总不要我教你吧?” 陆开桓被她逗笑了:“好歹我也是个皇子,你当我那些骑射课全部都拿去睡大觉了吗?” 说罢,他拽着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姿势很是潇洒自如。 孟笙没有进去马场,他远远地站在围栏外,在刺目的日光下看着说笑嬉闹的两人。他看见何茹穿着一身束紧的窄袖骑装,乌黑的发用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带子随意扎了,垂下的丝缕碎发贴着脸颊,一根特制的小牛皮鞭子盘卷着收在手掌心,浑身上下都闪着那种明亮鲜活的光彩,便越发觉得自己面目丑陋,形容可憎。 他垂下眼,静静地盯着自己的手,那只手苍白细瘦,因为太用力地攥着围栏,青筋横生,顶得上层薄薄的皮肤凹凸不平。 这就是妒忌吗? ——真是丑陋不堪。 孟笙恍惚地靠着围栏,猛烈的阳光使他眼前晕出一片片紫黑色的阴影。空气在此刻似乎变得稀薄,令人连喘气都觉得困难,每一丝从肺里抽出的气,都带着直抵心脏的痛。 何必呢,他这样劝着自己。 孟笙闭上眼,眼帘遮盖住那一片灿烂景象,他唇边泄出一声疲倦的叹息,半晌无力地喃喃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 耳畔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这草长莺飞的五月竟似兜头泼下一盆冷水,让人遍体生寒。 命里无时,莫强求。 …… 陆开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何茹“教”了一个下午,他前世倒不知道,原来何茹是个这样有趣潇洒的人……嘉安帝对皇后仅有的记忆,都是些极差的,他记得那个女人嚣张跋扈,对他也常年冷着脸,甚至在床榻之间,也总喜欢冷嘲热讽,言语如刀,字字尖锐,弄得陆开桓极其厌烦,最后连踏入皇后的宫殿都不愿意。 这一个午后,他对何茹改观了不少,同时也不由开始沉思,如果何茹一开始是这样爽朗的女子,那么最后杀死这个少女的人,其实是他……这一世做不成夫妻怨偶,有个这样的妹妹,倒也是很好的。 何家来了传话的奴才,说是何将军催着小姐回去,何茹便先随着婢子走了,陆开桓将马带回马场,四下寻了许久,才在一棵树下找到了闭眼酣睡的孟笙。 他垂眼一笑,脱下外衣盖在孟笙身上,然后轻轻将人抱起来,带回了恪王府。 自那天后,恪王府与将军府走得很近——不仅何茹会常常来恪王府,找个由头将陆开桓约出去,陆开桓也常拎着方玉生搜罗来的好酒,找何大将军豪饮。陆开桓酒量虽不算最好的,但他着实是最能装的,哪怕喝得胃里翻江倒海,面上也不露一丝不适来,常常是与孟笙一起出去后,被孟笙扶到墙角去吐个昏天黑地。 推杯换盏之间,陆开桓渐渐也多了与何大将军聊些政事的机会,再加上何将军看得分明,每每这个年轻人来的时候,何茹脸上掩不住的笑意,他也就愈发喜欢这个青年了,对陆开桓多有赏识之意。 陆开桓的酒量越来越好,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那些烈酒,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下去。清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终于,有一天,何将军先开了口,他问:“恪王殿下,抱负远大,可是想要老臣助您一臂之力?” 此时已是炎炎七月,陆开桓手一抖,差点将酒泼在夏衫上。 庭院中一时寂静下来,夏蝉长嘶,叫得人心里烦乱无比。陆开桓抬头,对上何将军的视线,手心里全是湿黏的汗。他竭力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将军猜的不错。” 前世陆开桓来寻何将军的时候,刚从突厥回来,身份低微,也没能打听出何将军的喜好,莽撞地登门,自然是吃了闭门羹。那时候的陆开桓心里满是仇恨,他学不来长袖善舞,只是靠着一股恨劲死命地熬,一次不见,那就去五次,十次……熬到何将军终于忍受不了,把他放进府。不过那过程十分艰难,耗了整整一年,却没想到这一世竟如此顺利,甚至这个话头,都是何将军先提出来的。 “陆开桓,老夫就直说了,老夫欣赏你的才能,也看中你身上的沉稳,你所求的大事,我也明白……”何大将军低笑一声,然后将目光投向不远的何茹,“但是我向来不喜欢帮着外人做事,若是殿下有意迎娶小女,那便是姻亲。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自然帮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此话一出,三人面色皆是一变。 何茹连忙跑过来,拽住何将军的手,面色涨红,娇嗔道:“爹!你说什么呢!” 陆开桓抿唇,然后缓缓吐出铿锵的两个字来:“不可。” 孟笙站在他身后,目光复杂。 何大将军与何茹皆是一怔,何将军根本没想过陆开桓会拒绝,何况是这么直白的拒绝。陆开桓的话令他顿感羞辱,何将军双眉紧皱,每个字都是熊熊怒火:“怎么?恪王还嫌小女不够配您?” 陆开桓缓缓摇头,他站起来,弯腰作揖,诚恳道:“何将军,请您相信,我绝无此意!若是我和何茹成亲,说起来,其实高攀的应该是我,我应该感谢何将军看得起我,毕竟在京城,想要来何府提亲的公子太多了,我其实算不得贤婿的首选。” “哼,你还知道?!” “但是,何将军,我不能娶何茹,若是这桩姻缘成了,最后肯定会伤害何茹,这样的结果,是谁也不愿见着的,”陆开桓顿了顿,“此事我心意已决,若是何将军提些其他的要求,但凡陆开桓有的,必定竭尽所能地满足……” “不必了!”何将军大声喝道,“来人,送客!” 陆开桓回头,对孟笙轻声道: “孟笙,回府罢。” 同样的错,他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第二十七章·情衷 两人从何府出来,孟笙看着何府紧闭的两扇大门,心底也乱七八糟的,和陆开桓一起上了马车,一路上,他都显得很沉默,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两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抵达恪王府,下马车时,孟笙才小声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陆开桓没听清:“什么?” “我是说,你今日……” “陆开桓!你给我出来!” 外面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喝,打断了孟笙的话。 陆开桓不由地叹了口气,他歪头朝孟笙无奈地笑笑:“恐怕你的话还要等等再说,外头还有个大麻烦。” 孟笙点点头:“那我去泡两杯热茶来。” 陆开桓走到门前,轻轻捏住何茹的手腕,温声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好吗?在外头岂不是叫人看热闹。” 何茹也是个有个性的女子,听到陆开桓的拒绝后,她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忽然快步回屋,拿起马鞭,骑上一匹快马就直追着陆开桓的马车到了恪王府。一路驭马破风而行,她精心梳拢的发髻已经有些散乱了,此时有几缕发丝散乱在颊边,半掩着带红的眼角。陆开桓细细瞧了,那一双杏眼似有泪光隐隐转动,心下不由连连叹息。 两人来到府中一处池塘边,何茹顿住脚步,忽然不肯往里走了,她颤抖着声音,质问道:“陆开桓,我到底哪里让你不满意,你为何今日这样直白的拒绝我,羞辱我?” 这些天的相处,这个青年风趣的谈吐,广博的见识和老道的处事,已经令何茹深深地迷恋上陆开桓,她原以为陆开桓多多少少也是对她有意思的,可没有想到,今日却被重重打了一个耳光……一腔情意白付,实在令何茹难忍泪水,话到末处,已是泪落满面。 陆开桓掏出一块帕子,没有上手帮何茹擦拭泪水,只是递到她手里:“擦擦吧。” “陆开桓,陆子真,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真的,一点动心对我都没有过吗?我不信!” 说罢,何茹掷下帕子,竟上前一步,一手揪着陆开桓的衣领,一手扶着陆开桓的肩,竟仰头亲在了陆开桓的唇上! “当啷——” 一阵巨大的落地碎瓷声惊动了两个人,何茹一抹脸,一股羞恼夹杂着愤怒冲上心头,她双目利箭般怒眈过去,厉声斥喝道:“粗手笨脚的狗奴才,还不滚下去!” 孟笙浑身颤了一下,随即跪在地上,用手飞快将所有的碎瓷片捡道木盘中,也不顾那些锋利的瓷片割破指尖,他的头伏得极低,用一种极其卑微的姿态低声道:“两位主子恕罪。” 然后他倏忽起身,微弯着腰,后退三步,转身快步“滚”了。 陆开桓拔步就追,却被何茹拽住了胳膊,步子不得不停下。 “你做什么?!” 何茹皱眉,怒声质问道:“应该是我问你要去做什么?一个奴才,也要恪王去追?” 陆开桓指骨捏得咯咯作响,他闭目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窜起的怒火,一字一句道:“何茹,他不是你嘴里的奴才,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拒绝和你成婚吗,那是因为——” 他看着何茹惨白的脸,心里陡升一种解脱的快感,这种快感冲昏了他的头脑,使每个字都如刀一般锋利,字字淬着冷光:“那是因为,我只把你当作妹妹看待,而在我心底,早就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那个人,不是你。” 电光火石之间,似乎一切的不寻常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陆开桓对待孟笙那独一份的态度,那独一份的目光,都在此刻揭开了谜底! “你,你是说,”何茹倒退两步,面上出现一种灰败的震惊,“你说的那个人……” “没错,就是孟笙,”陆开桓一字一顿,“就算他可能在很多人眼里,只是个阉奴,可是他在我眼里,就是全天下也换不来的好……日后,我若是再从何小姐的嘴里,听见一个辱骂他的字眼,休怪陆开桓不留情面。” “你,你,”何茹颤抖着嘴唇,站在原地一个完整的句子都凑不出来,“你和……” 陆开桓一甩袖子,转身冷声道:“断袖之癖本配不上何府千金,何小姐,以后若是把握不好男女相处的界限,那么你我也就不必再见了,今日本王还有事,不送!” ———————— 暮色四合,天色将沉,晚风梳理着天边残存的几丝霞云,这是一个闲适的傍晚。 当然,也有人急得满额头的汗。 陆开桓已经找孟笙很久了,一直寻到这个时辰,他擦了把汗,万分后悔在府里设了那么多的摆设,弯弯绕绕的,瞧不真切。 终于,他在一块硕大的太湖石后,瞧见了那个缩得小小的人影。 孟笙的头埋在双膝里,手臂环着小腿,乌黑柔软的发丝一半从肩上泻下,一半披散在背上,陆开桓看着他的发顶,小心翼翼地唤:“孟笙。” 面前的人又颤了一下,半晌才将头缓缓抬起来。 陆开桓之前以为他哭了,可其实没有——孟笙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人像是个壳子。他就用一双沉如古井的眸子,无声地盯着陆开桓的方向。 陆开桓甚至不知道孟笙那双眸子到底有没有将自己映进去,一种浓重的恐慌漫上陆开桓的心头,使他的喉咙似乎被大团棉花塞住,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具冰冷冷的、苍白浮肿的尸体。 那是个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有一点回应的孟笙,是令他最无力最心痛的孟笙。 孟笙扯扯嘴唇,最后只有两个干涩的字挤出唇缝:“殿下。” 陆开桓走近半步,蹲下,抚弄着孟笙的长发,轻声道:“别这样,孟笙,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有什么不满,在我面前,可以全部都发泄出来。” 最后几丝霞光 恋耽美 分卷阅读35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也消失了,一轮惨白的弯月钩在天上,月光将陆开桓那张刀削般分明的脸映得如神衹一般,孟笙盯着陆开桓,忽然笑出声来。 他问:“你们这些达官显贵,都这么喜欢玩弄他人吗?” 陆开桓的眉头拧在一起,他觉出来了这话背后似乎藏着什么孟笙不愿诉说的过去,但此时,也容不得他再去追问这话里的深意,他抓住孟笙的肩膀,将他强行从地上拉起来:“孟笙,我知道你还在气恼今日的事情,但你总要容我解释两句……” “殿下何必向奴才解释,”孟笙侧过脸,长睫抖动的像是一只濒死挣扎的秋蝶,“也是我的错,是我不分是非,什么话,竟都往心里去了。” 昨日那些喜欢言犹在耳,今日却就见着陆开桓和别人吻在一处。 那些温存,那些厮磨,竟都是假的么? 孟笙心里,实在不能不痛。 他到了今儿个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是似乎,晚了些。 孟笙也不怪何茹,是她那些斥责,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抽在自己脸上,将他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拉了出来。 陆开桓知道孟笙又钻了牛角尖,他又气又急,攥着孟笙的肩膀,沉声道:“今日,我将何茹放进府内,是怕她在我府前闹起来,让路人看了笑话,今天也是她被我拒绝恼羞成怒,自己吻上来的,这也是我的错,我断没料到她竟出格到这个地步,我已与何茹彻底说清楚了,今后你若是不喜欢,我便再也不与她见面了。我与她,若非要扯出什么情意来,那也顶多是我将何茹当妹妹看待,至于其他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我从前对你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假的,我这般真心喜欢你,你却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吗?”陆开桓捉住孟笙的手,放在胸膛上,“孟笙,你亲手摸一摸,这里装着的,到底是谁?” 四目相对,陆开桓的眼里流动着诚挚的爱意,那里只映出一个人的身影——苍茫天地间,只这一个人。 孟笙瞧着瞧着,竟是落下一行泪来。 “孟笙,你听着,若神明有灵,我陆子真在此向诸天众神许下誓言,我这辈子,对你不会有任何欺瞒,若是哪一天我负了你,那就叫我,叫我永生永世都在见不着你……”陆开桓低声喃喃,“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了……我再想不到比永生永世见不到你,还要重的惩罚了。” “子真,子真,”孟笙满心酸软,他垂下眼,掩住满眼泪光,“我这个人很笨,你要是这样说,我会当真的,若是你只想……” “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陆开桓将人拉近自己的怀抱里,他那么用力地拥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人,心头一阵狂震,“永远也不许你先走。” 孟笙到底是受不住他这些话,趴在陆开桓肩头小声呜咽起来。那些缠绕心头多天的委屈,妒忌,痛楚在此时一并涌上眼眶,随着咸湿的泪水,消散无影了。 “我喜欢你,子真,我喜欢你……” 陆开桓轻轻拍着孟笙的背,低低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孟笙打了个哭嗝,委屈地揪着陆开桓的衣服,“你知道?” “小笙儿,你竟趁月色正浓,占了我的便宜……若你对我一点都不心动,怎么会亲我?”陆开桓缓缓说道,“那天夜里,我醒着。” 陆开桓做皇帝时,警惕心很强,一向都是浅眠,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那个夜里的偷吻,孟笙亲下去的时候,陆开桓就醒了,只是闭着眼,不想孟笙难堪罢了。 “你,你竟是知晓的!” 陆开桓笑了笑,吻在他秀丽的眉眼间,心底对着孟笙道: ……我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上辈子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了。 喜欢得不掺杂质,喜欢得痴傻自欺,喜欢得……一撞南墙不回头。 第二十八章·生辰 一缕晨曦透过半掩的窗缝打在方玉生的侧脸上,方玉生仍是沉沉酣睡,浓且长的睫毛压下一片鸦翅般的阴影,柔软的被子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影六站在他床边,许久才收回目光。 他是个没有自己名字的人,他的名字早埋没在了时光的长河中,最后剩下的,不过是主人叫得顺口的一个数字。 影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还是轻步移去方玉生的床榻旁,弯下腰,轻轻推着方玉生的肩膀,唤道:“玉生?” 方玉生原本是方家最金贵的小少爷,虽说方家也并非多么显赫,但他骨子里确实是惯带着些少爷脾气的,有些小习惯,就算是在流亡里也难以磨灭更替——例如,他起床的脾气,大得很。 好梦被扰,方玉生一双眉厌烦地蹙在一块,他迷迷糊糊地睁眼,思绪仍是一片混沌,几乎是下意识地在摇醒他的人脸上扇了一巴掌,恶声道:“做什么!” 方先生在外向来都是温和儒雅,他这任性撒泼的模样却是鲜少人见过。 “有事说,”影六揉了揉颊侧,方玉生不善武,没有内力,所以这巴掌打的也是软绵绵的,对于常年刀口舔血的暗卫来说,简直算得上是抚摸了,“是二皇子的事……对三殿下着实重要,我能呆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你先起来罢。” 影六的嗓子粗粝得像是在砂石上碾过一般,那毒药令他说得每个字都钻心的痛,甚至有的话说出来只是气音,但尽管如此,这番话语气仍是温柔,像是安抚撒娇的幼弟一般。 方玉生听了二皇子三个字,一时灵台也清明了许多,他将长发从耳侧挽起, 恋耽美 分卷阅读36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拨弄到背后去,然后坐起身子,顺手扯了一件罩袍披在肩上,低咳两声问道:“什么事?” “二皇子要在秋狩采取行动,重新赢回陛下的宠爱。” “你知道是什么行动?” “知道,此事他交给我筹备,”影六笔直站着,一抹黑影像是未消散的夜色,“他要在秋狩时,派一队死士刺杀皇帝,然后及时赶到,‘救’下皇帝。” 方玉生心下一惊,缓缓攥紧指骨,许久才压着声音骂道:“这厮疯了吗!竟敢想这种糊涂的法子!他就不怕被那些人被抓起来拷问,最后供出他么?” “这确实是问题所在,他也不会想不到。所以,他要我用个假身份雇佣死士行刺,就算事情暴露,那么被说出来的也只有我的假身份罢了。而且陆远达已经查出了那些人的在世亲属用以威胁,且在死士口中藏毒,一旦做完这场戏,要被擒住时,他们会立刻咬破藏在牙里的毒液,那是极厉害的毒药,不出片刻,那群刺客就会气绝身亡……他心思缜密,已经对此事留了万全的退路,绝不会追查到他身上。” 方玉生捏着茶杯,神色恍然间显露出几分狠戾来,他拎起茶壶倒了杯隔夜的凉茶,一口饮尽。 “既如此,我便绝不会让他得逞,”方玉生低头,长发散落下来,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此事我知晓了,你走吧。” 影六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罐,放在一旁的檀木矮几上:“给你。” 方玉生蹙眉:“这是什么?” “秋梨膏,”影六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可是耳根却悄悄红了,“上次来听你咳得厉害,我就去买了……” “以后别送来了,我不会吃你的东西,”方玉生毫不避讳,“我怕你下毒。” 影六身形僵了僵,最后,从他那破锣嗓子里,缓缓挤出一个沙哑的字音来:“……好。” 窗子被打开,影六足尖轻点,须臾之间,便消失在天边。 方玉生拿起那瓶秋梨膏,攥在手心很久,最后,还是没能下狠心将它丢掉。 ———————————— 陆开桓将最后一支箭搭在弦上,微眯起眼,臂膀紧扯拉开弓弦,这一箭似有千钧之力,破开之前射在靶上红心的箭尾,竟生生将那支箭劈开两半,取代了原本那支箭在靶心的位置! 从搬到恪王府起,陆开桓就开始了晨练,他此时身强力壮,又没有那么多的事情缠身,正是拣回上辈子那些功夫的好时机。他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道理,于是每天都不敢耽搁,鸡鸣而起,在院中换着练习射箭与长剑。这一日的十支箭已经全部射完,陆开桓满意地看着成果,将弓放在一旁,拿起帕子抹了把额上的汗,就听后面孟笙的声音传来: “子真,”孟笙走过来,怀里抱着一只白鸽,“方先生那边来信了。” 陆开桓捉住鸽子扑棱棱的翅膀,从它腿上取下小筒,将里面的纸卷倒出来,细细看了起来。 “这个陆远达,真是什么荒唐事都敢做!”陆开桓沉默良久,忽地将那纸条揉在手心,重重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今儿个是你生辰,不说这些事。” 孟笙睁大眼睛,迟疑地问道:“子真,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我……” 他的生辰着实晦气,他生在七月十五这一天——生于中元节,是个很不祥的兆头。算命先生曾看着孟笙的生辰八字,缓缓摇头对他父母说过,他命里带着戾气,克家绝后,一生命运坎坷沉浮,最后的结局,要么是大富大贵,有贵人疼爱 ,要么是无伴无子,孤老一生,活不到命定时数就会丧命,所以孟笙从不向他人提起自己的生辰,别人询问时常以忘却做借口搪塞过去。 “你的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陆开桓笑嘻嘻地摸了摸孟笙的脸颊,“你就是中元节出生又如何,我不在意这些的,我也被人说过命硬,跟我在一起,说不定就抵消了呢。” 前世陆开桓和孟笙在突厥的时候,两个人正如漆似胶时,孟笙一时情动,就说出了他的生辰,陆开桓年年都会准备一份力所能及的贺礼送给孟笙,这个生辰不算太好,所以只有两个人知道,两个人一起庆贺。陆开桓登【基后,便渐渐不为孟笙过生辰了,只在每年中元节都赐下一批宝贝给孟总管。孟笙没有询问缘由,他只是那样安静地接受,似乎连他自己都忘了生辰这事一样。 陆开桓心里涌上浓浓歉疚与怜爱,他回身从柜中取出一个锦袋,递给孟笙。 “这是你的生辰礼物,刻的一般,你可不要嫌我,”陆开桓低头吻在孟笙的眉眼,“以后每一年,我都会送给你比这更好的。” 孟笙打开袋子,从里面倒出一块桃花佩。 桃花佩触手温润,每一瓣都栩栩如生,宛如一朵真正盛开的桃花,每一刀刻痕都能看出雕刻之人的用心和细致来。孟笙没说话,忽然捉起陆开桓的手指翻过来,果不其然,那指腹上除了练武磨出厚厚的一层老茧,还添了许多窄细的伤痕。 陆开桓哪里想到孟笙会翻看他的手,来不及躲闪,竟被全看了去,他想要抽回手,却发现一双手被孟笙紧紧握着。陆开桓正想说些什么,一滴滚烫的泪就将他所有的话都打乱了。 “谢谢你,我很喜欢,”孟笙垂下头,他的声音湿软湿软,鼻音很重,“我真的很喜欢。” 他只会这样笨拙地说谢谢。 陆开桓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此刻的孟笙心中四海潮生,他想,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 恋耽美 分卷阅读37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物了。 在孟笙去十七年的生命中,没有人这样珍视他,真正将他当作掌中宝、天上月,他也一度以为这辈子就要这样庸庸碌碌地过去,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个人来到他面前……从此,他阴云笼罩的生命里,就有光拨开层层浓雾,照进来了。 这束光的名字,叫做陆开桓。 第二十九章·难抑 当夜,陆开桓拉着孟笙出去走走。 京城有一条蜿蜒的护城河,离恪王府并不算太远,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这条河边。 那流向远方的护城河上漂着一盏盏河灯,一阵夏风吹拂,点点火光摇曳,与漫天的星光一同映入河中,璀璨闪烁,是极漂亮的红尘烟火。 陆开桓微微低头,看着望着河灯出了神的孟笙,问道:“你也想放吗?想放的话,我们就买两个,一起放?” “不要啦,都,都是姑娘家才做的事,”孟笙悄悄红了小半张脸,“看看就好。” 中元节放河灯的习俗,普遍都认为是为先祖亡灵照亮回家的路。但在大千国,也有另一种说道,说是可以用这种方法向先祖祈愿,将愿望写在河灯里,河灯就会顺流漂下,让先祖看到后辈的河灯,实现他们的心愿。 这种说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传成可以祈求姻缘。渐渐的,每一年来放河灯的女子越来越多,最后几乎全都是求姻缘的……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女子之间一种约定俗成的节日习俗。 “我都说了陪你一起放了,怕什么,”一片浓重夜色中,陆开桓悄悄握上孟笙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你的心思逃不过我的眼睛。” 说罢,他就扯着孟笙向一个蹲在地上贩卖河灯的老妇人走去。那老妇年纪约莫很大了,背佝偻的厉害,眼睛也花了,在夜里尤瞧不真切,她抬眼看了看面前两个人影,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公子带着心上人来买河灯?” 陆开桓被她这话说弯了眼,将孟笙的手攥得更紧了些:“老人家好眼力,河灯怎么卖?我要两只。” “两只十文。” 陆开桓弯腰从老妪面前的篮子里挑了两只河灯,递给孟笙一只,两人用一旁备好的笔写了会,然后陆开桓从腰间摸出一粒碎银,放在她手里:“不用找了。” “谢谢这位爷。” 孟笙捧着那盏点好的河灯,将它放在河面上,如镜的河面上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是陆开桓那张笑盈盈的脸。孟笙垂眼看着河上的人成双,舌根竟滋出一种蜜意来。 “你写的什么?” 陆开桓凑过来,伸手想要拨弄那河灯,孟笙眼疾手快,在陆开桓的手落下之前,忙推了一下莲灯的花瓣,将它远远送走。 眼见窥探佳人心思的主意落空,陆开桓有些失落地道:“笙儿,你好小气,连看一下都不成吗?” “没什么可看的,无非是写了些为大千国祈福的话罢了。” “笙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为我大千着想啊,”陆开桓了然一笑,“真是有一国之母的样子呢。” 陆开桓不疑有他,这让陆开桓不由想起前世登基后和孟笙去佛寺里求签祈愿,陆开桓曾命令那寺里和尚将孟笙的金帖偷偷取出来,打开来看,那上面秀丽小字端正的写着: 「一愿天佑大千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二愿陛下龙体安康,永享荣华。 三愿卓谨平安长大,无病无忧。」 愿望有三,但竟一件关于孟笙自己的都没有。 别无所求,求无所求。 “子真?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陆开桓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孟笙,温声道:“好,都听你的。” 孟笙被他牵住手,在一旁晦暗的夜色中,向恪王府的方向走去。 陆开桓的手很大,又很热,那种温度透过相触的掌心,将浑身的血液都温得发烫,孟笙心里想,其实他没有陆开桓想的那么好。 他其实,也是个自私的人。 那只河灯上,写着: 「万望子真握着我的手,一辈子都不要放开。」 两人漫步缓行,说说笑笑的,这一条不长的路,竟也走了一会儿功夫,待回到恪王府时,已是夜深人静,府中几个家仆已经全数熄灯睡下。今夜的月光很亮,映得院子里银湖一般,未掌灯竟也能将身边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生辰过得开心吗?” 孟笙喉头一滚,一双上挑的凤眼里飘起一层薄薄雾气。他细白的手指攀上陆开桓的肩膀,还没等陆开桓反应,一具香软的身体就贴了上来,一股香风飘过,只留一个凉丝丝,软糯糯的吻在唇上。 陆开桓摸了摸唇瓣,呼吸难耐地变得粗重了起来,似乎是在试图压制着什么情绪…… “笙儿,这是你激我。” 突然,陆开桓抓住孟笙的腕子,猛地落吻在那一留而过的唇瓣!他像是一只饿久了的狼,在此时终于露出一双莹莹绿眼,他另一只手环住孟笙的腰,将人揉进怀里,半分也不能挣脱。 “唔……唔唔……” 唇舌相缠,难分难舍,几缕银线不受控制的滑落唇角。可陆开桓实在吻的太用力了,孟笙又被他亲的脚软,踉跄着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院子里一棵榕树上—— 无路可退,逃无可逃。 陆开桓实在是渴得久了,他忍受了那么久没有孟笙的岁月,那些刻意压制的思念也好,情欲也罢,在此刻尽数涌上来。他硬了。 孟笙背抵树干,身前是陆开桓宽阔的胸膛,很明显的感受到了下头有东 恋耽美 分卷阅读38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西硬邦邦地挺在他腿间,他虽没了那话儿,但是还不至于傻到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 “笙儿,你,你愿不愿意给我?”陆开桓嗓子哑得厉害,听得出已是尽全力保持清醒了,“你若不愿意……那我们今夜就此打住,我不会勉强你。” 孟笙落眼,喘了口气,攥着陆开桓袍子的手愈收愈紧,他心里咚咚直跳,乱七八糟的,他在犹豫。 和上一次陆开桓醉酒强要了他不同,这一次,两个人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而若是跨出了这一步,代表了孟笙真正将自己所有都交到了陆开桓手里,再不能回头。 “你觉得还是太早了吗?”陆开桓轻叹一声,将孟笙落下的碎发掖到他耳后,“那就算……” “我愿意,”孟笙的声音低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的话吹散,“……进屋去,不要燃灯,不要褪了我的外袍。” 陆开桓呼吸一滞。 随后,他将孟笙打横抱在怀里,大步进了房内。 幔帐合拢,衣袍散落。 不知是哪家的床榻被褥间,传来幽咽轻喘,绵绵低泣…… 竟是作了一夜巫山云雨,颠鸾倒凤之事。 第三十章·试探 孟笙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多了一个人,惊得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来,却又被尾椎骨的麻痛扯着躺了回去。 他几乎是狼狈的摔回陆开桓的臂上,陆开桓本来入睡就不深,此时被他一砸,也醒了过来。 “哎哟,”陆开桓挤着眉眼,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笙儿,你这是在床上谋杀亲夫,快给为夫看看,不然可要守寡了。” 孟笙眼尾带红,瞪了一眼陆开桓,扶着床栏再次缓缓起身,陆开桓连忙起身,在他腰后垫了个软枕,问道:“起这么早做什么?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没人扰你。” “不了,”孟笙轻轻按着头侧,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今日与郎大人约好了,到他府上学诗的,迟了就不好了。” “郎雨华?”陆开桓嘴里漫上一股酸味,“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孟笙好笑地看着陆开桓:“什么亲近,不过是之前我看郎大人作诗作得好,夸赞两句,他问我想不想学作诗,这才约了这次。” “就他能教么?”陆开桓面色郁郁,“……怎么不来找我学。” 他这话说得到底是弱了三分底气,郎雨华怎么说也是钦点的状元郎,论写诗作文,确实是天下无双的精彩。 “你不高兴吗?”孟笙的心思一向很细,他察觉到了陆开桓的不悦,思虑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就不去了。” 陆开桓揉揉眉心,叹了口气:“……罢了,我同你一起去吧,我也有些事要找他。” 他翻身下床,将榻边散落的裤子穿上,唤来小厮将告假的牌子带进宫去,打了一盆水在院子里洗漱,一切收拾妥当后,又亲自端着一盆水进去给孟笙用。孟笙昨夜被折腾得狠了,因此穿衣抹脸都难免磨蹭些,两人到了郎府时,已是将近午时。 郎府的家奴将两人迎进去,说是老爷等候多时,陆开桓跟着他一路走到院里,果真见着郎雨华在亭子里坐着,再走近些,发现郎雨华竟支着头睡着了。 孟笙轻声道:“他一定等了很久了,是我耽搁时辰了。” 陆开桓伸手轻推了下郎雨华的肩膀,将他摇醒。郎雨华缓缓睁开那双明玉般的双眼,微眯着眼看着来人,意识清醒后,他立刻站起身,微微行了一礼:“殿下怎么来了。” “怎么,郎大人见惯了我身边的‘信使’,似乎不太期待看见我?”陆开桓哂笑一声,“我亲自来,自然是有要事相托,至于郎大人要教孟笙作诗的雅兴,可得暂时收一收。” “殿下说笑了,什么雅兴,不过是闲来无事,”郎雨华抬高声音向外叫道,“来人,看茶。” 陆开桓连忙伸手摇了摇:“诶,不必这般麻烦,我一会儿就回了,且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越少人在周围越好,以免隔墙有耳,你还是让他们都退下吧。” “那就依着殿下的意思,”郎雨华快走几步到院外,将周遭侍奉的下人全部遣走,回来时亲手掩上门,“殿下想我做什么,请说吧。” “昨日方先生来了信,他那边探来了可靠的消息,说是二皇子要在秋狩的时候搞点动作出来争宠……说是要派人刺杀,之后假意救下陛下。” “他怎么敢?!” 陆开桓拍了拍郎雨华单薄的肩膀:“但这样好的机会,何不归我们利用?” 郎雨华皱眉,半晌迟疑道:“殿下的意思是……” “我要抢在他之前,救下父皇,”陆开桓眼底透着一种如鹰一般的光芒,那光辉似乎能穿透世间万物,“我要他一场好戏做足,最后全做了他人嫁衣裳。” 郎雨华眉头一跳:“这倒是个好主意,具体事宜殿下想要怎么做?” “我此来找你,也是为了此事,皇家秋狩非在朝官员不能入场,而陛下活动的御猎区,更是少数人才能在附近游走打猎,所以此事我思来想去,能托付的人,也唯有郎兄你了,”陆开桓说得恳切,“我需要一个人,无论如何,想方设法帮我绊住陆远达的脚步,尽可能的为我争取时间。” 孟笙在一旁,垂落的手攥成了拳头。 陆远达太怕这事败露,追查到他身上,所以他伺机候在御猎区外不远处,不在御猎区内,连一点嫌疑都不想沾惹。等时间一到,陆远达就驾马带人过去,装作是及时赶来,恰好救下皇帝。至于 恋耽美 分卷阅读39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那些刺客,是被影六用假身份雇佣的,只知道要配合买主做一场秀,让这位买主英勇“护驾”,却不知道这位买主到底是谁。 而陆开桓,恰好正是利用了陆远达这份小心,顶替他的身份,要那些死士将他认作买主,这场戏演到最后,竟悄悄换了角儿。 而这一切成功的前提,是要有一个人,能拖住陆远达,叫他停留在御猎区之外……若是没拦住,陆远达过早来搅局,那就是功亏一篑了。 郎雨华玲珑心思,不消片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他面色微微发白,闭了闭眼强压心神,一字一顿问道:“殿下将如此重任交托我,就不怕在下能力浅薄,将此事弄砸了?” “不怕,”陆开桓握上郎雨华的手,殷殷望着他,“除了你,我身边实在无可用之人,若是我也派了一队人马去,那么若是被捉到,我就洗不脱罪名了,到时便真是百口莫辩……我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到。”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郎雨华再无立场推脱,也断不能再推脱,于是他只能弯腰作揖,缓缓道:“郎雨华,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陆开桓连忙将人搀起来,叹道:“夺嫡路上,能得郎兄相助,简直是我之幸事。” 两人又说了会话,随后陆开桓却没有带着孟笙留下来用午饭,而是从郎府的侧门离开。他和孟笙一前一后地缓步走在一列长长的树荫下,周遭是夏蝉聒噪的叫声,两个人都没说话。 最后到底孟笙压不住心底的疑问,先开了话头:“子真……你明知道,郎大人是文臣,武功是一点都不会的,为什么还要让他去阻拦二皇子?” 陆开桓止住步伐,他抬头看着头上一片葳蕤枝叶,从那些交错的叶片间看到点点漏下的光点,许久才轻声道:“因为……我不信他。” “不信他,那你还……?” “我正是借助此事来试探他的底细,因着我实在不敢确定他到底是真心助我,还是陆远达的人……既然我们有影六,那陆远达难道就不能招揽郎雨华么?” 孟笙垂眸:“我觉得郎大人并非是那种人。“ 陆开桓声音沉下去:“是不是,一试便知。秋狩这件事,陆远达必定迫切希望一切顺利,策划如此周密之事必定不希望被他人搅局,所以,如果郎雨华是陆远达的人,他必定撑不了多久就放陆远达进来了……是这样也无所谓,无非是这个功劳我不和他抢了,但此事却能试出,郎雨华到底站在哪边。身边不留恶狼,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若是郎大人真的拖住了二皇子呢?” “若真像你说的……那便是我对不住郎雨华了,以后我会真心以待,真正接纳他,日后予他补偿,”陆开桓伸手拨弄着头顶的一片叶子,那叶子被他摘下,揉在掌心, “这条埋骨路上,唯有如履薄冰,才能走到尽头。” 第三十一章·秋狩 元泰二十八年,秋。 一年一度的秋猎在京郊皇家猎场如期举行。 陆开桓着一身明蓝劲装,腰带紧紧束着,裤子贴腿扎进皮靴中,更显他蜂腰猿背,身姿挺拔——是个十成十的俊俏少年郎。他将最后一把小匕首贴袖藏好后,走到铜镜前照了照,也被这种几十年未见的少年风资给迷了眼,不由轻哂一声,小声道:“没想到我年轻时还蛮俊俏的……” 孟笙拿着两个牛皮护腕走进来,给陆开桓绑在腕上,又俯下身为他整理塞进靴中褶皱的裤脚,最后抬眼上下打量一番,还是难免握住陆开桓的手,嘱咐道:“一切小心……” 陆开桓扬眉一笑,将孟笙的手翻过来,低头吻在他白皙的手背上,温声道:“放心,我会平安回来。” 孟笙点点头,目送陆开桓拿着弓箭离去后,一手捂上突突直跳的眼皮,无声地叹了口气。 陆开桓骑着马到猎场时,陆远达在一边喂着马草,一边同一旁的侍从说着话。那马陆开桓是认得的,是南疆贡来的照夜玉狮子,极是罕见珍贵,一共就送来两匹,陆远达讨来其中一匹,另一匹养在宫内,但因照料不周,不久就病死了。因此陆远达更是稀罕他那大千国独一匹的玉狮子,事事都要亲自照料,与玉狮子的感情尤其深厚。 陆远达今日穿了一身墨绿缎面的猎服,他其实长相也还勉强算得上是俊秀,只是在光辉万丈,二十岁的陆开桓身边一站,便实在是相差甚远了。再加上陆远达今年刚娶了王妃,陆开桓却还没有婚配,因此许多被带来的女眷小姐,都在一旁红了脸,附耳小声议论起这个少年郎。 “皇兄,”陆开桓朝陆远达行了个礼,“臣弟是不是来迟了?” 陆远达支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摆摆手,踩着马镫骑到玉狮子身上:“尚算不得晚,一同去父皇那处吧。” “好,”陆开桓也翻身上马,“今年臣弟苦练骑射功夫,想和皇兄比比谁能拿到头筹,皇兄可不要被臣弟比下去才好。” “话可不要说太满,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言语间,两人向着猎场中唯一一点明黄奔去,皇帝看了看两个儿子,难免也露出些骄傲的笑来,拍拍手:“开始吧!今年你们兄弟可要争气些,给朕拿着头筹回来……去年朕记得头筹可是叫谢家那孩子摘去了呢。” 陆远达和陆开桓弯腰作揖,同声道:“谨遵父皇教导。” 随着皇帝的一声令下,不远 恋耽美 分卷阅读40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处有侍卫持棍重击金色大锣,侍卫吹响巨大的号角,闷沉地传向远方,这代表着,皇家秋狩正式开始了。百马齐嘶,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落鞭叱马声,乌泱泱的人群四散而去。 陆开桓在昨日已经通过影六的消息确定了死士行刺的时间,他抬头看了看太阳,还有一个时辰,于是背着弓箭策马向西奔去,营造出一种离去的假象,实际上他一直在御猎区附近打转,只是陆远达在东边守着,他在西面等待罢了。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郎雨华也打马而来,他一个文人骑在马上确实看起来羸弱单薄。 大风吹过,扬起郎雨华高束的墨发,他遥遥望了陆开桓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接着勒转马头,伏在马背上,朝东边去了。 饶是陆开桓活过许多年,见过许多人,也一时被郎雨华那种眼神有些镇住了——那是一种飞蛾扑火,一去不复返的烈志,更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心。 陆开桓抿唇,愣神之际,却突然听见御猎区内传来一阵异响,他蹙眉凝神细听,突然听到隐隐传来的刀剑相接的摩擦声,当下告知一旁的随侍去带更多的侍卫进去,随后立刻扬起马鞭,一夹马腹朝御猎区内飞奔而去。 怎么回事?这比影六报来的时间要早! 皇帝被一群侍卫围在身侧,可说是一群,其实也不过三十个左右,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热血从他们的脖颈汩汩喷涌,在地上汇接成一条细细的河流。 “护驾!护驾!”皇帝面上掩不住的惊慌,“来人啊,护驾!” 这群死士人数不算太多,二十人左右,但个个都是武功高强,比皇帝的随身侍卫也不逊色半分,且暗器多发,杀人尤擅一刀割喉。他们杀出一个包围圈,随着皇帝身旁越来越多的侍卫倒下咽气,他们也渐渐向皇帝靠拢。 其中为首的刺客冷笑三声,扬声道:“狗皇帝,你死期已到。” 皇帝额上冷汗密布,他强自压下心神,可声音里的细微颤抖还是暴露了他此时慌张的心绪:“你们是何人,也敢对朕口出狂言。” “你这昏君下诏杀我先生全家,先生蒙冤枉死时,你可曾有想过有这一天?” 冷光掠过剑锋,照亮来人恶恨至极的一双眼,如炼狱修罗一般。他剑法精准且狠毒,竟是一剑连抹三人脖颈,一串血珠溅过,他趁人还未倒下时,足下踏着那三人的头颅,飞身掠去皇帝眼前,剑尖直逼皇帝。 此等变故实在太过突然,皇帝身侧的侍卫甚至还未来的及反映,他便像一抹鬼影,蓦地出现在皇帝面前,皇帝抬手去挡,那刺客一剑入了皇帝臂膀,他见此下未取皇帝性命,又立刻抽剑直往皇帝的咽喉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剑离皇帝的喉咙还有半寸时,一支千钧箭,破空穿云而来,钉在剑锋上——铁器相撞发出铮铮一声,那凶狠霸道的力道,竟硬生生将剑尖击偏过去! 皇帝捂着血流不止的右臂,朝那箭来的方向望去,是一个明蓝身影,身如劲松立于黑马之上,手持一张角弓,那弓弦仍带震颤。 二十岁的陆开桓做不到如此千钧一箭,但在突厥磨练三年,久经沙场的嘉安帝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但此刻陆开桓捏着弓箭的手心里全是汗,他突然间意识到,这群死士并不是被人作棋子那么简单,而是想要借此机会,真的想要杀死皇帝! 什么演戏,什么威胁,分明就是要报仇雪恨,要发泄愤恨。 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陆远达到底从哪里请来这些人的?! 刚刚在马上射出的那只箭,陆开桓拉弓时用了十成的力量,好在一击即中,将刺客的剑打偏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陆开桓射完箭筒中最后一支,便掷弓在一旁,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长刀,杀入内与那群刺客搏斗。弯腰躲过一旁直刺而来的剑,抬腕捅进一旁一个黑衣蒙面人的后心,疾步上前朗声喊道: “儿臣,救驾来迟。” 那为首的死士回头看了陆开桓一眼,嗤笑一声:“黄毛小儿也来搅局?” 陆开桓反手横刀,一道血光抹在刃上,又是下手利落地解决了一个刺客。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隆隆踏地声,一大队侍卫已骑马赶到。 “是不是黄毛小儿,阁下一试便知。” 那群死士虽都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赶来的侍卫足有上百人,终还是在一场乱战后被制服大半。陆开桓也趁着这股乱流,一路杀进皇帝身边去,站在皇帝身前近身保护。 那刚刚喊话的刺客也没有料到援兵会来的这样快,他环顾四周,见大势已去,大吼一声,奋力挥舞着剑杀去,即使身上被人捅了数刀也似感觉不到,入魔一般地杀红了眼,这样不要命的杀法,最后倒真骇住许多人,竟叫他撕出一条窄路,通向皇帝。 陆开桓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蒙面人,捏着刀柄的手心一片湿滑,利刃就递至眼前,正正向眼前冲来。此情此景绝不允许他再后退,因为陆开桓明白,他就是皇帝身前最后一道防线,于是咬牙举刀迎上去—— “嚓!” 电光火石间,陆开桓那把侍卫佩刀经不住巨力压挫,竟生生被折断了一半的刃! 陆开桓撤了步子想要后退,却根本躲闪不及,利剑已经挑开他手中的断刀, 恋耽美 分卷阅读41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直直穿入他的胸膛! “果真是黄毛小儿,这就是口出狂言的代价。” 陆开桓咳出一团血沫,反唇相讥:“我看你才是,死期已到……” 变故突生。 蒙面人因欺身来杀陆开桓,两人刺客身体几乎完全相贴,他正是瞧准了这个机会,一手拽紧了那人的衣袖,怕他离开,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匕,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猛地扎入刺客的左心! 利器入肉,撕开皮肤,冰冷的铁器狠狠刺入跳动的心脏中。 “你下手……不如我……”陆开桓低头看着尚插着长剑的胸膛,然后抬眼冷眈刺客,吞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稠,缓缓道,“准。” 两人面朝面,同时向后倒下,不同的是,陆开桓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看见有一只明黄绣龙的臂膀,在他倒地之前,牢牢接住他坠落的身体。 陆开桓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胸口正不断涌出温热的血液,他的命似乎也随着汹涌而出的血液一点点流逝……大量失血使陆开桓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喉咙发紧,但此刻,心底却有一个声音缓缓响起——(yq.zldj) 成了。 第三十二章·不值 陆开桓醒来的时候,是一个沉沉的黑夜,月华被厚重的云雾掩盖,只隐约剩几颗零落星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散着黯淡的辉光。 他稍一动,胸口便传来锥心的痛,直扯的一呼一吸间都是磨人的痛,陆开桓不由从唇瓣中泄出一丝痛吟,这让趴在床边的孟笙倏忽惊醒,他睁着一双凤眸,在黑夜里静静看着陆开桓。 即使夜色晦暗,陆开桓还是看清了孟笙眼里一层薄薄的水雾。 好似过了百年千年那么久,陆开桓才听得一声沙哑的指责:“你骗我……你说过会平安回来的。” 话到末处,已是哽咽。 陆开桓干笑两声,唇瓣蠕动,发出几个气音来:“这不是还没死吗。” 孟笙被他气笑了,恨不得打他一顿,可碍于陆开桓现在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他总不能对个病人下手。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陆开桓虽然面上带着些安抚的笑容,可却听得满心酸楚,孟笙这个傻子,也不知日夜守了他多久,竟将那一把清越动人的嗓子熬成这个样子。于是他缓缓摇摇头,伸出手去握住孟笙的手,果不其然,触手一片冰凉。 “你昏睡了四天,烧了整两天两夜,”孟笙被他攥着手,只觉得那只大手分明攥在他的心脏上,“御医昨夜说……能不能退热醒来,醒来后神智能否清醒,都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陆开桓心里也是一惊,他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沉,似乎怎么也睁不开眼,可万万没想到竟睡了这么久。 孟笙为陆开桓倒了一杯温水,将人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缓缓喂给陆开桓。孟笙靠得近了,陆开桓才看清,孟笙的面色简直苍白得骇人,唇上也起了两个红肿的泡……他可真是被吓坏了。 “我这些天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要是真的……”孟笙说不出那个字,“那也是要以皇子的身份下葬皇陵的,怕是以后我想要见你一面都是难上加难了……所以还不如也和你一同走了。” “胡说什么!”陆开桓又惊又怒,瞪着孟笙道,“什么一同走了,我告诉你,全天下人死了你都得好好活着,我……不值得你来殉我。” 孟笙坐在床边,陆开桓与他四目对视,被他眼的执着给烫了一下,随即听他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你的命多重要了吗?我知道你要去做的事凶险至极,这是你决定该做的事,我不拦你,可是我也有下定决心的事情,那就是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你这个傻子,”陆开桓闭眼,尽力将眼底的湿热压回去,“我不值得的。” 他确实不值得,他曾那么恶劣地对待孟笙,肆意玩弄,背弃诺言,做错了那么多事,最后将人逼到绝处,在落雁湖孤独地死去。 他何德何能,这天下,竟真有一个人,上天入地,碧落黄泉,都愿陪他一同去。 孟笙陪着他静静坐了一会儿,站起身端了一碗清粥进来,用羹勺搅温了喂给陆开桓。 “你刚醒,喝些清淡的吧,这几日光灌药了,病得你瘦了一圈。” 陆开桓慢慢将粥吞下,他实在是没什么气力,于是便倚在枕头上让孟笙喂他,脑海中忽然有一双决绝的眼出现,陆开桓想起郎雨华,心里就带着些愧疚,于是问道:“郎雨华呢,他怎么样了?” 孟笙盛粥的手顿了顿,勺子在瓷碗的底部滑动,瓷器摩擦,发出些刺耳的声音来,他落眼,将一勺粥递到陆开桓嘴边:“先别想这些了,你好好休息养伤吧。” 陆开桓心底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大对劲,于是他加重了声音:“郎雨华到底怎么了?” “说是不大好,右臂伤着了,左脚……左脚脚骨听说是被马踏碎了,大夫已去为他做了接骨,可听说,养得好也会落下跛脚的毛病,若是养不好……”孟笙唇瓣有点发抖,“下半辈子要靠轮椅代步了。” 陆开桓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住似的,他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痛苦,一字一顿道:“是我害了他。” 孟笙低声道:“我原本……就是怕你自责,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42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 “我该知道的,”陆开桓觉得那些粥水都沉在胃里翻腾,一阵阵得难受,“可我实在是不敢随便相信……” 坐在皇位上的那些年,陆开桓实在是不得不小心翼翼。他被这个来之不易的江山弄得疑心重重,揣揣不安,谁也不敢轻信,看谁都似心怀鬼胎,最后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场,身边一个交心人都没有…… “睡吧,”孟笙抚开陆开桓的额发,吻了吻陆他的眉眼,“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带你一起去找他。” 不知怎的,陆开桓杂乱的心绪因孟笙的话平静下来,孟笙总是那个能安抚他的人……陆开桓终是闭了眼,在一片黑暗中陷入昏睡。 隔日一早,还不等陆开桓和孟笙两人出门,便有一架御辇,停在了恪王府的门前。 皇帝竟是亲自出宫,来看他的小儿子了。 彼时陆开桓刚被孟笙喂下一碗浓黑的药汤,就见屋门被推开,一群人拥着明黄身影走进来。陆开桓起初还以为自己眼花,再定睛一看,这一大早的,来者竟然是元泰帝,不由也有些怔愣——上辈子,皇帝的脸上,对着他可从来没有这种焦急的神情。 陆开桓挣扎着想起身请安,却被一只手给按住肩膀:“你身上还带着重伤,行礼就免了吧。” “……多谢父皇。” “好些了吗?”跟来的随侍将一旁的椅子搬来,皇帝顺势坐了,“召太医瞧过了没?” “瞧过了,”陆开桓止不住喉咙里的痒意,咳了几声,“不碍事,将养些日子就好了,劳父皇为儿臣这点小伤担忧了。” 皇帝拧了眉头,似有些不悦,半晌才道:“这是什么话,此番朕能平安归来,算来你及时赶来救驾的功劳最大,还伤成这样,再者,朕作为你的父皇,担忧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陆开桓被这声讽刺的人之常情给弄笑了,若不是上辈子在突厥有过那样凄惨的经历,他几乎都要信了皇帝的慈悲心肠。 太晚了。 无论是关心,抑或是愧疚,都来的太晚了。 他不再是那个二十岁单纯的陆开桓,也早对元泰帝毫无期待了。 “你笑什么?” “儿臣是在想……许久未同父皇这样亲近了,”陆开桓的眸子垂落,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儿臣觉得,这伤受得值得。” 皇帝听了这番话,心里更是泛起一种细细密密的酸痛来,他低头看着陆开桓,苍白消瘦使陆开桓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少见的柔弱,皇帝此刻才想起来,这个儿子今年也不过刚二十岁。他瞧得久了,透过这张脸似乎穿过了几十载的光阴,叫他想起那个明眸善睐的女子。 陆开桓的眉眼,足有七分神似蕙妃。 正是因为蕙妃和定远侯的缘故,他已经刻意忽视这个儿子太久了,久到已经习惯了厌恶陆开桓。 皇帝恍惚想起,明明陆开桓出生的那一年,他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孩,握着孩子软绵绵的拳头时,心底也曾那样柔软过,欢喜过的——那都不是作假的。 “你护驾有功,朕当赏你,”皇帝也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情绪,是心疼,抑或是愧疚,“说罢,有什么想要的。” 陆开桓在被子下的拳头紧了又紧:“儿臣,确有一个夙愿……” 皇帝挑眉:“嗯?” “儿臣想请父皇,将母妃从冷宫中接出,”陆开桓咬牙,自己从床上撑起身,跪到皇帝脚边去,“儿臣不求母妃重获荣宠,尊享妃位,但求云蓉宫,夏不热冬不冷,饭菜温热适口……让母妃,安享晚年。” 此话一出,整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帝面上的神色凝住了,他有些僵硬地望向半开的窗子,有一片枯黄落叶打旋落下,片刻就被萧瑟秋风扫向远方。 原来,她这些年来,过得不好么。 “准。” 那怎么,就是学不会来服个软呢。 第三十三章·来客 陆开桓强行下床跪到皇帝面前,再次撕裂了伤口,大夫折腾了大半夜,总算是止住了血,告诫他半个月内要静养,不能再下床走动了,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孟笙气得好几天没理他,并且无论陆开桓怎么说软话,都不允许陆开桓下床。 于是去见郎雨华的日子就一拖再拖,拖了足有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恪王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陆开桓护驾有功,皇帝赏了许多东西下来,蕙妃也被一道圣旨从冷宫中恢复了妃位,真心也罢,巴结也好,这恪王府竟一时成了个香饽饽——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对恪王多有宠爱之意。 朝中那些老狐狸向来是见风使舵,其中最为殷勤的要数太子旧臣。太子被废后,这群人虽然不再跟随旧主,但也无处可去,若是去了二皇子那里,陆远达又怎么会对他们不存疑心,因此处境一度十分尴尬,但陆开桓复宠,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新的希望,新的去处。 来拜访者络绎不绝,陆开桓能挡则挡,实在不得不见的也只好撑起精神来见见,但陆开桓下了命令,带来的东西一件也不收,因此半个月过去,还没有一件宝物塞得进恪王府。 这半个月里,来了两位陆开桓没有料到的客人。 方玉生来得倒是早,为防被人瞧见落下话柄,天都没亮就从侧门悄悄溜进来了。他搜罗来上好的当归等药材交给孟笙,让他煮些药汤给陆开桓补补气血。 陆开桓靠在软枕上,低笑道:“有人管着我,近身看着我呢。我若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43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起身去迎先生,可是要被骂了,所以还请方先生恕我未曾远迎贵客之罪。” 方玉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孟笙,孟笙果不其然身子一僵,然后继续低头故作淡定地挑拣着晚上给陆开桓煮汤的食材。 “你这可是艳福不浅呀,怎么还抱怨起来了,难不成是和我炫耀么?”方玉生觉得牙根一阵酸,“我孤家寡人一个,最见不得别人卿卿我我的场景了。” 孟笙被他这声“卿卿我我”说得头埋得更低了,一种暧昧的红色蔓上他的耳根,在玉色的肌肤上尤其明显。 “好了,好了,别拿他打趣,”陆开桓拍了拍方玉生的肩膀,“他不经逗。” 此刻孟笙就算是脸皮再厚,也堪不住两个人在那边聊这些,他刷啦一下站起身,腰间的桃花佩叮当一声与旁边挂着的木牌相撞。 “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接着就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陆开桓望着尤带震颤的门板,唇角微弯,许久才掩下笑意。 “他走了,说说吧,二皇子那边怎么样?这些天,我估计他要气疯了吧。” “差不多,影六已经很久没有到酒楼里来了,估摸是那位发着脾气,他分身乏术吧,”方玉生顿了顿,“不过,任是谁苦心筹谋一场,却为他人做铺路石,都会气到吐血吧,可他不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 “方玉生,”陆开桓突然开口,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恨皇帝吗?” 方玉生面上一怔,随即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你恨他,”陆开桓接着道,“只是,事情都是要一步步做的,你再恨也不该在这时候动手,这样莽撞,万一败露了呢?” “已经败露了,”方玉生抬眼,对上陆开桓的眼,“你不是就已经知道了吗?” 陆开桓一时无言,静默良久,道:“也给我一杯茶吧。” 在醒来后,他第一时间找人查了那刺客的身份,他的人几经周折,又托了吏部尚书谢和韵帮着暗地里查马,终于带回消息来,说这人是当年方翰林的门生,可以说方翰林对他有知遇之恩。 怎么就便生这么巧,寻的死士里竟真有恨极皇帝的……还是说,这一个,根本是另行安排进去的,混在一群刺客中,真正想要了皇帝的命。 陆开桓差人将消息死死压下来,谢和韵也让部下多处奔走,将此人身份抹去,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是瞒过了大理寺那边的人,将这个人也算入那群不知来路的刺客里,最后都成了一笔糊涂账。 需要将此人安排进刺客的队伍中,首先要知晓这个计划的所有细节,因此此事……只能是一个人暗地里做的。 一口将余下的茶饮尽,陆开桓将茶盏放到方玉生手里,那玉杯还带着些余热,透进手心。 “我知道,你恨‘他’轻信奸人,不将事情查清,就将你一家人落罪问斩。我也没有想要辩解的意思,更没有要因为此事责怪你,只是,玉生,我不希望你被仇恨冲昏头脑……你是个聪明人,当知道步步为营、事缓则圆的道理,你忍辱负重活到今天,栉风沐雨四处奔走,不就是想还方大人一个清白,还方家一个公道吗?” 方玉生闭上眼,再睁眼时,眼白却已经裂开道道红丝。 陆开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虽低,但字字铿锵:“此事不难,只是天下至尊犯的错,只能由新的统治者纠正,其他人是不能僭越的……我若能登基继位,我向你承诺,第一件事就是为方家翻案。” 一室寂寂。 方玉生单薄的肩膀抖了抖,捏紧玉杯,满目苍凉。 许久,陆开桓才听得一声回应:“……好。” 另一位陆开桓怎么也没有料到的贵客,是何家大小姐。 何茹一直都是那个性子,来得风风火火,大小姐骑着烈马,一路御风急骑,到访恪王府。 陆开桓原本是不大想给她开门的,但后来听到家奴来报,说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了个何老将军手下的副将看着,这才敢把人放进来。 陆开桓按着发涨的额头,躺在床上歪歪唧唧地装病:“你怎么来了。” 何茹冷笑一声:“来看看你死了没。” 陆开桓:…… 陆开桓到底算是何茹的初次动心,她心里虽然已经对这个男人没了什么期待,但乍一听到三皇子在秋狩时受了重伤,命悬一线的消息,她这个性子又怎么能坐的住,在房里摔了碗筷,叮叮当当折腾三四天,最终还是压不住心里那点儿女情长,吵着要去恪王府。 何将军向来是拿这个女儿没什么法子的,说来说去这一个见过大半辈子刀光剑影的人,却还是舍不得对自家女儿一点粗鲁,最后只能叫了座下跟随多年的副将,陪着何茹一同去了,生怕她受人欺负。 那副将看面容年轻的很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他一身黑袍,面色冷峻,随着何茹进来了,就站在一旁的角落里,沉默着将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低。可陆开桓看得分明,这位副将的右手,一直按在腰侧悬挂的佩刀的刀柄上。 “看来还活着,”何茹抬眼,视线有意无意地往一旁站着的孟笙身上扫,“还活得不错。” 陆开桓心里暗暗叫苦,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44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知道怎么才能把这尊大佛送走,只好哈哈两声,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盼着她满意了赶紧回去:“是啊,不错,小伤养个把个月也就好了,难得何小姐还来我这寒酸的恪王府来走一趟,连杯好茶都喝不上。” 他这是越说越错,偏要哪壶不提开哪壶。 何茹听到“好茶”两个字,想起上一次的事情,气得面色一变,还以为陆开桓在讽刺她,当即冷了脸:“你恪王府如今,可不是什么寒酸地方,如今你恪王也是上京里的大红人了,上次恪王还没这么出名的时候我尚讨不来一杯热茶,现在恪王府的门槛都被踏烂了,我还能喝到恪王妃泡的茶么?” 恪王妃三个字一出,全场人的脸色都很精彩。 “胡闹!”陆开桓心里知道何茹指的是谁,连忙呛声,“我哪有什么王妃!” 孟笙是真的真的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自己心里清楚,少来这套,反正恪王就是眼光不同于常人,我还能置喙了?”何茹眉梢一挑,转身去,摆摆手,“喂,木头,走了。” 她来,见到他尚存一息,不至于在生死线上挣扎。 这很好。 这就够了。 角落里的黑影应了一声,两步跨到何茹身边,像影子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何茹身后,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离开了恪王府。 两人出了府,木沧才犹豫着开口:“小姐……恪王今年才二十岁,确实没有婚配,你说的恪王妃可是他府上的侍妾?可是我觉着那些女人的风姿都不如小姐,小姐若是心有不甘,大可将人抢回来,恪王会发现你的好。” 何茹顿下脚步,嘴角扯了扯,还是忍不住回头在木沧额头上弹了一记: “你这个……木头。” 第三十四章·郎兄 陆开桓年轻,又是自小习武的底子,熬过了最要紧的关头,再加上孟笙细心周到地照料着,后面的起色就很快了,胸口的刀伤半个月竟已愈合大半。 孟笙挖了一块宫里赐下来的药膏,细细在他伤口处抹匀了,然后坐在榻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陆开桓的眼睛自孟笙为他换药的时候就没有挪开过,这声叹息自然也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陆开桓凑上前去,咬着孟笙的耳朵道,“如今形式一片大好,恪王妃有什么可愁的?” 孟笙一脸无法消受的神情,往后躲了躲,撑着陆开桓的胸膛,半是羞怯半是无奈:“别再这么叫我了,你这算是欺负我了。” “欺负?这就算是欺负了?”陆开桓低眉一笑,“那以后我唤你皇后,你是不是要说我寡廉鲜耻,占尽便宜?” 孟笙被他无赖的话弄的心头上的愁云散了许多,他的手指轻轻抚上陆开桓的胸膛,眼底带了几分心疼:“这伤,怕是要落疤了。” “落疤也无妨,我又不是大姑娘家,怕落了疤嫁不出好人家,”陆开桓捉住孟笙的手,语气可怜兮兮的,“官人,可莫要嫌弃奴家,做那负心郎。” “自是不会,”孟笙终于被陆开桓逗笑了,于是也拿腔作调地回他,“你也不是清白身子了,还要不要我对你负责,八抬大轿迎进家门?” “不必不必,官人只要在榻上多多照拂即可,奴家愿意以身相许……” 他边说着,手却不老实地伸入了孟笙的衣领里,一路下滑…… “别闹了!”孟笙拍开那不规矩的手,站起来拢紧衣领,言语间却也有些气息不稳,“今日,今日说好了还要去看郎大人呢。” 陆开桓可算想起了这茬,当下那点儿余兴也没了,讪讪收回手,干咳一声,做回了正人君子:“笙儿所言极是,那唤人来更衣吧。” 孟笙摇摇头,上前将陆开桓扶起:“不必,我不放心他们,我来吧。” 衣料窸窣摩擦,在陆开桓默念第十次清心咒的时候,终于拾掇完毕。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穿过两条街,许久感觉马车一顿,然后外面传来车夫低低的声音:“殿下,到了。” 陆开桓被孟笙扶下马车,站在大门前怔怔地看着牌匾上的郎府二字。 他站在门前,一阵秋风卷着落叶打在他的披风上,粘在毛隙之间,也像不知道似的。孟笙低声叹了口气,上前去将那片枯叶摘下来,轻声道:“别想太多。” 孟笙先敲了门,向郎府的家奴说了来意,那男子将他们迎进去,引到郎雨华的院落中,轻叩郎雨华的房门:“老爷,恪王到了。” 许久,从里面传出一声“进来罢”。 陆开桓给那家奴递了个眼神,示意他退下,然后自己推了门,挑帘而入。 “请殿下恕臣无力下榻请安……” 屋里头光线很是晦暗,陆开桓抬眼环顾,看清楚原来是窗子上也遮着大门前挂着的那种厚重的羊毛毡,不禁心里一动:“我叫人生个炭盆来?” 床帏中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拨开幔帐,郎雨华咳嗽两声:“那就有劳恪王殿下了。” 孟笙转身出去讨了个火盆,陆开桓走了两步,将一旁的椅子搬来坐在郎雨华床前,看着他清减许多的脸,心酸道:“苦了你了。” 郎雨华又是咳喘几声,哑着嗓子道:“我答应殿下的事情,我做到了,我没有食言……这就够了。” “你的腿,到底如何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45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 “该是废了,”郎雨华勉力笑了笑,“那日我拼尽全力拦下二皇子,二皇子与我动了怒,把我从马上抽下来,我马术不精,当时一时心急,只顾一把抓住二皇子座下玉狮子的前蹄,将马拉绊住……” 陆开桓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的手指渐渐收紧,指甲在掌心里嵌得死紧:“所以,是那玉狮子受了惊,收不住蹄子,慌乱之下,踩断了你的脚踝对吗?” 郎雨华眼底不辨悲喜,半晌淡笑道:“都过去了,殿下竟然叫我一声郎兄,我就愿为殿下赴汤蹈火。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都过去了……” 这是陆开桓,为他的多疑付出的代价。 郎雨华以身犯险,以命相博,令陆开桓心里卷上一种无边的愧疚与悔意,他看着郎雨华,无数的话都哽在喉咙。 这一刻,他终于真正相信,面前这个人,重义守信,绝无二心。 “好好歇着吧,”陆开桓站起身来,身子有些摇晃,“等你好了,我们一同协商大事……我还等着郎兄,为我出谋划策。” 说罢,他上前将郎雨华的被角掖好,然后带着孟笙离开了郎府。回去时,在王府外瞧见了一辆马车,和一个穿着宫服的太监候着。 宫侍见了他,连忙走来行礼:“参见恪王殿下。” “这是?……” “蕙妃娘娘派我来接殿下,到宫内一聚。” 陆开桓虽对元泰帝生不出什么父子情谊来,但对着他的生母蕙妃娘娘,心底却无法不软下来。 于是陆开桓带着孟笙上了那架从宫里来的华盖马车,两人又向宫里赶去。 一路上,孟笙敏锐的觉得,陆开桓似乎有点心绪不宁,于是挨了过去:“子真,怎么了?” “我许久未见她了,”陆开桓将孟笙微凉的手包在自己的手掌里,“上次匆匆一见,未曾同母妃说些什么贴己话……” 实在是太久了,他记得蕙妃在他登基后,只活了一年便生了场大病,匆匆撒手人寰。 算起来,他几十年都没有见过母亲了。 “你是担心母子疏远吗?”孟笙反握回去,与他十指相扣,“蕙妃娘娘总是想着你的,我记得我八岁被分派到你宫里时,来了个老太监嘱咐我,一定要服侍好殿下,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要护着殿下,绝不能有二心。” 陆开桓一震:“这事,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觉得说出来没什么必要吧,”孟笙笑了笑,“后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老太监原本是蕙妃娘娘宫里的人。” 陆开桓嘴里发苦,靠在车壁上,低声喃喃:“原来,她这些年也一直记挂着我……” 陆开桓递了进宫的腰牌,宫门敞开,陆开桓和孟笙走着到了云蓉宫,宫人们行事很是快,与上次来时已是大不同,铺了新的白玉地砖,墙壁被刷上新漆,牌匾也换上了崭新雕刻的,门前干净而馨香,一点儿也瞧不出过去十几年的荒凉了。 就似乎,那些破败不堪的日子都没有过似的。 门口站着云蓉宫新来的宫婢,看起来也就十六七的年纪,见了陆开桓,红着脸福了福身子:“三殿下,娘娘刚刚服了药,现在在房里侯着。” “知道了,”陆开桓一时没转过弯来,“服的什么药?” 那宫婢面上一僵,凑近些压低了声音:“娘娘……之前遭受突变,神智有些不清楚了……这些年似乎养好了些,也是一会儿糊涂着一会儿清醒的,我们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会发作,前些日子找了整个御医院的御医来诊过了,开了几帖方子,说是喝了安神调养,总会大好的。” 陆开桓点头,不再多说,大步直入了蕙妃的房内。 内院里倒是有些冷清,没有外头那一大群宫女做事,门未关,陆开桓推门而入。 蕙妃一身素衣站在窗前,手里的药碗倾斜,浓稠的汤药全部被倒入那一盆新送来的瑶台玉凤,此刻她听到响动转过身来,淡笑道: “来了。” 她浅浅一笑,眉眼如初发芙蓉,明艳不减当年。 第三十五章·谢攸 陆开桓喉结滚动,弓腰行礼:“见过母妃。” “又没有别的人,做这些虚礼干什么,”蕙妃倒完了药,唤人将药碗和桌上堆着的几匹绸缎收走,“过来些,让母妃好好看看你。” 陆开桓走近,盯着被外头进来的宫女拿下去的布匹,迟疑着开口:“这些绸缎是……” “淑贵妃昨儿个送来的。” 淑贵妃是陆远达的生母,先皇后去了后,就成了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 陆开桓回想了一下,也确实,淑贵妃是菱州崔家的女儿,崔家在江南以贩卖丝绸锦缎起家,历经两朝而不衰,到了今天,已经是世代显赫的大家族,确实不缺这点东西。 蕙妃命人上了碟双蝶酥,自己端着递给陆开桓:“我记得,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也没到晚膳时间,先吃这个垫一垫?” 陆开桓本想说,他已经长大了,不再喜欢这么甜腻的点心了,可是看着蕙妃眼角眉梢的期待欣喜,终还是接了,拈了一块,细细品了,最后饮下一口清茶,压了压嗓子里的甜香:“谢谢母妃……还记着这种小事。” 蕙妃垂了眼,面色有些苍白,心口绞痛。 她不想着这个唯一的血 恋耽美 分卷阅读46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肉至亲,在冷宫里那些日子,她还能想些什么呢? 是想蒙冤故去的父亲,还是想着将她害到这个地步的夫君? 云蓉宫尚是冷宫的时候,她常一个人回想着关于陆开桓的一切,将关于这个孩子所有的记忆反复咀嚼,每个细枝末节都印在了脑子里。只是出来了,到底是这么多年横在母子之间,怎么可能不生疏。 屋内没有外人,金丝紫玉的香炉里燃着名贵的安神香,陆开桓想了想,走上前去握了蕙妃的手,问道:“母妃这些日子,过得可还舒坦?” “说起这个,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和他讨的赏赐是将我放出来,”蕙妃低叹一声,神色暗暗,声音放低了些,“你也太心急了些,我并不愿复宠……我实在是不想见着他了。” “母妃,儿臣只是想,天气愈发冷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都是好意。” 两人相顾无言,静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蕙妃握了陆开桓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既然出来了,就不会白出来……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便是,若不方便,就去找吏部尚书谢和韵,他府里有能送到我身边的线人。” “还有,我听人说,你受伤了?伤在哪里,好些了没有?” 陆开桓垂眼答她:“好了,让母妃挂心了。” 蕙妃面色一僵,似乎是不能接受他这样疏远而礼全,半晌秀眉轻皱,伸出手轻轻抱了陆开桓一下,声音里难免带上几分涩然:“这些年,是母妃拖累你了,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好,可是深宫之下,又有谁能真的逍遥自在呢?……也别怪你祖父,他是个大英雄。” 他怪什么呢?他又能真正的怪谁? 可是陆开桓心底横亘多年的仇恨怨怼,却在今日,蕙妃的道歉中消散了大半,当年错也好,对也罢,也已经都过去了,这个世上,也并非是只有他孤军作战,孑然一身。 他想要的,也不过是一句温柔的抚慰。 陆开桓眼底有些发热,他低下头去,作了一揖,使自己的气息尽量平稳下来:“母妃,儿臣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处理,先行告退了。” “好,你回吧,”蕙妃怜爱地替他将披风的扣带系好,“回去……好生歇着,照顾好自己。” 又过了十几日,陆开桓终于坐不住了,换好了朝服,一大早上朝去了。 却没成想,这一天叫他碰见个大事。 元泰帝看起来有些疲累,他给一旁的太监递了个眼色,那太监立刻扯着嗓子:“有本启奏,无事——” “臣有事要奏。” 一排臣子中,走出一个手持朝笏的年轻男子来,陆开桓顺势望去,见此人长眉入鬓,眉眼凌厉,一双长而挑的眼里散着犀利的光芒。 这人陆开桓认得,正是谢和韵的独子,也是当今大理寺,谢少卿谢攸也。 他上前几步,谢和韵顿时大感头疼,在谢攸经过时低声呵斥:“退下!轮不到你插手!” 谢攸步子一顿,他冷淡地落眼一扫,最后只当那话是耳旁过风,没听到一样,接着道:“皇上命大理寺调查二皇子一案,臣翻阅了近十年的卷宗,整一个月,才查出这些账目纰漏,之前臣已将这些悉数上报,由大理寺卿递交上去,陛下也已过目。可是,臣前些日子才知道,按大千铁律应当处死的汪鸣、吴季平,到现在还活得好好儿的……所以臣派了大理寺的人暗里调查,发现竟是有人买通了刑部,将人移花接木,偷偷放了出来。” “竟如此嚣张?”元泰帝双眼一瞪,从龙椅上撑起身子,声音里已带了火气,“陆远达,可有此事?” 陆远达当即扑通跪地,大喊道:“父皇明察!此事与儿臣一点关系也没有!此事儿臣也不知情!” 谢攸又上前半步,全然看不见谢和韵在一旁递的眼神,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陛下,此事也并非一定是二皇子所为,但是竟有人能上下打点,最后将人从刑部暗地救出来,人是谁救出去的,怎么救出去的,这都不是要紧的,最关键的是,这说明更大的问题——如今的大千国,官员竟不以律法为天,唯以钱财为主!” 他这话说到一半,刑部的任职官员,就已经跪了一片。谢攸就像没看到似的,他将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说完后,作一长揖。 “是臣僭越了,但这些话臣已憋在心中多时,如今说出来了,也算是成了臣心中的忠义,还请陛下降罪于臣。” 天子一怒,雷霆万钧。 可是元泰帝却忽然笑了起来。 元泰帝问:“我朝竟有如此忠臣,朕该罚你什么?”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若是此时罚你,朕不成了昏君?”皇帝一手撑着下颚,一手在桌案上轻轻敲点,那不轻不重的声响,似乎都化作了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尖上,“朕不仅不罚你,还要你替朕查查,到底是哪些狗胆包天的东西,敢这样蔑视大千国的铁律,敢做这样上下勾结,贪污受贿。” 谢攸拂袍跪地,久久一拜,再起身时,眼圈已是带了些红:“臣,一定不辜负陛下。” 皇帝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金殿下跪着的陆远达,最后起身走了。 散朝后,陆开桓捏着手里的玉笏,看到谢攸,两步赶上前去,将人拦下,好声好气地说:“谢少卿留步。” 谢攸步子一顿,随即转过身来,长眼一扫,微弯了腰:“见过恪王殿下。” 陆开桓有意拉拢他,可心里也知道此人太过刚正不阿,怕不是会轻易倒向哪一派 恋耽美 分卷阅读47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做站队的事情,于是打算徐徐图之:“昨儿个父皇派人赏了些西域送来的葡萄美酒,不知谢少卿可否到府上一赏?” “不必了,”谢攸疏离地站远了些,“谢某不会鉴酒,若是殿下有什么事,就在此处说吧。” 这个死倔驴,和陆开桓记忆里的脾性一点都没变。 也不知道谢和韵怎么教出这么个不懂变通的儿子来的。 但也确实是这个性情,才让皇帝对他青睐有加,因为谢攸确实是整个朝堂上最一根筋,最忠于朝廷的,也正是因为这样,谢攸上辈子才能做了一辈子的皇帝近臣。 “谢少卿……今日在早朝时,是不是有点过于直接了?”陆开桓轻笑一声,“我并非是要教训你,我只是想提醒谢少卿一句,过刚则折。朝堂向来是个吃人的地方,你今日招惹了那么多人,大理寺又是向来与刑部打交道最多,来日可要被为难……” 谢攸皱眉,打断了陆开桓的话:“殿下以为,臣今日在说这件事之前,想的是这些事情吗?” “你……” “谢某不是三岁,自然知道将此事揭出来,以后必会吃苦头。可谢某不才,不敢图一时虚名,庸碌度日,装作什么都看不见。谢某不过是为黎民百姓求一个公道——若是刑部如此无视铁律,只要给够了钱就能赎人出来,那么百姓的公平正义该去何处伸张?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一个,能光明正大,给人希望的地方?殿下也不必与臣结交,臣今日并非针对肃王,若是殿下做了糊涂事,臣自然也会秉公处理,不会有半点徇私……” 谢攸看着陆开桓的眼睛,眼神沉若寒水, “我效忠的,从来不是陛下,而是整个天下。” 第三十六章·寿辰 谢攸走了一会儿,陆开桓还站在原地,反复地咀嚼“效忠天下”四个字,他抬头眯眼看着远方腰杆挺直,如竹如松的背影,心中也不由生了三分敬佩。 正当他有些出神时,身后传来一个略有苍老的声音,在这萧瑟秋风里竟显得有些颤抖:“恪王殿下。” 他回神,见着是谢和韵,不由低头一哂,将人扶起:“谢大人何必行如此大礼。” “臣这是给家中小儿赔罪,他刚刚对殿下出言不逊,多有得罪,”谢和韵叹气,“少年人都轻狂,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也不知道收敛锋芒……” 陆开桓无意识地接了一句:“也许,他和谢大人年轻时很像呢?” 谢和韵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在定远侯府上的树上睡觉,被一个姑娘用核桃砸醒。 姑娘不过二八年华,掐着那弱柳般的纤腰,骂他:“你怎么敢在我侯府里随便睡大觉!” 谢和韵也不生气,将落在衣襟上的核桃就那么捏碎了,扣出核仁吃了,然后对着下头那姑娘风流一笑:“我以后可是要做丞相帝师的人,在侯爷府上睡睡又怎的了?” “你!” 那姑娘气得说不出话,一张小脸被过烈的日头晒得微微发红,像个苹果。 谢和韵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了。 可是情之一字又怎么能控制得住?于是,他搓了搓手背,开口问道:“殿下……臣想问问,蕙妃娘娘现在过得可好?” 陆开桓被问得一怔,眼底划过一丝疑惑,却还是答了:“宫殿被修整一新,也进了一批宫人,她现在……过得很好。” 谢和韵得了称心的回复,眼角漾出一丝笑纹,温声道:“……那就好。” “谢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陆开桓凑近些,“是有话想要我传递给母妃吗?” “不是,殿下多想了,臣只是……与娘娘是旧识,这才想从殿下着探些消息,还请殿下见谅。” 陆开桓面色稍霁,想起今日与孟笙约好了要一起出去,便向谢和韵请辞,这便走了。 他走到宫门近处,此时上朝的官员基本都走了大半,恪王府来的马车自然就显得十分扎眼,陆开桓远远便瞧见了,他挑帘上车,却在车里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孟笙。 孟笙似乎是等得实在无聊,此刻倚着窗子就睡着了,他睡姿不舒服,半张着口,唇角粘着一丝唾液,陆开桓哑然失笑,掏出帕子靠过去,轻轻为他抹去。 他一碰,孟笙就惊醒了,但大部分神志还留在梦里,因此看起来仍有些懵懵懂懂的,陆开桓也不嫌他,掰着人的下巴就亲了一口。这一下,可把孟笙吓了个激灵,可算是真正醒了。 陆开桓挑眉笑笑,扬声对外头车夫吩咐:“走吧。” 外面传来一声马嘶,接着车轮滚滚,马车调了个头,颠簸随之而来,车动起来了。 陆开桓把粘着孟笙口水的帕子晃到他眼前去,调笑道:“这是谁干的?谁这么大胆,竟敢弄脏了恪王的帕子?” 孟笙也意识到那上头亮晶晶的是他的口水,当即摸上嘴角,抵赖道:“不是我。” 陆开桓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也是,我看你也不敢,能在恪王的帕子上留下东西的,肯定是恪王妃……” 他这是揣着明白耍流氓。 孟笙双耳泛红,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别再说了,算我求你的好不好?” “好……” 陆开桓眨眨眼,舔了下孟笙的掌心,将孟笙整个人都舔软了,他正待欺身压过去摸个软香满怀之际,外头马夫停了马车:“殿下,到了。” 于是只好作罢。 他和孟笙此去是因为皇 恋耽美 分卷阅读48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帝寿辰要到了,他们去寻些宝贝作皇帝的寿礼,两个人先前已经出来转过一圈,没寻找什么满意的,因此这回就换了一条街,想再去寻一寻。 “其实我觉着,之前在轩宝阁见着的那方乌金墨很是不错,可是那东西太名贵了,”陆开桓掂了掂手里的袋子,“说到底,还是我穷啊。” “方先生前些日子不是差人送银子来了吗?” “嗨,说起这事,我还真是想骂他方玉生简直小气至极,那小厮送来才不过一百两银子,还说再多就拿不出了,酒楼的生意还要做,不然就要关门大吉,”陆开桓脸上肌肉隐隐抽动,“一百两对寻常人家倒是不少,可是若是给圣上送的东西,又哪能从这个价格上送什么稀罕物件。” 孟笙憋着笑,拍了拍陆开桓的肩膀,安抚道:“总能遇见的,再找找看吧。” 两人又转了一圈,还是没什么收获,孟笙叹了口气,站在阴凉处,喝了碗刚买来的凉茶,清清嗓子道:“陛下这几年闲下来,平日闲时最喜欢在御书房里练字作画,便对那些文房四宝独感兴趣,这其中又尤其爱收集些奇特的黑墨。这就导致近年好墨的价格被商家连连抬高,可是天下就那么大,那些特金贵的,要么陛下的珍宝库里已有了,要么就是天下稀宝,价高的吓人,哪里会轮转到我们手上来……” 陆开桓听这话,突然福至心灵,他揽过孟笙的肩膀,大笑道:“走,我已经想到送什么了。” 三日后,元泰帝的寿辰,宫里摆了酒席,办了一场极盛大的晚宴。 皇帝坐在高位上,一言不发地盯着殿下那群身姿妙曼的舞姬,末了才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面上神色看上去并不高兴,有些沉郁。 淑贵妃自然是坐在离皇帝最近的侧位,见状上前劝道:“陛下,酒要适量,饮多伤身。” “嗯,”皇帝移开眼神,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到一身白色云纹宫装的蕙妃身上,似乎在回忆什么,“蕙妃,你过来。” 蕙妃闻言起身,缓步到了皇帝跟前,皇帝只觉得一阵安神香的气味儿随着她的到来而迎面扑来,微蹙了眉:“这是点了多少才过来,也不怕熏着?” “回陛下,今日是多燃了些,臣妾是怕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犯病,惊着陛下。” “惊着朕?”皇帝鼻腔里哼笑一声,眼神上下一扫,又凝在她衣摆处绣着的红梅上,“你……还记得,折梅舞怎么跳吗?” 在她还不是蕙妃娘娘时,便以一曲折梅舞惊艳天下,无人不想一睹赵家蕙娘的风姿。 蕙妃面色冷淡,一双眼里不辨悲喜,语气也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忘了……就算臣妾记得住,臣妾也不再是能踏风舞折梅的年纪了。” 皇帝心中一跳,忽然发觉,已是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眼角细如蛛丝的纹路,鬓间不曾刻意掩藏的几缕银白,都昭示着岁月如何无情,如何匆忙。 最后,元泰帝只能压下心间惊慌,摆手让她退下。 一曲过后,陆远达从席间站起身来,端着一杯醇香的酒,在殿上跪下祝寿:“愿父皇圣体康泰,万寿无疆!” 他站起身,将酒一口饮尽,随后拍了拍手,从他刚刚坐着的木桌后,有两个侍卫捧着两方锦盒上前,陆远达亲手掀开盒盖,面上是和风般的笑容:“这是儿臣为父皇特地去寻的乌金墨和紫花碎玉砚,废了儿臣一番功夫,希望能博父皇一笑。” 皇帝果然来了兴致,命身边的内侍取来,放到眼前细细看了,又依依不舍地摸了摸那块乌金墨,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来:“好,好,这乌金墨是前朝一个大师独有的手艺,到了如今大多都失传了,能寻到这么一块,也是极不易的,这份寿礼朕很是喜欢。” 陆开桓心里一惊,随后心里顿生疑窦——那乌金墨绝世难寻,上京轩宝阁也就那么一块,做镇店之宝之用,所以开的是天价,紫花碎玉砚也不是凡物,陆远达名下是有些铺产,但这一块乌金墨的价钱,可是那些铺子两三年都赚不到的,这么多钱,他是怎么一下拿出来的? 他知道陆远达一向很有钱,不愁金银,可是到底是哪里供得来他这般的花销? 难道说,他现在还敢同其他官员有什么私下的交易?先前被下了狱,他还敢如此放肆,不怕被人捉住小辫子吗? “殿下,殿下,”孟笙站在陆开桓身后,小声叫他,“二殿下呈完了。” 陆开桓回过神来,一手撑着案几站起,带着孟笙走到大殿中央,缓缓跪下,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传遍大殿:“儿臣愿父皇寿与天齐,江山安平……” 说罢,他便起身,一把掀下盖着锦盘的盒子,将里面的卷轴刷啦一声展开,置于胸前。 那卷轴上,写着鸾翔凤翥,气吞山河的四个字—— “海晏河清”。 第三十七章·奇招 四下议论纷纷,都在讨论这幅字。 倒不是说这是幅字惊艳四座,而是在皇帝寿辰时,送这样一副字,也不是什么大家传世遗作,未免太过轻飘飘了。 简直可以说是……寒酸到家了。 平日里素来对陆开桓看不上眼的臣子交头接耳,奚落的声音却大得很:“陛下寿辰就送这个?未见太小家子气,难登大堂!”“我可真没见过比这更寒酸的寿礼了……”“什么寒酸,分明就是没把这次寿辰放在心上,这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 皇帝脸色也沉了下来,但还是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 恋耽美 分卷阅读49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然后耐着性子问陆开桓:“这是何意?” 陆开桓上前几步,几乎是走到皇帝座下台阶前,他凑得近了,才看到这四个字,墨色在灯火下,竟是不大一样的。 “父皇请看,这四个字,是儿臣托前些年的状元郎郎大人写的,而这四个字,分别用了来自北方的寒铁墨,产于江南的柔月墨,多出于西境的摩那墨,以及东疆盛产的绮彩墨,”陆开桓又凑上去,示意皇帝近侧的太监将他手中的卷轴呈上去,“纸非大千盛产的宣纸,而是突厥贡来的莎草纸,卷轴所用轴杆,则是我大千国中部太露山上,最负盛名的暖玉。” “这每一样,都算不得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但它们合在一起,就是陛下,您的整个江山。” 孟笙在陆开桓背后,眸间一颤。 原来如此。 这就是陆开桓的以小博大,四两拨千斤之招。 这一番话,极大的取悦了元泰帝,他哈哈大笑,似乎也找回了当年意气,他连连拍手,道:“真是好心思!来人,将这幅字送到朕的御书房,朕要挂起来!” 陆开桓又是长长一拜,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一旁的陆远达捏紧了手中的杯子,面色不大好看,他心底对陆开桓的滔天恨意已经绞紧了他的神经,自然不会分神注意到身旁王妃的异样。 突然,一声巨响在陆远达身边响起,接着就是刺耳的碎瓷声和一声重重的routi砸地之声,接着就是一场惊慌急切地呼唤:“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这场变故来的突然,陆远达皱眉,立刻将身边已经昏迷的人半扶起来,吩咐道:“快去传太医!” 皇帝想到什么,也停下手中的酒菜,倏忽站起身,抬手示意殿上的歌舞停下,侧首对身旁的淑贵妃吩咐道:“你去照看一下。” 太医很快提着木箱敢来,他匆匆行了个礼,赶过去跪下为昏迷的肃王妃切脉。他细细诊了一会儿,忽然道:“恭喜殿下,恭喜圣上,王妃这是喜事啊!” 淑贵妃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地追问道:“你,你是说……” “是,王妃是两个月的喜脉,现下晕厥应该只是最近疲累导致的,将人置在床上,臣施针就能醒过来了,之后臣再开一帖安胎养神的方子,煎后服下即可。” 陆开桓抬眼看向人群所围之处,却瞥见陆远达神情恍惚,面色僵硬,很是古怪,似乎是所谓的惊喜里,惊占了九成。 皇帝令人立刻将肃王妃扶到淑贵妃宫里歇着,面上也不住露出笑意,走到陆远达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是今年朕收到最好的寿礼。” 当今皇家子嗣稀薄,一直是皇帝心头一根刺,所以但凡是陆家能多添一个子孙,对于元泰帝来说,都是极其开怀的事情,起码能抚慰他心头的一部分忧虑。 一旁的贴身内侍见皇帝龙颜大悦,忙凑上去道:“这都是借了陛下真龙天子的福泽呀!陛下在肃王成亲后曾赐了个玉雕的送子观音,现下看来,这是天上的娘娘感召到陛下的用意,特来赐子了!” 元泰帝大笑起来,一挥手道:“赏。” 这一间席,在皇帝大好的兴致下结束。 陆开桓与孟笙走在出宫回府的路上,摇头叹气:“到底是我棋差一招啊,最后的风头竟全叫肃王妃抢去了……我是真没想到,陆远达竟能用这招。” 孟笙心头一紧,身子被寒风吹得一个激灵,不由打了个喷嚏。 “子真,你喜欢孩子吗?” 孟笙此言一出,陆开桓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了,连忙将人揽过来,哄道:“想什么呢!我才不喜欢。” 他确实是不大喜欢孩子,前世和孩子都不大亲近,他只觉得小孩子吵,实在分不出精力去应付。 “不过,”陆开桓笑嘻嘻地凑过去,在浓稠的夜色里飞快地在孟笙脸颊上亲了一口,“如果是你生的,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孟笙刚生出来的那些愁云惨雾,被陆开桓这么一搅和,全都散了去,他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殿下真是说笑了,敢问男子如何能生育?”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陆开桓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这天下的事啊,都是心诚则灵,说不定,你同我夜里多来几次,不出半年,保管让你比肃王妃的反应还……” 孟笙被他气笑了,踢了下陆开桓的小腿,径自回了房,将房门从内拴上。 陆开桓拍门:“开门呐,开门!” 门缝里传来孟笙模糊的字音:“天下的事,都是心诚则灵,殿下不如在门口试一试,叫一夜,门锁会不会自己落下来?” 陆开桓:…… 十月的风,好冷。 孟笙的心,好狠。 ———————— 这厢陆远达散了宴便去了淑贵妃的静和宫,淑贵妃比他先到一步,他抵达时淑贵妃正坐在被先送回来的肃王妃榻边。 陆远达一路疾步而来,猛地拂开珠帘:“母妃——” “嘘!”淑贵妃将食指抵在唇上,“她才刚又睡着,你小声些。” 她想了想,又轻轻起身,压低声音道:“有事我们去暖阁说。” 恋耽美 分卷阅读50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陆远达压着气,随她一道出去了,只留下碧玉的珠帘乱摆,碰撞的叮当之声。 两人到了暖阁,淑贵妃命人都退下,掩了门,这才蹙眉问道:“什么事?竟如此慌张。” 陆远达面上青白,他坐到罗汉床的另一侧,将指骨捏得咯咯作响,淑贵妃瞥着他,叹了口气:“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大气性。” “那太医,可靠么?”陆远达的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带着恶狠狠的寒气冒出来的,“儿臣已经,三个月,没有碰过王妃了,王妃怎么来的两个月身孕?” 淑贵妃又惊又怒,秀丽的面容都扭曲了起来:“混账东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儿臣所言非虚,儿臣对佳娘本就没什么感情,近来更是发觉她无趣的很,索性连话也不说,大多都宿在我府上的暖阁和书房里,就去了统共两次佳娘的房里,还都是合衣而眠,没有碰过她。” 淑贵妃倒抽了一口凉气,狠狠一拂袖子,宽大的袖角就扯着茶盏从桌上摔下去,瓷器碰了地,顷刻间粉身碎骨,凄惨的铺了一地。 外头有宫人听见屋内的异动,凑到门前呼道:“贵妃娘娘……” “退下!”淑贵妃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没有本宫的吩咐,谁也不准靠近!” 宫人们互看了一眼,皆是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便都应声而退。 “若真是这样,那岂能留她搅乱我大千皇室血脉。” 陆远达闭了眼,深吸一口气,道:“那儿臣命人暗地里将她……” “不,不可,”淑贵妃起身,来回踱步,“这件事在陛下的寿宴上被所有人知道了,你看皇上有多欣喜……这件事,绝不能说出去由人耻笑,但也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母妃的意思是?” “皇上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对你多有亲近之意,既然她敢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那也不要怪我们利用她和那孽种了,”淑贵妃一顿,冷笑一声,“这孩子不仅要留着,还要留到满月,只不过么,肃王妃体弱血虚,难以诞下皇孙,最后胎死腹中……我要她和那个孽种一起下到地狱!” 陆远达一震,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好……那就听母妃的,尽由母妃来安排此事。” 淑贵妃坐回罗汉床,揉了揉眉心,声音里染上三分疲倦:“最近宫里也不大太平,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竟然把那个贱人恢复了妃位,想当年我们如何苦心策划,才将定远侯府……” “母妃,当年之事,慎言。” 淑贵妃一怔,随即改口道:“昨儿个我听到了些流言……那汪吴两人,到底是不是你打点人放出来的?” “此事真的与我毫无关系,”陆远达也沉了声,“遭了年初那场变故,儿臣已经收敛许多了。” 炭盆里燃着的银丝炭几欲将息,淑贵妃拿着一旁的挑子,拨了拨,盯着那点点火星,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我听线人说,菱州似乎又报了水灾。菱州的事,你要避嫌。” “儿臣明白。” “去吧,”轻轻一声响,最后那点火星也灭在了炭块之间,“带着你的肃王妃……回吧。” 第三十八章·良策 “刷啦——” “谁!”方玉生倏忽惊起,摸到枕头下藏着的匕首,一双眼里已是十分清明,“是谁!” “是我……” 一道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传来,方玉生却蓦的放松了下来,他将匕首推回枕头里,理了下衣衫,拂开幔帐跳下床,一边摸出火折子抱怨道:“你怎么不是大清早的来,就是深更半夜来,每次来都吓得我……” 他的声音在烛火摇摇摆摆亮起时,戛然而止。 影六突然想起来什么,忙捂着额头转过身去。 “转过来。” 影六叹了口气:“你看到了。” 方玉生指着他还在不停渗血,乌青一片的额头,声音里带着几丝细微的颤抖:“这是怎么弄的?你武功如此高强,是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是陆远达,”影六的睫毛垂下,掩去了那黝黑眸子里的情绪,“他今天回来,心情很不好似的,发了一大通脾气,伸手就拿着手边的摆件砸了过来……我没敢躲。” 躲了,陆远达的火气就更大了,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跪着挨这一下。 方玉生心底也卷起滔天的怒火,但他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是面若冰霜,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活气来:“你坐下。” 影六坐下,看着方玉生将柜子打开,在里面乒乒乓乓地翻找,他似乎找得很不耐烦,碰碎了好几样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瓷瓶,最后找出来一个白色的瓷瓶,折身回来,挖出一大块,泄恨似的狠狠压在影六额头上。 影六:…… 他开始怀疑方玉生是想给他治伤,还是想谋杀他、要他在这活活痛死算了。 但影六毕竟是经过了严苛的训练,其中之一就是要对任何手段和逼问都能做到缄口。他对疼痛的忍耐度已经到达了极限,再痛也学会了不叫喊出声,不多说一个字。 方玉生俯下身,每个字都是凉丝丝的:“疼不疼?” 影六的嘴唇都白了,但他一双眼睛被烛光照得亮得吓人,他看着方玉生,缓缓摇了摇头。 方玉生看他那副窝囊样,心里再气也撒不出来了,他再次伸手将那坨药膏推开,但这一次,手上的力道却放得轻了,影六闭上眼,觉得……似乎是一根羽毛在他额头上搔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1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嘴角不禁压不住似得弯了弯。 “他怎么这么大气性?”方玉生嫌恶地拧了眉头,“他经常这样么?” “也不是 ,他最近烦心事多吧,我也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偷偷出来的,”影六低叹一声,“见你一面……真是太难了。” 方玉生觉得他这个说法有种说不清的奇怪,倒像是什么富家公子溜出来同小情人偷情似的。 “对了,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以后有什么事,就将城南石狮子后的墙壁缝隙里石块从左移到右,我见着了就会想办法脱身来找你……” “知道了知道了,”方玉生抬眼,看着影六开了窗子,在呜咽的夜风中,他的身影那样寂寞冷清,像是一棵孤独的劲松,心里头不知怎么就一涩,“你……今年除夕夜,寻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来我这过吧。” 影六的背影一颤,半晌,落下一个低哑的字音:“好。” 方玉生永远都不会知道,影六是用了多大的意志,才压抑住回身抱住他的欲望。 —————— 这些日子来,元泰帝心情都不大爽利,面色阴沉沉的,时常大动肝火。天子不舒眉,这上京也似乎有一大片阴云垂垂压着。 陆开桓知道,皇帝这是为了官员贪污勾结之事犯愁,十一月底的时候,谢攸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查清了,写了一份长长的折子,连同物证人证一起送到了清宴殿。 这种消息向来传的快,一天功夫不到,几乎所有在朝官员都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是汪鸣和吴季平两人的家属不忍看着他们被处决,于是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将刑部上下打点,在二人被处死前一天买通狱卒给他们的饭菜里放了假死药,装作两人在狱中自尽的模样,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牢里救了出来,将无数双眼睛骗过去了。 这件事与刑部尚书都没什么直接关系,他甚至是不知情的,没收到汪家和吴家一点儿贿赂。汪吴两人其实并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在狱中自尽了,在刑部尚书眼里也不过是极平常的一件事,没有放到心上,只是仵作去查清验身。可谁知那仵作早收了一大笔重金,自然是说两人咬舌自尽,早已气绝,并无其他的异常,刑部尚书点了头,想了想就叫他们的家人将尸体领回去,这才酿成如今的大祸。 至于二皇子,这件事他更是无辜被牵扯,虽说他之前和汪鸣还有吴季平两个人有往来,可是他被下狱再放出后,就再也没有敢做这样的大动静了,若非说这件事里他掺和了什么,那也顶多是听到两人“死讯”后,给汪府和吴府送了一份葬金。 于是皇帝便在如何处罚这些人的问题上犯了难,过了几天,圣旨才颁下来,判了汪吴两人即刻处斩,又将牵扯进这件事的官员革职的革职,罚俸的罚俸,那几天的早朝,让人倍感压抑,许多官员大气都不敢出。但让元泰帝更觉头疼的问题是,到底如何才能将这种腐朽的风气,从大千朝堂上一点点拔除。 陆开桓坐在郎府里,将手凑得离暖炉近了些:“陛下近些日子,要我们对如何防止官员勾结之事进言进策……郎兄认为,谢攸此人如何?” 郎雨华落眼一笑:“是个君子。” “何以见得?”陆开桓顿了一下,“你觉得他能被我们所用吗?” “恐怕很难,他看上去不会是偏向任何一方的人,不过把他推上去倒也不是坏事,起码我们能放心,他也不会偏向陆远达,”郎雨华眸间一闪,“只要我们做事也不要脱离正轨,让他抓不到我们的错处就好了。” 陆开桓若有所思地点头,将视线放得很远,很远。 翌日,早朝。 皇帝撑着头,似乎是很疲倦,他的声音里显出几分苍老来:“之前,你们呈上来的折子,朕都看了,朕觉得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要么就是不大可能实现的。所以……还有谁有什么提议吗?” 陆开桓与郎雨华眼神一对,随后他站出来:“儿臣,昨日想到,如今的风气不正,也许正是缺少了监督的人。没有足够的威慑,有些官员才生出些歪心思,而如今我朝,正是缺少一个这样专司监督官员的部门。” “那大理寺……” “大理寺远远不够,大理寺多做的是案件核查审批,且也没有那么多空闲去监察各位大臣,所以,儿臣提议应该建立一个全新的部门,由一位正直的大人统管,专门监察六部乃至整个朝廷的官员,直接由陛下号令;另外,可以宣告天下,任何人见了哪些官员有结党营私之举、不为百姓做事之过,都可以写不署名的举报信投到这个此部门前的信箱,由这个部门专门接管这些信件,核实真假,若真有其事,最后再上报朝廷……”陆开桓朗声道,“如此,陛下不必发愁,全天下的百姓都将是您的耳目。” 皇帝面色稍霁,低头凝思起来。 其实他也明白,为官者又哪有几个是两袖清风。而皇帝心里真正想要的,就是这种制衡之策。 这时有臣子出声:“恪王殿下,此策虽好,但变革失败了怎么办?” 陆开桓站得笔直,他的脊背像是铁打的,挺得那样笔直:“任何事都有可能失败,所以儿臣想,先在上京建立,慢慢摸索出真正适合我大千的制度,不断完善方法,最后在上京行得通,做得好,再推广到全国去,最后争取在每一个县都设立,形成一个完善的体系。” 皇帝沉默了,自上而下看着笔直站在大殿里,侃侃而谈的陆开桓,眼底翻滚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2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许多复杂的东西。 这个被他一直忽视的儿子,什么时候竟这样一下子长大,可以独当一面了? “这个提议不错,陆开桓,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有,”陆开桓一字一顿, “谢、攸。” 第三十九章·过年(上) 十二月初,皇帝下了旨,建设一个御监阁,封大理寺少卿谢攸为御监阁的督查总使,统领御监阁。 御监阁,就是做皇帝的耳目,监督所有官员不端的行为。 待所有事都安定下来的时候,竟然已是年节将至了。 陆开桓现在可是上京第一红人,颇受皇帝的宠爱,所以这段时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人请他出去赴宴,陆开桓不好推脱,每天忙得两眼发黑。这种情况到了除夕的前一夜,才消停下来。 彼时陆开桓吃了最后一桌宴,喝了个微醺,摇摇晃晃进了院子,见着孟笙正在大院里指挥下人们彻底打扫一遍王府,王府里张灯结彩,红艳艳一片——这确实是要过年了,年味浓得很。 “回来了?”孟笙这几日操办府里过年的物件,也是忙得很,“我先去看看那边。” 陆开桓笑呵呵地应了,自己走到庭下,看着一边的家仆踩在木梯上,正在挂着红艳艳的灯笼,靠在柱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候,一个婢女端着一盏热茶来了,轻声道:“这是孟大人吩咐叫奴婢送来的热茶,说是给王爷暖暖身子,里面还放了解酒的糖梨子。” “嗯,好,好,”陆开桓一掀盖子喝了一大口,他眯着眼睛,飘忽的视线忽然落到窗格上糊着的窗花上,看了一会儿,嘟嘟囔囔地不满道,“这是谁买的窗花,这手艺也太差了吧,怎么剪成这样,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着,便一边两步上前,要伸手去撕了那大红色的双鲤鱼窗花。一边的婢女露出惊恐的神色,颤着声音要去阻止他:“王爷,这个不能……” 一道冷冷的声音插进来,像是一盆雪水,浇得陆开桓完完全全清醒了过来:“是我剪的,怎么了,难看?” 他完了,他凉了。 陆开桓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倚在门边的那道白色身影,嘿嘿干笑了两声,将那只作恶的手收回来,捧着茶盏装傻:“本王好像是喝醉了,哎哟,头怎么这么晕……” 孟笙提着手里的灯笼走过来,面色愈发难看,显然是没打算让陆开桓就这么蒙混过关:“这是我闲时自己琢磨着剪的,自然是粗糙,比不上王爷在宫里头见到的那些精巧别致,这窗花贴在恪王府里实在是……” “实在是太好看、太曼妙,太让本王的王府蓬荜生辉,别具一格了!”陆开桓靠近窗子,伸出手,摸了摸那命运多舛的窗花,面不改色地道,“刚刚我是看这窗花浆糊用少了,快要掉了,伸手想要再粘牢一点。” 婢女小丹:……殿下不愧是人中龙凤,竟能将这一番瞎话说得如此脸不红、心不跳,也是绝世奇才了。 孟笙被他气笑了,只觉再说不下去,便抬了抬下巴,示意小丹把人扶回房里歇着,自己继续去忙了。 真是……拿他没办法啊。 除夕夜那一天晚上,陆开桓照例是要去宫里吃宴庆祝的,但他白天倒是在年关这段时间里难得清闲,就在王府里同孟笙一起包饺子。 孟笙端来之前和好的饺子馅,一共是两种,荠菜猪肉和香菇虾仁馅,都不是什么腻口的。这两种就是怕陆开桓在宫里晚宴吃得腻了,晚上回来塞不下,所以包的都很清淡。他拿筷子搅了下,就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面皮,挽起袖子准备包饺子。 他的手白得很,比那面皮颜色还要透亮三分,又很灵活,只见那面皮在他手里一铺,另一手用筷子挟着分量适中的肉馅,接着修长的手指一捏,那一个元宝似的饺子就立在孟笙的掌心。 “哇,”陆开桓站在一边,由衷地赞叹,“我们笙儿还真是什么都会,简直是提着灯笼都找不来……” 孟笙用手肘格了他一下:“你先别夸我,我也好多年没包了,不知道会弄成什么样子。” 之前他们住在宫里时,大年夜里都有御膳房送来饺子,不需要他们自己动手,也没有地方动手。到了王府,厨子都告了假回家过年,孟笙也是没办法,才硬着头皮上了。 “是谁教你包的呀,我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你会这一手?” 孟笙愣了一下,然后淡道:“我娘。” “那她的……” 孟笙打断陆开桓:“她过世了。” 这回换成陆开桓愣了,他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许久才支支吾吾地道:“对不住,孟笙,我不知晓。” 前世孟笙很少提起他的父母,陆开桓确实对他父母的事情知道的少之又少。 孟笙倒是没有很上心似的,他落下眼,轻笑了一声:“世上哪有不死的人呢,都过去了,不说这些了。” 陆开桓点点头,过去挨着他,洗过手后有样学样地挽了袖子,也要包饺子。孟笙看了他一眼,眼底都是笑意,陆开桓看懂了,那是不怀好意的嘲笑。 “怎么了,就许你包?”陆开桓其实心里也没底,他当了太多年皇帝,什么都是别人伺候着的,自然很多年没做过这种细致活儿了,“我悟性好,你教教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53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孟笙叹了口气,求饶道:“祖宗哟,这些面皮是昨儿个张厨留给我的,一共也没擀出太多来,你别给我都嚯嚯光了……” “不会不会,我包的难看的,我自己保证都吃了,”陆开桓照着孟笙的样子,也包了起来,“我晚上去宫里少吃点,回来陪你吃饺子。” 陆开桓模样倒是认真,可是手艺着实不怎么样,包得那叫一个千奇百怪,惨不忍睹,饺子不像饺子,圆嘟嘟软趴趴的,倒像是包子了。 孟笙头痛地看着陆开桓,最后忍无可忍地伸手把陆开桓手里剩下的饺子皮都抢了回来,赶他走:“行了行了,你不要再添乱了,你这样我得包到什么时候,你快进屋去喝茶,好不好?” 陆开桓耷拉着脑袋,不满地小声嘟囔:“我也很心灵手巧的。” 孟笙闻言抬起头看向他,视线落到陆开桓脸上两道面粉的痕迹,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大能耐,竟能弄到脸上去,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快去照照镜子,洗洗脸吧,大花猫。” 最后还是孟笙自己包出了一大盆饺子,至于陆开桓包的那几个,他也都一并收起来了,盖上了纱布放在外面冻着,准备晚上掐着时间煮。 做完这些,他确实觉出些疲累了,便进了屋,脱了鞋子上榻,准备眯一觉。他刚闭上眼,就觉得身上一暖、身旁一陷,接着他就被拖进一个火热的怀抱里。 陆开桓微低下头,用脸颊蹭着孟笙侧脸,低低发出一声喟叹:“真暖和。” 孟笙靠在他的的肩膀上,手滑下去与陆开桓的,十指相扣,轻声回他:“嗯。” 外面冬风凛冽,呼啸呜咽,带着万钧之力抽打着光秃的树枝,似乎能摧毁一切。 但它进不来这厚实温暖的被褥里,更钻不进,两个人紧紧相贴的心。 第四十章·过年(下) 陆开桓那夜回来的确实是很快,他随便寻了个借口,在宫宴一半的时候,就向皇帝请退了,皇帝倒也没有为难陆开桓,挥挥手让他走了。 他一路小跑,又叫驾车的马夫快些赶车,总算到的时候很早,早得孟笙都没想到——他到王府的时候,孟笙才刚刚将那些饺子下了锅。 “回来的这么早?”孟笙站在灶前,低下头将锅盖盖好,与陆开桓走出去,“今年结束的早么?” 今日府上所有的奴才都得了假,孟笙给他们每个人都包了一份赏钱,然后将他们都打发回家过年去了,因此府上就只有陆开桓和孟笙两个人,倒是十分清净。 “没有,”陆开桓走进他身侧,从背后将人搂在怀里,埋头在孟笙的颈窝,孟笙应该是沐浴过了,身上散着一种说不出的清香,“想你了,就提前跑回来了。” 孟笙轻笑出声,推了推他的头:“你今天怎么这么黏人?” “这段日子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好好看看你,”陆开桓的声音放柔了,“现在有时间了,我想着,能补回来一点,就补回来一点,嗯?” 陆开桓最后这声嗯里鼻音很重,陪着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很是勾人,孟笙听得耳根微微发热:“……你就是会哄人。” “我可不是谁都哄,”陆开桓一挑眉,月亮的辉光洒进他眸子里,将他眼底的轻狂傲色照得发亮,“我只对我心上人,才有这个耐性去哄。” 只要孟笙开心,他愿意每一天,每一年,都这么哄着他,直到两个人垂垂老矣。 孟笙睫毛颤了颤,有些慌乱地推开陆开桓,掩饰道:“我,我去看看饺子好了没有!” 说罢,便三步并两步,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蹿得飞快。 不一会儿,孟笙就端着饺子进来了。 他左手端着一盆饺子,右手端着蘸料。由于是混着捞上来的,所以陆开桓包的那些饺子就和孟笙包的混在一起,生生祸害了这一盆。 陆开桓去乐滋滋地拿了两双筷子,把一双递给孟笙,道:“我在这堆饺子里放了个惊喜,看看你能不能吃到!” 孟笙用筷子扒了扒,翻出一个硕大无比,极其畸形的一个……面团来,那实在是丑的太万里挑一了,让人不想注意都难:“是这个吗?” 那面团在两根筷子之间,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陆开桓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似乎没有一点窘迫:“正是如此,笙儿你果然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好了好了,”孟笙身子微微前倾,将那面团用筷子撕开,露出里面一个金灿灿的物件,“这是……” 陆开桓将那东西取了出来,随手用一旁的茶水冲了冲,孟笙看清了,那是一个小巧的长命锁,还没有半个巴掌大,但是上面的雕刻十分精巧,整个是个祥云的外形,上面刻着两尾金鱼,活灵活现,十分好看。这样好的手艺,自然不会是陆开桓自己做的,但这锁的图案精巧,也不是随手能买到的,应该是陆开桓特意去订做的。 他将长命锁放在孟笙的掌心里,眯眼笑了笑:“新年礼物。” 孟笙将这小物件攥紧了,不由失笑:“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我都多大了还送我长命锁啊。” “长命锁又不是只有小孩儿才能戴,”陆开桓伸手捏了捏孟笙的脸,“再说了,我们两个以后又不会有孩子,在我们家里,你可不永远都是最小的么。” 恋耽美 分卷阅读54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孟笙满腹的话又被他堵住了,只好默默拿起筷子,夹了一只饺子,放到陆开桓碗里,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道:“……谢谢。” “你我之间,谢什么,”陆开桓将饺子三两口咽了,摸摸下巴,“要真的谢,就床上谢吧。” 陆开桓打蛇随棍上的能耐,真是愈发厉害。 孟笙猛瞪了陆开桓一眼,面上起红,如同扑了上京最热销的石榴花胭脂一般:“不安好心。” 陆开桓大笑几声,也不应他,自顾自地低头吃了起来。 两人将这顿饺子吃完,已是夜色深深,他们一起将碗筷都收下去后,陆开桓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红色纸包来,塞进孟笙手里。孟笙低头看了看,嘀咕道:“你还真把我当小孩看。” 拆开来看,那里头既不是银票,也非地契,而是一张轻飘飘的细长纸笺。 光线有些模糊,孟笙看不太清上面的小字,就走到一旁的灯火下去看,待他看清了上面的字,差点一口气梗住。 孟笙转过脸来,脸色青白青白,眼底一片麻木,他指着纸笺,一字一顿问道:“这、是、什、么?” 只见那张纸笺上,赫然写着:“三皇子夜间一条龙服侍。” 陆开桓笑嘻嘻地凑过去,说道:“今晚要用吗?” 孟笙下意识就觉得不是好事,刚想开口推脱,就听陆开桓期待地道:“用吧用吧,包你满意。” 他看着满脸期待的陆开桓,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于是只能敷衍地点点头:“嗯,嗯。” 陆开桓上前两步,猛地将人打横抱起来,然后放在了床上,孟笙一个激灵,挺起身来问道:“怎么服侍到床上来了?!” “就是在床上服侍孟大人呀,”陆开桓眨眨眼,一脸无辜相,然而他手下倒是飞快,不出片刻,就将自己身上的衣裳全脱了个干净,“保管让大人今夜,舒舒服服,登顶极乐。” 孟笙大喊道:“你就是个流氓!唔……” 剩下的话,都被陆开桓含进了唇里,再然后,幔帐落下,里面传出粘稠湿腻的呻吟来。 孟笙半躺在陆开桓的怀里,被他钳着腰,上下摆弄着,眼尾泛红,眼里似有一片水汽蒙着。他捏着陆开桓的肩头,喘息良久,断断续续地讨饶道:“放过我吧,子真……子真!啊!” 陆开桓咬着孟笙的耳朵,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只听又是一声长长的,带着哭腔的叫喊,不禁双眼微眯,从浓重的欲望里泄出些掩不住的虎狼精光来。 陆开桓将人往被褥里按,沉下腰入得更深了些,附在孟笙耳边,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说好了一条龙的,这才刚开始呢……” 夜色浓重,化不开这一室春色。 方宅。 方玉生等得几欲睡着,那红烛也燃到了底,烛火摇摇摆摆,几欲将灭。 影六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推了推他:“别在桌边睡,会着凉。” 方玉生睁开眼睛,盯着影六,许久才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影六叹了口气,“今日陆远达在宫里喝了很久,回去又发了些脾气,将王妃都惊动了,折腾到很晚才睡下。我这寻了空来找你,来得这么晚实在是对不住。” 方玉生冷哼一声,但面色却稍稍缓和了些。 “说起来,”影六的声音放得很轻,莫名的有种低哑的温柔,“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家里人……一起过年。” 方玉生怔了怔,小声道:“谁是你家里人。” 影六抿唇笑了起来:“我知道你现在还不肯接受我是你的哥哥,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弟弟。” 烛火摇摆着,最后爆出一点火花,然后彻底熄了。 “……吃了饺子么?”方玉生起身,寻了一根新的蜡烛出来点上,“没吃的话,要一起吃吗?” 影六摇摇头,道:“我就是来看你一眼,我能在这里的时间不很长,过会儿就要回去了。” 方玉生起身,去屋里拿出一根玉箫来,递给影六。 “这是?” “你就收着吧,”方玉生有些别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影六,“不该问的时候,话怎么这么多。” 影六把萧接了过去,在月光下,玉箫通体透润,映射出一种淡淡的青光,一看就是顶好的玉。 他倒也没和方玉生客气,将萧往腰上一别,一双眼里都是亮晶晶的笑意:“谢谢你的新年礼物,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有多喜欢。” 多喜欢萧。 多喜欢你。 暖炉里的炭火仍旧烧得很旺,外头飘着点点小雪,让大千国的京都,在夜色中都蒙上一层柔薄的白色轻纱。除夕夜里,不知是哪一家在新雪里,先点响了第一声炮竹,接着,整条街都开始噼里啪啦地热闹起来。天上窜起一束流光,那一点亮光在夜幕上倏忽爆开,绽出一朵绚烂的牡丹花…… 人间烟火,照来年。 第四十一章·菱州 今年,大千的春,来得早。 三月刚一过,护城河就化了冻,还不到四月,人们就将厚厚的裘袄都脱了下来,再后来,四月初的时候,春花都迫不及待地探出脸来,在枝头上熙熙攘攘地吐蕊了。 本该是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55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片融融的好景色,可江南传来的消息却搅得这一日的早朝格外沉闷。 皇帝指着从江南送来的折子,憋着气问:“这菱州怎么回事,从去年春到今年,这都递了多少折子来要朕拨银去治水患了!这一天天的往下拨银子,为何不见成效!” 寥寥数语,字字威压。 一个臣子道:“陛下息怒,这春秋两季,确实洪灾多发,江南又向来多雨,菱州地处淮江中下游,那处河道弯曲,所以水患相较别地确实多了些……” “多了些?这是只有些许的事情吗!都拨了几次银了,菱州知府到底做不做事!”皇帝扬声打断了那个臣子,“朕看他脑袋不想要了!” 陆开桓心下微动,他知道,皇帝为菱州犯愁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江南,是个很重要的地方,于是他上前几步,微弯了腰:“父皇,儿臣愿代您去菱州查看实情,治理水患。若父皇放心儿臣,儿臣愿立下誓言,一定将菱州的水患治理好。” 元泰帝惊奇道:“哦?……陆远达你看呢?” 陆远达宽大袍袖下的一双手握得死紧,将这事揽来的话几欲冲出口,但他想起淑贵妃的叮咛,不得不只能垂头,装作赞成的模样:“儿臣觉得,派恪王去菱州看看,此事正合适,若有恪王有信心治理水患……那便再好不过。” 皇帝略一沉思,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陆开桓,你即刻回去收拾一下,随着给菱州送银子的队伍一起下江南吧,这对你也是个历练,去吧。” “儿臣领旨。” 陆开桓回府就找了孟笙,想同他说准备东西去菱州的事情,在府里寻了一圈,却没找见人,于是捉了个小厮问道:“孟笙呢?” 那小厮见了陆开桓,有些畏惧,说话也磕磕巴巴的:“孟公他,他一大早出去了,不知道做什么去,去了。” 陆开桓正要抬脚去找,却见着孟笙穿过回廊,正抱着一大包东西,朝这边走来。陆开桓迎上去,揪着他的袖子问道:“去哪了?” 孟笙哑然失笑:“恪王殿下,你是还没断奶的孩子吗,怎么才一面见不到,就这么缠人的?” 陆开桓嘟囔道:“你说是,就是咯,反正我想回府就见着你。” 孟笙心底也有些软了,他往上抬了抬手臂,那一大包东西颠了颠:“昨儿个我听小丹说街上开始有青梅卖了,特意买了些,准备回来酿几坛青梅酒。” 陆开桓忙将他手里那一大包梅子接了过去,面上这才有了点笑意:“你弄这些费神的做什么,青梅酒又不是买不到。” “可是我酿的,外头就是买不到,”孟笙凤眼一挑,里头的神采,教枝上娇花都失色,“你这么急着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就是问问你,皇上派我去菱州治水,你跟着我一起去么?” “菱州?”孟笙的眉头蹙起,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去菱州……?多久?” “治水么,快则三四个月,慢则两三年……”陆开桓捕捉到孟笙的怪异神色,还以为是他嫌远,便忙接着道,“你若是不想去,我不强求你和我一同去的……” “我去,”孟笙沉沉叹气,他根本无法忍受与陆开桓分离那么久,所以这个决定下得并不算是太难,“不是说了么,除非你不想我跟去,不然哪里我都跟着你的。” 陆开桓心底也是软的一塌糊涂,只觉得那一江春水,柔柔滚进了他的心里那片干涸的河床。他似乎是想到什么,突然对身旁人附耳说起了悄悄话:“还好你也去,不然我就要憋死在江南了。” 孟笙推开他,挑眉戏道:“都说江南多美人,说不定殿下还能在那柔情水乡,粉墙黛瓦下,偶然生出一段缘呢?” “哪敢哪敢,”陆开桓挨着他,装出愁容满面的模样,“可惜在下已经在京城娶了一个泼辣又善妒的王妃,家中悍妻在,又哪敢出去招摇风流,惹些什么情债?” 孟笙用力捶了下陆开桓的胸膛,横了陆开桓一眼,转身就走。 陆开桓在后头笑起来,拔起步子就去追他。 春光潋滟下,一片笑声乍起,惊飞树上成双雀鸟。 三日后,陆开桓和孟笙坐上了前往菱州的马车。 他们在远行前,在路上遇见了正从西北边境赶回上京的一小只军队,领头的是那天跟着何茹一起来恪王府探望他的男子,一身黑袍在风里翻飞,英姿飒爽。陆开桓又望了一眼,瞥见了在他身侧驾马的何茹,不由一怔,随后笑了起来。 他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听着嘈杂的马蹄声愈来愈远,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这样,挺好。 上京离菱州并不算近,带着银子自然也是要走官道,一行人走了半个月,终于在到了菱州。 陆开桓敏锐地发觉,越是离菱州近了,孟笙的情绪就越是不大对劲——此时平安抵达菱州,本来应该是松一口气的事情,孟笙挑着车帘向外看,一双眼里闪过许多复杂的神色,却并不是开心的情绪。 他们一行带着圣意到了菱州,自然是备受菱州知府的重视。这一天,知府接到消息后,早早便带着一群人候在了城门口,就是为着迎接这位如今备受圣眷,不同往日的三皇子。 孟笙微弯着腰,为陆开桓撑开帘子,陆开桓先下了马车,孟笙随着他后面下去。 “参见恪王殿下。” 陆开桓摆摆手,掏出帕子抹了把脸,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日头正烈,马车里又闷,弄的他额上满是汗:“免礼吧,陈知府, 恋耽美 分卷阅读56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你不在官府里候着,怎么出来到这里来了?” 菱州知府道:“殿下为了菱州的事,不远千里跋涉至此,下官理应出城迎接,不仅下官如此,下官身后这些人,并不都是官府的,有一小部分是听闻殿下来治水,特意感念殿下,所以出城迎接的。” 陆开桓的视线在他身后那群人里扫了一遍,确实看见几个不是穿着官服的人,叹了口气道:“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的,算了,都进去吧。” “是,”那知府给身旁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侍从忙上前来给陆开桓打着扇子,“菱州这几天确实是闷热了些,似乎是憋着一场大雨,实在是辛苦恪王了。” 这一行人里,大多都是上了岁数的官府的人,其中一个格外年轻,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就格外显眼,陈知府看着陆开桓几次盯着那人,便解释道:“这是里菱州崔家的小公子,名叫崔瀚,听说您来了,这也非要跟着来迎接,所以下官就带着他了。” 陆开桓唔了一声,也没再说,只是被一群人簇着向城内去了,他这一路被晒得头脑发昏,没有看见跟在他身后,面色僵硬苍白得骇人的孟笙,自然也就错过了什么。 陈知府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收拾妥当的宅子,那宅子在菱州腹地位置,离哪里都近,采光好,里头的摆件虽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但也看得出来,都是花了心思的。不一会儿,又有人送来一桶冰,分放在房内四角。 陆开桓盯着博古架上的描金芍药细颈瓶,总觉得哪里古怪透了,但他一时不好说是为什么,便想要带着孟笙一起出去走走,谁知孟笙却早早上了榻,说是累了,不出去了。陆开桓应了,自己带了些碎银便出门了。 这一出门,他心里的疑惑更是千百倍的放大了。 为什么…… 为什么菱州的青年男子,这样少? 第四十二章·接风 他们到菱州的这一晚,陈知府派人来请陆开桓,说是在府里为陆开桓办了洗尘宴。陆开桓左右不好推脱,便应下了那来传话的人,在晚上换了一身崭新的墨蓝色长袍,准备赴宴。 孟笙仍在榻上躺着,面色有些苍白,眉头拧着,似是被梦缠住了,陆开桓上前轻推两下,孟笙呻吟一声,总算是抖着长睫睁开了眼。 “怎么了,”陆开桓扶着孟笙坐起来,这才发现他出了一背的冷汗,后背的衣料全被打透了,“做噩梦了吗?” 孟笙点点头,抿着唇不发一言。 陆开桓给他倒了一杯水,温声道:“不要怕,那都是做梦,都过去了……” 窗外传来两声鸦叫。 孟笙许久才缓过神来,他将水喝了个干净,抬头看着陆开桓新换的衣裳,小声问:“你是要出去吗?” “是,”陆开桓摸了摸孟笙柔软的发顶,声音和缓,“陈知府说给在他府里为我备了酒宴,要为我接风洗尘,我已经应下他了,你去么?” 不知怎的,孟笙听了这话,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些,他摇了摇头:“不去了……你留心些……早些回来。” “那我叫人把饭菜送进来?” “不用了,”孟笙半闭着眼,又躺回榻上,缩进薄被中,恹恹的,似乎是全身都被抽走了力气一般,“你走吧。” 陆开桓伸手去探孟笙的额头,可手背传来的温度,不像是生了病。他捏着孟笙那软绵绵的手,沉吟片刻,问道:“你是不是乍来江南菱州,有些水土不服?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一瞧?” 孟笙似乎是被他扰得烦了,脸埋进枕头中,不耐的声音闷闷地透出来:“我本就是菱州人,哪来的什么水土不服?……你还是赶紧去吧,不要再同我耽搁时间了。” 陆开桓心中一跳。 孟笙竟是菱州人?他之前,一直未曾听孟笙提起过,就算是前世,孟笙对他的身世故乡也从不提及。若是偶然说起,也只是只言片语,所以他并不知道孟笙的故乡就是菱州。 但此时不容陆开桓细想,因着距离他和陈知府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陆开桓不得不起身赶去赴宴。临走时,他嘱咐了厨子做点汤煨着,若是里头那位饿了,就送点热汤进去。 陈知府为他们安排的宅子离陈府并不远,坐着马车,穿过一条街,没一会功夫就到了。 陆开桓原以为只有知府和他,没想到还有第三人——席间坐着那个午时,在城外同陈知府一道来接他的小公子,崔瀚。 三人坐下后,陆开桓与陈知府寒暄几句,两人共饮了几杯酒。崔瀚坐在一旁,似乎是在找什么,视线一直在陆开桓身后游荡。他找了许久也没见着那个想见的人,憋不住问陆开桓:“王爷,今日与你一同下马车的那位大人,没有一同前来吗?” “大人?”陆开桓摸了摸下巴,唇角不由上勾了勾,“他是我身边的内侍,本王叫他上车来服侍的,不是随行的官员……不知崔小公子找他,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崔瀚摇了摇头,目光中流露出几许迷茫和怅然。 原来,原来他竟是个宦官吗? 那人从那马车里下来时,日光澈澈,尽数倾落在他脸上,映得那一双上挑的凤眼流转生情,四散辉光。柔软润红的唇,似是谁将一抹多情的朱砂,绘在了无暇美玉般的脸上。 他所见过的所有江南烟雨,竟都比不过这惊鸿一瞥。 “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57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没什么要紧事,”崔瀚将面前的酒一口饮尽,竭力压下纷乱的思绪,“不过是随口问问。” 陆开桓落眼,心下一声冷哼。 陈知府笑了笑,忙来打圆场:“王爷似乎对崔公子感兴趣?他只是被家里人送来下官身边历练历练,学些东西。若是有什么冒犯的,下官替他赔个不是,还请王爷见谅,他年纪小,不懂事。” “家里人?”陆开桓眯着眼摸了摸下巴,觉着似乎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崔瀚小公子……可是菱州的那个崔家的?” 菱州崔家,盘踞在菱州已经有两朝之久。崔家以贩丝绸起家,生意越做越大,甚至与西域都做起了生意。如今崔氏布庄已经开遍了大千国各地,而崔家是大千国内也数一数二的名望甚重的家族了。再则,崔家中出过一个二品的臣子,三个三品官,一个皇贵妃,两个贵妃,到如今已算得上是菱州的世家了。 “正是,”知府笑道,“如今崔家家主是崔小公子的亲舅舅,见他整日在家游手好闲,才把他送到我这里来的。” 陆开桓起筷,夹了一口芙蓉鱼,那鱼肉料理得很好,滑嫩鲜美,别有一番江南风味。他忽然想起,前世他刚登【基那一年,户部查账的时候,他曾亲自要了各地缴税的账目翻了翻,夜里闲时,又找着前些年的比对了一下……他犹记得这菱州每年贡税确实不少,能排到前五,是别的较穷的四五个郡县加起来的总贡税银两,确实是个富庶之地。 但这几次水灾,来势汹汹,据他所知都是很大的。遭此天灾,应该会用许多银子来安置流民,料理后事,照理说应是一片民不聊生之景,可他今日去街上闲转的时候,却发现这菱州和他想象的实在是太大相径庭了。 菱州街上不仅非但没有满街流民,反而可以称得上是一片和乐。虽然来往行人是少了些,街上冷清了些,但大体上,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多经水灾的地方。来往的人穿着大多还算得体,街上的商铺也都井井有条,从表面来看,他只能看出这是个江南富地,一点其中的苦处也窥探不到——菱州看起来平静且安泰,似乎真的除了天灾以外,再没有什么值得忧愁的事情了。 有时候,平静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过于平静。 陆开桓心中起疑,想起在街上看到的要么是妇人幼童,要么是老叟老妪,且这些人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都隐隐面露惧色。他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问道:“陈知府,为何菱州街上行人中,青壮男子这般少?” 那知府一愣,随后放下酒杯,道:“菱州的大坝几次被冲毁,冲毁了就要再建,这样才能防止更多的伤亡损失。这菱州大多数青年男子,都被征去修建新的大坝了,官府也并非让他们白做,去修建大坝的男子,都是按日结工钱的。菱州又要安抚民众,又要出钱来赶着时间修坝,这才入不敷出,屡屡上折请户部拨银。” “修建大坝……”陆开桓喃喃,眼中闪过一丝厉光,“坝,筑了几次都被冲毁,这是否说明此法并非是最好的法子……本王以前对这些略有涉猎,菱州这般情景的洪水,易疏不宜堵,为何不挖通几条河道,将水引到别处去?” 陈知府面色僵硬,半晌道:“菱州的情况并非殿下想的那么简单,下官也找了专擅治水的才人来看,他们都说此水不易疏,还是应该筑坝。这次四月的水灾,因为之前有所准备,所以菱州受灾并没有那么严重。殿下也应该看到了,那些受灾的民众,下官都已经将他们都安排在新的住处,街上也基本恢复了往常的情形。此次受灾,是我们少估量了那洪水来时的高度,这次将坝建得再高些,以后十年之内应该都不必再担忧了……殿下还是不要再为此事忧心了。” 陆开桓眉头轻皱,虽然这陈知府每句话都说得好像有理有据似的,但他总觉得什么地方还是不太对劲,说不出来的奇怪。但此时他心知不能打草惊蛇,欲知内情,还要徐徐图之。陆开桓举起酒杯,勾起嘴角道:“知府说的有些道理,那改日你带着我去瞧瞧那河坝?” 陈知府嘴角似乎更加僵硬了,他思虑片刻,才接过话来:“殿下是来查办此事的,自然是什么时候想去看,派人来通知下官即可,一切都听殿下差遣。” “好,好。” 陆开桓大笑着饮下手里那杯竹叶青,一双眸里明明暗暗,浮动万千墨色。 酒入喉间。 他想,这竹叶青酿得差些意思……还没方玉生宅里存着的好喝。 第四十三章·旧事 陆开桓的手臂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搂,却没有摸到那个熟悉的身体,手指只触到一片冰凉。 这种凉意让陆开桓醒了过来,他睁开眼从床上起身,烦躁地揉着发胀的额头,努力找回几分清明来。 他昨夜在陈知府那里被灌了不少酒,离开的时候被夜风一吹,回来就发晕了,踉跄着倒在床上,像是被抽了所有的骨头一样,像瘫烂泥似的,睡得极沉。 陆开桓半夜起来吐过一次,吐后觉得舒服了不少,又迷迷糊糊一头栽倒,睡过去了。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轻柔地摆弄着他的头,又有温热的帕子为他轻轻地擦脸、擦手,接着似乎身上的衣服也被褪了去……鼻尖萦绕着那股子淡淡的香气,熟悉又令人安心——那是只属于孟笙颈间的味道。 于是陆开桓再次放任自己沉沉睡了去,等再次醒来,身侧却没了那个人的 恋耽美 分卷阅读58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身影。陆开桓沉思片刻,从一旁随手取了件干净的长衫披在肩上,推门出去,拦了个扫地的侍童问道:“孟大人呢?” “孟大人一早就出去了,”那侍童眨巴眨巴眼睛,“我瞧见他好似是往露霖山的方向走了。” 这侍童不是陆开桓随身从上京带来的,而是陈知府派来打扫看门的菱州本地人。陆开桓叹了口气,耐着性子继续问:“露霖山怎么走?” 问出了路,陆开桓闪身回了屋,极快地换了一身衣裳,牵出一匹马便出府急追而去。 不知为何,他心底隐隐觉得,这次一定要追上孟笙,不然就会永远的……错过什么。 错过了,就再也解不开了。 陆开桓被晨风灌得难受,微低了头,从腰间抽出刚拿的马鞭,扬手狠狠甩在马臀上,那黑马吃痛,长嘶一声,撒开蹄子跑得更快了些。 到了山下,他一路急奔,急促的脚步在露霖山的青砖路上连成一片回音,扰乱了这山间一片幽静,他在树丛间寻觅,衣摆不时会勾到山间交错横生的枝叶,牵扯出沙沙的细响来。 越是寻得久,越是心里慌乱,陆开桓找得心烦意乱,正当随手拨开面前一片半人高的乱草时,看到的景象差点让他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提不上来,几近昏厥—— 孟笙手里拿着一只极利的金簪,手正缓缓向上抬着,那簪尖一路上移,正是对准了细长白净的脖颈…… 陆开桓心里一时大乱,此情此景,让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夜,怀里抱着那个再也不会看他一眼、再也不会同他讲一句话的孟笙。 那种触手冰冷的感觉,他此生决不愿再感受一次。 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冻成了冰碴,来不及想些什么,他拼尽全力地嘶声喊了出来:“孟笙!——” 孟笙被这一声大喊吓了一跳,手里的金簪一颤,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身旁刮来一阵风,接着他手里的东西就被人抢走,后背抵上一个炽热的胸膛,耳畔俱是那人的惊喘:“孟笙,孟笙,不要,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走。” 这声音,孟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是陆开桓。 陆开桓声音里掩不住的痛苦和哀求令孟笙也愣住了,孟笙的手轻轻搭在那紧紧环在他腰间的大手上,安抚道:“我不走,不走……你先松开些,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一阵微风穿林而来,吹得树叶交拂,沙沙作响。 陆开桓像是一头绝望的野兽,眼底一片赤红,被什么魇住了一般,一呼一吸俱是粗重的颤抖。孟笙花了好大力气才在他怀里转过身子,看见他眼底迷茫的神色,不由轻叹一声:“子真,你这是怎么了?” 陆开桓平日里的沉着与睿智似乎在这一刻都丢尽了似的,他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两世的记忆交错,那些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最痛的回忆,一幕幕都在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地轮转,叫他根本没有能力去思考。 “你拿着金簪干什么?”陆开桓的嗓子全哑了,他深吸一口气,将人又抱得紧紧的,“别做傻事。” “傻事?”孟笙被他揉进怀里,脸埋在陆开桓的胸膛上,听着那里杂乱一片的响声,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不由唇角弯了弯,手也摸索着搂上陆开桓的背,“你不会是以为,我想不开要自尽吧?” 听到自尽两个字,陆开桓抽了一口气,不由将人搂得更紧些。 “怎么会!我只是想拿到眼前仔细看看金簪!”孟笙耐心地用手在陆开桓背后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打,似乎是在哄孩子一般,声音低柔而温软,“有你在这个世上,我怎么舍得先走一步。” “那金簪……是我娘留下来的东西,也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她死后,尸体被人丢进乱葬岗,没有一个葬身处,只有这个藏在露霖山上的一个衣冠冢,我此来就是为了来看看她,同她说几句话的。” 陆开桓被孟笙抱着,心绪许久才稳定了下来,灵台也渐渐明澈了,从那些噩梦中脱身,这才找回些往常的理智。他回想孟笙刚刚的话,放轻了声音问道:“笙儿……你说你娘的尸体被丢入乱葬岗,只剩衣冠冢……是怎么回事?” 孟笙从他怀里退出来,将手中的“金簪”放在陆开桓手上。陆开桓这时才看清,那绝非是什么金簪,而是刷了金漆的铜簪,甚至由于年代久远,簪上蝶翅处的漆已经剥落了不少,露出里面斑驳生锈的暗铜色。 “这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定情信物。他家里实在是穷,从小没了双亲,又只知道读书,所以日子过得难。但世间的事有时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他来到菱州原本是打算寻个僻静处,读书考取功名,可谁知在街上遇见了我娘,就连路也走不动了,愣头青一样盯着她看,盯得我娘都注意到他了,后来他四处打听,才知道我娘的名字,”孟笙似乎想起什么来,眼底像是一汪碧泉,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我娘是菱州最出名的绣娘,她绣的出长河落日,也绣的出灿灿朝霞。我娘不仅手巧,长得也极是秀丽,追求者并不算少,当时还有个老爷想要娶她回去做第四房夫人,她骨子里傲得很,不肯。” “后来,我爹天天都去她在的绣坊,只为等着看我娘一面,我娘不肯,他就在外头站着等。三伏天被晒得晕倒在坊外,也不肯走。还成天往绣坊里投情诗,惹得其他的绣娘都调笑我 恋耽美 分卷阅读59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娘……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娘竟被我爹打动了,答应与他见面,与他出去。直到又是一年的上元节,他们一同去大街上看花灯,我娘在一个摊上看上了这只双蝶钗,很是留恋地攥在手里许久,但最后还是舍不得我爹掏钱,就放下走了。你也知道,那上元节在路边摆摊的小贩,能卖什么好东西,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只是在节日里拿出来卖一卖,抬高价格,给那些为哄佳人开心的公子哥买去玩的。” 孟笙笑了一声:“然后,我爹当场掏了银子出来,买下了那只双蝶钗,送给我娘。我娘事后才知道,我爹为了这只簪子,整整吃了一个月的馒头,连就馒头的咸菜都买不起。” 陆开桓也跟着笑出声来,他看着孟笙:“然后呢?” “然后我娘就嫁给我爹了,不然哪里来的我和弟弟?”孟笙垂眼,“他们二人成婚后,我娘就继续在绣坊做活儿,我爹也放弃了进京赶考的心思,他是个秀才,干脆安安心心地找了个书堂当教书先生。虽然银钱不多,但是一家人的日子也算是过得自在……这好日子,一直到陈永长做了县丞就结束了。因为他来取定制的绣品时,看上了我娘。” “陈永长?陈知府?!” “对,就是他,”孟笙苦笑一声,将手背搭在眼上,“他背后有人,虽然那时只是个县丞,但做事极张狂,连当时的知府都不敢管他。陈永长……利诱我娘不成,就派人将她绑回府上……强占了她。” 陆开桓倒吸一口凉气,他指尖发凉,一时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原来如此。 随着这段秘辛的揭开,似乎很多疑问都有了答案。 孟笙的声音沉落下去,他望着远处一片葳蕤葱郁的树木,有些僵硬地继续说下去:“我娘被他强行掳去,在府里被关着,几次寻死不成,极是痛苦。我爹又惊又怒,可他只是个教书先生,一无权二无钱,诉状上了一张又一张,就像石沉大海,再没消息,也没有人理会他的痛苦。而陈永长,对我娘又怎么会是真心,不过是见了什么喜欢的东西,就要拿到手,等到了手,又腻得极快,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大概觉得很是爽快。等玩得腻了,也就不理会了,我娘终日郁郁寡欢,日渐消瘦,最后病死了,那狗东西竟叫人用一张破草席裹了,丢去乱葬岗……” 到最后,声音已是难抑哽咽。 孟笙眼尾发红,眸子上浮起一层水雾,那水雾笼得他的眸子里万千愁思,都唤做心碎。 风停了。 天边的流云在此时也走得很慢,很慢。 陆开桓伸手,用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伸手将人抱回怀里,沉声道:“都过去了,笙儿。” 怪不得,那日孟笙撞见他和何茹在一处,就急急退开。当他寻到孟笙时,孟笙问他——你们这些达官显贵,都这么喜欢玩弄他人吗? 孟笙舔了舔苍白皲裂的唇瓣,缓缓的将自己最深的隐痛,尽数剖出,摊在青天白日之下,摊开在他最爱的人面前:“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我弟弟在这时又患了重病,本来我娘不在了,靠着他的那点教书得来的报酬,就只是苦苦支撑着这个家了,而我弟弟的药钱,成了彻底压垮他,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哼笑一声,那笑里,是落寞,是自嘲,更是苍凉,“正好那一年,赶上宫里要多招一批内侍,宫里下来的人,说是送进去了孩子就能得到一大笔钱,我弟弟卧床不起,夜夜咳血,在最后一贴药煎完的时候……我爹把我送了去,换了二十两银子。” “子真,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吗?”孟笙抖着眼睑,单薄的身体细细颤了起来,他的声音像是一片薄冰,似乎一碰,就会尽数碎裂, “那是因为,我就值,二十两银子啊。” 第四十四章·难产 “什么二十两、二百两的,”随着这段往事的揭开,陆开桓只觉得喉头塞了一大团棉花似的,呼吸都梗塞难畅,“你的价值,哪能用金银这些土俗之物来衡量?” 孟笙笑了笑,眼底的泪意渐渐淡去,轻声道:“小时候总是怨,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要遭这份罪,要入宫来学这些规矩,在宫里每日如履薄冰地活着,现在我已经想开许多了……若不是进宫来了,可能我和弟弟都会被饿死,还有……若不是进宫来了,又怎么能遇上你呢?你这样的天潢贵胄,若不是在宫里见着了,可能这一辈子你我都不会相遇了。” 陆开桓一时也有些哑口无言,他看着孟笙,一字一顿对孟笙许诺:“以后有我在你身旁,定不会叫人欺负了你。” 话音未落,他想起陈永长来,面色骤然阴沉下来,阴鸷的眸间,戾气掩都掩不住,字里行间,无不冒着让人胆颤的寒气:“那个陈永长,我初见他就觉得他奇怪,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等畜生,好日子也该到头了,待我派人细查菱州里头藏着的猫腻,再好好收拾他。孟笙,我定会要你亲手报了此仇。” 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陈永长此人的罪行远不止如此,他的胆子,也远比两人想象的还要大。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两人回到菱州的府邸,就有一只白鸽落在窗槛上,似是已经等候多时。 陆开桓拆下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筒,将里面的纸卷倒出来,不由眉头紧锁,脸上显出震惊之色。 “怎么了?”孟笙摸着那 恋耽美 分卷阅读60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鸽子的羽毛,端来一碟小米喂给它,“出什么大事了吗?” “也算不得什么极大的事情……”陆开桓将那纸卷几下撕了,“这上面写着……肃王妃前些日子早产了,是难产,胎死腹中,一尸两命,死状极惨……京里头乱了套,都在查这件事。” 孟笙也跟着皱起眉,低呼道:“一尸两命?!” “不过,这与我们也没有多大干系,”陆开桓揉了揉眉心,最近的事情缠成一团乱线,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走进了一片迷雾之中,有许多疑问,还留在他的心里,“现在我们最重要的,还是要将菱州的水患治理好,这样才能回上京去。” 他派人到陈府,带了口信说是要明儿个一大早就去看修建的大坝,陈知府那边也应了。陆开桓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找人快马往京中御监阁送去了。 上京,肃王府。 自肃王妃去了后,肃王一连几日闭门谢客,听人说,在家中浑浑噩噩,意识不清,简直是伤心到了极点一般。 事实上,陆远达远比传说中的状态,还要差。 影六蹲在一旁,静静地拾着地上的酒壶碎片,不知是什么时候摔了,只是碎瓷上残留的酒液还带着些残香,悄然浮开,弄得暖阁都带上三分醉醺醺的意思。 他将那些东西收拾干净了,站起身,刚想要离开的时候,身后趴在桌案上双颊赤红,酒气熏天的陆远达睁开了眼,叫住了他:“影六。” 影六背影一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单膝跪地回应道:“主子。有何吩咐?” “抬起头来,看着我,”他虽是这样说了,可也不回望影六,只是把视线缓慢地落到温着的泥色壶上,“你有没有什么,顶喜欢的人?” 影六目光里难得地露出两分迷茫来,他观察了许久陆远达的神情,见陆远达面色放松,不像是要找他什么麻烦的模样,这才敢答了:“……有。” “我也有……他真像只猫儿似的,冬天就喜欢待在这暖阁里,温酒看雪,小憩插梅……肩上的狐裘总是披得不严实,因着骨相太艳丽了,他披着白狐裘时,我总觉得他就是书里写的那种狐狸精,专勾人心魄的那种。” 影六知道他在说谁。 就是因为知道,才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暖阁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但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陆远达也不知是醉糊涂了,还是痛苦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找一个泄闸处,他又问影六:“影六,你有没有什么极喜欢你的人?” 影六似乎被噎了一下,他沉沉吐出一口气来,眼帘半垂,挡住那其中的落寞:“我似乎是……没有的。” 这个世上,他孤零零地来,注定要孑然一身而去。 至于他的牵挂么……那不过是一厢情愿,又何必自作多情。 这么想着,影六的脊背挺得更直了些,他舌根生苦,那苦涩带着浓稠的寂寞,在唇齿间化开来。 陆远达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出神一般,自顾自地哼笑一声:“我有啊,我竟然有啊……” 影六惊疑地看着陆远达,陆远达像是真的醉的厉害了,说起话来有的字音有些模糊:“我后悔了……感情这件事上,我从来都没有做对过。” 他一闭眼,眼前就是往日王妃抓着他的手,求他救救孩子的模样。她往日一贯娴静温柔的面孔变得惨白黯淡,水灵灵的眸子也大睁着,宛如一尾搁浅的鱼……陆远达捂着头,觉得全身都冷,下肠的酒都变成了数千利刃,割得他肝肠寸断。 那是四月的最后一天,陆远达照例去了姬遥的墓前,为他带去一壶酒,陪着那个冰冷的墓碑。 自他走后,陆远达每个月的最后一日都是要和姬遥一起过的,常常一坐就是一天,别人都寻不着他。那夜又是到了明月高悬才回了王府,一进门去,就见下人们慌作一团,拦了人一问,说是王妃身子骨孱弱,竟是白日里突然就破了水,是要分娩了。 陆远达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暗觉不妙,他往王妃的院落走去,刚拐进去,就见一个婢女捧着一盆血水急急出来,他仔细瞧了,那婢女是跟这他的王妃从家中带来的,眼圈红肿,应该是已经哭过一场了。 “怎么了?”陆远达装出一副焦急疑惑的神情,“是难产吗?” “是,”那婢女眼中又盛了泪,声音沙哑,“之前派了人去寻王爷,寻了一天,也没有找得到,王妃早产,气力不足,到现在御医还在里面忙着,说是……说是快……王妃就想见您最后一面。” 陆远达心下一声冷笑,但他向来擅长做戏,面上神情仍是那般万般无奈痛心的模样,他也不顾旁的随侍小声提醒的“产房污秽”,只径直推开了那扇紧掩的门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饶是陆远达心里已经有了些准备,也被冲得呛了一下。 “王爷,此地……” “不必再说,本王总要见见王妃……” 最后一面。 此确实会是他和他那满身反骨的王妃见的最后一面,在今天之后,他就会亲手送她入殓。 他虽然不大喜欢这个王妃,但扪心自问也没有少了她什么好处,连她娘家人都带着提携了不少,可她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与他人私通,这口气一直梗在他的心里,不上不下,憋了足有近一年了。 她做出这种事,那就应该和 恋耽美 分卷阅读61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这个孽种一同下黄泉。 陆开桓面上的神情猛地沉了下去,他关上门,慢慢向内走去。肃王妃已经气力将尽,断断续续地喘气呻吟,见有人从屏风后转进来,费力地抬起被汗湿的睫毛,向那人看去,见了是陆远达,她挣扎着似乎是想撑起身子一般。她一动,身上盖着隆起腹部的薄褥就移了位,露出她身下被血打湿浸透的褥子来。 “王爷,王爷……”肃王妃伸出瘦弱的手去,抓住了站在她床榻边上的陆开桓的袍袖,“救,救救他……救救我们的孩子……直接剖开,把他取出来……求求你……他不动了……我好害怕……” 已是气力俱竭,行将就木。 陆远达垂眼看着那只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冷冷对着一旁忙着的一个御医和两个产婆道:“本王有些话,想要单独对王妃讲,你们先出去。” “啊?”产婆看了肃王妃一眼,根本摸不清肃王这样做的目的,犹豫道,“可是王妃她现在……” “我说,你们都出去,听不懂话么?”陆远达面色阴郁,眉间俱是戾气,“还不滚?要本王送你们滚出去?” 那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匆匆行了礼就离开了,临了还将房门也关上了,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没有人知道。 陆远达伸手,将那只紧攥着他袖子的手一根一根掰开来,阴冷地看着肃王妃在床上挣扎,半晌冷笑道:“佳娘啊,你到现在还把本王当傻子看?你说,本王为什么要救你和不知道是哪个男人yingluan后得的孩子?你是觉得本王是那么善心的人吗?” 这回轮到肃王妃愣了,她捂着高隆的腹部,忍受着剧痛,脸上最后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也褪去了:“你说什么?” 陆远达俯下身,右手按在肃王妃的腹上,狠狠压了下去,没有半丝怜惜:“你说,三个月,本王都没有和你同房,这个孩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第四十五章·错事 “陆……陆远达……”肃王妃一双秀目瞪得大大的,“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我……可是,你也不必如此猜忌我,将我看的如此下贱……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陆远达冷笑一声,“你说,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他的目光冰冷得像是一根冰锥,狠狠扎入肃王妃的心间,将她一颗心扎得支离破碎。她惨笑一声,将有些涣散的眸子移到陆远达脸上,似乎是想看看他到底如何能做到如此绝情。 “王爷,你不记得了……你原来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这样怨怪了我这样久……”肃王妃粗重地喘了两口气,“八月初的一个深夜,你满身酒气地回来,双眼通红,说着些谁也听不懂的醉话,你不让人靠近,又抱着酒坛子哭了起来,下人们实在是没办法,来敲了我的门。 我听后,披着一件外衣就去了你房内,你不让下人们进来,我就叫他们都退下了,打了一盆清水进去给你洗漱……你发了疯,将我按在……按在桌上,就那么将我……我推不开你,只好任你胡来。在那之前,我其实大概隐约感觉到了你不大喜欢我,除了刚成婚的一个月,你几乎都没有再和我同房过,可是你竟然抱着我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一边喊一边埋在我颈侧哭得厉害,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那时我才知道你是有了心上人的……他叫姬遥,对吗?” 陆远达大惊失色,他脑中嗡嗡直响,八月初三,那是姬遥的生辰,他去姬遥的坟前喝了个烂醉,之后回到府上的事情确实是一件都记不得了。 “那,那你怎么没和我说过!那王府的起居册中,怎么没有记录?!” 肃王妃看着陆远达面上惊痛之色,心下一片冰凉,隐约猜到今天这惨景到底是谁一手造成的,她的声音冷淡飘渺,似是一缕摸不着抓不住的轻烟:“王爷,我没有那么不知羞耻,难道在知道了你心里头有人,又这样糊里糊涂地同房了,还要留在房内第二天醒来向你哭诉,乞你怜爱还是要你愧疚?……陆远达,嫁给你之前,我也曾是高门大户之女,读过那么几本书,尚明些事理,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足够难堪了,又何必这样脸面都不要留下来?” 肃王妃面上的神色微微缓和,似是死前最后的回光返照,她看陆远达,只觉胸腔中一片冷意,将她心中那点寂寥的欢喜全冻成了可怖恨意:“当夜我就回去了,没人知道房内发生了什么,府中奴仆,除了我贴身婢女,都以为我只是在里面照顾你……起居册上自然也不会有记载。” 陆远达面色猛地褪去了所有血色,他站不住似的踉跄一下,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幅惨景。 这是他一手造成的。 “王爷……”肃王妃闭上眼,眼角落下一行泪,“我曾经,喜欢过你,就算知道你只是因为我是户部尚书的嫡女而迎娶我,我却一直都把你当作夫君,从未生过什么二心。我披着大红嫁衣踏进王府的时候,就已经把这里当作了后半生的家,可我没想过,王爷就算分不出什么怜爱给我,竟连结发夫妻之间的一点信任也没有。” 原来佳娘,竟是喜欢着他的吗? 陆远达心中大恸,他都做了些什么!亲手将自己的妻儿都送上了绝路! 他几乎是扑到床边,摸着王妃白得骇人的面颊,颤声道:“佳娘,佳娘,是我对不住你,你等着,你会好起来的,我现在就去叫御医来,你一定会……” “不必了,”肃王妃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荒芜,她冷淡地看着陆远达,干裂的唇 恋耽美 分卷阅读62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瓣一弯,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我已经感觉到,他不动了……王爷,你这样的人,是不配得到什么真心以待的人的……你根本没有心,你不以真心待人,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温柔以待?陆远达,你就该孤家寡人一辈子。” 她已经是油尽灯枯,这段话是拼着最后一点回光返照的气力讲完的,说完这些话,也将身体里最后一丝人气也抽了去。肃王妃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和腹中的孩儿,一同去了。 陆远达眼圈通红,撕心裂肺地趴在榻边喊道:“不——” …… 过往种种,往日云烟,皆在这一份酒醉中将人的铠甲除去,朝最柔软的那一处刺去。 陆远达仰头灌下一口酒,酒入喉,烧得眼底都发烫。 影六跪在他身侧,斟酌着要不要劝一句喝酒伤身,却突然听见陆远达吩咐:“你下去吧,今夜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 这一夜的愁与怨,悔与痛,最后都化在烈酒中。 【菱州】 陆开桓烦躁地将笔掷在一旁,把案上压着的宣纸揉搓成一个纸团,丢在脚下。 孟笙朝陆开桓那望了一眼,轻叹了声,放下手中的书册,从榻上下来走到他身旁去,弯腰将那纸团拾了起来,铺平展开:“怎么了,这么晚了还这么大火气?” 陆开桓面色不大好,他看着孟笙,许久才道:“前日我跟着陈永长,去瞧了那修建的大坝,那上头确实是有许多男子正在做工,我去问了一个,他也确实说了官府会发月钱给他们……可我总觉得不大对劲,我说这坝修得这样高这样厚,一来不知道能不能抵御下次洪水的猛扑,若是根基不稳,也很容易倾倒,其次这坝修得这么大,也妨碍了菱州百姓的生活,那陈知府平时看上去圆滑得很,但提起这大坝时总是那么不讨趣儿,每每态度都让我觉得不大对劲,所以我难免生出诸多疑虑……” 他看了一眼孟笙,有些后知后觉地闭了嘴。 “子真,我没关系的,”孟笙在他身边坐下,“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再说,如果我真的完全无法接受,我也不会随你一同来菱州了。你心里压事,也不会好过的,不如同我讲讲。” 陆开桓叹了口气,将孟笙的手攥在自己手里,开口道:“我再次提起了堵不如疏,引流到别处去,他却一口拒绝了,说是大坝已成大半,加固加高即可。这几天我在房里翻阅一些前人留下的水利工事的书,画了几份工图,送到陈永长府上,就没了音信。昨日崔瀚来了,与我小谈几句,话里也尽是阻挠之意……我怀疑这菱州崔家和陈永长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孟笙心下微动。 昨日崔瀚确实是来了,而且也确实是与陆开桓聊得不大相投似的,走的时候面色不善,陆开桓也留在房内没有出来,孟笙只好亲自送这位崔小公子出府,在走到府门时,崔瀚停下了脚步,孟笙一时没反应过来,鼻尖撞上了他的背。刚想道歉,就听面前传来一声轻笑。 接着,这位崔小公子,摇着一把洒金折扇,回头笑吟吟地看着他,那笑里三分暧昧,七分风流:“三日后是我生辰,舅舅说要为我大办一场,孟大人,可否赏脸前来一聚?” “我……” “来的话,记得自己一个人来崔府,因为请柬我就带了一份,只你一份的。” 说罢,将请柬塞进孟笙怀里,也不管他说什么,自顾自地转身离去了。 孟笙将那张华丽的请柬在烈烈日头下展开了,上头金色的落印映得他眼睛隐隐作痛—— 崔瀚。 第四十六章·赴约 “在想什么呢?”陆开桓见孟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我该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你。” 陆开桓笑了一声,将站着的孟笙搂住,把头埋在他腰间,轻声道:“你能为我着想,这份心意我知道了。但是,笙儿,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平安无事,我带你来菱州也并非想要你为我做什么……所以答应我,别搅进这摊浑水里,好吗?” 孟笙不作声。 陆开桓头埋在他腰间,看不清孟笙脸上的神情,就权当他答应了。心头一松,这几日的疲倦尽数涌上心间,陆开桓只觉得眼皮沉重,松开孟笙站起身来朝里间的床上走去,躺下连衣服都未脱,不过片刻就睡着了。 孟笙也跟着他,坐到床边,落下眼去看陆开桓。这几日的事情的确烦杂难理,使陆开桓的眼下都生出两片青黑来,看得孟笙心里也细密地泛起疼痛来。 他想帮帮陆开桓……什么都好。他不想永远只在陆开桓的羽翼下,被护在背后,他也想与陆开桓并肩同行,什么困难苦楚都一同承担。 可是陆开桓的态度也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探出头,陆开桓就会如临大敌地将他掩回去。 孟笙心底不由生出两分黯然,难道陆开桓是觉得他只是个太监,所以帮不上什么忙,才这样多加阻拦的吗? 这些苦闷在心底酝酿发酵,令孟笙这一夜都无眠。 ………… 隔天,陆开桓起了个大早,坐在案边拧眉深思,将那封上京送来的密信读了好几遍,脑中一时过了许多事情。他离京前曾嘱咐探子暗地盯着陆远达的钱财流向,那边送来的密信上说道,就在十天前,陆远 恋耽美 分卷阅读63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达不知从哪里又得来了五千两银子,现在就存在肃王府的库房里……这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陆远达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陆开桓想到了许多种可能,觉得此事必定不简单。所以他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方玉生的,要方玉生向影六打探清楚肃王府前些天五千两的来源;另一封,则是送去上京的何将军府上,收信人是何茹。 实际上,陆开桓和何茹在暗地里一直有些联系,但无关男女之情,大多都是他向何茹借用何将军府上一些关系的请求,或者偶尔像兄妹一般聊些简单的家常。前些日子,何茹来了一封信,说是下个月,木沧就要来她家提亲了,那信纸上带着淡淡的熏香,是何茹喜欢的牡丹味。陆开桓看着那信,面上也不禁露出了几许欣慰的笑来。不过,现下这封信,虽在开端写了祝福之语,但最主要的,是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怕这些日子里陆远达有什么异动,所以拜托何茹,若是陆远达有什么异心,可以帮着他在京内压一压。 这封信还没有落款,陆开桓就被孟笙催去用早膳了。陆开桓的书房除了孟笙是没人进得去的,所以他就随手将镇纸在信上一压,也没有刻意收起来,就应了一声去吃饭了。孟笙忽然记起,昨天好像将荷包掉在陆开桓的书房中,就匆匆吃了饭,去书房中寻找。 他独自一人进去,先是在暖炉靠椅处弯腰寻了一遍,没有寻到,又绕去书房中的酸枝木案桌前寻找,最后在案桌下一个小角落中找到了。孟笙将那荷包攥在手里,直起腰来,余光扫到了陆开桓桌上的信。 一个似乎很遥远的名字竟然在那封信上。 何茹。 孟笙蹙眉,不由低头去细看那封信。他平日里并不乱翻看陆开桓的东西,可是今天,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由自主地就低头将那页纸笺拿了起来。 那张信纸上的大概内容就是请求何茹动用在京中的一些关系,帮帮陆开桓,倒是没什么其他的。孟笙不由有些出神,他想,陆开桓此时正处于一种僵局中,还要处处照顾他……他来菱州这一趟,到底是对是错呢? 是对的吗?如果是对的,那么为什么他不仅帮不上陆开桓什么忙,还一直在给他增添新的负担呢? 孟笙甚至开始后悔,那天在娘亲的墓前,把那些不堪的过去都揭开来了……他不该说的,那么久远的事情了,想要再找什么证据无异于大海捞针,还让陆开桓这些天对他的态度变得更加小心了。 他将那页信放回了原处,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的手,坐在一边愣怔了许久。 今晨云雾很是厚重,掩着初升的太阳,整个天都阴沉沉的,只有几处略微稀薄的罅隙中透出淡淡金光,像是给云滚了层金边似的。 孟笙站起身回房,翻出那张崔瀚给他的请柬,仔细夹在一卷书中。 无论陆开桓怎么想,孟笙都想帮帮他什么,哪怕只是一点可能得到的消息,也想去试一试……他不能一辈子都活在陆开桓身后,就让陆开桓一个人在前路拼杀,然后视若无睹地当作无事发生,继续和陆开桓卿卿我我下去。 他是个太监,但他也是陆开桓的伴侣。 无论前方是春光潋滟晴好天,还是愁云惨雾千尺崖,他都想携着陆开桓的手一起面对。 两日后,崔府。 孟笙随便寻了个理由,跟陆开桓说了出去走走,叫陆开桓不用等他了,又见陆开桓躺上了床,这才推开门坐上了先前叫来的马车,带着昨日备好的礼往崔府去了。 他坐在车上,倚着车壁,揉了揉眉心,想使自己看上去尽量不那么疲倦。孟笙心里大概知道崔瀚叫他单独前去,应该没什么好事,此去跟只身闯狼窝没什么区别。但是哪怕只有一点探听情况的希望,他都不想错过。而依照自己对陆开桓的了解,若是陆开桓知道了这件事后是必定不会让他去的,所以干脆还是瞒下来,先斩后奏,回来再和陆开桓说清楚。 孟笙身旁放着的那金红木盒里装着的,是昨日上街去选的一对小巧的锦鲤摆件,用之前在上京时攒下的银子买的。虽然并不是什么极贵重的东西,但是胜在别出心裁、做工精细,他在菱州的珍宝阁看到后就掏钱买了下来。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孟笙深吸了一口气,拂开车帘从车上下来。那崔府规模极大,不愧是世家一代代的积累,到如今,这栋宅子已经是大千数一数二的阔宅了。他来这之前,就听说过菱州崔家门口挂着的那幅字,是一位极负盛名的大家真迹,就算是富有四海也难寻一幅,而崔家竟然就这样随意地挂在门外,由此可见,崔家确实不是普通世家。 车是孟笙在外头租的,车夫将他送到地方收了银钱后,就要回去了。 隔着厚厚的门板,都能听得到崔府里面喧嚣的声音,不难猜想里面该是一幅如何宾客满座、觥筹交错的场景。孟笙抱着那盒子,心底不由挣扎了一番,他来得这样晚,又是身份这样卑微的一个人,此时进去会不会有些自取其辱的意思?但他想到陆开桓那副倦容,又觉得此次非去不可,便伸手敲响了崔府的门。 里面走出一个小厮,他是专司看门的,平时和崔家走动频繁的大老爷都见过,因此见着生面孔,便十分狗仗人势地抬高声音问道:“你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64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哪里来的?没事就赶紧走开,崔家今日无柬不迎客。” 孟笙顿了一下,从袖中将那张崔瀚给他的请柬交给小厮,轻声问道:“请问小哥,是这个吗?” 小厮接了过去,翻开看了一眼,面上神情惊变,声音也颤了起来,半弯着腰:“是,是,不知您是哪位贵人?是小的眼拙,是小的眼拙,还请这位大人恕罪,不要与奴才计较!” 孟笙并不知道,他手里拿着的这张请柬,是崔家最高级别的请柬,只有对大富大贵的极上宾,才会送出去的,而这样的请柬,一年几乎见不到十张。 “不是什么贵人,”孟笙虽然对这人之前的语气感到不快,但他也曾做过奴才,知道其中滋味,便不再与小厮计较,“麻烦你进去向崔瀚小公子通报一声,就说……孟笙来应他的约了。” 第四十七章·崔瀚 崔府内,灯火通明,华光四照——黑夜在这里似乎是不存在的,成百上千的琉璃灯映出一片灼灼光景,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璀璨。 偌大的园林中,一条不长的桥连着建在池上的矮台,矮台上坐着四五个怀抱琵琶的乐妓,旁侧坐着两个拨弄古筝的琴师,在一片泠泠悦耳的乐器合奏下,一群身着粉红襦裙的舞女光着脚在台上落袖起舞,身姿婀娜,步伐曼妙,顾盼间尽是水乡的温柔情意。水榭中最高一处,坐着崔家的家主崔渺,他面容端肃,但却意外地瘦削,两颊甚至有些凹陷,面上隐隐泛着一种沉疴多年的青白病色,但一双眸子却是极锐利的,里面转动着的冷光,不由让人想到锋刃。 那高台水榭上,只有崔家嫡系和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和家主坐在一处,其他的人,甚至是崔家的旁支血脉,都要坐到别的水榭去,登不上那金角高翘的华贵水榭。 观台上莺歌燕舞,一片融融春色。崔渺将视线投向一旁的崔瀚,崔瀚正在信手转动玉环镂金杯,有些出神地盯着里面的酒液,看上去是十足地心不在焉。 崔渺倒是也没有出声去问,只是眉心略略一皱,就将视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是一曲绵绵的江南小调。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从外急急进来了,崔渺认出那是贴身侍奉崔瀚的人,也没多加阻拦。他行礼后附在崔瀚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就见崔瀚双眸一亮,突然间就有了光彩。他倏忽站起身,似乎是想和那小厮一同出去,但又突然想起这宴席间的舅舅,往主座上瞥了一眼,见着崔渺也在往这处看着,只好老实坐下,招手叫那小厮蹲下,小声吩咐了几句,才放人离开。 这番举动实在是过于反常,崔渺眼神扫过崔瀚身旁特意空出来的位置,心下猜想该是这座位的主人来了,他摩挲着戴在左手的玉扳指,眼神静静地投回那群舞姬身上。 不多时,一个身着素白衣衫的年轻男子从桥上走来,他面容旖丽,清癯优雅,在夜色中宛如一枝悠然的茉莉。 “孟大人!” 崔瀚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一双眼被琉璃灯映得明明灭灭,似有万千火光在摇曳。 孟笙有些被他这一声孟大人吓到了,他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正要将手中的礼盒交给一边的管家,礼盒就被一双手接了过去——崔瀚竟然是从座上跑下来,亲自来接这一份礼。 “崔公子……” “孟笙,我以为,你今夜不会来了,”崔瀚紧紧盯着孟笙,似乎是一眼不见,人就会消失一样,“你能来,我真的十分欣喜……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的。” 孟笙失笑:“崔公子真是折煞我了,我不过也就是恪王殿下身边一个随侍罢了,哪里值当小公子这般记挂……倒是我的错,今日来得太晚了些,平惹公子记挂了。” 崔瀚闻着面前这人衣领间散着的淡淡幽香,看着那一截落满月光的细白脖颈,出神地喃喃:“你是不知道……有多记挂……” 孟笙只当他是还在客套,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弯了弯唇角,绕开崔瀚向崔渺走去,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大礼:“见过崔老爷。” 若是有人留心细听,就能听到他的声音里那几分颤抖。 崔渺的身旁,正坐着陈知府,也就是那个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陈永长。 “你是……” 崔瀚走上前来,接过话头:“他是恪王殿下最信任的手下,请柬前些日子我已送至王爷的府上,王爷该是公务繁忙,无法拨冗前来,让他送来礼物代为祝贺吧。” 孟笙看着崔瀚那自若的神情,简直连自己都快相信这套说辞了。他抬眼看向崔渺,却见崔渺倒是对外甥的说法没有起什么疑心,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孟笙又在心里权衡了一下,他现在反驳崔瀚,将崔瀚根本没有给恪王请柬,只要他孤身前来的事情抖露出来,根本没有人会相信他,毕竟无缘无故的,连孟笙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崔瀚要单独请他一个太监来崔府,更何况他人了,于是只好顺着崔瀚的话说下去:“是,正是如此。” 崔渺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挥挥手,吩咐道:“请入上座……瀚儿,可要好生招待。” 孟笙稀里糊涂地跟着崔瀚坐下,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是坐在了这场晚宴主角的身侧这样隆重的位置,有些局促地开口,小 恋耽美 分卷阅读65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声问崔瀚:“崔公子,我坐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崔瀚的语气里满是风流,他执起酒壶,亲自为孟笙斟了一杯酒,“我怎么没看出来,孟大人是讲究这种小节之人?” “别再叫我孟大人了,你叫我孟笙就行了。” 崔瀚低低一哂:“好,那你也不要再叫我崔公子了……就叫崔瀚,好不好?” 孟笙接过那装满西域送来的葡萄美酒的酒杯,一口饮尽:“好。” 就着美酒,世间哪有开不了的话头? “崔瀚,崔家家主不是你亲舅舅么……怎么你也姓崔?而且,我听人说,你就是崔家的少主……你舅舅他……” 后面的话,孟笙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 崔瀚倒是不怎么在意孟笙探听这些似的,将实情全都说了:“我舅舅他没有自己的孩子。他幼时就体弱,中气不足,又在十几岁时生了一场大病,那病来得急来得邪,我舅舅差点就将命都搭了进去,我祖父好不容易遍访名医,又请了许多神婆天天来做法,才从阎王爷手里抢回这个独子。但自那以后,我舅舅就伤了根本,虽然一直小心调养身体,但也毫无起色……自然也不会有子嗣。我母亲见我舅舅意志消沉,就将当时刚生的我抱给了舅舅,改姓为崔,以取慰藉…… “说来也怪,我母亲本以为在我之后还会有儿子的,但一连生了三个,都是妹妹,到如今崔家嫡系这一脉,也只有我一个男孩。而舅舅,自然是要把我当作亲生子来看……不然他也再无他法了,总不能百年后,将崔氏就这样拱手让给外面虎视眈眈的那群人吧。” 孟笙头一次听见这崔家内里的纠葛,不由也有些感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崔瀚为他倒的酒。 这葡萄酿造的酒,是西域独一份的,酿得酸酸甜甜,喝起来酒的味道少了,果香倒是在唇齿间馥郁缠绵。这确实是京城也难得一品的佳酿,孟笙忍不住多喝了两杯,没想到这酒的后劲这样大,让他脸上红云飘飞,头脑发昏。 其实孟笙来得这样晚,这场晚宴没有多久就接近尾声了,他扶着桌沿,看着面前摇晃成双的人影,心知不能再多留了,便要撑起身来告辞。谁知一起身,竟是双脚发软,脑中沉重,随后竟是一头栽了下去,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绣褥之间,像是卧在一片云里。孟笙捂着隐痛的头支起身子,哑声道:“有人吗?” 与此同时,房门被人推开,一袭华衣的男子摇着扇子走进来,眉眼难掩风流:“醒了?” “崔,崔瀚?” “是啊,你喝醉了,我看你睡了过去,便将你带进我房中,想等你醒了再说,”崔瀚唇角一勾,“可是我刚刚瞧着你睡觉的模样……突然就有点不想放你走了呢。” 孟笙蹙眉:“你什么意思?” “孟笙,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生得极好?”崔瀚走上前去,有些痴迷地在一线月色下抚摸孟笙的脸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就算,就算知道了你只是恪王府上的一个阉人,我还是放不下你,每夜都梦到你……孟笙,我心悦你,你能不能留下来陪着我?现在虽要委屈你,可以后,我会是崔家的家主,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议论你的不是,你也不用再侍奉别人……” 孟笙撇过头去,冷冷地拍开崔瀚的手,音调也骤降几度:“崔小公子,你醉了,你的心意,我无福消受,你还是放我回去吧。” “你别不识抬举!跟着我,你会过得比现在好很多!” 孟笙已经将这个人看得一清二楚了——崔瀚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他奇特,就想弄到手来玩玩罢了。 这种廉价的情感,不仅令他一点所谓的感动都没有,甚至还让人恶心。 “我来这里之前,曾吩咐过府中的侍卫,若是我子时前没有回去,就禀给殿下,来崔府寻我……”孟笙手心里全是汗,他来之前其实没有同任何人说过,他只是在赌崔瀚不敢与陆开桓起正面冲突,“崔公子不如看看,现在离子时,还有多久?” 崔瀚果然僵在原地。 菱州崔家是家大业大,但如何大,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权是不能轻易挑战的。 ………… 一辆马车在深夜中,从崔府中急驶而出,崔瀚站在门后,目送着那辆马车的远去。 他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孟笙,我们来日方长。” 马车颠簸,一路疾行,终于回到了恪王府邸前。孟笙下车的时候,只觉得腿软眼花,这菱州的夜风一刮,竟然陡然起了几分冷意。孟笙一抖,放轻了手脚,径直向大门走去。 然而,当孟笙轻手轻脚推开门的时候,一道比冰更寒、比铁更沉的声音贴骨传来。 “你去哪了?” 他一抬眼,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第四十八章·争执 面前一人,一身墨色披风,几乎与这浓稠夜色融为一体。 孟笙喉咙发干,那里头似乎塞着一块冰,散着森森寒意,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开桓的一双桃花眼里,此刻是万分漠然,漠然之下,掩着深深的失望与伤痛。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站 恋耽美 分卷阅读66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了多久,用一双眼静静地盯着孟笙。 在这种目光下,孟笙觉得自己似乎被浇了一桶冷水,他强自笑道:“你怎么起来了……进去说吧。” 乌云滚滚,欲倾欲摧。不知是哪条深巷里传来两声拉长的狗吠,和着暗滚的闷雷,将这个夜衬得格外令人窒息。 陆开桓丝毫未动,他重复道:“你去哪了?” 一道闪电撕开菱州的上空,惨白的光在两人之间划出裂痕,像是谁也跨不到对岸去的一道深渊。 孟笙沉默以对,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滴水落在孟笙的鼻尖上,他抬眼看着不见星月的天幕,眼见着丝丝缕缕的雨飘落下来,拂在他的额心、眼睫、唇瓣,孟笙伸出舌在唇畔舔了一下,冰凉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令他有些无措地想,原来这菱州的雨,都是这么苦的吗? 江南的雨,尽是多情丝,细细绵绵,下出一片雨雾来。两个人就站在这片淅淅沥沥的雨中,谁也没有挪动脚步。最后,终是陆开桓先开了口,他的话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但是那喑哑的嗓音显示着他此刻的疲倦:“你既然不想说,那我替你说吧,你去了崔府,对吗?” 孟笙猛地看向陆开桓,一张小脸被冰雨浇得煞白:“你……你派人跟踪我?” 陆开桓避也不避:“是。” “你……早就知道我今夜要出去,所以,你派人跟踪我?”孟笙突兀地笑了一声,他隔着雨幕看着陆开桓,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样,眼底潋滟的光碎成一片,“子真,你不信我吗?” 陆开桓被孟笙的眼神搅得心底一团烦乱,他本就窝着火气,一直强压着,此刻只觉那火已经燎到了喉头,有些话,他不得不一吐为快:“孟笙,这不是我不信你!是我担心你!你说,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去崔府!你知不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怎么敢……” 孟笙打断了他的话:“我怎么不敢!我为了你,什么都敢做!可是你呢?陆开桓,你到底有没有想过,遇到困难要和我一起携手面对,哪怕一次?!” “携手面对,为什么要携手面对!”陆开桓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不自觉抬高了许多,“我所做所求的,都只是为了让你安全无虞,我拼尽全力只想让你无忧,你却非要来蹚浑水?若说我真想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想你安安静静的,不要再多生是非,这就是你在帮我了!” 话一出口,陆开桓就见着了孟笙泛红的眼圈,他几乎是立时便后悔了,伸出手想要去牵孟笙的手:“笙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笙躲开了陆开桓那只手,他醉后犹带疼痛的头被冰雨一浇,再被风一吹,痛得他几乎站不住:“子真,你终于说出了你的真心话。你是不是觉得,你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比我有价值?遇到事情了,你不愿同我讲,往京城送的书信倒是勤得很,与方先生也好,同何小姐也罢,总而言之,我是你最大的拖累,是你不得不带着的废物。” “你不是拖累,”陆开桓上前一步,黝黑的眸子盯着孟笙,“你更不会是废物……” “那我是什么?”孟笙惨笑一声,用一只手捂住脸,“你有了困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茹……我不比她出身显赫,但我只想尽自己所能帮帮你——哪怕你并不稀罕。你问我去崔府干什么?我知道你怀疑崔府和陈永长沆瀣一气,我去崔府只是想帮你打探消息!” 陆开桓怔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孟笙心里竟然是这样迫切地想要帮他的,也没有想到他写给何茹的请求都被孟笙看到了。此时,他心里那些结才算是全部打开了,他伸手将人抱在怀里,声音低柔得像是怕吵醒一朵将开的花。 “傻瓜,你和别人又怎么会是一样的……我又怎么可能怀疑你?跟着你的那些人,不是派去盯着你做什么的,而是在暗中保护你的,以防我不在时你遇到危险,我又无法赶到。我知道你怪我将你保护得太过,可是笙儿,你真的不知道我曾经经历过什么……你若是知道了,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小心了。” 陆开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直刺得他心口痛。他缓了一缓,接着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你的想法了,”陆开桓将搂在孟笙后背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我知道你不愿意只躲在我身后,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以后无论是好是坏,就算你害怕,也都得跟我一起面对,跑不了了,知道吗小傻瓜?” 孟笙的脸埋在陆开桓的胸膛上,那里的衣料已经被这场雨打透了,湿湿凉凉的,但是却让他感到格外安心。他将头依恋地靠了上去,像是傍晚归巢的鸟儿,收起翅膀,梳理着被晚风吹乱的羽毛。 他悄悄勾起唇角,小声道:“跑不了就跑不了,我才不会怕。” 有这个男人坚实的臂膀护着他,他还怕什么呢? —————— 京城,方宅。 方玉生坐在椅子上,翘着脚翻看这个月的账目。窗扉处传来一声轻响,他头也没抬,拿起笔蘸了蘸朱砂,在账本上画了一道:“来了?” 影六笑了笑,走到方玉生的桌前,轻声道:“在看账?那我等你一会儿?” 一灯烛火将影六的身影拉得很长,他几近贪婪地借着这盏油灯去看方玉生。方玉生生得一副温雅的好面皮,但内里脾气倒是带着三分娇七分烈的,感受到一束炽热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终于忍无可忍地抬头凶道:“影六,你看什么看 恋耽美 分卷阅读67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我又不是大姑娘,好看吗!” 谁知影六摸了摸下巴,倒是认认真真地答了:“好看。” 方玉生被噎了一道,颊侧也染了几许薄红,只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倒会认为是烛光映的。他放下手里的账本,站起来道:“这次叫你来,是殿下托我问你一件事,殿下想要知道,陆远达的钱财来源。不必说那些明面上查得到的那种,殿下叫你专拣见不得人的说……还有,前几天肃王府上多进了五千两银子,是怎么来的?” 听了正事,影六也收起脸上的表情,正色道:“陆远达很少让我涉及钱财有关的方面,他对我大多都是下些杀人做事的命令,钱财是由他身边另外的人专事,所以我也不知道具体到底是从谁的手里供给陆远达的。但是我常被他派去护送银钱回府,以防被盗,所以大概晓得了一些。” “护送银钱?” “有一艘小船,常常星夜而来,在城郊河畔停下,我所要护送的银钱,都是从那艘小船上卸下来的。那船常常是什么也不装,只装着一箱箱的黄金。我曾经同船夫交谈过,他说这艘船是从慈阳来的,那些人瞒得紧,其余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慈阳么……”方玉生皱眉,低声自语,“慈阳……慈阳有什么呢?” 第四十九章·钱袋 “你说,晚宴上,崔家家主与陈知府坐在一处?”陆开桓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桌子上敲了敲,“我就说,他们之间,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孟笙点点头:“是,且崔瀚确实就是崔家家主培养的下一代家主,崔家家主并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就将这个外甥当作亲儿子看待,你若是无处下手,可从崔瀚身上查起。” 他想起崔瀚那副纨绔模样就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微微蹙了眉,却还是没能将那夜发生的事都说出来。 此时,一只白鸽从窗缝中飞了进来,片刻后乖巧地落在了陆开桓的肩上,用嘴梳理着羽毛。陆开桓将它捉下来,从鸽腿上取下密信,快速地从头看了一遍,然后交给孟笙。孟笙会意,拿到那纸条后,便在一旁的架子上取出火折子,直接就将那信烧了个干净。 “慈阳……”陆开桓揉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站起身将这些日子来反复翻阅的大千国地图从一堆卷轴中抽出来,用朱笔将慈阳勾了出来,“既然是从慈阳走的水路,那慈阳作为源头应该有个陆远达的钱袋子……可我记得慈阳只是个小县城,每年堪堪能交上朝廷的赋税,若是赶上了灾年,那还反要朝廷拨银,那地方哪里来的一箱箱黄金?” 他觉得似乎离答案只有一线之隔了,但又觉得怎么也捅不破和真相之间隔着的那层纸,因此觉得十分头痛。 孟笙陪着他站了一会儿,眯着眼在那羊皮地图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突然出声道:“如果……慈阳不是源头,而只是个中转站呢?” 陆开桓一怔,他感觉脑中似有一根弦忽然被拨动,猛地抬头盯着孟笙,复又低下头去,细细地看着那地图上绘制的八方水路,一字一顿:“是了。” 他就像是一个在闭着眼蹚水过河的人,在汹涌的乱流中被冲得摇摇欲坠,几失方向。但就在刚刚,孟笙的话令他茅塞顿开,福至心灵,似乎是在暗潮中忽然摸到了一块巨石,而顺着这块石头,恰是走向彼岸的路。 接着,他又坐下去,视线凝在地图上,长睫不由剧烈抖动,连呼吸都跟着颤了起来:“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慈阳,根本就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地方,既然最后一程是由慈阳到上京,走的水路,那么上一程有很大概率也是走水路!慈阳地小,只有汝河这一条运河通道,而这汝河再向上,就是接着能通到菱州的淮江这条路!” 这最重要的一环,终于在此时严丝合缝地扣上了—— 菱州,竟是陆远达夺嫡的钱袋子! 孟笙有些迟疑地看向陆开桓,开口问道:“你是说,崔家……” “是,正是如此!我真是糊涂,怎么就忘记了陆远达的母妃是崔家旁支一派的嫡女!每年菱州崔家贡缎,总是会托人为淑贵妃多带一批最新的花色,我原本没有多想,只以为那是崔氏心疼女儿,可现在看来,菱州崔家和陆远达那一派,原是早有勾结!” 陆开桓冷笑几声,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沉声道:“我原本还在怀疑崔家是不是没那么干净,但毕竟只是无凭无据的猜疑,不好因此就闹僵了,但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不管是陈永长,还是这个菱州崔家都是大有问题。现在就只管叫人去查,清清楚楚地查,我要将这个崔家里面的烂根都拔出来仔细瞧瞧!” 这些天来绕在心头的疑云终于全部被挥散,陆开桓站起来,快步走到孟笙面前,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孟笙,笙儿,谢谢你……你真的是我的启明星。” 孟笙弯眼笑了笑,倒是没接这份功劳:“什么启明星,我也不过是灵光一闪,无意中提到的。你只是因着‘身在此山中’,才一时钻了牛角尖罢了。” 陆开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将这些天来的不快尽吐了出去,他留恋地蹭着孟笙的颊侧,像是一只狼狗蹭着主人撒娇一般。孟笙觉得好笑,却没推开他,任他这样磨蹭。蹭着蹭着,陆开桓倒是被孟笙那一头锦缎似的乌发蹭出了满心的火,他侧着脸去寻孟 恋耽美 分卷阅读68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笙的唇,呢喃道:“笙儿,我们许久都没有过了……” 孟笙被他噙住唇缠吻,那舌轻易就抵开了紧闭的齿,溜进去放肆又霸道地挑逗,孟笙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吻得软了腰,几乎站不住。他感受着一股股热气扑在脸上,心知今日大概是逃不过了,干脆也回拥着陆开桓,低低说道:“别在这儿……去床上。” 半月前陆开桓不知发了什么疯,在这书案前就扒了他的衣服,非要在这里胡闹,将他按在桌上胡来了一通,先是用毛笔在他背上写写画画,又是抱着他在这书案前做那事,最后弄得孟笙喊的力气都没了,只余气音。一个姿势久了,弄得孟笙后腰都被木棱硌出了一道紫红色的印子来,四五天才消下去,孟笙现在看着毛笔都有些发怵,可不想再在这里吃苦头了。 陆开桓也想起来那通情事了,从喉咙里滚出笑音来,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低声应道:“遵命。” ………… 隔日,大清早的,府上倒是来了个陆开桓等了许久的人。 那时候,闹了大半夜的陆开桓和孟笙正在一张暖被下睡得正酣,陆开桓最初听见小厮在外头通报的声音还不愿起来,最后还是被吵醒的孟笙强推着他下床去见人的。陆开桓捡起散落在床边的衣物穿上,一抬眼见着孟笙散着一头如瀑青丝,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强打精神看着他,那露出的肩头、脖颈上俱是星星点点的痕迹,心里难免软了又软。陆开桓将右腿抵在床边,俯身在孟笙额上亲了一口:“我先去了,你再眯一会儿。” 说罢,将被角掖了掖,便心情大好地出门去了。 房门外等着的小厮领着他一路穿过回廊,到了这栋宅子的正厅。因着这间正厅朝向不大好,陆开桓之前就命人摆了一扇屏风。他屏退小厮,独自一人绕过了那满绘青竹的屏风,对上那双与记忆中一般锐利的眼,笑道:“总使大人,有失远迎。” 第五十章·流言 谢攸将落在一旁摆件上的视线收回,站起身对陆开桓作揖道:“哪里敢要什么远迎,反是微臣来得迟了。” 陆开桓在刚到菱州的时候,就和谢和韵通信了,他思来想去觉得这菱州以他一人之力可能无法拿捏,又怕做了什么事情传到皇帝耳朵里去,说他武断,到时候无凭无据的,那就说不清楚了,反倒引起皇帝的疑心,所以他干脆写了信,要谢和韵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将谢攸遣来菱州……不久后陆开桓收到谢和韵的回信,说是这次夏核,谢攸会亲自去菱州,若有需要,私下吩咐即可。 夏核与冬核是大千国特有的官员考核制度,其中以六月的夏核为重头戏,十二月的冬核为辅,两项加起来,就是评定一个官员一年的成绩的依据。若是两项审核都能获得上上,那么这位官员下一年必定官运亨通,青云直上;若是都获得了下下,那么最严重的后果可能是连乌纱帽都保不住,被流放荒地。夏冬两次核查,是大千国所有官宦都十分看重的,尤其是文官、地方官,对于一些特别突出的地方,朝廷甚至还会派专人下至那地去考察,以防徇私。 而今年,天子密臣——御监阁督查总使谢攸——却突然自请要来菱州做夏核,不由令大千国朝堂上的各人都揣了一份猜测——御监阁在菱州查出了什么? 得到皇帝的首肯后,谢攸便马不停蹄地朝菱州而来。但他答应去菱州的原因却不是陆开桓,而是谢和韵同他说,这里查到了崔家的腌臜事,可能与菱州频繁的洪灾有关,所以谢攸才答应带着御监阁的人,来菱州悄悄查案。 说来说去,不过都只是为了心中那点义罢了。 陆开桓早就见识过这人的倔脾气了,他心知谢攸此次来也并非就是站在了他这一派,会像方玉生、郎雨华那样死心塌地地任他差遣,因此话里也多带了两分恭敬的疏离:“总使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应该是疲倦不堪了,不如就让本王先唤人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总使先暂时住在这栋宅子里?” 谢攸捶了捶酸痛的腰背,从善如流地应了:“好。那就有劳恪王了。” 陪着谢攸安顿好后,陆开桓回到书房中,又看起了那张地图。他越看越觉得其中大有文章,于是招来此次带来菱州的暗卫,吩咐了几句,要他们想办法搞来一本崔府的账簿。 暗卫刚刚退下,孟笙就推门进来了,他手里托着盛有一盏清茶和两碟酥点的盘子,缓步走来:“你早上也没用膳,饿了没有?” 陆开桓会心一笑,捂着头咿咿哦哦地叫唤:“饿,饿得很,饿得两眼冒金星,还是我们家小笙儿贴心……” 用过点心,陆开桓灌了一大口茶,随意地用指腹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朝孟笙问道:“笙儿,我打算下午再去一趟大坝,你随我一起去吗?” 孟笙想着左右无事,便点头应道:“好。” 两人又一次去到了大坝。这大坝的工程进展飞快,才一个月,就加高了许多,其他的倒是没发现什么特别反常的事情,只是觉着这些男子都格外沉默,俱有心事的模样。陆开桓派人去问了,也没问出个由头来,最后陆开桓和孟笙决定去街上转转,随便找家铺子打发下晚饭。 他们进了一间在菱州本地小有名气的酒楼,名叫杏花楼,尤擅做水里的东西。孟笙盯 恋耽美 分卷阅读69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着桌上的芙蓉虾球,久久,叹了口气,用筷子拨了拨,道:“这道菜,是涣儿最喜欢吃的……” 陆开桓知道他是想陆涣那孩子了,于是夹了一颗虾球放到孟笙的碗中,轻声安慰道:“我安排在陆涣身边的人没有给我发来什么消息,这说明他没有遇到什么事,等我们回了京,就一起去看他,可好?” 孟笙点了点头,这才继续吃饭。两人这顿饭用得早,吃完付了银钱出来时,太阳刚刚下山,天色一片混沌,是一种雾蒙蒙的灰蓝色。 街上人头攒动,但是叫骂声却因为格外地大,而在这个本该闲适的傍晚中格外刺耳:“你这个狗东西,给我放手!两个老不死的玩意,还想拿到钱?我呸!” 孟笙眉头拧了起来,朝这声音的源头望去——那是两个衣衫褴褛的瘦弱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被晚风吹得乱七八糟,此时正在地上瑟瑟发抖,佝偻的身躯被那穿着官兵衣服的男人用脚狠狠踩踏,唇齿间已见了血沫。 “别打了!”他忍不住喊道,跑到那对老夫妇的身前,用力推了一把那官差的肩膀,“你不给钱就不给,何必如此!” 那官差见这人穿着像是个富家公子,又觉得似乎有点眼熟,便啐了一口,道:“你个小兔崽子多管什么闲事?你知不知道他们天天缠着我们这些官差,鬼哭狼嚎没完没了,非要我们还儿子,疯疯癫癫地说些胡话,你说糟心不糟心?” 陆开桓此时也凑了上来,他看着孟笙将那两个人从地上扶坐起来,叹了口气,对着那官差道:“你们官府都这么闲的么,在大街上对百姓动手,亏你也有这个脸。” 那官差刚想回嘴,抬眼就见了陆开桓,视线又转下一看,看到了陆开桓腰间佩戴的那块玉牌,脸色猛地白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陆开桓面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他在官府内当差,远远地见过陆开桓几面,是知道有这么个王爷下到菱州来治水的,因此对这个恪王的模样大概晓得,就算刚一看见有些不敢确定,可面前这人腰间佩挂的那块玉牌,是只有皇室之人才有的,所以他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这个青年的身份。 原本陆开桓这种地位的人和他是毫无交集的,可谁承想竟偏偏在大街上就碰着了,还是用这样糟糕的方式! “滚……别让本王再见到你,”陆开桓在他肩窝踹了一脚,踹得那人直往后倒去,“做个官差,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官府留你也是个祸害,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吗?” 那官差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服,他爬起来,也顾不得肩上的痛,连连磕头:“知道,知道,小的明日就请辞。” 说罢,竟是逃似地走了。 陆开桓蹲下身去,与孟笙挨在一处,低声询问道:“老人家,好些了吗?” “谢谢贵人,谢谢……” 说着,他们竟是又要跪下磕头,被陆开桓扶住:“不必如此。” 孟笙侧头看着陆开桓轻轻一笑,又从钱袋中取出几锭银子放在那老妇人手中:“这钱你拿着吧。” 那老妇人眼中满是泪水,她望着孟笙,不住抽泣起来,哽咽道:“谢谢,谢谢……若是我儿子还在……我们也不会沦落至此。” 陆开桓记起,刚刚那官兵确实说到了他们的儿子,心下也不禁生出了些疑问,他看着面前这两个老人,迟疑道:“你们有儿子?那为何会……” “他消失了。” “消失,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们一家从去年的洪灾中侥幸逃出来,忽然就听官府说是要修大坝,接着就来了一群穿着官服的人将我儿子抓走了。一开始确实会有人来家里送月钱,我们和儿媳就靠着那月钱勉强支撑生活,但是从去年年末开始,这月钱就断了,我们去问,官府也不说我儿子到底怎么了,就说是失踪了……”那老汉面上露出悲怆的神色来,“没有了月钱,儿子也迟迟不归,儿媳就回娘家去了,只剩我和妻子两个老人,没有半点办法,只好到街上来乞讨。” “失踪,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失踪?” “乞讨的这些日子,我们才知道,不只是我儿不见了,还有许多人,也平白就没了踪影!” 孟笙和陆开桓面面相觑,从彼此的脸上都看到了惊疑。 那老妇哭哭啼啼地继续道:“自我们乞讨以来,在街上看到那些过往的官差还是忍不住拦下问一问,有没有我儿的消息,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希望,我们也想着能找回他……可是我们近些日子却听到些流言,这让我们更是害怕,我们怕儿子已经、已经死了……” 陆开桓进了一步,追问道:“是什么流言?” “说是,那大坝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大坝,里面其实是一间监牢!关着所有菱州莫名失踪的人!” 陆开桓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去了这么多次大坝,怎么就没想过,进这大坝里头去瞧瞧呢? 第五十一章·勾结 菱州,崔府。 崔渺面色阴沉地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眉间已是攒起了浓浓火气,他病色浓重,乍一看和死人差不多,极是骇人:“你不是说,他们来就来了,不会查得那么深,应付过去即可吗?你看看现在,我甚至都不知 恋耽美 分卷阅读70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道在什么时候丢了一本去年的账簿!” “我也没料到,恪王小小年纪,竟这么较真!”陈知府烦躁地走来走去,活像一只失了方向的无头苍蝇,“谁知道他在菱州一住就不走了,京城的事情也不顾,就在这里查了个七七八八!” 阳光透过赭色窗纱照进屋子,将屋子里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尘土似的。崔渺只觉得心火不住往上蹿,他拂袖,将一桌的书册杂物统统挥到地上,稀里哗啦的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把陈知府也吓了一跳,猛地退了一大步,他又看看崔渺那白里透青的面色,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崔老爷,你这又是何苦和自己过不去?事情总有解决的头绪,动这么大肝火,最后难受的不还是自个儿么?” “我告诉你,若是他查到我崔府,你陈永长也跑不了,还做什么知府,想要接着往上爬?”崔渺重重地哼了一声,“我们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是,是,你说的对,”陈知府真是有苦说不出,“那依你之见,现在该如何才好?”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瞧这大坝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再费心去遮掩也不过只是拖延些时日,不是什么治本之策,”崔渺靠在椅背上,不断地转动拇指上那枚白玉扳指,“当今之策,唯有……将恪王也拖下水!” “也拖下水?什么意思?” “给他些利益,要他也登上我们这条船,只要他也蹚了这趟浑水,他就洗不清了,以后就算出了什么事,自然也会想着为我们遮掩……” 陈知府皱眉反驳:“这怕是行不通吧,崔家不是在暗地里支持着二皇子吗?怎么又能……” “怎么不能?”崔渺打断了陈知府的话,“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利,且利足够大,就没有行不通的路子!再说,此事也是我之前考虑过一阵子的,如今三皇子的势力如日中天,因他救驾之功,皇帝也多有复宠之意。虽然不比二皇子在朝中的根基深厚,但实际上已经具有与二皇子分庭抗礼的能力了,未来的储君之位到底落在谁手,还真的不一定。昔年的太子被废,已经被远放至突厥,未来的皇帝只能在他们二人之间决出,而若是崔家可以暗中两边都有帮扶,那么以后无论谁登基为帝,崔家的气运都能继续亨通下去。” 陈知府瞠目结舌,他震惊地看着崔渺,许久才在嗓子眼里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竟是这样想的?” 崔渺也懒得和这个脑壳空空的陈永长再多说什么,他挥了挥手,将话题转移开来:“昨日收到消息,说今年京里派来的夏核官员已经到了菱州了,你那处得到消息了吗,到底为什么会将御监阁的总使都派来这里了?” “上面没给消息,”陈知府双手攥成拳,气得咬牙,“但我猜,肯定和陆开桓那小子逃不了关系!” 崔渺沉默良久,冷笑一声:“你这回倒是和我猜得差不多,我现在只希望陆开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算了,你我还是都先安排着今晚为谢总使办的洗尘宴吧。” 他将“谢总使”三个字在齿间磋磨,似乎将每个字都咬得鲜血淋漓。 ———————— 几许清风掀纱帘,点点烛光暖月华。 影六落眼,静静地看着趴在账本上睡得发带都散开的方玉生,半晌轻轻一哂,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在那看起来很柔软的发顶揉了揉。这一揉,方玉生马上就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懵懵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是影六,不由小声嘟囔了一句:“……干吗呀。” 娘亲说了,总摸头长不高的。 “没怎么,看你睡着了,可爱得很。” 影六刚刚摸过方玉生的那只手贴在腿侧,慢慢地收拢,似乎是想要留住那份柔软细腻的触感。他在心里暗暗地想,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软呢。 方玉生醒了,低下头去看理了一半的崔家账本,抱怨道:“殿下可真是会给我找活儿干,我整天在酒楼里面就够忙的了,还从菱州给我拓了个账本,不远万里加急送到上京来,给我添麻烦!这破账本写得天衣无缝的,要想从中找出什么破绽来,就要细细盘算,我已经理了一天了,才理了半本,这些乱七八糟的数,看得我眼睛都要瞎了!” 他自己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这段埋怨多像是撒娇。 影六眼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靠得离方玉生更近了些,安抚道:“能者多劳,这说明殿下信重你,不设私,是好事。” “这算是哪门子的好事啊!”方玉生几乎是欲哭无泪了,他看着脚边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团,疲倦地叹了口气,“我觉着好累。” 对于影六这样的亡命徒来说,其实无论是主子陆远达也好,殿下陆开桓也罢,在他眼里都比不上一个方玉生。之前背弃了陆远达,也只是因为方玉生选择了陆开桓,所以他才会跟着方玉生也选择陆开桓。因此,在看着方玉生脸上掩都掩不住的疲倦时,影六想也没想,就弯下腰将方玉生打横抱起来,大步朝内间走去。 “你做什么!影六!影六你放我下来!” “嘘,别乱动,”影六垂下眸子,眼下立刻落了一排密密的阴影,“别摔着你。” 只这一句话,方玉生竟真的收了乱舞的爪牙,乖乖地任由影六抱着 恋耽美 分卷阅读71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自己走进内间。 这栋宅子影六已经十分熟悉了——方宅里单独的书房方玉生很少去,那地方从某种意义上讲只是存放书册的地方。方玉生的生活其实很简单,他在卧房的外间设了桌案,平时就在外间里看看书,处理酒楼事务,倦了就到内间去睡觉,所以卧房外间才是方玉生常在的地方。 方玉生被影六牢牢地锁在怀里,面上不由热了起来。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囫囵灌了一壶青梅酒下肚,唇齿间还残存着三分梅子的香气,肠胃中却已腾起热意。热意游走四肢百骸,在血肉中氤氲成微麻的感觉,使得他全身都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来,甚至于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 等他被轻轻放在那锦绣云纹的被子上时,已经是全身上下都红得像只被煮熟的虾子了。但内间没有燃灯,一切都在白雾似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朦胧,方玉生飞快地滚进被子里,以此来掩盖自己的异样,以为将一切都隐藏得很好——可他忘了,影六是一个影卫,他曾接受过最严苛的训练,夜间视物对他来说本就是小菜一碟。 但此时,影六将唇边那点笑意掩了下去,就当作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给方玉生难堪:“玉生,你累了就早些休息吧,太晚了也容易算错……” 影六的本意是要给方玉生一个台阶下的,可谁知方玉生此时心里大乱,思绪混杂,根本没有领会到这层意思,干脆从被子里坐起身来,反驳道:“算错?我方玉生怎么会算错?天底下没有我会核错的账本!” 他的发带落在外间了,因此一头软滑的乌发就披散在身上,因着刚刚在被中滚动,显得有些蓬乱,却给那平常修竹一般的方先生带来了几分格外可爱的孩子气。 这样的方玉生,影六实在是只能宠着——他硬不下心肠来。 他甚至怀疑,就算此刻方玉生叫他立刻去死,他都会照办。 就算方玉生对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也是值得的,毕竟人这一生,能找到几个这样在乎的人呢? 方玉生于他来讲,不仅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至亲之人,也是他……心之所向,情之所系。所以,他为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是的,”影六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天底下,不会有你能核错的账本。” 他只想让这个人脸上长长久久地挂着笑容。 第五十二章·鬼城 陆开桓踢了踢脚边几个箱子,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不屑的轻笑来。 那是前几日崔渺在接待谢攸的晚宴后,派人偷偷送来的箱子,其中之深意,不言而喻。 箱子很是沉重的样子,可陆开桓连打开瞧一瞧里头是什么的心情都没有,干脆拉了谢总使来看这些东西,以自证清白:“你瞧,我可不和他们同流合污,这箱子我连开都没开!” 谢攸站在他身侧,无奈地笑了一笑:“是,的确如此,殿下清清白白的。” “那这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先留在这吧,”谢攸略一沉吟,“这些东西如果现在就运送回京,会引起他们怀疑的,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陆开桓赞同地点点头,伸了个懒腰,语气却是十分认真:“你今日,方便同我一起去大坝吗?” 谢攸将落在木箱上的视线收回来,盯着陆开桓问道:“大坝?你觉得那里别有文章?” “是……”陆开桓心一横,干脆将目的都说了出来,“所以今日我打算揭开所有事情的真相,但这些事情我一个人去做不大好,还要劳烦总使大人和我走一趟,做个见证也好。” 这些天来,陆开桓已经弄清了许多事情,他大概明白了陈永长并不是个精明的人,但崔家家主却极为老谋深算,两人若是在一处,主心骨肯定是崔渺。他派人盯着崔渺的动向,知道崔渺这几日动身去了东峡州,算算日子也应该是到了那地方了,就算是快马加鞭,没有个两三天也赶不回来。因此陆开桓想趁着这个机会进大坝中探一探,若是那大坝里无事也就罢了,若是碰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崔渺人在菱州外,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陆开桓带着孟笙和谢攸,以及一队暗卫去了大坝。他们找了一阵子,才找到大坝极为隐蔽的入口。那入口被岸边葳蕤的草木掩盖着,不细心寻找根本不会发现,到了那处,他们才发现门口有两个士兵在把守,这倒是比陆开桓想的要少,还没等他想清这里头的原委,就见一个士兵上前一步,行礼道:“几位大人可是走错了地方?这里是任何人禁入的地方,还请几位大人不要在此地过多逗留!” “大胆!”陆开桓长眉一拧,厉声呵斥道,“本王贵为皇子,又是圣上亲封的恪王,别说一个小小的菱州,就算是上京,也没几个本王不能进的地方!今日本王就是要进去,你敢阻拦?” 谢攸也从袖中摸出一块牌子来,那牌子是纯金打造,上刻“御监”二字,他淡淡开口,但每个字都是无形的施压:“陛下成立御监阁,旨在让御监阁的每一位督查使都成为陛下的眼睛,代替他将世间最不可告人的污浊都看透,这块金牌是陛下钦赐,有此牌,在查案时任何人不得阻挠,若有抗者,皆以谋逆论处,你如今立在此处,是想要做第一个违抗御监阁的人吗? 恋耽美 分卷阅读72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 饶是这两个士兵再傻,也知道面前这两个大人物,不是他们能轻易得罪得起的,不要说是他们没什么官职,就算是陈永长陈知府,也远不及这两位身份尊贵,因此只能面色铁青地应道:“不敢……既然是大人来查探情况,那必然是可以去的……” 说着,他和站在一旁的另外一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然后从腰间解下钥匙,将那扇厚重的石门打开了。 陆开桓先带人走进去,在跨进石门时,他突然福至心灵,飞快转身吩咐道:“将那两个人扣下!” 他带来菱州的这一批影卫身手都极好,得到命令后闪身出去,将那还没跑离两步的两个士兵的双臂反压在背后,强迫他们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支烟雾弹从一个士兵的腰间掉了出来,骨碌碌地滚到了陆开桓脚下。 陆开桓将那烟雾弹捡起来,在手中把玩,他长身倚在石门上,长眉一挑,冷笑道:“我刚刚还在想,你说这是禁地,旁人不得靠近,那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人把守?这也叫‘禁地’?” 他看清了那两人眼中的惊慌,接着道:“这附近,应该还有一支队伍在不远处待命吧?只要你们两个顶不住了,就发烟雾弹叫他们过来支援,不然那么多人都在这儿待着,那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明明是六月末的菱州,艳阳高照,空气闷热,但被押在地上的两个士兵却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陆开桓将那烟雾弹收在自己腰间,看着暗卫将他们绑在树上,用布塞住了嘴,留了两个暗卫守着,这才转身进了大坝内,同谢攸等人一起进入。 那大坝内暗得很,没有设窗,一片黑漆漆的,但好在他们早有准备,纷纷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照明。这大坝里古怪得很,有一种说不清的味道,不仅是湿乎乎的霉味,还掺着淡淡的血腥气和一种奇怪的味道,似臭又酸,陆开桓仔细嗅了嗅,面色登时白了下来。 这种气味,大多数人并不熟悉,但他却能轻易地辨认出来。 那是他在突厥的第三年,赶上突厥内乱,他跟着拔也征战四方,那个夏天,他所见的都是这人世间最惨烈的场景,血流漂杵,尸横千里。然而,是没有人会去收殓这些无名的尸首的。不出三日,血迹干透,血腥气被风吹散,尸体就在烈日下腐化、发臭,白蛆在肉间蠕动,散出更加难以忍受的臭味。他第一次闻到这样浓烈的腐肉味道,跪在地上吐了很久很久……那种腥臭腐酸的味道也深深地刻在他脑子里,永世难忘。 而这个味道,正是他许多年都没有再闻见的——腐尸的味道! 一行人越往里走,这种味道就越大,走在最前头的陆开桓停下脚步,转身借着火光看着面色极其苍白的孟笙和谢攸,开口道:“要不我们在这里稍作休息?你们面色都不大好。” 孟笙摇了摇头,谢攸也道:“不必了,还是赶紧向前走吧。” 一行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这大坝中只有一条路可以前进,且极窄、曲折,他们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路的尽头,又是一扇厚重的石门,但这扇石门并没有上锁,陆开桓深吸了一口气,凝力在右手,猛地推开了这扇门! 待他走近一步,仔细地看清了内里的情形时,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猛地蹿了上来! 陆开桓心头巨震,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撞上了孟笙的肩膀,他手间的火光一抖,晃在了许多张麻木呆滞的脸上—— 他甚至怀疑自己走进了人间炼狱。 陆开桓对上那许多双眼,只觉得脖子被人狠狠地攥住了一般,当他的视线落到铁栏后角落里的白骨和腐尸上,只觉得脚下发软,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更不敢想一个小小的知府,竟歹毒作恶到这个地步。 这些人的身份,他心底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孟笙去询问后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大多都是遭受水灾的难民,菱州拿不出银子和地方来安顿这些人,时值夏核,陈永长怕这些人影响到他,就把这些难民半哄半骗地弄进大坝里关着,实在不肯进来的,就派官兵去抓。这些人进来后,陈永长任他们自生自灭,一天就派人来送一顿馒头,许多人吃不上,就被活活饿死。他们被关在这里,从一开始的嘶吼愤怒,到乞求讨饶,再到最后的木然,人性与希望已经被这无尽的黑暗尽数吞没…… 而菱州街上行人寥寥,也并不是大多数人都搬走了…… 这菱州,根本就是一座空荡荡的鬼城! 第五十三章·请愿 陆开桓头皮发麻,他咬着牙,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一刀砍在扣在栅栏上的锁上,那匕首是他从京里带来的,锋利无比,可断金石,一下就将那铁锁砍断了,只听当啷一声,铁锁落在地上,随即而来的,还有陆开桓响亮的声音:“不要怕,我会把每一个人都带出去,为你们每一个人都讨回公道!” 孟笙眼圈也悄悄地红了,他的视线落在角落里的腐尸上,看到那血肉模糊的腐尸,皮肉上有明显被撕扯过的痕迹,心底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饱腹是人最基本的欲望,当这种欲望没有被满足,甚至威胁到自己生命时,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古有易子而食,而今,在这间炼狱中,又为 恋耽美 分卷阅读73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何不能人吃人、人食尸? 当他想明白那尸体上撕咬的痕迹是如何而来时,终于忍不住半跪在地上,呕了出来。 饥饿的滋味,他不是没有尝过,在他年幼时弟弟生病,花光了家里最后一点积蓄时,每天都只有一碗清得连米粒颗数都能数出来的米汤,那种饥饿的感觉像是胃里腾起一把烈焰,烧得人神志都开始混沌,一丝力气也抽不出来,甚至能听到自己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声音,能将人活生生逼疯。 陆开桓蹲在孟笙身侧,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孟笙用袖子一抹嘴,示意他自己没事,同陆开桓一起站起来,拉开了那关着数千灾民的铁栅栏…… 民众开始骚动起来,片刻之后,人潮涌动,所有的灾民都争相跑了出去,他们想见外头的阳光,想吸一口清冽的空气,想回到那个有光、有水、有花的人世间。 红尘滚滚,众生芸芸。 有谁是该被关进那大坝中去的呢?难道就为了上位者的私心,就要在失去了家后,没有安置之地,被像猪狗一样赶入这无尽的黑暗中吗? 谢攸站在一旁,他在人流中被撞了几下,可脊背依然僵硬地挺得笔直,像是一松劲,就会站不住一样。他的双手在身侧紧紧地攥了起来,嗓音是近乎哽咽的喑哑:“陈永长他们的人性已经泯灭了……我会亲自上书陛下,将这里的情况全部报上去,叫他们为草菅人命付出代价……恪王,此次多亏你,菱州的血才没有继续流下去。” 陆开桓没有作声,他同人群一起出了大坝,抬头看着烈烈日头,轻声道:“我只希望,这日头能照到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 在六月的最后一天,菱州翻了天。 陈永长被陆开桓直接押入菱州大牢,陆开桓取了虎符,命人查封了崔家,将崔瀚等人也押入牢中,又亲自带着人去崔府中上上下下搜了个遍。 这一系列举动十分迅速,快到都没给知府和崔家反应的时间,再加上崔家家主不在,底下更是乱成一团,无人能镇得住场面,这倒是让陆开桓搜出了崔家与陈永长勾结的证据。 隔日,从京中方宅送来了一本账册和一沓厚厚的纸,陆开桓看了足有几个时辰才将方玉生理出来的那些条目看完,他越看越是怒火中烧,咬着牙深吸了几口气,才忍住心底那股躁郁。 崔家确是和陈知府有勾结的,而且其勾结还很深。 菱州的纺织业全国闻名,常年供给皇宫,不得不说都是由崔家带动起来的。崔家身为富商大贾,每年承担的税贡自然也不少,可以说菱州一年的赋税十之七八都是崔家交的,菱州能成为大千国交税前三的地方,大部分也是因为崔家。崔家长期把控着菱州地方的财政,自然会和知府勾搭到一起去。 然而,却没有人真正知道崔家一年到底可以赚多少钱,该交多少赋税……而这本账簿,正是揭开谜底的重要证物。 没有人能想到,崔家上交的赋税,竟只是原本该交的五成,剩下的钱,每年都会给知府一些,然后便尽数留在崔家的金库中。而最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五成就足够令陈永长在每年官员的夏、冬核中排进三甲,那么崔家的真正财力,现在看来可以用“不可估量”这个词来形容了。 陆开桓将这些东西妥当地收起来,然后动身继续去安置流民了。他拿着从崔府金库取出的银钱,安置这些灾民,若是还有家的,那就给些银钱送他们回家,若是无家可归,那便为这群人开设粥饭,搭置暂住的棚屋。那些人经受过非人的折磨,陆开桓又带着孟笙与他们多说些话,尽量获取更多的信息。 一天下来,两人已是十分疲乏,在回府的路上,两个人靠在车壁上就睡着了,车夫不敢叫醒里面的贵人,只能将车停在府邸门口,然后静静地等着。 最后是陆开桓先醒了,此时已是月上中天,马车里光线十分昏暗,但却能听见孟笙浅浅的呼吸声。陆开桓笑了一笑,将人轻轻打横抱下车。孟笙也是一天都待在灾民那处,累得狠了,直到被陆开桓抱进卧房都没醒。陆开桓为他脱了鞋,正要为他换下衣服,却忽然听到敲门声,然后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谢大人已在正厅等候多时。” 陆开桓顿了一下,然后轻声道:“知道了。” 尽管他此时也很想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可是谢攸既然都等着他了,想必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陆开桓揉了揉眉心,给孟笙盖了被子,强打精神去了正厅。 谢攸今日也帮着去安抚流民了,只是比陆开桓和孟笙回来得稍早些,陆开桓踏着月光来的时候,谢攸正灌下了第三杯浓茶。陆开桓看着杯底残留的一线颜色,叹了口气道:“少喝些浓茶,对身体不好。” “无妨,”谢攸摇了摇手,从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布递给陆开桓,“这是他们今日给我的……你看看。” 陆开桓自然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是灾民,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接过那斑驳的布卷,缓缓打开。 那布很长。 上书—— 狗官陈永长,勾结崔氏,将我等受灾三千余人暗押于大坝中,其草菅人命,怙恶不悛,是个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之罪人,现恳请陛下,严查此事,还 恋耽美 分卷阅读74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菱州百姓一个公道! 其下接着就是数千个字形不同的名字,有的歪歪扭扭,有的力透白布,有的颤不成形。 而这布卷,白布为底,钢指为笔,烈血为墨——每一笔、每一画都是摧心剖肝的恨。 这是一封凝着三千多人血泪的请愿书。 第五十四章·因果 谢攸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那血书独自赶回京城。陆开桓原本劝他让侍卫带着这证据和他的折子回去即可,不必自己奔波劳碌,可谢攸拒绝了,他说:“这份请愿书太重了,我不放心让别的人拿着。” 陆开桓听完后久久不言,他看着窗外薄雾一样的月光,一时间感慨万千。他转身取出了方玉生理好的账簿交给谢攸,道:“一起带回去吧,明早我就不送你了。” 随谢攸一同回去的还有一个难民,是自愿跟随谢攸回京做人证的,谢攸想了一想,便带上那个青年一起走了。 菱州的丑事,就这样在半月后尽数摊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开始还疑惑,他自觉大千国也算得上是民富国强,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可当他看到长长一卷请愿书时,他忍不住一掌拍在案上,低声道:“陈永长这个狗东西,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他有几个脑袋够朕砍!” 跪在地上的那个青年再次以头撞地,撞得额上洇出血迹,也不停止。他一边在金殿上磕头,一边大声道:“求陛下一定为我们做主,求陛下还我们一个公道!” 皇帝额上青筋乱跳,心头蹿起的火烧得他头都开始发昏了。他站起身来,只觉得眼前一阵黑,忍不住用手撑了下桌子,才没有歪倒下去。 “此事,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证据确凿,恶行难数,且崔家盘踞菱州多年,勾结官员,上下私通,一边做着菱州的土皇帝,一边为着他百年后的事情做打算,甚至都敢将手伸到宫里,和淑贵妃暗地交易,这真是既让人恼火,又让人恶心! 元泰帝怒火中烧,越想便越是惊于崔家之肆无忌惮,怒在崔家之蔑视皇权,还不待说些什么,就觉一股浓稠的腥甜漫上喉间,张嘴一咳,便是一大口血喷出来,落得黄袍上星星点点全是血色,令在场的人无不惊慌了起来。 一旁的太监喊着“陛下”就要赶过来扶着皇帝,皇帝却一抬手喝止了他:“都退下!” 金殿之内,所有人都停下了步伐,闭上了嘴,犹如一锅沸腾炸锅的水忽然被冻住一般。 只听皇帝沉下声音,每个字却又掷地有声地道:“传朕旨意,将菱州知府陈永长立即处死,将其头颅悬于城门口,以示警戒,将崔家成年男丁斩首,女人和孩童流放荒疆。命恪王在菱州安抚难民,若是崔氏一族银钱还有剩余,尽数充入国库。还有,废去淑贵妃贵妃之位,即刻打入冷宫,永不得迈出一步。” ———————— 菱州离上京算不得近,就算是快骑紧赶,几乎不休不眠,一趟路也要走个四五天,因此消息传来的时候,陆开桓已经和孟笙一起将大多数灾民都安置下来了。 接到旨意后,陆开桓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最后他拉过孟笙冰冷的手,在掌心里渐渐焐热,轻声问他:“孟笙,你想不想亲手报当年的仇?” 孟笙倏忽站起身,他盯着陆开桓,哑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开桓没有回答,他只是仰着头看孟笙,扬唇一笑:“我就问你,想还是不想?” 已近黄昏,从葳蕤叶间漏进几束斜斜的光束,落在陆开桓绀色绣竹的袍子上,像是几缕血色。孟笙盯着那几点残阳,挣扎着,将那个字说了出来:“想。” 当夜,菱州大牢。 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深夜来此,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狱卒。狱卒抬眼就见了陆开桓腰间的那块牌子,又听了那人吩咐要去见陈永长,要他带路。狱卒低着头不敢多问,连忙举起一盏油灯,带着贵人朝里走去。 “打开。” 陆开桓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将牢房的门打开。狱卒顿了一下,然后快速地翻找出钥匙,将关押着陈永长的这一间打开。因为里面关押的是重要的犯人,陆开桓先前就吩咐过要“好生招待”,因此陈永长的双手双脚都戴着铁锁链,那锁链是接在墙中的,虽然陈永长有一定的活动范围,但是只要离墙三步远,就会被锁链紧紧铐住,半寸都难行。 那狱卒极有眼色地将油灯摆进牢房,然后便迅速退下了。 孟笙双唇紧抿,脸色不大好。他知道现在看到陈永长,自己还是会变得很难自抑、很丑陋——因为那些痛苦的记忆都随着陈永长的脸永远烙在了他的心底,所以孟笙一向平和的心态总会被搅得乱七八糟。 有的时候,恨也如爱一样,都是藏不住、舍不下的。 他一闭眼,似乎还能见到娘亲温柔地摸着他的脸,浅笑吟吟:“笙儿真是乖,娘亲给你买糖吃。” 那秀美清丽的面容一转,变得愤怒、绝望、痛苦,她鬓发散乱,奋力地在那群人手下挣扎尖叫。那时候的父亲还在学堂教书,对家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孟笙和弟弟又是两个幼童,扑上去阻挠,最后反被打得满脸青肿。他娘在那些男人的手下流着泪大叫着:“别打了,别打了, 恋耽美 分卷阅读75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我和你们走,别打他们了……” 这些记忆,孟笙已经很努力地去遗忘了,他将它们都装进匣子,收在一角,强迫自己不去想,时间久了,那匣子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他还当自己真的收好了。可一到这菱州,尤其是见到陈永长之后,那匣子简直就像是被人一脚踢翻,里面不堪的记忆哗啦啦地铺了满地,在烈阳下曝晒,烧得人心里只余焦土。 原来他从来未忘记过。 而今,也该是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 孟笙攥紧了手中陆开桓先前给他的瓷瓶,缓步朝着陈永长走去。坐在乱草堆上的陈永长自从见到他们两人之后,就预感到了什么,一直在叫喊,可他忘了,他已不是什么菱州知府,在这牢里,再没人能救他。 一步,两步……孟笙走到陈永长面前,低头看着陈永长。他清癯的身体被火光在墙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宛如索命恶鬼。 一种彻骨的恐惧从陈永长心头涌了上来,他对上孟笙的眼,总觉得这双眼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可此时他已无暇再去回想到底是哪里熟悉,只强撑着大声叫道:“你,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陈永长,我问你……”孟笙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足以让陈永长魂飞魄散,“十几年前,你派人强抢早已为他人妻的绣娘宋兰时,可曾想过你的因果报应?” 陈永长面上血色褪尽,他瞪着孟笙,颤着声音道:“你,你是宋兰的……” 孟笙冷笑一声,他拔开瓷瓶塞,一手猛地使力掐上陈永长的脸颊,强迫他张口,一手将那瓷瓶里至烈的毒药尽数灌进了陈永长的喉咙里! “没错,你猜对了,我就是宋兰的儿子,”孟笙按着不断挣动、面色灰白的陈永长,令他将那毒药吞咽下去,“今日来取你狗命,以祭我母在天之灵。” 尽管陈永长拼命挣扎,但他手脚受制,再加上孟笙确实使了狠力,毒药依然大半进了他的肚中,不消片刻,毒便发作起来。陈永长痛苦地发出一声声号叫,在地上不住翻滚,抠挠自己的喉咙,呕出一口又一口的血。他的额上汗如雨下,与眼泪一起浸湿了他整张扭曲的脸。 这毒是陆开桓精心挑选的,既让中毒者在死前极其痛苦,又不对外貌造成太多的破坏,这样也方便之后找人来一刀将陈永长的脑袋割下来,挂到城门口去。 陆开桓一直站在孟笙身后静静地看着,既没有插手,也没有说话,安静得就像是根本就不存在一般,直到陈永长在痛苦折磨中断了气,他才上前两步,轻轻搭上孟笙的肩,将人揽进怀中。 他原本以为孟笙会哭的。 但孟笙只是那样静静站着,目光落在陈永长死相凄惨的尸体上,面上无悲无喜,眼中无波无澜。 陆开桓轻声问道:“回去吧?” “好,回去……”孟笙合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去。” 第五十五章·起疑 陆开桓和孟笙将最后一批难民安置妥当,回到京城时,已是将近九月。在这段时间里,陆开桓命人挖了几处引水的河道,将治水的重点放在了“疏”,而那座大坝凝着太多人的鲜血,陆开桓思虑再三,还是命人将它推毁了。 皇帝在此事了后,给蕙妃升了贵妃位,虽然没有明里给陆开桓什么奖赏,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皇帝对蕙妃母子的恩宠,甚至有传言说,陆开桓不久后就会被封作太子……一时之间,恪王这两个字在上京如雷贯耳,陆开桓成了许多人上赶着巴结的对象。 陆开桓这里一片喜色,自然就有人的日子过得不那么舒坦。 菱州崔家的覆灭,直接影响到了陆远达的金钱来源,他近来花销锐减,再不敢像从前一般一掷千金。再者,前些日子皇帝下旨将他母妃打入冷宫,这代表着皇帝已经知道了淑贵妃和崔家的暗中勾结,虽然没有直接处罚他,但将淑贵妃直接废黜,这已然是皇帝最直接的警告,同时,对陆远达来说,也意味着他在后宫中的靠山被拔掉了,这是天大的打击了。 陆远达受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不由整个人都变得沉郁了起来。他时常坐在暖阁里,看着窗外,也不知是在看些什么,一坐就是一整天。他辛辛苦苦筹谋这么多年,如今竟是被陆开桓一掌拍在地里,一切都是一场空了。 如今到了这般田地,到底如何才能再次翻身? 而他陆开桓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从一个最不起眼的皇子,到了如今受宠的风光模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陆开桓从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都是装出来麻痹他和陆博容的? 不,不对。这事不对劲。 陆开桓十几岁时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倒真不像是装出来的——若是他先前就有如此才智,就不会被打压得那样凄惨了。要知道,皇帝的恩宠是一样多么难得且易失的东西,就算陆开桓想要藏拙,也不会让自己被害到皇帝对其心生厌恶的地步。 陆远达喉头发紧,此时他终于有些回过味来……从陆开桓被他和姬遥以金鹰之计陷害入狱后,发生的事就都太巧了。 从金鹰之事之后,他就总是在做些损兵折将、得不偿失的无用功。 先前他被姬遥、王妃的死打击甚重,头脑一直浑浑噩噩,沉浸 恋耽美 分卷阅读76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在痛苦之中,以酒度日,可也正是在这些日子里,陆开桓步步为营,成了上京最耀眼的人物。 陆开桓的复宠是从去年的围猎开始的。 连他布局设计好的秋猎都能被陆开桓抢去风头……陆远达蹙眉,心底一个念头倏忽闪过—— 那一次,陆开桓如此迅速地赶到皇帝身边,真的,只是巧合吗? 陆远达头痛欲裂,他捂着额头,一不留神竟将桌上的貔貅摆件撞落,这貔貅是玉雕的,落在地上摔裂成几瓣,发出不小的声响来。门被瞬间拉开,一个身影闪身进来,跪在地上飞快地将碎片拾掇干净。 陆远达终于知道丢失的一环,该在哪里扣起来了。他心底一阵阵发凉,看着地上跪着的影六,神色复杂。 他不愿相信是他。 影六已经跟了他这么多年了,甚至比姬遥跟着他的时间还要长,怎么可能会被陆开桓收买了去呢? “影六,”陆远达开了口,却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些什么,是旁敲侧击,还是单刀直入……可是他最后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影六一怔,随后顺从地垂眼回答道:“从十二岁正式拜入殿下宫中算起,到如今已有一十三年了。” “十三年,十三年……”陆远达点了点头,低声喃喃道,“竟然已是这么久了。” 影六心中升起一种无端的不安,他飞快地掀起眼帘看了陆远达一眼,低声道:“殿下?” 陆远达闭着眼,许久才道:“你先下去吧,今日府上不接客……让我好好静一静。” —————————— 陆开桓回到了京城,自然是要先换了一身朝服,去宫中觐见皇帝。孟笙随他一起入宫,站在御书房外头檐下等着,陆开桓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独自推门进了御书房。 此时已是夏末,上京虽不如江南那般炎热,但毕竟是火伞高张的季节,来往的人都穿着薄薄的夏衫,可坐在御书房内的皇帝却是满脸憔悴,肩上还披着厚厚的大氅,叫人看着就觉着难挨。陆开桓上前两步,跪在地上长长一揖:“参见父皇。” 皇帝看着他,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慈爱和欣慰:“起来吧……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父子之间都显出生疏了。此次菱州之事,你查出了崔氏和知州的勾结,且处理得很好,安置流民有功,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陆开桓站起身,摇了摇头,目光澄澈:“这都是儿臣该做的,算不得什么功劳。倒是父皇,气色瞧着不大好,不应过多操劳,该保重龙体才是。” 皇帝看着他笑了出来:“你这孩子,怎么和你母妃说的话一模一样,真是一个脾性!你此次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看你母妃吧?去瞧瞧她吧,她想你想得紧,常常和朕絮絮叨叨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笑得脸上竟多了几分光彩,连眼角的纹路都笑得更深了些,显出几分和煦来。 陆开桓应了一声,行了礼转身便要离开,却又被皇帝叫住:“子真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早些入朝堂,多和诸位大人学学治国之道吧。” “父,父皇?”陆开桓心猛地一跳,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不由令他有些愣怔,“儿臣……” “去吧,”皇帝挥了挥手,打断了陆开桓的话,“别让你母妃等急了。” 陆开桓现在的心中却并不是狂喜,而是一种无言的恐惧。皇帝放权放得太早、太突然了,比起前世早了足足有三年。他早就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这样一来反倒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不喜欢事情不受掌控的感觉,这一世变数太多,令他心底对于未来的恐惧就更多了。陆开桓走出御书房,看向站在檐下的孟笙,孟笙也似有所感,扭头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触,孟笙不由勾起唇角,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来。 他的恐惧,正是来源于此——他很怕,他无法将这种笑容守护住,他更怕的是,这场重生根本就是一场空,他一睁眼,便什么都没有了…… 陆开桓去见过蕙贵妃后,临出宫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那时候他刚准备上王府的马车,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殿下且慢——” 然后,他看见从一旁停着的马车上下来一个身影,跛着脚朝这里一瘸一拐地走来,看得出来他已经是努力让自己走路时尽量和常人差不多了,可是走得快了就难免显出些吃力和勉强来。 陆开桓看着看着,心底的酸涩又难免漫了上来。 原来的郎雨华,是多么骄傲风流的少年郎。 可却要因为他的猜忌,落下这么个终身不利于行的毛病。虽然站定时看不出来,可只要快走两步,那难堪的姿态,是藏不住的。 “见过殿下,”郎雨华终于走到了陆开桓和孟笙面前,他压低眼帘,努力不将视线落到那个明亮的少年身上,“臣听说殿下从菱州回来了,便跑来见殿下了,殿下一切可好?” “好,自然是一切都好的……”陆开桓喉结上下一滚,只觉喉咙里一片干涩,“你呢?” 郎雨华笑得眉眼弯弯,轻声道:“臣在京城,一切安好。” 陆开桓不由叹了口气——因为他从这笑里,看出了太多的苦涩来。 恋耽美 分卷阅读77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第五十六章·暗杀 方玉生平日里闲时,就会去戏园子里走走,倒不是说他有多闲或者是多爱听戏,而是因为白梨花在戏园子里,他常去那走动实际是为了从白梨花手中定时获取一些消息的。 白梨花是名角,一把好嗓子为他带来的是无数官宦名流的追捧,上京那群风流人物都是一掷千金的,白梨花的身价便水涨船高——连他颈子上抹的香膏,都是上京里顶顶好的,一盒百金。那香膏从西域运来,用了西域特有的香料和鸢尾,香味特殊而惑人,但这香气虽然闻着清淡,可极易沾染在人身上,方玉生不过是同他说了一会儿话,身上的长袍就全是这种香味。 方玉生倒是不怎么介意,这味道他还挺喜欢的,染上就染上吧,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就导致晚上某人翻窗而进的时候,脸色比外头浓浓的夜色还要沉上三分,坐在方玉生面前许久都没有说话。 方玉生脱下外袍随意地挂到一边,然后低下头摆弄着今天下午酒铺老板给他送来的新酒的单子,翻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面前那个人开口,他终于有些耐不住了,抬头问道:“哑了?” 影六还是不说话,一双沉如墨海的眼被跳动的烛火照得带上三分妖色。 方玉生很快意识到了影六的不对劲,他放下手里的册子,缓步走到影六身前,伸出一根指头挑着影六的下巴,懒懒地睨着他:“你到底怎么了?有心事?” “你从来不用熏香的,”影六喉咙干涩,他攥紧了拳,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必定难看得很,“陆远达时常让我跟着他贴身保护,所以这个味道……我知道几乎是欢馆里所有头牌都爱用的……” 方玉生怔了一怔,这才算终于弄懂影六在闹什么别扭了。他扑哧一笑,故意顺着影六的话说下去:“怎的,你管天管地,还要管我去了哪里?再者我年纪又不小了,身边又没个伴,去欢馆里取个乐子怎么了?” 有些话,已经冲出影六的喉咙,在口中几欲将出,可是他拼命忍着,将那些字眼都压在舌根下,于是他又沉默了。 他很想对方玉生说,你还有我,不要去那种地方,好不好? 可是他没有立场——方玉生说得对极了,他凭什么管他?他是他的谁? 兄弟?情人?或者只是一个暗恋许久,却连一句喜欢都不敢说的胆小鬼? 影六沉默良久,终是露出一个难看得要命的笑来,他不由后退了一步,哑声道:“对不住,是我僭越了。” 方玉生看着影六那红润润的眼睛,一时间心底也是酸软一片,他上前两步,手贴上影六的侧脸,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的笑声:“说着说着怎么还要哭了呢,委屈了?” 影六睫毛猝然抖了抖:“……没有。” “没有?”方玉生的手指慢慢上移,覆在影六的眼上,那里温度很高、很热,“你说你别扭个什么劲儿呢?这香料是白梨花身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找他只是为了拿些上京最近流通的消息!” 影六这才明白过来,还不等他生出些不好意思的情绪来,又觉耳边一阵湿热,是方玉生在说话:“我心有所属,自然不会去那些地方勉强自己,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他抬眼就撞进方玉生微微含笑的眼。方玉生温润的面庞被月光笼着,宛如月照修竹一般清雅,影六看着他,像是被一道闷雷击中,他心乱如麻,觉得自己已经离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只有一步了,刚要说话,就被方玉生截住了。 方玉生说:“别说……什么都别问。” 然后,一双柔软的唇瓣贴了上来……他们交换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吻。 方玉生的唇,像是冬天的蜜罐子,凉丝丝的甜。 影六浑身发颤,他摸着自己的唇,迷茫而又痴妄地看着方玉生,那眼神叫人心碎,方玉生一辈子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小心翼翼的眼神,于是,他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只好又挨过去,捏住影六的掌心,咳了两声开口道:“你今夜到底来做什么?只是为了来‘捉奸’的?” 自然不是。 影六这才反应过来,面上腾起一大片的红云,他稳了稳心神,答道:“我是来带消息的,我听陆远达说,从西域来了个王族,就歇在云来山庄的天字间,具体不知道要来做什么,但是他吩咐我过几天要随他一起去一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之间在密谋什么。我就是将这个消息带来,最好让殿下抽空去一趟看看,派人打探一下也可。” 方玉生点点头,刚要说什么,手里一松,就见影六抽出了手,转过身去,几乎是逃走了,只余下一句话在空中轻轻地飘散:“消息我带到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以免他起疑,你也早些睡吧。” 他的身影倏忽消失在门后,方玉生走到窗子前,用目光遥遥送别那匆匆的身影。 那时候,两个人,谁也没能想到这是最后一面。 后来,方玉生总是忍不住回想这一个月凉如水的夜,他不住地想,如果那个时候,攥着影六的那只手,再攥得久一点、紧一点,该多好。 方玉生将消息用飞鸽传到了恪王府上,陆开桓盯着那纸卷,只觉得说不出的奇怪,他立即就派探子出去,可一连两天都没有探出这位西域王族的消息 恋耽美 分卷阅读78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陆开桓不由心上的忌惮更深了些。第三天,他思来想去,认为无论如何不能由陆远达抢了先机,于是对孟笙道:“今日我们一同去一趟云来山庄。” 孟笙点头,下午两人便乘马车到了云来山庄。 云来山庄在京郊,选址在一处风景如画的山水间,去那里的人大多是休养放松的。两人到 时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陆开桓觉得此行应该尽量掩人耳目些,所以并没有带许多侍卫,除了孟笙外,只带了两个暗卫。 门口有小厮引他们进去,陆开桓环视一圈,心中疑道,今日这云来山庄也太安静了些,似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那小厮越是带着他们往内走,陆开桓心里越是不安,他顿住脚步,拧眉道:“今日不适宜来拜访,本王还是先回去……” 话未说完,一支利箭便破空而来,箭行飞快,与风擦出嗖的一声,陆开桓闪身躲过,那根箭便扎入地中,力势之大,直教土没了箭身的一半! 有诈! 陆开桓拉过孟笙,倒退几步,转身欲逃。 “来了,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房檐上跳出一个人来,举剑一喝,“杀了他们——” 不知是从何处冒出十余人,纷纷举着利刃,朝陆开桓他们疾驰而来。 陆开桓定睛一看,那房上之人他竟是认得的,那是陆远达手下一个较信重的侍卫,原来是有人布下重重计谋,故意引他们来此,想要他今日就命殒此地! 这根本就是一个瓮中捉鳖的杀局! 陆开桓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场景似与上一世重叠,他咬牙想道,这一世他不会让悲剧重演,不会再让孟笙受伤,这一世他要让他们二人平安地回家! 陆开桓抽出腰间佩剑,站在孟笙面前与那群杀手兵刃相接。兵器摩擦,陆开桓弯腰躲过一剑,寻了那人破绽,一脚踩在他的膝盖骨上,然后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一剑捅穿了那人的心脏! 陆开桓和他带来的暗卫武功都是极佳的,虽然陆开桓护着身后的孟笙有些吃力,但尚可应付,一阵酣战下来,虽然他们三人身上都受了些伤,但那一群杀手却是死了个七七八八,地上凝起厚厚一层血沫。 陆开桓心下微松,喘着气横刀封喉,将面前最后一个杀手送上黄泉,他左臂有一道很深的口子,一直在流血,血顺着袖子一直流到手心中,和汗液混在一起,但此时他顾不得那么多,就直接用那混着血与汗的手拉起孟笙的手,回头低声道:“快走!” 孟笙却突然眸子一缩,猛地挣脱了陆开桓的手,拼尽全身力气扯过陆开桓,旋身扑到陆开桓身上,用力抱紧了他。 接着,就是两道利刃入肉的声音。 一道是最后一个没有完全咽气的杀手瞄准时机,将匕首插在孟笙身上的声音;另一声是一旁的暗卫努力想阻拦,但终究晚了一步,将剑插在那杀手的后心处的声音。 孟笙面色苍白,但他仍旧紧紧地抱着陆开桓,像是抱着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一样。他嘴唇张合,在陆开桓耳边留下颤抖的几个字:“子真……你看……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陆开桓眼底一片木然,直到身上人终于失去力气,身体软软栽倒时,他眼底才抖动了起来,从胸膛中嘶吼出最悲怆最绝望的叫喊:“不——!” 他抱着孟笙的身体滑跪下去,孟笙的血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他手上,温热而又黏稠。 他最后,还是没能护住这个人,也没能逃出命中的劫。 第五十七章·处置 “冷……好冷……” 孟笙呢喃着,将身体蜷缩起来——即使身上盖着厚厚的两层被褥,他还是冷得发抖,牙齿都在打战,发出咯咯的轻响。陆开桓双眸血红,垂下头去拨开他收紧的手臂,以防他碰到腹间包扎好的伤口。 伤口已经让御医来处理过了,那是将死杀手的最后一搏,气力不足,所以没有刺伤到要害,只是那匕首并非寻常武器,而是淬过毒的,孟笙又没有内力护体,那毒蔓延得很快…… 陆开桓几乎颓然地坐在孟笙的床边,这一世的顺风顺水,令他渐渐地松懈了,他自负地以为,自己定不会再让事情重蹈覆辙,可是这重重一刀不仅伤了孟笙,也将他所有的信心都扎碎了。陆开桓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绝望无助过——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逃开这该死的命数?难道注定就是要孟笙为他受伤吗? 如果连一个人都护不住,那要这锦绣河山又有什么用? 陆开桓神志恍惚,第一次,在这条路上,萌生了退意。 若非要说有什么变数,那便是与前世一支飞箭穿透了孟笙的右肺不同,这次只是被匕首捅入了腹部,刃上所用的毒也不大一样,虽然毒发时不至于如前世烈毒那般令人撕心裂肺,可是这毒分明更加诡异……孟笙面色惨白,浑身如同冰块般寒凉,即便是在昏睡中,也不住地发抖喊冷。 此毒阴寒怪异至极,陆开桓活了两辈子都没有见过,因此更是心急如焚,命人立即去宫中请了御医。御医见了也是连连摇头,道是暂无法可解,只能开些温热性的汤药暂压毒性,为孟笙续命。 陆开桓握着孟笙的手,那手冰得不像人的温度,怎么也焐不暖——这温度通过手心,一直冻到 恋耽美 分卷阅读79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了陆开桓的心头。他吩咐人又加了一床厚被,再拿了两个汤婆子塞进被窝,然后命人都退下,自己脱下薄薄夏衫,浑身上下只留一条diju就钻进了被褥间,伸出长臂,将孟笙揽入怀中,让自己和他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两人身体相接,温度从相触的皮肤传递,陆开桓觉着自己像是抱着一块冰,可孟笙却觉得自己偎着一团火,他下意识地转身贴进陆开桓的怀抱,迷迷糊糊地往温暖的地方缩。陆开桓伸出手,紧紧地将人抱在怀里,就像孟笙为他挡刀时无畏的怀抱一样,他抱着这个人,就算是天塌了,他也不想再松手了。 这样好,这样傻的孟笙。 陆开桓低叹一声,只觉得心头百般酸痛,犹如万千蚁虫啃咬。 肃王府,地下暗室。 暗室内飘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沉闷的空气像是糨糊一样,胶得人呼吸沉重。黑暗中,有人沉重地喘息,然后是滴答滴答的水珠落地之声,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吱呀——” 从这扇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响动听来,可以推断这一间暗室已经许久未用了——影六不由嗤笑一声,自嘲地想,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有闲心去想这些。 随着来人的走近,他手里的那一盏灯火也渐渐将暗室中的一切都照得明晰了,火光映在穿透琵琶骨的铁链上,反射出冷冷的光,再进一步,光便照到被吊起的黑衣青年的脸上。 青年眉目间自带着一种寒光,这种彻骨的寒意是从千万次手起刀落的杀伐中淬炼出来的,因此即便他这样静静地盯着人,也令人觉得后背升起一股直钻骨缝的冷意。但若是忽略了他的眼神,细细瞧去,这个青年的面相其实是不错的,脸型长瘦,端方俊秀,若非眼神凶骇至极,还能瞧出几分温润如玉的意思来。 “像,太像了……”陆远达将那油灯随手一放,伸手掐住影六的下颚,“我以前竟从没仔细地瞧过你长什么样子……到底还是我太愚钝了,竟然此时才觉出来你同当年的方翰林,眉眼之间简直是一模一样。” 影六撇过头去,咬着唇并不答话,只默默忍受着身上伤口传来的火辣痛楚。穿透他琵琶骨的铁链被已经凝固的血封在他的皮肉间,被挑断手筋的手在铁索间无力地垂搭着,身上深深浅浅的鞭伤烙印交错,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陆远达的阴狠性子,如何能忍自己身边出了这样一个叛徒,这是已经挨过一轮折磨厉刑的场景了。 “怎么不说话?哑了?你在我这装得沉默老实,在陆开桓面前倒是滔滔不绝啊?”陆远达哼笑一声,从腰间取出一物,放到影六面前,“你看这东西可眼熟啊?” 那是一根玉箫。 是方玉生送给他的。 影六万没算到,陆远达连这东西都翻了出来,他脖颈暴出几根青筋,想必是气急了,低声吼道:“你别碰!还给我!” 陆远达也没想到影六的反应这么大,他饶有兴趣地用玉箫拍了拍影六汗湿的侧脸,玉箫传来的温度令影六不由打了个战,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挣动起来,却是重复着同一句话:“你别碰!” 那是连他自己都舍不得轻易触碰的东西,却被陆远达这样随意地拿在手里把玩,又让影六如何不恨? “影六啊影六,你知不知道,云来山庄根本就没什么西域王族,不,不对,应该说上京根本就没这号人,”陆远达唇边的笑意渐渐地消散了,“那是我用来诈你们的,云来山庄早被我包下了,我安排了杀手在那里候着……” 假消息是故意说给影六听的。若是影六真的已经背叛他,若是陆开桓足够相信影六,陆远达知道,如果陆开桓知道了,却又在别处探不到消息,那么陆开桓一定会带人亲自去一趟云来山庄的。 他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派人在云来山庄盯着,以此来试探影六之心。若影六没有背叛,那也顶多是派人空等一场,也没什么所谓的。 陆远达闭上眼睛,他想,影六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多么希望那些安排好的杀手,最后只是等来一场空。 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影六已经在他身边十几年了,即便是主仆关系,影六也为他做过不少事,他又怎么会对影六的背叛无动于衷? 再睁开眼时,陆远达的眼中已没有了情绪,他抬眼看着被锁吊起的影六,将那玉箫随手在地上一掷,玉箫应声而碎,他一脚踏上去,使力将玉箫蹍碎。 “你当初背叛我的时候,可想过会有这一天?” 想过,怎么没想过,什么都想到了,可却还是奋不顾身地做了。 影六从喉咙里吐出几个破碎的字来:“自那天起,我早就已经死生不惧了。” 为了心之所向,死何惧,死何惜? 他品尝着唇齿间鲜血的味道,血沫含久了,竟能尝出一丝丝的甜来。 这一丝甜,又叫他想起那个吻来。 那是他此生第一个吻,也是他今生唯一一个吻。 但是方玉生肯给他一个吻,一个回应,无论如何都已经是值得了。 “只求主子……看在十几年来,我也算为您办妥过几件事的分上,”影六喘了一口气,只觉得从鼻唇之间落下的血很热,“给我一个恩赐,让 恋耽美 分卷阅读80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我痛快地走。” 他不禁又呕出一口血,血液的流失令他感到浑身又冷又麻,影六清楚地知道,呕出这么多的血,定是内脏受了伤,就算陆远达不再动手,就将他这样放着,他也熬不过今夜。 已是强弩之末,将将死撑罢了。 影六的目光又落到一地的白玉碎片上,他即将死,此时心底也是轻松得很,他竟然还有些开心地想,碎了也好,他都要走了,留着这东西在世上被别人糟践了又是何必。 “好,”陆远达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第五十八章·自戕 隔日,陆开桓醒来的时候,发觉怀里的人身体似乎没有那么冰冷了,但体温仍旧比寻常人的低上许多。他也不知道是昨日御医给开的方子起了作用还是自己抱着孟笙起了作用,总而言之比昨日的情况是好上不少了。陆开桓借着一缕晨光看着昏睡的人,孟笙的皮肤本来就很白,但他现在脸上却是病态的青白,脸色几乎与光亮融为一体,叫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消失似的。 陆开桓拂开孟笙被汗打湿粘在额头的乌发,刚下床换了一身新衣服,就见外面有人叩门传报:“殿下,郎雨华郎大人来了,想求见殿下。” 陆开桓沉吟片刻,心里大概将郎雨华此来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便轻声吩咐道:“你去直接将他领来此处吧。” 在云来山庄遇到刺杀,他也并非毫发无伤的,背上受了一刀,左臂也受了伤,左臂的伤口很深,不断地在渗血。昨日他一直忧心孟笙,竟都没觉出什么疼来,此刻心间微松,再一翻动穿衣,便觉出些疼来了。陆开桓怕那些奴才进出声响太大,扰着孟笙,便自己坐在一边,上药换布,他是在战场上待过的人,因此手法倒是利落,只是疼痛难挨,换好药后已是满头的冷汗,连下唇都咬得发白了。 外面传来“笃笃”的敲击声,陆开桓心下明了,是郎雨华来了,便抬高些声音道:“进来吧!” 郎雨华推门而入,他这一路走得急,瘸腿的毛病就更是明显了,大汗淋漓地走进来,不怎么高的门槛都差点把他绊个跟头,陆开桓几步走上前去,扶了一下郎雨华,道:“慢慢来,不要急。” “多谢殿下,”郎雨华草草行了个礼,“是臣消息太闭塞,今晨才听到殿下遇刺的消息,担心殿下安危,慌慌张张地就跑来了,还请殿下恕罪!不知殿下可有伤及何处?” 陆开桓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碍事:“只是被伤到了手臂和背,都是些小伤,郎兄不必挂怀……倒是孟笙……” 郎雨华面色骤变:“孟笙?孟,孟笙他怎么了?” 陆开桓沉沉叹了口气,将人引到孟笙床前,哑声道:“他替我挨了一刀,那刀上有毒……” “怎会如此!” 郎雨华蹙眉,伸手去探孟笙的脉,陆开桓见了,忍不住奇道:“你还会医术?” “小的时候略有涉猎,并不算精通,这方面的书读过一些,”郎雨华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悲喜,“所以殿下也不必再让人为我寻医了,臣心里明白,这腿是治不好的,何必再折腾呢?” “郎兄,”陆开桓站在一旁,一时也哽住了,“对不住……” “殿下,您不必再和臣说‘对不住’了,臣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殿下说这三个字,因为每次殿下这样说,都让臣觉着殿下总是对此事耿耿于怀,但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也过去这么久了,臣早就接受了,也习惯了,臣自己都已经看开的事情,殿下又何必整日放在心上?” 郎雨华说完这番话,又伸手去探孟笙的额头和脸颊,摸到一片冰凉,不由叹了口气,转身对陆开桓道:“他中的是突厥的寒毒,此毒阴寒,虽不比一些烈毒直接致死,但即便以药压制,也会令人五脏渐衰,等到那时候,便药石无灵了。孟笙没有武功,身子骨也算不得太好,这毒顶多也就能压两年,还请殿下即刻派人前往突厥,寻找解药!” 陆开桓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陆开桓眉毛一跳,低声喝道:“吵什么!” 一个侍卫站在门后,应道:“殿下,宫里来了人,说是陛下今日在御书房内吐血昏倒了,现在情况不大好,问殿下可否进宫去?” 陆开桓心头一跳,从架子上取了外衣,一边走一边道:“去,现在就去,备马入宫!” 他走到门前,又不大放心地回头望了望孟笙,眉宇间俱是担忧,郎雨华撞上他的目光,略一欠身道:“殿下放心去吧,臣就在这里守着,直到殿下回来。” 陆开桓的直觉告诉他,皇帝晕倒这件事肯定不简单,因此连马车都没坐,驾着一匹快马就只身进宫去了。 进了宫,他一路向着皇帝的宫殿跑去,他这一路跑得极快,甚至感觉到了手臂上的伤口又崩裂开来,也没有停下来。到了宁隽宫,见门扉紧掩,常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李公公站在外头,一脸愁容。 陆开桓拾阶而上,却是没有直接推门而入,只走到李公公面前,将他叫到一旁去:“李公公,父皇到底是怎么了?” 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枚紫玉玉佩,放到李公公的手中。这位李公公他是记得的,是个见人下菜碟的主儿,在皇帝身边溜须拍马得很,倒也算皇帝跟前的红人了。前世他落魄时李公公对他的态度很是冷淡,对太子和肃王倒是巴结得紧,他做了皇帝后,随便就找了个理由将这个太 恋耽美 分卷阅读81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监处死了。而今他身份已不同往日,陆开桓想着应该能从他嘴里探出些什么,有些准备总是好的。 果不其然,这位李公公抬眼见了是陆开桓,满脸堆笑,手却是极快地将玉佩收入袖中,轻咳两声,假意客气道:“恪王殿下这又是何必,殿下想知道的,奴才又怎么敢隐瞒!不过奴才今日只在御书房外候着了,陛下没有让人进去侍候,但奴才离门近些,隐约听见了几句……好像是在突厥的太……大殿下出事了。” 陆开桓心里一惊,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他点点头,对李公公低声道:“多谢李公公。” “殿下折杀奴才了,陛下刚刚已经醒了,殿下可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陆开桓点头,站在原地等着他回来。 门扉被人从内打开,陆开桓还未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极浓的药味,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听皇帝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子真来了?……过来。” 陆开桓只得顺从地过去,在皇帝榻前端正跪下,低头行礼:“参见父皇。” “起来吧,过来些,让朕瞧瞧你。” 陆开桓对皇帝的感情极是复杂,皇帝虽然是他的生父,但与他却没有什么父子情。因为皇帝,他为国尽忠的外祖父最后落得个名声狼藉、冤死刀下的下场;因为皇帝,宫中那个最蕙质玲珑的女人,在冷宫与凄风苦雨做伴数十年;也是因为皇帝,他受尽欺负,孩提时便已尝遍了所有人情冷暖。不受宠的那些日子里,他被剥净了所有尊严,即便现在皇帝为他一件件地穿上了,但那些曾经有过的伤害与冷漠,是永远无法消释的。 那些时光,作为皇帝的父亲可以忘却,但陆开桓心间的恨,又如何能轻易放下,做到毫无芥蒂? 但此时,陆开桓还是顺从地站起来,依言靠在皇帝的龙床边,垂眼轻声问道:“父皇,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您如此忧心?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好孩子,好孩子……”元泰帝靠在软枕上,一闭眼竟是有一行泪落下来,“你大哥他,在突厥自缢了……” 陆博容竟然在突厥自戕了?! “怎,怎会如此?”陆开桓一时间也有些恍惚,“何至于这般想不开?” “将消息带回来的人,也带回来了一份他的遗书,那上面说,他在突厥备受欺凌,突厥人非但不以礼相待,还肆意虐待他,他不堪受辱,也无颜再回大千,最终决心一死……” 陆开桓沉默了,那些突厥人对质子是什么态度,他心里是清楚的。前世去突厥的三年,也是他觉得最难熬的日子。突厥人恶劣至极,越是见他反抗就越是折磨他,陆开桓也曾动过自戕的念头,最后是孟笙日夜与共的陪伴和心中难息的恨意支撑他挺了下来,可他没想到,陆博容竟是这么快就认输了,一年刚过,就自缢身亡了。 陆开桓突然福至心灵,他想到孟笙,又想到突厥,突然忆起突厥王室中,有一种珍贵的药材,名叫绮莲,是只在突厥悬崖上才能采到的,且几十年难遇一株。传说绮莲可治百病,所以只存于王室之中,炼成丹药以备用于救治王储。 他不知道绮莲能不能救得了孟笙,但有了希望总归是好的。那毒药是突厥来的,为了孟笙,他愿一去。 “父皇节哀,”陆开桓的声音很沉,很冷,他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长长一拜,“兄长受此大辱,臣弟心痛难挨,不能忍下,还请父皇借兵于儿臣,让儿臣去突厥为皇兄讨一个公道!” 元泰帝颤颤起身,深深地望进陆开桓的眼中。陆博容的死,带给皇帝的,不仅是失去儿子的悲痛,更多的是一种犹如被人打了一耳光的羞辱,除去悲伤,他最多的其实还是对皇权受到挑衅的愤怒。 “朕准了,”皇帝沉声道,“也该让突厥那帮野蛮种,见见大千国的真章了。” 第五十九章·心事 郎雨华坐在孟笙床畔,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孟笙,他眸光闪烁,似有千万情绪,最终合眼,将那些说不出口的情愫化作唇边一声低叹。他微微侧着身子,让外头暖洋洋的光线照在孟笙脸上,阳光被高挺的鼻梁一挡,在另一半脸上打下一片阴影,郎雨华看着,垂在身侧的手攥了又攥,终是受蛊惑一般张开,向床上的人伸去。 他手心里全都是汗,一张开竟有些发冷,可郎雨华知道,自己胸膛内传来闷雷般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急促且剧烈。 手伸到半空,郎雨华有些犹豫了,就在此时,孟笙的睫毛颤了颤,咕哝两声,眼帘竟是慢慢撑起来了。 郎雨华飞快地收回手,站起身来,温声问道:“你醒了?” 孟笙头脑昏沉,五官还未尽数苏醒,只隐约记得昨夜陆开桓陪了他一夜,于是下意识往旁边一摸,迷迷糊糊地应:“嗯……” 视线寸寸上移,当看清眼前并不是熟悉的那张脸后,孟笙脑中嗡的一声,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他松开手,从床上强撑着起身,却又因着腿脚无力跌下床去,他也没马上起来,就干脆在地上跪着给郎雨华行礼:“见过郎大人。” 郎雨华心中一痛,他将人扶起来,唇瓣微动,过了许久才木木地吐出几个字来,傻得要命,傻得可怜:“你同我……这样生分做什么?” 孟笙一时也有些捉摸不透郎雨华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与郎雨华又算不得很熟,只觉行礼都是应该的,正犹豫着该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心中似有所感,朝门口望去。 门被从外打开,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82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人挟着秋风大步跨来,他走得快,腰杆却挺得极直,没有一点仓促狼狈之感,反而从步态还能看出他身为贵胄的优雅。孟笙见了他,眼睛霎时亮了起来,苍白的脸上也不由露出几许笑意:“殿下。” 郎雨华如梦初醒,也收起面上几分怆然,转身一揖:“殿下回来了,臣刚刚突然想起府上还有些未完之事,还请殿下允准臣先行回府……” “去吧,”陆开桓点头,“路上小心些。” 郎雨华逃似的低头匆匆离去,门板被掩上,屋中又剩下孟笙和陆开桓两人。孟笙被这么一闹,睡意倒是没了,但是身上又冷又无力,便缩回了被窝,拥着被子靠在软枕上:“子真,你去了哪里?” 陆开桓将沾染了外头寒意的外褂随手丢在一旁,坐到床边,将被子给孟笙掖实了,答道:“我刚入宫去了,父皇吐血晕倒了,我总要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不放心你,所以才留郎雨华照看你。” 孟笙想起郎雨华有些古怪的神情,心头不知怎么也凝起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还未待他深想,又听那头陆开桓叹了口气,说:“陆博容死了,死在突厥,自缢。” “什么?!”孟笙震惊地看向陆开桓,“你是说太……大皇子死了?” 这消息实在来得太突然,饶是陆开桓,也没有完全消化接受这个消息,他点头,话里带上三分愁绪:“是啊……怎么说死就死了,可真是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啊。” 孟笙看着陆开桓,忽然倾身过去,抚上陆开桓的侧脸,轻声问道:“子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陆开桓捂住孟笙的那只手,低下头去半晌都没有说话。再抬头时,眼底已是微红。 孟笙从来没有见过陆开桓这样的眼神——迷茫、无措、绝望,像是一只在雾障中迷失归途的野兽,徒劳地嘶吼,却苦苦寻不到出路。在孟笙的心里,陆开桓一直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依靠,他肩膀宽阔,目光坚定,遇事沉着,手段强大,似乎天塌了也不会撼动他半分。 可是,孟笙在此刻忽然意识到,陆开桓也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拥有一颗最普通的心脏,也并非是铜铁浇铸的,而是一团跳动的血肉。陆开桓也是个会惧怕会迷茫的人。 凡是人,七情六欲难舍,自然不会坚不可摧。 “子真,你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好不好?”孟笙反手扣住了陆开桓的手,捏着他的手指轻轻摇晃,像是撒娇,“我们说好了的,要没有秘密,要一起面对。” “笙儿,我不知道我现在走的夺嫡路到底还会带给我什么,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最开始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现在看来,我最想守着的都守不住,”陆开桓嗤笑一声,笑里满是自嘲,“你说还有什么走下去的必要呢?其实我从头到尾都输了。” “子真……” 陆开桓哑声道:“笙儿,我已向父皇请兵去突厥,要不我们就趁此机会走吧,离开上京,走得远远的……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求了,就我们两个人,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孟笙怔怔地看着陆开桓,他心思活络,陆开桓莫名的话、体内一阵阵乱窜的寒气、腹间丝丝缕缕的疼痛,似乎都在昭示着此次情况并非那么简单,大概,他挺不过这一遭了。 但是他还是紧紧地握住了陆开桓的手,一字一顿地道:“陆子真,不要为了我放弃你追寻了这么久的东西——你想要的东西,它就该是你的,你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不要放弃,也不该放弃,无论是为了谁,都不该萌生退意。” “可是我想要皇位的初衷,只是……” “初衷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付出了什么,付出又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孟笙抬手,按在陆开桓的胸口,“你问问这里,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就这么放弃了,它甘心吗?” 陆开桓瞳孔一缩,又见孟笙将他的手放到唇边,将一个略带寒意的吻落在他的手背上:“就算它甘心,我也会不甘心的……吾皇。” 陆开桓咬着牙,努力不让眼底那层薄雾化作水滴下来,他紧紧地抱住了眼前这个人,似乎要把人揉进骨血中,一声一声低唤着:“孟笙,孟笙……” 孟笙顺从地将头轻轻倚在陆开桓的颈侧,伸出手搂着陆开桓的背,轻声道:“子真,我本就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这辈子能遇见你已经是我最幸运的事情了,所以,你的抱负就是我的抱负,你的愿望也就是我的愿望。从前我常常为难以帮到你而感到忧愁,这次为你挡下这一刀,我心里其实很开心,因为我觉着,我也可以护着你,可以帮到你,所以你千万不必自责,这并不是你的错,都是我愿意的。现在,如果你因为我而放弃了追寻的目标,那会比杀了我还令我难受。很久之前,我就说过,你去哪,我就在哪,现在也是一样的……只要子真需要,我就一直会在。” “再说,我喜欢的人,就应当是意气风发的,我很想看子真站在金殿上,龙袍加身,万臣俯首。” 一阵风刮来,将未关紧的窗子吹得吱呀作响,像是垂暮之人拉长调子的呻吟。 “就算,就算我以后没办法陪你走下去,你也要带着我的那份心愿走下去,好不好?” 第六十章·约定 前太子的死讯很快便传遍了上京,自然也传到了陆涣和前太子妃耳中。他们之前便被陆开桓接出来,安置在上京的一间宅子里,又找了两个丫鬟伺候 恋耽美 分卷阅读83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着。他们母子二人有陆开桓特地照顾,虽不比从前在东宫那般锦衣玉食,但也总归有个着落,日子比从前过得好多了。 这天早上,陆开桓刚刚醒来,就听外头吵吵嚷嚷地传来陆涣的声音,他开始还以为是听错了,后来听到外头重重的拍门声和哭喊声,这才清醒了过来。 外头的侍从还在苦苦劝着:“小殿下,您还是回吧,这个时辰,王爷还没起呢,扰了他总归是不好的……” “三叔,三叔,”陆涣不停地拍着陆开桓的房门,嗓音嘶哑,满脸泪痕,“我想见你,三叔,求求你见我一面。” 他喊得撕心裂肺,自然也将陆开桓身旁的孟笙吵醒了,两人迅速地换好了衣服,陆开桓去开门,刚将门板打开,怀里就扑进一个小小的身影。 陆涣紧紧地抱着陆开桓的腰,像是在湍急的河流里终于找到一块浮木,他刚刚喊得急,可是见了陆开桓却又像是哑了,只是抱着陆开桓的腰不说话。陆开桓感受到腰间薄薄的衣裳湿了一片,他扭头看着孟笙叹息一声,伸手在陆涣的后脑勺上摸了几下,无声地安慰着陆涣。 “三叔,我父亲真的死了吗?”陆涣打了个哭嗝,“他真的像外面说的那样,死在了突厥吗?” 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陆开桓将人从腰上拽开,半蹲下身给他擦眼泪:“涣儿,你知道什么是死吗?” “死……我阿娘说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不是的,死……只是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也许他在另外一个地方,也过得很好。”陆开桓一顿,接着道,“我们每个人都会老,会死,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等你也老了,总有一天,你会再见到你爹爹的。” 陆涣抽噎道:“真……真的吗?” “是,你爹在天上一直看着你呢,你也不想让他看到你哭成这样吧?男子汉要流血不流泪,来,不哭了。你爹是在突厥被人害死的,所以从今日起你要认真和师傅们做好功课,认真习武,长大了为他报仇雪恨,这才是你该做的。” 孟笙也蹲下身,他牵着陆涣的手,语气轻柔:“若是你实在难过,可以到恪王府里来找孟叔,孟叔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陆涣扁了扁嘴,到底还是没忍住,哇地扑在孟笙身上,大哭了起来。 陆开桓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孟笙用眼神制止了,孟笙一下下地拍着陆涣的背,低低絮语哄着陆涣,直到陆涣哭够了,他才将孩子带进去,用了些早点。 两人好不容易将陆涣哄好,找了一辆马车把他送回去,这才闲下来。陆开桓端着熬好的药汤,递给孟笙:“来,把药喝了。” 孟笙也不问是什么药,只笑着接了过去,一口饮尽。 陆开桓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小包蜜饯,放在孟笙手里,孟笙拿着蜜饯,好笑地看着陆开桓:“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儿呢,喝了药就给两个蜜枣子吃?” “你永远是我们家小孩。”陆开桓捏了一把孟笙消瘦的脸颊,唇边笑意却渐渐消退,“笙儿,我十天后就要启程去突厥了。” 孟笙剥了一颗蜜枣,送进嘴中,枣子丝络在舌尖抿开,将口中那股苦涩的药味驱散,齿缝里都是甜丝丝的:“这么快走?那我这几日收拾一下……” “笙儿,我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件事,”陆开桓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打算带你一起去突厥。” 孟笙手里的蜜饯滚落在地,他没有弯腰去捡,只是盯着陆开桓,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问:“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是,我要你留在京中,去突厥的路太远、太苦,再则,我也需要一个人帮我在京城内看着些,还要麻烦你多照看着陆涣……这些事我思来想去,只有你一个人可以托付,所以,我不会带你一起去突厥。” 孟笙面上淡淡的,可是手却止不住地抖,他抬眼看着陆开桓,半晌才问道:“你是去打仗的,对吗?” “是,”陆开桓在他眉心亲了一下,“你要照顾好自己,等着我回来。” 陆开桓没有告诉孟笙,他去这一趟,是为了找绮莲,更是为孟笙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好,我等你凯旋,”孟笙长睫抖动,掩不住一双水光潋滟的眼,“但你要答应我,你走的时候什么模样,回来的时候就要是什么模样……你要是缺胳膊少腿,我就不要你了,知道吗?” 陆开桓心底一时软得一塌糊涂,他点头,对着孟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自然,我还要等着回来娶你做皇后呢,怎么能缺部件——我要亲自将你抱上金殿,要你一步也不走,我们一起受万臣朝拜,百姓祝福。这劫,我们会一起过去的,你也得遵守你的诺言,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等我回来。” 孟笙弯唇笑了出来,他倚在桌边,眯眼看着树上成对的鸟雀,再没有开口。 两人都明白,此次分别,不知什么年月才能相见,因此都对归期避而不谈,只是做着平安的约定。 陆开桓走之前,独自去了一趟方宅。 方玉生经营的酒楼生意越来越好,他也渐渐不再常去酒楼中露面了,而是常在方宅里待着。陆开桓来的时候,正遇上方玉生在院子里捧着茶盏发呆,陆开桓都走到眼前了方玉生才看见他。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也没什么,”方玉生垂眼,“只是在等一个人,他好久都没来了。” “你是在等……” 方玉生截住他的话头:“殿下亲自来我这,恐怕不只是来看看我这么简单 恋耽美 分卷阅读84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吧?” “是,”陆开桓叹了口气,“我马上就要带兵去突厥了,这一次,我不打算带着孟笙一起去。所以,我是想来请你帮我多多照看着他,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马上托人送信到我那去,不然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方玉生看着陆开桓满脸的憔悴,眼下生出两晕青黑,也站起身来,郑重地说:“殿下尽管放心去吧,上京的事情就尽管交给我。” 得到了方玉生的保证,陆开桓心底踏实了许多,他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要不要我派人帮你去陆远达那里探探消息?” “不用了,”方玉生闭上眼,只觉得喉头堵着一大团棉花似的,“我就在这里等他,他会来的。” 说到底,他也是个胆小的人,他怕陆开桓真的探出些什么令他痛不欲生的消息,也怕听到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所以,他宁愿就这样自欺欺人地等下去。 若是十天等不来,那他就等十个月、十年,一直一直等到他垂垂老矣,白发苍苍。 到了那个时候,影六总该心软来见见他了。 他会握着影六的手,对他将未说出口的喜欢,说上千百遍,直到他听厌为止。 第六十一章·撞见 日子如流水一般,无论是在甜蜜时刻希望时间停驻,还是在离别后盼望着时间赶快流逝,时间总是那般无情地按部就班。最初的离别是煎熬,分分秒秒都觉得难忍,但时日久了,倒也可以慢慢从那些情绪中抽身而退。 孟笙抬手将一旁微凉的药端起来一口饮尽,然后坐在椅子上,将刚从突厥送来的信函拆开。陆开桓走后,一个月就会托人送来一封信,算起来,这是第一十四封信了。 陆开桓已走了一年零两个月,现在,已经是元泰三十一年的初冬了。 送到上京的信函有两封,一封送到孟笙手上,一封送到方宅里去。给孟笙的这封一般不提及军情,无非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但孟笙看着这些琐事,倒觉得很开心,仿佛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分开过。信尾不署名,但是都一律以“一切安好,卿勿念”结尾。孟笙看完了这一封,从床下摸出一个檀木匣子,将这封信放了进去。 陆开桓走的这些日子里,他也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从突厥那边传来的战报,有的好有的坏,但总归是好的多些。陆开桓率兵有一套章法,又对突厥地形熟悉,本该是很快可将突厥一举拿下的,可是大千国边境军队懒散,缺少操练,不比突厥的骑兵骁勇无畏,西域藩国又多有动作,所以哪怕是陆开桓计策精良,也有些难以带动大千的军队,最后大千和突厥来来回回,竟是打了一年多。 一年多也并非没有收获,好歹拿下了突厥东侧将近一半的国土,将水土丰美的三十二镜湖收入囊中。突厥虽已有败势,但突厥人执拗且刚烈,誓死顽抗,绝无讲和之意,反扑之势也未曾消退,于是两方军队一直僵持在突厥的樊朔山境内,已有数日。樊朔山山头众多,地势复杂险峻,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也是突厥的重要防线之一,连陆开桓也罕见地犯了难,已是在那里吃了三场败仗了。 “孟公,马车已经备好了。” 孟笙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从架子上取下厚厚的狐毛大氅,推门走了出去。昨夜悄悄下了雪,他深深吸了一口冬日凛冽却带着清甜的空气,靴子踏在雪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孟笙觉着近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悸,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但这种感觉却总压在他心间。 他走的方向是往厨房去的,之前他吩咐厨子做了几样小点,想着给陆涣母子送去。陆涣母亲前些日子旧疾复发,心病身疾一起压得她病入膏肓,眼见着是快要不成了,孟笙就想着多去他们府上陪着些,总也好过陆涣自己面对又一个亲人的离世。 穿过回廊,转入一道垂拱门,再走一小段路就是厨房了,然而门后传来细碎的议论声,里面还夹杂着小声的抽泣。 孟笙刚想上前将她们打发走,就听见一个声音有些着急地道:“你哭什么呀!王爷他一定能挺过来,风风光光地回来的!你别再哭了,让人听见多晦气!” 他心底一跳,脚步也跟着停下了,就站在垂拱门后静静地听着。 那个低声哭着的女子开口了:“可是半月前就传来王爷受了重伤,跌入山崖中不见踪迹的消息,这都半个月了,还是没有找到人,京城里的人都说,王爷……王爷他是死在突厥了……” 孟笙站在原地,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开来,一瞬间空白一片。 “嘘!这种话是我们能胡说的吗!你不要命了!” “可是姐姐,你说,王爷要是真的回不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啊?呜呜呜,王府里分发的月银够多,这钱可是要养活我爹娘和四个弟弟的呀,我……” 后面的话孟笙再也没有听进去。他恍惚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泼了一大桶冷水似的,冷透了。 他几乎是摔了一跤,摔到了那两个丫鬟面前,那两个女孩子见了他,被吓得小脸煞白,刚要跪下请罪,就被孟笙扑上来紧紧抓着胳膊,一字一顿地问:“你们刚刚说的,王爷在突厥重伤失踪了,是真的吗?” “孟公,奴婢们不敢妄言啊!这消息已经传遍了上京……” 孟笙浑身冰冷。 传遍上京?为什么他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他也没再管那两个丫鬟,只是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他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只 恋耽美 分卷阅读85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是凭着感觉往回去。孟笙肩上的大氅长垂至地,在他凌乱的步伐中将他绊了个跟头。孟笙坐在地上,五感皆麻,也觉不出疼来,只是急急抬手将系在脖子前的带子拆解开——他干脆就将那大氅脱下来,随意丢在地上,又站起来向前走去。 孟笙回到房里,将床下的木匣子拿出来,取出最后一封信,拆开仔细地看了,呆呆地坐着,他想,这不是刚送了信来吗,不是说一切安好吗,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他要去问方玉生,方玉生一定会给他一个答案。 孟笙将那木匣随手盖上,匆匆往外跑去,他跑得急,一头撞上一个人的胸膛,手里的东西也掉落在地。檀木匣子本就关得不严实,掉在地上后里面的东西全都落了出来,铺了一地。 “孟笙?你怎么了?” 郎雨华一边问道,一边弯腰将人扶起来,又将地上散落的东西一样样帮孟笙捡回木匣。 孟笙抬头,看了好久,才看清眼前这个人是郎雨华,他抓着郎雨华的袖子,请求道:“郎雨华,带我去方宅,带我去见方玉生,求求你。” “好,好,我带你去,你先别急。”郎雨华也觉出了孟笙的不对劲,但是他的目光突然被雪地中埋着的一节黑色东西吸引了,他伸手将那根光滑的木棍捡起来,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你,你竟还留着?” 那是一根光滑的桃树枝,即使上头的桃花俱已凋零落败,但桃枝却不会枯萎,而且,这明显就是一根受重视的桃树枝——若不是被上百次地拿出来观看抚摸,又怎么会如此光滑! 郎雨华记得,自己曾在几年前,将在寺外折下的一枝桃花送给了孟笙,但他从来没想过,孟笙竟将这根桃枝留到现在! 这是不是说明,孟笙其实对他也是喜欢的?只是迫于在陆开桓身边,所以无法言明他的感情? 郎雨华心底起伏已不亚于惊涛骇浪,他几乎全身都在细细地发颤,几乎被这意外之喜冲晕。他抓着孟笙细白的手,坚定地道:“我会带你走的。” 孟笙此时头脑中只想着陆开桓生死未卜,郎雨华说的话他也没有细听,更无暇分心去想郎雨华脸上复杂的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陆开桓,将那桃枝从郎雨华手里接过后,放回匣中,然后抱着匣子起身:“快带我去找方玉生。” 郎雨华再看向孟笙的眼神宠溺而怜惜,他再不苦苦抑制他对孟笙的那份心思,因为他现在知道了,孟笙对他的心思,也是一样的。 所以,孟笙想要去哪里,他都会陪着他。 第六十二章·奔波 马车一路快赶至方宅,孟笙嘱咐郎雨华在马车里等他,自己匆匆跳下马车,直接推门而入,唤道:“方玉生!” 彼时方玉生正在房中躺椅上躺着,昏昏欲睡,孟笙推门,一股萧瑟寒风猛然刮进房中,将烧得正旺的炭盆都吹熄了。方玉生打了个激灵,被风吹醒了,半梦半醒地站起身来,膝上扣放的书随着他的动作掉在脚边,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方玉生,”孟笙扑上去,拽着方玉生的领子,眼底通红一片,“方玉生,你告诉我,殿下他是不是在突厥受了重伤失踪了?” 方玉生被完完全全吓醒了,他目光如融雪般冰冷,声音低沉:“谁告诉你的!” “是不是,是不是?我就求一个答案,你不要骗我,到底是不是这样?” 方玉生微微低头,对上孟笙湿润的眼睛,那里面是一片无尽的迷茫和痛苦,让方玉生恍惚以为那是两盏布满细碎裂纹的琉璃,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开来,他又怎么忍心再瞒下去:“……是。但是孟笙,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你听我说……” “我还要听什么!你们都知道,就只瞒着我,是不是?!”孟笙气血翻涌,眼前发花,竟是一口血从唇间喷出来,溅在胸前,血色散开,污了一身雪白衣裳,将方玉生也骇住了。但孟笙自己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只低下头去喃喃自语:“只有我不知道,就只有我不知道……” 方玉生急道:“孟笙!你先不要急,你身子不好,寒毒毒性未解,大夫说过你要保持心绪平稳,不可大悲大喜的!再者,你现在着急又有什么用,能帮到殿下什么呢!他人远在突厥樊朔山,你这样不是反而让他担心吗?” “方先生,什么心绪平稳?这个时候你叫我怎么心绪平稳、长命百岁?他若是不在,我又怎么能独活?”孟笙被血呛了一下,捂着唇连连咳嗽,“不过,你说的也在理,我在这里着急也没用,所以我要去找他,去突厥,去樊朔山。” “你疯了!”方玉生又急又气,“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病得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你怎么去!樊朔山那群人怎么可能不去找陆开桓?他们几千几万人都寻不到,你去了就能找得到了?再说,这也只是上京的流言,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你怎么敢孤身前去?” 孟笙轻笑一声:“你拦不住我,我想去,自有我的法子……我最后再问你一件事,希望你也能如实告知,既然殿下半月前就已经失踪了,那今早送到王府上的那封他的亲笔信又是怎么回事?” “唉!你这人!”方玉生挫败地重重叹气,“殿下每次差人带信回来,送到方宅的其实都是两封信,一封是与我互换京中各处情势与突厥交战形势的密信,另一封其实是给你写的,次次如此,我这里就攒着一大堆给你的信。他走前同我约定好了,他就 恋耽美 分卷阅读86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怕像现在这样有个万一,怕你想不开,所以要我无论如何都先瞒住你,将信按时送给你,直到你能接受这个消息为止,再将真相告诉你。” “与我猜的差不多,”孟笙点点头,面上最后一丝生气都被抽去了,“多谢方先生,先前多有不敬,还望先生不要怪罪。此次去突厥是我一意孤行,先生多次劝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后果如何和先生都再无干系。孟笙在这里辞别了。” 方玉生张了张口,一向伶牙俐齿的他在此时竟哑了,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看着孟笙孤独而决绝的背影离去。 门被关上,将呼啸的凛风都隔在了外头,方玉生跌回躺椅,看着已被吹熄多时的炭盆,有些后知后觉地觉出冷来。他怔怔地盯着炭块,心想,孟笙也真是够蠢的,为了一个人,不计前因,不问后果,这值得吗? 他又想,如果那个人来找他,他也要问问他,值得吗?后悔吗? 方玉生想着,不由长叹一声,他伸手盖在脸上,摸到一片冰冷的湿意。 —————————— 孟笙惨白着一张脸上了马车,胸前还是一大片血迹,任谁看了都会心间一跳。只一眼,郎雨华就皱起了眉:“方玉生欺负你了?” “没,”孟笙摇摇头,有些恍惚地露出一个笑来,“谁敢欺负我?” “那你这是……” “没什么,让你久等了吧,我们现在就回去,先送你回郎府吧,我急着回去收拾东西。”孟笙掀开帘子,吩咐道,“去郎府。” 郎雨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话中的信息:“收拾东西?你要做什么?” 孟笙看着他,许久一叹,低声说道:“我要去突厥。” “去突厥做什么?” 孟笙不答。 车厢中的空气又沉寂下来了。 “好吧,”郎雨华盯着孟笙,眼神是说不出的柔和,“那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你……” “带我一起去吧,路上也有个照应,不然你一把病骨,万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郎雨华眨了眨眼,撒了个谎,“再说,我也确实有事想要和殿下商议,我早就在京中告了假的,正好我们同行,做个伴。” 孟笙有些动摇,他抿了抿唇,又问了一遍:“你是原本就要去突厥的吗?” “是的,原本就要,”郎雨华唇角勾起,“不知道孟大人可否捎在下一程?” 孟笙点点头,道:“好,那便同去吧。” 马车掉了个头,往恪王府的方向去了。 十日后,一驾马车风尘仆仆地驶入了突厥的樊朔山。 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不断从厚毡车帘后传出,马车颠簸,将细碎的咳声颠得更散了些。 “孟笙,你没事吧?”郎雨华摸出水壶,拧开盖子递给孟笙,语气是止不住的担忧,“要不让车夫停下,休息片刻吧?” “咳,不用,咳咳咳。”孟笙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一大口,“不要停下,先去帅帐。” “这都没日没夜地赶了十天路了,这十天里,你可有好好地闭眼睡过一个觉?”郎雨华伸手将孟笙身上盖着的狐裘往他身后掖了掖,以保不会有风吹到他,“你还想不想要命了?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一定要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去?这一路都换了两个马夫,跑死四匹马了!” 孟笙唇色苍白,面如金纸,原本因体内寒毒而清癯的身体,在奔波中更是消瘦了一大圈,面颊凹陷,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形销骨立了,有时候他闭着眼昏睡过去,单薄的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郎雨华都不敢叫他,生怕他已经去了。 “我有我的理由,在那之前,我才不会死……更何况,这样赶路,竟然也花了十天,十天啊,太久了……”孟笙在狐裘下掩着的手里紧攥着一块桃花玉佩,他体温实在太低了,就连攥着冰凉的玉石都能觉出暖意,“待会儿有大千军营守卫的士兵来盘问,你就把这个交给他们,他们会放我们进去的。” 孟笙从腰间解下一块金牌交给郎雨华,这牌子是陆开桓走前特意留给他的,就是怕有一天孟笙遭遇不测,特意留给他当护身符的,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郎雨华接过牌子,眼底滑过一丝惊疑,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收好。 到了营地,果然有士兵出声拦下马车,郎雨华下去与他交涉,士兵接过牌子,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位大人,请你在此地稍作等候,容在下拿着这牌子进去禀告一声。” 郎雨华点了点头,就站在马车旁等待,顺道放眼四览周遭,只见四周群山环绕,拔地而起的山又陡又高,山头互相掩映着,重重叠叠,难以窥探其后是什么,其势甚至要将天边的云层都捅个窟窿似的。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接着是马蹄停下与沙地摩擦的声响和勒马时马的嘶鸣。还不待郎雨华顶着突厥明亮的日头看清来人,就见那人三两步冲到马车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怎么来了!” 郎雨华在强光下努力地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这个人——他长身鹤立,挺拔如松,英朗眉眼间俱是被刀锉剑刻出的粲粲辉光,整个人像是一把开刃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亮眼至极。 这是陆开桓。 征战沙场的陆开桓。 第六十三章·实情 两根白皙枯瘦的手指从车厢内颤颤伸出,却又像是害怕一样,紧紧捏着车帘的边缘,捏得手背青筋凸出,也不敢掀开。 陆开桓看得心间一痛,他伸 恋耽美 分卷阅读87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手握住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手心里的温度让他心里更是难受得紧:“孟笙,是我,是我……别怕,你告诉我,你怎么来了?” 那手在他掌心中僵了许久,才慢慢被渡回了些温度,然后动了动,收回去了。 里面传来轻轻的一声:“进来。” 上京一别,他们二人已经一年多没有见面,这次的重逢也如此出乎意料……陆开桓盯着深红色的毛毡车帘,一想到那里头坐着的是孟笙,不由得也有些情怯,对着那车帘,像个刚入洞房,手足无措的傻小子,对着美娇娘的盖头发晕。他整了整身上的大氅,快速地拍掉上头沾上的风沙,这才掀了帘子进去。 陆开桓本以为有许多话要说,比如,他要问孟笙为什么来得这么突然,来这里做什么,又或者,他想焐热那冰凉的手,告诉孟笙自己有多想他,每个日夜,他都在想他。 可当陆开桓看清眼前的场景后,他怔在原地。 眼底是热的,心里却是冰冷一片。 孟笙唇瓣间尽是暗稠的血色,那血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上,淌到狐裘上,将一张姣好的脸割得十分可怖。他双眼紧闭,面无人色,已然是昏死过去,失去了意识。 才一年不见,这个人就已经瘦脱了相。 他一定过得很不好。 陆开桓踉跄着扑到孟笙面前,伸出手指在孟笙鼻下探了探,微弱的气息喷在指上,他才找回几分理智来。陆开桓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对外头喊道:“把马车驾到我的帅帐去!快!再将大夫叫到我那!” 帅帐中,大夫诊脉后,对陆开桓长叹一声:“王爷,并非是老夫不想救这位大人,实在是大人体内的毒性霸道,加之近日来心绪起伏,奔波劳碌,导致耗损过多……他现在的脉象极弱,身体已与年过半百之人差不多,然而调养身体必须要先去除体内毒素,否则只是做无用功。若是再不能解毒,这位大人怕是撑不过三个月了。” “你胡说什么!”陆开桓瞪大眼睛,低吼道,“什么三个月,我不信,他这辈子必须长命百岁,他才不会死!” 床上的人睫毛轻微抖了抖,像是暮秋干枯树枝上的最后一片残叶,在风中苦苦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给我治好他,治好他!”陆开桓一拳砸在桌上,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痛苦,“不然我要你陪葬!” 孟笙睁开眼,幽幽叹了一口气,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劝道:“子真,你又何必为难大夫?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大夫,还望你不要生气,你尽管开方子就好了,生死有命,我不会怪你的。” 那大夫瑟缩着,连连作揖,然后逃也似地走了。 陆开桓坐到孟笙床侧,喃喃道:“你醒了……” 孟笙强打精神,扶着陆开桓的肩膀,问道:“你哪里受伤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此刻,陆开桓也察觉出不对劲了,他没有回答孟笙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而是回问他:“你怎么和郎雨华跑来突厥了,来找我?有什么事急到这个地步?” “你不是身受重伤,掉落山间失踪了吗?”孟笙呆呆地看着陆开桓,“我,我担心你……” “你听谁说的?” “上京都是这样传的,还有人说,你生死未卜,可能已经死在突厥了!” 陆开桓倏忽站起身,皱眉看向孟笙:“你在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失踪!” 他拉开自己的领口,指着右胸上被包扎的伤口道:“一个月前的那场战争中,我方遭遇突厥骑兵埋伏,我是受了些伤,但并非重到危及性命,且后来我被属下拖进一个山洞中躲避追兵,当天夜里,大千军营中派出来搜寻我的士兵就将我带了回来,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孟笙抬头看着陆开桓,两人目光相接,骤然间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 他们中了别人的圈套! 孟笙将之前的事一五一十都和陆开桓讲了,陆开桓很快就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应该是之后自己派去上京报平安的信使半路被人劫杀,他平安的消息非但没有被带回京中,反而还有人在上京大肆传播他身死突厥的流言。 “孟笙,你再好好想想,你说的那两个婢女,是王府里的人吗?” “我……”孟笙揉着额头,有些头痛地说,“那时我听到你生死未卜的消息就完全乱了阵脚,那两个婢女到底是谁,长什么模样,我根本就没细看,因此我不确定她们是不是王府中的人。” 陆开桓心中已有了个大概,说不定那两个婢女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孟笙平日甚少出门,既然他听不到这些流言,那就将流言送到他耳边去,以此打乱他的阵脚,让上京中的恪王府空置下来。 此人一定对孟笙和他的关系十分熟知,且要在上京中有些势力……陆开桓能想到的这样心思用尽的人,也就只有陆远达了。 “为了把你骗来突厥,竟用这样的法子,真是可恶至极!” 孟笙刚想说话,喉咙里就漫上一股甜腥,他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温声道:“不管怎么样,我能来亲眼看到你没事,这就足够了。” 陆开桓抓住孟笙的手,放在自己的眉心,对他虔诚地许诺:“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孟笙,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孟笙眼睛弯弯,里面波光潋滟,像是月光下的两片湖泊。 他笑得是那么坦然、无畏,仿佛早已将生死看淡了,这世间唯有一个陆开桓,才能入他的眼。 陆开桓将孟笙 恋耽美 分卷阅读88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塞回被子,轻声道:“你先睡一会儿,用饭时我再来找你。” 他转身出了帐篷,朝旁边的帐篷走去。 帅帐一共是两个大帐,一个是陆开桓平日里夜里睡的帐篷,一个则是专用来讨论军情制定计划的帐篷,那里面挂着一张很大的羊皮地图,上面画着突厥的地形,桌上摆着沙制的樊朔山地貌,平日里陆开桓就会在这里推演行军路线或是作战策略。此时,这里站着一个人,正负手站在羊皮地图前出神地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开桓走上前去,伸出手在樊朔山处点了一点:“我们现在在这儿。前些日子,我与突厥的大将军拔也在前二十里的落虎崖交战,他借用地势,埋伏我军,让我军确实是元气大伤,折了近两万的士兵。” 郎雨华转过身来:“那殿下可要再战?” 陆开桓摇了摇头:“不,明日,我要去讲和。” 来突厥时,陆开桓记得突厥内乱应该就是这两年爆发的,他原本以为凭借他对突厥的熟悉和突厥自身的内乱,可以一举拿下突厥,再直接踏入突厥王室,逼迫他们交出绮莲。可他没想到拔也带兵顽抗,作战勇猛,且突厥的骑兵远比大千国的士兵要精于作战,虽然突厥士兵和战马的数量远不及大千,但其质量远高于大千,也让陆开桓吃了不少苦头。这一仗,竟是断断续续打了一年有余,双方都打得疲惫不堪,但到底也没能决出个胜负。 但时间不等人,孟笙的病情更不能等人,再这么拖下去,他怕孟笙又会像上辈子一样,独留他一个人活着,饱受煎熬。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本就不是要将突厥踏平,而是为孟笙寻找活下去的机会。 为了孟笙,他愿意低头,愿意同拔也讲和,以帮助拔也做上突厥王,且若是他成了大千的皇帝,大千与突厥二十年不开战做交换,换一朵绮莲。 在这样双方交战的僵持之中,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已算得上是背叛了,活像个为美人晕了头的昏君。 可是那又怎么样? 陆开桓不在乎。 他宁愿做全天下的昏君,只为做一人的郎君……与心上人厮守,携手余生,这就是陆开桓余生的愿望了。 第六十四章·情错 这个晚上,陆开桓抱着孟笙,说了许多话,孟笙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昏昏欲睡,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最后终是不敌睡意,在这个久违的怀中睡着了。 陆开桓说了几句,不见回应,低下头看见孟笙闭着眼睛,已是睡熟了,于是弯唇一笑,在孟笙的发顶落下一个吻,轻声道:“你之前就已经自己先走了,这次不许这样……无论如何,都要等着我。” 这个夜并不长,在次日清晨夜色还未消退时,陆开桓带着两个暗卫,去了突厥的营地。 他走得隐蔽,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他这次行程,快马一路疾驰至突厥扎营的地界时,天色也还未亮,陆开桓就这样披着一身星光站在外面等待。 他下了这个决定后,就已经暗中派人去突厥那处先行告知了,想来拔也也应该是吩咐过了的,因此当他亮出腰牌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士兵并未多言,而是领着他们从一条暗道进入拔也的帅帐中。 拔也正坐在帐中喝酒,这个时间他还穿戴着整套衣服,也不知是还没有睡,还是起得这样早。陆开桓将右手握成拳,放在心口,半弯下腰,向拔也行了一个突厥的礼。 “哦?看来王爷还对我们突厥礼数有所了解?”拔也抬起半垂的头,肩颈上围着的皮毛勾勒出他线条凌厉的下巴,“王爷,请坐吧。” ———————————— 孟笙是在颠簸中醒来的,他眉头紧蹙,从这快将他骨头颠散了的车上睁开眼,对上郎雨华的笑面。 他刚醒来,尚带着几分睡意,但当他想要伸手揉一揉眼睛,却发现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于是强打精神问道:“郎雨华,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见也见过陆开桓了,现在就应该没有什么担忧牵挂了吧。”郎雨华坐得离孟笙近了些,面上的笑意不减,“现在,你我二人终于可以过上逍遥的日子了。” “你在说什么?” “来,把解药吃了。”郎雨华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颗赤红色的药丸,捏开孟笙的嘴,就将药塞了进去,“孟笙,你知不知道,当我知道你对我也有情愫的时候,我有多开心……既然我们心意相通,你毒也解了,那么我们便隐匿山林,做对快活伴侣,可好?” 孟笙浑身提不上一丝力气,根本无法反抗,更何况郎雨华是带着十分力气,一点也不容他抗拒,孟笙只好将那药丸吞咽下肚。一番折腾后,孟笙一手撑在坐垫上,一手抚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我怕你醒来会生我的气,所以给你喂了点软筋散才把你带出来的。这并非毒药,等到几个时辰后,药力自然退散,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的。” “你……咳咳,你胡说什么,咳咳咳,谁和你心意相通?还有,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郎雨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真的是解药,肃王亲手给我的。不过你也别气,我们这次离开,就走得远远的,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远远的……” “郎雨华!”孟笙此刻福至心灵,明白郎雨华竟是已经和陆远达勾结了,他抬眼狠狠盯着郎雨华,眼底连最后一丝感情都消失了,“是谁给你的错觉,我会和你一起走?我根本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89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喜欢你!” “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郎雨华翘起的唇角一点点变平,他伸手摸着孟笙的脸庞,轻声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将那么多年以前,我送你的桃枝都珍重地收起来?你不要再有顾虑,若是怕我介意你是宦官,我可以说我从来未对这种事介怀过……” “什么桃枝!” “就是你收在那个檀木匣子里的桃枝……那日我去寻你,撞翻了那只匣子,里面的东西都掉了出来,我看见的……” 孟笙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样一根桃枝。 但那一根,和郎雨华并没有什么干系,而是喝醉的陆开桓在一个月夜,爬上桃树,醉醺醺地为他摘了一枝桃花,抱着他,对他说他会爱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入黄泉,过忘川。 也是在那一刻,他下定决心,要同陆开桓一辈子在一起。 至于郎雨华说的,孟笙甚至记不得郎雨华也送过他桃花,更不知道那枝桃花最后被丢在何处了。陆开桓送他的桃花败了,他也舍不得丢掉那根树枝,便干脆妥当地当作定情信物收了起来,可谁知道会让郎雨华看见了! 说到底,这根本是个天大的误会! “你错了,郎雨华,那根桃枝,是陆开桓送我的,并非是你送的。”孟笙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就像是一把刀,在郎雨华心间来回割,“我心里是有个人,可那个人,从始至终就不是你。” “……别说了!” “我的心上人,是大千朝的三皇子,是恪王殿下,是我的主子,是陆开桓,我的心只能容下他一个人,从来没有对他人动过别的心思,你明白了吗?郎雨华,你还是莫要再自作多情,将我放回去吧!” “别说了,别说了!”郎雨华眼睛充血,一手掐上孟笙细瘦的脖颈,“我叫你别说了,你听不见么!” 孟笙面上渐渐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他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面前状若疯癫的人,像是在看一只可怜虫:“你要么就掐死我,要么就放了我,否则留我活着,你不会过舒心日子的。” 原本依孟笙的性格,他毕竟受过些郎雨华的恩惠,他是不会把话说得这样绝、这样伤人的,可他得知了郎雨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叛变,和陆远达串通一气,他对郎雨华最后的那点感情也烟消云散了。 “我不信,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孟笙,你看看我,我也很早就喜欢上了你,你在雪天里为我遮雪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 孟笙听得不耐极了,也干脆将话说得明白了,以绝了郎雨华这些念头:“我把伞送给你,那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你是站在陆开桓这一派的,为陆开桓所用的,所以我才想着讨好你,希望你对那时无权无势的三皇子能够尽忠!可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陆远达有联系的!” 郎雨华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孟笙踩在脚底,反复地蹍,最后只留一地碎肉和残血。他神情狰狞,已将最后一层淡然的伪装都撕去了:“我为什么还要对陆开桓尽忠?他算什么!难道他真的以为,当年在猎场要我拼尽全力拦着陆远达的时候,我看不出他是故意在试探我吗!有那么多的人可用,他为何非要交我一个书生这样的重托?” 他越说越恨,眼底已是一片赤红,全然的恨意浸泡在他的眼底,终是酿成了一壶世间最寒的毒:“我那时心灰意冷,我没有想过,我为他那样殚精竭虑,甚至连曾经提点过我的丞相都不顾地去帮他,他竟然还是怀疑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最简单的道理他不懂吗?还是那位殿下根本从来就没有给过我信任?” “郎雨华,并非如此,而是……” “而是什么!”郎雨华打断孟笙的话,几乎是在吼,“即便我知道这是一条死路,我还是去了,为他拦下陆远达,可是我醒来,却被人告知我的脚骨断了,无法恢复如初了,这意味着我这一辈子都会是一个瘸子了……孟笙,你知不知道,做一个瘸子,我心里有多恨!无论我如何努力想要和他人一样,终究是一个残废!我郎雨华,二十多年来,克己复礼,端行束己,哪怕是我一贫如洗在深巷中读书时,我也从来没有弯过我的脊梁,可是就是因为陆开桓这无端的猜忌,我就要落个跛脚的毛病,这又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这又是凭什么!我好不容易苦读十年走到今日,做了状元郎,本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可我现在,却是个连摔倒都爬不起来的废物!” 孟笙沉默了。 “不仅如此,他还抢走了你,将你圈在身边,你叫我怎么能不恨?”郎雨华松开了掐着孟笙脖子的手,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就这样杀了孟笙,“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和那位曾提点过我的丞相有联系了,也一直在暗地为陆博容做事,可谁知陆博容实在是气数已尽,没人觉得他能从突厥回来了,所以根本找不到再愿意供他驱使的人,久而久之,他竟然没熬过突厥的折磨,悄悄自缢了!” “所以,咳咳咳,”孟笙咳出一大口黑血,但他不在意地抹去嘴间血迹,“你就投靠陆远达了?” “并非是那之后我便立刻投靠了陆远达,我投靠陆远达……是从陆开桓去突厥后开始的事情了。” 郎雨华自嘲地笑了起来。 旧太子死后,郎雨华原本那些复仇的心思都淡了,也就静了些时日,直到他听到孟笙中毒的消息。 孟笙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他投靠陆远达,只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90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因为陆远达承诺,会给他寻来怪异寒毒的解药。 只是,现在看来,已经不必再说出口了。 第六十五章·zaofan 当陆开桓捧着那株以大千与突厥二十年不开战之约换来的绮莲,满心欣喜地掀开帅帐的厚帘,看到空无一人的床榻时,他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绮莲是突厥王因拔也显赫的战功特赐给拔也的,绮莲确有解毒的奇效,所以拔也每次出征都会随身带着,以备不测。对于一个将军来说,这等王室之物是珍贵无比的,但对于即将一统突厥,成为突厥王的拔也来说,未来整个突厥的绮莲都会为他所有,所以他并不吝啬这一朵,当下就命人将随身携带的绮莲交给陆开桓。 陆开桓将装着绮莲的玉盒收在一边,急步出帐,对着在帐外看守的士兵问道:“帅帐里的人呢?” “回王爷,在您走后,随着孟大人一同前来的另一位大人就来了帅帐前,将您的金牌亮了出来,说是您命令他们二人到樊朔山外去避一避,然后就带着昏睡的孟大人上了马车,匆匆出了我方军营。他手上您的金牌是千真万确的,属下不敢拦着……” “郎雨华?”陆开桓眉头拧在一起,不知怎的,他心里隐约有种恐惧,“他还留没留下其他的话?” “那位大人留了一封信,说是给您的。” 陆开桓伸手接过信封,将里头的纸拆出来。 上头是八个力透纸背的字—— 「[文中表示信件内容的,用了这个符号框起来。标准用法应该是加引号,不过我觉得这个可以按作者喜好来。]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这是什么意思!”陆开桓将纸张揉在手心,“什么叫后会无期!” 他跑着去牵了马,翻身上马,勒转马头,向看守的士兵询问,郎雨华的马车往哪个方向去了。士兵指了指南面,陆开桓看了那条路一眼——那是回中原的路。 陆开桓立时去追,他追了很远,很久,却连一辆马车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他追不上,他到底是什么都失去了。 他发了疯地骑马去寻,跑到深夜,也没有追上。陆开桓颓然地坐在一片树林里,仰头看着天上清冷冷的一弯钩月,月光洒落在这片野林,像是冻了的冰霜一样,穿过光秃的树枝间隙落到陆开桓脸上,将他脸上的一道泪痕照得分明。 陆开桓抬起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迹,可他心底对所有事重蹈覆辙的无力和无论如何都没法保护好一个人的绝望,在此刻将他彻彻底底击溃。一开始,哭喊只是在喉咙里闷着,低哑且沉重,然后,在这片寂静的林子里,慢慢地放大,到了最后,已然是崩溃的嘶吼。 他做的所有事,都是无用功……他又凭什么那么自信,觉得自己重来一世,筹划得当,就可以抓得住那个人? 也许就是老天在惩罚他,要他最后一无所有。 陆开桓最后是被追出来寻他的士兵带回去的。被带回去的时候,他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散着森森死气,三魂七魄都出了窍,只余一副空壳任人摆布。 自那夜后,陆开桓便日夜在帐中酗酒,他派出去寻孟笙的人,总是在每一天都给他一样的答案……渐渐地,他也不再抱希望,酒越喝越多,人也越来越不清醒,浑身酒气,邋遢至极。 军中众人看着着急,有副将和祭酒去劝过,可都被陆开桓赶了出来。 终于有一天,一个副将进了帐中,将陆开桓手里抱着的酒坛狠狠掷在地上:“恪王爷,你醒一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至于此!你再不清醒一点,跟你一起来突厥的二十万大千的士兵,就是来送死的啊!” 陆开桓被他一摔酒坛吓得清醒了些,他睁大双眼,看清眼前的人,这人正是当年包打听帮他联系到的一个退伍士兵陈豫,这次是他特意带着陈豫来突厥作战的,也是他亲提的副将。他笑了笑,一张嘴满是酒气:“怎么是送死呢?近日来,突厥也没有再发兵,都不交战,怎么算是送死了?” “王爷!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近两个月没有看到过运粮车了!” 陈豫声如洪钟,重重地撞进了陆开桓的耳朵里,“运粮车本该是一月从大千一发,每个月都该送来新的粮草,来突厥一年多了,没有哪一次晚过,可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有再收到过军粮了,现在最后一点粮草也都快吃光了,这几日来,我叫炊兵将米饭煮得极稀,可是这样又能撑多久呢?” “你说快两个月没有收到了?那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还未等陈豫接话,外面就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信使,跪在陆开桓面前。他一看就是在营外下了马,又一路跑来的,因此面色潮红,喘得厉害。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双手捧上一个红色的信盒,将话说完:“参见王爷,京中送来急信,还请王爷查看。” “何事如此慌张?” “王爷恕罪,奴才是何家的家奴,奉了小姐之令,务必尽快将信送到王爷手中。王爷有所不知,上京现在封锁消息,一只鸟飞出来也要差管,奴才是小姐千辛万苦送出京的,一路上还有人一直想杀了奴才,所以才这般慌张。” 陆开桓眸色一动,伸手接过信,将信盒去了封,里面躺着一张折了几折的信纸,还有一块玄铁令牌。 他曾在离开大千前,留给过方玉生和何茹每人三个信盒,分别是绿色、蓝色、红色,颜色代表事情的轻重:绿色为无关紧要的小事,蓝色为无法做决断的事情,而红色则是代表事情十万火急 恋耽美 分卷阅读91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一刻不可耽搁。他叮嘱过他们,红色信盒若非到了事情最为紧急的关头,切不可随意乱发。而这红信盒,他来突厥一年有余,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有军队不断聚集京郊,皇帝病重,上京恐有事变,速回。」 信盒里静静躺着的鹤纹令牌,是皇帝钦赐给何家的,在紧急关头,可以号令守卫京城的御林军。何茹应该是怕事变,这块玄铁令牌被心怀不轨之人抢去,所以派人一路送到了他手里。 陆开桓思及近日种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有想到,这所有的事情竟都凑在了一起,若说只是巧合,是否也巧得太过头了? 陆远达真是苦心设下好一个连环套。 就在看到这封急信的前一刻,陆开桓还在心里强自镇定,一遍遍地自欺欺人,他不相信在猎场舍命拦下陆远达的人,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背叛他。 可是,这封信来得及时,终于将陆开桓所有的幻想都敲碎了,当他看到陆远达在京外屯兵,意图谋反之时,近日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可以串联起来了,就像是散落一地的珠子,终于找到了一根串联起它们的丝线。 陆开桓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郎雨华应是投靠了陆远达。 自打从突厥送平安消息的信使被杀开始,这个连环计就一步步地开始了。首先是在京中四散他已经身殒的流言,将这个流言带进恪王府,带到孟笙耳朵里,诱使孟笙不管不顾日夜兼程来突厥寻他,以拖垮孟笙的身体,搅乱他的心神。在那之前,陆远达应该早就联系到了京城周遭的军队,且把控了京中粮草,将大千送给他的粮草停掉,好让陆开桓和在突厥的士兵自乱阵脚。 而陆远达,应该就是料定他鞭长莫及,且没有粮草,根本无法回京搅乱他的局。 陆远达既然用孟笙作饵,那么一定知道孟笙于他的重要性,孟笙对于陆远达还有用,那么他暂时就应该不会死,这么想来,孟笙现在应该还算是安全。 这真是好大一盘棋。 陆开桓冷笑,他笑陆远达千算万算,却总是有算不到的地方—— 他算不到陆开桓已与突厥私下讲和,他算不到何家竟派人将玄铁令牌送至陆开桓手中,他更算不到的是,陆开桓对于粮草之事,早有准备。 狡兔三窟,未雨绸缪。 在每次粮车抵达时,陆开桓总是吩咐留下三分之一的粮草,储藏起来。突厥天气冷,那些粮食又大多为好保存的干粮,到现在,倒也存了不少。 陆开桓将玄铁令牌拿出捏在手中,令牌锋利的边角割得他掌心钝痛,他抬起一双淬着寒光的眼,一字一顿地道—— “陈豫,整兵,我们即刻启程,回京勤王!” 第六十六章·囚禁 陆远达执壶为自己和面前的人斟了两杯酒,笑着道:“郎大人,这杯酒敬你,敬你的弃暗投明,敬你的识时务。” 郎雨华面上神色寡淡,点点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待我登【基后,必定为你加官晋爵……”陆远达笑意更深,唇角弧度也大了些,“只是,我未曾想过,大人竟然也对那宦官感兴趣?若是大人好这一口,不如我去找几个来……” “殿下,还请慎言,”郎雨华的表情倏忽冷了下来,“再说,臣恐怕要翻脸了。” “啊,”陆远达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沿,“雨华何必动怒,是我多嘴了。” 郎雨华这才将眉目间肃杀的冷意渐渐收了回去,不消片刻,他又成了那副寡淡的模样,仿佛一杯温吞的水,不掺任何感情似的。 陆远达又倒了酒,语气里有三分胜券在握的欣然,七分假惺惺的叹惋:“这粮草一断,我那三弟怕是要在突厥饥寒交迫,不仅赶不来,说不定连尸骨都回不成大千,可怜我两个兄弟啊,都埋骨在突厥了……” “殿下这般确定?就不怕万一他真能带着军队从突厥赶回京城?” “京郊聚集的军队,是上京附近昌州、琴州和黎城三地的驻守军队汇集而成的,足有十五万之多。陆开桓带去突厥的二十万大军,一年的战争下来,还能剩下多少?除去那些伤残兵、炊勤兵,也就将将十万,就算他带着那些士兵回来,疲兵难战,也没有胜算的。” 郎雨华长睫半垂,沉默半晌,又道:“那京中驻守的御林军呢?殿下前日不是已经擒了何大将军么?可有问出玄铁令牌的下落?” “那老东西一定是先察觉到了什么,让他女儿带着令牌逃出府了。但现在上京已经被我们的军队重重包围,别说是她,就算是一只蚂蚁也别想随意进出,她跑不了多远,只是在京中躲藏罢了。御林军是我担心的最后一件事,所以我才一直按兵不动。现在皇帝病重,躺在床上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但御林军誓死效忠皇权,只要我现在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他们就必定会誓死抵抗……” “你的意思是……” “同样是篡位谋权,若是能找到令牌,号令御林军直接迎我入宫,那么我这皇位得来的名声会好听许多,总比带着兵冲进皇宫,血溅宫廷要好得多。” 郎雨华点头,站起身对陆远达深深一揖:“愿殿下旗开得胜。” 他并未在陆远达那多待,一番话说完,就匆匆告别回了府上。郎府与之前相比,冷清不少,少了一大半的仆役,只留下一些年岁长、嘴严稳重的奴才。郎雨华带着些酒 恋耽美 分卷阅读92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气回来,冬风一吹,酒带来的热意就更甚了。 一个背有些佝偻的老奴为他提着一盏油灯,在前面沉默地引路。郎雨华捂着头,哼哼了两声,酒让他的嗓音变得粗了许多:“今日他吃东西了吗?” “没有,”老奴的声音像被粗砺的沙石碾过一般,沙哑得在幽咽的风中如同鬼叫,“饭菜未被动过。” 郎府并不算大,言语间,就到了郎雨华的书房了。郎雨华将油灯接过来,自己拿着,吩咐道:“你下去吧。” “是。” 他进了书房,缓步走到博古架前。郎雨华素来不在意那些什么金贵物件,所以他这博古架上没有摆什么奇珍异宝,反而是摆着几个漂亮素净的瓷瓶,虽然并不稀奇,但胜在个个都做工精细,纹路特别。他伸出手,将一个绘着红梅初绽的白瓷瓶拧转一圈,只听“咔嗒”一声脆响,博古架后面的墙壁竟然缓缓地打开了,露出一条向下的暗道。 这是郎雨华宅子里的密室,就在书房下。 郎雨华就那样擎着一盏油灯,一步步踩着湿冷的台阶,下到最底,伸手推开一扇厚重的门。 孟笙正睡着。 长睫覆在眼下,剧烈地抖动着,像是秋日里濒死的蝶,做着徒劳的挣扎——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好梦。 郎雨华想要将他的面容看得再清楚些,不由走近两步,谁知那火光刚一沾上孟笙的面庞,孟笙就像被这光亮烫着了一样,眼皮猛地掀开,冰霜一样的招子冷眈着来人。 郎雨华自讨没趣,索性也收回了眼底几分留恋,起身直视那双眼,语气不辨悲喜:“听说你今天又没用饭?” 孟笙咳了两声,慢慢从床上支起身子,他过分突出的锁骨将贴身的衣领都撑了起来,那件长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他身上的被子滑落腰间,露出双腕上戴的铁链。 “送来的饭菜里有软筋散,我不吃。” 他不想到最后无路可退时,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郎雨华的眉头轻轻一拧,旋即又恢复如常:“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孟笙不答话,只是将头拧过去。 “吃吧,”郎雨华一顿,看着面前形销骨立的人,接着道,“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没到这样卑鄙的程度。再者,我都锁着你了,你又不会武功,我也没必要多费周章。” 孟笙点了点头,便又要躺下继续他的梦,铁链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与孟笙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郎雨华压制再三,还是无法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火气,他的声音在这间黑暗潮湿、压抑逼仄的密室中,显得尤为阴森:“你就有十足把握,认定陆开桓一定会来救你?他要想来救你,首先要有命来。” 孟笙闻言掀开眼,但他的视线并没有放在郎雨华身上,而是直直地投在了头顶的天花板上,他看着那片虚无的黑暗,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是带着笑意的:“没有把握……我只不过是存了和他共进退的死志,若是他来不了,最多也不过就是同生死了。” “你!”郎雨华怒极反笑,他道,“好,好,好!那你就在这候着吧!” 他说罢,拂袖而去。 十二月初,京城下了一场细碎的雪。 漫天都是飞舞的雪花,天上连云阴沉,压得人心底无端不舒服。雪片虽然不大,但是却细密地排在一起,纷纷扬扬地盖满了整个上京。 陆远达正坐在暖阁里喝一杯刚温好的酒,酒液刚刚沾唇,他便被外面的传报声扰了酒兴。 “报——” 陆远达重重放下酒杯,酒泼出半杯:“吵什么!” “殿下,大事不妙!恪王他,他带着军队,已经抵达城楼下了!” 第六十七章·勤王 雪盖住了光秃大地原本的颜色,天地间俱是素白一片,但很快,又被纷乱的马蹄踩得泥泞狼藉。 陆远达披着一件银灰色的狼毛大氅,站在城楼上,冷冷地俯瞰陆开桓与他身后的军队。 “哈,就带回来了这些人?”陆远达嗤笑两声,似乎是在嘲笑陆开桓的不自量力,“我看你还是赶快跪地求饶罢,那样,我就留你这杂种一条贱命!” 陆开桓倒不恼,他抬眼直视陆远达,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似是刀刃相擦,磨出刺目的火花:“皇兄何必急着劝降?我看执迷不悟的是你!陆远达,你此举已是谋逆了!今日,我带兵至城下,是为了替父皇好好管管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儿子!” “不忠不孝?”陆远达面色阴鸷,他缓缓抬手,喝令道,“弓箭手准备——放!” 千百支铁箭从天射落,像是拂过田野的蝗虫,铺天盖地,密密麻麻。陆开桓早有准备,只见他手一挥,前排的士兵快速上前两步,将背着的盾牌挡在身前,排列成一道铁筑的墙。 一个面色黝黑的壮硕男子走来,拱手道:“王爷,让在下去教训教训这个小子!” 陆远达瞥了一眼,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副将,他点头,沉声道:“去吧!” 城门缓缓开启,从中间的缝隙中先是钻出一人一马,而后是浩浩汤汤的军队,足有十万人,与陆开桓身后的两三万兵马相比,简直是石与卵的区别。 陆开桓面沉如水,只见他缓缓举起右手,身上被雪映得锃亮的铠甲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随我杀!今 恋耽美 分卷阅读93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日你们是勤王的英雄,他日你们就是陛下最信重的股肱。拿下领将首级者,赏黄金百两,晋官封爵!” 城楼下的厮杀,来得突然,似乎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无人顾及是哪一方先驾马前冲,甚至连出征的号角和雷般的战鼓都没有响起来,这并不是一场预谋许久的战争,但是厮杀却比哪一场战争都要激烈——因为这是通往皇位的最后一战,也是将生死都押上的一场豪赌。 双方看上去只是在争夺一堵城墙,但每个士兵都知道,这是京城,是天子之都,若是自己效忠的主上落败,那么很可能这就是被流放至边陲前的最后一战。可以说,每个人都在搏一个未来。 上京的城楼上,最不缺的就是鲜血,古往今来,已经在这堵雄伟的城墙上,泼洒过万千人滚烫的鲜血了。 两方交锋,铁器相接,入肉穿身,汩汩热血将薄雪尽数融化,在地上淌成一摊……前面不断有人咽气倒下,就不断有人踩着前人的尸体,咬牙冲上前去。陆开桓带来的三万人很快就减少了三分之一,渐渐生出了败势,但就在此时,远处忽然火光冲天,传来一阵呼声,混着隆隆的马蹄声,震天动地,似有千军万马向城楼下赶来。 陆开桓唇角勾起一抹笑,他脸上溅了不知是谁的血,已经在他瘦削的右脸上半干了,衬得他这笑竟有几分妖冶。他横剑压在那黑面副将的刀上,倾身在他耳边道:“你们中计了。” 说罢,他一个旋身,从刀下折腰躲过,然后一剑砍断了副将身下黑马的马蹄,副将被他的话分了心神,又没料到他竟出此招,一时不防,竟趔趄摔下马去。还不待他整神爬起,便有长剑破雪携风而来,利刃过喉,副将只觉喉头一痛,然后便是喘不上气的窒闷。 陆开桓冷笑道:“不过如此。” 他伸手将此人头颅用力砍下,而后在马背上直立起身体,脊背挺直,一手拎着那人头颅,脖颈间滴落的血打湿了他的衣袍铠甲,陆开桓拔高声音,呼喊道:“主将已死!现若想降,脱下盔甲靠后者,即算为我麾下之兵,过往一概不究!” 陆远达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一片连绵的火海冲来,恍然间似乎看到了晚霞,待近些才看清,那原来是被高举的烧着火油的箭,而远处来的队伍,声势浩大,有十余万人!他双瞳猛地放大,捏着石砖的手青筋暴起,咬牙喝道:“这是圈套!撤退!撤退!快去个人,将这些兵都引到宫门前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远处一片映射的火光给截断了—— 火舌随着铁矢高抛猛落,舔舐着每个士兵惊恐的脸,也成为了扰乱军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远达的士兵,有的在火焰中嘶叫着被烧成灰烬,有的痛哭流涕地就地打滚扑着身上的火,而余下的士兵溃不成军,纷纷逃窜进城内,随着陆远达一路撤到皇宫的宫门前。 “陆远达,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我身后足有十二万精兵,个个是在突厥的战场上随我浴血厮杀的好汉,而你这些兵,大多都是州府中看守的士兵,没上过战场,一遇到什么事就溃散得不成样子。与其顽抗,还不如趁早认败,我给你留个全尸。” “笑话,我怎么会就此落败!你是不是忘了,宫中还有五万御林军,他们才是真正的精兵,我手中有何……” “你是在找这个么?”陆开桓坐在马上,从怀中掏出一枚豹形铁牌,这一次,是他俯瞰站在地上的陆远达了,“御林军何在,玄铁令牌在此,速来听令!” 陆远达踉跄着倒退两步,面上血色尽褪,不由颤声道:“怎么会,怎么会在你那!” 朱红漆亮的宫门立时开启,里面跑出一队身着金甲的军队,将陆远达与逃窜至此的士兵团团围住。其中有一身姿挺拔、头发高高束起的女子骑白马而出,她也一身御林军特有的金甲,只不过身后多了一袭赤红披风,只见她催马行至陆开桓面前,翻身下马,半跪在陆开桓的马前,一揖道:“何家何茹,带御林军助恪王殿下勤王,愿为玄铁令牌效犬马之劳!” 这一刻,陆远达明白了一切,他也清楚地知道了,败局已定。 “你……你竟然一直躲在宫里,”陆远达咬着苍白的唇瓣,目光从重重包围的御林军身上,移至跪着的人背后,“怪不得我遍寻不得……你躲在宫里,还将这令牌早早送了出去,呵,呵!” 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状若疯癫,笑声也写作苍凉:“一个两个都向着你,这还叫我如何去斗?上天待我不公,待我不公啊!” 陆开桓拧眉看着陆远达,心底暗暗地回他,其实你也有过机会,只是一直在错过,才让我有了种种机遇。 这一场闹剧至此,也是时候收尾了。 陆开桓缓缓开口:“将所有叛兵拿下,听候发落,将肃王关押至天牢,择日……” “且慢——!” 陆开桓猛地回头,这声音,他化作灰也不会忘记。 这是郎雨华的声音! 只一眼,就足以令陆开桓肝胆俱裂—— 郎雨华站在一辆马车前,他怀中圈着一个人,而他手中那把匕首,利刃正对怀中人的咽喉。 那人面色苍白,隐隐泛青,像是将死之人,往日艳如桃李的艳丽面容 恋耽美 分卷阅读94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因过分消瘦,失去了生气,如同一朵开败了的牡丹,干瘪而暗淡。 郎雨华问:“陆开桓,你不是在意他吗?你愿意为了他,放弃大千的万里江山吗?” 第六十八章·事终 陆开桓又急又怒,一口气噎在喉管里,噎得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郎雨华却是笑起来,笑声阴恻恻的,听着极是瘆人。他低头,在孟笙耳边悄声道:“让我来帮你看清楚,到底谁才是最爱你的那一个。” 他对着陆开桓大声道:“陆开桓,你要想保他一条性命,那就退兵投降,否则,你就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孟笙眸色平淡,郎雨华的话在他这就像是一阵虚无的风,根本吹不进他的耳中,脖子上贴着的寒凉刀刃,也都入不了他的眼,他只是开口唤道:“恪王殿下。” 他们隔着人海,遥遥相望。 孟笙唇瓣张合,无声念出几个字来,陆开桓看懂了。 那是四个字。 “别、做、傻、事。” 陆开桓心底泛起一阵苦涩的疼痛,像是千万只蚂蚁啃噬,将他的心蛀成了一个空壳,风一吹,就冷得要命。 他此刻焦灼万分,面上却并不显露半分,前世做了几十年的皇帝,他早习惯将情绪都掩在平静的面庞下,叫人猜不出喜怒,更看不透他的眼睛。他遥遥看了孟笙一眼,那一眼却饱含万千柔情,像是对他说别怕。 有时候,情话也并不是一定要靠嘴才能说出来的,眸子里的情意,才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假的。 陆开桓将马头掉转过去,骑在高头大马上,骑到郎雨华和孟笙面前,倨傲地俯视他们,那神情仿佛他们比地上的一滴污泥还不如:“郎雨华,你可是押错宝了!你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叫我为了他认降?” 他轻蔑一笑,连眼角都带着刻薄的不屑。 他的眼神在半空中与孟笙交会,孟笙会意,面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郎雨华攥着刀子的手顿了一下,旋即他叫道:“不可能,你……” “怎么不可能?”陆开桓翻身下马,从腰间抽出染血长剑,远处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将他颊侧还未来得及抹去的血迹照得鲜明,活像是从地狱爬出的修罗,“他不过就是个内侍,待我登【基后,天下美人尽拥在怀,他就算是再招人喜欢,野花幽香,又怎么比得上牡丹的国色天香?” 饶是知道陆开桓在演戏,孟笙也不由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他很快清醒过来……他相信陆开桓,陆开桓说过的话,他相信他能做到。 郎雨华的眼底也露出了几分狠,他将手又掐紧了几分,刀刃划破脖颈细嫩的表皮,割出一线血色:“放我们走!” 陆开桓冷笑两声:“你要是下不去手,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麻烦!” 说着,他便要将那长剑刺向孟笙。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孟笙突然屈起手肘,向后猛地用力击去,狠狠顶在郎雨华柔软的腹部。郎雨华吃痛,猝不及防地松开了对孟笙的钳制,孟笙像是蛇一般灵巧地挣脱开他的束缚,向一边躲去! 长剑破凌风,沐碎雪,直钉入郎雨华的胸膛之中! 郎雨华瞪大眼睛朝下缓缓看去,看到一把长剑穿过自己胸膛,他抬起赤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陆开桓,那眼神比虎狼还要可怖。 陆开桓倾身,笑着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能赢过你吗?那是因为,我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永远无法做到刀剑相向,更不必说抵在脖子上。” “陆开桓,你毁了我这辈子,”郎雨华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伸出手紧紧揪住陆开桓的衣角,“我就是死,也会带着对你的仇恨而死,化作厉鬼,绝不放过你……” 他说完,便带着最后一丝恨意,断了气,至死,他的眼睛都没有闭上。 陆开桓心底忽然间滑过一丝怆然,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郎雨华的时候,金殿之上,一袭素色衣衫的少年状元郎眉间眼里都写满了少年意气,侃侃而谈。他拒穿烈红锦绣的状元袍,就着平日里最常穿的天青色长袍,跪得脊背如松,在金殿昂首听封受赏。 何等的才气傲骨,怎的落到今日这般被仇恨缠身、被怨怼蒙眼的落魄模样? 陆开桓揉了揉眉心,将自己从漫长的回忆中抽离,转身去看孟笙,细细地查看他脖子上的伤口。那道口子并没有划得很深,现在已经不怎么流血了,孟笙眉眼舒展,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眼底一片温柔的水色,推着陆开桓的手臂催促道:“去吧,快去,我会一直、一直等你的。” 两人相视一笑,从彼此的眼中都只见到了劫后余生的轻松与欲说还休的柔情。 他们终于一起携手抵达江山之巅,共享这升平盛世。 这一天,也许只是未来史官手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对于陆开桓和孟笙来说,这一天是他们新的开始。 至此以后,余生皆是你。 —————————————————————— 当夜,陆开桓将诸多事宜处理妥当后,他去了一趟宁隽宫。 宁隽宫内燃着浓重的熏香,即便如此,也盖不住这间宫殿散着的沉沉死气。 蕙贵妃正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看书,见到殿门开启,走进来的是陆开桓,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放下书迎上前去,借着灯火细细地打量有一年多未见的儿子。 似乎他们母子俩,总是聚少离多的,蕙贵妃思及此,不由眼底也带上三分泪意,抚着陆开桓的脸 恋耽美 分卷阅读95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喃喃道:“我儿瘦了……突厥一定很苦罢?” 陆开桓进宫前,特地洗去了一身血腥气,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袍,这才来见她。陆开桓摇了摇头,握住母亲抚在他脸上微凉的手,语气也软了许多:“都过去了。” “是啊,过去了,都过去了,”蕙贵妃眼中泪光盈盈,唇角却勾了起来,“明日一早,你就会是名正言顺的新帝了,这大千国也要换主了。” “父皇他……” 蕙贵妃抬手擦了擦眼泪,然后走到龙床旁的矮柜前,伸手在右上方的柜角按了一下,柜子侧面就弹出来一个细长的暗格,她弯腰,从里面取出一卷明huangse的御旨来。 她出乎意料地冷静和淡然,似乎只是说起一个陌路人:“他这些日子不大好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甚至会连着睡两三天,这样是从约莫两个月前开始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有人的狼子野心才会藏不住了……” 陆开桓暗暗吃了一惊,他记得前世的元泰帝并未去得这样早,于是继续问道:“怎么会这样?” “陛下身体从听闻前太子死讯后便一落千丈,从前那些沉疴宿疾都找上门来,该去的时候到了,自然是药石无灵。我被软禁在宫里,便常在宁隽宫内照顾他,以寻找时机,终于在他一次醒来较为清醒的时候,让他亲自写下了传位的诏书,盖上玺印。在那之后,他身体每况愈下,几乎要撑不过去了。我怕他若是就这样撒手走了,之后你带兵勤王的意味就变了,就成了兄弟相争,我就命御医一直吊着陛下的命,一直到今日。” 陆开桓脊背有些发凉,他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人,她竟然一直在后宫中为他筹谋,一刻不停,半点差错都不曾有。 如此看来,他的母妃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算眼前之不能见,这绝非是一朝一夕就可转变的。 “今日,你回来了,这道诏书就交给你,你明日即可登基了。” “明日即可?” “对,”蕙贵妃笑得两眼弯弯,“给你父皇吊命的药可金贵着呢,今夜往后,他便可不必再苦熬了。” 陆开桓将那道诏书接过,然后双手交叠,对着蕙贵妃深深一拜:“母妃劳心至此,子真实在无以为报。” 蕙贵妃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我亏欠你太多,将你生在帝王家,又因为我让你受了牵连,过了那么多年不受宠的日子……你要夺嫡,我只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母妃只希望能帮你完成心愿,哪怕只有一件。” 陆开桓还要再说些什么,被蕙贵妃拦下,她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指,抵在陆开桓唇上:“什么都不必说,现在,你回去好好睡一觉罢,让我和你父皇最后再说两句话。” 陆开桓深深地看了蕙贵妃一眼,终是又深深一揖。 第六十九章·卓谨 隔日清早,元泰帝病重难治,于宁隽宫内驾崩,时有蕙贵妃伴圣身侧,将遗诏亲手捧出。 内侍站在宁隽宫门前,扯着嗓子念道—— “朕即位三十有四年矣,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三皇子陆开桓,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三皇子陆开桓。众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绵延大千江山,共创盛世清平。” 陆开桓跪地接旨,这也将会是他最后一次跪听旨意,从今以后,他就是这锦绣江山的主人,是所有大千子民的主君,除了天地,谁都不配让他屈膝。 待他接旨起身,转身后,他身前的臣子皆跪在地上,高呼道:“拜见吾皇,吾皇万岁。” 呼声震天,响彻皇宫。 陆开桓终于找回了前世做皇帝的那种快意,他微微一笑,沉声道:“众卿,平身。” 登【基大典被陆开桓安排在了七日后,也是为了给处理先皇下葬等事宜留出些时间,以免太狼狈。这些天来,他忙于宫中事务,作为新帝登基,必须在这时稳住朝廷后宫,才能站稳脚跟,于是这几日便尤其忙。 之前他让从突厥带来的大夫为孟笙诊了脉,那大夫说孟笙中的是突厥的寒厉毒,此毒没有真正的解药。但孟笙却能暂稳住毒性,是因为又被喂了至阳的毒药,倒算是以毒攻毒,误打误撞解了大部分毒性,剩余的毒性正好用陆开桓带回来的绮莲煎水服下,便可尽数解除。 孟笙调养了几天,虽然还是瘦削,但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加之心情开朗,恢复得很快,精神头好了许多。他好一些了,就天天都去陪着陆涣。陆涣的母亲在孟笙去突厥不久后就病逝了,孟笙到底是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候陪着陆涣走过这一程,这让孟笙心底对这孩子十分愧疚。但陆涣却并没有说什么,他过早地被生活锉磨,经过了大起大落,心智已经远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得多。 陆涣再一次见到孟笙的时候,大吃一惊,同时心底对孟笙最后一点怨怼也烟消云散了……他知道孟笙走的那些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好,因为孟笙实在是瘦得不成样子,陆涣憋了又憋,还是没能将眼底的潮湿压下去。 孟笙天天往宫外跑,陆开桓虽然没有拦着他,但是也派了两个暗卫暗中跟着,晚上抽空问问那两个暗卫,孟笙都去了哪,做了什么。好在孟笙也并不是个爱招摇的性子,这些天来顶多去市集上 恋耽美 分卷阅读96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走走,或者去听个戏。 直到有一天晚上,孟笙带回来了一个孩子。 那是登基大典的前一夜,陆开桓好不容易将事情都处理妥当后,赶了个早打算回去陪孟笙用晚膳,结果就看见孟笙和一个孩子坐在一起吃饭,孟笙还给那个孩子布菜。 “陛下驾到——” 虽然陆开桓还没有正式经过登基大典,但是宫内上下已均用陛下来称呼他。 陆开桓随手做了个起的手势,然后缓步走过去,看着那个男孩的发旋,眉头慢慢拧了起来,他沉声道:“头抬起来。” 那个男孩缓缓抬起了头,一头长发看起来像是许久未打理过一样,长得很,用一根素白布条绑在脑后,额前还落下许多过短无法扎起来的碎发,就垂在颊侧额上。他看起来十岁刚出头的模样,面容稚嫩,但眉眼里透着一种陆开桓说不上来的熟悉,而且那双眼,也并非像他这个年纪有的。 那双眼太复杂了,像是一个阅尽千帆的老人的双眼,和他的年纪完全不相称,里面似乎盛满了秘密,看得陆开桓心底突然间发冷。 陆开桓的神情也渐渐沉了下来,他久坐帝位,身上自有一种威压感:“你到底……是谁?” 孟笙看不得陆开桓难为这个孩子,于是插话进来,替那孩子答道:“他叫卓谨,你别吓着他,他是我从街上带回来的。我想着去清远斋里头带些小食回宫,他在里头做工,帮着包点心,我去买点心,谁知道他看见我就把东西全都弄撒了,挨了掌柜的不少骂,我看不过眼,就掏银子帮他付了。谁知刚出门来,他就追上来,满脸是泪地对我说胡话。后来我将他哄好后才知道,原来他家人都不在了,他把我错认成他哥哥了。他央求我带他离开,带他走,去哪里都好……” 陆开桓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男孩,终于明白了那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是卓谨,一个小时候的卓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卓谨。 他原本还担心这孩子来历不明,会有什么危险,但若是卓谨,他却是放心的。上辈子孟笙收了他做徒弟,处处护着他,而卓谨对孟笙也是真心实意的,孟笙死了之后,他年年都会偷偷在宫内祭拜。在宫中祭拜本是犯忌讳的大事,但卓谨这份心思陆开桓看在眼里,知道他是真的将孟笙放在心上的,倒也没有阻拦,就当作不知晓这件事了。 陆开桓现在回想起卓谨来,也都是二三十岁的模样了,对面前这个男孩倒还真没认出来。与此同时,他又在心底感叹,原来该相逢的人注定会遇见。 命运的齿轮就是这样,即便有分毫的偏离,但最终,总会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转,最后的结果总是相同的。 “他……还未净身吧?” 孟笙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整日在宫里也是无趣,那就留着这个孩子在宫里给你解解闷吧。”陆开桓坐在椅子上,神色露出些疲倦来,“他可以不用净身……不过,也不要太惯着他了,以后规矩还是要守着的,比如别总在一处吃饭,惹闲话就不好了。朕会给他再安排个住所,按御前侍奉的规格给他发月钱。行了,卓谨还有其他人都下去吧,孟公留下。” 宫人纷纷退出去,轻轻掩上了门。这里是宁隽宫侧殿,孟笙整日吃睡皆在此处,陆开桓后宫又没有其他人,宫侍们基本也明白了陆开桓和孟笙的关系,因此皆不敢有任何怠慢。 孟笙坐在陆开桓旁侧的椅子上,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陆开桓:“怎么了,我们陛下吃味了?他可还是个孩子!” “没有,”陆开桓死鸭子嘴硬,绝不承认,“这怎么可能?我只是怕他坏了规矩!” “是是是,陛下说的都对。”孟笙乐了,凑过去在陆开桓唇角轻轻碰了一下,然后真诚地道,“谢谢你能让卓谨留在我身边。我也说不清是怎么了,一见这孩子就觉得很熟悉……我这样说会不会太荒谬了?” “不会,”陆开桓摸着唇角,似乎还在回味这个吻,“你再亲我一下,刚刚那个太敷衍了。” 孟笙依着他,倾身在陆开桓的唇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上去。陆开桓有些惊讶,但还是捧着孟笙的脸,加深了这个吻。他们唇舌纠缠,通过汲取对方的热意,来使胸膛中的心保持跳动。 他和陆开桓这一路走来,坎坎坷坷,分别又重逢,经历了太多,也在生死线上走了几遭,许多事情都想开了。他被关在地下密室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他和陆开桓能将这关熬过去,他出来后一定会和陆开桓好好地在一起,珍惜在一起的时间,不再顾虑重重,不再有所保留。 陆开桓的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孟笙的脸颊,他的声音里带着几许沙哑,但这令他的声音更加低沉,更加温柔:“孟笙,我说要你做我的皇后,我会说到做到。” 孟笙长睫一抖,然后唇角漾开几许笑意,他在陆开桓的肩上轻轻一捶,道:“别闹了,你现在可是大千的皇帝,你怎么可能娶我?你的皇后应该是一个名门闺秀,一个聪慧温柔的女人……” “不,”陆开桓将孟笙微凉的手拢在手里,“你只需要回答我,你现在还愿意不愿意?” 他想补给孟笙一场大婚。 “我……我愿意是愿意,但是……” 恋耽美 分卷阅读97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给我两个月,”陆开桓眨了眨眼,“因为我命人去算了,两个月后才有黄道吉日——毕竟,这事儿可不能将就。” 第七十章·大婚 新皇登基,改年号为嘉安,至此,天下大定。 传言,这位新帝不怒自威,不露声色,其心思极难捉摸,其手段极为凌厉,要说他这些天来做的奇事有三—— 其一,他上位后陆续进封了几个臣子,其中便有当年受文字狱牵连的方翰林之子方玉生。陆开桓登【基后吩咐下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命人重查当年方翰林的文字狱一案,将卷宗统统调了出来,加上方玉生自己提供的其父绝笔书为证,又命大理寺扣押相关人等查问,确查出当年之事是兵部尚书胡景暗地栽赃,便将胡景贬官处死,为方家彻底翻了案。陆开桓又将方玉生封作右相,赐尚方宝剑,彻底架空了原来丞相的权势。 这件陈年旧事本该被遗忘在岁月的长河中,却被新帝重新翻出,查出这是件稀里糊涂的错案,这实在是有些打了先帝的脸面。 其二,他废除了玄铁令牌可以号令御林军一律,同时将何将军独女封为镇疆夫人,远派至西疆一带,统帅西部边疆军队,并准许何将军手下副将木沧一同前去边疆驻守。这一举措明里似乎是为何家带来极大的恩宠圣眷,史无前例地封了一个女子掌控边境兵权,实则是将何家远谪,解了何家的兵权,这实在是帝心难测,手段令人叹服。 要说这其三,是民间百姓最津津乐道的一件事——那就是皇帝的大婚,一场极为隆重的封后大典。皇帝不仅大赦天下,还将红灯挂满上京,从宫门口一直绵延挂到上京的城门,将整个上京都铺成一片缱绻的红,还拨了银子下去连着三夜都在宫门前发酒给民众,以求与民共喜之意。 然而,光这些还不足以令这场大婚这样史无前例,要说最奇的,就是这要被娶的皇后本人。这个皇后身份成谜,年纪长相皆无人可知,甚至都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姓孟,似乎这个人就是凭空蹦出来的一样。皇帝对宗亲的解释是这人是在他做皇子时就伴在身侧的人,只是这些年来一直未能给一个名分,借此机会补回来罢了,至于其他的,无可奉告。 有观临了这场大婚的官员回来说,这位孟皇后身上的衣服绣样虽然是飞凤,但是衣服的缝制看起来却与一般的凤袍不同,款式看起来更像是男子的服饰,但她身形瘦挑,又盖着红盖头,谁也解不开这些疑窦…… 越是这样扑朔迷离的东西,越会勾起人们的好奇,民间关于这位皇后的传说也越来越多,孟皇后一时间也成了上京最多被人在茶余饭后说道的人物。有人说,她姿容艳丽,天下无双,陪伴在皇帝身侧,与皇帝形影不离,是一对互伴的青梅竹马;也有人说,这位皇后形容丑陋,面上带疤,极是吓人,皇帝只是念在她在困境中不离不弃,才将她封作皇后;更有甚者,说她是只狐妖,专来迷惑皇帝的…… 种种传说,皆消散在余饭残茶中,在红尘中一遍又一遍地轮转,而个中真相,恐怕只有这故事里的两个主角才知道。 孟笙坐在柔软的床榻上,只觉得身下的垫子软得让他快陷进去了,他隔着一层红纱,望着殿内盈盈迷离的火光,一时间也觉得如梦似幻,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好像是在做梦。 一大清早,陆开桓就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让宫女兰儿帮他沐浴更衣,殿内没有留其他人。孟笙被兰儿折腾着,睡意使他头脑昏沉——直到他看见面前那架子上挂着的一袭火红长袍。 孟笙回想起来,陆开桓温暖的大手牵着他,带着他走上长长七十三阶汉白玉雕制的玉阶。他就那么一路晕乎乎地被他牵着,走上了先音殿,共受万臣朝拜庆贺,然后,两人一同跪在太宗皇帝面前,沉沉念出告词。 这一天,嘉礼的所有流程,陆开桓始终都那么紧地握着孟笙的手,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分开。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且太不可思议,谁能想得到,陆开桓竟真胆大至此,给他蒙了块盖头,就敢将他一个宦官领到阶前殿上,光明正大,坦然对着先祖列宗说要册封他做皇后呢? 孟笙尚还晕着,就听外头隐约传来些声响,然后是门扉被人轻轻推开,发出一声缱绻的长叹。 他不由紧张了起来。 门被掩上,来人沉默着一步步走近。孟笙将眸子半垂,在他目所能及的一小片地方,是用金线勾绣着游龙纹样的黑缎靴子。 这天底下,能配得上这双长靴的人,也只有一个人了。 孟笙的目光缓缓上移,还未等他隔着红雾一般的盖头看清来人,头上的盖头就被人轻轻地摘落,孟笙抬眸,与陆开桓的眸子相对,他们的眼中都映着对方,此刻,无须多言,他们已知晓了对方的爱意。 “你今日真美,”陆开桓俯身,揉着孟笙的脸颊,亲在他的唇上,“你抹了胭脂么?” “抹,抹了些,”孟笙支吾着,脖颈耳根都染上了一层薄红,“兰儿姐给我抹的,她说我抹上气色看起来好些……怎么了,不好看么……” “好看,好看得我都要把持不住了。” 陆开桓轻笑一声,他坐在孟笙身侧,将备好的两盏合卺酒端来,一杯交到孟笙手中,一杯捏在自己手里。两人手臂交缠,一同饮下这杯寓意二人永结同心、永不分离的甜香酒液。陆开桓喝得快些,他就像是个渴了许多天的人, 恋耽美 分卷阅读98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喝完就凑过去,捧着孟笙的脸,从他的唇舌间再汲取更多蜜津,直亲得孟笙喘不过气,连声讨饶。 “我做到了,”陆开桓望着孟笙,眼底盛着太多孟笙看不懂的情感,“我说过要娶你,要你做我的皇后,这一次,我做到了。” 他姗姗来迟,终于将这个许下多年的誓言,在这一世兑现给了孟笙。 他终于将这场大婚补给了孟笙。 灯花一跳,爆出一星闪烁,发出噼啪一声。 “你真是个疯子,你怎么敢……你就不怕被发现了!” “没什么好怕的,”陆开桓语带笑意,“我费尽千辛万苦走到这里的原因,有一大半都是,只有坐上最高的位置,才能不受制于人,我们之间才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拆散。我可以落魄,但我不希望你陪着我一起落魄,我知道你愿意,但是我不会同意,更会煎熬。” 孟笙眼底皆是动容,他与陆开桓十指相扣,温声道:“子真,你待我的心思我明了,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心意也并不差你,如今我们是成过婚的人,从此以后,除了死亡,谁都无法再将我带离你身边。”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陆开桓余下的话,都被孟笙湿润的唇堵在了喉咙里。 这个吻绵长而缱绻,陆开桓翻身将孟笙压在床上,俯身一边亲吻他的侧颊、脖颈,一边伸手解开孟笙的腰带。孟笙瘦削的脸陷在一片烈红中,显得更加白皙如玉,在昏暗的光线下,眉眼间生出几分江南烟雨的多情来。 孟笙喘息着,伸手环上身上人的脖子,闭上眼,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陆开桓。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这样深爱他,以至于迄今为止他得到的,已经远远比他能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 喜烛燃底,云雨方歇。 这又是一个春夜,开始于动情的喘息,在湿淋淋的余韵中结束。 只恨夜短。 第七十一章·责任 三年后。 “陛下,镇疆夫人派来的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是否通传入殿?” 陆开桓放下手中的折子,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传他进来。” 已至年关,每年年底这个时候,镇守西疆的何茹和木沧总会亲自护送一批西域各小国进贡的物品来上京,不仅是为了保证岁贡安全抵达,最主要的还是向皇帝汇报这一年西境的动态,顺带回家与远在上京的家人团聚过年。 一人携着霜雪寒风从殿外跨进,肩上落满星星点点的雪,但很快,雪就在烧足了地龙的屋子里融化,在黑袍上褪去了颜色。 “末将木沧,参见陛下。” “起来吧,”陆开桓轻笑了一声,“怎的连件大氅都不披,可仔细些别着凉了,平惹人担心。” 木沧也知道陆开桓这是在故意拿他打趣,但他的性子向来沉闷,用家里夫人的话来说就是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干巴巴地说道:“谢陛下关心。” “对了,何茹呢?今年她怎么没和你一同回来?” 木沧神色忽然柔软起来,眉眼间的冰峰也开始融化,他唇角藏不住那点笑意,微微翘了起来:“回陛下,她怀孕了,身子重不便劳碌奔波,今年就由末将一人护送至上京,明日末将就会启程回去,今年就不在上京过年了。” 何茹在去西疆之后的一年,给陆开桓传了封报喜的信,里面写着她和木沧在卓峰下成婚了,陆开桓当即就派人送了许多贺礼过去,说是作为兄长出的嫁妆。 只是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泼辣的小姑娘也嫁作人妇,并且,她要做母亲了。 陆开桓神思有些恍惚,他想起何茹在他登【基后,亲手捧着玄铁令牌来找他,对他说将这块令牌还给皇家,并且自请去西疆镇守,望陛下成全。 他不禁有些感慨,原来人都是会长大的——经过岁月的打磨,何茹学会了如何隐匿锋角,明哲保身,她明白盛极则衰的道理,自知虽然在皇帝夺权时成了功臣,但何家原本就权势极大,如今又立了如此奇功,若再加封,那便已然威胁到了皇权。 皇帝虽然会在刚上位时多有封赏,可那不过是缓兵之计,更是做给外人看的,不出几年,皇帝必定会因为忌惮何家权势而渐渐打压何家,到那时候再想要离开这趟浑水,延续何家气数,必定是回天乏术。与其如此,倒不如聪明些,将姿态放低,不声张不矜傲,趁此良机离开上京这地方,到一个喜欢的地方去安度余生……这样还保全了何家的名声,是为以退为进的上策。 何茹之前与木沧一起去过西疆镇守,对那一带很是熟悉,也很是喜欢西疆的风土人情,于是便早早和木沧商量好了,交还御林军的兵权,之后两人一起去西疆镇守。 既然这是何茹求的恩典,陆开桓又怎么会不答应,于是亲自写了道旨意,封何茹为镇疆夫人,统辖西疆边陲各地的军队。 这是大千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将军,更是第一位有如此威望地位的女子。陆开桓感激何茹的帮助,所以也赐予了她至高的荣誉与权利,让她能在西疆高枕无忧,不会受什么委屈。 “陛下,这是西疆这一年的状况,夫人她都已经写在这封折子里了,”木沧的话打断了陆开桓的回忆,“若是陛下无其他事,臣就先告退了。” 一旁的内侍接了折子,呈给陆开桓。陆开桓接到折子,也不急着打开看,只是吩咐道:“来人,为木将军备一件狼毛大氅, 恋耽美 分卷阅读99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送将军去瑜景宫住下。” 木沧前脚刚走,孟笙就进了清晏殿。他并不穿内侍的衣服,穿一身鲜亮的海棠红浅印宝相花纹长袍,收了伞,缓步走进来。宫人见了是他,皆识趣地退下了,末了掩上门,殿内一时间十分寂静。 陆开桓见着他怀里抱着几枝红梅,便笑着道:“我听宫人说了,说你一大早就去赏梅了,这是特地带回来给我的?” “是啊,”孟笙从一旁拿了个描金长颈白瓷瓶,将梅花错落有序地插入瓶中,又倒了些水进去,“今年的红梅开得好,一根枝干上恨不得生出十数朵来,我想着陛下政事繁忙,抽不出身去看,便折了些带来。” 他今日头发半束,两缕半长的头发落在颊侧,一小半束在脑后,用玉簪固定着,剩余的长发便披在身后,活像个世家小公子。乌发长泄,散着油润光滑的光泽,比上好的绸缎还要亮上三分,陆开桓看着看着,就有些心猿意马了,他伸手挑起孟笙的一缕长发,凑在鼻前闻了,挑眉笑道:“是啊,孟公果然为清晏殿送来了一缕幽香,朕先谢过了。” 陆开桓和孟笙独处的时候,从不用朕来自称,他这话明显是在调笑。 孟笙推了下陆开桓的肩膀,将他推离:“别闹了,陛下晚上不是还和方相约了酒么,省些力气吧!” “他哪会那么不识趣,来得这么早……” 门外有内侍的声音响起:“陛下,方丞相已至侧殿暖阁,派人来请陛下过去。” 这还真是有这么不识趣的人。 孟笙淡淡一笑,伸手将陆开桓眉间刚拧出的褶子给按平:“别总是皱眉,这样老得快。方相既然已经在等你了,你就赶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多陪陪他,我就先回了。” 陆开桓仔细地看着他,他对孟笙太熟悉了,以至于孟笙脸色稍有不对他都能发现,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孟笙将事情都闷在心里,像前世那样,最后心思郁结,钻了牛角尖。他犹豫着问道:“你心情不大好?” 孟笙摇摇头:“没,没有。许是昨夜没有睡好,有些打不起精神罢了,你别多想,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好,那你回去好好歇着,我晚些再去看你。若是实在不舒服,就宣御医来瞧瞧,别硬挺着,知道吗?” “知道知道,就你啰嗦,”孟笙转身,他腰间挂着的桃花佩在空中划过一个曼妙的弧度,“你快些去吧。” 【暖阁】 陆开桓到的时候,方玉生正为自己斟第二杯酒。 “怎么朕还没到,方相就先喝上了?” 方玉生闻声站起来行礼:“参见陛下。” “免了免了,这里就你我二人,行这些虚礼做什么,”陆开桓重活一世,再次登上帝位,与前世却大不相同了,他看开了许多事,也已经将那些为帝为尊的傲性都敛了起来,他这样即是放下了架子,也是为自己解开了那些无形的枷锁,“朕记得你从前不喝酒的,怎么现在倒是成了酒鬼?” 方玉生说的“少时爱酒,老来饮茶”,他现在还记得。 “只是有时候,觉得若能醉上一醉,倒也是件好事,”方玉生唇角带了一抹苦涩,“清醒的滋味,太熬人了。” 陆开桓走到主位上坐下,他摩挲着酒杯的杯沿,轻声问道:“还在等他?” “嗯,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 —————————————————— 当夜,华阳宫的门被人气冲冲地推开,发出好大一声动静,惹得正在煮茶的孟笙也不由吓了一跳。他看清来人,才舒了一口气,笑道:“卓谨,你来就来了,做什么这么风风火火的。” 卓谨回身重重将门合上,又是一声巨响,他几步走过来,面色阴沉,俨然是压抑着怒火的模样,他问道:“师傅,你怎么还能安然坐在这里煮茶喝!” 孟笙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嗯?发生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陛下在清晏殿暖阁里与方丞相喝酒时,有一批秀女进去歌舞,之后,那批几日前西域贡来的舞娘,穿着一层薄纱就进去献舞了!她们,她们这是打的什么心思,谁给她们的胆子!” “知道,”孟笙垂眸一笑,眸子里的情绪被长睫盖住,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因为那些人,是我安排她们进去的。” 卓谨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这三年来,他在孟笙身边,已经看清楚了孟笙到底有多喜欢陆开桓,也见到了这两个人形影不离的模样,他原本已经放下心了……卓谨不可置信地盯着孟笙,问道:“师傅?你在想什么?” 孟笙倒出一杯茶,捧在手里,看着杯中腾起的袅袅白雾,答道:“前些日子,有人想办法往华阳宫递了封密折,那上面明面是恳求,实则是指责。他们说,皇后霸占后宫三年,却无子嗣所出,这三年后宫又没有多添妃嫔,选秀也一直拖着,这样下去会动摇国之根本,他们请求皇后,劝说陛下选秀,为皇家开枝散叶。” 他明白的,这一关很难过。 如今的陆开桓,已经是天下之主了,再不是和他在宫中受人冷眼的落魄皇子,也不是相互扶持的闲散王爷,全天下所有的眼睛都盯着皇帝,所有的人都垂涎他身下的龙椅……所以,皇嗣的问题,就算再拖延,也终是要面对的。若是一直没有子嗣,那么皇位后继无人,势必会有人虎视眈眈,大千的江山也会处于危险之中。 子嗣既是皇帝的后人,也是皇帝的责任。 他又怎么能再继续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0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又怎么能再继续厚颜霸占一个皇帝? 如果陆开桓只是他的子真就好了。 “师傅,你就不怕他当真看上了哪个女人,从此开始冷落你,开始扩充后宫,妻妾成群?” 孟笙盯着烧着的茶壶,眼中那点光亮悄无声息地暗淡了下去。 他添了一壶新水,垂眸一笑,轻声道:“……那样也好。” 第七十二章·终章 卓谨先行离开了,孟笙自己坐在华阳宫中,喝了一壶又一壶的茶,茶汤的颜色越来越淡,到了最后,他手里的茶杯中,已经是白水的颜色。 夜深了。 孟笙放下杯子,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向外看去。外面静悄悄的,一场突如其来的雪,似乎掩去了这世间所有的颜色,在皎洁的月光下更显莹白。像是给世间盖上了一层白毯,闷住了所有的声响。 为了保住这个秘密,华阳宫里侍奉的宫人并不多,都是白日里来打扫,晚上去别处住的。真正留在华阳宫里住着的,其实只有兰儿和卓谨,此刻他们也都回去睡下了,这偌大的华阳宫就显得格外冷清。 孟笙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什么,只是困意迟迟未来——尽管他已经努力地不去想起那个人。 到底是自己亲手把他推出去的,此刻再多说什么,未免太过矫情……孟笙合上窗子,熄灭烛火,然后钻进内寝的大床上,怕冷似的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合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就这样不知等了多久,孟笙在一片漆黑中终于熬出了些睡意,就在此刻,却偏偏有人扰他清梦。 “孟笙,你给朕起来。”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孟笙几乎是立刻就打消了所有的睡意,他从床上爬起来,在黑暗中看着面前人的轮廓,由于屋内太黑,他只能大概看清陆开桓线条凌厉的下颌和突出的喉结,并不能看清陆开桓的神色。 不过他猜也猜得到陆开桓现在是什么表情,因为陆开桓并没有掩饰他语中的怒气,他是真生了气的,压都压不住的那种:“你如今好大的能耐,竟然敢往朕床上送女人了?嗯?” 说起此事,陆开桓就酿着一肚子火气,他万万没想到孟笙竟然联合方玉生,将那些秀女和歌女都送到了他面前!他气得跳脚,当即就掀了桌子,拂袖离去。 一开始他从清晏殿跑到他的寝宫宁隽宫,因为孟笙平日里很少以皇后的身份出现,他大多数时间还是做着御前太监,毕竟内侍可以随时随地跟着陆开桓,但皇后的束缚可就多了。孟笙平日里还是和陆开桓一起宿在宁隽宫的,很少跑去华阳宫,所以陆开桓下意识就去宁隽宫找人,可谁知宁隽宫里头的宫人都说孟公今日未归,陆开桓这才意识到孟笙竟是回华阳宫去住下了,当即心头火气便被浇了一壶油,压着满心怒火跑来华阳宫问罪。 “陛下,我只是……只是想你走回正轨,”孟笙苦笑道,“陛下今年年近三十了,膝下却无所出,天下都盼着陛下的皇后能为陛下添子添福,可他们哪里知道,陛下娶的皇后根本就生不出皇嗣来。” “正轨?”陆开桓轻蔑一笑,“什么是正轨?难道娶妻生子就一定是正轨吗?这是谁规定的?大千国的铁律上有这条吗?” 孟笙疲倦地长出一口气:“子真,你不要胡搅蛮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开桓心想,他上辈子就是太重视什么做皇帝的正轨,太看重他人嘴中的评价,才和孟笙越走越远。他走近一步,紧紧地盯着孟笙,问道:“孟笙,我问你,若是我真的负了你,你当如何?” 孟笙怔了一会儿,回问陆开桓:“子真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假话如何?真话又如何?” “假话就是我是陛下的人,自然是随着陛下心意,无论陛下如何待我,我都会追随陛下,不生怨言;至于真话……我想到了我受不了的那一天,我会想要杀人。可我定是狠不下心对子真下手的,那么我便会对自己下手,干干脆脆地了结一切……” 陆开桓最听不得他说这种话,伸出双臂将孟笙紧紧搂住,哑着嗓子恨声道:“我就知道依你的性子会这么做,重来几次都是一样的!我不想失去你,更不能失去你,所以我不会同那些人在一起。这次的事,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你明白吗?” “至于子嗣的事情,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我那已死的大哥虽然不成气候,但是却留下了一个聪慧的儿子,我想好好教养他,之前没有昭告天下将他过继为太子,是我怕他恃宠而骄,忘了自己的本分。我想着再磨练他几年,待他能撑得起这江山的时候,就传位给他。到时候,我们就出宫去四处游玩,你想在哪里落脚,我们就买一间宅子,在那个地方住下,种一架葡萄,养几尾锦鲤,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去。若是你待腻了,我们就把宅子变卖,再去下一个地方……” 孟笙惊讶地望着陆开桓:“你竟已筹谋至此?” “所以,你不要再自作主张了,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你明白我的决心了吗?” “子真……”孟笙心结顿解,眉眼间的轻愁也消散了,他攀着陆开桓的手臂,一路摸索着,找到陆开桓的嘴唇亲了上去,软声讨饶,“我错了嘛,你别气了好不好?” 陆开桓冷哼一声,但终是抵不住软玉在怀,于是捏着孟笙的手腕,将他压在床上,俯身覆了上去,将孟笙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剥光:“孟公既然想替朕分忧,那不如替朕生个儿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1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就什么都解决了!” ………… “啊……” 孟笙发出一声惊喘,紧接着,便被更深更用力地撞着,他哭着讨饶:“子真,子真,我错了,放过我吧……” ………… 到了最后,他连讨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 翌日,孟笙斜倚在贵妃榻上看书,卓谨端着几碟孟笙喜欢的小点来到了宁隽宫内,摆在孟笙面前。 “义父,陛下昨夜歇在华阳宫内?” 孟笙放下书,脸上腾起热意,支吾道:“嗯,是……” 卓谨看着孟笙,终是弯唇一笑。 很久很久之前,他以为孟笙和陆开桓的关系皆因陆开桓逼迫,孟笙迫不得已,为了活命忍辱负重,在陆开桓宫里侍奉。 可是现在想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他的小义父,应该是早就对陆开桓情根深种了吧。 他现在才想明白,孟笙这样一个外柔内刚的人,是为什么能忍受陆开桓肆意玩弄那么多年。若是他不爱陆开桓,那么陆开桓恐怕连孟笙的身体都碰不到……就算得逞了一次,也不会有第二次的,孟笙应该会早就选择自尽了,又何必苦熬那么些年? 恐怕在那些年里头,陆开桓一直消磨着孟笙的爱意,孟笙也在这深宫中,把所有对陆开桓的期望都一点点熄灭了。 卓谨回过神来,对孟笙道:“义父,我此来是向你辞行的,我下个月就要离开上京了。” “辞行?你这么小的孩子,要去哪里?” “去……远方,找一个答案。” 孟笙快被他这些话绕晕了,但他看着卓谨的眼睛,便知道自己留不下这个孩子了。卓谨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似乎两个人已经认识很久了,他的眼神有时候也深沉得不似孩子,常让孟笙有些恍惚。孟笙有时候也管不了他的主张,于是只能问他:“你已经决定了是吗?” “义父懂我,”卓谨拈了块核桃酥送进嘴里,“我去意已决。” “那便去吧,”孟笙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将卓谨衣襟上的糕点碎屑拂去,“我会叫人给你备好银子衣物,多出去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你要记得回来看看我啊,小没良心的。” 卓谨眼神定定地看着孟笙,像是许下什么承诺一样:“自然。” 尾声 三月中旬,又是一年春好时,桃花连绵地开满了上京,将上京染成一片水粉的汪洋。 陆开桓站在城楼上,遥眺着远行的少年,神思不由飘回了昨日。 卓谨临行的前一日,独自一人去见了陆开桓。他一进殿,就请求陆开桓将所有人都屏退,陆开桓虽心生疑惑,但还是依着他的话叫所有人都退下了,殿中只余高坐皇位的皇帝和跪在殿下的少年,和上一世的某个场景竟重合了起来。 “说吧,单独求着来见朕,是有什么话想说?” 卓谨从地上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拍平衣袍上的褶皱,而后一双锐利的眼直对上陆开桓:“陛下,您是否认为,从前做过的那些错事,只要无人知晓,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陆开桓眉头一蹙:“卓谨,你胡说什么呢!” 卓谨却不答陆开桓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讲道:“陛下这一次,对义父是真心相待的,卓谨看得出来。还望陛下一定勿忘初心,不要重蹈覆辙,像从前那样,逼得义父自尽,最后凄惨收场。” 陆开桓大惊! 这世上,原来不只有他一个人是得了一次机会,重新来过的!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卓谨说起孟笙的死,心中还是会泛起疼痛来。 “望陛下千万千万要珍重他,让他喜乐无忧,安度余生。我义父他很傻,喜欢将所有伤心难过的事情都埋在心里,对陛下又从来是千依百顺的,所以,陛下一定不能辜负他……否则,我能杀陛下一次,也一定能杀了陛下第二次。” 卓谨目光慢慢变得阴冷,与陆开桓记忆中沉默乖顺的模样实在是大相径庭,直看得陆开桓后背凉飕飕的。陆开桓仔细回想,突然想起来了他死前最后的那段时光。 “是你?!” 陆开桓在生命最后的关头喝下的一碗碗药,不仅没有发挥它的疗效,反而每一碗下肚,都会令陆开桓离死亡更近一步。陆开桓自然会想到是每日服下的药汁有问题,但他那时已经做倦了皇帝,一心求死,巴不得死得再早些,便没有拆穿这药的事情。 他快死的时候,何茹都亲手熬药,熬好后亲自送到宁隽宫来,所以陆开桓理所当然地以为药里的毒是何茹下的。他以为何茹恨他,恨到这般田地,却忘记了这碗药还会经过他贴身内侍卓谨的手!而他上辈子因着卓谨是孟笙的义子这层关系,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卓谨! “是我,我在皇后娘娘每日送来的汤药中都会加入毒药,”卓谨冷笑一声,“其实陛下当年也并非是得了什么急病,只是一直服用毒药,我怕被人查出,所以每日只下极其少的毒粉。陛下年纪轻时尚可抵御,年纪大了,身上的旧疾药毒一起发作,身体才一下就垮了。我只是想着,义父都死了,陛下为何能好端端地独活在世上,还做着皇帝,活得如此逍遥?” 陆开桓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他盯着卓谨,沉声问道:“你今天把这些事情都说了出来,你就不怕你连这个门都走不出去,送命于此吗?” “不怕,”卓谨笑了起来,然而他的笑中也带着毒蛇般阴森的冷意,“因为陛下知道,我在义父心里的地位……若是明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2 芳菲尽 作者:北境有冻离 日义父来送行时没有见着我,他若知道陛下将我杀了,肯定会和陛下之间生出罅隙,而陛下应该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样。为了一个已经要远走的威胁,而失去义父对陛下一颗毫无保留的心,这不是桩划算的买卖。” “好,好!”陆开桓也冷笑起来,“朕竟不知,朕身边竟有如此谋才!你滚罢,朕不想再见着你,否则下次朕真的不能保证,不会见了你就摘了你的脑袋!” 卓谨又跪下行了个大礼,足有三叩,他望着陆开桓,一字一顿道:“请陛下一定记得,这次待他好些。”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陆开桓回神,看向这声音的来源——孟笙凑在他面前,笑得两眼弯弯,嘴边两个酒窝深深。 孟笙见左右无人,便扯了扯陆开桓的袖子,道:“京郊安玉山的桃花新开了,听人说开得极好,我们去瞧瞧?” 陆开桓将他的手捉住,将指头穿过孟笙的指缝,与他掌心相贴,十指相扣:“好。” 这一次,他会牢牢地牵着孟笙,带他阅尽人间芳菲。 芳菲终有尽,情意无绝期。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