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房间》 分卷阅读1 灰色房间 作者:沈二藤 《灰色房间》作者:沈二藤 文案:青春少年遇上抑郁作家。 夏天,水花,午后抑郁的男子。 我喜欢写这种淡淡的故事,平淡里透着点儿浪漫。 第1章 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场面。 他佝着背站在窄小的木楼梯拐角处,那是稍微挪动一下脚就会发出“嘎吱”声的年迈楼梯,从他的右手电话里传来絮絮叨叨的嘱咐声,左手则捏着一根快要燃尽的烟,屋外时不时有三轮车碾过石板发出的响动,咯噔咯噔。 他已经没有注意听电话机里母亲说的话了,眼神只落在站在楼梯口拿着行李背着书包的男孩,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氛围异常尴尬,男孩咽了咽口水,喉结随之上下滚动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半道楼梯上的男人。 电话机里传来———“人家叫赵安逸,你记着点啊。” 他才回过神来,烟头已经烫到了手,呲呲两声,他这才转身把烟头按在瓷砖墙上,留下黑色的印记。 “我叫赵安逸。老师好。”赵安逸扯了扯书包带子,来掩饰他心里的不自在。 电话那头仍在说着些什么,含含糊糊的传来一些“好好照顾”“这孩子很听话,不会烦你”之类的。 赵安逸睁着眼睛,不敢四处看,只好就这么盯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好了。知道了。”他蹙着眉发出低沉又带有不耐烦的声音:“看到人了。” 第2章 周晋泽是来乡下养病的。 六月底时,匆匆收拾好了行李,一路南下,回了这常年无人居住的老家。 这是一栋二楼式的落地屋,大门还是老式木制,早些年因一些意外震坏了锁头,至今未曾修理。楼上则是两个房间和一狭窄客厅的规模,角角落落蒙了许多灰,周晋泽埋头苦干了两三天方才整了个干净。 在周晋泽的房间里,透过窗能看见河流,以及屋前被拆除的小平屋,留下横七竖八的砖块与横生的杂草;再往旁边看去,则是邻居老人搭建的简易鸭棚,里边儿养了四只大肥鸭。 面窗而立的长桌上摆着小型台式电风扇,乱七八糟叠成一摞的书,一排白色且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反光的相框,挤满烟头的烟灰缸,以及打开许久屏幕将暗的笔记本电脑。 周晋泽坐在这儿,发呆许久,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没有停下。 赵安逸则趴在瓷砖地板上,企图从中汲取些凉意,一手撑着地翻着书,嘴里塞着橙子味的棒棒糖,当他读到“他蹲伏在烧伤的男人身边,两只脚后跟并拢,犹如一只皮碗,然后人往后靠”时,赵安逸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穿着及膝短裤,袒露无遗的光洁的双脚。 他回过头来,再也无心继续看下去,侧着脸看周晋泽的后脑勺,问:“周老师,你每天发呆都在想什么。” “没什么。” 周晋泽从药罐里倒出一些药,起身下了楼,从厨房水龙头里接了些生水,混着药一口吞下,被阳光晒得发热的水入了胃,似乎加快了药的溶解,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多了。 赵安逸坐在楼梯上,伏着身子看他,他背过身,双手撑在盥洗池,回馈赵安逸投来的眼神。 “老师,你生病了?”他问。 周晋泽低着嗓子回道:“大人事儿,小孩子多问什么。” “什么病?”赵安逸确实好奇,周晋泽的母亲是赵安逸外婆的好友,赵安逸各科成绩都算中上水平,唯独语文差了一截,外婆知道好友儿子是著名大学文科出身的,又是个作家,因此才托付周晋泽周老师教导他一个暑期。 周晋泽不答反问:“书看完了?” 赵安逸撇了撇嘴,一骨碌又爬上了楼,照着先前的姿势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周晋泽没有教他什么,只列了个书籍清单,让他在暑期里一一看完。 逆着光,相框上的照片看不明清。 窗外河流上忽有人家头戴草帽撑着小船,赶着一群群白花花的大鸭,大鸭们东跑西游,船家用船杆赶鸭,鸭虽贪玩,见得自己落了队伍也都急急忙忙的加速游了上去。 赵安逸被声音吸引了,从一旁爬了上去,趴在窗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喜出望外。 周晋泽蹙了蹙眉,拿书拍了拍他的小腿肚,说:“小心点。” “哎。” 他缩回脖子,爬了下来,绕到周晋泽的一侧,见周晋泽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里打开着空白的文档,这样的状态持续很久了,赵安逸自从入住了这房子,每天都见周晋泽面对着空白文档,却写不出半个字。 “这是老师的儿子吗?”他轻轻一跃,坐到长桌旁的空余地方,光溜溜的双脚晃荡着,伸头看着摆在最中间的相框。 相片中眉目深邃的男人露着灿烂的笑容,抱着一四五岁的孩童,孩童许是随了父亲优良的基因,年纪尚小,却已经能看得到眉眼中的英俊,与周晋泽有六七分相似的英俊。 “嗯。”周晋泽轻轻地回答。 赵安逸低着头,看着一前一后摇晃的脚,恍恍惚惚地提了一句:“老师,您笑起来挺好看的。” 第3章 午后的太阳正烈得很,周晋泽刚吃完药,就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他盯着手机屏幕,迟迟没有按下接通按键,直至铃声即将殆尽,他才接起了电话。 赵安逸乖巧的把碗筷放入水槽,打开水龙头,使水漫过碗筷,侧着身看着站在身边的周晋泽,盥洗台旁边就是屋子后门,一扇狭小的不透明玻璃门,后门林立着四层楼高的屋子,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灰色房间 作者:沈二藤 这让两层楼落地屋显得格格不入,如同庞大的怪物面前畏缩着一只娇小的猎物。 “知道了。”他说,“吃了,我不是小孩,您别瞎操心了。” 赵安逸看着周晋泽蹙眉,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找不着打火机,转头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赵安逸提起脚跑到二楼长桌上,伸手拿起了打火机,目光在那相片上又落了两眼。 他给周晋泽点上,周晋泽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谢谢”,继而又对电话说:“知道。您别给她打电话了。嗯?”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赵安逸,“我会好好教他的。嗯。” ———“他挺乖的。” 又絮叨了几句,周晋泽才挂了电话,赵安逸问他,“阿姨提到我了吗?” 周晋泽破天荒地笑了一下,“你喊我妈阿姨,那按辈分,你喊我什么?” “哥哥。” 周晋泽摸了摸他的脑袋,“老师的岁数再年长几岁,都能当你父亲了。” 赵安逸的手攥了攥衣服,心里头倒也没觉得周晋泽岁数有那么大,光看模样,寻常人也猜不出他有三十岁,至多觉得不过二六左右。 阳光的热度从四面八方拢了过来,罩得全身都无处可逃。 周晋泽双手插兜站在鸭棚前看鸭,四只大白鸭一动不动地立在棚下阴影处,砖块瓦砾上铺就着一层灰黑色脏兮兮的破布,离鸭不远处摆放着已经被搅和浑浊的水以及鸭的粮食。 与鸭对视,似乎能够就这么消磨一下午的时光———若非太阳过于毒辣。 赵安逸跑到左侧岸边,有处台阶可下,下了几级台阶之后是一方方的落脚平台,平台下的破败台阶便入了水,墙上爬满了湿漉漉的青苔。 他将鞋脱了,脚探入冰凉凉的河水里,隐隐约约似乎能看见透明的鱼苗,于是赵安逸俯下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周晋泽从身后一把拎住他的衣领,“赵安逸,你注意一点儿安全问题。” 赵安逸嘿嘿笑了两声:“知道了。周老师。”两只小脚丫在水里头晃了起来,在光得折射下使得那双腿矮了一截。 岸上的树丛挡去了大半灼热的太阳光,只放了些温暖的阳光进来。 周晋泽挽起裤脚,脱了鞋,坐到赵安逸的身旁,也将脚探入水中,心中舒了口气。 在回到乡下之前,周晋泽已经断断续续看了一年的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心理上的问题。 郑颢医生说上海的大环境不适合他养病,他想得太多,给自己的压力过多,导致精神上无法承受,才陷入焦虑抑郁的状态。 ———你要放下工作问题,先去尝试怎么靠近生活。 ———晋泽,你对自己要求得太多了,我建议你放下身边的所有,回归自己内心最真切的想法。 那时,他已和妻子谈妥了离婚协议,手里的稿件推挤如山却没有半点灵感。 生活像是一座移动的大山,由远及近,向他款款而来,直至压到他的肩头,压垮了他的身板。 赵安逸看着周晋泽发呆,揣测这位年过三十的中年男子在这样的烈日午后会想什么呢?想他远在上海的妻儿?还是在想着如何着手写下一本书? 赵安逸的双脚在水里晃着,晃起的水花溅到周晋泽挽起的裤脚上,那双脚荡起时,似乎与身旁男子浸在水中的小腿擦过,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了赵安逸的心头,他甚至想立马光着脚跑回屋里二楼在书本里写下一段有关夏日午后的短文。 “少年。水花。中年抑郁男子。栖息在烈阳里。” 第4章 赵安逸在迷迷糊糊之中醒来,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才转投望了望柜子上的闹钟,6:35,外头天色已亮,光线透过淡绿色的窗帘落到床前的地板上。 他穿好好衣服,小心翼翼打开门,蹑手蹑脚地坐到楼梯口靠着墙,楼梯口挨着的就是周晋泽的房间。 里头传来急促地踱步声,老房子就是有这么个坏处,稍用点力便能使得各处都能感受到摇摇欲坠的抖动,赵安逸就是这样被惊醒的,他不知道为何周晋泽大清早就这么焦虑。 周晋泽的声音很低沉,似乎在跟谁讲着电话,赵安逸用耳朵贴着墙,却始终听不清楚。 啪嗒啪嗒。 嘎吱一声,门开了,周晋泽站在门口,低头蹙着眉看着这个坐在楼梯上的男孩,男孩则微微仰着头,睡眼惺忪,头发有些乱糟糟的。 “周老师。”他喊了声,打破了此时的沉默。 周晋泽捏了捏眉心,有些歉意:“抱歉,吵醒你了吧?” 赵安逸摇了摇头,“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周晋泽沉默了,大约五秒之后才说,“我可能要回一趟上海。” 赵安逸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回一趟上海,那什么时候再回来?他可不敢想象一个人住在这偏远乡下的样子,却又不好意思向老师提起“我和您一起去吧”之类的话,于是只咽了咽口水,来缓解心中的不安,放低了声音问:“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算了。”周晋泽说,“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赵安逸一愣,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立刻从楼梯上站了起来,他才到周晋泽肩膀那么高,16岁的少年,还是在长身体的年级,赵安逸露出笑容:“好。” 二人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是一去一回的行程。 周晋泽一路上十分沉默,只望着窗外发呆,回想着早上母亲的来电,提及小衡生了严重的流感,高烧不止,昨天连夜入院,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灰色房间 作者:沈二藤 赵安逸自然不敢多问,再者,他不过一小孩儿,即便是问了也没办法替老师解忧,这还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见到周老师愁容不展的模样。 这是医院病房门口。 赵安逸坐在靠墙的蓝色公共椅子上,后脑勺微微贴着白色且冰凉的墙,医院里的温度十分舒适,不冷不热刚好贴切皮肤所需要的感受,双手握着两侧椅子下缘,若仔细看着些,似乎有些用力,指尖正微微泛着白。 医生,护士,家属,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从他面前来往而过。 周晋泽被前妻堵在了门口,一个文人急得像一只无头苍蝇,原地踱步着,赵安逸只侧着头看他,像是在看一场戏,从未见过的失态的周老师。 在赵安逸累积的印象里,周老师沉默寡言,言行拿捏得很有分寸,除却抽烟不节制,似乎再无别的大毛病。 ———你现在来干什么? 那是个漂亮的女人,赵安逸是这么觉得的,她穿着黑色的裙子,妆容精致,栗色的长卷发落在胸前,说话时虽凶神恶煞,但举手投足之间又十分优雅。 “小衡病了。” ———关你屁事? “他是我儿子。怎么不关我的事?”周晋泽的语气有些急促。 ———哦,现在又是你的儿子?周晋泽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现在来跟我扯犊子,早他妈干嘛去了?你拿他当儿子? “你轻点儿,吵到别人了。” 赵安逸低着头玩弄起了指甲旁的倒刺,想用力撕扯干净,导致一不小心使劲儿过猛,划出了一道小细口,溢出了些鲜血,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气。 ———过去六年,你有尽过一点儿父亲的责任吗?你有承担起丈夫的责任吗?你没有。所以,小衡的事儿,你以后也不用操心,难为你为了那一丁点的愧疚不远万里跑来探望了。 赵安逸已经不记得是怎么离开医院的了,到最后,周晋泽也没能进去见上一面病中的孩子,他看着那高大的男人,眼中竟充满了同情与哀怜。 周晋泽拉着他,站在医院门口,沉默的看着西方落日,金色铺就了半边天,周晋泽眯缝着眼抽起了烟,一根接一根,似乎没有停的意思,仿佛要将一生的厄运全部存进这些烟里,一口气抽尽。 第八根。赵安逸在心里默数着,当周晋泽抽出第九根准备点燃时,他伸手阻止了,周晋泽看着他。 “老师,回家吧。”他说。 周晋泽停顿了,他有多久没有听到“回家”这个词了?四方都是家,却四方都并非家。他意外得听了赵安逸的话,慢慢将烟塞了回去,抬手揉了揉赵安逸的脑袋。 他说:“你可千万别学我。” 第5章 南方沿海台风过境,周晋泽选择了搭动车回去,路程大约四个半小时。 赵安逸靠着周晋泽的肩头,安稳得睡了一觉,醒来时见周晋泽望着窗外景色,外头起了雨,窗户上是斑斑驳驳的雨珠,偶尔闪过的远处灯火也被雨水打湿成模糊的一团一簇,赵安逸知道周晋泽并非在观景,而是心事重重的发呆。 到站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站台上的行人被风吹着往前走,雨水偏着身子落了一身,周晋泽搭着赵安逸的肩膀随着人群往出口走。 车辆与灯火堵成了一片长长的银河带,汽车鸣笛声,若非大雨滂沱,他人见了或许还以为赶上了什么热闹宴席。 周晋泽想抽根烟缓解黑夜带给他的压抑感,低头对上了赵安逸那双在夜里发光似的明亮的眼眸,于是又打消了念头,心中觉得有些愧疚,赵安逸的长辈既然把他托付给了自己,还是不要让自己的不良行为带坏了他才是。 打车。路阻。风雨声势愈发浩大。 出租车只能将二人送至巷子口,还有约五十米的路需他俩冒雨过去。 周晋泽微微弓着腰,一手护着赵安逸的脑袋,企图为他遮去一些雨水,一手则拉着赵安逸手臂,一路奔至屋檐下,全然将二人湿了个透。 周晋泽在黑暗中摸钥匙,赵安逸弯着腰喘气,一路跑来,大雨虽凉快,此时停了下来倒涌上了一股燥热,浑身黏糊得难受至极。 开门,进了屋里,点起了吊灯,白晃晃的灯光落在赵安逸的身上,能将湿透的白色衬衣下瘦削的躯体映照得明明白白,周晋泽垂眸看了眼,说:“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免得感冒了。” 赵安逸点了点头,回房取了干净的换洗衣物,下楼右转进了浴室,他看着浴室门上的锁,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他没有将门锁上。 温热的水从银白色花洒里落下,浇灌着赵安逸的全身,他闭着眼,于是水珠停留在长卷的睫毛上。赵安逸一手撑着白色方框瓷砖,一手摸擦着泡沫,浴室里昏暗的灯光从他的后背抚了上来,能清楚得看见他节节脊梁,瘦得硌眼。 他脑中回放着一些零碎的画面,传递着一些不寻常的触感。 站在走道里,带着恳求模样的周晋泽;靠在医院门口,对着夕阳,不停抽烟的周晋泽;坐在动车里,撑着脸望向玻璃窗外的周晋泽。 一千个周晋泽在他脑海中以幻灯片的方式一页一页展现。 以及动车站台时搭着自己肩膀和滂沱大雨中拉着自己手臂的那双手,温厚且温热,带着三十岁中年男人该有的厚重感,透过衣物与皮肤传达到他稚嫩的体内,掀了万般波澜。 这是赵安逸十六年生活中从未体会过的感受,他甚至产生了一丝得寸进尺般的迷恋。 夜里,外头狂风大作,雨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灰色房间 作者:沈二藤 点声由小及大,又由大及小,反反复复,而这座老屋似在风雨中摇曳着,像一位蹒跚而行的耄耋老儿。 赵安逸的房间挨着阳台,从阳台上传来野猫的声响,那是来避雨的,野猫窜跳在搁置于阳台的纸箱上,发出啪嗒啪嗒和绵长幽怨的猫鸣声,怪异得很,听得赵安逸浑身起毛。 他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望了许久,才缓缓地摸黑起身,抱着枕头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着,窗外的电闪雷鸣透过淡绿色的帘子照起了他夜里的身影。 赵安逸站在周晋泽的房门外,蹙眉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鼓起了勇气似的,伸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头霎时亮起了一方灯火,是周晋泽打开了床头灯,他见那十六岁的少年推开门,抱着枕头立在那儿,像一只无处可去的孤鸟。 “老师。”他说,“我有些害怕———”他习惯性地咽了咽口水,睁着雾一般朦胧的眼看着坐在床边的周晋泽,“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得到周晋泽的默许后,他高兴地关上门爬上了床,乖巧地侧躺下来。 周晋泽伸手熄了灯,在黑夜里两个人似乎都陷入了难以入眠的状态,赵安逸像是一只小猫,勾着身子,弯着的膝盖微微贴着周晋泽的腿,带着一种莫名的触感。 “老师,”他轻声说,“您睡了吗?” 周晋泽答了句没有,窗外的雨声毫无消退的意思,一夜大雨,到了明天准能淹没了前门那低洼的地势。 这让周晋泽想起儿时某次台风过境,河水溢出,站在平地里,那水能漫过膝盖,偶有几只河蟹爬上门前台阶来,给他抓个正着放进大红色水桶里。母亲从屋里喊他,叫他莫要下去戏水,说是这水不干净,回头得给水里虫子咬坏了,这么一听,他自然也吓得不敢下去了,人类向来对于未知感到无尽的恐惧。 而这未知,不仅指事物上的未知,也指对感情上的未知。 “老师,我睡不着。” 周晋泽侧过身,使自己与赵安逸面对面,他伸手抚上赵安逸的臂膀,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打,就像父亲拙劣地哄小孩儿睡觉。 “我给你讲故事。”他放低了声音,像一首古老且温和的曲子。 ———从前,有一个国王,他富有九州天下,万千美女任其采撷,可他却独独不曾拥有自由和快乐。国王常坐立窗边,望着天空中的群鸟,回想儿时在林中与他作伴的布谷鸟与野鹿。他知道,得到一些,就必然要失去一些,熊和鱼掌自古不可兼得。 ———有一天,女巫游经此地,看见坐在窗边发呆的国王。她问国王:您在向往什么呀?国王说,他在向往除却现在拥有的其他所有一切,比如自由,比如快乐。女巫告诉他,您身为国王,这些都是必须要付出的。 ———女巫临走前,留下一把锋利的镌刻有群鸟的银色匕首,她说:国王陛下,万事万物选择都由您自己决定呀。 ———国王拿着那把匕首看了许久,然后做出了一个他从未做出的决定。 周晋泽低眉望着身旁陷入熟睡的少年,他轻轻摸了摸少年柔软的耳朵,像在抚摸一片云朵。 第6章 台风只是与南方沿海小城擦肩而过,没出几日,天气又继续放晴,阳光越发毒辣丝毫没有因为日期向着秋日进发而示弱半分。 赵安逸断断续续读了好些天,才在某个傍晚读完了手中的《英国病人》。 周晋泽仍然坐在长桌前,笔记本电脑未曾打开,他低着头玩弄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小刀,刀柄隐隐生锈,显然有些岁月了。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瞬间拉回周晋泽的思绪,导致一个不小心在右手心划破一道狭长的口子,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左手按了扩音键。 赵安逸闻声上来,见周晋泽一手的鲜血,连忙从一侧的柜台上抽来一把纸巾,胡乱地递到周晋泽的手里。 ———晋泽? “嗯,在听。”他皱着眉,语气里藏着疼痛的意味。 ———说好的月中例行汇报状态,这快月底了。 “没事吧?”赵安逸轻轻说。 “没事。” 话虽这么说着,赵安逸还是一溜烟跑下楼,去拿了条干净的白毛巾,代替纸巾先给伤口堵上。 ———啊? “不是,郑医生。”周晋泽说,“最近状态挺好的。” ———夜里能睡好了吗?还有自我伤害的倾向吗? 周晋泽听到这话,下意识的抬头看站在身旁的赵安逸,两人的眼神就这么对上了,他从赵安逸那清澈的双眸里看到了不解与心疼。 “行了。”周晋泽说,“我回头打给你。”说完,他挂掉了电话。 鲜血有些止不住,染红了半条白毛巾,赵安逸的睫毛微微翕动着,似欲言又止,周晋泽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以为自己想不开才在手上割这么道口子。 “我是不小心的。”周晋泽出奇的给他解释了一句,“陪我去趟卫生院吧。” 赵安逸自然是半信半疑,他知道周老师患有抑郁症和焦虑症,这种精神心理层面的病症,最难说了,保不齐哪天一个想不开的做出什么傻事不也是常有的吗? 在去卫生院的路上,赵安逸指了指周晋泽捂着的伤口问:“老师以前也伤害过自己吗?” 周晋泽皱了皱眉,“我这是不小心划到的。”少年的目光仍然认定了他是故意而为之,他叹了口气说,“前年,病重得时候,思维难以控制行动。” 那时候为了找灵感而刺激自己的身体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灰色房间 作者:沈二藤 ,一度陷入失眠且焦虑的状态,时常呆坐一整天,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时手臂上突然就鲜血淋漓了。 妻子起初还体谅他,后来再也无法接受他一天天如此,总是把自己关进狭小的书房,自我惩罚,不过问家庭,即便这样而他的灵感始终处于枯竭状态。 赵安逸停了停脚步,他看向身侧的周晋泽,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我知道我在老师眼里只是个小孩子。”他说,“但是,我还是希望老师能够向前看,不要再回望身后的阴影了。” 周晋泽看着他,这才发觉赵安逸竟远比自己所认为的要成熟许多。 到了卫生院后,医生好好包扎了一通,给了药膏,说伤口虽然严重但好在不深,并没有什么大碍,至多最近一周尽量别沾水。 医生看了眼站在周晋泽身边的乖巧男孩,问道:“您儿子吗?” 周晋泽笑了,心觉自己也没有到有个十六岁儿子这么大的岁数吧? 赵安逸说:“不是。他是我老师。” “老师?”医生一边开方子一边喃喃自语,“———没见过学生陪老师来看病的呀。” 第7章 眼见着这日子一天天过去,即将靠近八月底,八月一过,这个暑期就要彻底的结束了。 于是,周晋泽给赵安逸布置了任务,每天都要以生活中见到的事物,加以描述与想象写一篇八百字的小文章,赵安逸最烦的就是写作文了,起初倒是非常不乐意。 周晋泽对他说:“语文老师教给你的框架你一律不许用。天马行空也行,不着边际也好,天花乱坠的描述也行。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有画面感,能让人身临其境。” “老师,您可算在为难我了。”赵安逸趴在地板上发呆,第一次见面时,周晋泽给他列的书单,他已全数完成,其中不乏许多国外小说,国内名著,诗歌与戏剧。 “不情愿也得写。”周晋泽将桌上的烟收起来锁进了右侧的柜子里,似乎下了决心要戒烟。 “那,老师有什么奖励机制吗?”赵安逸撑着脸看周晋泽的后脑勺,嘴里含着一颗橙子味的奶糖。 “你想要什么奖励?”周晋泽回头看着这个趴在地板上的少年,青春而纯白的夏日少年,是一阵由更南拂来的微风,不知不觉中吹拂了些周晋泽心头的阴云。 赵安逸一骨碌爬了起来,盘腿坐着,双眼弯弯:“饭后周老师陪我去散步呗。” “好。” 周晋泽这两天终于算是松了口气,从母亲那里得知小衡已经痊愈出院了,给母亲转了一笔钱,托付母亲交给前妻,若是自己给,前妻必然是不会收的但总归也是自己的心意,一些愧疚,一些弥补。 在这段婚姻开始之前,他也从未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说到底,错全然都在自己。 村子里前些天就张罗着举办夜市了,路两旁搭建起红色的大棚,从附近的居民家里买一些电来,用长长的电线牵着,每个摊贩的棚子中间都悬挂着发出明huangse光芒的灯泡,一路沿至村外的马路上才尽了头。 商贩辗转于各处村庄,开着大卡车载着商品而来,每到一处都落脚个五六天,称之为夜市。 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罢了,在周晋泽幼年时,最喜爱的就是流连在每年一次的夜市中,成排成片的小吃店铺;放着大俗的能够响彻整条街的歌曲;十元三样的杂货摊子,什么都能寻见,这是小姑娘喜爱去的地方,头绳发卡样样齐全;再有的是夹娃娃机,和简易的旋转木马,充气的蹦跳城堡,小儿们哭着嚷着也要去玩上几回。 周晋泽和赵安逸从家一路踱步过来,人来人往,一时间竟热闹非凡,周晋泽有多久没有见到年幼时期的场景了?似乎自打初中去了城里,就鲜少再有回来了。 赵安逸从身后快步走了上来,伸手从后面轻轻握住了周晋泽的手掌心,周晋泽回头看他,赵安逸用力握住,将手举了一点起来,说:“老师,这样握着,我才不会走丢。” 周晋泽回过头,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二人穿过来往的人群,在每个摊贩前都驻足了一会儿,恍恍惚惚之见,觉得日子里充满了生活气息,饭后散步,一路谈笑。 换了些游戏币,抓了几回娃娃机,赵安逸嚷嚷着就差一点儿了,结果每回娃娃到了出口处又频频掉落,虽没抓着,但讨了几分乐趣,也不枉费了这几个钢镚儿。 周晋泽问他,今天写了什么内容。 想起前几天,赵安逸把能写的几乎都写了一遍,屋前棚中大鸭,河流上每日途径的赶鸭人,午后知了的蝉鸣声。 赵安逸说:“放老师桌上了,回去您看看。” 从街头走至巷尾,走马观花般的游玩了一趟,才沿着马路一路兜转了回去。 夜里,周晋泽掌着床头上昏暗的灯光看着白日里赵安逸写的小文章,赵安逸的字迹虽算不上好看,但也整整齐齐,圆是圆,方是方的,页面整洁,一目了然。 “我从身后看着他,企图从这短暂的一眼中去探寻他过往的种种,以炽热的目光去抓取一些来自于他的特殊温度,却抓落一空。”赵安逸这么写道。 赵安逸看着房间里的光,敲了敲进来了,周晋泽正好读完了他的小文章,抬头与他四目相对,问他:“睡不着吗?” 赵安逸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过来,爬进了周晋泽的被窝里。 他说:“周老师。” “嗯?”周晋泽伸手关了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暑期要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灰色房间 作者:沈二藤 结束了。” “嗯。” “老师的新书有灵感了吗?”赵安逸闭着眼睛往周晋泽身边缩了几分,整个人像是躲进了周晋泽的怀里似的。 周晋泽摸着赵安逸的蝴蝶骨,坚硬又带有几分柔软。 “有了一些。”他答,又说,“你太瘦了,回去后让你父母多给你补补身体,学生读书虽然重要,身体素质也要跟上。” 赵安逸轻笑了一声,“别。周老师,您别说了,您再说下去,我要把你当成我父亲了,那可使不得,我心理上过不大去。” “父亲吗。”周晋泽低喃了一句,他从来都不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老师。”赵安逸忽然坐起了身子,明明是在黑夜中,二人竟心照不宣地都知道对方正与自己视线相对,“你会把我写进你的书里吗?” 或许会吧,赵安逸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以学生的身份存在,更像是这个夏天带给他的一份礼物,帮他一步又一步远离那深深的泥潭。 赵安逸重新躺下,伸手摸着周晋泽的手臂,轻轻地摩挲着,仿佛能够感受到曾经在手臂上遗留下来的伤痕,并企图将其完全治愈。 这仍然是一个寻常又漫长的夏夜。 第8章 九月初,周晋泽按照与赵安逸父母约定好的时间将赵安逸送到了车站,赵安逸背着双肩包手里提着行李箱,就像这个夏天刚刚开始时,他们初次见面那会儿一样。 周晋泽揉揉赵安逸的脑袋说,“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好。”赵安逸回答,眼中似乎还在期待着什么,微微歪头问道:“老师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 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周晋泽不知道,千言万语在脑海中迅速划过,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说出口,人类最惧怕的永远都是未知性,事物的未知,感情的未知,未来的未知。 在这个夏天酝酿出的某样东西超乎了周晋泽能够接受的范围,他向来逃避惯了,也从未想过去抓住什么。 他蹙着眉想了很久,才说:“———以后有困难可以联系我。” “好。” 周晋泽站在那儿目送着赵安逸转身进入检票口,等赵安逸的身影淹没在人群里,他才转身离开,拿出手机给郑医生打了个电话。 ———喂,晋泽啊,你是不是快回上海了? “嗯。”周晋泽说,“这两天就回去了。” ———上回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了吗? 指的是让周晋泽去医院住上一段时间,好好调养一下身体,抑郁和焦虑症这样的病,还是需要合理的医疗照顾。 “我就想跟你说这个事儿。”他说,“我会去住一段时间,你放心吧。” 挂断电话后,周晋泽眯着眼直视着悬挂于半空的烈阳,一时间思绪万千,夏天似乎就此结束了,打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周晋泽在老房子里收拾行李时,发现赵安逸留下了那篇描述自己的文章,他笑了,将这篇文章夹进《英国病人》的书页中,放入背包里,一并带回了上海。 第9章 周晋泽回了上海之后,在医院里住了半年之久,认真的听从医嘱,每日按时食用药物以及出去锻炼身体,偶尔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晒太阳,阅读带来的书籍。 晚上则着手写着自己的新书,半年时间,长达六个多月,前前后后修改三遍有余,他最终完成了二十万字的自传体小说。 一个以抑郁症病人的视角去看待世界的故事,病人遇见了能够改变他一生的男孩,从此世界不再以灰白两色为主色调。 关于自我救赎与赞美人性的故事。——《灰色房间(grey room)》 出院之后,他与编辑联系,商讨着修稿,定稿,直到出版上市,前前后后也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在第二年的秋天,终于出版成书。 周晋泽坐在房间里,手中握着这本迟来的小说,陷入了一段极其漫长的回忆之中,他起身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些事情,又提及前妻和儿子的状况如何,母亲说一切都好。 他汇给母亲一半的稿费。 “妈,您帮我把这些钱给他们母子。”周晋泽说,他知道曾经的自己不该得到所谓的原谅,但仍然想力所能及的去弥补一些,填补内心无尽的愧疚之感。 某天的午后,赵安逸接到快递的电话,心头有些不解,但仍跑下楼去取了快递,寄件人的名字赫然写着——周晋泽。 赵安逸愣了愣,将其拆开,是一本书,全灰色麻布料的封面,右上角是竖排小巧的金色字“灰色房间”,带有隽秀的英文字体“grey room”,作者署名——晋泽。 赵安逸转发愣为笑意,笑容溢出了眼角,时隔一年,周晋泽这本新书倒像一份最真诚的礼物与无声的表述,似乎诉说着那年夏日所经历的种种并非平白虚度。 翻至扉页上,一排整齐的印刷字映入眼帘。 “谨以此书 献给我的儿子小衡 与 我的学生赵安逸” 屋内昏暗的灯光下,只见着赵安逸长且卷的睫毛微微翕动,眼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轻轻将书放到一旁,走至座机处,垂着脸拿起话筒,话筒紧贴耳朵,带来丝丝凉意,“嘟嘟”的声响传来,手指按动着那个他熟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喂?您好。 是熟悉且陌生的声音,比记忆中又沉稳了几分,赵安逸深吸了口气:“周老师,是我。赵安逸。” 那头沉默了几秒。 ——书,收到了是吗? 赵安逸笑了,“嗯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灰色房间 作者:沈二藤 ,收到了,谢谢您啊,周老师。” ——是我该谢谢你。他说。 “嗯。”赵安逸在揣测此时此刻周晋泽是以什么样的神情与心态和他通电话呢?于是又陷入了一段莫名的沉默,长达一年间未曾联系的两人,靠着沉默互相消磨对方心中的防线。 ——最近学习还好吗?生活还好吗? “挺好的。您呢?”赵安逸垂着眼,手指缠着电话线,不安分的上下扯动着,他咽了咽口水,喉结随之上下滑动,他内心的不安由此窥见。 ——都好。 “周老师。” ——嗯? 他松了口气,“明年我就高三了。”他说,“如果,如果我高考考上了上海的学校——我,我能去找你吗?” ——好。 赵安逸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又蹙着眉问:“老师,我听长辈提起,说您复婚了,是吗?” ——啊? ——没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等你来上海找我。 “好。”赵安逸擦了擦鼻子,眼眸微红,“周老师,您可千万得等我。” ——好。 传来周晋泽轻微的笑意,赵安逸也跟着笑了起来。 有些事情,似乎不必去明说,也不必去强求,管他是否未知得可怕,倘若不走一遭,谁又知道是福是祸? (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