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每天都想和离》 第1页 [古装迷情] 《郡主每天都想和离》作者:萝卜蛋【完结】 文案 赵泠生来尊贵,乃是皇帝亲封的元嘉郡主。眉目如画,美艳动人,满京城的贵公子都对她心生爱慕。 不料其母晋阳长公主逝世之后,皇帝下旨赐婚,将赵泠许配给了当朝首辅。 首辅大人谢明仪冷血腹黑,手段残忍,在朝中玩弄权贵,搅弄风云。 新婚之夜,赵泠独守空房,婚后倍受冷落,不久之后,和离归府。 满京城的贵公子惊闻喜讯,纷纷上门求亲。 赵泠好不容易才挑了个顺眼的,准备来个第二春。结果没曾想,自己怀孕了…… 谢明仪听闻消息,再也坐不住,亲自登门恭迎元嘉郡主回府。 赵泠瞥了一眼跪搓衣板的大猪蹄子,低头边摸肚子边叹气:孩子,阿娘还是帮你找个后爹罢! 谢明仪:QWQ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泠(元嘉郡主)/谢明仪 ┃ 配角:小萝北鸭~ ┃ 其它:郡主 第1章 镜花水月 那夜下了好大的雨,时维初夏,空气潮湿闷热,天边闷雷翻滚。 谢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鸳鸯交颈的瓷瓶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案上,两边的红蜡渐渐软成细泥。烛火摇曳。 忽然外面一道闷雷闪过,窗户哐当一声吹开,层层红纱虚掩下,隐隐绰绰一道纤细的身形坐在床边。身上戴着凤冠霞帔,一方红布掩着面容,两只柔荑紧握在一处,连指尖都微微发白。 “郡主,待会儿大人过来,您可千万忍住脾气,不可造次。” 隽娘从旁压低声音嘱咐道:“奴婢知道郡主心里委屈,可这是皇上亲赐的婚事,谁敢违抗圣旨啊。咱们大人脾气不太好,郡主千万别逆着他,否则来日同在一个屋檐下,要如何生活下去才好!” “隽娘,妙妙呢?”从红盖头下传来一道悦耳动听的女音,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哭腔,轻声问:“你把妙妙找来。” “郡主,今日是您和大人大婚之日,您要找那猫做什么?大人很讨厌猫啊狗啊的,府里也不让养的。” “我只要妙妙,你去帮我找来,否则我就自己出去找,找到为止。” 隽娘为难道:“郡主,您这可是为难奴婢了,大人说了,他讨厌这个,所以……” “元嘉郡主是在说这只死猫么?” 屋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迈了进来,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将他身上的红袍吹得猎猎翻滚,一双狭长深邃的眸子熠熠生辉。 随手将奄奄一息的猫丢在了地上,冷言冷语道:“本官若是记得不错,已经派人去公主府,耳提面命了好几遭,不准郡主带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进府。难道郡主是半句人话也听不懂么?” 赵泠一把掀开红盖头,在看见妙妙满身鲜血的可怜样子之后,脸色陡然变得苍白无比。迅速上前将猫抱在了怀里。 “真脏。”男人蹙起好看的眉头,身如玉树,姿容俊美无俦,浑身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鹓动鸾飞之气,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森森寒意。 隽娘上前劝道:“大人,今日可是您和元嘉郡主的大喜之日,怎可因为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既是大喜之日,自是该行夫妻之礼,隽娘你先退下,把那死猫带出去,晦气!” 谢明仪赶走了隽娘,将大门重重合上,缓步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瞥着地上的女子。 “赵泠,你该知晓,本官娶你,实非本官自愿。” 赵泠起身,抬头面无表情道:“放肆!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元嘉郡主,我的母亲是晋阳长公主,父亲是武陵候府嫡次子,舅舅是当今圣上,表兄乃九王殿下!你一个没落家族出身的子弟,怎敢欺辱于我!” “那又如何?你到头来还不是嫁给了本官?” 谢明仪一把将赵泠从地上扯了起来,将人往床上一按,掐着她的脖颈,冷笑道:“赵泠,你给我听好了,你父亲当年造下的孽,他还不了,你便得替他偿还。贵为郡主又如何,还不是被人当颗棋子,八抬大轿送到了本官的府上?” “谢明仪,你卑鄙无耻!” 赵泠抬手就要扇他一耳光,哪曾想谢明仪手脚更快,将她两只手攥住,一把按过头顶。 她羞愤交加,一双美目波光粼粼,面染霞色,因为谢明仪动作太过野蛮无理,连凤冠都歪倒一旁,如瀑般的墨发散开,更显得眉目如画,美艳动人。 “啧啧,听说郡主在京城很能勾||引男人,上到皇孙贵子,下到文武百官,只要是有幸一睹郡主芳容的男人,三魂七魄都要失了大半。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覆盖着一层薄茧的手指指腹擦过柔嫩的面颊,谢明仪眸色深沉,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厌恶。 “当真是只小野猫,竟半分也不乖顺。” “谢明仪,你胆敢对本郡主无礼,待我禀告太后娘娘,定要诛你满门!” 谢明仪不怒反笑,起身随意将赵泠推到一旁,像是嫌脏一般,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满屋的香味都掩盖不住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外头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大作,屋里烛光摇曳忽明忽暗,赵泠瑟瑟发抖,抱着锦被缩在墙角,她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屋里是死一般的沉静。许久之后,谢明仪才淡淡道:“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今晚可没有这么容易。” -- 第2页 赵泠心知谢明仪口中的“她”,指的是武陵候府嫡长女赵玉致,也就是大伯唯一的女儿,自己的堂姐。 怪不得外界皆传,当朝首辅大人谢明仪权势滔天,心狠手辣,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搅弄风云,从不喜女色,可唯独对武陵候府的千金别有不同。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可在此之前,堂姐还私底下过来找她,攥着她的手,温声细语道:“阿泠莫怕,谢明仪对你倾慕已久,你若是嫁给了他,一定会幸福的。” 那时赵泠不肯下嫁,曾拜托堂姐去寻大伯跟皇上求情,可消息却如同石沉大海,一去不复返。而她到底是揣着满心不甘,披上嫁衣嫁给了这个疯子。 “你不肯屈从本官,而本官又恰好不喜强人所难,既然如此……” 谢明仪从墙面抽出长剑,一剑将鸳鸯交颈的瓷瓶劈了个粉碎,“从即日起,不准踏出牡丹院一步,除了隽娘之外,不准同任何人说话。若让本官知晓你耐不住寂寞,私会外男,就犹如此瓶,万劫不复!” 外头雷雨交加,谢明仪落下这两句话,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门,屋里一明一暗,很快就寂静下来。 赵泠双臂环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无声地落下两行清泪。桌前的红蜡融下最后一层软泥,屋里便彻底暗了下来。 堂堂元嘉郡主,新婚第一夜就被郡马言语侮||辱,还独守空房,传扬出去不知道该是多大的笑话。 偏偏这个人还是谢明仪。 说起来谢明仪出身并不低,非但不低,反而很有些来头。其父谢拂乃前任中书令,深受隆重。其母则是宁国公府的养女。 谢明仪年少时远赴颍州宁远书院读书,名声大噪,原是该有个极好的前程,谁料天有不测之风云。谢拂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被人揭了罪状,皇上大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谢拂扒去朝服,收押大理寺。 据说当时谢拂夜夜叫冤,大理寺动了私刑,杖断了谢拂一条腿,待谢明仪从颍州千里迢迢赶回京城时,只能得知父亲被贬官,跪行出京的消息。 从京城至幽州一千二百里,当时正值寒冬,谢家上下几十口人,除了谢明仪之外,竟无一人幸免于难。 而当年首揭谢拂罪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泠的生父,武陵候府嫡次子赵崇简。 之后,谢明仪功成名就,第一件事就是替自己的父亲翻案,因为已经时隔多年,很多证据早就毁损,已经查无可查。况且赵崇简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病逝。 皇上为了安抚朝臣,又恐谢明仪有谋权篡位之心,便将赵崇简唯一的女儿赐给了谢家。 因此,谢明仪厌恶赵泠合情合理,没有杀她泄愤,反而算是网开一面了。 道理都懂,可赵泠还是咽不下去这口闷气。最重要的是,堂姐千不该万不该,拿“谢明仪倾慕你多年”,这种谎言相骗。 她差一点就相信了。两个人的感情还没来得及萌芽,就已经碎成了一池镜花水月。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预收文案:《嫁给黑化的反派小叔》 愫愫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自小明艳动人,盛世美颜。 上有皇帝亲爹千般娇宠,下有两个亲兄长保驾护航。未婚夫是当朝新贵,爱慕她多年。 愫愫的人生圆满,躺平享受盛世安稳。 谁曾想暗恋过的皇叔从战场回来了,不仅立下了赫赫战功,还手握兵权,率领着千军万马逼上皇宫。 愫愫两手攥剑,吓得瑟瑟发抖:“你……你敢谋反?” 皇叔却一反常态,跪地求道:“臣愿意以所有的军功,换公主下嫁!” 第2章 不二之臣 新婚之夜,谢明仪撇下千娇百媚的元嘉郡主,独处书房的消息不胫而走,即便外头的平头老百姓不敢评头论足,可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议论纷纷。 赵泠一夜未眠,直到天明才刚刚睡下,隐隐约约听见门外丫鬟们在小声议论: “看来大人当真是极讨厌元嘉郡主,竟连洞房花烛夜都不肯应付!外面现在都传疯了!” “我也听说了,可怜这郡主父母双亡,偌大的公主府就她一个人,听说武陵候府并不甚宠郡主。咱们大人对她又是这种态度,想来以后郡主在府中的日子,可真是难熬了!” “就是说,我听闻元嘉郡主生得美艳动人,姿容艳妍,以此勾|引了不少朝廷新贵,也不知是真是假。” “嘘,你作死啊你!这种话哪能往外说的?再被旁人听见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另一个丫鬟轻斥一声,压低声音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谁也没见过郡主,待会儿她醒了,进去瞧一瞧,看看到底是什么天仙模样。” “再是个天仙又怎么样?还不是不得大人宠爱,若我说啊,指不定能在府里待多久呢!” …… 赵泠躺平,面无表情地听着外头的议论声,忽听门外传来隽娘的斥责声:“一群下贱的奴婢,在郡主门前说什么?还不快滚下去,仔细惊了郡主,拔了你们的舌头!” “求妈妈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奴婢知错,求妈妈看在我们几个从前伺候过大人的份上,饶我们几个一次。” 方才说话的几个婢女跪了一地,纷纷哀声求饶,隽娘望了一眼房门,心里暗暗担忧被赵泠听了去,当即压低声音道:“还不赶紧闭了臭嘴,再让我听见你们背后乱嚼舌根,喊了你们爹娘过来,全给发卖了去!” -- 第3页 在谢府伺候的丫鬟,绝大多数都是家生子,爹娘都是奴才,若是犯了错被赶出去或者是发卖,旁的大户人家也不敢要,只能沦落街头讨饭。 若是模样不错,有些身段的,搞不好就被卖到下九流的地方去了。因此众人赶紧闭紧了嘴。各个面色发白,瑟瑟发抖。 隽娘道:“来人,把这几个蹄子拖到后院,拿竹板子打,好让她们知道,咱们这谢府是有规矩的!把嘴堵住了,莫要污了郡主的耳朵!” 不消片刻,门外渐渐安静下来,赵泠翻过身,听见有人轻推房门进来,脚步声又轻又浅,带着一股幽香,便知定然是隽娘。 “郡主,您醒了没有?该用早膳了。” 隽娘掀起轻纱帐帷,床头悬着的花枝缠绕的金盏菊香袋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微微簇着几星明火,赵泠心尖随之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锦被。 圣旨下得太突然,她嫁得匆忙,身旁没带几个贴身侍女,这个隽娘并非陪嫁,而是谢府的下人,据说是谢明仪的奶娘,在府里很有威望。 若按谢明仪的话说就是,谢府不是公主府,不容他人放肆,但凡赵泠从公主府带进来的人,都必须把谢府的规矩熟记于心,也包括郡主。 而这个隽娘就是他打发过来教赵泠规矩的,起初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老妈子,没曾想是个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 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隽娘待赵泠还算和气友好。 “隽娘,妙妙怎么样了?” 赵泠起身,第一件事就是问妙妙的伤情。妙妙是晋阳长公主还在世时,特意寻来送给她的,自从公主死后,妙妙陪了赵泠好几年。 隽娘亲自替赵泠梳洗打扮,从箱子里取了套正红色的衣裙,轻声道:“郡主放心,奴婢将那猫儿藏了起来,一时半会儿大人不会知道。待无人的时候,奴婢再把猫送来。” 赵泠道了声谢,待穿戴齐整之后,正好传膳,却不曾想下人过来传唤,说是他们大人请郡主一同去上房用膳食。 她自是不肯去,直接拒绝,那下人便道:“郡主,咱们大人还有句话,他说什么阿瑶在他手上,还说郡主是个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 赵泠当即脸色发寒,深吸了几口气才将胸|膛处翻涌上来的怒火憋下去,隽娘道:“郡主初来谢府,也许还不太习惯,大人也是好意。” “你是谢家的人,当然会这般替谢明仪说话。我倒是要看看,青天白日他能做出什么妖来!真敢拿鸡毛当令箭,以为本郡主是谁?!” 隽娘面露惊色,还从未见过赵泠这般生气的时候,刚要再说什么,人已经大步迈出房门,鲜红的衣裙烈烈如焚。 “郡主走慢些,等等奴婢,郡主!” 赵泠担心谢明仪那个疯子对阿瑶下手,提着裙子走得飞快,她记性极佳,昨日由隽娘扶着,走过一遍便记住了府里的路。很快便寻至了上房。 几个下人见她气势汹汹,面沉如水,自是不敢触她霉头,纷纷退散开来,赵泠抬腿迈进门槛,怒道:“谢……” 一个“谢”字才出口,剩下的字全部都哑在了喉咙里,眼前立着一道玉树般的白影儿,发间的碧色玉冠成色极好,自两边垂下的玉带缀着璎珞,同墨发柔顺地垂在两肩。 这男子缓缓转过身来,面如冠玉,款款温柔,手里拢着折扇。清濯的眸子倏忽一亮,欲开口说些什么,可终究抿唇未言。两人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就这么静静地互相望着。 赵泠眼眶渐渐红了,编贝般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轻声唤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要成亲了,我便快马加鞭从西境赶回来,可还是晚了一步。”男子说话温声细语,眸色中划过一丝伤感,“阿泠,表哥过来看看你。” “看来本官来的不是时候啊!” 谢明仪从外头缓步行来,穿着一身簇新的朝服,腰上一丝不苟地束着绦带和鱼符。他个子很高,脖颈修长,俊美的面容在朝阳的暖光中若隐若现,语气带着几分轻慢的意味,赵泠只觉得乌云盖顶,虽是初夏,却犹如置身皑皑白雪之中。 他收回盯着赵泠的目光,淡笑着拱手道:“微臣见过九王,多年未见,九王还是这般英姿焕发,这次从西境回来,打算在京城待多久?” 萧子安道:“约莫待至年关,此次回来,一是奉了父皇之命,二是慰藉母妃思念之苦,三是……”他望着赵泠,语气极轻,“看看阿泠过得好不好。” “西境幸得九王镇守才保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实属朝廷之幸,皇恩浩荡,定然会嘉奖殿下。至于郡主,那九王就更不必操心了。”他边说边上前一步,身上簇新的朝服轻轻晃动,隐隐一股幽香,随意攥住赵泠的手往自己身边一拉,满脸关切道,“元嘉,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昨晚没休息好么?” 赵泠怒从心头起,明知他这是不怀好意,就为了在萧子安面前刻意看她出丑,当即要将手抽回来,谁曾想谢明仪手劲极大,还恬不知耻地环住她的腰,微笑着说:“无妨,九王又不是外人。趁着我还未走,你若有什么体己话,不如当我的面说一说?” “谢明仪,你不要太过分!”赵泠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这就叫做过分了?”谢明仪笑容未减,手底下力气加重,似乎要当场扭断赵泠的腰,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好大的胆子,才嫁到谢府第一天,就设法将萧子安请来了。怎么,他也是你的裙下之臣?” -- 第4页 第3章 劝你乖一点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赵泠可是堂堂郡主,哪里会有什么裙下之臣,当即脸色一白,立马要扇他一耳光。 谢明仪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淡淡道:“本官奉劝郡主乖觉一些,否则你那个哑巴婢女,可就没命了。” 赵泠心头一紧,刚要抬起的手渐渐放了下来。两个人姿势极暧||昧,说话声音又低,落在萧子安眼中,却是万般鸾凤和鸣,琴瑟在御,心头染上一丝苦涩。 “阿泠,我一回京便来看你,已经不合规矩了。眼下怕是要回宫赴旨,待表哥空闲,便再来探望你。” 萧子安冲着谢明仪拱了拱,略一思忖便道:“谢大人,我们家阿泠从小在公主府娇宠长大,吃不得半点苦,受不了半分委屈。还请你善待她,莫要惹她伤心。” 谢明仪还了一礼,笑道:“自然如此,何须九王吩咐。下官定会好好对待郡主的。” 最后几个字眼咬得极重,赵泠炎炎夏日竟然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想往萧子安身后躲去,结果谢明仪动作更快,将人牢牢抓回身侧。 待人走后,谢明仪突然变了副神色,一挥衣袖冷笑道:“不愧是元嘉郡主,果真不同凡响。快说,到底是谁给你传的信?”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把阿瑶怎么样了?快把她交出来!” 谢明仪冷眼睨她,须臾才道:“元嘉郡主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你以为你把萧子安喊回京城,他便能护住你了?愚蠢!” 赵泠没空同他争辩萧子安的事情,攥紧拳头重复道:“我问你,阿瑶到底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那个小哑巴深更半夜跑来偷袭,被侍卫当场抓获。”谢明仪好整以暇地盯着赵泠,“像那种低贱的婢女,自然是当场处死。” “啪——” 赵泠二话不说,扬手给了他一耳光,这巴掌当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至于她整只手掌都麻了,“放肆!若不是你使了阴谋手段,我怎么可能嫁给你这个疯子!” “疯子?你居然敢说本官是疯子!”谢明仪脸色极沉,眸子渐渐充血,一把攥住赵泠的手腕,冷声道:“你竟然敢动手打人!” “打你又怎么样?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元嘉郡主!” 赵泠抬起下巴,满脸坚毅,美眸中蒙着一层水雾,像是清晨茸茸青草上挂着的露珠,“你居然杀了阿瑶,我要杀了你,替阿瑶偿命!” 谢明仪蹙眉,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把将人推至地上,见左右的下人们各个战战兢兢地躲在房廊底下,呵斥道:“你们全部都给我听好了,从今以后,谁若是敢跟元嘉郡主说话,就打断谁的牙根!隽娘,隽娘,快把她带回牡丹院关起来!” 隽娘赶紧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弯腰去扶赵泠,“郡主,快请起来。” “不用,我自己会走!” 赵泠方才跌倒时,手心压在了碎石子上,都磕破了皮,她也不觉得痛,转身就走。纤弱的背影看起来倔犟又高傲。 隽娘在后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请示谢明仪。 “她不是有手有腿,让她自己走!”谢明仪余怒未消,大声道:“既嫁入了谢家,便是谢家的人。隽娘,从明日起好好教教她规矩,再她懂规矩之前,不准放她出来,听见没有!” 赵泠脚下走得飞快,渐渐将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一想到阿瑶死在了谢明仪的手里,眼泪簌簌落了下来,视野也模糊起来。 脚下一滑,整个人失重跌下了池塘,冰冷的水瞬间没过头顶,呛进了喉咙,眼前一片漆黑,隐隐约约能听见岸上有人大喊:“快来人啊,元嘉郡主跳湖了,快来人啊!” 之后,就是一道道落水声,隐隐约约,似乎有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岸上拽,焦急声音响彻云霄:“快拿毯子过来,去准备热水,管家去请大夫,快!” 池塘并不算深,里面种了许多荷花,密密麻麻的红莲下,鲤鱼游动,涟漪阵阵。 可赵泠不通水性,尚且未来得及挣扎就已经沉入了水底,被谢明仪拉上岸后,脸色煞白,双目紧闭。 大夫探脉之后,并未多言,只说是受惊过度,寒气入体,开几贴药喝下便没事了。谢明仪蹙眉,看着赵泠躺在床上,脸色烧得通红,连唇瓣都毫无血色,干裂褪皮,问及何时苏醒,那大夫也不敢说太实,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开了药方便提着医箱落荒而逃。诚然也不怪这大夫胆小怕事,实在是谢明仪素气行事作风不算亲和,满京城没有几个人是不怕的。 隽娘绞了湿帕子给赵泠擦拭手背,谢明仪立在床头居高临下盯了她片刻,抬腿便要走。 “大人,郡主金枝玉叶,落了水还染了风寒,奴婢瞧那大夫像个江湖郎中,要不要派人拿了谢府的腰牌,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看看?” 谢明仪道:“什么金枝玉叶的贵人,竟还是同深门怨妇一般,惯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这苦肉计用得诚然好,若是传进了宫里,正好给了御史台参本的好由头。本官偏偏不遂她的意,不请!” 冷冷一挥衣袖,抬腿便走。隽娘面露难色,但又无计可施,替赵泠擦拭过手脚之后,便又反复催促下面的丫鬟煎药过来。 赵泠烧得浑浑噩噩,恍惚间梦回公主府。那会儿晋阳长公主还有驸马都还在世,对待膝下唯一的女儿千般娇宠,万般疼爱。 -- 第5页 她自小便是京城贵女圈的头号人物,生得花容月貌,姿容艳妍,长大后更是艳压群芳,无数的贵公子对其心生爱慕。 便是武陵候府的嫡小姐赵玉致也赶不上她。怎料天有不测风云,先是父亲病逝,谢明仪功成名就之后回来报复,晋阳长公主原本身子骨就不太好,不久之后撒手人寰。 偌大的公主府便只剩下了她一个,原本同表哥萧子安情投意合,眼看着就要定亲了,谁曾想一年前谢明仪从中使计,害萧子安被贬至了西境。 好容易等到他回来,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新婚之夜受|辱,竟还独守空房。 “郡主醒醒,郡主?”隽娘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凉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郡主快醒一醒,郡主?” 赵泠高烧不退,连喝了三贴药还是无济于事,她昏迷不醒,药汤也灌不进去,还是隽娘用勺子好不容易才灌进去一点。大人吩咐下来,不许下人过去打扰,隽娘无计可施,就盼着这烧赶紧退下来。 谁曾想一直到深更半夜还是未退,倔犟美艳的元嘉郡主,此时也不过是个生病的十六岁的小姑娘,合着一身雪白里衣,脸色绯红,双唇裂出几道渗血的沟壑。嘴里还喃喃自语说着胡话。 隽娘俯身听了几句,终究是不忍心,赶紧跑去上房,跪在门前求情,谢明仪初时说什么也不肯出来,后来禁不住隽娘的一再苦求,这才给了腰牌,命人连夜进宫请太医来。 “大人,您还是去看看郡主罢,她烧了一整天,嘴里说着胡话,奴婢担心再这样下去,郡主的身体会吃不消。” 谢明仪原是要折身回书房,闻言便道:“哦?白日里还有力气打人,怎么跳了回池塘,便这般柔弱不堪了?” 隽娘道:“大人,郡主到底是个金枝玉叶的贵人,想来从小到大从未吃过半分苦。下人们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大人即便不喜欢郡主,也该给上头几分薄面才是。” 谢明仪略一思忖,似乎是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还当真是去了趟牡丹院,就想看一看,此前还张牙舞爪的郡主,现在是何等凄惨模样。 但让他失策的是,即便如此,赵泠还是未显狼狈,安静地卧在床上,纤弱的身子陷在锦被里,看起来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他想,就是这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勾|引了京城那么多公子哥的心,还不知廉耻抢了赵玉致的心上人。 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强抢自己堂姐喜欢的男子,即便生得美若天仙,心肠也犹如蛇蝎。更何况,她是赵崇简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中心思想就是追妻火葬场,前期男主就是大猪蹄子,后期就孔雀开屏真香了 第4章 发落下人 “太医,郡主怎么样了?”隽娘从旁低声询问道。 “郡主身子骨寒,受不得半点冷,原只是染了些风寒,喝几贴药发发汗便好了。”太医顺着花白的胡须又道:“把先前的药方拿给老夫看看。” 隽娘忙不迭地把药方递了过去,太医随意看了两眼,才道:“药方也没错,这到底为何昏迷不醒……” 谢明仪瞥了眼旁边的侍卫:“去把药渣拿来给太医看。” 侍卫应是,很快便将药渣呈了上来,太医仔细检查片刻,这才道:“原来如此,老夫这下知道了。这药渣里缺了一味连翘,怪不得会高烧不退。” 说着还皱眉,似乎替赵泠打抱不平,“这也太过草率了,给郡主煎药,如何会少了药材?这……” 其余的话未再继续说下去,谢明仪神色难看,冷眼剜着底下奴仆,沉声道:“是谁负责给郡主煎药的?” 几个丫鬟战战兢兢,七手八脚把一个小丫头推了出来。 这丫头正是此前议论过赵泠,还被隽娘下令打了竹板的,原本只是想作弄一下郡主,遂才在煎药的过程中,除了味药,未曾想竟然被人察觉。 立即跪地磕头道:“求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成心要害郡主的!只不过是不小心才……才少煎了味药材!” 谢明仪最讨厌麻烦,抬手制止,吩咐道:“竟敢暗害元嘉郡主,来人,带下去乱棍打死。” “大人饶命,大人,大人……呜呜!”两个小厮上前,一人捂嘴,一人拽着衣领,将丫鬟硬生生地拖了下去。 隽娘微垂着头未言,谢明仪便问:“那现在要如何?照着原先的药方,把那味连翘加上,还是……” 太医道:“下官还是重写张药方为好,郡主身子金贵,实在受不住太烈的药性。” 谢明仪颌首,示意隽娘送上笔墨纸砚,命她亲自煎药,送走太医之后,这才缓步行至内室。伸手一挑珠帘,目光便不偏不倚地落在床上。 赵泠还是昏迷不醒,浑身滚烫,嘴唇干裂得往外渗血,低声唤着:“水……水……” 谢明仪原是要走,听见这两声脚下顿了一下,心想,若是赵泠死在了谢府,以玉致的温柔善良,定然要埋怨他的。 于是便倒了杯温水行至床边,很快,他又有些为难。 以赵泠现在这个样子,很明显没法叫她自己起来喝水。于是将茶杯放至床边的桌子,暗暗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别走……” 身后的女子声音嘶哑,带着几分哭腔。 谢明仪蹙眉,回身一看,见她双眸紧闭,原来是在说胡话。 -- 第6页 “阿娘,你别走,我舍不得你走……阿瑶,等我去找世界上最厉害的大夫,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谢明仪知道赵泠口中的“阿瑶”是谁,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清秀,模样算得上标志,武功高强,可惜是个哑巴。 那日他正在书房处理公文,这哑巴趁着夜色混进来行刺,被巡逻的侍卫当场抓获。另外一同被发现的,还有那只橘猫。 听侍卫们说,那猫当时见阿瑶被人抓起来,曾经跑上前阻止,后来见人太多,一下窜出院墙。昨夜大婚,那猫儿趁乱钻进了酒宴,竟尾随他来了牡丹院。 后来被几个侍卫发现,乱棍打了一顿。打折了一条腿,之后就丢隽娘那里了。 赵泠自顾自地低吟:“我不想嫁给谢明仪,他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谢明仪蹙眉,接下来就听她骂了好长时间,末了,才吐出一句:“表哥,我不想待在颍州了,我想回京城。” 他眉头皱得更深,上前一步道:“你也去过颍州?” 赵泠却又不说话了,安静地躺在床上,屋里也静悄悄地。谢明仪望了她一眼,惊觉她竟然有几分像赵玉致。 其实也很好解释,毕竟是堂姐妹,又都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自然有几分相像。 正好隽娘端着药从外头进来。谢明仪彻底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兴趣,抬腿便离开了牡丹院。 接下来一连几日昼出夜伏,同赵泠虽同处一个屋檐下,硬是连一面也没见到。 隽娘到底心肠软,背着谢明仪把妙妙留了下来,还帮它把折了的腿骨接上,等赵泠稍有好转,便抱过来给她看。 赵泠抱着失而复得的妙妙,心中欢喜,随即想起阿瑶惨死在了谢明仪手中,眼眶一红,便落下两行眼泪。恨不得将他杀之后快。 遂偷偷藏了把匕首,夜里就压在枕头底下,白日里就逗着妙妙,看着它慢慢能跑能跳了,这才松了口气。 隽娘傍晚时从上房过来,说是大人今晚回来得早,说是要来牡丹院过夜,让底下的人准备一下。 想了想,又劝着赵泠:“郡主,咱们大人看起来是冷了些,可他心肠不坏,郡主同他生活得时间长了,便知他的好了。” 赵泠正抱着妙妙哄,闻言淡淡应了一声,到了晚上,谢明仪果真过来了,进屋之后就禀退众人,嗅了两口空气后,微不可寻地蹙眉。 “这屋里是什么味道?你在屋里养什么了?” 妙妙早就被隽娘抱下去了,屋里也收拾得一尘不染,连半根猫毛都寻不到,赵泠端坐在床边,衣袖中藏着匕首,闻言,冷淡道:“圣者见人贤,小人见人污。谢大人来错地方了罢。” “郡主何出此言,你现在身处的地方,一花一草一木都是属于谢家的。”谢明仪缓步行来,距离赵泠一步之遥站定,似笑非笑道:“郡主等了本官一晚上?” 赵泠攥紧了匕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无比:“不然呢,首辅大人该不会以为,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闯进守卫森严的谢府?” 谢明仪眼中流露出难懂的晦涩,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攥住赵泠的手腕,将人拉起来,强迫她同自己对视。 “你可真是厉害,人在谢府好好坐着,就有这么多人替你打抱不平。因为你的缘故,本官都快被御史台的御史们烦死了!” 赵泠毫无惧色,昂脸道:“你若心中无鬼,何必怕御史台?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说的好,说起来多亏了令尊,才让本官深刻明白,什么叫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谢明仪冷声道:“没做的事情,都能被人硬说成有,天底下怎么会有你父亲那样卑鄙无耻的人?” “你住口!不许你侮辱我爹!” 赵泠一匕首冲着谢明仪的胸|膛刺了过去,他未料到堂堂郡主居然敢持刀伤人,还真被刺中。很快便反应过来,将匕首打落在地,可鲜血还是汩汩地往外流。 “赵泠!你大胆!” “你才大胆!我父亲乃武陵候府嫡次子,又是当今的驸马爷!岂是你这种人可以侮|辱的?” 赵泠厉声道:“我告诉你,谢明仪,当初的事情,我虽不知到底谁对谁错,可这么多人一同检举你父亲,可见你父亲为人也不是如何光明磊落!” 谢明仪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蔓延出来,脸色铁青无比,咬牙切齿道:“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你居然敢弑夫!” “我杀的就是你!谁让你欺负我,你还杀了阿瑶!” 赵泠作势还要去捡匕首,被谢明仪一脚将匕首踹飞,屋外的下人们听见动静,纷纷唤道:“大人,大人,出什么事了?大人?” 谢明仪斥责道:“都滚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转过脸来,满脸怒色地望着她,“当年因为你爹,惨死了这么多人,你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赵泠看着他流血,心里极痛快,冷哼道:“首先,罪行不是我爹一个人检举的。其次,大理寺动私刑不是我爹授意的。最后,雪崩是天灾!我爹是朝廷官员,领着俸禄为朝廷办事有何不对?” 如今阿瑶也死了,她再没什么可顾及的,毫不客气地呛声道:“你现在也是朝廷大臣,要是你的下属犯错,你敢不揭发?不揭发小则包庇嫌犯,大则欺君罔上!” -- 第7页 谢明仪气得伸手指她:“赵泠,你!” “你指什么指?手放下!若论品阶,你得向我行礼!”赵泠摸过桌前的花瓶往他身上猛砸,“不敬郡主罪责当诛!你领罪罢!”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要反击了,放心罢,肯定会把男主调理得很舒服,也不存在糟心的仇家啊,杀父之仇情节,只是一点小误会。 第5章 仗势欺人 “赵泠!” 谢明仪狼狈地侧身躲过,衣襟都被鲜血染红,余光瞥见她居然还要掀桌子,半是吃惊,半是恼怒地呵道:“住……住手!” 一把将桌子掀翻,赵泠抬腿将板凳踹倒,手里攥着碎瓷片指着他道:“喊我郡主!不要觉得我没一刀捅死你,就算是原谅你了!娶仇家的女儿当正头娘子?你是怎么想的?!” 她一拍桌面,无视谢明仪的满脸惊愕,“我要是你,绝对不会娶仇家的女儿!别说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就是同在一片土地上站着,我都觉得恶心!你居然还娶我?你恶心自己不够,你还恶心我!” 谢明仪眸子充血,声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好,郡主,本官有话要说,你先别冲动,冷静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放下!” 他飞扑过去,将那瓷片夺下,伤口又崩裂开来,赵泠怒道:“滚开!” “阿瑶没有死!她没有死!” “什……什么?” 赵泠原本心灰意冷,听到最后一句,眸子突然亮了起来,谢明仪愣了一下,才将手松开,随即就被赵泠推开,还被狠踹了一脚。 “赵泠!!!” “大胆!本郡主的名讳岂是你随意叫的?”赵泠起身,离谢明仪远远地,警惕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人?” 谢明仪拂了一把衣袖,冷声道:“还真是聪明。明人不说暗话,太后娘娘想要见你。” “什么时候?” “明日。”谢明仪随意瞥了眼胸前的伤,暗骂赵泠下手没个轻重,明面上却道:“你要是不想看着阿瑶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必本官多言了罢。” 赵泠颌首:“只要你把阿瑶平平安安地还回来,我自然会在外保全你的颜面。” “不是保全本官的颜面,而是你我的颜面。”谢明仪嗤笑,“你是堂堂郡主,又是皇室中人,总不能在谢府受了委屈。” “谢明仪,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卑鄙无耻,无所不用其极的混蛋?” 谢明仪起身,回眸冷冷瞥她:“没有,但敢这么当面骂本官的,你是第一个。” “那你可得做好准备了,我相信以后不仅是我一个人这么骂你。” 赵泠得知阿瑶平安后,心里大松口气,余光瞥见谢明仪行至屏风后面,隐隐可见是在脱衣服。当即便怒道:“你干什么?” “如你所见,在脱衣服。” 谢明仪将染血的衣裳挂在屏风上,赤着上半身出现在赵泠眼前,“明日太后娘娘定然会问起你我同房的事情。新婚之夜,我让你独守空房的事情,宫里已经知道了。” 赵泠惊叫了一声,双手捂脸:“快把衣服穿上!” 谢明仪瞥了她一眼,径直走至衣柜前翻找,随后才坐至桌前,身后猛然一道劲风袭来,伸手一抓,竟是一条薄毯。 “赵泠!你干什么?!” “是你在我的房间里不穿衣服,你还问我干什么?” 谢明仪眉心紧蹙,脖颈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一把将毯子丢在地上,沉声道:“谁包扎伤口,还穿衣服的?” 赵泠无言以对,索性不去看他,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熏得她头疼,遂下床要去开窗户透气。 谢明仪厉声呵斥道:“你又做什么?” “开窗户!屋里的味道这么大,你没有鼻子么?”赵泠一把将窗户推开,就看见妙妙蹲在窗台上,昂着圆圆的大脸,探头探脑的。 赵泠惊了一下,赶紧推了下妙妙,示意它赶紧离开,谢明仪又斥责道:“开个窗户开那么久,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生怕谢明仪发现妙妙,赶紧转过身来,正要开口,目光忽然一凝,瞥见谢明仪手里扯着的白衫,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抬手就拽。 谢明仪愣了一下,冷哼道:“别虚情假意,这会儿才知道过来赔罪,未免也太晚了些,本官还当你有多大的骨……赵泠!” “你居然拿我的衣服包扎伤口?” 赵泠一把将衣裳夺了回来,满脸心疼地看着上面染的血迹,“这是我阿娘亲手给我做的衣服,我自己都舍不得穿,谁让你碰的!” 谢明仪眸子透着几分薄怒,低声道:“本官如何知道?这屋里又没有纱布,难不成让本官撕扯自己的衣裳?” “不问自取是为贼也,你长这么大,你爹没有教过你么?” 晋阳长公主逝世前,已经病得很重了,除了妙妙之外,还亲手给赵泠做了这件衣裳,一针一线都未假手他人,即便那会儿已经病得双手发抖,赵泠抚摸着上面绣的兰花,眼眶都气红了,“你竟然翻我的衣箱,偷拿我的东西,你无耻!” “赵泠,你胡说什么?!”谢明仪霍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同她对视,“你竟敢在本官面前提本官的父亲!当年若不是你父亲冤枉了我父亲,我们谢家上下,如何会被流放幽州?又如何会遇见雪崩,上下几十口人无一人幸免于难!” -- 第8页 赵泠道:“我说了,当年的事情,我并不知情,当年我也不在京城!谁也不能预先知晓,半路竟然会遇见雪崩,你就因为这个,才百般刁难我?” “如若不然呢?”谢明仪反而冷静下来,冷笑道:“元嘉郡主生来尊贵,可能从来都不知道挨冷受冻是个什么滋味。那年冬天格外严寒,且不说别的,我那年幼的妹妹才六岁,她才六岁!我竟连她的尸骨都没找到!” 七年前谢拂便贬,跪行出京,连同谢府一家老小,包括一母同胞的幼妹谢明玉。彼时赵泠也才刚九岁,并未在京城,也不知其中原委。 只知晓谢明玉自小便有不全之症,一直养在通州老家,很少出来走动,又遇见了雪崩,大人都活不下来,更何况是个六岁的孩子。 赵泠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她不知道该大声斥责,还是应该扬手给谢明仪一耳光。 谢明仪却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抬起,语气冷冽:“我告诉你,再敢动手打人,剁了你的爪子。别以为你是郡主,我便不敢动你,你只管试一试。” “你也尽管试一试!”赵泠毫不畏惧,大声道:“虽然皇上将我下嫁于你,但我终究是一国郡主。我若身死,你也不能苟活!” 谢明仪半眯着眼睛看她,似乎在考究什么,须臾问道:“你真的是赵泠么?” “本郡主的名讳,岂是你可以随意唤的?大胆!” 谢明仪松开了手,好整以暇地低笑,“你有点骨气,你若是跪下求本官饶了你,那才让人恶心至极。” 赵泠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手腕,抱紧了怀里的衣服,瞥见谢明仪的伤口又崩裂开来,鲜血汩汩往外流。非但没觉得愧疚,反而十分痛快。若有机会,她还会再插一刀,以雪前耻。 “我说了,我乃一国郡主。生来尊贵,绝不自贬身份,惹人耻笑。你若当真是恨我,就不该向皇上求娶于我。” 赵泠神色冷冽,“我若是你,我绝不会娶仇家的女儿。哪怕同处一个屋檐,永不见面,那也不行。” 谢明仪蹙眉,面露狐疑。他明明向皇上求娶的是武陵候府的嫡小姐赵玉致,可最终指婚的却是元嘉郡主赵泠。 此前听闻,赵泠对他倾慕良久。眼下她又如此说,难道不是在玩欲|情故纵之计? “原来郡主喜欢通读兵书。”谢明仪略一迟疑,上前一步,假意试探,“可是埋怨本官冷落了你?既如此,今晚不如将洞房花烛夜未完成的事情补上?” “滚开,离我远点,看见你就烦!别以为我不拿匕首戳你,就算是原谅你了!” 赵泠一把将人推开,抱着衣裳就往门口走去,谢明仪以为她要出去大喊大叫,若是惊动了府里下人,传扬出去,怕是惹人耻笑,当即从后面拉了她一把。 她一躲闪,谢明仪拉了个空,反而因为扯裂伤口,身形不稳,踉跄着倒了下去,赵泠无缘无故被谢明仪从后面袭击,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 谢明仪身形宽大,被他一压,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赵泠脸色一白,伸手猛推一把,摸到了满手湿润。她心里极爽,抬腿便踹:“你是不是快死了?” “死不了,”谢明仪声音嘶哑,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低沉,被她三踹两踹,浑身都疼,“但若是再不止血包扎,你很快就要当寡妇了。” 赵泠暗骂一句登徒子,好不容易才将人推开,拍了拍衣裳站了起来,忽然轻“啊”了一声,弯下腰去,面露焦急道:“怎么把你给忘了……” 谢明仪一手捂住伤口,阻止流血,见她又来示好。原是暗暗生厌,可转念想起明日还要一起入宫,遂纡尊降贵地伸出了手。 两个人的手即将握在一起,又生生擦肩而过,赵泠当着谢明仪的面,把那白衫抱了起来,低声喃喃:“我的衣服,还好想起你了。” 谢明仪:“……” 他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铁青,带着几丝难以察觉的气急败坏,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一声不吭地要走。 赵泠连正眼都不看他,冷冷道:“穿戴整齐再走,若是被旁人看见你这副模样,还以为是我目中无人,仗势欺你了。丢人现眼。” “……”谢明仪咬牙,“赵泠,你不要太过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文文 《锦鲤种田攻略》by凑乐 文案: 孟梦从末世穿越到晋朝农村,一朝回到解放前,万幸植物系异能没有消失。 悠闲种田、美食赚钱,还有彪悍爹娘带她虐渣渣。 小日子美得不要不要的。 致富路上意外撩拨了一下地主家傻儿子樊秀才,只是没想到看走了眼,阴沟里翻了船。 孟梦扶着小腰板流下两条宽面条眼泪,谁能想到表面上斯斯文文白白嫩嫩的呆萌秀才切开里面是黑的?她还能穿回去不? 斯文秀才樊尹晟轻飘飘睨了孟梦一眼:“还敢乱撩吗?” 孟梦泪流满面:“不敢了,不敢了。” 樊尹晟轻笑:“不,你得敢。” 孟梦:???! 第6章 巧舌如簧 “看来首辅大人当真听不懂半个字人话。” 赵泠将新婚之夜谢明仪侮|辱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我说了,我是一国郡主,若论官品,你不如我,该同其他人一般,尊称我一声元嘉郡主。若论亲疏关系,你只配称郡主。” -- 第9页 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谢明仪的耳朵里,眼前这个女子仿佛天生克他,竟一时半会儿没有话可以反驳。 谁知赵泠又冷哼道:“还是什么首辅大人呢,连句替自己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看来坊间传言并不可信。” 谢明仪气得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恨不得甩袖就走,可正如同赵泠所言,这副模样出去,定要惹人非议。几乎是咬着牙,字字冷冽:“本官倒是觉得坊间传言不假,元嘉郡主果真牙尖嘴利,巧舌如簧。只是不知,你那个婢女为何不得郡主半分真传,竟是个小哑巴?” “你住口!拿别人羞于言齿的短处出来说事,你无耻!” 赵泠左一句无耻,右一句放肆,早就将谢明仪的忍耐力磨得半点不剩,当即就要一掌打下去,可手才要挥下,终是放了下来。 “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谢明仪说完这句,再没同赵泠说过话。兴许心里明白,自己在口舌之争上,竟赢不过一个女子。半是恼怒,半是厌恶,直接去了隔间休息。 赵泠正好懒得搭理他,将衣衫整整齐齐地叠好,正准备暂时收在衣箱里,忽然摸到一个荷包,愣了一下。 这荷包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边角处都磨出了线。还是当年遇见阿瑶时,在她身上发现的。 当时她穿的破破烂烂,满身血污地趴在雪地里,正好遇见了赵府的马车。赵泠见她可怜,便让马夫将人抱上来,换了身衣物,喂了点热水。 阿瑶很可怜,醒来之后什么也不记得了,问她什么,也都说不上来。竟是个小哑巴。因为趴雪地里太久,跟赵泠回京之后就病倒了,后来派人辗转多地,才寻得了名医将人治好。 此后便如同家人一般待在她的身边,一晃就是七年之久。 赵泠攥着这个荷包,只要一想起阿瑶落在谢明仪手里,定然要受不少苦楚,便心疼得说不出来话。 成亲前一晚,阿瑶把这荷包交到她的手里,比划着手势说,怕自己带身上弄丢了。后来一夜未归,直到赵泠嫁入了谢府,也没等到她回来。 谁曾想阿瑶那个傻姑娘,就因为赵泠说不想嫁给谢明仪,便上门刺杀。结果人没杀死,自己反而被当场抓获。 想到此处,赵泠擦了擦眼泪,将荷包仔仔细细地收好,这才合着衣裳睡觉。她知道谢明仪还没走,因此也不敢睡太沉,生怕半夜那厮过来动手动脚。 一夜睡得迷迷糊糊,恍然想起谢明仪被她刺了一剑,会不会死在她的房里?醒来之后,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生怕他真的死在了自己房里,实在晦气。 于是借着屋里的一点月光,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往隔间走,屋里黑漆漆的,仅有几丝月光,隐隐约约可见家具的轮廓。 忽然,脚底下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一惊,赶紧往旁边退,一脚就踢了上去,耳边立马传来一声闷哼,眼前也骤然亮了起来。 谢明仪裹着一床薄毯——此前他万分嫌弃地丢在地上,手里提着小油灯,昏黄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说不来的冷冽,他神色难看,咬牙切齿道:“赵泠!深更半夜的,你又玩什么把戏?” 赵泠听他说话中气十足,不像是要死的人,暗暗松了口气,理直气壮道:“我口渴,下来喝口水也不行么?你以为本郡主是什么人,难不成半夜不睡觉,偷偷跑下来,就为了踢你一脚?” “不仅是踢我一脚罢。”谢明仪亮了亮被踩红的左手,“郡主好大的雅兴!喝水不知道唤人么?谢府的下人都死光了?” 赵泠道:“你在这里,谁敢进来伺候?难不成你要让隽娘看见你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睡觉?” 谢明仪面露薄怒,索性将屋里所有蜡烛点上,登时亮如白昼。他一把扯开毯子,抬腿就去里间。 “郡主说得极是,哪里比得上睡床舒服!” 赵泠从后面拽他:“不准你睡床!那是我的床,我的被子,我的枕头!” “笑话!”谢明仪一把挣开衣袖,指着床道:“整个牡丹院都是本官的,更何况是区区一张床,一床被子和一个破枕头?赵泠,你休要不知好歹!” 赵泠见他当真要去睡床,又急又气,率先一步扑了上去,将被子往身上一裹:“你滚开!” “你才滚开!”谢明仪一脚已经踏上了床,粗鲁地扯了另外一床被子,往床上一躺,“姑娘家若都同你这般面目可憎,定然要嫁不出去,孤独终老!” 赵泠眼睛一睁,把枕头夺了过来,谢明仪便枕了个空。只好枕着手臂睡,“可笑,本郡主可是全京城鼎鼎有名的美人,上门求亲的贵公子,都快把公主府的门槛踏平了!你竟敢说本郡主面目可憎!你眼瞎!” 谢明仪眉头紧皱,咬着牙道:“够了,赵泠,本官不想听你的风流史,你给本官安静一会儿。再要说话,本官就把你丢出去!” “你敢!谢明仪,你无耻!”赵泠骂完最后一句,一把将枕头往他身上重重一砸,抬腿就下了床,抱着被子往隔间走,“跟你在同一个屋檐下,已经让我无法忍受。谁要跟你同床共枕!” 谢明仪推开枕头,翻了个身,心道,赵泠定然受不住地板冷硬,肯定要偷偷回来。遂静静等着,可等了许久也未听见动静。 暗骂了一声疯女人,盖上被子就睡。夜已经过去大半,他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是床上若有若无的清雅香味,还是什么,总是惊醒。 -- 第10页 直至第二日天明,才早早起了身,到隔间一看,赵泠竟然趴在桌子上熟睡。睡姿恬淡安静,看起来并不讨人厌。 谢明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在颍州求学时,有一回学得太晚了,回来时,赵玉致就是这么趴在桌前睡觉的。 彼时,他也不叫谢明仪,而是谢执,而赵玉致也不叫赵玉致,女扮男装化名为赵知臣。两个人的缘分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只是造化弄人,他心里念着的是赵玉致,娶的却是她的堂妹赵泠。 他十分厌恶地盯着赵泠的睡颜,似乎要在她身上盯出两个洞来,忽听她梦里喃喃自语道:“这……这书也太厚了罢,我怎么可能背得下来?” 谢明仪微惊,没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遂伏下身来,凑近她,低声问:“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表哥,我想回京城了,我想阿娘。”赵泠低声喃喃,梦里还念叨着萧子安。 谢明仪没来由的火大,暗道自己真的是疯了,怎么无缘无故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怎么可以因为赵泠生得有几分像赵玉致,就对她心慈手软。 当即冷冷一甩衣袖,抬腿就走。谁曾想赵泠猛然在睡梦中惊叫了一下,大喊了一声“不要杀我”,整个人往前一倾,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 待会儿两个人还要一起入宫,若是赵泠这个节骨眼上磕着碰着了,谁的脸面上也不好看,谢明仪心知这一点,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人揽腰抱在怀里。 赵泠还没醒来,整个人瑟瑟发抖,两手攥着谢明仪的衣袖,把头埋在他怀里,带着哭腔地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表哥,快救我,表哥!” 谢明仪蹙眉,很是疑惑不解。像赵泠这种身份,谁敢杀她?再者,她自小娇宠长大,谁敢伤她一分一毫? 可观她梦魇的模样,不像是演戏。若真是如此,赵泠以前定然是遭遇过什么,以至于她怕得这么厉害,连脸色都白了。 也许,她这张脸太像赵玉致了,或者可以说是,她太像当年的赵知臣了。 谢明仪鬼使神差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别怕,别怕,这里可是谢府,在本官的眼皮子底下,没人敢动郡主……” 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隽娘领着一众婢女进来,“大人,时辰不早了,今日郡主要同您一同入宫,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大……大人?”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聚集在屋中央,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谢明仪惊了一下,下意识想将赵泠推开,眸子中露出一丝慌乱。 隽娘很快便反应过来,催促这婢女们赶紧退出去,这才低垂着头道:“大人恕罪,奴婢不知大人同郡主在……” 谢明仪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正待要澄清,怀里猛然一空,尚且还未反应过来,一耳光迎面抽了上来。 赵泠满脸怒容道:“放肆!” 第7章 以牙还牙 隽娘大惊失色,失声唤道:“郡……郡主!” 谢明仪愣了愣,很快扭过头来,面色铁青地磨着牙道:“赵泠!!!” 外头的婢女们各个面露惊色,纷纷伸长脖子偷看,直到谢明仪气势汹汹地从屋里出来,才垂下头来,战战兢兢地缩在廊下。 谢明仪顶着个巴掌印出来,对着左右厉声呵斥道:“都听好了,今日的事情谁都不许传出去,否则砸断你们的牙根!” 众奴婢道:“是,大人。” “还有,赶紧给元嘉郡主梳妆打扮,尽量打扮地得体些,今日入宫面见太后,可不能丢了谢家的颜面!” 众奴婢心知肚明,最后一句是说给屋里那位正主听的,赶紧又应了声是。谢明仪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郡主,大人一向如此,郡主可莫要生气。”隽娘示意丫鬟们替赵泠宽衣,从旁温声细语道:“大人面冷心热,其实还是很在意郡主的。” 赵泠不喜太过艳丽的颜色,可又知晓自己是新妇,又是入宫面见太后,不可穿得太清淡,否则定要惹人耻笑,遂任由婢女挑了套正红色的衣裙。 闻言便淡淡道:“面冷看出来了,心热还真没看出来。隽娘好生有眼力,这都能看出来。” 隽娘轻轻一笑,并未多言。替赵泠梳妆打扮之后,眼前一亮。旁边的丫鬟们此前都听说过元嘉郡主的美名,可都无缘一见,此时见她穿着红裙,略施粉黛便已明艳动人得不可方物。 微微看直了眼睛,直到隽娘让人捧了披风过来,才缓过神来。 “如今虽是初夏,但听闻郡主体寒,早晚有些凉,郡主带件披风罢。” 赵泠应了一声,知晓隽娘也是好心好意,遂未多言。出了府后,见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隽娘小心翼翼地将人扶了上去,一挑开车帘,才发现谢明仪正端坐在里面。 赵泠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立马就要下车,谁曾想谢明仪一把拽着她的手腕,将人拉入了车里。 “你做什么?我要下去!”赵泠面露薄怒,冲着隽娘道:“另外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隽娘面露难色:“这……” “下去罢,这里没你的事。”谢明仪手不松,将人死死按坐在车里,吩咐道:“可以走了。” 马夫应了一声,驾马便走。赵泠挣脱不开,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忍不住低声怒斥:“快放手!” “本官劝郡主配合一些,这样对你我都只有好处。” -- 第11页 谢明仪脸上的红印还未消,刻意涂了一层水粉遮掩,若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什么,松开手道:“既是入宫面见太后,自然要礼仪得体。你是我新婚妻子,怎可同我分两辆马车入宫?” 赵泠嫌恶地掏出手帕,反复擦拭手腕上的那一处皮肉。她肤白,皮肉嫩,稍微碰一碰就红了,何况是用帕子反复擦拭,一整片地方都红了起来。 谢明仪冷眼旁观,冷笑道:“又打算用苦肉计?想让太后看看,本官私底下是怎么虐待你的?” 赵泠像是看傻子一样地盯了他片刻,字字清晰:“你不觉得脏么?” 只这么一句,谢明仪胸|膛的火轰隆一声烧了起来,眸子里跳跃着两簇火焰,铁青着脸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不是不能再说一遍,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赵泠将帕子丢了,抬眸冷淡道:“耳朵没毛病的人,应该都听得懂。” “赵泠!!!”这已经不知道是他多少次,带着怒火地直呼郡主的名讳,每一次都能刷新他的忍耐底线,一把攥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拉,“你不要得寸进尺!” 赵泠疼得“嘶”了一声,眉眼间流露出痛色,谢明仪心里极痛快。 “你若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你若现在放开我,也还来得及。”赵泠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一支发簪,往谢明仪喉咙上一抵,“放不放!” 谢明仪眼中玩味更重,这个郡主给他带来了太多意外,他突然有点想知道,如果他不放,赵泠是否有胆量刺下来。 于是假意要轻|薄她,温热的呼吸缓缓拂过她的面颊,似笑非笑道:“不放。” 赵泠寒着脸,毫不留情地一发簪刺了过去,谢明仪伸手攥住她的这只手腕,稍微用了点力气,发簪便落在了地上,抬脚踩过,慢慢碾压。 “你还真是蛇蝎心肠!恶妇!” “过奖!”赵泠面色不改,即便两只手都被桎梏住,仍旧显得镇定自若,“不过我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郡主请说,”谢明仪冷笑,“还有什么花招,今日一并使出来便是。” 赵泠平静道:“刚才那支发簪是太后赐给我母亲晋阳长公主的陪嫁礼。” “什……什么?” “你脚下踩着的发簪乃太后亲赐,自我母亲逝世后,每次入宫,我都会佩戴。”赵泠抬眼瞥他,“太后说,见这发簪便犹如见我母亲。” 谢明仪脚下一轻,突然踩不下去了,沉声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不信便不信罢,”赵泠神色淡然得很,“从谢府出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顶多再有一柱香的时间,马车便行至中正门了。太后虽然年迈,但该记得的东西,绝不会忘。” “比如?” “比如我的母亲晋阳长公主。” 谢明仪气得眉头紧锁,将脚不动声色地拿开,沉声道:“为何早不说?你是故意的。” 赵泠面无表情地将发簪拿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片刻,才道:“上面嵌的是南海的红宝石,现在出现了裂缝。” “……”谢明仪见那红宝石果真被踩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缝,脸色就更差了,“既是太后赏赐,怎可拿它当个暗器?” “首辅大人此言差矣。”赵泠正色道:“太后赏赐这个,只不过是锦上添花,最希望的是所持之人,一生平安喜乐。若是命都没了,纵然是有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谢明仪深感头疼,单手扶额:“你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你到底想怎么样?” 赵泠未言,将发簪擦拭干净收好,并未再多说什么。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果真行至了中正门。 若按规制,必须要下车,由宫人引路行至慈宁宫。谢明仪懒得陪同赵泠前去,索性就推辞有事同皇上商议,两人在玉华殿门口分道扬镳。 临走前还嘱咐隽娘好生盯着她。 第8章 白莲花女配 赵泠也落得个清闲自在,随着宫人轻车熟路地行至了慈宁宫。此时里面热热闹闹地坐了一屋子的女眷贵人,正上首的穿着华丽的年迈妇人,正是当今的太后。 宫人高宣:“元嘉郡主到!” 原本热闹的宫殿立马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殿门口,赵泠缓步踏进门槛,还未走上前几步,太后娘娘便唤道:“是不是晋阳来了?是不是晋阳?” “回太后,不是晋阳,是她的女儿,元嘉郡主过来看您了。”一位穿着华丽宫装的美貌女子从旁道,伸手扶着太后娘娘。 “元嘉是谁?晋阳,晋阳……” “皇后娘娘,太后说她是晋阳,那便是晋阳好了,何必扰了太后的兴致?”另外一个搀扶着太后的女子道,对着赵泠招了招手,“快些过来,让太后好好看看你。” 赵泠应了声是,缓步走上玉台,太后双手握住她的手,满脸慈祥:“晋阳,你怎么才来?你是不是忘记我这个老母亲了?” “外祖母,我是阿泠。”赵泠眼眶微红,轻声道:“您不记得阿泠了么?” “太后近日记不得事,只记得你母亲晋阳长公主。”先前说话的女子正是萧子安的生母齐贵妃,当即压低声音道:“你只说你是晋阳,否则太后认不出你。” 谁曾想太后迟疑了片刻,才摸着赵泠的脸:“你说你是阿泠?” -- 第12页 “是的,我就是晋阳的女儿,我是阿泠。” 太后这才想起眼前的女子是谁,又转过脸来询问道:“此前成亲的,到底是晋阳还是阿泠?” 皇后道:“回太后,此前成亲的是阿泠。” “那谁娶了阿泠?他人在哪儿?”太后目光在场上逡巡一遭,忽然指着台下的萧子安道:“是不是你?” 萧子安抬头,先是看了一眼赵泠,随后才拱手道:“回皇祖母,不是孙儿。” “不是你啊,那……”太后的目光在大殿内来回逡巡,喃喃自语道:“那是谁,是谁娶了我的宝贝阿泠?是谁?” 齐贵妃见太后这番模样,赶紧从旁劝抚道:“太后,您忘了,他是臣妾的儿子,老九子安啊,您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子安了。” 皇后问:“谢首辅哪里去了,为何不过来向太后请安?怎可让郡主一个人过来?” 赵泠道:“他有要事同皇上商议,待会儿便会过来请安。” “有什么要紧事,比得过太后重要?谢首辅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齐贵妃闻言笑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谢首辅可是朝廷重臣,商议的事可是国家大事,难不成你想让所有人都跟太子殿下似的,成日在东宫游手好闲?” “你!”皇后面色一冷,瞥了眼萧子安,“太子殿下资质虽平庸了些,可到底是皇上跟前长大的。反而是老九,去西境镇守了一年,回来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从前同元嘉形影不离,眼下竟连句话都不说!” 一年前,若非谢明仪从中作梗,萧子安怎会去了西境,哪里还有后来这些事情。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都不好看,萧子安蹙眉,下意识地望了赵泠一眼,见她身形纤弱,忍不住暗生怜惜。 太后道:“都别吵了,吵得哀家头疼。” “不吵了,不吵了,来人啊,快些送个安神的香袋来!” 齐贵妃赶紧让宫人把香袋送了上来,见太后不接,仍旧攥着赵泠的手不放,当即笑道:“咱们老祖宗最疼爱的,到底是晋阳长公主。连带着格外偏宠元嘉郡主呢!” 正说话间,宫人又高宣了一声,自殿外走进来两道颀长的身影,一个身穿簇新的朝服,另一个则是一副贵公子打扮。 太后指着那贵公子道:“这个便是阿泠的夫婿?” 齐贵妃道:“这哪能啊,太后,这是臣妾兄长的孩子,叫做非离,一向没个正经,此前在外游学,近日才刚回来。” 太后道:“你这么说,那哀家就想不起来了。” “太后,宁国公府还记得么?他,沈非离,宁国公府的小公爷。” 说着,齐贵妃冲着台下道:“非离,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太后请安?” “非离给太后请安。”沈小公爷拱手行了一礼,笑着道:“太后,我可不是元嘉郡主的夫婿,郡马另有其人。” 太后问:“不是你,也不是子安,那会是谁娶走了哀家的心肝宝贝?” 沈非离笑了一声,伸手推了谢明仪一把:“就是他!” “你?”太后更加糊涂,望着左右询问,“这又是谁家的孩子啊?” 齐贵妃面露难色:“这……” 谢明仪出身并不低,父亲是中书令不说,母亲则是宁国公府的养女,同齐贵妃一道儿长大。当年谢家骤然出事,圣旨跟雪片似的砸了下来,皇上盛怒,不牵连宁国公府便算圣恩,哪里有人敢去求情。 因此,有些话并不好说出口。皇后瞥她一眼,暗暗得意,明面上道:“太后,他就是元嘉郡主的夫婿,谢府的嫡出公子,现如今是当朝首辅。” “那快让他上来,让哀家看看。” 谢明仪只得上了玉台,冲着太后拱手道:“微臣见过太后。” “好孩子,快过来。”太后一手抓着一个,将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满脸慈祥道:“阿泠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从今以后,你可要好好对待阿泠。她可是哀家的心头肉啊!” 两个人的手贴在一起,谢明仪下意识地想将手抽回来,余光瞥见赵泠眼尾通红,一副随时随地都要哭出来的模样。竟迟疑了。 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宫人道:“武陵候府赵姑娘到!” 赵泠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顺势在太后跟前落座。 台下站着的女子,穿着一身浅绯色裙子,身段极佳,生得标志,隐隐同赵泠有几分相似。一进来便行了一礼,太后问:“这又是谁家的?” 皇后道:“武陵候府家的,闺名玉致。” “什么玉致?哀家不记得了。”太后拍了拍赵泠的手背,怎么都看不够似的,满脸和蔼道:“晋阳啊,你今年十六岁了罢,看上哪家的公子了?说起来哀家听一听。” 众人一愣,还是齐贵妃率先反应过来,笑着圆场道:“哎呀,太后这是有些倦怠了,要不然臣妾扶您下去休息一会儿?” 赵玉致脸色难看,太后早不倦怠,晚不倦怠,偏偏等到她来的时候。目光从萧子安身上划过,心脏猛然一缩,赶紧垂下了眸。 齐贵妃和赵泠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下去休息,一眼都不曾往赵玉致那里多看,甚至连丝目光都未瞟过去。 即将擦肩而过时,赵玉致道:“阿泠,待会儿过来一下,堂姐有些体己话,想要同你说一说。” -- 第13页 赵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直接忽略而过。待从太后那里出来时,众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遂派人回禀了皇后一声,这才要同隽娘回府。 路过御花园时,赵玉致正在那里等她,身边也没有跟着婢女。 “阿泠,你别走。”赵玉致见她抬腿要走,赶紧出声阻拦道:“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你让她们先退下。” 赵泠道:“可我没有话想同你说。”她扶着隽娘的手,“赶紧回去罢,我有些累。” “阿泠,我到底是你堂姐,有什么事不能敞开了说,你一定要在人前这般落我的颜面?” 赵泠脚下一顿,回头道:“敞开了说?也好,是该敞开了说。” 第9章 这声阿泠,你不配叫 她同隽娘轻声道:“你先带人下去,我一会儿便去找你们。” 隽娘道:“郡主,大人吩咐了,希望郡主不要在宫里耽搁太久。” “知道了,不会很久,快些去吧。” 如此,隽娘这才领着人下去,可转个弯就让其余人先走,自己则是躲在草丛后面偷听。 “阿泠,此前的确是堂姐骗了你,可堂姐也是逼不得已。”赵玉致上前一步,作势要拉赵泠的手,被她躲了开去,神色一凝,才又道:“阿泠,谢明仪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他若是发起狠来,谁敢同他争锋相对?” “所以,你怕他去祸害你,便推了我出来,让我代替你同他成亲?”赵泠语气平淡,“堂姐,他心里喜欢的人是你,可你却让我跟他成亲。他喜欢你,你尚且畏惧他,更何况是我?” 赵玉致道:“可是阿泠,你乃一国郡主,九王是你表哥,你又有太后宠着。谢明仪绝对不敢对你做什么。你若实在不喜欢他,待时机成熟,和离便是。以你的身份和美貌,还怕寻不到一个良人?” 赵泠面露诧异地望着她,满脸失望:“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堂而皇之地说这种话?和离?纵然我贵为郡主,嫁过人之后,又有谁会毫无芥蒂地娶我?时机成熟又是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你又怎知谢明仪不会为了你,而厌弃于我?” “你是郡主,他怎么敢……” “如何不敢了?我是郡主又怎么样?”赵泠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父母双亡,你是我堂姐,就有资格决定我的人生了?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问你,是不是你在你父亲面前保证,说是我喜欢谢明仪,所以才凑成了这门亲事?” “阿……阿泠,”赵玉致冷汗潸然,她所猜不假,武陵候府虽然不是非常宠爱赵泠,可在这种事情上,也决计不会逼迫她,“阿泠,不是这样的,你一定要听堂姐解释!” “没什么可说的了,从今往后,你还是尊称我一声元嘉郡主罢,阿泠这个名字,你还不配叫。”赵泠语气冷淡,转身就要离开。 谁曾想赵玉致突然跪了下来,抱着她的腿哭道:“阿泠,堂姐求求你了,千万不要做傻事。你现在已经是首辅夫人了,心里怎可还念着九王?若这事被其他人知晓,你让九王如何自处?” “瞎说什么?”赵泠几乎是瞬间便明白有诈,目光逡巡一遭,果见齐贵妃被人簇拥着走来,心思一转,便道:“你快起来,堂堂武陵候府的千金,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赵玉致坚持道:“阿泠,你莫要糊涂,九王殿下可是你的表哥,你如何能看着他再同皇上父子离心?当年就是因为你的缘故,九王殿下才去了西境。你还不肯放过他么?” “堂姐,你说这种话,我真的听不懂。” 赵泠深吸口气,见齐贵妃已经到了,抬腿便走。赵玉致作势要跌倒,顺手还拉着她假意起了争执。 拉扯间有什么东西从赵泠的衣袖中飞了出来,正好砸在了齐贵妃的脚底。 “贵妃娘娘,”赵玉致将要起身又跌坐回去,“事情不是你看见的那样,阿泠不是那种不明礼仪之人!” 齐贵妃早就听了一肚子的火,刚要大声斥责赵泠,旁边的宫人忽道:“这支发簪好像是太后赏赐给晋阳长公主的!”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投了过去,齐贵妃赶紧让人把发簪拿起来,放在手心处一看,神色登时大变。抬眸询问赵泠。 “这个难不成真的是……” 赵泠点头:“正是那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便是这支了,因为是太后所赐,我母亲逝世前便留给了我。此前原是想戴上给太后看看。但又怕她睹物思人,遂取了下来。谁曾想……” 她抿唇,字字清晰:“堂姐今日莫不是撞了邪,怎么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阿泠实在是听不懂。可那发簪乃我母亲心爱之物,不可毁损。” 赵玉致脸色煞白,怎么都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即便道:“我不是故意的,阿泠,你知道的,堂姐肯定不是故意的!” “唉,这红宝石很名贵,我自己拿回去清理一番便是。你到底是我堂姐,我母亲在天之灵会原谅你的。”赵泠佯装心痛得叹了口气。 齐贵妃神色难看,将这发簪递给赵泠:“可这上面摔了道裂缝,怎生是好?阿泠,你看看从前是不是就有?” 赵泠接过,垂着眸道:“从前并没有,方才太后还问及了,我只推辞说下回带来。若是被太后知晓……” 不仅是赵玉致,就连齐贵妃也慌神了,她方才眼真真地看着这发簪飞了过来,还以为是不值钱的,谁曾想竟然这般贵重。 -- 第14页 若是让太后知晓,必然大怒。皇上又一向有孝心,怕是要连带着一起罚过。萧子安好不容易才从西境回来,还未来得及在皇上面前露脸,怎可因为这点事情,惹皇上动怒。 当即便厉声呵斥道:“大胆!你好歹也是武陵候府的千金,怎可做事这般毛躁?冲撞了郡主,该当何罪!” 这话骤然一听,并没有什么,可仔细想想,齐贵妃避重就轻,闭口不提发簪的事情,只说是赵玉致冲撞了郡主。 正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赵泠也不想把这事闹大,顺着台阶就下:“无事,想来堂姐也不是有心的。” 齐贵妃正色道:“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今个天色好,郡主方才说赵姑娘是撞邪,正好在这跪着去去邪气。春喜,你在这儿看着,不跪足两个时辰,不许让她起来!” 赵玉致泫然欲泣,咬紧下唇不敢出声,抬眼满脸的哀求,赵泠也不看她,行了一礼便走。 她不当场给赵玉致一耳刮子已经算是法外开恩,怎会替她求什么情? 谢明仪应当做梦都想不到,他此前造下的孽,竟然要落在了心上人头上。估计知道后,定是要气得跳脚。 第10章 偏头痛 自玉华殿到中正门,经过一条很长的廊子,左右皆是红墙碧瓦,几支红花树从墙边探出头来,开得烈烈如焚,过往的宫人们生怕冲撞了贵人,顺着墙边垂头疾行。 沈小公爷拢着折扇,指了指那开得如火如荼的红花树,笑着道:“很少能在宫里看见这种树,颜色倒是招摇,你看看,同你家夫人今个身上穿的衣裳比,哪一个更明艳?” “大红色是最俗气的颜色,穿那一身,的确招摇。” 谢明仪早上出府,压根没注意赵泠打扮得如何,经他提醒,才想起赵泠今日打扮得很明艳。自然觉得这女人又在四处招摇,于是便又道:“你的目光总是往奇怪的地方落。” “哈哈哈,”沈小公爷哈哈大笑,“我说明仪,你好歹也关注一下自家的夫人。我早便听闻元嘉郡主的美名,原以为是个胭脂俗粉,没曾想生得那般明艳动人。怪不得子安喜欢她这么多年。你不厚道啊,居然连子安喜欢的人都抢。” 谢明仪嗤笑:“那照你这么说,萧子安既喜欢赵泠,那如何连喜欢的人都护不住?” “那不是你在从中作梗么,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沈小公爷瞥了他一眼,微笑道:“说真的,真论亲疏关系,子安跟我更亲些。可谁让你母亲从前待我太好,我只能勉为其难地站在你这边。” 谢明仪冷漠道:“你不必勉为其难,离开便是。” “怎么,还生气了啊?”沈小公爷快走几步跟上前,用胳膊肘抵着谢明仪的肩膀,“别生气,开个玩笑。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喜欢赵玉致,可她喜欢萧子安,你气不过,这才逼得萧子安远赴西境。不就这点破事,有何不能说的。” 顿了顿,他又道:“现在好了,你把萧子安宝贝的姑娘娶到手了,报复也报复了,心里可还痛快?” “谁告诉你,我想报复萧子安的?”谢明仪把他手臂推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他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沈小公爷便道:“听你这么个意思,你还是被逼的?不会罢,我感觉元嘉郡主还挺讨厌你的。” 谢明仪顿足,侧首问他:“她讨厌我?” “怎么,你没发现么?”沈小公爷笑得莫测高深,压低声音道:“以我多年的经验,但凡这个姑娘对你有点意思,也不会头都不转地擦肩而过。我当时看得真切,元嘉郡主还剜了你一眼。你说,她是不是讨厌你?” 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谢明仪心里暗火,一拂衣袖冷笑道:“那又如何?还不是嫁到了谢府!她若安分守己便罢,可若是再同萧子安不清不楚,休怪我不念旧情!” 沈小公爷微笑着看他,想了想才摇着折扇,慢条斯理道:“那你这也太不厚道了,讲真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认识你多年,我肯定要骂你卑鄙无耻。” 不知怎么的,谢明仪突然想起了赵泠,此前她就预言过,以后会有更多人骂他卑鄙无耻。可没想到这预言来得这么快。一时无言。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娶了赵泠了,还会再娶赵玉致么?你舍得让赵玉致为妾?” 谢明仪摇头:“自然不会。” 沈小公爷又道:“既不让她为妾,那你将赵泠置于何地?她可是郡主。” “那又如何?”谢明仪嗤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语气嘲弄,“太后年迈,管不着这许多事。武陵候府不可能为了赵泠而抛弃嫡出的赵玉致。萧子安斗不过太子,更别提从我手里抢人。至于皇上……” “怎样?” “皇上若在意这个郡主,在知晓我是回来报复赵崇简后,还依旧将赵泠下嫁于我,不就足够说明了一切么?” 沈小公爷愣了愣,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待再反应过来时,忍不住摇头苦笑。很快便追了上前,又骂一句:“明仪,你还真的不是个东西。” 谢明仪不可置否,两人才踏过一道门槛,身后忽传一道女音,离得近了,才发现是赵玉致身边的丫鬟小桃。 “求大人救救我家小姐!” 小桃跪地哭道:“我家小姐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元嘉郡主,竟然被齐贵妃罚跪在御花园,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小姐体弱,怕是要受不住的!奴婢没有腰牌,出不去宫门。又不敢去找九王,只好来求大人了!” -- 第15页 谢明仪一听,神色大变,抬腿便要随小桃过去,沈小公爷拉他一把,低呵道:“明仪,你疯了么?元嘉郡主正在宫门口等着,这宫里宫外多少眼睛盯着呢,你去凑什么热闹?这天看起来要下暴雨了,你赶紧给我回府去!” “沈非离,这事你别管,同你不相干。”谢明仪落了这么一句,拂开他的手,抬腿就走。 沈小公爷抬头看了眼天色,暗叹了一声冤孽,立马跟了上去。头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大雨即刻便要倾盆而下。 中正门外,马夫还在焦急地等着,隽娘挑开车帘道:“留个人下来便是,快下大雨了,先送元嘉郡主回府要紧。” “那大人会不会怪罪?” 隽娘道:“郡主的安危要紧,不必多问,快些回府。” 马车里昏暗颠簸,赵泠太阳穴隐隐作痛,单手支着额头,胃里一阵恶心,好容易挨到了府门口,人才一踏下马车,一阵头重脚轻。 隽娘从旁扶了一把,赶紧让丫鬟打着伞,又把披风拿出来裹在赵泠的身上。 “郡主,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赵泠头痛欲裂,脸色发白,轻笑道:“没事,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我就偏头痛,躺一躺便好了。” “偏头痛可不是小毛病,还是找大夫过来看一看吧,郡主身子骨寒,这雨水又急,可不能受着了寒气。” 隽娘一面絮絮叨叨,一面赶紧让丫鬟煮了姜汤来,赵泠特别讨厌生姜的气味,闻着就反胃,恶心了好久才勉强咽下几口。 裹着锦被昏昏沉沉睡了好久,反反复复梦见自己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都瑟瑟发抖起来。天边猛然一阵闷雷乍响,她从梦中惊醒,大声喊了一句“阿瑶”。 屋里黑漆漆的,窗户早就被风吹开,冷风直吹得床纱乱飞,门就在此刻被人从外踹开,谢明仪浑身湿透,阴沉着脸踏了进来。 隽娘又拦又劝:“大人,郡主身子不舒服,大夫说了,需要多休息。大人快请回去罢,大人!” “隽娘,你不必为她开脱。”谢明仪一把将人轻推至一旁,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屋里昏沉,他的眸色却前所未有的冷冽,“赵泠!” 第11章 上门讨打 赵泠蹙眉,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个瘟神。思来想去,估计还是为了白日里的事情。于是起身,拢着件衣裳。她头晕得厉害,有些站不稳。 可仍旧直视着谢明仪,轻声道:“阿瑶呢?你答应过我,要把阿瑶还……” 话音未落,谢明仪冷声斥道:“赵泠,你竟然这般蛇蝎心肠!那发簪分明是我毁损,你怎可冤枉了玉致!” 隽娘大惊失色,刚要扑过去阻拦。却听啪的一声。 赵泠甩着麻木刺痛的手掌,昂着脸道:“谢明仪,我告诉你,我若真的蛇蝎心肠起来,十个赵玉致也玩不过我。既然你这般污蔑我,那好,从今往后,我见她一次,害她一次。你要是不信,你就尽管试试看!” 谢明仪几乎被这一耳光打懵了,他实在想不明白,眼前的女人为什么做了恶事都能这般理直气壮。 半是厌恶,半是恼羞成怒,一把按着赵泠的肩膀摇晃:“你敢!” 赵泠原本就头晕得厉害,被他这么一晃,眼前都泛起金光,勉强说了句:“有何不敢。” 就在一片昏暗中,重重地摔了下去,隽娘惊道:“郡主!” 谢明仪一愣,手里一空,赵泠就跌在了床上,她很孱弱,脸色也很白,唇瓣有些干裂,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 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猛然窜上来些许画面。当年赵玉致,不,应该是赵知臣也从他怀里跌出去过。一头扎进了冰窟窿里。 他被鱼贯而入涌进来的丫鬟们七手八脚地推了出去,隽娘慌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去请大夫过来,快点!郡主醒醒,郡主!” 谢明仪浑浑噩噩,忽然转身就走,冒着大雨回了上房,听外头乱糟糟地闹成了一片,更觉得心烦意乱。隐约听见有人在小声议论。 “元嘉郡主又打人了?” “嘘,小声点,元嘉郡主回来之后就头疼得厉害,脸色极白。听说是怕冷,骨子寒,受不得半点风的。今个雨大,郡主回来晚了,吹着冷风了!” “听说是一直在宫门口等大人,所以才见着风了!” …… 天边闷雷翻滚,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牡丹院里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赵泠静静卧在绀青色的锦被里,脸色煞白,唇瓣干裂。 隽娘赶紧拉下床帘,又隔着一道屏风,让大夫探脉,说是受了风寒,身子又弱,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写了张安神的药方,便随着小厮去账房取银子了。 丫鬟们各个神色紧张,生怕元嘉郡主出了什么事情,在雨中进进出出,一直闹到了很晚。 这一夜谢明仪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自己现在手段太过低劣,即便痛恨赵崇简,想要报复,也不可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 何况沈非离还说,元嘉郡主似乎并不想同他成亲,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厌恶。 他不想枉当小人,也不想和赵泠纠缠不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隽娘才过来回禀,总共只说了三句话:一是,郡主的病情稳定住了。二是,郡主此番受了委屈。三是,请谢明仪善待郡主。 -- 第16页 谢明仪揉了揉绞痛的额角,哑着声儿道:“隽娘,你当真希望我能善待赵泠?她可是赵崇简的女儿,当年若不是赵家诬陷我父亲,谢家又何至于沦落至此?还有明玉……我的妹妹……” 他原本不想如此手段残忍,可每当他想到当年惨祸,就忍不住要报复所有人。 隽娘垂着头,轻声道:“大人,容奴婢说句不知分寸的话。当年的惨祸并非赵家一门所害,其中牵扯的朝廷大臣,家族门第错综复杂。大人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奴婢不希望大人一直活在仇恨里。” 她是谢明仪的奶娘,当年跟随他去了颍州,因此才逃过一劫。也见过年少时的“赵知臣”,并且心疑此人的真实身份。 但七年时间都过去了,她也分不清楚当年那个女扮男装的孩子,到底是赵泠还是赵玉致。或者,她们两个都不是。 “大人,您这些年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老爷和夫人在九泉之下,一定能安息了。”隽娘声音很轻,可在夜下格外清晰。 谢明仪未言,单手捏着发疼的眉心,摇头道:“还不够,远远不够。” 隽娘沉默了,心知谢明仪性格固执,决计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劝动的。这些年他做下的事情,便是最好的证明。 从一个没落家族的罪子,一举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因此,谢明仪必须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否则他要如何一雪前耻。 “退下吧,”谢明仪语气颇淡,“看好赵泠,莫让她胡作非为了。” “是。” 隽娘将要退下,谢明仪又道:“让所有人都走,就留你一个……嗯,算了,把那个哑巴也还给她,其他人都赶走。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罢,横竖她在谢府也待不长远。” “是,大人。” 门被隽娘从外头合上,谢明仪了无睡意,缓步至窗前站了片刻,天边闷雷声滚滚,也看不清脸上是什么情绪。须臾,才从抽屉里掏出一副画卷,上面赫然一个少年。 眉清目秀,浅笑嫣然,怀里还抱着卷书,穿着绀青色的长衫,身后是一片碧色湘妃竹。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泠才缓缓从梦中醒来,恍惚间有人一直攥着她的手,隐隐约约几声细微的哭声。入眼便见阿瑶蹲在床边,眼眶肿得像两个核桃。 “阿瑶?你回来了!”赵泠面色一喜,才刚要坐起身来,很快又倒了下去。 阿瑶忙抱着她的手臂,满脸的焦急,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比划着手势说:“郡主别怕,阿瑶会保护郡主。” “阿瑶,你得答应我,不能再为了我做傻事了。”赵泠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轻声道:“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不能再失去你和妙妙了。答应我,以后不要意气用事。” 阿瑶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面露怒色地比划道:“郡主,那个谢明仪太坏了,郡主不要理他,我们去找太后告状!” 赵泠苦笑,见她没受什么伤,心里大松口气。比划着手势回道:“傻阿瑶,外祖母年纪大了,我们不可以去打扰她老人家静休。” 想了想,又比划着手势说:“只要你别离开我,我就护得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贰少奶奶新文:《万岁爷还吃吗》 文案: 御膳房有规定,御厨可以世袭,传男不传女。 宗家仗着祖传芸豆卷手艺混进御膳房几十年,到了宗妮这辈,子孙伶仃地就剩她一个女娃。 赶巧万岁爷就好这口,宗妮便将小两把头梳成直溜大辫子,揣着小心进宫伺|候。 宗妮想着,皇上一天三顿吃芸豆卷总有腻的时候,于是掰着手指数日子,就盼着万岁爷吃烦了,将她打发出去。 可万岁爷不腻,渐渐地,连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第12章 呀,那个小哑巴 阿瑶想了想,又比划了一个手势,这回她比划了很久,赵泠看了片刻,眼眶一酸,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说:“没有关系,只要有阿瑶在,谁也不能欺负我们的郡主。谢明仪若是敢欺负郡主,阿瑶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杀他替郡主出气。” 赵泠心里酸涩不已,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轻轻在她耳边低吟:“阿瑶,幸好还有你在,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还有妙妙的。” 隽娘端着药从外头进来,就见到两个人抱在一起,阿瑶警惕性很高,当即就站了起来,将赵泠护在身后,满脸敌意地盯着隽娘。 “阿瑶,隽娘是好人,你不要伤害她。” 阿瑶回头,比划了个手势,赵泠见状,也比划了一个手势。很快,阿瑶就败下阵来,很乖巧地坐在床尾。 隽娘虽然看不懂手语,可心知两个人的关系不同一般。寻常侍女怎么敢坐在床上和主子搂搂抱抱。 更何况对方还是堂堂郡主。但她也很聪明,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该过问的,亲眼看着赵泠喝了药,这才温声道:“郡主,大人知道您身子不舒服,让您在府里多修养。这些时日,便让奴婢过来伺候。其余人等都赶到了别的院子。” 赵泠苦得舌头发麻,冷淡道:“知道了。”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如今落在了谢明仪手上。太后年纪大了,皇上一心朝政,赵家也不会为了她一个,而轻易开罪内阁首辅,更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赵玉致。 -- 第17页 为今之计,只能暂求自保。幸运的是,目前为止谢明仪还没有侵|犯她的意思,但也不保证以后,毕竟谢明仪是个众所周知的混蛋。 赵泠让人把牡丹院落了锁,里面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还落得个清闲,稍微病一好,就和阿瑶一起逗妙妙玩。 妙妙被隽娘养了一阵,又肥胖了一圈,走起路来憨态可掬,十足可爱。隽娘还寻了根漂亮的鹅毛,用来逗妙妙,闲时还给它团了个彩色毛球。 赵泠儿时喜欢踢毽子,玩得花样也很多,起先是同阿瑶一起玩,后来便怂恿隽娘玩。再后来每日过来送饭的小丫鬟也被拉着一道儿玩。 牡丹院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过往的下人们好奇,趁着没人的时候,纷纷趴在墙头偷看。 谢明仪公务繁忙,每日早出晚归,闲时还要去内阁提点几个新进的侍郎,昼出夜伏的生活,让他完全忘记了赵泠的存在。 直到有一日回来拿份文书,离得老远就看见下人们爬满墙头的盛况,身边的侍卫流火当即斥责道:“都干什么呢?还不滚下来,成何体统!” 十七八个人纷纷从墙头跳了下来,有几个跑得慢的,被流火一手抓着后领,一脚踹着膝盖,按跪在地呵斥道:“放肆!大人在此,还不跪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谢明仪冷声道:“你们都趴墙头上看什么?” 小厮磕头哭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就是好奇,所以才去偷看的,对郡主真的没有别的心思,求大人饶命啊!” “大胆!” 流火抽出长剑,作势要将人劈死,谢明仪抬手道:“算了,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带下去,打断一条腿,赶出谢府。吩咐下去,小厮一律不准靠近牡丹院,否则杖毙。” “是,大人。”流火应是,将人丢给其他的侍卫处理,这才望了一眼大门紧锁的牡丹院,询问道:“大人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有何可看的。” 谢明仪抬腿就走,流火亦步亦趋地跟上,才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轻抬下巴示意道:“你上去看看,她们在做什么?” 流火愣了一下,拱手应是。脚尖点地,轻轻一跃便翻了上去,隐在树上往院子里观望。 只见空旷的庭院里,一个穿着湛蓝色衣裙的小丫鬟蒙住双眼,正在满院子抓人。其余几个人则是围着她打转,笑着闹着唤道:“阿瑶,阿瑶,快来抓我啊!” 流火从未见过女儿家玩这种小游戏,见那阿瑶摸索着去抓人,一不小心绊了一跤,摔了个屁股蹲。气得坐在地上,捶着地面撒气。当即忍俊不禁笑了一下。 “流火!” 谢明仪眉头紧蹙,流火立马翻身下来,跪地道:“大人,里面没干什么,都是些女儿家玩的小游戏。大人不如自己上去看看?” “既是女儿家玩的小游戏,那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谢明仪板着张脸,居高临下地瞥着流火脸上忍不住的笑意,眉头皱得更深,吩咐道:“你去书房将昨日大理寺呈上来的文书找出来,记得要快。” 流火赶紧应是,不敢有片刻的耽搁,起身便走。谢明仪稍微踌躇了片刻,见四下无人,脚尖一点翻上了树,想要一探究竟。 入眼便是赵泠跳起来踢毽子,那一只彩色羽毛的毽子被踢得极高,她很有兴致,满脸红晕,看不出来那日的半分孱弱。 谢明仪看了片刻,心里暗道她好有兴致,以后得将府里所有小厮赶出去才行,正要翻身下树。谁曾想迎面一道劲风袭来。 下意识地伸手一抓,竟是那只毽子。 赵泠急声道:“啊,被我踢飞出去了,怎么办,隽娘,钥匙哪里去了?快开门! 隽娘道:“郡主别急,奴婢这便去取。” “算了,那得等多久,阿瑶,你会武功,你上去帮我拿!” 谢明仪一惊,眼看着阿瑶已经飞身上了院墙,再翻下树根本来不及了,四目相对,尤其尴尬。 阿瑶先是大睁着眼睛,随后努力要喊出来的样子,但她是个哑巴。谢明仪冷眼瞥她,一把将毽子丢了回去,翻身下树。 谁料阿瑶不依不饶,也跟着翻了下来,一脚从下盘踢了过来,谢明仪暗怒,稍一侧身躲了开来,阿瑶见一击未能得手,还预再上。 流火已经取了文书回来,还以为是刺客,从后面一脚踹向阿瑶的后腰,登时将她踢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停稳,刚要爬起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谢明仪蹙眉,刚要让他住手,赵泠已经蹲在了院门前,从底下伸出手来,大声唤道:“阿瑶,阿瑶,你怎么样了?” “呀,那个小哑巴!” 流火自知自己误伤了人,拿着文书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只好抬眸请示自家大人。 赵泠自然而然地认为是谢明仪伤了她的阿瑶,隽娘才一把院门打开,立马冲了过去,怒骂道:“谢明仪!你卑鄙无耻!有本事你就冲着我来,凭什么动手伤我的侍女?你无赖!” “你说话最好客气点!” 谢明仪眉心一跳一跳地,原本不想见面就吵架,可每次听见赵泠骂他卑鄙无耻,就忍不住跟她吵。明明不是他动的手,结果一上来就骂他,还只骂他一个人。忍不住侧脸剜了一眼流火。 一甩衣袖扬长而去,流火面露难色,见人走远了些,赶紧扶了阿瑶一把,低声道:“我的小姑奶奶,你没事跟大人动什么手?快些起来,腰没事罢?” -- 第18页 阿瑶二话不说,一脚踹了过去,流火身手敏捷躲了开去,知晓她不是个好惹的。赶紧抱着文书追谢明仪去了。 一直追到府门口,才喘着粗气道:“大人,属下知错,求大人饶属下一次。” 谢明仪没理会,接了文书才道:“没有下回了。” 流火赶紧应是,再不敢多言。 “阿瑶,你怎么样?腰是不是很疼?” 赵泠让阿瑶把衣服脱了,趴在床上,轻轻揭开里衣,见后腰上的皮肉赫然一道血红的印记,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阿瑶打着手势说没事,想了想,又比划了一番,这回说郡主不要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赵泠破涕为笑,见隽娘提了医药箱过来,遂拿了化瘀的软膏,亲手替阿瑶敷上,隽娘惊了一下,忙道:“这种事情怎能劳烦郡主!” “没事,阿瑶不是外人。”赵泠躲开了隽娘的手,“能否取些煮熟的鸡蛋过来,我有用的。” 隽娘拗不过她,只得下去,不消片刻便折身回来了,赵泠将鸡蛋剥皮,一只塞阿瑶嘴里,另外拿一只替她揉脸。 “女儿家的脸很珍贵的,怎么可以弄伤,用鸡蛋揉一揉就不痛了。”赵泠声音很轻,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替她滚脸,“阿瑶生得很标志。” 阿瑶面露茫然,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生得到底好不好看。两手捧着鸡蛋小口啃着。 隽娘闻声望了过去,正对着阿瑶的侧脸,手里捧着的托盘轰隆一声脱手,一声“大小姐”险些喊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离婚是肯定会离的,打脸也肯定会打的,该有的舒心情节都会有哒。男主这个人设开头的确挺容易被骂的,我也不说啥,反正会修理好他的。 第13章 有狗来了 赵泠蹙眉:“隽娘,你怎么了?” “没……没事,郡主。”隽娘赶紧收敛心神,打量了她几眼,状若无意道:“阿瑶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是公主府的家生子么?” “她今年才十三岁。”赵泠笑着道:“她不是什么家生子,她是我的妹妹。” “妹妹?” 赵泠道:“是的,虽然在外声称是婢女,可实际上就是妹妹,于我而言,欺负她就是欺负了我。” 隽娘愣了愣,不禁莞尔,不由多看了阿瑶几眼,可随即觉得也不是很像,遂不再多问。见阿瑶啃了一只鸡蛋后,似乎没吃饱,于是便从旁问:“郡主,您喜欢吃玫瑰酥饼吗?” “这个阿瑶喜欢的。你会做吗?” 隽娘道:“会是会,但今个太晚了,来不及了。郡主若是喜欢,奴婢派人去东街的七宝楼买两屉来。” 阿瑶一听,赶紧望向赵泠,脸上写满了“想吃”。赵泠颇为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笑着道:“那就劳烦你多买些来,除了玫瑰酥饼,还有太师糕,茶花饼和芙蓉卷,都是阿瑶爱吃的。” 想了想,从发间取下一支白玉发簪:“这个你拿去。” 隽娘赶紧道:“郡主这可是折煞奴婢了。怎么能要您的东西。” 赵泠道:“我不想欠谢家的,一时半会儿我也出不去府门,这个玉簪成色还不错,最起码值一百两银子,你且拿去便是。你若不收,我也不要你买东西了。” 隽娘推托不开,只好收下。至了晚间果真带了一堆吃食来,阿瑶平生最喜欢三样事情,一是吃喝,二是玩乐,三是郡主。 有吃有喝,郡主也在,再破烂的地方也是人间仙境,即便是她厌恶至极的谢府。 一连多日,谢明仪都不曾来过,两个人碰不着面,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阿瑶的伤势修养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萧子安从西境回来,无疑给东宫带来了极大的危机感,朝堂上党争不断,而作为一个唯利是图的权臣,谢明仪可谓是尽职尽责。 把原本一潭死水的京城,搅弄得天翻地覆,先是雷霆手段解决了几个敌对的官员,又迅速无比地安插了眼线。顺手推了东宫一把,联手太子打压萧子安。 正如同沈非离所言,若论亲疏关系,齐贵妃乃是宁国公的亲妹妹,而谢明仪的母亲,只是宁国公府的养女。 当年的事情发生的突然,谢家骤然倒台,谁的脸面上也不好看。不是元气大伤,就是闭门不出。现如今谢明仪功成名就归来,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赵泠听说谢明仪一早就出门去了,据说是同几个朝臣议事,遂假装偏头痛,瞒住了隽娘,带着阿瑶偷摸出了谢府。 自嫁给谢明仪之后,足有半个月都没出过府门。两人一出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头顶上压着的乌云也消失殆尽。 从东街一路逛到了西街,但凡阿瑶看上的东西,通通买下来。眼前人群拥挤,隐隐能听见喝彩声。两个人好奇,挤进去一看,就见不大的空地上,几个大汉在卖才艺。 其中一个躺平,身上压着一块大石头,另外一个人抡着大锤子猛砸,惊得在场众人倒抽冷气。赵泠很少出公主府,自然没见过这种跑江湖的。 但阿瑶好歹会武功,又同侍卫们出来行过任务,自然知晓其中原理,当即就比划了一个手势。 赵泠低声问:“你是说,假的?” 阿瑶点头,又飞快地比划了一番,末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赵泠道:“你是说,你也可以?这不行吧,那锤子那么大。” -- 第19页 声音并不大,但两个人模样生得显眼,穿着打扮也不同寻常,在人群中自然十分招摇,一个大汉当即便站出来道:“咱们哥几个跑江湖多年,从来不做亏心的买卖。姑娘要是说咱们兄弟这个是花拳绣腿,那你们上来试试?” 赵泠不想惹人注目,拉着阿瑶就要走,其余几个大汉子便围了上来,将两人团团包围起来。阿瑶伸臂将她一护,对着几个人比划手势。 意思是说:“都滚开,不准过来!” 几个大汉不明所以,其中一个人嘀咕道:“这死丫头瞎比划什么?你们看懂了没有?” 阿瑶又比划了一番,几个人还是没懂,赵泠倒是看懂了,但不好明说。最后阿瑶生气了,比划了一个小拇指向下的手势。 “操!大哥,她在骂咱们!哥几个揍她!” 赵泠不会武功,两手抓着阿瑶的衣角,见人冲上来了,便快速地说:“阿瑶,人多,我们快跑!” 阿瑶一脚踹飞一个,余光瞥见有人要去碰赵泠,当即将那人手腕折断,抬腿照着肚子狂踢,直将人踹吐血,赵泠看得心惊胆战,被几个人围攻,竟也毫发无损。 不消片刻,便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阿瑶拍了拍手,一脚踩着一个人的胸膛,比划手势,还望着赵泠,央求她翻译。 赵泠拗不过她,只好开口道:“我心情不好,正好碰见你们几个江湖骗子,今日便替天行道。” 她是逐字逐字地替阿瑶翻译,周围聚了好多百姓,路边阁楼雅间,两个男子相对而坐。沈非离惊闻动静,瞥过去一眼,刚好瞧见赵泠和另外一个姑娘被人围观,地上跪了一地的人。 先是愣了一下,才问谢明仪:“你先前说,元嘉郡主被你给关起来了?” 谢明仪连头都不抬地喝茶,淡淡应道:“我怕她出来胡作非为,遂将人关起来了。她还算聪明,知道审时度势,不敢造次。这几日很是听话懂事。” 沈非离右手攥拳抵在唇边清咳一声:“我说明仪,你真的觉得,你能关得住元嘉郡主?” 谢明仪抬头蹙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看那里,你那个聪明,且知道审时度势,不敢在你面前造次,特别听话懂事的夫人在那呢,你看看是不是郡主。” 谢明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霍然站起身来,行至窗边,两手按着窗沿眺望。待看清真的是赵泠之后,气得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 “我说明仪,你也别动怒,她可不是寻常的女子,任由你揉捏。”沈非离跟着起身,同他站在一处眺望,“她母亲晋阳长公主,当年可是极厉害的人,连我父亲都惹不起。赵泠又像她母亲,性子野。就你冷落她的这点破事,她没扛着大刀追砍你十八条大街,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你自己掂量掂量。” “胡闹!”谢明仪一拍窗沿,薄怒道:“谁放她出来的!” 赵泠毫不知情,正要拉着阿瑶离开,鬼使神差地一抬头,正好同谢明仪四目相对。不仅是谢明仪一个人,沈小公爷也在,还冲着她挥了挥手,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牙齿。 没由来的,一阵头皮发麻,仿佛被恶犬盯住了,她拉着阿瑶低声道:“走了走了,有狗来了!” 沈非离笑道:“明仪,你有没有觉得赵玉致生得有几分像元嘉郡主?” “赵玉致是她姐姐,应该说是赵泠生得有几分像她罢。” “有点道理,不过元嘉郡主的确更明艳些,怪不得子安对她这么念念不忘,可以理解罢!”沈非离笑着说,“她挺讨人喜欢的。” 谢明仪抬眸看他,诧异道:“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沈非离叹了一声,想了想,又拍了拍谢明仪的肩膀,“明仪,我还是得再劝你一句。齐贵妃和你母亲终究是我的姑姑,子安和你都是我的表弟,你算计别人,我都不说什么,但你总不能看见你母亲的娘家毁于一旦罢?” 谢明仪轻笑:“何须你多言,我自有分寸。” “那好,天色不早了,我这就告辞了,另外我爹让我转告你一句,你的母亲永远都是宁国公府的养女,你若想回来,随时欢迎。” 谢明仪默然,沈非离叹气,摆了摆手,率先踏下了楼梯。 方才惊鸿一瞥,见那两个人站在窗前,好整以暇地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谢明仪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像极了猫抓老鼠。 赵泠不肯自贬身份,承认自己玩不过谢狗子,但还是很明智地拉着阿瑶一路鼠窜,从街头一路溜到了街尾,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阿瑶满脸不解,打着手势问赵泠怎么了,赵泠拍着胸口道:“青天白日碰上鬼了,咱们出门怎么忘记看黄历了?” “谁是鬼啊?”阿瑶傻乎乎地比划了一个掐脖子的手势,满脸认真地说,“郡主别怕,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赵泠不好跟她解释,有时人心比鬼更可怕,正要拉她从另外一条偏远些的街道回府,恰好一辆马车停在了两人面前,挡住了去路,阿瑶蹙眉,上前一步就要理论。 谁料车帘被人从里面拉开,萧子安玉树般地身影挤了出来,发冠上垂着的璎珞叮咚作响,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俊脸上挂着笑意,对两个人招了招手:“阿泠,你们做什么去?” 第14章 春风得意 “表哥,好巧。”赵泠拉着阿瑶上前,昂着脸道:“今个天色好,出来逛逛,总闷在府里,怕把自己憋出毛病来了。” -- 第20页 “那可寻得什么好去处?” 赵泠摇头:“京城都快被我逛烂了,该不该去的地方也都去过,没什么可玩的。”她思忖现在回府,只怕要跟谢明仪撞个正着,以他的尖酸刻薄,定要大吵一架,索性就在外头待晚些。 错开时间回去,想来眼不见心不烦。 于是笑着问:“表哥又做什么去?” 萧子安原是从齐贵妃那里出来,听了好一通训斥,左不过是东宫党争,又是皇位朝政之类,听得厌烦疲倦。正想着出来探望赵泠,谁曾想迎面就遇见了。果真缘分。 “同你一样,出来闲逛。” 赵泠:“那可有什么好去处?” “你若肯赏脸,自然就有的。” 萧子安微笑地拉了赵泠一把,又偏过脸同阿瑶道:“许久未见了,你也长高了。来,小心着些。” 阿瑶吐了吐舌,很灵巧地跳上了马车,三个人挨得不算近,马车里面还算宽敞,萧子安跟变戏法似的,将此前就备下的吃食提了出来。 “里面装的是什么?”赵泠问道。 “核桃酥,”萧子安将盒子扭开,里面满满装了几屉,“母妃知晓我回来,遂提前准备了许多。每次我一入宫,又会给我备许多。正巧遇见了你们,都尝一尝罢。阿瑶,你也吃。” 赵泠自幼便同他相熟,没什么可装模作样的,捏了一块给阿瑶,自己也尝了一块,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忍不住赞道:“好吃。” “你要是喜欢,那这整盒都给你吧!” 萧子安看起来很开心,将盒子推到赵泠怀里,见她吃得香甜,眉梢眼角都藏不住笑意。 “阿泠,我在西境镇守的这一年里,有时候遇见阴雨天气,城里城外大雨绵绵,蜀道上泥泞难行,到处都是潮湿的水气。这种时候总是很担心你。” 赵泠吃东西的动作一顿,突然有些食不知味了。若非谢明仪当年从中作梗,堂堂九王殿下,怎么可能远赴西境那种苦寒之地。一去就是一年之久。 而赵玉致从小到大都爱慕着萧子安,既为难不了谢明仪,遂将不满和怒火撒在赵泠身上,似乎也说得过去。 “表哥,对不起,当年都是我的错。”赵泠垂着眸,神色黯然,“如果当时我离你远些,也许谢明仪就不会牵连到你身上。你也就不会被贬至西境,受那种无妄之灾。” 萧子安神色温柔,从旁轻声道:“表哥从未怪过你,谢明仪的母亲是宁国公府的养女,名义上便是我的母妃的义妹。七年前谢家出事,父皇震怒,人人自危。宁国府和我母妃为求自保,闭口不提养女一事,甚至将名字从族谱上划掉了,谢明仪恨的是这个。” 赵泠默然,对七年前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清晰的记忆,唯一知晓的便是,风光无两的谢家骤息之间垮台,谢拂跪行出京,闹得整个京城腥风血雨。 即使现在提起来,怕是有不少人心里发怵。尤其是谢明仪转瞬之间成了个万恶权臣。 “不提这个了,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还好吗?” 赵泠点头:“还好,老毛病了,天气稍微差点,我就偏头痛。以前太医都快把公主府的门槛踏平了,也没医好,恐怕这个毛病要跟我一辈子了。” 顿了顿她苦笑着问萧子安:“听我母妃说,我这个也不是自小就有的,还说什么都怪表哥,一直以来我都没好意思问。既然表哥提了,那我便问一问?” 萧子安神色一凝,迟疑了。他不甚想提起来以前在颍州发生的种种,更何况阿泠早就不记得了,忘记了几个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更忘了和那个人的过往。 既瞒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瞒一辈子。反正他一定会把赵泠从谢明仪的手里抢回来,于是抱歉道:“说起来都怪我,小时候我带你去冰面上玩,没留神脚下冰碎了,你就当着我的面掉了进去。自那以后就落了点病根。” 他满脸宠溺地伸手摸了摸赵泠的头,轻声道:“对不起啊,从小就害你受苦,长大了,居然还护不住你。”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阿娘生前不待见你。” 赵泠了然,未曾深究,刚好马车已经停在一处酒楼前,三人便下了马车。这酒楼不是谢明仪先前来过的地方,一楼大堂人满为患,遂直接上了二楼雅间。 店小二将人引了来,又上下几趟,送了酒水吃食。屋里明亮干净,一轮半月形的窗口尤其显眼,推开一瞧,对面竟是京城有名的河道。 “现在是白天,没什么可看的。若是晚上来,会有很多画舫。到处都悬着彩色灯笼,人坐在这里,伸手就能摸到上面垂下来的彩带。” 萧子安解释道,未让侍卫跟随,三个人也不讲究什么规矩体统,坐下来便是饮酒吃肉。 赵泠自小便很得宠爱,晋阳长公主从未打压过她的天性,女子三从四德,以夫为天之类言语,也甚少拿出来说道。又自小同萧子安亲近,喜欢猎奇,遂酒量还算不错。 阿瑶更不用说了,以前体弱多病,后来养好了,赵泠为了让她根骨强健,不仅督促她学武功,连带着教她喝酒。 三人正谈天说地,自二楼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公子哥笑闹着上了楼,一见萧子安皆是一愣,纷纷拱手见礼,其中一人神色冷冽,剑眉星目,穿着一身玄衣,在几个公子哥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十分惹眼。 -- 第21页 赵泠不想理会,只当看不见。其中一人便笑道:“见过九王,想不到在这春风得意楼遇见殿下,当真好让人惊讶,身边这两位是……” 京城贵女寻常不外出,纵然出门,身后丫鬟婆子侍卫一大堆,远远就是一窝人,还要戴帷帽遮挡容颜,即便想要一睹小姐们的风姿,也看不真切。 自晋阳长公主逝世,表哥萧子安远赴西境之后,赵泠便很少出门,今日又打扮得格外素净,因此几个公子哥一时半会没认出来,也属正常。 见她生得姿色不俗,气质出众,只当是哪座花楼新晋的头牌,当即面露痴迷之色,笑容满面道:“这位姑娘生得好生标志,敢问姑娘芳名啊?” 赵泠神色一寒,一声“放肆”还未出口,萧子安手里的折扇率先飞了出去,当即那人一声惨叫,捂住手腕倒退数步。阿瑶脾气更是火爆,直接从位置上窜了起来,一脚将人从雅间踹至了楼梯口。要不是赵泠拦了一把,估计阿瑶能将人当场打死。 其余人等大惊失色,纷纷退后步,众人道:“九王殿下,无缘无故为何伤人?这人可是礼部侍郎府中嫡公子……” “区区一个礼部侍郎家的公子,竟敢如此放肆!”萧子安冷声斥责道:“眼里可还有本王?” “九王何须动怒,何公子也是无心之失。这几位都是先迁入京的官员府中公子。认不得大名鼎鼎的元嘉郡主,也实属正常。”玄衣男子神色冷冽,轻抬了抬下巴,又道:“阿泠,见到堂兄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了么?竟任由身边的奴婢出手伤人,眼中可有半分王法?” 此人便是武陵候府长房嫡出长公子,名唤赵谨言,而赵玉致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为人冷漠,但待自家妹妹算得上是偏宠。 先前听闻赵玉致被罚跪在御花园,心里也是暗恼了赵泠,语气便不太友善。 赵泠道:“我还以为堂兄不记得我是个郡主了。” 第15章 我等了你一晚上 赵谨言蹙眉,偏头瞥了眼那何公子,沉声道:“去给元嘉郡主赔礼道歉。” “赵公子,我!”何公子面色囧红,知晓得罪了元嘉郡主,定然没有好果子吃,纵然心有不甘,也只得拱手道:“请元嘉郡主恕罪,在下初次入京,不懂礼数,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大人大量,原谅在下。” 赵泠不想与人为难,但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于是抬眸,淡淡道:“初次入京不识礼数?若是冲撞了比郡主更高品的贵人,你也要用这套说辞?” “这……”他冷汗潸潸,咬牙道:“那郡主想如何?” “不想如何,礼部侍郎府的公子,竟然不识礼数,说出来让人笑掉大牙。” 赵谨言道:“行了,你们几个都退下吧,莫扰了九王殿下和郡主。” 待几人退了出去,他才盯着赵泠,“我问你,那天你为什么要陷害玉致,她是你堂姐,你也能害她么?” 赵泠不知道她这个堂兄,到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揣着糊涂装明白,颇为诧异地瞥他一眼:“既然你听信堂姐所言,将这事盖棺定论了,何必又来问我?” “阿泠,”赵谨言上前一步,沉声道:“你莫胡闹,我知道让你嫁给谢明仪,委屈你了。但你要明白,赵家也是有苦衷的。” “你们的苦衷就是,让我顶替了赵玉致,下嫁给仇敌的儿子。”赵泠语气平淡,已经不想再聊下去了,起身拉着阿瑶,“这里太恶心了,我们走罢。” “好。” 萧子安跟着起身,赵谨言又道:“九王,阿泠已经嫁人了。她不知轻重,可殿下得知。” “赵谨言!”萧子安面露薄怒,“阿泠也是你的妹妹,你不帮她便罢了,怎能同外人一道儿害她?我知赵家有苦衷,赵玉致是你们长房嫡出,可阿泠也是二房嫡出,她的母亲还是长公主!你们拿她顶替赵玉致下嫁,真的不觉得无耻么?” 赵谨言脸色难看,忍了又忍才道:“这是赵家的家事。” “但阿泠是皇室中人!” 两个人针锋相对,气氛一下子低沉下来,赵泠抿了抿唇,轻轻道:“我虽不会原谅赵玉致,但也不会陷害她。若她自己想不开送上门来,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赵谨言冷声道:“既如此,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此次出来私会九王殿下,这事谢明仪知道么?” “他知不知道,一点也不重要。”赵泠反唇相讥,“重要的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他恨得不仅是我父亲,而是整个赵家。我若出了半分差错,以太后对我的宠爱,你信不信皇帝舅舅会灭赵家满门?” “你!”赵谨言神色铁青,许久才道:“好!那从今往后,赵家便再不过问你的死活,你便好自为之罢!” “我竟不知赵家现如今你说得算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赵泠语气嘲弄,“下个月祖母过寿,我一定到场。到时还希望赵公子能依着规矩,下跪行个大礼,尊称本郡主一声元嘉郡主。哦,对了,谢明仪现在对你那不争气的妹妹,还抱有几分心思,只可惜啊,我为主母,你妹妹若是进了谢家的大门,还是得跪下向我敬茶行礼。礼节不周全都不行。” 说完,拉着阿瑶就下了二楼,连正眼都不再多看,浑然不管赵谨言气得脸色铁青。经过这么一场风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萧子安深感抱歉,极力想要说什么安慰她,但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脸都憋红了。 -- 第22页 阿瑶也垂着头,像是霜打的茄子,没了此前的半点精神劲儿。小心翼翼地伸手扯着赵泠的衣袖,一副求原谅的样子。 赵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人应声望了过来,她便道:“看看你们,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阿瑶打着手势说,郡主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比划这个“天大”,几乎把胳膊都极力伸长了,然后再环了个圈。 “哪里有人能让我受委屈,看着罢,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她掐了掐阿瑶的脸哄了哄,又同萧子安道:“表哥就更不必觉得为难了。我姓赵不假,但我终究是个郡主。我若回赵家,他们非但不能赶我,反而要跪地行礼,恭恭敬敬地将我迎进去。笑得不好看还不行,落旁人眼里,该说赵家藐视皇权了。我怕什么的!” 萧子安不禁莞尔,轻笑着说了一声:“你啊!” 乘坐着九王的马车回府,横竖谢明仪已经知道她偷跑出府了,也不用掩耳盗铃,于是拉着阿瑶光明正大地从府门口进去,萧子安直到看不见她们的身影后,这才神色黯然地收回目光,轻声道:“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郡主,您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天都黑透了,早知道郡主要出去,也好让府中的侍卫跟着,若是在外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如何是好啊?” 老管家从旁揩了把冷汗,白着脸压低声音道:“郡主,咱们大人早就回来了。” 赵泠浑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嫁给了谢明仪,又不是被卖给了谢家。此前因为阿瑶在他手中,遂稍微收敛了些,这并不代表着谢明仪就可以压在她的头上。 于是和阿瑶光明正大地回了牡丹院,老管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紧接着又劝了一句:“郡主,咱们大人今个回来的特别早,一回来就沉着脸,似乎生了很大的气!” 赵泠微微迟疑,纳闷道:“他生他的气,同本郡主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要我做小伏低地去哄他?他哪来那么大脸?几岁了,断奶了么?” “郡主……” 她却不肯再理会,同阿瑶一前一后踏进牡丹院,里面灯火通明,一片死寂,隽娘在门外等着,一见她们两个人回来,赶紧迎上来道:“郡主,您怎么出府去了?这不合规矩啊!”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公主府的规矩里从来没有哪一条说,不准元嘉郡主出府。”赵泠语气很淡,在外头逛了一天也累了,提着衣裙抬腿上台阶,“隽娘,我饿了,快让人送晚膳来。” “郡主!”隽娘赶紧一把将人拉住,另外一只手拉住阿瑶,将两个人往外拖,压低声音道:“在里面呢,你们不如先出去躲躲?” 赵泠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隽娘说的人是谁。正愣神间,房门哐当一声从里面打开,三个人同时望去,屋里光线极亮,谢明仪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门槛,脸色黑得吓人。 身上还穿着白日里那一套藏青色长袍,袖口的银线勾勒出的飞鹤栩栩如生,薄唇紧抿,沉声问:“去哪儿了?” “大人,郡主才回来,肯定又饿又累,不如先让人送晚膳过来,有什么事,晚些再说罢。”隽娘温声细语地从旁劝道,对阿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拉着赵泠赶紧走。 阿瑶虽是个小哑巴,但脑子不笨,深觉谢明仪来者不善,赶紧拉着赵泠的手臂往外拽。 “只怕她是在外头玩野了心罢,真当谢府是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荒唐!”谢明仪冷冷一拂衣袖,“来人,把这婢女带下去关起来,没有本官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院门口立马涌进来几个侍卫,一左一右押住了阿瑶的手臂,她不会说话,张着嘴“啊啊”了几声,赵泠提着裙子要去救人,谢明仪一把攥着她的手腕,厉声呵斥:“快带下去!她要是敢大喊大叫,打断她的腿!还有,今天负责守门的小厮绑起来,拖下去打断腿!连个大门都看不住,以后能有什么用!” “你放开我!谢明仪,你大胆!”赵泠只觉得手腕如同被钢板夹了一下,见阿瑶被人拽了下去,又急又气,抬腿就往谢明仪身上踹。 “赵泠!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官的底线,本官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谢明仪脸色铁青,腿上挨了她好几脚,周围那么多人在,实在很失仪容,忍了又忍,才道:“全部都滚出去!没有传唤,谁都不许进来!” 底下的人战战兢兢,赶紧退了下去,隽娘生怕谢明仪对赵泠动粗,从旁劝道:“大人,郡主年纪小,身子骨又不好,您可别吓着她了。” “隽娘,你看看她!”谢明仪几乎要拽不住她了,赵泠撒起泼来,竟跟平常安静的样子截然不同,他拽了一把,将人往房里一推,“隽娘,你去院门口守着,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房门轰隆一声关了起来,赵泠对着他又捶又踢,趁谢明仪不注意俯下身来,狠咬了他一口。这一口咬得很重,直将谢明仪的手腕咬出了两排血印。 他吃痛松开了手,垂眸一瞥,见鲜血汩汩往外冒,气得越发狠了,手指着赵泠道:“本官等了你一晚上!满府的下人都在找你,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赵泠后退一步,满脸警惕地望着他,“我有手有脚,想出去就能出去!” “那本官问你,你都做什么去了?”谢明仪上前一步,赵泠立马后退一步,两个人围着张圆桌绕,“你一个郡主,私底下同个婢女出门,连个侍卫都不带!在外头抛头露面,招摇过市,万一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还有你那个侍女,连话都不会说,看起来还很蠢笨,你一个郡主,同她野什么?” -- 第23页 赵泠绕着桌子跑,理直气壮道:“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不也出门野去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无赖!阿瑶再不会讲话,也比你讲话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有必要说一嘴,女主不是啥棋子,女主后台很强的的。还有就是,男主顶多就嘴巴上凶一凶,实际上不会对女主以及身边的侍女动手,因为,我不喜欢别人欺负女孩子。 第16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那是……” 谢明仪语噎,他又不是出去寻欢作乐,不过是正常同官员们应酬,但没什么可同她解释的,偏头痛似的扶额,“你别跑了,转得本官头晕。” “那你别追了,我自己也累!” 赵泠警惕地盯着他,见谢明仪果真没有再追的意思,当即松了口气。 谁曾想谢明仪奸诈狡猾,见她放松警惕,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再跑已经来不及了,后领就被人从后面拽住,几乎是一把就将人提溜了起来。 “放开我,快放开我!谢明仪,你大胆!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元嘉郡主,你若是敢对我动粗,舅舅饶不了你!” “郡主此言差矣,”谢明仪猫捉老鼠似的,以一种傲慢无礼的姿态,冷眼睨着她,“这是咱们夫妻之间的事,何必惊动旁人?” 赵泠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当即骂了一句:“无耻!” “过奖,本官更无耻的样子,郡主待会儿便知道了。”谢明仪有了先前挨踹的经验,这回从背后将人桎梏住,余光瞥见还在流血的手腕,似笑非笑道:“牙尖嘴利,竟还会咬人!” “谢明仪,我警告你,快放开我,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赵泠两只手都被按住,立马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想着对策。 以谢明仪这个疯子的性格,定然是软硬不吃,若是做小伏低,只会加重他的厌恶感。更何况她本身骨子里就透着傲气,不肯轻易服软。 谢明仪道:“本官倒是要看看,你想玩什么花招!” 赵泠忽道:“啊!有猫!” “什、什么?” 赵泠一把将人推开,以迅雷不及之势,扬手给了他一耳光,声音响彻整间房。谢明仪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阴沉铁青,眸子里隐隐两簇火焰跳跃。 “你竟敢骗我?” “这叫兵不厌诈!”赵泠往后退了几步,同谢明仪拉开一段安全距离,昂着下巴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是你自己不听劝!” 谢明仪神色泠然,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几乎有一瞬间想把眼前的女子掐死,可又觉得太便宜她了。 似乎,他在她这里每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没有一次赢得漂漂亮亮。赵泠的确聪慧狡黠,讨了便宜有些得意忘形。 “赵泠,你还真是不知好歹,既然如此,本官也用不着对你客气了。”谢明仪转身就走,推开房门吩咐道:“来人,吩咐下去,找人打那哑巴二十竹尺,让她知道知道,以后要怎么伺候主子!” “你敢!”赵泠提着裙子过来,见真的有人跑下去了,厉声呵斥道:“谁敢动手?都不许动她!” “打!” 谢明仪一声断喝,流火吓了一大跳,当即半点不敢耽搁,立马领命下去办了。 “谢明仪,你只会为难女子,你算什么男人!” “本官是不是男人,待会儿便让郡主知道。”他拽着赵泠,不准她跑,按着她的头,冷笑,“虽然哑巴不会说话,但是疼了总会惨叫出声。闲来无事,郡主也跟着听一听!” 果然,院墙的另外一头很快就传来了闷闷地击打声,伴随着很细微的呼痛声,如同重雷一般敲在了赵泠的心窝,整个人都愣住了,挣扎着要出去救阿瑶。 可谢明仪偏偏不肯遂了她的意,就是要让她听着。甚至很歹毒地问她:“要不然,带你亲眼看一看?” “谢明仪,你混蛋!阿瑶,阿瑶!放开我,不要碰我的阿瑶!” 她心疼得厉害,总觉得有人在拿刀子往她心窝里戳,用力捏着衣襟,疼得都说不出话来。 “这滋味肯定不太好受,”谢明仪上下唇一碰,吐出一句,“可我父亲当年腿都被打断了。” 赵泠:“放了她,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郡主金枝玉叶,骂不得,打不得,本官怎么敢动郡主?”谢明仪神色冷酷,说话刻薄又不近人情,“但教训个侍女,还不在话下。” “疯狗!” “过奖,一个婢女的命在郡主眼里可能无关轻重,比起郡主的颜面来说,其实根本算不得什……” 话音未落,谢明仪瞳孔猛然一缩,其余的话便哑在了喉咙底,他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敢置信,只见阿瑶一下子跃至了墙头,手里还攥着长剑,身手敏捷得很。几个侍卫瘸着腿,踉踉跄跄地爬进来。 “大……大人,她太野了,根本按不住啊,大人!” 赵泠眼睛一亮,大声道:“干得好!” 可下一瞬,谢明仪已经出手,他手里并没有任何兵刃,赤手空拳接了阿瑶几招。竟然不落下风,两指夹着剑身一弹,震得阿瑶往后倒退几步,冷呵道:“哑巴!” 阿瑶不敌,可见赵泠还在谢明仪身侧,自然不肯自己先跑。提着剑还要再上,身后十几个侍卫围了上来,流火拍着大腿央道:“我的小姑奶奶啊,咱们大人就是跟郡主闹着玩儿的,又没真的打你,你快丢了那剑,莫伤到人了!” -- 第24页 赵泠也怕阿瑶受伤,赶紧提着裙子靠近,谢明仪从旁拦了一把,不冷不热道:“人多手杂,你别过去了!” “那还不是怪你?阿瑶不能受刺激的!”赵泠急了,给她打手势,“你听话,自己先走,去找表哥,他会保护你的。” 阿瑶眼珠子烧得通红,尤其看到谢明仪拉着赵泠,脸色愈发清寒,凌空一剑冲着他的喉咙刺了过来。场上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阻拦。 谢明仪面色一寒,一手将赵泠护在身后,另外一只手攥着剑刃,大片的鲜血绞了出来,运起内力一震,竟将长剑当场震成了几段。 阿瑶被迫,往后退了几步,谁料散落飞溅的碎片,生生划过谢明仪的面颊,身后传来一声闷哼,他惊问:“郡主,你有没有事?” 身后半天都没有回应,他惊疑,回身一瞧,赵泠手捂着胸口,大片大片的鲜血从衣襟中涌了出来。 她今日穿得一身白衫,血落在上面,犹如雪地里怒放的梅花,如火如荼,烈烈如焚。可仍旧出声道:“阿瑶,你快走啊!” 阿瑶吓得脸色煞白,往后一直退,很快便跃上墙头逃之夭夭。 隽娘的惊喊声很快就响彻整个谢府:“郡主,郡主,快醒醒,郡主!快去请太医,快!” 谢明仪抱着赵泠有些不知所措,很快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冲进了房里。 屋里一股浓郁的苦药味参杂着血腥味,丫鬟笨手笨脚地给赵泠喂药,总是喂不进去,他瞥了一眼,低斥道:“滚出去!” 他又问太医:“伤得重不重?” 太医道:“剑伤倒是不严重,只是其他的病根反而严重许多。依老夫之见,这应该是后天形成的。敢问大人,郡主此前是不是落过水,生了很重的寒疾?” “本官如何知晓,”谢明仪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想让人抓了阿瑶来问,又想起她是个哑巴,比划的手语,也就赵泠能看懂,遂道:“不管这么多,现在怎么样了?” “郡主的伤情是暂时稳定下来了,后来的这些时日,大人切记,不能让郡主操劳,也不能让她受寒,最重要的是切莫大喜大悲。” 也就是说,不能打不能骂,还不能惹她生气。否则一口血立马喷你脸上。 谢明仪又开始偏头痛了,待送走了那大夫,这才踱步至床前。小丫鬟吓得跪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床上的女子脸色极白,两手交叠在一块儿,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唇边的血迹未干,显得楚楚可怜,同她张牙舞爪踢人的狠劲儿截然相反。 谢明仪神色淡漠,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见那碗药还剩下大半,遂禀退下人,亲自端了药。捏着下巴往她嘴里灌。 可她死气沉沉地躺着,怎么灌都灌不进去,弄得被子上一团污迹。他眉心蹙成川字,低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是欠了你的么?” 床上的人昏睡着,根本没人理他。 谢明仪郁闷至死,不仅没讨到什么便宜,平白无故又挨了一耳光。他抬手一擦面颊,手背上沾了不少血。 这才后知后觉,那断剑划伤了他的脸。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可能就是这样了。 都怪那个小哑巴! 作者有话要说:  郡主对阿瑶有多好,阿瑶后文都会加倍还回来。 阿瑶不仅哑巴,智商还不高,误伤了郡主,她心里很难过的。不要骂她,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另外谢狗子挨打活该。 第17章 郡主大人大量 赵泠这么一伤,又煎熬了许久,她原本身子骨就不好,从前在公主府,阖府上下,没有任何人敢给她半分气受。有晋阳长公主护着,即便她把天都捅出个窟窿来,也没谁敢拿她怎么样。 晋阳长公主乃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同为太后所生,自小美艳动人,性格张扬,非常得宠。当年多少世家贵公子把门槛都踏平了,上门求娶长公主。 谁曾想长公主竟下嫁武陵候府,还是个嫡次子,虽说赵崇简的出身不低,但娶公主一事上,的确是高攀了。因此武陵候府上下,皆对长公主毕恭毕敬。 身为晋阳长公主膝下唯一的女儿,赵泠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待遇一点不比宫里嫡出的公主差。谁曾想天有不测风云,先是赵崇简因病逝世,后是晋阳长公主积郁成疾,没出几年就撒手人寰。 可怜元嘉郡主还未及笄便父母双亡,竟还嫁给了昔日仇敌之子,怎么不叫人唏嘘不已。 谢明仪气得要死,下令让人把阿瑶抓回来问罪,听下面的人说,阿瑶偷摸着回了牡丹院,立马带着侍卫去拿人。 还未进门,就瞧见阿瑶跪在赵泠的面前,把头搁在她的膝盖上,赵泠微垂着脸,边摸着她的头发,边轻声道:“好了,别哭了,我又没什么事。这个不怪你的,都是谢明仪的错,谁让他不知好歹,竟然敢夺你的剑。我去跟舅舅告状,让他受罚好不好?” 谢明仪脸色极难看,挥手让所有侍卫退下。他这么心急如焚地带人过来,就是担心阿瑶犯了疯病,再动手伤人。可赵泠却一点不在意他的想法,甚至问都不问一声,就把错都怪到他的头上了。 流火从旁小心翼翼道:“大人,还要不要抓人了?这丫头看起来很不好惹,而且郡主特别护她。” 谢明仪未言,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 第25页 妙妙这几日吃胖了许多,每日就懒洋洋地趴在赵泠的腿上打盹,时不时地舔舔毛,撒娇似的喵呜一声,每当这种时候,赵泠就心照不宣,从旁边的小罐子里捏一条小鱼干喂妙妙。 早先谢明仪疾言厉色地表明,谢府绝对不可以养猫,隽娘也是心惊胆战了许久,后见他十日能有七、八日都不来牡丹院一趟,每次过来,也都是冷着脸说两句,至多半刻钟就走,慢慢地,胆子也就放大了。 隽娘心肠软,待赵泠尚且温柔,何况是软软胖胖,又圆鼓鼓的妙妙。平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听说谢明仪要过来了,提前就把妙妙抱走。生怕惹了那个瘟神。 府中下人也知晓元嘉郡主是个好脾气的,而且出手特别大方,渐渐地,也都喜欢来牡丹院逛逛,还能讨点赏钱。一来二去,谢明仪在府中就很受冷落。 午时刚过,外头的太阳暖烘烘地,赵泠用了午膳后,连打了三个哈欠,隽娘极有眼色地拉着阿瑶出去,顺手将先前正打的络子收起来。 赵泠不擅长女红,但打络子还不错,会几个花样,手也灵巧,闲时就拉着两人打络子玩,不出几日就攒了满满一匣子,成品就挂在床头,算是个乐子。 尚且未躺下,外头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隽娘在外间拦了人问:“郡主在休息,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隽妈妈,武陵候府的嫡小姐过来了,说是要探望郡主。”那丫鬟声音压得低低地,“赵小姐可是郡主的堂姐,奴婢们不敢耽搁。” 隽娘道:“那大人可在府中?” “大人一大清早地就出去了,听侍卫说是内阁有急事,今晚怕是要回来得很晚。” 隽娘想了想,便道:“那便不见客,就说郡主身子不太舒服。” 那丫鬟满脸为难,结结巴巴道:“可……可是赵姑娘她……她已经进来了,很快就要到院门口了。” 赵泠听得这一句,太阳穴又闷闷地作痛。索性就唤了隽娘进来。 “郡主,您若是不想见,奴婢替您推了去?” “不必了,行得端,坐得正,我为何要怕她?”赵泠已经起了身,披了件撒花蜀绣的外裳,淡淡道:“请她进来罢。” 隽娘应是,抬腿出了房门,没多久便折身回来,赵玉致穿了身蓝裙,身边跟着丫鬟小桃,一进门便道:“阿泠,听说你近日生了病,堂姐过来看看你。” 说着示意小桃将备的礼送上来,赵泠坐在桌前,连眼皮都不抬地淡淡道:“我身子骨一向不好,见不得半点风,这几日京城妖风阵阵,一着不慎才中招了。赵姑娘来晚了些,都好利索了。” 赵玉致抿唇,暗暗攥紧了拳头,一想到自己此番过来,的确是有事相求,于是便放低了姿态,曲膝行礼道:“元嘉郡主,臣女有些话想同郡主说。” 赵泠单手托腮,目光清凌凌地看着她:“你说。” “可否先禀退左右?” “不可,”赵泠神色慵懒,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隽娘是谢首辅的奶娘,又不是公主府的下人,有什么不能听的。” 言下之意就是,隽娘是谢明仪派来监视她的,时时刻刻都得陪在身边。 赵玉致无法,忽然跪下求道:“元嘉郡主,请你看在自己也姓赵的份上,放过我哥哥罢。” 赵泠一头雾水,蹙眉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中邪了?”她转过头示意隽娘,“记得保护好我。” 隽娘有些忍俊不禁,垂着眸应了声是。 “那日郡主私下和九王去了春风得意楼,巧遇了我哥哥,以及其他几位朝臣府中的公子,郡主可认?” “是又如何?那酒楼你家开的?” 赵玉致咬了咬唇,又接着道:“还发生了几句口角,当时我哥哥未来得及护郡主,事后郡主便四处哭诉,可是真的?” 赵泠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她一回来就跟谢明仪大吵了一架,一连多日都未出院门半步,能同谁诉苦?下意识便觉得是萧子安为难了赵谨言,于是便道:“他们冲撞地不仅是本郡主,还有九王殿下。你求我,还不如去求九王,也许还有用。” “不是九王,”赵玉致脸色发白,咬着下唇,泫然欲泣地看着赵泠,“是谢首辅,他跟圣上参了一本,说我兄长玩忽职守。兄长因为这个,已经被圣上训斥了,可谢首辅还是不肯放过他,竟要让他被罢官才肯收手!” 她见赵泠不说话,便以为她认了,于是接着道:“礼部侍郎,还有其他几个官员通通未能幸免。难道这还不够熄了郡主的心头火?一定要把我哥哥逼上死路,郡主才肯善罢甘休?” 赵泠不知其中详情,不好加以评判。若事情真如同赵玉致所言,那谢明仪也未免太过心狠手辣。 对待心爱之人的兄长都能咄咄相逼,更何况是其他几个无足轻重的官员。 也许他还有别的打算,赵泠暗暗思忖,抬眼瞥过去一眼,隽娘赶紧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须臾,赵泠才有了点计较,右手曲着两指敲了敲桌面,淡淡道:“我若说我不知情,你定然是不肯信的。我早便说过,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武陵候府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不恶心我,我也犯不着为难你。” 赵玉致忙道:“阿泠,此前是堂姐不对,可堂姐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她也不敢在隽娘面前说谢明仪的坏话,于是只得眼巴巴地看着赵泠。 -- 第26页 “这样罢,我先给你分析一下。”赵泠丝毫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慢条斯理地说道:“首先,本郡主下嫁谢府,便是谢首辅的夫人,谁若是敢冲撞了我,不仅皇室威严受损,谢家脸面上也不好看。因此谢明仪必须得在外人面前袒护着我。” 赵玉致道:“自然如此。” “其次,你兄长一向和谢明仪不对付,平时明争暗斗,好不容易被人抓着了机会,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赵玉致面露薄怒道:“那还不是因为二叔的缘故?” “你要是这么同本郡主说话,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来人,送客。” 赵泠面色一寒,作势要让隽娘送客,赵玉致赶紧低声下气道:“郡主恕罪,臣女是无心之言。”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反正快要被停职的人,不是本郡主的亲哥哥。”赵泠语气稀疏平常,“回去等着罢,也许谢明仪愿意为了你停手,也未可知。” 赵玉致这才真真切切地怕了起来,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如何能亲眼看着他的仕途断送在谢明仪的手上。就连武陵候都没有办法,更何况是她一个深闺小姐。 只能把希望放在赵泠身上,有个郡主身份,又得太后和皇帝偏宠,总是能在御前说上话的。 于是,她咬紧牙关叩首道:“还请郡主大人大量,指一条明路!武陵候府上下感激不尽!” 第18章 郡主善解人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泠若是还不帮她,反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正神游时,忽见门槛处半寸紫色衣角悄然而至。 赵泠立马便知来人是谁,略一思忖,对着赵玉致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她过来。赵玉致才一凑近,脸上登时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屋里所有人都惊了一下,隽娘失声唤道:“郡主!” 随即而来的便是谢明仪的薄怒声:“赵泠!” 赵玉致满脸地不敢置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赵泠居然敢当众扇她耳光,面颊瞬间就肿了一片,赵泠低声道:“赵玉致,这是你欠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一直上杆子想挨我这么一下?我今日就满足你,心里可还舒爽?” “赵泠,你!”赵玉致尚未多言,手腕就被人从后面一拉,谢明仪手贴在她的面颊上,脸色铁青,忽然指着赵泠的鼻尖呵斥:“放肆!” “你才放肆!”赵泠声音更高,抬起下巴,言辞冷冽,“把手放下,你在指谁?连郡主都敢指,你竟连点规矩都不懂么?” 谢明仪想起今日下早朝时,皇帝将他找去,明里暗里好生告诫打压了一番,自然不敢动赵泠,遂对左右吩咐道:“来人啊,去把那哑巴抓过来,打死!” 隽娘为难道:“阿瑶姑娘今日不在府上……” 正巧,阿瑶被赵泠打发去萧子安那里取药,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不会回来,因此赵泠有恃无恐,横竖谢明仪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动她。最重要的一点,每月初一和十五,都是她例行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日子。今个十四。 “赵泠!是不是本官这些日子给你好脸色了,你现如今眼里可还有本官?” 谢明仪脸色难看,攥着赵玉致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拉,赵玉致仰慕萧子安多年未果,一心都扑上去了,哪里还装的下其他男人。 更何况武陵候府和谢府私怨甚深,她远比赵泠怕得很,下意识就要挣开,谢明仪不疑有他,只当她是害怕,低声说了句“莫怕”,这才打横将人抱了起来,落了一句“你且等着”,抬腿便踏出门槛。 小桃吓得脸色发白,提着裙子亦步亦趋地追了出去,隽娘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几人离去的背影,又转过脸来看着赵泠,为难道:“郡主,您这又是何必?” 赵泠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绞痛的眉心:“打她就打她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今个能打,明个也能,只要我想,天天打她也不妨事。” “郡主,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您是郡主,要责罚人随便一个由头便是,但赵姑娘不是普通人,您又何必在大人面前与她为难?”隽娘看问题很通透,直接点破,“今日这事传扬出去,一来,郡主嚣张跋扈的名声要传出去了,二来,武陵候府也怨上了郡主,三来,大人今后只怕更远着郡主了。” 赵泠不可置否,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但她有自己的主见,并不在意这个。换而言之,早在她被武陵候府算计,代替赵玉致下嫁给谢明仪时,就已经不在乎这个了。什么淑女,贵女,贤良淑德,举止端庄,全部都见鬼去吧,现在要是有人敢给她递刀,她就敢提刀砍人。 为的就是心里痛快点。 “隽娘,你真的是谢明仪的奶娘么,按理说,你不是应该同他一样,恨我入骨,为何还一副想要帮我的样子?” 隽娘神色一顿,许久才低笑了声:“奴婢是妇道人家,不懂朝政。但有一点知道,父罪不及子,不管当年的事情,到底谁对谁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奴婢只是希望大人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其实还有些难言之隐,不好一一同赵泠说,譬如当年谢夫人同晋阳长公主交好,再譬如说,长公主曾对她有恩。 赵泠默然,隽娘神色温柔地望着她,轻声道:“郡主,您这是想当月老,给大人拉红线呢,还是真的那么讨厌大人,不顾一切想要离开谢府?” -- 第27页 “你都看出来了,还问我作甚?”赵泠也没有故弄玄虚,坦然道:“我打她那一耳光,是她欠我的。她恶心我,把脏东西往我嘴里塞,还捂住我嘴不让人说,遇事低三下四来求我,真当我是个活菩萨,点那两柱破香,我就得保佑她?” 她拍了桌子,余怒未消,“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也不能光挑一棵梧桐树上踩,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隽娘听得目瞪口呆,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像赵泠这么骂人的,苦笑道:“郡主,大人那边……” “大人那边怎么了,不都好着呢,恶人我也做了,气我也出了,红线我也给他拉了。美人抱不抱得上,难道要我手把手教?” 赵泠转过脸来看她,掰着手指头算给她听,“倘若谢明仪当真喜欢赵玉致,此番见她受委屈,定是不忍心继续为难赵谨言,这忙我不计前嫌的帮了。反过来说,谢明仪还是不肯放过赵谨言,但今日有幸一亲佳人的芳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隽娘更是满脸惊色,此前只当郡主任性,这才不持身份,不顾后果,扬手就打了。竟没想到,她居然想了这么多。 如此一来,那一耳光抽的,还真是皆大欢喜了。元嘉郡主不仅性格上同当年的晋阳长公主相似,就连聪明劲儿也都如出一辙。怪不得在京城芳名远播。若不是两家有仇,谢明仪同她倒是极般配。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今个手痒了。”赵泠又打了个哈欠,已经很困了,眯着眼睛道:“隽娘,我困了,想睡一会儿,你去帮我把妙妙抱过来。” 隽娘哑然失笑,眼前的女子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的确有手段,但心性不坏,为人还很爽朗,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姑娘。 于是果真下去把妙妙抱了进来,却见赵泠已经卧在美人榻上睡着了,漆黑浓密的睫毛又长又翘,睡姿恬淡安静。午后的阳光铺满房间,斑驳的树影印在墙面。 妙妙喵呜了一声,从隽娘的怀里蹦了下来,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赵泠的头发,隽娘怕它扰了郡主清梦,赶紧低声嘘了一声。 这猫儿很聪明,立马就不胡闹了,蜷成一大坨,往赵泠怀里一缩,圆鼓鼓的大胖脸就贴在她的颈窝。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狗子:你且等着! 赵泠(甩了甩手):来啊! 阿瑶扛着大刀正在赶来的路上。 推荐基友文文:《夫人她是万人迷》小野莓子 家道中落的姜芹被迫男装营业,却不小心成了官家小姐们心中的“优质爱豆”,然而她这个“新晋人气爱豆”,碰到了昔日的顶流男神,却被当做“假想敌”。 一个是人前大家闺秀,人后毒舌小炮仗 一个是人前高冷酷帅,人后话唠爱撒娇 【职业杠精X嘴硬奶狗】 第19章 扯平了! 书房。 “郡主真那么说?” 谢明仪坐在书案后面,埋头处理公文。 隽娘声音很轻:“大人,郡主所言就是这么多了,想来并非一定要同武陵候府的姑娘为难,左不过变着花样地让大人饶了赵公子。遂了那赵姑娘的意思。” “赵泠岂有那么好心?想来只是要替自己出一口恶气。” 谢明仪复低下头翻看公文,遇见不顺心的地方,提笔将人名圈出来,这便是又有朝臣要倒霉了,“小聪明救不了命,她无非就是仗着太后和皇上偏宠她。若是日后没了这靠山,定是墙倒众人推,隽娘,你信不信,武陵候府头一个站出来要她死。根本不会顾念这点恩情。” 隽娘不懂朝政,更不知现如今的时局,可脑中一想到如花似玉的元嘉郡主,若是红颜薄命,心里就闷闷地疼。若真是如此,九泉之下的长公主肯定难过地肝胆俱裂。 至了晚间,赵泠正在用膳,一个丫鬟提着食盒从外头进来,曲膝行礼,满脸恭敬道:“郡主,大人说白日委屈了郡主,特意让小厨房给郡主炖了鸽子汤,请郡主尝一尝。” “不要,拿走。” 赵泠看都不看一眼,夹了片藕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郡主,这是大人特意吩咐的,求郡主不要为难奴婢。” 赵泠抬眸看她:“我何时为难你了?你们家大人让你送汤,那是你的职责所在。接不接受,这得看我心情。你一个奴婢竟也敢质疑主子不成?” 小丫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煞白着脸磕头求道:“郡主恕罪,郡主恕罪。奴婢绝不敢质疑郡主。只不过大人吩咐了……” 她咬牙,赶紧磕头求道:“郡主,奴婢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七八岁的手足兄弟,求郡主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奴婢。” 赵泠单手支着额头,略感头痛。就听外头传来一声:“元嘉郡主好大的脾气!”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来人是谁,正要唤阿瑶出来赶人,忽然想起阿瑶在萧子安那里,隽娘一晚上都没露面,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于是只好亲自赶人,手指了指房门,“我不想跟你吵架,出去。” 谢明仪低声笑着,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这才掩了房门,缓步踱至桌面。亲手将那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鸽子汤。 “说起来还真是要感谢郡主替本官拉红线,否则赵姑娘还是一如既往,见到本官就躲。” 赵泠:“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 第28页 “但是你打她那一巴掌,本官必须要向你讨回来。” 谢明仪话锋一转,眸色冷冽,直逼着她望了过去,“本官都没舍得动过她,你凭什么?” 赵泠道:“你要是想给她讨公道,那就去告御状,让皇上罚我跪宗庙,或者罚俸禄。赵玉致都不敢说什么,你替她出什么头?显得自己官大?” “牙尖嘴利,本官懒得同你争辩。”谢明仪端了那汤,伸手一拽她的手臂,“汤凉了就不好了,本官服侍郡主喝汤。” “拿开你的脏手!” 赵泠使劲挣扎,抬腿往他身上踹。 哪知谢明仪早就被踹出经验来了,一拽她的胳膊,将人扭了一圈,便完全将人禁锢在怀里,“你不是牙尖嘴利,能说会道么,喝了这个,以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喝!” “我不喝!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赵泠说什么都不肯喝,谢明仪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将汤灌了进去。 “喝了这汤,你就和那个哑巴一样哑巴了,再也不能同本官顶嘴了。” 赵泠还以为自己被毒哑了,心里极难受悲苦,嘴一张就低骂:“无耻!” 她竟没哑,赶紧伸手摸了摸喉咙,又气恼道:“无赖!” “哈哈哈,太医说了,你身子骨太差,一定要多补补,否则日后不好生养。” 谢明仪轻拂了把衣袖,静静观望着她的神色。仿佛在等什么。 赵泠气得脸色发青,忽觉气血一阵翻涌,脸色煞白。谢明仪手疾眼快,赶紧掏出一个小瓷瓶,取了颗药丸递给她。 “滚开!” 她并不接,难受得捶了捶胸口。谢明仪也不生气,点了她的穴道,就将药丸塞入她的口中。 赵泠面露狐疑,警惕地望着他。 “护心丹,”谢明仪得意洋洋地摇了摇瓷瓶,“沈小公爷说,你出生时心脏不好,必须要好生调养。刚才一试,果真如此。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只觉得一股子寒气从头到脚蔓延开来,四肢百骸都冻得闷疼,仿佛被条毒蛇死死盯上了。 下意识地,她就抬脚往他大腿上踹。谢明仪也没躲,生受了一下,抿唇道:“你不仅嚣张跋扈,还不讲道理。” “道理是讲给讲道理的人听的,跟你用不着讲道理!” 谢明仪也不生气,复点了她的穴道。余光瞥见晚膳都没动过几筷子,略一思忖,便让下人撤了,重新送一份来。 下人动作极快,赶紧送上,关门退下,动作一气呵成。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郡主不吃饭怎么能行,若是饿着你了,本官担当不起。” 谢明仪提着衣袖,亲自夹了一块笋片往她嘴边送。 赵泠被点了穴道,除了嘴之外,其他的地方根本就动弹不得。她羞愤交加,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你此前问过本官,是不是个男人。”谢明仪冷不丁地冒出来这么一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吃的话,本官待会儿便让你知道。” 赵泠咬牙切齿,心里骂了一千遍卑鄙无耻,被逼为奈,只得吞咽着嘴里的饭菜。片刻之后,她已经很饱了,可谢明仪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似乎喂上瘾了。 她骤然把嘴闭得死紧,反而打断了他少有的乐趣,于是蹙紧眉头看她:“就吃这么一点?” 问出来的那一刹那,谢明仪愣了一下,总觉得好生熟悉,想了很久才想起,从前在颍州,赵知臣耍小性子不肯吃东西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一筷子一筷子喂的。 那会儿玉致女扮男装,化名赵知臣,年纪小,个子也不高,面容清秀机灵,看起来极讨人喜欢。彼时,萧子安也在宁远书院,化名沈九,正好同谢明仪是同窗好友。 那年,赵谨言去颍州办事,顺道把赵玉致带上了,因为书院禁止有女学生,只好女扮男装混进去。没等到萧子安,却遇见了谢明仪。 那会儿赵知臣囧红着拱手便拜:“兄……兄台,在下名叫,名叫赵知臣,乃是……乃是……” 赵谨言替她答道:“他是我家幼弟,今日远道而来,乃是探望沈兄,不知他人在何处?” “藏书楼,”少年谢明仪瞥了赵知臣一眼,“你是个结巴?” “胡……胡说!我才不是结巴!”赵知臣红着脸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执。” 这些都是很多年前的回忆了,玉致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自谢家出事之后,齐贵妃袖手旁观,甚至还落井下石,谢明仪便同萧子安割袍断义,这些年来,因为一些事情,两个人针锋相对,势同水火。早就将当年的那点情分消磨得干干净净。 想要忘记的总是历历在目,想要释怀的,又总是耿耿于怀,也许赵玉致当年只是一时兴起,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也像是镜中花,水中月,永不落地发芽。 谢明仪神色黯然,将筷子拍在了桌上。微偏过脸去,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赵泠不知他心头所念所想,只当他又犯病。期盼着他玩够了,赶紧回去。 可让她失望的事,谢明仪非但不走,反而一副要留下过夜的架势。 “你都记得每月初一、十五要进宫拜见太后,怎么不记得每月初二,十四,必须要圆房的规矩?” “谁定的规矩?” “我定的。” -- 第29页 “……”赵泠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板着脸道:“我知道了,你怕我死是么?若是我死了,舅舅定然抄你家,灭你门!” 谢明仪心道:还真是聪明。表面却一字不提。 “舅舅还跟你说了什么?是个男人就解了我的穴道,咱们敞开了说!” 谢明仪道:“解了你的穴道,你又乱打人。” 赵泠都快被气笑了,保证道:“解开吧,我不寻死觅活,我也不打你。” 谢明仪应该是没有好的说辞,当真解开了她的穴道,想了想,正色道:“郡主,皇上命我跟你圆房。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不喜欢强迫别人。所以想提前跟郡主串通个口供,这样对你我都好。” 赵泠恍然大悟,蹙眉道:“你求人就是这么个态度?” 谢明仪:“那郡主想如何?” “去给我倒杯热茶来。” 谢明仪疑惑不解,可还是帮她去倒了。谁曾想赵泠胆大包天,竟然直接将茶往他脸上一泼,冷哼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扯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章前面其实是狗子吓唬吓唬郡主,毕竟郡主打了女配一耳光,狗子觉得不吓唬郡主一下,解不了气。汤就是干干净净的汤,啥也没有。 皇帝后面会上线,实话实说,还是挺宠郡主的。 至于郡主泼狗子的茶,我认为是很烫很烫的。 还有追妻火葬场环节,放心吧,男主追得非常非常辛苦,舒心的情节肯定会安排上的。 白莲花女配完全不是郡主的对手。 第20章 何须你多嘴? 这一夜,谢明仪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总是看见年少的赵玉致,不,应该是当年的赵知臣抱膝坐在海棠树底下哭,每次他一过去,人就立马消失不见了。 再醒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屋里黑漆漆的一片,隐隐可听见旁边传来细微的撕咬声,猛然坐起身来,一道黑影就窜了过来,谢明仪一惊,脸上就被猫抓了一下。 动静太大,惊动了赵泠。还被一脚踹到了地上。 赵泠显得特别惊慌失措,连忙下了床,谢明仪寒着冷,手已经伸出去了,可谁曾想赵泠根本不是拉他的。生生同他擦肩而过,把妙妙抱在了怀里,还很生气地说:“谢明仪,你给我滚出去!” 他真的是疯了,竟然以为赵泠会伸手拉他一把。前一次为了套衣服便罢了,这一回竟是为了一只肥猫。 事情恐怕真如沈非离所言,在赵泠心里,自己的地位恐怕还不如一只猫。 赵泠担心宫里要问及两人圆房之事,遂推辞说身体抱恙。阿瑶一大清早地从九王那里回来,一进门就蹙着眉头,左右嗅了嗅,比划着手势说:“屋里这是什么味道?” 赵泠惊了一下,心里暗道阿瑶这个鼻子居然比狗还灵敏。竟一下子就闻出了异样来,谢明仪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寻常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可若是宽衣解带,香气便浓郁些。 说起来也很奇怪,像他这种人厌鬼恨的疯狗,居然还跟个温润书生似的,活像是泡在书卷里长大的。 赵泠抱着猫儿,给它修剪指甲,阿瑶凑上前来,献宝似的取出一个小瓷瓶来,比划道:“郡主,这是九王让我带给你的,听说坚持服用这个,偏头痛就能缓解不少。” 她这个偏头痛是老毛病了,这些年也没少喝药调养身子。可皆是不太见效。昨晚同谢明仪争执,气得血气翻涌,也不知道他手上拿的护心丹从何而来,药效倒是挺好。 表哥的好意自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赵泠把药收下,想了想,又唤了丫鬟进来。 “把床上的枕头,被子,还有褥子全部都拿到外头烧掉。再换套新的过来。” 这小丫鬟不明所以,曲膝行了一礼就抱被子去了,见这被子的面料极好,枕心又是极上等的暖玉,少不得就动了心思,央道:“郡主,这些东西都是簇新的,不妨赏给奴婢们罢?” 赵泠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地逗猫,淡淡道:“谢府每月给你们的例银不够用么?” 小丫鬟一吓,哪里还敢多言,忙不迭地收了东西,抱到院子外头烧了。谢明仪终日公务繁忙,早出晚归的,从衙门回来,原是预备取个文书,忽闻一缕烧焦的气味,待见到火光是从牡丹院里飘出来的,便以为是走水。 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急匆匆地带人救火来了。十七、八个护卫提着木桶赶来,就看着个小丫鬟手里拿着个木棍戳那火堆,火星子噼里啪啦四处飞溅。 见有人过来了,立马就要跑,流火上前一步将人拿住,喝问道:“大胆!青天白日地居然公然纵火!” “大人饶命啊,不是奴婢,不是这样的!”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赶紧全交代了,“是郡主!郡主嫌这被子褥子脏了,要奴婢拿出来烧掉的!” 谢明仪蹙眉,垂眸一瞥烧得就剩半寸被面的褥子,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郡主竟然这般厌恶于他,仅仅是睡在了一张床上,就要把这些东西全部烧掉。 若非他警惕性高,郡主是不是要弑夫了?他脸色极不好,暗暗告诫自己再也不要过问赵泠的事情,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赵泠毫不知情,正在梳妆打扮,准备赴宴去。 纪王爷家的小郡主今个过生辰,贴子老早就送来了,宴请了不少人过去,为的就是图个喜气。若是按辈分来算,纪王爷是她的小舅舅,小郡主便是她的表姐。 -- 第30页 晋阳长公主还在世时,同纪王爷走得颇近,赵泠哪有不去的道理。她原本就生得明艳动人,稍微一打扮更是姿色艳妍,为了不喧宾夺主,特意换了身绀青色的裙子,可仍旧美得不可方物。 隽娘自昨夜就不见了踪影,赵泠懒得跟谢明仪打招呼,领着阿瑶就出了府门。她贵为郡主,手里还攥着公主府的令牌,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阻拦她的路。 一路车马奔波,约莫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一座府邸前,阿瑶一向打扮得像个侍卫,今日也难得穿着曳地撒花长裙,提着裙子蹦了下来,赵泠想拦都拦不住,看着她满脸好奇的样子,也只是无奈地笑了一声。 守门的侍卫见到元嘉郡主来了,赶紧将人请了进去,还派人通传王爷,赵泠人还未至前厅,迎面一道水红色的身影扑了过来。 “阿泠!你怎么才来?可想死我了,父王和母妃一直等着你呢,快跟我进来!” 赵泠笑道:“我来晚了,表姐恕罪。” 纪王爷家的小郡主封号常宁,闺名萧瑜,瑜乃美玉,可谓是纪王爷的掌上明珠。比赵泠虚大了几个月,尚未婚配。 主要是纪王爷膝下儿子众多,可就萧瑜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疼宠着,眼界也高,寻常官员家的嫡子也入不了他的法眼。 入得室内,屋里莺莺燕燕坐了一屋,原是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一听丫鬟说是元嘉郡主来了,屋里便渐渐熄了声。萧瑜牵着赵泠的手,往屋里引,满屋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正主位坐着一位貌美妇人,穿着一身绫罗绸缎,发间珠翠玲琅,见萧瑜进来,佯装责怪道:“你啊,今个是你的生辰宴,你一大早的跑哪儿野了?竟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 萧瑜笑道:“我可没有撒野,这不是阿泠过来了,我就赶紧迎她去了。”说着,还将赵泠往纪王妃的身侧引。 “也有好些日子未瞧见你了,怎么看起来倒像是瘦了?” 纪王妃同晋阳长公主交好,虽说在赵泠下嫁的事情上,未能帮得上忙,可到底还是疼爱她的,攥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赵泠眼眶微涩,忽然想起自己的亲娘了。若是晋阳长公主还在世,定然也这般温柔婉约,当下轻声道:“劳舅母挂念了。” “好孩子,来,快坐下。”纪王妃心疼她小小年纪丧父丧母,难免多疼了些,将人引至身边坐下,另外一面坐着萧瑜。 “元嘉郡主自从成亲之后,越发貌美了,可见谢大人待郡主倒是极好的。郡主现在嫁了个高门,竟连我们这些亲人也不认得了。” 一位面容略显刻薄的妇人说道,手里捏着帕子,抬眸细细瞥着赵泠,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拆骨吃了的模样。这人正是武陵侯府长房夫人王氏,赵玉致的生母,也就是赵泠的大伯母。 闻言,萧瑜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抬眼望着赵泠,见她神色淡然,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心头火猛然窜了上来,当即便呛声道:“阿泠本就貌美,在京中贵女里算是拔尖儿的闺秀,何须你多嘴?” 王氏面色一凝,皮笑肉不笑道:“是啊,元嘉郡主是觅得了良人,同谢大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可怜我家玉致,前些时候入宫,还不明不白受了遭无妄之灾。” 赵泠最不喜欢的便是她这位大伯母,成天撺掇事,东家长李家短的,原是来赴宴,不想同她一般计较,竟然不成想,她还上杆子找骂受。 当即就淡声道:“无妄之灾算不上吧,说起来齐贵妃也是敬重太后,所以才格外在意我母亲的那支发簪。若是旁的什么东西,即便价值千金,也罢了,偏偏是太后送我母亲的陪嫁之物。” 她瞥了一眼王氏,字字清晰,“我还以为堂姐受了齐贵妃的责罚,也该知错了,竟不成想,她还不知错,真真白费了齐贵妃的一番苦心。” 此话一出,在场众多官家女眷,以及诰命夫人忍不住捂着唇偷笑,谁人不知是赵玉致冲撞了贵人,这才惹了一身事端。若换了旁人,定是羞于启齿,恨不得挖坑埋了才好。 偏偏王氏上杆子往外扒拉,元嘉郡主又不是个任人揉捏的面团,几句话就呛了回去。 王氏颜面上过不去,本就是要帮赵玉致讨个公道的,哪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道理。于是阴阳怪气道:“郡主此言差矣,玉致可是郡主同宗同姓的堂姐,且不说是不是有人故意刁难她,你见她受罚,竟也不帮忙求个情?怎的这般没有良心!” 赵泠还未开口,萧瑜便龇她道:“同宗同姓?你怕是搞错了罢,泠泠可不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她的母亲乃晋阳长公主,即便随了夫家的姓,可生的孩子是皇室血脉。泠泠乃皇室宗姬,莫说是赵玉致,就是你家老太太过来,也得下跪恭敬地唤她一声元嘉郡主!谁给你这么大的脸,竟也敢当面指责她?大胆!” 作者有话要说:  郡主不想谈恋爱,就想搞事业,这个萧瑜是友军 第21章 她很好~ “瑜儿!” 纪王妃见萧瑜说得过分,赶紧从旁拉了一把,佯装责怪道:“宾客都在呢,莫要撒野,带你表妹去你院里,你不是有稀奇的玩意儿要给她看么?” “我几时得了稀奇的玩意儿了?” 萧瑜面露茫然,被纪王妃从座位底下轻掐了一把,立马反应过来,暗暗吐了吐舌,这便领着赵泠要走。 -- 第31页 王氏气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拦道:“阿泠,你可不能这般没有良心啊,我怎么说也是你大伯母,你纵然看不起我,也万万不能不给老太太颜面。你可知她因为你的事,都气病了!你也不说过去瞧瞧她!” 赵泠脚下一顿,蹙眉道:“祖母竟病了?怎么没人通知我一声?我也好同我家夫君一道过去探望才是。” 她把“我家夫君”这几个字眼咬得极重,刻意暗示王氏,这是她背后撺掇谢明仪的。 果不其然,王氏脸色就更难看了一分,捶胸顿足道:“你竟还说没人通知你?你堂姐去了,险些被下人赶出来不说,那般低声下气地求你,你竟还打她,你的良心到底哪里去了?” 赵泠一猜便是这件事,她都不计前嫌帮了他们的大忙,没得半句感谢便罢了,竟要被人诬赖成是“没有良心的白眼狼”以及“气坏祖母的不孝子”,这种话若是传扬出去了,败坏的可不仅是她一个人的名声,连长公主府都跟着蒙羞。 萧瑜也气得紧,攥紧赵泠的手,低声说了句“别怕,表姐护你”,上前一步毫不客气道:“今个乃我生辰宴,若是真心实意来贺礼的,王府自然好生招待。可若是平白无故过来找茬儿,也得先问过我才是!你别一口一声没良心,你一个五品诰命夫人,怎敢这般辱骂当朝郡主,该当何罪?” 王氏阴阳怪气道:“常宁郡主,这可是我们赵家的家事,还望郡主能少掺合些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阿泠是你家的孩子。” “你!” “表姐,”赵泠从旁拉了她一把,摇头道:“你不必为了我如此的,今个是你生辰宴,可不敢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扰了兴致的。” 纪王妃最是喜欢赵泠这种做事雷厉风行的脾气,也知她决计不会吃这个亏,遂在一旁静静观望,若赵泠辩论不过,再出来维护。谁曾想自家傻女儿竟看不得赵泠受半点委屈,急火火地冲出来了,就跟母鸡护崽儿似的。既惹人气,又惹人疼的。 赵泠拍了拍萧瑜的手,安抚了她一句,这便把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王氏身上,语气冷淡:“你说这话,那我便听不懂了。原不过是那日在春风得意楼,赵谨言领着几个公子哥,冲撞了我和九王殿下。谢明仪到底是我夫君,听说了这事,自然要替我出头。这有何不对的?” 王氏道:“既是为你出头,惩治那几个公子哥便是,何必还要为难谨言?” “赵谨言玩忽职守,这是不争的事实,又非谁刻意针对他的。你若是觉得不服气,只管面圣便是。”顿了顿,她又轻笑一声,“至于你说我打了赵玉致,那更是好生奇怪。谁看见我动手打她了?她自己说的?” 她帮了赵玉致的大忙,就料定她不敢多言,四处逡巡一遭,未见到她人,暗叫一声可惜。 果不其然,王氏又道:“我家玉致一向性子温吞,受了委屈也不敢多言的。就因为你的撺掇,谨言差点丢了官职,老太太都气病了,你敢不认!” 赵泠毫不慌乱,说话有理有据:“那我就更不懂了,众所周知,赵谨言现在能官复原职,全靠谢明仪在皇上面前求的情。若非我的情面,谢明仪为何要替赵谨言求情?再者,祖母年纪大了,偶有些小痛小病也正常,公主府每月都会送些补品过去,动辄就是几千几万两雪花银的东西。这也叫做不孝顺?” “钱财都乃身外之物,武陵侯府又不缺这点东西!你自己怎么不过来探望?”王氏气恼道。 赵泠眼中流露出一丝促狭,故作为难道:“原来如此,祖母竟是不想要这些东西。也怪我粗心大意了,以后便不送这些了。” 她抬起手来,捏着额角,“我一向身子骨不太好,近些时日又病了,缠绵病榻许久,今个为得表姐生辰才出来的。幸好我不知祖母病了,否则我这病气若是再过到祖母身上,那才叫大不孝。” 王氏愣了愣,随即大怒,捂着胸口狂喘气,几乎要被赵泠气得七窍生烟。只要一想到,从今往后公主府不会再送那些昂贵的东西过来,身形一歪,险些跌倒。多亏了身边的丫鬟扶着,这才不至于当场出了洋相。 萧瑜一向喜形于色,当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纪王妃警告地瞪了一眼,赶紧收敛了笑容。拉着赵泠往外走,边走边道:“好了,别说了,看把王夫人高兴的,回头你顺道跟她去武陵侯府探望一番便是。赶紧的,我有好东西要送给你呢!” 晋阳长公主生前时常领着赵泠过来,因此她自小便同萧瑜相熟,也是从小到大的情分。穿过一条浓郁的花溪,踏过青黛小道,很快便来到了一座别致幽静的院子。 萧瑜在王府极其受宠,几个哥哥都待她十分疼宠,自然而然性格就有些娇纵,可待赵泠却出奇的好。才一进了小楼,赶紧让身边的丫鬟泡了赵泠最爱喝的雪尖云芽,又要糖蒸酥酪,茶花饼,玫瑰酥饼,以及芙蓉糕之类。满满摆了一桌子。 想了想,萧瑜又瞥见阿瑶,见她一副茫然呆傻的样子,忍不住同赵泠道:“你怎么又把她带出来了?不是说找太医给看过了么?” “她是我的侍女,不带她,我带谁啊?”赵泠今个不甚想吃甜的,随手捧了自己面前的糖蒸酥酪递过去,还捏了一块芙蓉糕塞阿瑶嘴里,“太医看是看过了,估计也不敢说太实,就说调养着看看。” -- 第32页 顿了顿,她又微微一笑:“我觉得她这个样子就很好,脾气也好,性子也乖,平时很温柔的。” “噗嗤。” 萧瑜险些把茶给喷了,抬眼见阿瑶在吃糖蒸酥酪,忽想起从前她一脚踹飞侍卫的场景,忍不住笑道:“不会吧,你真觉得她很温柔么?” “嗯。”赵泠点头,丝毫不在意此前阿瑶误伤她的事情,满脸认真道:“她很好,陪在我身边很多年了。” 萧瑜莞尔,抬眸打量了阿瑶片刻,忽然抬手比划了她一番,纳闷道:“话说,这小丫头模样生得还挺标志的。以前穿得跟个侍卫似的,今日如此打扮,我初时险些没认出来,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第22章 可我没话同你说 阿瑶吃东西的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很快又把全部的注意力都应付在吃东西上。 赵泠笑了笑,没应声,从袖间取出两个荷包出来,略羞赧道:“表姐,今日是你生辰,我知你素来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知道要送你什么才好。你是知道我的,一向手笨,就绣了这两个荷包,你一个,我也一个,你莫嫌弃啊!” “你亲手绣的,我怎么可能嫌弃?快拿来我瞧瞧!” 萧瑜跟对待宝贝似的,将两个荷包捧在手心里。荷包|皮上绣着牡丹,下面还缀着碧色的穗子。虽说针脚略显粗糙,可不难发现,赵泠的确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当即就连声赞道:“太好看了!我特别喜欢,谢谢表妹,我一定日日都戴在身上!” 说着,就将腰上挂的蜀锦绣的荷包解开,随手丢到了一旁。将赵泠送的仔细系在了腰间。 赵泠暗松口气,此前还担心萧瑜会嫌弃。像她们这种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郡主,好东西见得可太过了。什么名贵的珠宝首饰看着也不稀奇,反而是这种自己亲力亲为绣的东西,更加难能可贵。 此前赵泠过生辰,萧瑜就亲手绣了方手帕,据说绣了好几个晚上,手指头上戳了十几个洞,可把纪王爷,纪王妃,还有府上那几个哥哥心疼坏了。 甚至还说,此前从未见过萧瑜绣过东西。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满的酸意。 “泠泠,说起来真的对不住你。” 萧瑜神色忽然黯然下来,伸手攥着赵泠的手,“让你下嫁给谢明仪,实在太委屈你了。你也别怪我父王和母妃,他们也都帮着去求了,可是圣意已决,实在是没有办法。”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怎么会不知道纪王府待她很好。可正同萧瑜所言,圣意已决,谁敢驳了皇上的颜面?就如同当年谢家获罪一般,无法挽回了。 不过好在她在谢家也没吃过什么亏,再等些时日,定要同谢明仪和离。 “我没事,表姐不必担心我的,我怎么说也是个郡主,又是皇帝赐婚,谢明仪若是胆敢不敬我,那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萧瑜叹气:“话虽如此说,可我还是很担心你。我们家表妹生得这番容貌,怎么好嫁给谢明仪那个疯子?” 她不好问赵泠是否同谢明仪有了肌肤之亲,只得委婉着说,“你也莫怕,凡事都有表姐帮衬着你。我好几个哥哥呢,总有一个能治住他的。” 话到此处,她又神神秘秘道:“我偷偷告诉你,今个九王也会过来,那赵玉致也早就来了,说什么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客房休息。我猜她就是怕我跟你对付她,所以躲起来了。不过你放心,有九王的地方,哪里能没她赵玉致,你就等着看好戏罢!” 赵泠愣了愣,抬眼看她:“表姐,你想做什么?今个可是你的生辰宴,你可不能胡来。” “我可不知道什么叫做胡来,”萧瑜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牙齿,轻轻掐着赵泠的脸,“没什么比帮你出气更重要的了,你就等着看好戏罢!” 谁料阿瑶一眼瞥见,以为萧瑜要对赵泠动手,当即糖蒸酥酪也不吃了,一把攥住了萧瑜的手腕。 萧瑜嘶了一声:“啊,疼,疼,快松手!” 赵泠吓了一大跳,赶紧唤了声“阿瑶”,然后将两人分开。她知晓阿瑶不是故意的,遂不忍心责骂她,于是同萧瑜道:“对不起,表姐,她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萧瑜对待赵泠一向没有脾气,又爱屋及乌,待阿瑶也多了几分耐心,揉着发红的手腕苦笑:“算了,算了,没什么。也怪我,不该掐你脸的,这丫头手劲儿忒大了。” 赵泠满脸歉意,转脸要让阿瑶道歉,可见她一副懵懂痴傻的憨样,到嘴的话也说不出口。 阿瑶比划道:“谁也不能欺负郡主。” 萧瑜不解其意,问赵泠:“她什么意思?这该不会是骂我罢?” 她又推了芙蓉糕过去,冲阿瑶道,“你忠心护主,这点我喜,以后还得这么护住你们家的郡主,不可让谢明仪伤她半分。谢明仪要是敢像我刚才那么碰她,你就拿刀砍死他,出了事我担着。来,这个给你吃。” 阿瑶不接,把头转到了一旁,想了想,又比划道:“谢明仪要是敢动郡主,我就杀了他。” 恰好有个丫鬟进来,对着二人行礼道:“郡主,九王殿下过来了。此刻正在凉亭,武陵侯府的赵姑娘也在。另外还有别的几位姑娘。” 萧瑜对着赵泠笑了一下,意思是“看吧,我说的没错”,这便拉起赵泠道:“走,咱们也去会一会赵大姑娘。” -- 第33页 “我就不去了罢,看着她烦。” 赵泠兴致缺缺,实在不想多看赵玉致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脸,推辞道:“如若不然,我同阿瑶在别处逛逛,表姐自己去吧。” 萧瑜嗔道:“那多没意思啊,你又没做错事,躲她做什么?正好九王也在,他一向最偏宠你了。你信不信,你若不去,赵玉致都能挂在九王身上!” 赵泠心里一个咯噔,还未多言,立马就被萧瑜拉着出了小楼,一阵穿花拂堂,隔着一汪莲花池,果见凉亭里人影憧憧。萧瑜对着身后的侍女们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看看,我就说吧,光天化日之下,几个人在凉亭里坐着,指不定在聊什么呢,你且等着,看我眼色行事。” 说完,提着裙子就走了出去,赵泠生怕萧瑜闯祸,正要拦一拦,结果萧瑜脚下溜得极快,凉亭中的几人立马便站了起来,赵玉致的身形在几位姑娘中最为惹眼。 她实在没兴致同赵玉致虚以委蛇,衣袖就被拽了一下,阿瑶比划道:“郡主,我肚子疼,想先去趟茅房。” 赵泠一听便猜她是吃太多甜食了,遂要一同离开,可阿瑶动作更快,脚尖一点湖面,几个瞬息间便飞掠而去。如此,她更没有继续待下来的意思,可又不好连招呼都不打地离开。 正迟疑间,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踏碎枯叶的声响,猛然一回头,入目便是沈非离。 “郡主怎么一个人在这?明仪呢?” 赵泠微微蹙眉,原先便同沈小公爷没什么交集,更何况他是谢明仪的表哥,还是知己好友,因此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冷淡道:“我如何知晓?今日乃常宁郡主生辰,后院多是女眷,沈小公爷还是去前厅为好,免得让人误会。” 说完,抬腿便走,沈非离用折扇拦了她一下,微微笑着:“郡主别急,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要同郡主说。” 赵泠脚下一顿,偏头瞧他:“可我没有话要同你说。” “郡主此前是不是去过颍州?” 沈小公爷倒是挺直爽,直接开门见山道:“是这样的,我家表弟少年时在颍州巧遇一女子,当时她女扮男装,性子甚讨人喜欢。同明仪有过命的交情。我怀疑这个人是郡主。” 赵泠道:“没去过,不知道,告辞。” 第23章 闹了个乌龙 她抬腿就走,压根没有兴趣听谢明仪的过去,沈非离这下便不再阻拦了,遥遥喊道:“赵知臣!” 他当年虽未同谢明仪,萧子安一同去颍州,可多少听说过“赵知臣”的大名,一直以来都很怀疑此人的真实身份。因谢明仪同赵家的恩怨,遂一直以来心怀芥蒂,查也不查,问也不问。 也是那日在酒楼,惊鸿一瞥,发现赵泠同赵玉致模样相似,因此才想试探一二。 可赵泠根本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一步都不曾停过,仿佛没听见似的。沈非离蹙眉,暗暗思忖自己是不是搞错了。 那厢萧瑜连呛了赵玉致好几句,将人逼得眼眶通红,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可怜模样,其余官家小姐皆知常宁郡主素来娇纵,且不说纪王爷和纪王妃特别护短,她上头还有好几个亲哥哥偏袒。哪里敢多言,纷纷默默退后。 萧子安原本就不喜赵玉致,自然没有帮她说话的道理,余光一瞥,忽见一道绀青色的身影从花溪处走过,眼睛一亮,立马就走了过去。 赵泠烦死谢明仪一干人等,冷不丁地眼前一黑,抬眼却见来人是表哥萧子安,遂往他身后躲了一下,低声道:“表哥,沈小公爷老是跟着我,还跟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你帮我赶走他。” 萧子安一听,赶紧将人护在身后,抬眼果见沈非离从后面转了过来,当下眸色一沉:“表哥,你跟阿泠说了什么?” 沈非离拢起折扇,微微一笑,他模样生得不错,为人也风流,虽不孟浪,但也是世家贵公子的派头,慢条斯理道:“不做什么。我只不过是问了元嘉郡主几个问题而已。” 顿了顿,他又意有所指道:“谢家当初定居在通州,明仪自幼出门游学,此前同你倒是很生份。听说多年前,你俩在颍州宁远书院,皆是化名,竟然谁也认不出谁,倒是好生阴差阳错。” 萧子安不愿多提当年的事情,下意识地望了赵泠一眼,见她抿着唇,心尖一颤,沉声道:“这么久的事了,还提做什么?谢明仪与我早就割袍断义,莫再提什么旧情!” 说完,隔着一层布料拉过赵泠的手腕就要走,才走几步,忽听一声尖叫,随后就是两道落水声。 “来人啊,快来人啊,郡主和赵姑娘落水了,快来人啊!” 赵泠一听,当即把手抽了回来,提着裙子就往莲花池边奔去,果见萧瑜在水里扑腾。岸上聚了不少人。 眼看着萧瑜连头都没在水中了,心里一急,根本顾不上什么了,纵身就要跳下去救人,萧子安一把将人拉住。 “阿泠!你不能跳!” “可是表姐在水里!”赵泠急道:“来人啊,快来人,先救郡主,快!” 岸上皆是大喊着救郡主,极少有人喊救赵玉致的,以话传话,很快就传入了纪王妃的耳朵里。一问是哪个郡主,结果下人也说不清楚,被逼问急了,才道是元嘉郡主。 沈非离余光一瞥,忽见对岸人窝里一道月牙白的身影飘过,他正要开口喊人,哪知谢明仪已经纵身跳下了荷花塘。 -- 第34页 待赵泠几人赶到对岸时,两个人已经被救了上来,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谢明仪竟然救的是萧瑜…… “阿泠!呜呜呜!” 萧瑜被救上来后,浑身湿漉漉的,在场还有不少外男,赵泠脸色一沉,一把扯了丫鬟手里的毯子往她身上一裹,将人抱在怀里后,大声斥责道:“怎么照顾郡主的?青天白日竟让她落了水!非礼勿视,所有外男都转过身去!” 谢明仪站在一旁,脸色也极黑,目光从赵玉致身上飘过,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他只听说“郡主落水了”。并未听见“赵姑娘落水了”,当时以为是赵泠,立马跳下去救人了,谁知此郡主非彼郡主。当场闹了个乌龙。 想了想,见赵玉致实在狼狈可怜,遂要脱了衣裳递给赵玉致,沈非离从旁推了他一把,不偏不倚将人推到了赵泠的面前。 谢明仪捧着衣服站在她的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赵泠直接无视了他,语气不善道:“不说的话,通通受罚!” 众人惊于威慑,立马有个丫鬟跪地,战战兢兢道:“回元嘉郡主的话,当时常宁郡主同赵姑娘起了争执,不知道怎么的,双双跌了下去。” 赵泠脸色不善,正好纪王妃也到了,遂同丫鬟们将萧瑜送了回去,路过谢明仪时,连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谢明仪攥紧了衣裳,转头剜了沈非离一眼,正要去探望赵玉致,手臂一沉就被人压住了。 “哎呀,我头晕,好晕,明仪,快扶我一把!”沈非离几乎挂在他身上,死死将人拦住,“明仪,我晕水,这池塘水太深了。” 谢明仪恼道:“你晕什么水?你又不曾跳水救人!” 沈非离哂笑,见赵玉致被人扶走了,这才松开手道:“好了,又不晕了。你赶紧去换身衣服吧!” 待谢明仪走后,他见萧子安还在,遂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子安,你们瞒得住明仪,可瞒不住我。就赵玉致那弱柳扶风样,怎么有胆子女扮男装混到宁远书院的。老实说了吧,明仪爱慕过的姑娘,到底是不是赵泠?” 萧子安神色冷冽,沉声道:“不管是不是,都同你没关系。赵家同谢家的恩怨,你又不是不知。你觉得阿泠和谢明仪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怎知不会有好结果?”沈非离微微一笑,“明仪是个很长情的人。” “那我倒是没看出来,”萧子安眼中流露出杀意,语气冰冷,“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我这次从西境回来,决计不会再放过谢明仪。” 沈非离敛眸,有些不解:“子安,你的母亲和明仪的母亲,可是义姐妹。你和他都是我的表弟,我真不希望你们两个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这样会让我很为难。” “不必为难,你护着他,我护着阿泠。” 萧瑜此番落水受了不小的惊吓,纪王妃原先就不喜王氏和赵玉致,听闻婢女的回话,当场就发了一通火气,谁的颜面也不给,直接将人赶出了王府。 纪王爷听闻了消息,赶紧过来瞧了一趟,萧瑜窝在纪王妃怀里就哭,大诉了一通苦水。气得纪王爷立马去武陵侯府闹了。 末了,萧瑜才擦了擦眼泪同赵泠道:“阿泠,说起来谢明仪还真不是个好东西,外界还传什么,他爱慕赵玉致,谁曾想直接跳水救了我。可见他的喜欢也只是嘴上说说,你以后可别让他骗了!” 赵泠应了一声,此前她还以为谢明仪虽然卑鄙无耻,但好歹还算个男人。可现在一看,根本就不是个东西,连爱慕的姑娘都不救,简直畜牲。 明面上却道:“对不住表姐,因为我的事情,搅和了你的生辰宴……” 萧瑜赶紧捂住她的嘴,抬了抬下巴,示意纪王妃在外间,待人走了,这才道:“可不许这么说的,我母妃最是护短,若是听了你这话,少不得就怪上你了。” 她拉住赵泠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细语道:“阿泠,我早便试探过子安了,他心里一直有你。待你同谢明仪和离,我就央求父王母妃帮你们说一嘴。你若是嫁给了子安,他一定会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爱,比那个谢明仪好多了。再说了,你若不喜欢子安,那朝廷中还有那么多新贵呢,慢慢挑,总有一个能入你眼的。” 赵泠抿唇,不知如何回话才好。她待萧子安的感情很模糊,始终隔着一层纱,也说不上来喜不喜欢。于是便道:“我是一定会和离的,至于表哥……” 她迟疑了片刻,“齐贵妃一向不喜欢我。” “你管她喜不喜欢你,子安喜欢你,那不就成了?” 萧瑜从旁撺掇,跟个老妈妈似的,苦口婆心道:“反正亲一成,你又不跟齐贵妃过日子,管她什么脸色。太后那么宠爱你,你还怕有人敢怠慢你?况且子安就差把心剖给你了,怎么可能不护你?” 赵泠无言以对,心里微微有些苦涩。若是晋阳长公主还在世,她哪里用得着受此番磋磨。往后只当是运气不好,被条疯狗咬了一口。 她必然要宰了这条狗,炖锅肉汤喝。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如果是女主和女配同时落水,男主不管女主,而是跑去救女配,实在太不是东西了。 索性就两个女配落水,男主救了女主的友军。 但女主不承他这个情。 第24章 往伤口上撒盐 待从纪王府出来,府门前早早就候着谢府的马车,流火跳下马车,行礼道:“见过郡主,小人奉大人之命,请郡主回府。” -- 第35页 阿瑶认得这个流火,上回从背后偷袭她,眼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马就要过招,流火往后跳开几步,笑道:“小姑奶奶,这里可是在外面,你不能胡来啊!” “阿瑶,住手。”赵泠出声制止,抬眼逡巡一遭,没见到此前坐的马车,眉头微微蹙起。 流火解释道:“是这样的,大人着急送赵姑娘回府,遂借用了郡主的马车,又恐郡主回不去,所以……” 原来如此,为了心上人,竟然借用了她的马车,还真把她当个活菩萨了,赵泠当即就沉了脸色,刚好萧子安同沈非离一前一后从王府出来。 萧子安道:“阿泠,怎么回事?” 赵泠道:“我的马车被人偷了。” “郡……郡主,不是偷啊,借用,借用。”流火压低声音同沈非离解释了一遍。 沈非离听得头疼,心道:谢明仪还真是胆大包天。 遂打着圆场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就为了这个。郡主若不喜欢这辆马车,那便坐宁国公府的马车罢。” “不必。”萧子安直接替赵泠拒绝,转身指了指另外一辆道:“阿泠,你们同我坐一辆罢。” 赵泠正要点头,沈非离拦道:“这恐怕不太合适吧,怎么说郡主现如今也是明仪的夫人,传扬出去不合规矩。” “自家表哥,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萧子安呛了他一句,亲自掀开车帘,温声细语道:“来,阿泠。” 沈非离也去掀宁国公府的马车车帘,苦笑着道:“郡主还是坐这辆罢。” 赵泠微垂着眸,不想再过多的纠缠。提着裙子才要踏上马车,忽听一声马蹄声,众人一惊,纷纷望去,就见谢明仪去而复返,骑着一匹白马。 一把攥着她的手腕,将人拉在了马背上。谢明仪道:“不必麻烦各位了,我这便将郡主接回去了。” 阿瑶气得跺脚,流火死死拦着不让她动,沈非离拽着萧子安,低声道:“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你莫掺合,传扬出去,旁人该说你妄想元嘉郡主了!” “滚开!” 萧子安脖颈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被一拖一拽之下,谢明仪已经带着人骑马走了。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头。 “你放开我!” 赵泠满脸怒气,使劲挣扎了几下,硬是没从谢明仪怀里挣脱出来,这个疯子在大街上公然纵马,一路疾行,不知撞倒了多少人的摊子,可却毫不收敛,一鼓作气将人带出了城门。 直到天色微昏,才停在一座破庙前。 赵泠脱离了控制,立马翻身下马狂跑,谢明仪从后面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低声道:“郡主,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放开!” “那这个是什么?你可否解释清楚?” 谢明仪自袖中滑落出一只荷包,沉着脸道:“这个为何在你手里?” 赵泠定睛一看,却是阿瑶的那只荷包,当即怒道:“你无耻!你竟敢翻我的东西,快还我!这可是阿瑶最宝贝的东西了!” “你说是阿瑶的?那个哑巴?” 谢明仪牢牢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几乎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阿瑶本名叫什么,她今年多大,父母是谁,可有兄弟姐妹?” “跟你不相干,你若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定然杀了你!” “她是我妹妹!!!怎么跟我不相干?” 谢明仪眼眶通红,攥着那只荷包,不知是气愤还是高兴,连指尖都抓得泛白,“你要和离是么,本官答应了。但你得告诉我,当年到底是在何处找到她的?她的身边还有谁?” 赵泠愣住,早先时候的确听说谢明仪还有个妹妹,可不该死在当年的雪崩里了?怎么会是阿瑶? “郡主,你若想重获自由,必不能在此事上撒谎。” 谢明仪松开了手,举着那荷包,“这是我妹妹出生时,我娘一针一线给她绣的,虽然磨损了许多,但我依旧记得。还请郡主如实相告,谢某感激不尽。” 赵泠道:“算了吧,赵谢两家的恩怨颇深,你恨我,我也恨你。说什么感激不尽这种虚伪客套的话,我都不信。” 她揉了揉手腕,缓缓道:“实不相瞒。我真不记得当年打哪儿捡到她的。我只记得那年下了好大的雪,官道上积雪很深。表哥带着我回京,走路上就遇见了阿瑶。她当时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穿得破破烂烂,我见她可怜,顺手救了。” “后来呢?”谢明仪见她坐在树桩上,不由自主地半蹲下来,昂着脸看她。 “后来……她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我可怜她,找了很多大夫给她医治。好不容易把她救醒了,结果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说话,还……” 赵泠抿了抿唇,又接着道:“大夫说,她烧坏了脑子,所以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至于不会说话,则是在雪地里冻得时间太长了,稍微晚一步,人就不行了。这荷包是她当时攥在手里的,大婚那日,她为了我跑去刺杀你,就把这荷包留给了我。” 谢明仪听完,沉默了。他攥紧了荷包,眼眶通红。若阿瑶真的是他妹妹,那从今往后他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可若是如此,他此前软|禁阿瑶,还同她动手,甚至一口一声“哑巴”。现如今都是戳他心窝的利剑。 虽未见血,可早就断骨锉筋了。 -- 第36页 许久他才低声道:“她极有可能是我的妹妹,郡主把她还给我吧,我会同郡主和离,此后也不会再找郡主的麻烦。” “你不找我麻烦,回头去寻武陵侯府的麻烦,一大家子人又哭又闹地过来找我,四舍五入,还不是我的麻烦?” 赵泠蹙眉,很直白地说:“还有,阿瑶现在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你心里真的一点数都没有?” “她……她讨厌我?” “是啊,你不知道么?”赵泠往他伤口上撒盐,“你说气不气,阿瑶偏偏只听我一个人的话。” 第25章 跟谁不会骑马似的 赵泠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尘,叹了口气,“老天爷还真是爱作弄人,这便是阴差阳错。我也不同你虚以委蛇,老实说,你恨我爹,我也恨你爹。你只知你谢家遭了大罪,可不知往后几年,我爹都是怎么活的。” 她眼眶微涩,回忆起当初赵崇简死前场景,当时他已经形容枯槁,奄奄一息了,攥着她的手,沙哑着声儿道:“阿泠,我同谢拂同朝为官,交情甚笃,绝不是外人说的那样背信弃义。爹是无辜的,爹是无辜的啊!” 如今想来,当年之事疑点重重,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 谢明仪沉默未言,一时心头感慨良多,似乎也没料到赵泠还是个实诚人,就这么宣之于口。 简单来说,可不就是那一句:“你恨我爹,我也恨你爹。” 明明是朝廷党争,两方都是牺牲品,可到了最后,只有皇帝坐收渔翁之利,看着两家自相残杀。看着昔日宁国公府,长公主府,谢家乃至于武陵侯府,成了一盘散沙。 同样都是丧父丧母,赵泠活得像个太阳,可谢明仪却藏在阴暗中,当个搅弄风云的权臣。 “就这样吧,赵泠,你我莫再纠缠下去了,和离罢。” 谢明仪捏着绞痛的额角,“但你必须把阿瑶还给我,她是谢家的人,怎可待在你身边为奴为婢。” “那万一她不是你妹妹呢?你想如何,杀了她?”赵泠皱眉,为难道:“她不能受刺激,否则脾气一上来,我也管不住她。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谢明仪自然是没忘,因此才更加头痛。好不容易找到妹妹,姑且认为她是谢明玉,还未来得及抱头痛哭,竟然恨上他了,几次三番刀刃相见。实在让人心寒。 可他又绝对不会允许自家妹妹,在仇家女儿身边为奴为婢,即便赵泠当年出手相助,是个救命恩情,可同上一辈的恩怨相比。这点情分实在是无关紧要。 于是,他偏头痛似的,捏着绞痛的额角,袖口处的青竹纹路如同流水一般缓缓流动。早些时候跳下池塘救人,弄湿了衣裳,亲自送赵玉致回府后,便回了谢府换衣服,正好碰上隽娘翻出了那枚荷包。因此,发梢还微微湿着。 天色渐昏,晚风一吹,多少有些凉意,周围又荒凉,离官道颇近,两边野草疯长,实在是萧瑟。赵泠坐在树桩上,双手发寒,忍不住搓了搓。 她体虚,受不得半点寒气,初时还能忍,久了骨头闷闷的疼,但她也不说,缓了缓,才同谢明仪道:“你看,咱们两个也不一定见面就要吵架,先冷静冷静,我跟你分析一下。” 谢明仪道:“谁想跟你吵架。”他说了这句,抬眸望她,见她唇角发白,忽然想起大夫说,郡主见不得风的,于是下意识要脱了衣服给她穿。 赵泠却已经缓缓道来:“首先,阿瑶到底是不是谢明玉,这一点有待考究。若她是,那我肯定尊重她的意见,她要认祖归宗,我绝不阻拦。她若不肯认你,那她还归我长公主府,我愿意养她一辈子。” 谢明仪道:“只要她是谢明玉,必须要认祖归宗,以慰我爹娘在天之灵。怎可让她继续待在你那里为奴为婢,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他已经解开了细带,捏着衣角,暗暗揣摩要不要给赵泠披上。 赵泠恼了,直言道:“你要是再打岔,那我就不说了!” 余光瞥见他在脱衣服,又紧接着补了一句,“衣服穿好!君子正衣冠,这句话你没听说过么?出门在外,在姑娘家面前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谢明仪:“……” 他就不该解这细带,不该存了脱衣服给她穿的心思,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赵泠见他老实了,这才继续道:“若她不是谢明玉,那就更好办了。你我和离,我带着她走,这荷包也还给你。若是有机会,我会帮你问一问她,打听一番你妹妹的下落,便算是我仁至义尽了。” 谢明仪眸色极沉,蹙眉道:“你记性有这么差么,当年打哪儿捡到她的,你都不记得了?你当年从何处回京,你也不知?” “我!”赵泠忽然哑然,愣了一下,她记性并不差,可就单单对七年前发生的事情,印象很模糊。仿佛被人从中间挖掉了一大块,该忘不该忘的,通通忘了个干干净净。 后来,萧子安也只说是出门游山玩水了。 “关你什么事?要你多管闲事?有空就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吧,连亲生妹妹都认不出来,你的眼神有这么差么?” 谢明仪被她反将一军,有些吃瘪。倒不是他眼神差,他比谢明玉大了十多岁,年少出门游学,她也才几岁,即便逢年过节回府,也待不了几天。 况且一转眼便是七年,谢明玉当年才六岁,模样还没长开,十分柔弱,会说话,和阿瑶简直判若两人。更何况,阿瑶虽然模样清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标志,可同谢大人及其夫人,半点也不像。 -- 第37页 因此,谢明仪认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可却万不能被赵泠如此恶意中伤,于是冷笑道:“郡主记性差,本官眼神不好,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泠双臂环着膝,嗤笑了一声:“无赖。” 谢明仪起身,轻轻拂了一把衣袖,腰上的白玉扣熠熠生辉,在夜色下显得十分明亮,他声音很轻,像是被夜色压住一般。 “元嘉郡主,在阿瑶的身份确定之前,我想我们还不能和离。” “为什么?你不是看见我就烦么?你赶紧跟我和离,你我都自由了!” 赵泠霍然站了起来,身形一晃,险些跌倒,谢明仪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 “不用你扶,走开!” 赵泠推开他的手臂,字字清晰,“赵玉致多好啊,人漂亮,家室好,父母俱在,还有长兄疼宠。最要紧的是,你还偷偷爱慕着她。你总不希望让她为妾,天天看我脸色过活罢?我心肠歹毒,面目可憎,说不准我就把她弄死了,你也不害怕?” 谢明仪道:“自然不能让她为妾……不是,我们在谈阿瑶的事,跟赵玉致有何关系?”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蹙着眉头,“你就这么巴不得跟我和离?一时一刻都不肯在谢府多待?我这么惹你讨厌?” 赵泠摊手:“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需要我敲锣打鼓放条鞭炮,告诉全京城的人,我讨厌你,每天都想跟你和离?” 谢明仪语噎,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到什么好的说辞。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赵泠,就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最可怕的是,他竟然从她身上看到了赵知臣的影子。 可当年赵知臣明明告诉他,她的闺名为玉致。就连赵谨言和萧子安也亲口承认了。怎么可能搞错? 他不由泛疑,上前一步道:“你到底是谁?” 赵泠像是看傻子一样地望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失心疯了?” 谢明仪打开她的手,突然觉得自己太可笑了。暗暗摇了摇头,心道赵知臣从来都不会说谎,怎么可能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于是抬步往马跟前走。 “走吧,天色黑了,该回府了。” 赵泠未言,亦步亦趋地跟上。她可不想深更半夜待在这种鬼地方。于是只能勉强同谢狗子共骑一匹马。 “听说你会喝酒,敢喝么?” 谢明仪从马背上拽下一只酒囊,递给她,不冷不热道:“喝了能暖身子,你也可以选择不喝,反正染了风寒,回头难受地说胡话的人也不是我。” 赵泠伸手接过,恼道:“谁让你守我床边的?我那胡话又不是说给你听的!” 她拔开酒塞,当真仰头灌了几口,酒水辛辣,可她是能喝酒的,并不觉得难受,身上也逐渐有了些暖意。 谢明仪很讨厌矫揉造作的女子,见赵泠落落大方,毫不扭捏,便也没那么讨厌她,自己先上了马,对她伸出了手。 赵泠收了酒囊,抬眼瞥他一眼,并不拉他的手,拽着马缰绳,自己翻身上了马,哼道:“跟谁不会骑马似的。” 第26章 郡主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 谢明仪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扯着马缰绳调头,“你倒是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京中贵女不兴盛骑马罢?” “什么兴盛不兴盛的,你孤陋寡闻而已。” 待回到府上,天色都黑透了,离得老远就看见两团黑乎乎的影子坐在门槛上,一见远处来人,立马窜了起来。 赵泠才一下马,阿瑶就飞扑过来,两手在她身上一阵摸索,仿佛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流火苦笑着从旁解释:“大人,属下实在拦不住阿瑶姑娘,幸好你们回来了,否则她都快把门匾拆了。” 谢明仪将马缰绳丢给流火,抬眸望着阿瑶道:“拆了就拆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流火一惊,险些被马缰绳绊倒,跟看见鬼似的,瞅了谢明仪好几眼。 阿瑶将赵泠往身后一护,跟老母鸡护崽儿似的,满脸警惕地瞪着谢明仪,还比划了手势。 谢明仪看不懂手语,但直觉告诉他,阿瑶嘴里没好话,偏头问赵泠:“她在说什么?” 赵泠坦诚道:“她说你是个卑鄙无耻的混蛋。” 谢明仪:“……” 他直接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甚温和地笑道:“你叫阿瑶是罢,人漂亮,名字也好听。以后在府中,就当自己家便是。” 阿瑶跟吃了苍蝇似的瞪他,回头拉了拉赵泠的衣袖,又比划了一番。 赵泠道:“她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说,让你离我们远一点,她看见你就烦。” 谢明仪攥拳,眸色渐沉,可偏偏是自家妹妹,打不得,骂不得,还得捧在手心里疼宠着,要不然愧对了父母。况且,妹妹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都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不称职。 被骂几句又能如何。自家妹妹骂的,又不是别人家妹妹骂的。于是很快就释然了,甚至还笑着说:“你肯定饿了吧,我让厨房送晚膳过去。你都喜欢吃什么?” 阿瑶压根不想搭理他,瞪了他一眼,转身拉着赵泠就走。 回到牡丹院时,隽娘早便将晚膳准备好了。因为谢明仪一直以来冷落赵泠,以至于府中下人见风使舵,暗地里做事不规矩,送来的饭菜只是表面看着精致,可实际上淡而无味。 -- 第38页 赵泠一般都是托了隽娘,花钱自己买吃食,今个回来太晚了,来不及准备别的,所以便将就一二。两人还没开始吃,流火便来请道:“郡主,还有阿瑶姑娘,咱们大人请你们去前厅用饭。” “不去。”赵泠直接拒绝,提着筷子给阿瑶夹了只鸡腿,这才抬眸淡淡道:“牡丹院不准闲杂人等进来,你回去告诉谢明仪一声,再要乱进打断腿。” 流火很是为难,见说不动赵泠,这便出去了。不消片刻,屋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谢明仪已经换了身月牙白的衣衫,头发半束着,打扮得倒是人模狗样。见二人正在用膳,便道:“既然郡主不肯去前厅,那本官只好亲自过来了。” 他目光在桌面上逡巡一遭,见只有四菜一汤,汤还是昨天剩下的茯苓鸡汤,不知怎么端上来凑数了,既没水果,又没糕点。她们两个人居然也吃得下去。 “别吃了。”谢明仪按着桌沿,冲着底下的人道:“你们就是这么怠慢郡主的?” 底下的丫鬟婆子立马跪了一地,隽娘道:“寻常时候都是如此,奴婢以为是大人吩咐的。” 谢明仪虽然不喜欢赵泠,可从未在吃穿用度上苛待,竟不曾想府中下人惯会见风使舵,胸膛处立马烧起无名火,一拍桌面,呵道:“来人,将府中的厨娘通通赶出府,吩咐下去,以后谁再敢怠慢郡主,直接杖毙!” 流火领命,立马下去办了。 赵泠放下筷子,抬眸道:“你还让不让我们吃饭了?问题出在鸡身上,你光砸那几只蛋,有用么?” “有用无用,总比什么都不做的要强。”谢明仪吩咐下人将东西撤走,很快又换了新的菜色。 赵泠从来不吃嗟来之食,遂不再动筷子。她不动,阿瑶自然也不会动,就一直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糖蒸酥酪吞咽口水。 谢明仪将糖蒸酥酪推给她,缓声道:“吃吧。” 阿瑶不接,偏脸望着赵泠,明明很想吃,可仿佛郡主没发话前,就是不能动筷子。两手很规矩地放在腿上,谢明仪看着一阵心疼,便道:“郡主,你能不能让她吃点东西?” 赵泠不理他,只跟阿瑶说:“你想吃便吃,回头这桌菜钱算我的,长公主府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你放心罢。” 阿瑶听了,这才放心大胆地吃了起来,谢明仪蹙眉道:“何须你付钱?”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赵泠觉得他这话有问题,恼道:“我想给谁花钱就给谁花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明仪忍了又忍,终是将这口闷气忍住。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同郡主争辩,尤其不能当着妹妹的面,否则只会把糟糕的情况搞得更加复杂。 好在赵泠也不想当着阿瑶的面跟他吵架,于是两个人中间夹着个阿瑶,互相对望着,一时气氛还挺融洽。 阿瑶吃急了,不小心呛到了,赵泠赶紧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你别急,我等你的,你慢慢吃便是。” 顺手把自己跟前未喝的鸽子汤递了过去,谁料谢明仪盛了碗糯米丸子,也推了过去,两碗皆在阿瑶面前。 阿瑶满脸疑惑,谢明仪道:“喝我这碗。” 赵泠未言,并不争这种东西,可阿瑶还是无视了他的示好,端了鸽子汤就喝,还冲着赵泠甜甜地笑了一下。 谢明仪手心发紧,头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憋屈和苦涩。原本阿瑶这种甜美的笑容就不该对着赵泠,若是她能在自己跟前长大,或者是谢家二老皆在,那自己不仅能娶到喜欢的姑娘,还能把妹妹捧在手心里疼宠。 若非当年的事情,谢明玉怎么会哑巴痴傻,还要在仇家的女儿面前为奴为婢,卑躬屈膝地讨生活。 甚至对他这个亲哥哥的示好视而不见,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第27章 你想对她做什么 翌日,纪王府传了消息来,说是萧瑜并无大碍,约赵泠过几日去京郊的栖霞寺上香。 赵泠这几日都快被谢明仪烦死了,他从前一直冷落她,每次昼出夜伏,早出晚归,根本就碰不着面。现在可好,每天一下早朝就过来,在牡丹院蹭吃蹭喝,明晃晃地盯着她们,连妙妙都不敢出来了。 她自然知晓谢明仪所图为何,也不敢赶人走,恰好阿瑶又离不开她,于是府中下人经常能看见的一幕便是,自家大人和郡主对立而坐,中间隔着个小侍女。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说话。 谢明仪还摸着了门路,知晓阿瑶喜欢吃喝,于是让人从外面买了许多吃食过来,每次来,脸上都挂着笑。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赵泠也只能暗暗叹了口气。好容易挨到出府上香那日,一大清早地就起了身,待谢明仪上早朝去了,赶紧拉着阿瑶乘着马车出府去。 两个人坐在马车上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拍着胸口喘气,只觉得头顶上的乌云渐散,压在心头的烦闷也一扫而空。 今个天色极好,来寺里上香的百姓众多,纪王府的马车在人群中最为惹眼,赵泠让马夫将车停在山脚下的台阶前,这才戴上帷帽下了马车,原是给阿瑶也准备了,结果她说什么也不肯戴,一蹦三跳地上了台阶。 赵泠紧张道:“慢点跳,好好走路!” 萧瑜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行来,也严严实实地戴了帷帽,见阿瑶如此,便笑着道:“瞧把她高兴的,定是在府里太闷了。阿泠也是,我若不约你出来,你就不想着约我,算我白疼你了!” -- 第39页 赵泠笑道:“我一向身子骨不好,太医说了,受不得风的。也就这几日天色好,我才出来的。可既然表姐如此说了,那再过一阵,我家祖母过寿,我约你,你可来?” “那帖子早就下了,武陵侯府的老太太有诰命在身,我母妃自然要赏脸的。我原是懒得去,既然你央我了,那我便去凑凑热闹?” 萧瑜笑声清脆,引得过往公子哥们频频转头观望,见层层丫鬟婆子簇拥着两道纤细的身影,周围还有不少侍卫护着,便知两人来头不小,更何况纪王府和长公主府的马车在不远处候着,立马就猜出了个大概。哪里敢贸然过来放肆。 “京城不是人人都道,武陵侯府的嫡小姐是京中有名的美人么,彼时你同她站在一处,旁人便知什么叫做更胜一筹了。” 萧瑜挽着赵泠的胳膊,拾级而上,“我就看不得赵玉致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还有武陵侯府对你的态度。到时有我在,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为难你。” 赵泠道:“那我便多谢表姐的袒护之情,到时就全仰仗表姐了。” 两人正说笑着,忽闻一声悠长的钟声,她不由抬头遥望,只见一座古朴雄伟的寺庙依山势而建,半隐在葱葱郁郁的山野中,长可通天的台阶延续至寺门。高耸的大理石门柱上,莲花、祥云盘旋至顶。两旁林道皆是苍翠的青色,偏生巍峨的大殿遍布朱漆。一时只听钟声杳杳,伽音萦绕,让人心旷神怡,油然而生一股肃穆之情。 纪王妃向来诚心礼佛,算是这里的常客,住持亲自将两人引了进去,赵泠跪至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拜了三拜,那住持念了段经文,满殿都是淡淡的香火味。 萧瑜拜了佛像之后,见时辰尚早,便央求住持帮她算算命盘,甚羞赧地求了支姻缘签。赵泠心无所求,找了一圈未见到阿瑶,便派了身边的婆子丫鬟出去寻人。 待再一回身时,萧瑜已经踏出殿门,满脸惆怅。 “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萧瑜道:“我方才求了支姻缘签,那解签的小僧便说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之类。还说我这姻缘线坎坷,以后怕是要多有磋磨了。” 赵泠见她满脸忧色,想起她在王府备受宠爱,上头又有几个哥哥疼着,哪里有人敢给她委屈受。于是便安慰道:“舅舅,舅母一向宠爱你,定会给你精挑细选一个良人出来,再不济还有几个表哥,谁敢让你吃苦,表哥们不得把他活吃了。” 萧瑜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一扫愁容,拉着赵泠去后院的客房中,打算吃顿斋饭再回去。 一行人正经过长廊,阿瑶冷不丁地窜了出来,直接往赵泠身后一躲,赵泠愣了片刻,稍一抬眼,就见沈小公爷缓步行来,脸上还挂着笑意。 “原来是常宁郡主和元嘉郡主,怪不得今日山上格外热闹,在下这厢有礼了。” 萧瑜知这沈小公爷同谢明仪一个鼻孔里出气,遂不肯给他好脸色,板着脸道:“你挡着我们的去路了,还不赶紧让开!” 沈非离笑意吟吟道:“你们这是来吃斋饭的么?可不巧了,客房满了。” 一旁的小僧便道:“施主,今日客房的确满了,如若不然,请施主下回早些过来。” “满了?先前不是还说有么?怎么突然就满了?”萧瑜问道。 沈非离道:“满了就是满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常宁郡主何必为难人?恰好我那也设了斋饭,还有大师讲解经文,二位若是肯赏脸,在下定然欣然之至。” 恰好天边翻起几声闷雷,看起来要下雨了,这时若是下山,定然泥泞难行,萧瑜同赵泠小声商量一番,这便同意了。 虽说男女有别,可还有讲解经文的大师,以及其他的僧人在,因此也不讲究这个。阿瑶私底下拽了拽赵泠的衣袖,告诉她,沈非离是个很奇怪的人,一直问东问西的。 赵泠不疑有他,只当沈非离是帮谢明仪过来监督她们的,于是便拍了拍阿瑶的手背,以示安抚。 期间萧瑜出去了一趟,沈非离便借机笑道:“听说元嘉郡主身子骨不太好,明仪为此还特意让我帮忙寻来护心丹。是药三分毒,到底得对症下药才可。不知郡主这体寒之症,到底是因为何故?” “我儿时贪玩,误掉入冰河里过,幸得九王殿下相救,这才死里逃生了。”赵泠语气淡然,“打那以后就落了点病根,多年也不见好。有劳沈小公爷费心了。” 沈非离蹙眉,暗暗道了句巧合,想了想,便又笑问:“原来如此,九王殿下同郡主感情倒是很好,想来九王年少时出门游学,郡主该是经常去探望的吧?” 赵泠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于是摇头道:“从未去过。” “真的从未去过?你再仔细想想?” 恰好萧瑜打外头回来,一听此话,不悦道:“你是什么语气?趁我不在,你审问犯人呢?” 第28章 你冷静一下!!! 沈非离只得告罪,没了再问的机会。天色也快暗了,雨势也小了些,若再不回去,怕是要过了宵禁。于是众人便下了山。 谁曾想走到半路,雨又下大了,夏日的雨水本来就急,还夹着狂风,豆大的雨珠滚滚砸下。山路本就难行,再加上渐渐沉下的夜色,愈发难以挪动。 赵泠畏冷,一路上阿瑶就抱紧了她,还将车帘掖得严严实实,生怕露出半丝冷风。可寒风还是透过缝隙涌了进来。忽然,马车一震,竟动弹不得了,下人在外面大声道:“郡主,不好了,前面滑坡,巨石挡住了路!” -- 第40页 眼下正在半道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赵泠忍着偏头痛,掀开车帘,外头黑灯瞎火,狂风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将林道上的树木刮得簌簌作响。 沈非离下了马车,打着油纸伞上前道:“郡主也看见了,路被堵住了,走不了了。我们现在只能原路返回。等明天天亮再找人将这石头挪开。” 赵泠道:“我自然没意见,关键是我表姐,她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王爷王妃定然牵肠挂肚。” “那有何难,我让下人骑马传了消息到纪王府便是。”沈非离轻轻笑着,见赵泠唇色发白,忍不住蹙眉道:“你受不得风的,快些回去坐好。我现在就让人原路返回。” 赵泠点头,这才坐回车里。只觉得太阳穴像是有针在刺,头也昏昏沉沉的。阿瑶就坐在一旁,把能盖的毯子全盖她身上了,可也见效甚微。 马车刚调头,还未行出多远,从后面就响起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声厉呵,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隔着车帘,就听有人在问。 “里面坐着的可是元嘉郡主?” 马车应道:“是元嘉郡主。” 随后沈非离的声音便又重新响起:“明仪,你怎么来了?” 谢明仪道:“我家夫人半夜三更还不回去,难道我不该出来寻她么?” 赵泠一听谢明仪来了,当即就更头疼了。蜷缩在马车里,阿瑶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满脸担忧地望着她。车帘就在此刻被人从外头掀开,一阵夹杂着雨点的冷风骤然吹了进来。赵泠立马打了个寒颤。 谢明仪身上湿透,可见他是一路快马加鞭地赶来,见到此景,先是一愣,随即将带过来的大氅往赵泠身上一盖,同阿瑶道:“她冷,你抱紧她,别让她再吹风了。此地不宜久留,稍后跟你们解释,我现在就带你们回去!” 阿瑶恼怒地比划道:“谁让你掀车帘的,就是你害她吹着风了!” 谢明仪根本看不懂阿瑶的手语,在外头吩咐着侍卫将石头挪开,趁机同沈非离道:“不能原路返回,刚有人传了消息来,栖霞寺今夜遭了贼匪夜袭,现在回去正好撞个正着。” 沈非离大惊:“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哪里来的贼匪?寻仇还是打劫的?” 谢明仪指挥侍卫在前面开路,抽空还望了身后的马车几眼,闻言便回:“寻仇。” 沈非离这便不问了,心道多半就是寻谢明仪的仇,可他一向在京中,仇家不便出手,恰好元嘉郡主出门上香,遂起了歹心。毕竟人人皆知,元嘉郡主下嫁了谢明仪。 待路清整之后,一波侍卫在前面开路,另外一波在后面守着,将三辆马车团团包围在中间,萧瑜不知发生了何事,恰好沈非离经过,便拽着他问:“阿泠怎么样了?” 沈非离道:“谢大人来了,有他在,元嘉郡主不会有事。” 萧瑜道:“就是有他在,我才更担心!” 沈非离不可置否,心道谢明仪在众人眼中形象还真够差劲的,连带着他这位小公爷也不受她们的待见。可表面只应了一声。 那厢赵泠头痛欲裂,马车又实在颠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原本斋饭就没吃几口,眼下全然吐了出来。冷不丁地,有只手从车窗外探了进来。 “喂她喝点热水。”谢明仪的声音悄然而至,见没人接,又晃了晃水囊,催促道:“快一点,你是想看她难受死么?” 阿瑶如梦初醒,赶紧接了水囊喂她喝下,没一会儿就听到外头有人道:“城下来者何人?速报姓名!” “大胆!首辅大人的马车,你们竟也敢阻拦?快开城门!” 城门轰隆一声从里面打开,守城的侍卫恭恭敬敬地将一行人迎了进去,谢明仪托了沈非离将萧瑜送回去,这便回了谢府。 谢明仪再掀开车帘时,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风口,见赵泠已经昏睡过去,遂要将人打横抱进去。阿瑶拦着不让,谢明仪便道:“我是她夫君,我抱她便抱她了。可若是换个其他人抱,郡主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说着,将人用大氅包得严严实实,连根头发丝都不露,直接打横抱了起来,阿瑶跳下马车,夺了侍卫手里的油纸伞,亦步亦趋地帮忙打伞。 可一把伞才多大一点,她不顾自己,也不顾谢明仪,只顾着赵泠。谢明仪蹙紧了眉头,忍不住低声道:“先顾顾自己吧,冻不着她。” 阿瑶不听,在她眼里谢明仪恐怕还不如一条狗。 牡丹院人影憧憧,丫鬟们一趟一趟地端了热水进去,阿瑶帮不上忙,呆愣愣地站在门槛处,隽娘撩开门帘,见她浑身湿漉漉的,头发都粘在脸上,好生狼狈。当即惊了一下,拉她下去换身衣裳。 阿瑶衣裳才换好,又赶紧往房里凑,恰好看见谢明仪伸手触着赵泠的额头,立马上前将人推开。随后就抱着赵泠,满脸警惕地望着他。 隽娘面露难色,先是看了眼谢明仪,这才同阿瑶道:“我们大人没有别的意思,阿瑶姑娘莫害怕,大人不会伤害郡主的。” 阿瑶哪里肯信,根本就不撒手,恰好丫鬟将煎好的药送了过来,遂同隽娘帮忙喂药。 可赵泠烧得迷迷糊糊的,一直昏睡着,根本就喂不进去药,反而弄得衣襟和被子上都是药汁,谢明仪忍不住道:“你这么喂她是不行的,她没有知觉,也咽不下去。” -- 第41页 隽娘满脸愁容道:“那怎么办是好?郡主一向身子骨不好,谁曾想今个竟下了这么大的雨,更何况郡主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如若不然,不如……” 她说到此话,面色颇为复杂地望着谢明仪,不知该不该继续说才好。谢明仪瞬间便懂她的意思,神色一凝,蹙眉道:“郡主醒来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说本官趁人之危?” “可大人同郡主已经结为夫妻,有何不可?总不好让其他人来罢?” 谢明仪道:“不可,郡主的清誉重要。再者,我若真那么做了,待她醒了,怕是要拿刀砍死我。” 阿瑶虽不懂他们之间打什么哑谜,但唯一知晓的便是不能看着赵泠再这么难受了。于是伸手接过药碗,仰头灌了一大口,隽娘大惊,正要拦她,可是已经迟了。 阿瑶当着谢明仪的面,捧着赵泠的头,唇贴着唇,将药渡了进去。有些许淋了出来,顺着唇角流入了颈窝。她很心疼地掉眼泪,两手摸着赵泠的脸,努力地张了张嘴,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明仪不忍,从旁安抚道:“阿瑶,你别哭,大夫说没有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阿瑶一听,掌心运起内力,一把将谢明仪推了出去,指了指门,意思再明确不过。 隽娘心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如果哪一天郡主发狠了,直接让阿瑶杀了谢明仪,恐怕阿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一剑挥下。 谢明仪狼狈躲闪,抬手拦道:“阿瑶,阿瑶!都是我的错,行么?你先冷静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qwq):我就知道,反正都是我的错。 以下是预收文案:《嫁给黑化的反派小叔》点开专栏就能看见,求收收(我给您跪下拜年了) 愫愫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自小明艳动人,盛世美颜。 上有皇帝亲爹千般娇宠,下有两个亲兄长保驾护航。未婚夫是当朝新贵,爱慕她多年。 愫愫的人生圆满,躺平享受盛世安稳。 谁曾想暗恋过的皇叔从战场回来了,不仅立下了赫赫战功,还手握兵权,率领着千军万马逼上皇宫。 愫愫两手攥剑,吓得瑟瑟发抖:“你……你敢谋反?” 皇叔却一反常态,跪地求道:“臣愿意以所有的军功,换公主下嫁!” 第29章 我妹妹柔弱不堪 好不容易才将药灌了进去, 阿瑶赶紧用衣袖仔细帮赵泠擦干净唇角,随后不紧不慢地拉过被子, 仔仔细细地给她掖好。想了想,又忽略了谢明仪,偏头看向隽娘。比划了一个动作。 隽娘猜测她这是想找那只大橘猫, 可问题是谢明仪还在跟前,于是只好道:“稍晚一些罢。” 阿瑶不依不饶,立马就要。连连比划了好一阵,还时不时地探探赵泠的额头, 看看有没有退烧。 隽娘又道:“这恐怕……” 谢明仪看不下去, 出声道:“她要什么,就赶紧拿给她。” “阿瑶姑娘要的东西,大人恐怕不太喜欢……” “拿给她。” 如此, 隽娘只得退出房门, 不消片刻便把妙妙抱了进来, 谢明仪脸色陡然一沉,想起那夜被这猫狠抓了一下,脖颈上的血印好几天才消。况且他自小就怕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于是板着脸道:“不是说了丢出去,怎么还养?” 隽娘把猫儿递给阿瑶, 这才解释道:“这是阿瑶姑娘养的, 平时娇宠得很。” 只这么一句,立马就堵住了谢明仪的嘴,他见阿瑶剜过来一眼, 想了想,很勉强地说:“养就养罢,其实……其实还挺可爱的。” 说罢,又嘱咐了隽娘几句,大致便是照顾好她们两个之类,之后便清点了一些侍卫,骑马出了城门。沈非离还在城门口等着,一见他们过来,立马迎了上来,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过来,走吧,我倒要看看,那些贼匪都是些什么人!” “常宁郡主送回去了么?” “送回去了,才到东街巷子口,迎面跟纪王府的人撞了个正着。我一猜就是你提前打过招呼了,纪王府那个萧二公子跟狼似的,仿佛我送他妹妹回家,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沈非离话到处,颇为埋怨地看着谢明仪,“说起来,这都要怪你。常言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旁人知道我寻常同你在一处儿,便觉得我也不是个好东西。,” 谢明仪淡淡道:“不知事情全貌,何以妄加评论。” 眼下雨小了些,一行人皆是骑马,踏着泥泞的水洼,沿着官道疾行,谢明仪面色阴沉,眸子中吐露出浓浓的杀意,伸手一扬马鞭,跨|下的马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在夜色中穿梭。 夜色深重,不知是大喊了一声,整座寺庙都震了三震,侍卫们鱼贯而入,挨间客房查探,将未来得及撤退的贼匪拿住,一溜按跪在地,谢明仪束手立在庭院中,余光瞥见墙角昏迷不醒的僧人住持,吩咐道:“来人,将他们都抬进去。其余人去大殿以及其他的房间继续搜,一个都不准放跑。” 语罢,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在地上的贼匪,冷声道:“是谁派你们过来的?” 这贼匪大声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谢狗作恶多端,早晚要遭报应!”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寒光闪现,沈非离一愣,尚且未来得及阻拦,谢明仪已经至身旁的侍卫腰间抽出长剑,将这人一剑封喉。鲜血顺着剑身蜿蜒流下。 -- 第42页 其余人等大惊失色,慌不择路地要逃跑,谢明仪呵命道:“全部带下去绑好,把下巴先卸掉,打断四肢,看紧了,若是放跑一个,拿你们是问!” 侍卫们领命,将贼匪们通通拉了下去,顺便将那具尸体也拖了下去处理,沈非离用折扇半掩着唇角,轻笑道:“明仪,怎么说这里也是佛门清净地,怎么可以见血?你这可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我从不信这个。” 谢明仪随手把剑插回剑鞘,抬眸望了眼天色,心里念着阿瑶今天淋了雨,不知道会不会染了风寒,想了想,才又道:“幸好今日你们没在寺里多待,否则必要被这些贼匪缠上。” 沈非离诧异道:“我也奇怪,青天白日哪里来的这些魑魅魍魉?还有,你打哪儿得的消息?” 谢明仪道:“我派了暗卫跟踪她们,察觉到了不妥,便先将人拿住,再传了消息给我。” “原来如此,”沈非离恍然大悟,忽又想到关键,问他,“跟踪?元嘉郡主出府上香,难道没同你打声招呼?” “没有。” “好吧,这还让我挺意外的。”沈非离见他脸色阴沉,忍不住偷笑,想了想,便敛眸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人都是谁派来的?” “还能有谁?武陵侯府赵谨言。” 沈非离惊道:“怎么是他?不要命了么,上回你是怎么治他的,他好了伤疤忘了疼了?不对吧,元嘉郡主不是他的堂妹么,他也不怕误伤?” 侍卫们检查完了寺庙里大大小小的所有地方,这便过来回禀,谢明轻轻颌首,调头就走,沈非离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难不成,赵谨言是想试探试探元嘉郡主在你心目中的位置?这法子蠢则蠢矣,不过却有奇效。你还真眼巴巴地跑过来救了。” 谢明仪猛然顿足,侧过脸来看他,不悦道:“谁告诉你,我是来救赵泠的?” 沈非离笑道:“难道不是么,你担心阿瑶,不对,应该是明玉,可她到底会武功的,寻常人伤不了她。你还说你不在意赵泠,此前我可是看得真切,又是送大氅,又是送水囊。还亲自护送着回府。” “随你怎么想,她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又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她若顶着谢夫人的名号在外头出了事,谢家岂不是要遭受第二次灭顶之灾?” 谢明仪语气很冷淡,眸子中流露出几分杀意,“此前看在赵玉致的面子上,我姑且饶了赵谨言一次。他若执意找死,神仙都救不了他!” 沈非离跟了上去,闻言便揶揄道:“呦,赵谨言不是你那知臣贤弟的亲哥哥么,你当真下得去手?就不怕你偷偷爱慕的姑娘哭碎了肝肠?” “要你多管闲事。” 如此,沈非离并不再多提,两人一前一后踏出寺门,外头早就候着了不少人,大理寺少卿闻讯赶来,还穿着身官服,见两人出来了,立马上前作揖道:“下官见过首辅大人,见过沈小公爷。” 谢明仪懒得同他耍官腔,直言道:“你来的正好,这些贼匪抓回大理寺严加看管,本官会将此事禀明圣上。” “是,下官领命。” 大理寺少卿对着左右侍卫挥了挥手,示意将贼匪关马车里带回去。天色也不算早了,若再不回去,恐怕天都要大亮了。 谢明仪翻身上马,正要扬鞭驱马,沈非离上前一步,拽着马缰绳。 “明仪,你且等一等,我还要几句话要说。” “说罢,我赶着回去看我妹妹。” “其实是这样的,”沈非离斟酌着用词,“我希望你能待元嘉郡主好一点,可以保持距离,但不要言语中伤她。” 谢明仪面露不解,带着几分审视意味地盯着他,须臾才道:“怎么,你也喜欢她?” 沈非离摊手:“有一点吧,她真的很讨人喜欢。我想不喜欢她,都有些困难。” 谢明仪蹙眉,很快又嗤笑了一声:“那你可别后悔。”说完,骑马就走,身形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直到看不见他的半点身影后,沈非离才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暗暗叹道:“我是怕你日后追悔莫及。” 屋里静悄悄的,唯有桌面上的烛火微微摇曳,谢明仪避开所有的下人,轻推开房门,目光四下逡巡一遭,很快就落在浅绯色的纱帐后面。 赵泠静卧在床上,约莫已经退了热,脸上也有了丝血色,那比寻常猫儿体型更加肥胖的大橘,此时此刻正团成个小球,依偎在她的枕边,身上还盖着被角。 而自家那个傻妹妹正坐在矮凳上,趴在赵泠的床头睡得正酣。眼下虽是初夏,可今个下了好大一场雨,入夜还有些凉意,就这么趴着睡一夜,第二日定要腰酸背痛。 谢明仪拧着眉头,暗暗不悦,可稍一转念,妹妹现如今不记得前尘往事,还落了残疾,不可过分强逼她,否则得不偿失。离得近了,才瞧见她手里攥着匕首。 他当即一愣,心头忽然不是滋味起来。自家妹妹这般维护仇家的女儿,反而把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当狼防,几次三番痛下杀手不说,还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甚至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也许在妹妹心里,终究是郡主更重要一些。可在他心里,所有人都比不得妹妹重要。 他顿足迟疑了许久,这才转身从屏风上取了件披风给她盖上,才刚俯下身去,妙妙就醒了,先是朦胧着一双睡眼,在发现有生人后,整只窜了起来,支着耳朵,对着他露出两颗尖牙。 -- 第43页 谢明仪怕猫,手心里立马冒了一层冷汗,面上却不显露分毫,极冷静地嘘了一声,妙妙惊恐于成婚那日,被他手底下的侍卫暴打,心有余悸地小声“喵呜”了一声,赶紧又缩回了赵泠怀里。 他大松口气,心里暗道:原来只是个虚张声势,狐假虎威的橘猫。 翌日,下了一夜的大雨,雨水将京城的大街小巷冲刷得干干净净,清晨的空气中还带着几分甜腻的花香,赵泠醒来时,外头的天色微昏,屋里也隐隐绰绰。 妙妙就团在她怀里,睡得正酣,而阿瑶就趴在床头,一手还紧紧攥住她的手。赵泠睡了一夜,头也不疼了,小心翼翼地将手抽了回来,生怕把她吵醒。 结果手才一抽回来,阿瑶就惊醒了,看起来睡眼惺忪,清秀稚嫩的脸上流露出迷茫,好半天眸子才渐渐恢复清明。尤其是看见赵泠醒了,立马高兴地扑过去抱她。 “你怎么不去睡觉,守我这里做什么?我又不会有事。” 赵泠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脑中浮现出昨晚的零星画面,知晓是谢明仪接她回来的,也是他抱着自己回了牡丹院。一时间头皮一麻,赶紧道:“阿瑶,我想沐浴,你出去帮我叫隽娘进来!” 她素来爱洁,昨个淋了雨,回来就病倒了,丫鬟们也不敢擅做主张给她沐浴,草草擦了擦身子,换了干净衣服了事。 屋里热气腾腾,水汽缭绕,偌大的暖汤中间隔着一道山水屏风,赵泠不习惯被人盯着沐浴,索性就单留下阿瑶,其余人都赶了出去。 赤着脚站在池边脱衣服,很快就仅着一身雪白的里衣,赵泠拔了白玉发簪,一头的青丝仿佛极上等的锦缎,柔顺地披在后背。一双玉足纤细白皙,踩在暖玉砌成的台阶上,也不觉得冷。 少女的身形曼妙婀娜,举手投足间初显几分媚态。水汽沾湿了额间的碎发,赵泠随手拂了一把,袖间香风竟比满池的花瓣还要醉人,露出的一截皓腕上挂着一串红艳艳的珊瑚珠,更显得皮肤如凝脂浇灌。 阿瑶不由看得痴了,两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裙。 回眼见阿瑶还傻乎乎地站在旁边,赵泠笑道:“你愣着做什么?脱衣服啊,我知道你怕羞,这不是有屏风挡着呢!” 阿瑶险些被她的笑容迷了眼,赶紧打着手势说:“我是侍女,这不合适的。” 赵泠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让你下来,你就下来,快点!” 她一脚已经踏进了池中,浑身放松地将身子沉了下去,被水一浸,衣衫紧紧包裹住玲珑有致的娇躯,素手轻轻拂了一把水面,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水声。 阿瑶羞得脸色通红,转身就跃出了窗口,蹲在墙角,手里捏着一根枯树枝画圈圈。心里痛骂了姓谢的一百遍。 “阿瑶,你下来了没有?” 赵泠唤了几声也没人答应,屋里白朦朦的一片,家具的轮廓也隐隐绰绰。她自顾自地取了澡豆,细细擦拭着手臂,很快就揉出了白沫,香气更甚。 忽闻一阵细微的推门声,她便以为是阿瑶,也不去管她,背对着屏风,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澡豆。浑然不觉屋里蓦然闯入半寸月牙白的衣角。 谢明仪缓步踏了进去,见这屋里水汽萦绕,立马便知大事不好,尤其是看见屏风后面浴影朦胧,上面还挂着罗裙,更觉得浑身燥得很,立马就要退出去。 “阿瑶,你怎么又要出去?”赵泠自然不会想到,这府里除了阿瑶之外,还有谁敢闯进来,连头都不转地唤道:“你快下来吧,帮我擦一擦后背,我够不着。” 只这一句,谢明仪浑身一凛,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几乎不用去看,也知元嘉郡主此时此刻就在屏风后面沐浴,定然是香肩半露,娇软旖旎。深吸口气,正要快步离去。 好巧不巧,正同捧着果酒回来的阿瑶迎面撞上,两个人同时一愣,谢明仪暗叫不好,刚要解释,阿瑶一脚就踹了过来。他不便还手,又着急出去,只能一味避让。 阿瑶脸色极沉,初夏的暖阳也融不开那层清寒,眉梢眼角皆是杀意,一把掷了东西,上前就要将人拿住,谢明仪稍一侧身躲过,珠帘被扯了下来,散落一地。 赵泠惊闻动静,赶紧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发生什么事了?谁在那里?” 阿瑶不会说话,根本无法开口,谢明仪更是不想被人误会,半点不想纠缠,攥着她的手腕往旁边轻轻一震,声音低不可闻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阿瑶哪里肯听,满心都是自家郡主沐浴的旖旎娇美,被一个混蛋看见了,当即脸色更寒,杀人的心都有了。在半空中一个旋身,自袖中窜出一柄长剑。 谢明仪一直都知道阿瑶对他的杀心重,可未曾想过,她居然随身揣着一柄长剑,单手捏着剑刃,低呵道:“你竟敢拿剑指着我!” 阿瑶不理他,运起内力一震剑身,逼得谢明仪立马松了手,连躲了数招,不知不觉就站在了池边,赵泠“啊”了一声,拿澡豆砸他。 “快滚出去!” 谢明仪咬牙道:“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可随即,整个人被股内力一撞,直直跌入了池中,竟是阿瑶趁他分神,一掌打了过去。幸好他抬臂挡了一下,否则定要当场呕出口血。 这里动静一大,自然引来了不少丫鬟婆子在外头驻足旁观,谢明仪羞愤至极,可偏生是他自己闯进去的,又偏偏是被自家妹妹打落浴池的。 -- 第44页 不好怪妹妹,只好打落牙齿混着血吞。围观的小丫鬟窃窃私语道:“咱们大人在偷看郡主洗澡?” 一旁的婆子骂道:“什么偷看?夫妻之间的事情,怎么能用个偷字?” 这话刚好被谢明仪听个正着,一拂衣袖,水花大片淌了下来。这事还真的怪不着他头上。他昨晚一夜未眠,惦记着阿瑶,今个一大早就入宫面圣,才刚下朝,连内阁都没去,直接就来看妹妹了。 去了趟牡丹院没看见人,随意拉了个丫鬟一问,说是在暖阁里,他便过来了,甚至还敲了房门,只不过当时赵泠正在沐浴,阿瑶刚好出去取果酒了,阴差阳错,怎么就成了偷看郡主洗澡…… 好巧不巧,被亲妹妹当场撞破,要死不死,居然还跌下了汤池,浑身湿透。 可不就成了元嘉郡主眼里卑鄙无耻,下流孟浪的风流子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反正解释了,她们也不听。 赵泠气炸了,只要一想到谢明仪居然偷看她洗澡,浑身都气得发抖,隽娘一直从旁安慰她,说大人不是有心的。 反反复复就这么一句,估摸着连隽娘也觉得谢明仪过分了。青天白日怎么可以偷看郡主沐浴呢,本来就是夫妻,真要是想看,关起房门来看便是了。 当然这种话万万不能当着郡主的面说,隽娘略一踌躇,才又道:“郡主,昨夜夜袭寺庙的贼匪已经全部被大人捉拿归案,现如今就关押在大理寺。大人当真是十分在意郡主,昨个一得了消息,冒着大雨就赶过去了,生怕郡主在半路出了什么意外。” 赵泠裹着薄毯,伸手撸着妙妙,趁阿瑶出去端果酒去了,这便冷哼道:“骗谁呢,当我是三岁小孩么?若不是为了阿瑶,他怕是连动动手指头都觉得费事罢?” 顿了顿,她又嗤笑了一声,“我养了阿瑶足足七年,一直把她当亲生的妹妹宠着。他现在说抢就抢,真把自己当天王老子了?想得美!” 隽娘道:“大人待阿瑶姑娘甚好,一直在尽全力弥补她。阿瑶姑娘一向只听郡主的话,若郡主肯在她的面前,说几句大人的好话,想来阿瑶姑娘也就顺势接受了大人,也未可知。” 赵泠露出一抹无奈的表情,单指敲了敲桌面,坦诚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是我在背后撺掇阿瑶,让她讨厌谢明仪的?” 隽娘神色一慌,立马跪下请罪道:“郡主,奴婢不敢,奴婢绝无此意!” “有意也好,无意也好,我这个人特别讨厌别人冤枉我。”尤其是被谢明仪以最大的恶意揣测。 恰好阿瑶端了果酒过来,两个人没有再聊下去。这果酒是从长公主府带过来的,一直放在冰窖里冷藏着,夏日喝着最好不过,还不伤身。 赵泠也不想同隽娘为难,让她也坐下,起先隽娘诚惶诚恐,说什么也不敢落座,后来见郡主坚持,于是只得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阿瑶根本无需吩咐,老早就坐了下来,两手捧腮,眼巴巴地等着,赵泠看了觉得好笑,先给她倒了一杯,又要去给隽娘倒。 隽娘这回说什么也不敢,赵泠也就没坚持,果酒入口便是一股浓郁的蔬果香,甘甜润喉,香醇芬芳。 赵泠想了想,故意当着隽娘的面,同阿瑶道:“今个应当是我们误会了谢明仪,原谅他好不好?” 阿瑶一听,一把将酒盏重重放在桌面,满脸恼色:“不好!他就是个混蛋!他偷看郡主洗澡!” 赵泠道:“那我都原谅他了,你也不肯原谅么?” 阿瑶头摇得像拨浪鼓,于是赵泠又追问:“他这几日对你不好么?给你送吃的,又给你送玩的。平时你在府里闯祸,他也不生气,甚至还帮你收拾烂摊子……” “假惺惺!”阿瑶毫不领情,很认真地比划了好一会儿。 隽娘半点都没看懂,可也知道阿瑶定然极厌恶谢明仪,只要一提到,连眼神都变了。于是只好开口问道:“郡主,阿瑶姑娘说的什么?” 赵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说,谢明仪可以对她不好,但是不能对郡主不好。郡主原谅谢明仪,那说明郡主善良大度,可阿瑶只是个小肚鸡肠的女孩子,所以永远都不会原谅谢明仪。” 阿瑶攥着赵泠的手,大力地点了点头。末了,才又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赵泠轻轻一掐她的脸,宠溺道:“那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她刚才少翻译了一句,没想到阿瑶居然还上心了,最后一句也并非赵泠没看懂,而是不好宣之于口。 因为她知道,隽娘一定会如实把话传给谢明仪听的,若是听到了阿瑶最后一句话,定然要大动肝火。 阿瑶刚才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谢明仪,除非他死。” 直至夜深了,谢明仪才同沈非离一前一后从大理寺出来,大理寺少卿恭恭敬敬地将二人送至门口,一直目送他们上了马车,还在垂眸贴耳。 沈非离一上马车就寻了个位置坐好,笑着道:“哎呀,审问犯人什么的,我最喜欢了,还是明仪了解我啊!” 谢明仪微微一笑,吩咐马夫先去宁国公府,这才道:“那是自然,此等血腥场面,定然要拉着沈小公爷一同观赏才是。怎么样,今日看着赵谨言受杖,你心里可痛快?” “你这是问反了罢,该是我问你,心里可还痛快。毕竟同赵家有仇的人不是我,暗地里被人使绊子的人,也不是我。”沈非离笑容不减,凑近谢明仪,满脸好奇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办到的?此前大理寺少卿什么刑罚都用了,就是撬不开他们的嘴。你今个就站那看了一会儿,他们怎么就肯招供了?居然还把赵谨言的老底都扒了,你怎么做到的?” -- 第45页 谢明仪正襟危坐,淡淡道:“只要是个人就必然会有弱点,即便是暗卫也不例外。” “比如?” “他们的亲眷。” 沈非离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谢明仪早就暗地里把那些人的亲眷都抓了起来,怪不得能让他们临阵倒戈,竟然如此。此前倒是未曾想过。当即就笑骂道:“你真阴险,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杀光了没有?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谢明仪却道:“我让人将他们遣送回老家了,给了些盘缠,也不枉费他们的儿子最后为我所用。” “不愧是明仪,妇孺老幼不杀,你还挺讲道理。也罢。”沈非离忽又道:“元嘉郡主若是知道,你把她堂兄抓进了大牢,没准回府要跟你闹。” 谢明仪缓缓摇了摇头,笃信道:“她不会的。她比寻常女子心狠,赵家偷梁换柱,让她下嫁给了本官,她心里恨极了,几次三番同赵玉致为难。恐怕赵谨言死在她面前,她都能面不改色地一脚踏过去。” “你倒是挺了解她的,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你是在夸奖她。” 沈非离揶揄道:“这世上长得漂亮的女子,大有人在。可既漂亮,又果敢,凡事都能让自己化险为夷的女子,倒是不多见的。元嘉郡主算一个。” 谢明仪不是第一次听见沈非离夸赞赵泠,初时只觉得有些厌恶,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很不合适。于是板着脸道:“你就这么喜欢她?”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沈非离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笑道:“但她是子安放在心尖尖上喜欢的姑娘,我怎么好跟他抢人,否则不是比你还要不是东西了?” 马车才一停在宁国公府,谢明仪就一脚将沈小公爷踹了下去,黑沉着脸回到府中,刚要回房休息,官家便凑过来道:“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牡丹院里出了大事,你赶紧去看看吧!” “出什么事了?郡主呢?” 谢明仪领着管家火急火燎地赶过去,正好看见一群丫鬟婆子围在院门口观望,他面露不愉,斥责道:“都滚下去!围在这里成何体统!” 众人立马作群鸟般散开,很快,他就知道更不成体统的在后面。 脚才一踏进房门,迎面就是一阵浓郁的酒气,隽娘歪倒在一旁,喝得醉醺醺的,而罪魁祸首的两个人还坐在桌前划拳喝酒。 管家赶紧将隽娘扶了下去,顺手把房门也带上了。 谢明舟捏着绞痛的眉心,哑声道:“郡主,我妹妹柔弱不堪,你怎么能拉着她喝酒?” 话音刚落,就看见阿瑶一手勾着赵泠的脖颈,端着酒盏往她嘴里灌酒,谢明仪愣了愣,赶紧上前要将两人分开。结果“柔弱不堪”的阿瑶,运气内力一掌将他推开。 抱着赵泠,满脸警惕地望着他。 谢明舟同她讲道理:“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郡主也是,她身子骨一向不好,喝多了伤身。你不是最喜欢她么,也不在乎她喝酒伤身了?” 阿瑶面露迷茫,似乎觉得有点道理。于是将桌面的酒盏全部推开,要将赵泠抱起来。 赵泠喝得醉醺醺的,嚷嚷着:“我还能喝,阿瑶,来,我们再喝一杯!” 谢明仪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立马就被阿瑶推开,甚至还用衣袖使劲擦了擦赵泠被他碰到的手腕。一副嫌弃至极的模样。 “好,我不碰她,你小心点,别摔着了……小心!” 话音刚落,阿瑶一个踉跄,抱着赵泠一起摔了下去,谢明仪眼疾手快,一手接一个,将两人同时接在怀里,还未来得及大松口气。 赵泠醉得神志不清,竟双手捧着他的脸,上下揉搓了一阵,嫌弃道:“妙妙,你怎么变成人了?这也太丑了罢!” “……” 谢明仪黑着脸,恨不得松开手,就让她直接跌下去才好,可又想起皇上明日宣她入宫,总不能带着伤去,所以一忍再忍。 直到赵泠凑过来,亲了他面颊一下,他才像是被人踩中了尾巴的猫儿,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赵泠痴笑:“你是我的猫儿啊,我亲你一口怎么了?” 她说着,扬手往他后脑勺上打了一下,教训道:“反了天了!谁准你说人话的!给我闭嘴!” 谢明仪不知该勃然大怒,还是该甩袖就走,正迟疑间,阿瑶挤了过去,然后学着赵泠刚才的样子,双手捧着他的脸。 谢明仪脸色稍缓,温声细语道:“还是妹妹听话懂事……” “呕——” 阿瑶反胃,直接趴在他怀里吐了个昏天黑地。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在两个女人手里栽了,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亲妹妹。 谢明仪从中推波助澜,皇帝震怒,当朝就将赵谨言革职查办,还将人打入了大理寺听候发落。自从将元嘉郡主下嫁给谢明仪后,出于愧疚,一直未再见她。 正巧这次宣她进宫面圣,一来,太后娘娘近日一直念叨着去世的晋阳长公主,赵泠可替其母尽了这孝道。二来,舅舅和外甥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借此冰释前嫌,也未为不可。 翌日,赵泠昨晚和阿瑶喝得酩酊大醉,倒床就睡,对于耍酒疯之事并无印象,谢明仪也对昨夜之事一概不提,还吩咐隽娘送来醒酒汤。 赵泠宿醉才醒,头正闷疼着,见屋里丫鬟们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地,遂疑惑道:“怎么回事?大清早地都挤我这来作甚?” -- 第46页 隽娘亲眼盯着阿瑶喝完一盏醒酒汤,顺手接了丫鬟手里的宫装,解释道:“郡主,大人说了,宫里昨个就传了消息,请郡主进宫面圣,马车都备好了,大人正在外头等着。” 闻言,赵泠微微蹙眉,忍不住抿了抿唇。自她知晓皇帝舅舅赐婚之后,心里一直憋着气。这一阵子虽偶尔进宫,可皆未去御前请安。眼下骤然宣她进宫,约莫是为了贼匪的事情。 她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当即便起身,一番梳洗打扮之后,哪里还见半分醉态,一身暗红色的宫装,眉心处还点着金色牡丹花钿。早就熟悉宫中礼仪,一举一动自然挑不出任何错来。 扶着隽娘的手才出府门,果见谢府的马车在门口等着,流火立马从车上跳了下来,拱手拜道:“属下见过郡主,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郡主上车。” 语罢,从旁边抽出矮凳,赵泠心知此次是面圣,若是再同谢明仪分车坐,定然要惹人非议,于是提着裙子上车。想了想,又回身嘱咐道:“一定要盯着阿瑶用早膳,她若不听话,就告诉她,我会不高兴便可。” 隽娘颌首应是。 如此,赵泠这才掀开车帘,目不斜视地坐了进去。同谢明仪之间隔了很大距离。好在马车宽敞,两个人同坐,也不会觉得挤。 “郡主好生气定神闲,昨夜那酒好喝么?” 赵泠淡淡道:“长公主府的酒,自然好喝。” 谢明仪缓缓睁开眼睑,随手将矮桌上的茶盏推了过去,“既是进宫面圣,怎好一身酒气的过去。这是普洱茶,你喝几口,去去身上的酒气。” 赵泠不动声色地嗅了嗅,没闻到什么酒气,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喝几口。她今日所穿的宫装极华贵繁复,同往日郡主的装束相比,更加贵不可言。 因此,喝茶的仪态十分文雅,谢明仪微感诧异地多看了她几眼,略一思忖,才道:“昨日,我并非有意擅闯。” 赵泠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差点被茶水呛到,立马板着张脸,重重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你一句有意就算完了?那是不是我现在把茶泼你脸上,也是无意的?” 谢明仪皱眉道:“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本官都如此低声下气地告罪了,你还要怎样?” “这也算是告罪么,也忒轻描淡写了。”赵泠捏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唇角,嫣红的口脂,与青葱般的玉指一衬,更显得肤如凝脂。袖中若隐若现藏着缕缕幽香。凤眸微微上挑,露出一抹狡黠。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不就怕我在圣上面前告状么?那你可就太小瞧我了。我这个人虽然睚眦必报,可从不屑于暗箭伤人。不像你,一肚子坏水。” 谢明仪竟有些忍俊不禁,颇为喜欢郡主这份坦诚,可他绝无此意,方才所言,确实出至肺腑,但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淡淡一笑道:“多些郡主夸奖。” 赵泠冷哼一声,没搭理他。待行至中正门,才下了马车,早有宫人在那候着,一见二人下来,立马恭敬地行了一礼,道:“首辅大人,元嘉郡主,咱们皇上正在御书房,请二位跟奴才们过去。” 殿里一派金碧辉煌,顶上由琉璃瓦制成,吊着琉璃明火长灯,祥云,莲花盘旋左右,明黄色的帷幔从梁上飘荡下来。 地面铺就着光可照人的汉白玉地板。墙面悬着字画,高架上设了两排鲜红色的蜡烛,边上一盏镂空雕花的银香炉,里头点的是龙涎香。几个宫人垂首贴耳地立在一旁。 却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立在层层帷幔后面,宫人伸手挑开帷幔,轻声道:“皇上,元嘉郡主和首辅大人到了。” 二人跪地行礼:“见过皇上。” 那人从后面缓步走了出来,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发冠上的璎珞珠串轻轻晃动,发出一阵轻响。赵泠垂眸,视野中央蓦然闯进来半寸明黄色衣角,头顶便响起一阵威严的男声。 “阿泠,快些起来,让舅舅好好看看。”皇帝伸手扶她,满脸慈祥道:“舅舅一直惦记着你,今日你可算入宫了。” 赵泠跪着不动,低眉顺眼道:“元嘉不敢在御前放肆,先君臣之礼,再是舅甥。”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预收文案:《嫁给黑化的反派小叔》点开专栏就能看见,求收收(我给您跪下拜年了) 愫愫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自小明艳动人,盛世美颜。 上有皇帝亲爹千般娇宠,下有两个亲兄长保驾护航。未婚夫是当朝新贵,爱慕她多年。 愫愫的人生圆满,躺平享受盛世安稳。 谁曾想暗恋过的皇叔从战场回来了,不仅立下了赫赫战功,还手握兵权,率领着千军万马逼上皇宫。 愫愫两手攥剑,吓得瑟瑟发抖:“你……你敢谋反?” 皇叔却一反常态,跪地求道:“臣愿意以所有的军功,换公主下嫁!” 第30章 郡主居然还会笑 皇帝微微一愣, 抬起的手尚未放下来,可很快便又笑着将人拉了起来, “阿泠这一阵子未过来请安,倒是同朕生分了。” 又转过头,同谢明仪道:“谢卿也请起。” 赵泠不知皇上心里打什么算盘, 抿唇不言,皇上上下打量她一遭,沉声道:“瘦了,还长高了, 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其实她模样生得像爹, 只有眉眼同晋阳长公主如出一辙。很明显皇帝这话,只是打破两人之间的疏远,赵泠心里跟明镜似的, 从善如流道:“这一阵子见了风, 身子总不大好, 这才未能入宫给舅舅请安,还请舅舅恕罪。” -- 第47页 皇帝满脸慈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朕膝下儿子众多,可公主甚少, 还都远嫁出京, 一年也难得见上几次。常宁郡主倒是在京中,可纪王爷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生怕朕同他抢, 也就只有阿泠最得朕意了。” 说着,对着内侍吩咐道:“去将番邦今年新进贡的暖玉送来,另外准备明珠十斛,锦缎二十匹,顺道取盒螺子黛。” 螺子黛每年进贡的甚少,一般只有太后和皇后可用,除此之外,便是当下很受宠的妃嫔,皇上竟要赐她这个,自然是无上的荣光。 “晋阳生前画眉,一向只用螺子黛,太后也是喜欢的。这东西名贵,民间是没有的,朕吩咐内务府,每个月都派人亲自送到谢府。想来太后娘娘见了,心里也欢喜。” 刻意在谢明仪跟前赏赐贵重的东西,赵泠焉能不知这是何意,恐怕就是要在谢明仪跟前立个威风,让他知道元嘉郡主身份尊贵,日后在谢府,万万不可怠慢。 只怕还是想拿自己牵制谢明仪,堵了他的口。可无论怎样皆好,赵泠明面上还是规规矩矩地谢恩,一声舅舅便让皇帝开怀大笑。 谢明仪垂手立在一旁,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皇帝哄了赵泠片刻,这便打发她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单单把谢明仪留了下来。赵泠起身告退,同他擦肩而过时,左手立马被他攥了一把。 谢明仪微笑着道:“郡主手好凉,当心别吹着了风。待我亲自去慈宁宫接你回府。” 赵泠心里一阵恶寒,赶紧将手抽了回来,心里骂了他一句无赖,明面上一字未说。抬步就出了御书房。 太后得知她今日进宫,老早就邀了皇后和齐贵妃过来一同陪坐,今个看起来精神甚好,也能认清楚人,一直拉着赵泠驱寒问短,末了,才拐弯抹角地提了子嗣之事。 赵泠猜想定是齐贵妃在太后耳边吹了风,这几日谢明仪私底下同东宫走得极近,有好几次她都撞见太子私底下来谢府密会,也不知道同谢明仪商讨什么。 齐贵妃因为一年前萧子安被贬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对她也颇有微词,可眼下见谢明仪帮衬了东宫,怕是想借她之口,打探什么消息。于是过来试探来了,还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子。 赵泠道:“太医说,我身子骨太虚,在子嗣上恐怕得再晚几年。现在正喝着药膳调养着。” 太后闻言,抱着她又是心肝宝贝地唤了一通,还不放心地唤了太医院的女官来看,又要宫人换来牛乳茶。连桌上寒性的糕点都撤了下去。 齐贵妃皮笑肉不笑道:“郡主和首辅大人还年轻,子嗣方面也不着急。听说东宫太子妃早些年也是如此,郡主不如去同太子妃讨个药方子?” 赵泠面色不改,镇定自若,知晓自己眼下的任何一点情绪波动,皆逃不过齐贵妃的火眼金睛,甚镇定地回道:“我一向身子骨懒,寻常不出门的,哪里会去东宫。” 齐贵妃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遭,仍旧怀疑她背地里帮衬着东宫,遂又笑道:“前几日还听闻常宁郡主过生辰,郡主大老远地去了,也不知见着太子妃没有。算一算日子,太子妃的身孕也该有四个月了罢。” 皇后从刚才听见齐贵妃开口,已然不悦,听到这话,出声斥责道:“太子妃头一回有孕,东宫上下万分紧张,何曾出过宫门?太后面前,莫要出口无状!” 说着,又转过脸来,微笑着同赵泠道:“太子妃是个性子软和的人,有孕之后在宫里待着烦闷,你同常宁一向感情好,又活泼开朗,有空就去东宫里转转,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赵泠点头应是,毫不在意齐贵妃已经铁青的脸色。她现如今同谢明仪貌合神离的夫妻关系,维持不了多久了。即便和萧子安走得近,也绝对不会参与什么党争。 长公主府就她一个孩子,无论何时,明哲保身才是头等大事。当然,旁人要是想把她当枪使,着实也难。 至于谢明仪的生死,那她就更加不会管了,哪怕他现在死在她面前,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踏过去。 谢明仪果真说话算话,从御书房出来后,果真亲自来慈宁宫里接她了。 上回进宫面见,太后认不清人,这回倒是记得很牢,对着他招了招手,待人一过去,立马攥着他的手,然后放在赵泠的手背上,笑道:“好孩子,阿泠可是哀家的心头肉啊,你可得好好对待她。若是让她受了半分委屈,哀家绝不饶你。” 谢明仪手心发烫,道了句:“微臣不敢。”余光瞥见赵泠暖玉般的侧脸,竟意外发觉,她还有几分温婉。套在一身华贵的宫装中,半点不显得庸俗,仿佛这些华贵的首饰,只不过是对她美貌的点缀。 更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竟然在赵泠身上看见了赵知臣的影子。尤其是她方才抬眸一笑时,眉眼弯弯,仿佛春日里的潋滟清波。 好不容易才从慈宁宫出来,日头正盛,宫人从后面撑着两扇黄罗伞,还是太后怕赵泠热着,才吩咐宫人随行替她遮阳。上蒙的绸缎在阳光中显得五光十色,赵泠被人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 谢明仪反而没有机会靠近,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路行来,还遇见了出宫的朝臣,应当是才新编进宫的进士,年纪看着倒轻。一见这般大阵势,离得老远就垂袖停下行礼。 “这贵人是何许人也?竟这般大的阵势,可是哪位受宠的公主或者嫔妃?” -- 第48页 另一人道:“好似是元嘉郡主,京城一直在传,郡主是个绝色美人,只是无缘一见。” “听说郡主才成亲不久。” “即便没成亲,也不是尔等可以高攀得起,谁人不知元嘉郡主是太后和皇上的掌心宝?岂是你我可以妄想的?” 这人面露痴迷,久久不能回神,仍旧赞美道:“遥遥一见,便知郡主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啊!” 恰见谢明仪行来,众人立马噤了声,神色紧张地拱手致礼。 谢明仪颌首应了,抬眼瞥了那个夸赞赵泠美貌的官员,缓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下官乃清河郡人士,名贵孟丰年,今年新晋进士,现任内阁六品编制。” 谢明仪问:“清河郡人士,又姓孟,清河郡主是你何人?” “乃小人远房表舅母。” “原来如此,但本官听闻,今年新晋的进士中,确有一人姓孟,可却不是什么清河郡人士。”谢明仪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他一遭,似笑非笑道:“所以,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人吓得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大人,下官绝对不敢撒谎,请大人明鉴啊!” 谢明仪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他片刻,忽然摇了摇头,未再多言。像这种依靠裙带关系,为家族中子弟谋差事的事情屡见不鲜。他一个首辅,焉有闲工夫管这鸡毛蒜皮的事。 恰好一个宫人狂奔过来,作揖道:“大人,郡主唤您过去呢,大人快些过去吧,郡主在中正门口等着呢!” “就来。” 谢明仪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都忍不住弯了一下,大步流星地往宫门口行去。 离得就瞧见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影,立在红墙碧瓦下,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仿佛给她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以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半张明艳动人的娇美容颜。郡主沐浴在阳光底下,手腕上戴着的珊瑚手串红得烈烈如焚,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干净。 他忽又想起,刚才宫人回禀,说是郡主一直在中正门口等他。日头这么大,害她受热了。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步伐。 谁曾想才走近几步,赵泠的身子一错开,露出身后的萧子安。 萧子安约莫是要入宫拜见齐贵妃,穿得一身规制的朝服,发冠用的是极好的白玉,就连腰间的束带都以白玉作扣,宝石点缀。还佩了一枚半月形的碧色玉佩,下面缀着鲜红色的穗子。 两个人站在一处儿,仿佛一对璧人,周围的宫人侍卫皆是垂眸贴耳地远远站着,赵泠似乎很开心,微昂起脸来,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还泛起浅浅的笑容。也是这会儿谢明仪才知道,郡主居然还会笑。 可她从来都没对他笑过,一直以来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动辄就斥骂他,还只骂他一个人。 谢明仪手心一紧,脸色就沉了下来。刚要上前一步,想要把赵泠拉回来,可随即又迟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见不得赵泠对别人温柔,也见不得别的男子觊觎她的美色。 好像有什么极珍贵的东西,如这午后的阳光一般,渐渐从他的掌心处流逝了。 可笑他还故作矜持,不知该怎么留住盛夏光荫。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狗子:我现在心很慌,不知道这种危机感从哪来的。如果郡主今晚不打我了,我就去她房里打个地铺? 第31章 郡主确实不一般 许久, 他才用了一套很粗陋的说辞说服自己,那是因为赵泠下嫁给了他, 就是谢夫人。同其他男子眉来眼去,就是不守妇道。 可他终究未能上前制止,也许从潜意识里, 还想多看赵泠笑。须臾,冷冷一甩衣袖,那宫人很没眼色地问道:“大人,您这是往哪儿去?郡主还等着同大人一起回府!” 好死不死地, 这宫人声音大, 立马惊动了赵泠,她转过头来,脸上还挂着笑意, 一见谢明仪, 如春日繁花, 夏日荷兰的笑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一层清寒。仿佛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甚至还光明正大地将萧子安往旁边引了引,继续闲聊,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谢明仪脸色发青, 一股闷气油然而生, 促使他快步往前行,想要一把将赵泠拉回来,然后揪着她回府。 身后立马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宫人道:“大人,内阁出事了,还请大人速速赶过去处理才是!” 闻言,谢明仪脚下一顿,到底是一甩衣袖,随那宫人去了趟内阁。 萧子安见他走远了,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微笑着道:“我还以为他要过来寻事挑衅,正准备同他撕破脸皮。谁曾想他抛下你,竟去了内阁。想来,对他而言,你还不如鸡毛蒜皮的公务重要。” 赵泠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管他呢,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把家安在内阁,就是死在内阁,我都懒得管他。” “委屈你了,他不珍惜你,那是他没有眼光,对我而言,泠泠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值得所有人把你捧在手心里,当个小公主宠着。” 萧子安顿了顿,很快又笑道:“不对,咱们泠泠本来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郡主。” “表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你别这么逗我,让别人听见了,多不好?”赵泠从来只把他当亲哥哥看待,两个人也是打小的情分,感情自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对了,表哥这是要去拜见齐贵妃么?” -- 第49页 “是啊,母妃近一阵子胃口总是不好,找了太医看过,开了几贴药膳,可总也不见效果。眼下才是初夏,若是再过一阵子,怕是溽暑难耐,更是吃喝不下了。” 说着,萧子安面露难色,也不怪他如此,毕竟他一直以来最是孝顺,性格也温良,同齐贵妃的傲慢,以及争权夺利时的咄咄逼人截然不同。 赵泠想了想,便笑道:“那有何难的?解溽暑当然是要喝茶,煮几壶茯苓茶,再配些茯苓饼,以及山楂糕之类。太医院就喜欢开些用料名贵的方子,是药三分毒,还不如不用。” 萧子安苦笑道:“我母妃素日喝惯了太平猴魁,恐怕喝不了茯苓茶。至于茯苓糕和山楂糕,倒是可以让御膳房做些来。” 赵泠笑了笑没吭声,齐贵妃一向如此,寻常物件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遂也没再出主意。想当初晋阳长公主还在世时,齐贵妃恨不得一天八遍地要同长公主府订门亲事。 后来倒好,长公主一去,立马闭口不提什么亲事不亲事的了。 “对了,泠泠,我才从塞外寻来一匹汗血宝马,已经驯养了多时,那马鬃毛枣红,能日行千里。早些时候,你不是一直央着我说,想去京郊跑马么?”萧子安满脸期待地望着她,“趁着天好,一起去吧,把阿瑶也带上。” 赵泠一听,立马点头答应,想了想,觉得孤男寡女一同出去跑马,传扬出去该惹旁人风言风语了,于是便道:“那把常宁表姐也叫上吧,到时候看看纪王府还有哪个表哥有空,咱们一同出去玩。” 萧子安原是想带她们两个人去,可又不忍驳了赵泠的意思,只好点头道:“好啊,随你开心,带多少人都成。只不过……” “什么?” “只不过那马是我送你的,若是常宁看中了,你可不许私底下再送给她了。” 赵泠哑然失笑,见萧子安满脸认真,遂点头应了。 那厢谢明仪进了内阁,见藏书楼里面乱七八糟,人仰马翻的,当即火气憋不住,厉声斥责道:“都在做什么?一个个全部都吃饱饭没事干了么?” “大人,不是这样的大人!”一个年轻官员从书堆里爬了出来,扒拉着谢明仪的腿,“是太子!是太子!太子刚刚来过,无缘无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差点把这藏书楼都拆了!大人恕罪,现在要怎么办?” 谢明仪脸色阴沉,心里还念着方才赵泠同萧子安独处,一听居然就是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即更怒:“十万火急地请本官过来,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一座藏书楼而已,太子要砸便让他砸,事后清理整齐便是!这点事情还要人教,朝廷养你们是吃白饭的么?” 众人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根本不知谢明仪这邪|火到底从何而来,忽然,一只手从他背后拍了上来。 他正在气头上,一把将那手腕攥住,正要将人摔至地上,沈非离赶紧道:“别别别,明仪,是我,是我!表哥,你表哥!” “你又过来做什么?京城这么大,没有地方让你逛了?” 谢明仪松了手,指挥着下面的官员把藏书一一收罗起来,然后按照顺序排列整齐,宫人端了凳子过来,便顺势落座。 “你好端端的,冲我发什么脾气啊,谁惹你生气了,你打他去啊!”沈非离揉着手腕吐槽,“实在不行,你暗地里坑害他啊,反正这种事情你在行。” 谢明仪神色不愉,抿着薄唇未言。 如此,沈非离一下子明白了问题的关窍,拢着折扇戳他肩膀,揶揄道:“哈哈,我知道了,肯定是元嘉郡主!” “知道了你还问!” 沈非离便道:“郡主实在太深明大义了,做了一直以来我非常想做的事情。有生以来,能看见你生气,实在太令人高兴了!” 谢明仪蹙眉问:“我不高兴,你就这么高兴?” “那可不,千载难遇,我得珍惜。”沈非离笑够了,贴着他坐下,见官员们都在忙着整理藏书,遂压低声音道:“怎么着,我说得没错吧。郡主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谢明仪:“确实挺不一般的。” 别人家的女眷,即便生得不那么漂亮,也知道妾为丝箩,愿托乔木,对外男那可谓是避而远之。就单单赵泠跟别人不一样,还没出宫,夫君还没死呢,就开始给自己物色新的人选了。 更何况赵泠生得那副好容貌,不说萧子安,就是寻常年轻朝臣和世家公子见了,也难免多看几眼。难不成,她就喜欢众星捧月? 沈非离不知他心中所想,跟个老妈子似的,苦口婆心道:“明仪,我跟你说句掏心掏肺的话,说了你可能会生气,但你不许生气啊!” “你明知我会生气,那你还说什么?” 沈非离哂笑,推开那玉骨扇,摇头道:“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就是天生藏不住话。元嘉郡主生得很美,我见了也很是心动。但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你是我表弟,我若觊觎郡主的美貌,岂不是禽|兽不如了?” 谢明仪抬眸看他,面无表情道:“自然。” 说着,他抬腿踹翻沈非离坐的凳子,低声骂道:“你这个禽|兽!” 沈非离早有准备,立马往旁边一躲,拢起折扇往手心上一敲:“哎,说好了不生气的,你怎的还踹我凳子?你不厚道。” 谢明仪却不肯再同他多言,想起太子砸藏书楼,定然是遇见了很烦心的事情,眼下该去趟东宫探探风声。这便抬腿就走。 -- 第50页 “你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沈非离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我是说真的,你同郡主何日和离啊,我也好抢先一步,跟郡主献个殷勤,没准郡主能优先考虑我,也未可知呢!” 此话一出,谢明仪眸色一寒,冷冷甩袖:“我还没跟她和离!” “这不是早晚的事情么?书中有云,未雨绸缪,能将敌人踩在脚下,禽|兽不如,才能追上漂亮姑娘。” 谢明仪蹙眉:“不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哈哈哈,你上当了!你现在终于知道,元嘉郡主也是个窈窕淑女了?”沈非离揶揄他,用胳膊肘轻轻捣了他一下,正色道:“今年新入晋了好些年轻俊秀的官员,各个年轻有为,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没准都跟我一样的心思。大家都禽|兽不如了,你是打算剃发出家么?” 谢明仪道:“歪理!” 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沈非离却突然顿足不追了,朝天举了三根手指头,默默念了一句“三”。殿里静悄悄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甚至连看都不敢看过来一眼。偌大的殿里只能听见书页的摩挲声,以及渐远的脚步声。 “二。”沈非离不慌不忙,手指曲下一根。 “一。” “表哥!” 谢明仪去而复返,面色颇为复杂,无视了沈非离莫测高深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如何才能讨女子的欢心?明玉总不爱搭理我,有什么法子,说出来听听?” 沈非离算到了开头,可没算到结局。很诧异地望着他,随后摇头叹气,恨铁不成钢道:“你没救了,去死罢!” 作者有话要说:  毫无节操的表哥在线教狗子追妻 官方吐槽:你没救了,去si罢 狗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边的人都看上我老婆了,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她好看(痴汉脸) 第32章 郡主,我回来啦! 晚间, 赵泠坐在书案后面,面前两摞账本, 她从宫里回来,顺道去长公主府把账本取来了。坐这翻了一下午,还没把账对完。忍不住捏着绞痛的眉心, 苦恼道:“怎么这么多铺子和地契啊,怎么这么多银子,看得头好痛。” 阿瑶正坐在一旁嗑瓜子,闻言赶紧把瓜子盘推开, 绕到她后面揉肩膀。隽娘打外头进来, 正听了这句,上前添了杯热茶,笑道:“郡主若是觉得累了, 那便歇一歇, 可别累坏身子了。” “我倒是想歇, ”赵泠随手抽了本账,下面堆着一叠房契,还有其他的地契,长公主府名下还有许多庄子,这些账本从前都是长公主处理, 后来便交到了她的手中。自从嫁到谢府, 就再也没看过,哪知今个一看,好生劳心劳力, “铺子,庄子什么的,实在是太多了,每笔银子好大的数额。我对这些东西,真的没什么兴趣。” 她说着,随手翻了一页,见这个月额外省了好大一笔开销,苦思冥想许久,才想起来这个月没让人送东西去武陵侯府。不过这也正遂了她的意思。 她嫌银子太多是一回事,想给谁花又是另外一回事。阿瑶看不懂账本,探头瞅了一眼,见上头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她完全看不懂,当即缩回了头。 隽娘又提了盏灯来,想了想,才道:“说起来,郡主也是时候管一管府中的账房了。近一阵子,丫鬟们总在奴婢耳边念叨,说是账房缺了她们例钱。大人公务繁忙,根本顾不得这些琐事。” “他忙,我就闲了?”赵泠拍了拍桌上的地契房契之类,漫不经心道:“谁稀罕管他那几个钱,长公主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阿瑶也大力点头,应和着她的话。 “来,你过来挑一挑,看看喜欢哪个庄子,回头便送你了。顺便带你去逛一逛。”赵泠随手把一叠地契推到阿瑶面前,正才有空喝口茶,“你尽管挑,挑处喜欢的。” 阿瑶虽不在意什么庄子不庄子的,可一听说可以出去逛,立马来了兴致,饶有趣味地翻找着,时不时挑出一张拿到赵泠面前。 “这个啊,在京郊南面,那里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有几个暖汤,听说还种了一大片竹林,你前一阵吃的竹笋就是打那送来的。” 赵泠放下茶杯,想了想又道:“现在天热,待冬天了,我带你去泡个暖汤。这个时节,那里没什么好玩的。不过你想去也成,听说有竹鼠可以捉来玩。” 阿瑶一听,随手把地契往旁边一丢,隽娘就站一旁负责捡起来。约莫挑了七八处,阿瑶就没了兴致,仿佛觉得地契还没有猫好玩,转头去逗妙妙了。 谢明仪过来时,恰好瞧见阿瑶趴在地上逗猫,身边好几个食盒都吃空了。见她玩得开心,脸色便温和了些。 上前道了句,“郡主,我回来了。” “哦。” 赵泠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单手支着额头。 谢明仪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这才转行至阿瑶面前,将精心挑选的发簪递了上前,微笑道:“这个送给你。”他目光瞥见妙妙,微不可寻地蹙了蹙眉,可到底未说什么。 阿瑶闻声翻坐起来,看都不看他,抱着妙妙往赵泠身后一藏,见她不抬头,还拽了拽她的衣袖。 赵泠二话不说,随手一册账本砸过去,谢明仪蹙眉,抬手接住,纳闷道:“我才刚刚回来,又哪里招惹你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内阁这么闲的么?都没什么正经事做了?”赵泠抬眸看他,蹙眉道:“你这个人很奇怪,我不拿刀砍你,你不会就觉得我在接纳你吧?” -- 第51页 早些时候,赵泠在宫里听皇后和齐贵妃明里暗里地呛声,估摸着谢明仪私底下肯定同东宫走得极近,也许又干了什么缺德事。虽说东宫太子也是她的表哥,但光从情分上来讲,终究是萧子安更加重要。 而谢明仪无论在哪一方面,都阴差阳错地和她选择了对立面。 阿瑶甚烦谢明仪三番五次的示好,抱着猫儿就扭过身去,无论他怎么叫,就是不肯理。 谢明仪心里记着沈非离的法子,忍了忍脾气,勉强笑着道:“内阁即便再忙,终究还是家里更重要些。早些时候,我听沈小公爷说,京城中有一家卖首饰的小楼,很多名门闺秀都去那逛,今个顺道便去了。” 说着,他抿了抿唇,下了很大一番决心似的,将那发簪递到赵泠面前,轻声道:“我不知道姑娘家都喜欢什么样的,但这个最贵,应该就是最好的。阿瑶只听你的话,你说好,她自然会收的。” 赵泠这才有空抬起脸来,细细打量着谢明仪“精挑细选”的发簪。一支赤金的蝴蝶,羽翼上镶嵌着红艳艳的宝石不说,下面还缀着极细的流苏。显得很俗气。 但看起来的确是很贵,宝石的成色也不错,流苏下面缀着一般大小的珍珠,颗颗圆润。 可光是名贵还不行,这种东西不管是长公主府,还是宫里都多得是。况且,阿瑶根本就不喜欢这些。送人东西也得投其所好才行。 赵泠自知没有立场去决定阿瑶的选择,于是对她招了招手,阿瑶显得很不愿意,一直在摇头,后来见郡主坚持,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你喜欢这发簪么?喜欢你就留下来。” 阿瑶很果断地摇了摇头,并且表示了嫌弃。隽娘从旁看了一眼,再看看阿瑶,似乎也觉得不太合适,于是立在一旁垂眸不语。 “很难看么?” 谢明仪人生第一次进那种地方,在门前踌躇了许久,才趁着没人的时候进去挑。买回来之后,作贼心虚似的,一直收在袖子里,就是想给阿瑶一个惊喜,然后兄妹二人冰释前嫌。 谁曾想,竟然被她嫌弃了,他有些不信,又去征求隽娘的意见:“你说,这发簪不好看么?” “这……”隽娘有些为难,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赵泠便道:“怕什么的,说真话便是了,他又不是老虎,还能把你给吃了?” 谢明仪道:“你只管说真话!” 如此,隽娘这才委婉地说:“好像不太适合阿瑶姑娘。” 说完,还微微侧过身去,赵泠同阿瑶也忍不住笑着背过身,妙妙则是“喵呜”一声,直接从阿瑶怀里跳了出去。 谢明仪攥紧发簪,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手心被棱角硌得生疼,他也丝毫不觉,总觉得自己的满腔热血,完美避开了阿瑶,直接泼到墙根了。 好半天他才不动声色地把发簪收回衣袖,神色不改道:“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不喜欢就不喜欢吧,那铺子里的款式都这样,沈小公爷的眼光不好……我起初也觉得不甚好看,但就想着,去了也不能不买……” 越解释,越显得他这个人傻里傻气。 赵泠憋笑憋得肚子痛,敢情谢明仪平时自己穿戴得人模狗样,原来根本不懂女儿家的心思。花了那么多冤枉钱,连阿瑶的一个好脸色都没混到。 谢明仪尴尬不已,可表面仍旧镇定自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余光一瞥,见赵泠正在翻账本,自然而然以为她是在打理谢府的上下一切开销。 又联想到她平日作风,能想起来执掌中馈,已然非常好了。对她再没别的什么要求,尤其是见她翻账本的空档,还不忘了把面前的点心推给阿瑶吃。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很真实的东西。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地温声道:“这么晚了,别看了,伤眼睛。用晚膳了么?” 赵泠头都不抬,迅速又翻了几下,暗暗记下几个出现纰漏的铺子,预备着发落人。闻言,这才想起来还没用晚膳,于是合了账本,起身伸了伸懒腰。 “还别说,真的有点饿了,坐这一个下午了,腿都要坐断了。” 阿瑶跟条小尾巴似的,立马亦步亦趋地跟着赵泠出了房门,谢明仪正抬腿跨过门槛,听闻最后一句,稍微愣了一下,才道:“原也不指望你会这些,你放那,自然有府里的账房先生处理。你饿着自己倒罢了,连带着阿瑶都跟你受饿,何苦来哉。” 赵泠一听,回身看了他一眼,蹙着精致的眉毛,好笑道:“失心疯了吧,我处理长公主府的账本,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想什么时候处理,就什么时候处理,你家账房先生即便手能通天,也伸不到公主府。再说了……” 她顿了顿,冲着阿瑶问:“你说,我有没有饿过你?九王下午送来的那几盒点心,庄子上送来的新鲜果子,还有隽娘给你买的蜜饯,是不是都被你吃了?你还把我那份给吃了,是不是?” 阿瑶点头承认了,见谢明仪在前面挡路,索性上前推他肩膀,将人往旁边推开,这才拉着赵泠的手扬长而去。 谢明仪独自站在庭院里,脑中还回响着赵泠刚才说,点心是下午萧子安让人送来的。 赵泠可是他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夫人,一口谢府的东西都不吃,半寸谢府的布都不穿,连赏下人的银子都是自掏腰包。可她却偏偏肯吃萧子安送的点心。 -- 第52页 不仅如此,连阿瑶也…… 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在一点点地失去什么,可又什么也说不上来。深更夜重,很快就将衣摆打湿。回来这般久了,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郡主也没说留他吃个晚饭。 不仅如此,妹妹和她太亲密了,走路都手拉着手,谢明仪鬼使神差地低头摩挲着手指,心里恍惚念起白日里曾胆大妄为地去摸了郡主的手。 他突然有些情动,并且不知缘由。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都到饭点了,为啥郡主不留我吃个饭。 第33章 我在郡主心里一点也不重要 更加可笑的是, 他还买了两支珠钗。 沈小公爷还说什么,姑娘家都会喜欢的。只要自己肯送, 郡主定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郡主不是什么普通姑娘。非但拒绝了,还大肆嫌弃了他一把,也不问问他为何那么晚才回来。 若是换了旁人家的娘子, 难道不该怀疑自己的夫君在外头花天酒地么?偏偏郡主毫不担心,仿佛他已经死了。 也许,在郡主心里,他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翌日, 赵泠起了个大早, 先是写了封信让下人送到纪王府去,约萧瑜过几日去京郊跑马,一番梳洗打扮之后, 便带着阿瑶出了府门。 昨个她查阅账本, 发现有几个铺子开支很不对劲, 其中有家古玩铺子,一个月的时间,不仅一枚桐板没挣,反而赔了不少。她人在谢府坐着,不便差人将掌柜和账房绑来。 索性就亲自出府瞧一瞧哪里刮了妖风。 这间古玩铺子正好开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赵泠出行低调,戴着厚厚的帷帽,下马车时特意逡巡了四周, 见周边皆是些胭脂水粉铺子,为有眼前这座古玩铺子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她这才扶着阿瑶的手臂进去,就听见里面隐隐传来争吵声,就见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面红耳赤地同伙计争辩。穿着一身粗布,可浆洗得还算干净,模样仅是清秀。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此前明明说好了的,我那枚玉佩是传家之宝,只是暂时先抵押在你们这里,等我爹病好了,拿了银子就过来换回去!” 这小姑娘攥着拳头据理力争道:“这难道不是长公主府名下的铺子吗?为什么也这么不讲道理?难不成是你们郡主在背后授意的,还有没有王法啦?” 阿瑶一听,居然有人光天化日之下骂郡主,立马就要上去打人。赵泠将她拉住,摇了摇头,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死丫头片子,你当这里是当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起开,起开,别挡着咱们做生意!” 店小二推了她一把,跟驱赶叫花子似的,没好气道:“就是郡主授意的,怎么着了?你一个臭要饭的,再不走就报官抓你!” 这小姑娘没站稳,直接被推倒在地,约莫是知晓自己人微力小,讲不清道理了,索性就坐在地上撒起泼来:“来人啊,快来人啊,没有王法了,大家快来看看,长公主府的下人打人了,快来人啊!” 这里本就是闹市,她这么大声嚷嚷,很快就引来了不少的围观百姓,皆是对他们指指点点。店小二一气之下,竟抬腿往那姑娘身上一踹,骂道:“小贱货!我让你叫,让你叫!” 根本不待赵泠吩咐,阿瑶一个飞身冲上前去,抬腿一脚将那店小二踢飞,从里间又钻出个人来,还没近阿瑶的身,直挺挺地被踹飞出去。 小姑娘原本吓得面无人色,此刻一见阿瑶武功高强,赶紧去抱她的腿,呜呜哭道:“姐姐救我,姐姐救我啊!这是家黑店,坑了我们家的传家之宝,我爹还病着,我下面还有个弟弟,一家老小都等着吃饭呢!” 阿瑶不会说话,比划着手势让她别哭了,可这小姑娘根本就看不懂,自顾自道:“早就听闻元嘉郡主娇纵了,居然还开这黑店,专门欺压小老百姓,就该把事传到皇上耳朵里,贬了这郡主!” 闻言,周围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阿瑶脸色一黑,一把将人震开,抬手往她脑袋上打了一下,小姑娘不明所以,呜呜地哭了起来:“姐姐,你怎么也打我啊!” 赵泠心道,即便她从前性格张扬了些,可也不娇纵啊,怎么被人传成这样,难不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因为嫁给了谢明仪,所以连名声也跟着臭了? 她未能深究,索性上前一步道:“大家都安静一下,有什么话好好说。军幾重地,天子脚下,绝对容不得魑魅魍魉,大家请放心,今日我便主持公道!” 说着,便半蹲下来,问仍旧抽噎不止的小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字?居然敢当街叫骂郡主,不要命了么?” “我叫云芽,”她哭哭啼啼地诉苦,“我也不想骂郡主,可这家铺子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家那玉佩是祖传的,当时这家店掌柜看见了,非要五两银子买我的,我不肯,他便骗我说,可以先寄放,还给我一吊钱,说有钱了再过来换回去。” 赵泠点了点头,将人拉了起来:“嗯,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买药了,但我爹的病总是不好,得知我的玉佩落在这里,就卖了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换了一吊钱,让我把玉佩赎回来。”云芽说着,跺脚指着满地打滚的店小二,“可他居然不认账了!” 赵泠听了个大概,想了想,问她:“可有字据?空口无凭的,你说一套说辞,他说一套说辞,你说我该听谁的?” -- 第53页 “有!有字据!”云芽赶紧将一个皱巴巴的纸团掏了出来,递给了赵泠,“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可我拿这个给店小二看,他不认就算了,还差点把这撕了!就是作贼心虚!” 周围人也都对着店小二指指点点,各个面露愤色,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起来。赵泠垂眸瞧了几眼,心里有了些计较。 谁曾想那掌柜原先被阿瑶踹飞出去,竟然偷偷跑出去报官,十几个衙差涌了进来,将古玩铺子堵得水泄不通。 这厢沈非离出门办事,可巧马车打门前路过,一见这阵仗,遂叫停了马车,打算凑个热闹。结果一眼就瞥见了人群中央的阿瑶,赶紧让马夫把车靠边停住。 赵泠见衙差过来,眉头一皱,尚且未说什么,就见人群忽然散开,沈非离大步流星地行了过来,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拱手笑道:“好巧,缘分果真上天注定,居然在这里遇见了你。” “不巧,京城就这么大一点,沈公子一向喜欢吃喝玩乐,怕是整个京城,就没有沈公子没去过的地罢。”赵泠懒得搭理他。 可那些衙差却是认得沈非离的,为首一人立马拱手道:“下官见过沈小公爷,不知您到此处是……” “哦,没事,就是凑个热闹而已。”沈非离讨了个没趣,可也不生气,往边上一挪,笑道:“你们继续啊,要不然我看什么热闹啊?” 赵泠知晓他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遂也没把他当个正常人看,见有衙差要去拿住云芽,便从衣袖中掏出一枚令牌,沉声道:“都给本郡主住手,谁敢碰她一下,今日就试试看!” 此话一出,场上立马响起一阵骚动,沈非离眸色闪过一丝玩味,好整以暇地看着满地跪拜的百姓,微笑着轻“呵”了一声。 “郡……郡主,你是郡主?”云芽吓得脸色惨白,赶紧顺着人群跪了下去,昂起脸来,战战兢兢地问:“哪位郡主?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让你失望了,正是长公主府的元嘉郡主。” 赵泠微微一笑,将那令牌收了起来,垂眸瞥了一眼此前还耀武扬威,上前拿人的衙差,淡淡道:“本郡主不喜欢说废话,这间古玩铺子是长公主府名下的,出了任何事,本郡主自然难辞其咎,但也不能一棍子打死一船人,是非曲直论述明白才好。” 那衙差立马拱手道:“是,是,是,郡主说的对。还请郡主主持公道!” 赵泠并不理会,把目光又转向了云芽,轻声道:“去,把骗你的那个人抓出来!” 云芽犹犹豫豫不敢去,阿瑶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如此,她一横心,上去把掌柜和店小二抓住,嚷嚷着:“就是他们两个人骗我!我不管了,如果今日拿不回东西,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郡主饶命啊,不是这样的郡主!” 掌柜和店小二连忙跪下求饶道:“这小丫头胡说八道,咱们这里又不是当铺,哪有什么赎进赎出,打开门做生意,又不是开济世堂的,是个可怜人都得救,那这里不得成了观音菩萨庙了?” “你们才胡说八道!都是你们骗我的!快把东西还回来!” 眼看着又要吵了起来,赵泠眉尖一蹙,示意阿瑶将人扯开,这才问:“从你将东西放这,隔了多久了?” “半个月。” “可这字据上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十日为期,逾时不候。上面这字也是你自己签的罢,你要是不想签,难道别人会按着你的手签么?” 云芽脸色一白,立马又哭天抢地道:“我又不知道!” “你一句不知道,不知情,在这里当街撒泼打滚,引了这么多人来看笑话,于情于理,本郡主都该把你抓进大牢。” 赵泠语气很淡,就在众人以为她要偏袒自己人时,话锋一转,又接着道:“但常言道,不知者不罪,本郡主念你年纪小,家里又有病重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这次便放你一马。阿瑶。” 阿瑶会意,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随手抛了过去,云芽双手接住,满脸的不敢置信,最后才跪地叩谢道:“多谢郡主高抬贵手,方才是民女胡说八道,污了郡主的名声,求郡主恕罪!” 赵泠懒得为难一个小姑娘,心里也还有其他的计较,待人群渐渐散了,这才让家丁关起大门,将那两人绑了起来。 沈非离不解其意,笑问道:“郡主这是要玩哪一出?事情不是都解决了么?” “沈小公爷不是要看热闹么,关起门来,让你看个够。” 赵泠随手扯了把椅子坐下,单手点了点桌上的账本,正色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我在郡主心里,一点也不重要。 第34章 买给郡主吃的 “郡……郡主, 您这是何意?小人不知啊!” “你不知?那好,来人啊, 把这两个人提去官府,状告他们以权谋私,还欺骗老百姓。” 立马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上前, 扭着两人往外拖,赵泠低头喝茶,淡淡道:“谁先如实交代,本郡主就饶了谁。” “郡主!郡主!小人招了, 小人招了!” 店小二鬼哭狼嚎, 扑跪在地,“都是掌柜的主意,掌柜说, 下个月是武陵侯府老太太的寿辰, 一直就想送礼巴结。正巧那小丫头送上门来, 掌柜就起了歹心!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七岁女儿,小人真的不能丢了这份差事啊!” -- 第54页 掌柜一听,骂道:“胡说八道!我一向待你不薄,你怎敢这般诬陷我?我打死你个王八羔子!” 两人疯狗一样厮打, 为了成为免罪的那一个, 互相揭对方老底,赵泠越听脸色越黑。一直听到掌柜说,武陵侯府王夫人经常带人过来挑古玩, 一拍桌面,呵道:“大胆!” “郡……郡主饶命啊!”掌柜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诉,“武陵侯府可是郡主的祖母家,小人怎么有胆子得罪?王夫人三天两头过来一趟,看中什么古玩,就全部拿走了。小人人微力薄,当真不敢多言!郡主饶命啊!” 赵泠冷笑:“你既然这么听王夫人的话,那即日起滚去武陵侯府做事。还敢喊什么冤枉,只怕从中跟着捞了不少油水罢!” 她此前倒是不知,王氏居然把长公主府的铺子,当自己家的了。想拿什么拿什么,若不是她闲来无事查了账,恐怕这间古玩铺子都要被掏空了不可。也许其余的铺子也未能幸免。 区区几间铺子,几样古玩,她的确不放在心上。可王氏千不该,万不该趁着她母亲过世,骤然下嫁的空档,明目张胆地抢她的东西。这些都是母亲留给她的。 “来人,将他们扭送去官府,堵了他们的嘴,再要挣扎,直接打断腿!” 赵泠又吩咐了几句,让人下去清查铺子里的东西,缺了什么,少了什么,都细细拟一份单子,她好一一向王氏讨回来。 沈非离听了半天,不禁莞尔,这才知晓,为何谢明仪此前会说那番话了。武陵侯府怕是把郡主当棵摇钱树。 郡主倒也聪明,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放在明面上提,看似在人前偏袒了自己人,可实际上保全了长公主的颜面。赏那姑娘一锭银子,堵住了围观百姓的嘴,还博了一个美名。 就算背后打罚惩治下人,也都是关起门来的事了。 “此前我还以为郡主自小娇宠,不懂这些日常琐碎之事,现如今才见识到了郡主的另外一面。” 他着重念着最后几个字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赵泠的神态,想要从中察觉到任何一丝异样。可赵泠神态自若,仿佛没听见似的。 “热闹也看够了,沈小公爷还请回吧。”赵泠起身,将帷帽重新戴好,这才扶着阿瑶的手往外走。 “闲来无事,还想在外头转一转,郡主可否赏脸出去喝茶?” “失礼了,我还真没那闲工夫。” 赵泠一脚已经踏出了门槛,外面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也不知从何处刮开一阵风,险些将帷帽吹开。 沈非离恰好站在她的身旁,目光一转,不偏不倚将郡主的美貌尽收眼底。她今日妆容格外精致,睫毛浓密卷翘,眼尾处仿佛水墨画勾勒出最浓厚的一笔,唇上也不知涂抹了什么口脂,显得气色极好。 举手投足间的贵气,远非那些小户人家的姑娘可以相比。仅仅一眼,他心脏猛缩了一下,仿佛被锤子敲中,下意识就抬腿迈前一步,清风便从他袖间穿过。似乎隐隐嗅到了郡主发间幽香。 赵泠偏头瞧他一眼,轻颌首,道了声谢。随后便上了马车,从始至终没同他多说半句话。 沈非离知晓她这句谢,原不过是谢他挡着了穿堂风,可他却下意识地想再说几句什么。可马夫已经驾着车沿着街道缓缓行去。直到完全看不见了,这才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 余光一瞥,却见地上遗落了一方手帕,他弯腰将之捡起,心道定是郡主方才不小心遗落的。上面还绣着一朵精致的牡丹,郡主应该是把这帕子一直收在衣袖中,凑近鼻尖一闻,香气四溢。 不知道为什么,沈非离突然羡慕起谢明仪来,若是自己能早一点遇见郡主,以他追求姑娘的手段,以及那颗毫无节操的心,也许,郡主能看上他,也未可知。 偏偏造化弄人。 若是谢明仪真的不喜欢郡主,也许自己和她…… 待赵泠把其余几间铺子逛了,天色已经很晚了。马车又晃,阿瑶累了一下午,抱着盒点心就沉沉睡了过去。她没阿瑶那么心大,单手支着下巴闭目养神。 正暗暗揣摩该派哪些人掌管那几间铺子,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请示道:“郡主,前面有人拦马车。” 赵泠应声睁开眼睛,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天子脚下,还真没几个人敢阻拦她的马车。伸手一掀车帘,就见白日里那位云芽姑娘跪在地上,旁边还立着个中年男子,还有一个约莫七岁的小男孩畏畏缩缩地躲在他身后。 “郡主,草民知道错了,求郡主高抬贵手,放过草民一家老小罢!草民给您跪下了!” 这男子应该是云芽的父亲,看起来倒像个文弱书生,穿着一身半旧的长衫,脸色青白,拉着一双子女跪地求饶,“郡主开恩,草民的女儿年纪小,不知轻重,得罪了郡主,都是草民管教不严,求郡主高抬贵手,放过她罢!” 赵泠听得一头雾水,她事前都没为难人,事后就更加没必要了。于是便道:“饶你们了,退下罢,若再拦路,两罪并罚。” 这男子似乎不敢置信,可见赵泠神态不似作假,立马大松口气,叩谢郡主的大恩大德。之后才将云芽推了出来,求道:“郡主大恩草民无以为报,这丫头今日冒犯了郡主,犯了大错,郡主能高抬贵手饶她一命,那是郡主的仁慈。草民斗胆请郡主把她收在身边,当个粗使丫鬟,便是她三世修来的福气了!” -- 第55页 赵泠心道,这最后一句怕才是关键所在。可她又不是什么活菩萨,天底下那么多可怜的人,她一个人如何救得过来。遂淡淡道:“你连句实话都不肯说,竟还敢提请求。” “郡……郡主……” “哎呀,爹!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不说,我来说!”云芽昂起脸来道:“郡主救命啊,今个我得了郡主一锭银子,这事很快就传扬了出去。我家本来就家徒四壁,眼下骤然有了点银子,那些讨债的立马上门了。还威胁我爹说,要是不把以前欠的药钱还了,就要抓我去做小老婆!所以才斗胆拦郡主的马车,求郡主收留我!” 赵泠这才明白,可她身边不缺什么侍女,也懒得去管别人家的家事,正要开口拒绝。 云芽赶紧又道:“我爹会记账!以前是大户人家府上的账房先生,方圆百里都很有名气的。郡主不妨派人打听打听!而且我爹身家清白,就我和我弟弟两个孩子。郡主要是把我收了,我爹就能去给郡主管账。但凡有点纰漏,郡主直接处置我,比什么都管用!” 赵泠正好缺个精打细算,还能管账的先生,一听这话,便有些意动。云芽很机灵,立马又道:“我很能干的!我手特别巧,会做很多点心,还会折风车,糊灯笼!而且我看得懂唇语!我可以看懂那个姐姐说话!” “当真?” “当真!我不敢骗郡主!” 阿瑶不会说话,并非是不能张嘴,而是张了嘴,也发不出声音。所以寻常同人说话,皆是比划动作,一直以来,只要赵泠一个人能看懂。 虽然那傻丫头不说,可赵泠还是明白她心里肯定很寂寞,所以平时格外粘她。如果把这云芽收在身边,别的不说,光是陪阿瑶聊聊天,已然非常好。 如此,赵泠便应承下来,让马夫给了他们几吊铜板,这才回了谢府。 阿瑶睡得迷迷糊糊,被赵泠摇着手臂唤醒,很迷茫地坐了起来,赵泠便将食盒抱到一旁,笑道:“到地方了,快下车吧,我可背不动你啊!” 阿瑶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作出一副要说话的动作,可却什么声音都没有。脸色便黯然下来,赵泠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也十足十地巧了,谢明仪也刚从内阁回来,三人迎面就遇见了。 “阿瑶这是怎么了?谁招惹她了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赵泠道:“没事,出去逛了一下午,她累着了而已。” “累的话就早些回去休息吧,”谢明仪顿了顿,又抿唇道:“郡主也是,你身子骨一向不好,别再受累了。” 阿瑶不爱搭理谢明仪,眼下又垂头丧气的,谢明仪一时半会儿也不敢上去招惹,并肩同赵泠跨过门槛,随口道:“逛街么?郡主记得多带些侍卫同行,光靠阿瑶保护郡主,还远远不够。要不要本官派几个人过去?或者是……” 他下意识地想说,“郡主,你也可以带我去。”可又觉得太唐突了,赶紧把嘴闭紧。 赵泠自然不会觉得谢明仪是关心她的安危,于是便回头看了眼阿瑶,“这种事情你问我作甚?愿不愿意让人跟着监视,你问过阿瑶不就好了。” 谢明仪绝没有那个意思,可却被赵泠误会了,他也不解释,抬眼看着阿瑶,唇张了张,终究没好开口问,遂道:“那便罢了,以后郡主要出府,请同本官说一声,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可别有谁有眼无珠,冲撞了郡主。” “说到有眼无珠,这不就有个现成的么?” “谁?” “眼在天边,近在眼前。” 赵泠说完,攥住阿瑶的手腕转了个方向,直接往牡丹院走,谢明仪愣了愣,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原本赵泠是希望云芽来了,能陪着阿瑶说说话,解解闷。谁曾想阿瑶根本不喜欢搭理她,不仅如此,还不肯让赵泠和云芽说话。 每次赵泠同云芽正说什么,阿瑶不管当时在做什么,或者是在吃什么,一定要立马过来打断,横在两人中间,面露警惕地瞪着云芽。 云芽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唤她姐姐,打巧妙妙从外头偷吃回来,挺着圆鼓鼓的大胖肚子,她见这猫儿可爱,蹲下来就要抱。 阿瑶急了,上前一步推了她一把,云芽没留神,直接跌了个大跟头,要不是隽娘从后面扶了一把,定然摔得不轻。 赵泠一愣,忍不住蹙眉,尚未说什么,阿瑶已经噔噔噔跑上前,将妙妙抢回来。猫爪子一不小心就挠了云芽一把。 “阿瑶,你做什么?” 赵泠起身上前,抓着云芽的胳膊看了一眼,见她伤得不重,便让隽娘带她下去上点药。回身见阿瑶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又觉得自己刚才语气重了。 “云芽是我给你找来的玩伴,又不会武功。你下手重,莫推她。” 阿瑶一听,脸蛋立马气得胀红,咬着牙齿,作出一副极生气的模样。可她又偏偏不能开口说话,即便有天大的委屈也说不出口,急得连五官都微微扭曲起来。 可还是比划着手势说:“郡主别生气,我只是讨厌她,并不是想顶撞你。我们把她赶出去好不好?” “不行,”赵泠心里有自己的打算,见她委屈地快哭了,于是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她懂唇语,可以看懂你说话,这样一来,以后就有第二个人能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 第56页 阿瑶很执拗地摇头:“我不要,我只要郡主。” 赵泠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别的什么事,她定然遂了阿瑶的意思,可这次却不肯遂了她的意。想了想,才又道:“你听话,相处一段时间,也许你就能接纳她了。” 以阿瑶这种智力,很难明白赵泠的苦心,满心都觉得郡主肯定是不喜欢她了,不要她了,现在找了个更可爱,更漂亮,而且还会说话的侍女服侍了。 一时间委屈地眼眶都红了,忽然把妙妙往她怀里一塞,脚尖一点,直接飞过院墙。赵泠追出去几步,阿瑶却早就不见了踪影。 那厢,谢明仪正下朝回来,路过街口时,见有人叫卖冰糖葫芦,他虽不喜这种路边的小吃,可听说女孩子家都很喜欢。遂吩咐流火买了两串,用纸包裹好,小心翼翼地收在衣袖里。 回府正要往牡丹院去,离得老远就看见荷花塘边蹲着个人影,他心疑是哪个小丫鬟挨骂了,所以在此躲着。离得近了,才瞧见是阿瑶。 正欲上前搭话,阿瑶霍然站起身来,对着旁边的垂柳又踢又踹,直接运起内力,一掌将棵成人合抱粗的垂柳轰断。谢明仪脚下一顿,心道:阿瑶在气头上,还是先走为妙,免得引火烧身。 谁料,迎面就是一道劲风,他一惊,侧首躲闭,阿瑶一招未能得手,抬腿往他胸膛踢去,她原本武功就极佳,谢明仪又处处让着她,一时间打了个平手。 阿瑶越想越气,眼下居然打架都打不过别人,就越发生气了,招招都下狠手,谢明仪趁机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桎梏住,喝道:“阿瑶!你冷静点!我今日才下朝,还没去招惹郡主!” 阿瑶一听“郡主”二字,脸色更差,因为牙齿咬得太紧,面容都显得僵硬,谢明仪蹙眉,立马察觉到不对劲儿,将人松开往旁边一推,抬手道:“且慢!有话好说!你要受了委屈,我可以帮你出气!” 闻言,阿瑶先是怀疑地打量他片刻,也许是明白自己打不过他,于是便停了手。想了想,比划了几个动作。 谢明仪一个字也没看懂,蹙紧了眉梢。阿瑶见他如此,跺了跺脚,抬腿就走。 “你别走,你这个样子要是出去跟人打架,别人才不会让着你!” 谢明仪拦了她一把,又道:“我虽然看不懂手语,但我看得懂字,你且写下来便是!” 阿瑶觉得有道理,随意寻了个树枝在地面上乱涂乱画。 谢明仪敢拍着胸膛发誓,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有谁能把字写得这么丑,丑到让人一眼望过去,就再也无法忽视的地步。阿瑶应该会写的字不多,大多是画图为主,一个圆圈就是脑袋,火柴棒就是四肢了。 他看了半晌儿,大致看明白了,温声细语地问她:“你是说,郡主有了别的新宠,现在不喜欢你了?” 阿瑶点了点头。 谢明仪便又道:“你想把那人赶走,可又怕郡主知道了生气,所以希望我来做这个恶人,可对?” 阿瑶又点了点头,并且表示自己会报答他的。 “原来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这有何难。我帮你便是了。”谢明仪略一思忖,才又道:“至于报答么,你今后看见我能稍微给个好脸色,别一见面就和我厮打便可。” 阿瑶一听,这要求还很简单,于是便点头答应了。想了想,又着重在“郡主”两个字上画圈圈。 “你是想说,绝对不能让郡主知道,这是你的意思?” 阿瑶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眼睛亮晶晶的,也只有在这种事情,谢家兄妹才能一致对外。谢明仪心里暗苦,赶走一个小丫鬟倒是小事,可若是惹了郡主,少不了又要吵架。 况且,阿瑶的性子一向没个准的,没准现在答应得好好的,回头吃个点心就忘记了。那他岂不是又要当一回人恨鬼厌的畜牲了? “好,这个忙我帮了,你也别生气了,生气伤身体。” 谢明仪到底应承下来,心里极开心阿瑶能同他站在一处心平气和地讲话,将冰糖葫芦小心翼翼地掏了出来,递给她道:“我听说姑娘家都喜欢吃这个,所以就贸然给你们买了。据说非常甜,你尝一尝,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每次下朝经过路口,我都给你们带两串回来。” 阿瑶双手接过,眼巴巴地盯着冰糖葫芦。完全没听进去谢明仪的话,一心都是她的郡主。 并且心里暗想,如果她把这两串冰糖葫芦带回去给郡主,也许郡主就会想起她的好,然后把那个讨人厌烦的云芽赶出去。 “阿瑶,你莫忘了,留一串给郡主,”谢明仪似乎有些窘迫,“你别说是我买的,否则她肯定不吃。” 阿瑶点了点头,兴冲冲地往回走,谢明仪愣了愣,随即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抬步往书房的方向去。吩咐管家将那个新入府的丫鬟提来。 管家没敢耽搁,带几个小厮就去了,赶巧云芽正出了牡丹院,奉了赵泠的吩咐去小厨房提点心,预备着哄阿瑶的。当即就被几个小厮捂住嘴巴,扭着胳膊强行带走。 谢明仪换下朝服,穿着一身湛蓝色的长袍,随手轻拂了一把衣袖,听管家说人带来了,这便抬腿迈出屏风。就见地上跪着个十多岁的小丫鬟,一直缩着肩膀战战兢兢的。 他蹙眉,居高临下地审视了片刻,冷冷淡淡道:“你就是郡主才收的侍女?叫什么名字?” -- 第57页 “回……回大人,奴婢名唤云芽,”云芽怕得很,浑身直打哆嗦,煞白着脸道:“奴婢初来乍到,不知做错了什么事,还请大人看在郡主的面子上,饶了奴婢这一遭罢!” “你入了谢府便是最大的错处,”谢明仪心里记着阿瑶的嘱托,也是见这小丫鬟没什么特别的,遂吩咐管家,“去,把这婢女赶出府,本官不想在京城见到她。” 云芽早先便听闻谢明仪手段残忍,一听这话,当下便以为他这是要杀人灭口,吓得脸色惨白,被两个小厮拖拽着往外拉,立马大哭大喊。 谢明仪置若罔闻,坐在书案后面处理公务,闻声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地淡淡道:“堵了嘴拖出去,莫让郡主知道。郡主若是问起,你们便说不知,再若问,就说没看见,一定不准说是本官做的,懂了么?” “是,大人。” 阿瑶鬼鬼祟祟地扒着门槛,往屋里偷觑,没见到云芽的影子,脸上这才泛起喜色。蹑手蹑脚地往屋里走,肩膀猛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把。 她一惊,下意识就要将人摔出去,却听身后道:“去哪儿疯去了?连午膳都不回来用,大家找你都找疯了。” 阿瑶立马收回掌心劲气,顺势挽住赵泠的手臂,将人往桌子上一按,随后将两串冰糖葫芦递了上前。 “给我的?” 阿瑶大力点了点头,比划道:“早上是我不好,郡主别生气了。” 赵泠从来都不会生她的气,此前还暗暗担忧阿瑶赌气出去打架,眼下见她平安无事的回来,这才大松口气。她不甚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于是摇头笑道:“你吃吧,我不吃。我让云芽去小厨房给你拿点心去了,也不知道为何还不回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阿瑶当然知道云芽为何还不回来,当下就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挨打预订了qwq 我看有小阔爱说节奏慢,那我往后拉一拉。 第35章 我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傍晚了, 赵泠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派人在满府里查找了好几遍, 就连一些荒废的院子,甚至是院角的枯井都找了,可还是一无所获。前去云芽家中的小厮回禀, 说她也未曾回过家。 青天白日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人间蒸发了。 赵泠狐疑,把目光落在阿瑶身上,满脸严肃, “阿瑶, 你说实话,人是不是你弄走了?你说真话,我不生气。” 阿瑶连忙摇头, 表示自己毫不知情。赵泠见她不似撒谎, 便又想起谢明仪来, 亲自去前院质问,谁曾想谢明仪傍晚时就出府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自从谢明仪知道阿瑶的身份后,每天风雨无阻地过来探望,有时候一天能来七八趟,可今个却一反常态, 一次也没来过。内阁哪有什么大事需要他深更半夜前去处理, 况且他又不是个喜欢眠花醉柳的风流子,这个时辰也不会去什么风月场所。 如此一来,赵泠便认定他是作贼心虚。 谢明仪趁着夜色去了趟东宫, 私底下同太子好一通谋划,直到子时将近才从外面回来。深更露重,府里一片寂静,只有路旁的长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管家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一面絮絮叨叨:“大人,您今个白日不在府中,可是不知道啊。郡主找那丫鬟都快找疯了,就差掘地三尺了。奴才还真怕郡主把谢府拆了不可。” 谢明仪早就料到会如此,遂也不在意,只要阿瑶高兴,其余的事情根本不重要。 流火抱着文书跟在后面,闻言便笑道:“郡主好大的脾气啊,若是旁人家,丢个丫鬟就跟丢个猫儿狗儿似的,还没鸡毛绿豆大的事。即便是咱们大人做的,想必郡主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咱们大人难道比不过一个小丫鬟重要?” “这……”老管家一揩满脑门的虚汗,下意识地抬脸瞥着谢明仪的脸色,见他神色极淡,看不清楚喜怒,“也……也许吧,毕竟郡主是个和善人。” 谢明仪听了,心里不由泛起嘀咕,心道此前赵泠已经为了一套衣服,一个阿瑶,甚至是一只猫无视了他。难保这次不会同他大吵一架。 于是便打消了去探望阿瑶的念头,抬腿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你们今日话太多了。”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不再多言。谁料才进院门,就瞧见房里正灯火通明。谢明仪余光从隽娘身上瞥过。 “大人,郡主在里面等了您一晚上,火气大着呢,要不然大人出去躲躲?” 不知为何,谢明仪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很怪异的感觉,明明此前他才大张旗鼓地逮过私自出府的赵泠,眼下自己就成了被逮的那一个人。 仿佛他晚上出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于是下意识蹙眉,一甩衣袖跨上台阶,“我又没招惹她,躲什么躲?” 他这厢才把房门推开,迎面就飞来一道黑影,稍一偏头便躲了开来,身后就响起了茶杯碎裂的声音,赵泠坐在屋里,寒着张俏脸,方才那茶杯便是她随手砸过来的。 眼下院里这么多下人看着,着实让人好生没有颜面。谢明仪转身呵道:“都滚出去候着,听见任何动静都不许进来!” 下人们面面相觑,赶紧退出院门,顺手将木门都关了起来,谢明仪白日出去忙了一天,满身疲倦,此时此刻就想换身衣服躺下休息。 -- 第58页 可偏偏郡主要来找他的麻烦,于是捏着绞痛的眉心,“深更半夜的,郡主好大的火气,来本官这里,有何贵干?” “谢明仪!我等你一晚上了,你去哪儿了?”赵泠面似染了一层寒霜,一拍桌面呵斥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事,快如实招来!” 阿瑶在一旁探头探脑,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副天真无邪样。 谢明仪眼下更加确定了,赵泠这几句话,就是此前他说过的。谁曾想居然这般快的风水轮流转了。稍微愣了一下,这才取下帽子,随手搁在屏风上,语气疲倦。 “郡主这是在质问本官么?” “不然呢?你把云芽弄哪里去了,她现在是生是死,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就别想安生了!”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懂唇语的人,若阿瑶真是谢明仪的妹妹,十有八|九是要认祖归宗的。阿瑶也不可能陪在她身边一辈子,一定需要有个人能懂阿瑶的想法才行。 这样以后两个人即便不在一起了,阿瑶也不会太过孤单。 可偏偏谢明仪又来坏她的事情,把人给弄走了。焉能不气急败坏? 阿瑶眨巴眨巴眼睛,低头扯着衣角,假装看不懂谢明仪的眼色。 谢明仪收回目光:“我怎么知道?我今日一天都在外面,还能长了千里眼,能时时刻刻盯着郡主么?再说了,那不过就是个小丫鬟而已,郡主身边若是这么缺人,明天我就跟管家说一声,从外面叫了人伢子来,郡主想要多少个婢女都可以。我出钱。” 他绝对不能当面承认,否则赵泠定然要大发雷霆。现在夜已经很深了,稍有些风吹草动,满府上下都知道了。 谢明仪抬步便去屏风后面假意换衣服,实际上想躲她。 “敢做不敢认,你算什么男人?” 赵泠霍然站起身来,抬起一脚将屏风踹倒,那厢谢明仪正在后面换衣服,外裳也才刚脱下一半,见偌大的山水屏风骤然倒了下来,脚下一挪,便躲了开。 屏风轰然倒下,声音响彻整间屋子,谢明仪脸色一沉,抬眸道:“郡主当真只是为了一个小丫鬟?还是说,郡主就这么讨厌我,连句好话都不肯跟我说?” 赵泠道:“我没有任何道理好跟你讲,人命关天的事,你怎么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做了?你是不是把她杀了,你说话!” “是!我让人把她杀了!”谢明仪上前一步,“怎么,郡主要弑夫不成?” “你混蛋!” 赵泠气得扬手要给他一耳光,谢明仪微一侧身躲了过去,他余光瞥见阿瑶要过来了,遂退后几步,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地妥协了,“郡主,有话好好说,何必要动手?” 他偏头躲开了赵泠砸过来的花瓶,绕着桌子走:“现在夜深了,郡主不睡,其他人还要睡。” 赵泠将他屋里的东西砸得乱七八糟,一脚踢飞倒在地上的板凳。不巧一卷画册从墙面上掉落下来,不偏不倚呈现在三人面前。 谢明仪大惊失色,立马弯腰去捡。 谁料阿瑶手更快,看了看画上的人,又看了看赵泠,随后面露薄怒地瞪着谢明仪,气得直跺脚。 赵泠看着画像上的自己,愣了愣,砸东西的动作也停住了。 她一直都知道谢明仪不是个好东西,可从未想过他居然这么厚颜无耻,爱慕赵玉致不够,还要偷偷临摹自己的画像。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去,你武功高,你去把他的床拆了,我让他睡!” 谢明仪蹙眉,刚要抗议,就见阿瑶果真气势汹汹的过来了,甚至一只手已经扶上了床杆,他忙压住另外一头,压低声音道:“她让你拆,你还真拆?” 阿瑶略有些迟疑,回身瞥了赵泠一眼,见郡主沉着脸,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立马下定决心把谢明仪给卖了。运起内力,一掌就轰了上去。 上好的紫檀木床架,立马坍塌碎了一地的木屑。 谢明仪:“……” 谢明仪:“……” 谢明仪:“……” 他就不该相信善变的阿瑶! “谢明仪,你给我听好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草菅人命,视国法于无物,早晚要遭报应!”赵泠冷冷盯着他,字字清晰,“天道好轮回,我且看着你的下场!阿瑶,我们走!” 说完,连头都不回地抬腿就走,留下满屋狼藉,阿瑶一蹦三跳地避开了地上的碎瓷片,忙不迭地跟了上去,跨过门槛时才顿足。 谢明仪抬眸看她,静静等着亲妹妹的笑脸,或者是关切的目光。谁料阿瑶对他一抱拳,随后便蹦跳着跟赵泠走了。 仿佛在说:兄台,你是个好人。 赵泠回到牡丹院还余怒未消,只要一想起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这么被人残害了,心窝就一阵阵地憋闷。坐在床边许久都不出声。 阿瑶蹑手蹑脚地打外头进来,抬眸偷觑了郡主的脸色,想了想,凑上前去,比划道:“郡主别生气了,云芽走了,还有我陪在郡主身边。” “可她是我特意给你找的玩伴!”赵泠侧过身,拉住她的手,“谢明仪太过分了,我还当他这一阵子收敛了,谁曾想把主意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他现在就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的?他眼里连点王法都没有,哪里像个朝廷命臣,就是个土匪,强盗,流氓!” -- 第59页 阿瑶眼观鼻鼻观心,大力点头同意,并且附和着道:“对对对,他就不是个好东西!都是他干的坏事,以后我们不理他!”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偷藏着我的画像!”赵泠只要一想到谢明仪紧张的样子,浑身发寒,“说好了爱慕赵玉致的,怎么可以三心二意!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他从头到脚就不是个好人!和离,必须和离,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不能跟这种无耻之徒共处一个屋檐下!” “就是!简直太过分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何时……何时穿过那种衣服?”赵泠面露茫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到底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要掉马甲了,先掉马甲再和离,然后追妻。 看下面有人问孩子的事情,我是觉得,只要是女主不愿意的情况下,男主碰她了,就算是强迫,这个有点恶心了,后面会尽力圆上。避开这个雷点。 第36章 心爱的姑娘 谢明仪小心翼翼地将画卷收了起来, 环顾了一遭,见屋里一片狼藉, 肯定是不能住了。又想起阿瑶明目张胆地背叛他,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他也不敢多说妹妹什么。只好抱了被子往书房走,才点了油灯, 又想着郡主晚上发这么大的火气,没准回去要跟阿瑶再闹一场,想了想,便拢了外裳, 趁着四下无人, 便寻去了牡丹院。 恰好躲在门外,把赵泠的话听了个正着。 他敲门的手一顿,浑身仿佛被雷霆击中, 分毫也动弹不得了。 屋里赵泠还在喋喋不休地骂道:“谢明仪这个人实在是太恶心了, 他若是藏赵玉致的画像, 那我便不说什么了。兴许我哪天心情好,我成全他们这对狗男女!偏偏藏我的小像恶心我,这算什么意思?阿瑶,你当时就该把画撕掉!” 阿瑶似乎在说些什么,赵泠又道:“我也不知道, 那就是我的画像啊!赵玉致小时候跟我生得并不像, 就是长大之后,才有几分相似的!是吧,你也看出来了, 你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最清楚我的模样了。赵玉致哪有我漂亮!”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死寂,谢明仪脸色发青,因为攥得太过用力,连指尖都微微泛白,他面上不知是极喜悦,还是极悲苦,一副要立马流泪的模样。 脖颈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心脏也狂跳不止,眼眶却渐渐变得通红无比。他整个人隐藏在夜色中,透过门缝儿可以瞧见赵泠的侧脸,被屋内的烛火渲染,显得极其妩媚。 阿瑶蹭蹭蹭地跑去柜子里乱翻,抱出了十几卷画,每一帧都是赵泠从前的画像。 同谢明仪手上的那副,除了衣着打扮之外,几乎如出一辙。 赵泠甚至还提起一副画,笑着说:“你看这副,还是当初表哥给我画的,上面还有你呢!” 阿瑶一边看,一边乱翻,不知哪里来得一阵邪风,将那些画卷吹得猎猎作响。赵泠就坐在桌前,单手托腮,另外一只手曲着两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 谢明仪忽又想起,当初的“赵知臣”便是如此,一面托腮,一面曲着两指敲着桌面说:“谢兄,你说我写字这么丑,还有得救吗?” 时至今日,他才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他早就该明白的,可一直以来不愿意深究,生怕真相让他接受不了。 赵玉致那般柔弱不堪,又矫揉造作的女子,和记忆里的那个人的性格截然不同,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可若真是如此,他爱慕的,喜欢的,心悦的,这么多年一直念念不忘,连画像都要珍藏起来,夜夜观摩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此前冷落,嫌弃,厌烦,甚至想弄死的元嘉郡主赵泠! 上天好似跟他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谢明仪眼眶通红,心里乱成一团。他不知赵泠早就把他忘的干干净净,还是说她一直以来都记得,只是碍于两家之间的仇恨,所以不肯轻易提出来。 可无论哪一种都足够他痛彻心扉,愧疚难当了! 好巧不巧,阿瑶推开窗户,一盆冷水泼了过来,当场将他满腔的热血淋了个透,她面露惊色,似乎没想到窗户底下居然还有人。 谢明仪显得极其惊慌失措,生怕自己这副模样落在了郡主眼里,再徒增她的厌恶。正迟疑间,阿瑶一侧身,露出背后的赵泠。 “郡……郡主,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郡主!” 赵泠冷漠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好看的眉毛紧紧蹙成一团,似乎觉得他无可救药了。根本不听他的解释,随手将窗户重重合上。 谢明仪顾不得身上的水滞,快走几步,抬手便要敲门,可突然又心生胆怯。 郡主都这么讨厌他了,万一他不管不问地跑去问了,定然会加重郡主的厌恶感。 退一万步来说,万一郡主也记得从前的事情,两个人重归于好,怎么对得起谢家二老的在天之灵。 隔在两人中间的,不仅仅是这七年的时间,还有两家割不断理不清的仇怨。 也许,郡主早就把他忘记了,所以根本不肯搭理。 他对郡主一见倾心,可郡主只当他是一阵过堂风,那些曾经的美好回忆,也许对郡主而言,就是一文不值。 屋里的灯火倏忽灭了,整个院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谢明仪终究是收回了手,整个人都掩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楚脸上的情绪。 -- 第60页 很久之后,郡主还是没有开房门,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书房,心口好像被人从中挖掉了一块,虽未见血,可早就血肉模糊了。将那画卷捧在手上,目光仔仔细细地看了过去,越看越是心惊肉跳,脑中渐渐浮现出的,便是郡主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原来,他早就娶到了心爱的姑娘,可笑他一直以来被猪油蒙了眼睛,既认不出她,又不肯善待她,两个人互相纠缠折磨,从最开始的相对无言,演变成了现在这番糟糕局面。 郡主应该是极其厌恶他的,所以一个好脸色也不给,一句好话也不说,甚至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也许在郡主心里,当初的那个谢明仪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畜牲。 可原本不该如此的,两个人应该相亲相爱,恩爱一生,怎么会沦落成了现如今这番田地! 谢明仪终究忍不住心疼,伸手按着桌沿,在暗夜下硬生生地熬红了眼眶。 仿佛一夜间,他就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翌日,云芽的父亲找上门来,赵泠以为他是得了云芽的死讯,这便上门来闹,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谁料他居然是来道谢的。 “郡主的大恩大德,小人全家真是没齿难忘啊!请受小人一拜!” 说着,云芽的父亲已经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 赵泠满头雾水,蹙眉道:“你这是何意?” “多谢郡主大恩,不仅给了银子,还派人送了云芽回她外祖母家,小人不知该如何报答郡主,以后定然好生当个账房先生,绝对不敢弄虚作假!” 如此,赵泠这才从他的一番絮絮叨叨中听出了关键,一是,云芽没死,二是,谢明仪不仅给了她银子,还让人送她回了乡下。 可昨晚,他分明是当面承认了罪行,而且态度极其恶劣。 赵泠不解其中原委,下意识地抬眼一瞥阿瑶,见她捏着衣角,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脑中灵光一闪,立马明白了其中关窍。 待让人回去之后,她才冲着阿瑶招了招手,低声问:“你是不是瞒我什么事了?” 阿瑶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脸无辜地摇了摇头。只不过很快她又垂下了眸子,伸手扯着身上的细带。 如此一来,赵泠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就是阿瑶自己想让云芽离开,又刚好谢明仪想要讨好妹妹,所以主动做了这个恶人。 她既生气又无奈,生气的是阿瑶居然跟她撒谎,无奈的是自己的苦心就这么被人糟蹋了。 阿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赵泠的神色,似乎也知道自己露出马脚了。脸上立马闪现出一丝慌乱,连忙跪下来,两手扒着赵泠的膝盖,使劲摇头。 赵泠道:“有什么话,你不能直接跟我说,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你见我着急发火,心里可还痛快?” 阿瑶:“不是的,郡主,不是这样的,没有,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她一着急,立马就想张嘴说话,可早就失声的嗓子,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比划的手势也乱七八糟,到了最后,两手捂脸直接哭了。 赵泠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赶紧将她拉起来,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温声细语道:“你哭什么啊,我骂你了么,还是动手打你了?可别哭了,哭成这个样子,我心疼死了。” 阿瑶抽噎不止,抹着眼泪比划道:“不是这样的,郡主,我就是不喜欢她,她一来,郡主就只跟她说话了,还给她好吃的,她还抱妙妙。郡主明明最喜欢的人是我啊!” 赵泠哭笑不得,原来她是为了这个。也都怪她大意,竟然忘记阿瑶是个“小肚鸡肠”的女孩子。猜想她肯定为了这个,私底下气得又出去打鸡骂狗了,于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哄小孩似的。 “好了,都是我不好,委屈你了,看你哭的,连脸都花了。” 阿瑶武功再高,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况且她智力又比同龄人低,想不明白这种事情,也在情理之中。吃醋妒忌了,也合情合理。 换一句话说,阿瑶武功都这么高了,对付一个云芽,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可她并没有动手,归根结底还是怕赵泠会生气。 赵泠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舍得说她半个字,心里又暗暗担忧,恐怕以后阿瑶即便认祖归宗了,也离不开她了。 就以谢明仪那个脾气,三人恐怕要纠缠到底。 “好了,别哭了,明个表哥喊我们去京郊骑马,常宁表姐说,到时候会带很多好吃的,还有你最喜欢吃的糖蒸酥珞。” 赵泠赶紧扯开话题,阿瑶一听,果真不哭了,立马擦干眼泪,满脸兴致勃勃。 谢明仪从外头进来,正好听了这句,想了想,便斟酌着用词问道:“去京郊骑马么?那里本官很熟,还有几块野地,郡主若是喜欢……” “我不喜欢,”赵泠语气冷道,“仿佛谁没有几块破地似的!别以为你放过云芽,我就会感谢你。我告诉你,谢明仪,咱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永远没完!” 谢明仪满脸苦涩:“郡主为何一定要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 “到底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第37章 我太难了 谢明仪抬眸, 深深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似乎想探究什么。他不明白, 郡主到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揣着糊涂装明白,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顾念着两个人从前的情分? -- 第61页 还是说, 他就生得这么普通,以至于郡主把他浑然忘了个干净。 即使时隔多年,哪怕当初是被狗咬了一口,也该有些印象才是。 他上前一步, 想要郡主好好看看他这张脸, 也许能勾起以前的些许记忆来,今日甚至特意换了身白衫,同往日打扮截然不同。 可让他失望的是, 赵泠从始至终根本不正眼瞧他, 只顾着同阿瑶窃窃私语, 说起要同萧子安去郊区骑马,眼睛里都冒着亮光。 他毫不怀疑,如果此时此刻同郡主和离了,郡主一定会和萧子安在一起,两人相敬如宾, 夫妻伉俪。 可郡主分明是他三媒六聘, 明媒正娶的夫人,怎么可以心怀二意,对其他男子那般温柔似水, 对他就喊打喊杀。这不公平。 “郡主,”谢明仪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听说这几日京郊有野狼出没,此刻去骑马,恐怕不甚安全,如若不然,待我哪日休值,我们……我们一道儿去?” 赵泠一听,甚惊讶地望着他,仿佛青天白日看见鬼了一样,“你没病吧,九王和你早就割袍断义了,你们两个水火不容,有大仇啊!我跟他们出去骑马,你觉得你跟着合适么?” “孤男寡女,郡主同他私下独处,也不合适。” “我就知道,你肯定想说我抛头露面,不守妇道,”赵泠摆了摆手,似乎觉得很乏味了,直接了当地说,“我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女子,除了九王表哥之外,还有阿瑶,常宁表姐,和纪王府的表哥,以及一大群丫鬟婆子侍卫。怎么就是私下独处了?你想坏我名声,也得找个好点的理由。” 她抬眼横了他一眼,咄咄逼人道:“反倒是某个人,已经成亲了,当着正房夫人的面,直接抱个姑娘走了。传扬出去,知道的,是你谢大人本来就三心二意,不是个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软柿子,任人揉捏。” 谢明仪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心知她是说上回赵玉致来谢府的事。可那会儿他并不知事情的真相,自然会下意识地袒护赵玉致。 他垂眸望着自己的一双手,白皙干净,没有那种嶙峋感,仿佛极好的玉精雕细琢而成,纤细且修长。可他却突然觉得很脏了,下意识就想拢在一起,使劲擦拭干净。 “我那时并不知郡主的良苦用心……” “别,不用你给我戴高帽,”赵泠嗤笑一声,“我没有良苦用心,我就是想打她。你不是喜欢她么,那我今个就告诉你,以后我见她一回,打她一回,她身份没我高,根本不敢还手,否则就是大不敬。我就是这么心思歹毒,面目可憎,以后还会变本加厉。所以,你现在可以滚出我的院子了么?” 谢明仪嘴巴微张,刚要再说什么,可阿瑶已经上前一步,两手推着他的肩膀,硬生生地把他推出了房门。 “阿瑶!你听我说!”他一手扒着门缝儿,压低声音道:“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你让我跟郡主说几句话,你不能动不动就推我出来,你可知……你可知我是你的谁?!” 阿瑶满脸狐疑地望着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瑶,只要你肯放我进去,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谢明仪知晓阿瑶需要贿赂,于是很没有原则地说,“比方说,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衣服,只要你想得到,我都能满足你。我不会对郡主做什么,我保证!” 阿瑶有些意动,咬着手指头,满脸的纠结。一面是郡主,一面是好吃的和好玩的,好像都非常重要。正当她摇摆不定时,赵泠的声音从屋里飘了出来。 “阿瑶,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把门关起来!他要是不走,放妙妙挠他!” 谢明仪大惊,房门轰隆一声就被阿瑶从里面合上,他的左手一直扒着门缝儿,不偏不倚夹了个正着。从手背至指尖瞬间就肿了起来,有的地方甚至往外渗血。 他抿紧唇,按着伤处抬眼看,房门紧闭,鲜血顺着指缝蔓延出来,有几滴落在衣衫处,仿佛雪地里盛开的红梅,烈烈如焚。 “郡主,该说的,我都说了,今日我须得去内阁一趟,你们不要出府,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赵泠一直趴在门上偷看,见谢明仪走了,立马对着阿瑶招了招手,两人各自换了一身骑马的装束,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一入九王府,萧子安就迎了上来,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箭袖常服,束着白玉发冠,说不出的英气,仿佛院里植的桂树垂兰。 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笑着道:“阿泠,你可算过来了,走,我带你看看马。” 他把目光转向阿瑶,见她穿着一身蓝到发黑的衣裳,袖口还用同色系带仔细绑了,非但不显得粗犷,反而很朝气,遂又道:“阿瑶也过来挑一匹罢,你看中哪匹就直接送给你了。” 三人行至后院马厩,萧子安命人将那匹枣红色小马牵了出来,笑着同赵泠道:“你看,先前同你说的就是这匹,你看看,心里可还喜欢?” 赵泠见这马健硕,又是枣红色的鬃毛,被马夫扯着缰绳,还发出一阵细微的喘气,一看就是匹上等好马。心里极喜欢,笑着道:“我很喜欢,这马可有个什么名字?” “没有,你给它取一个罢!”萧子安眼睛里的温柔,仿佛一汪春水,若是旁的女子被他这么盯着看,定然要羞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 第62页 可赵泠一心都在马身上,根本没有注意萧子安的眼神有多痴狂热忱。阿瑶不懂他为何要这么盯着郡主,仿佛要把郡主吃进肚子里一般,心头不悦,上前一步,将他的目光隔开。 萧子安微微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指着其余几匹马道:“阿瑶,你也去挑啊,不用同我客气。喜欢哪匹,你今日骑走便是了。” “是啊,你也去挑啊,反正表哥又不是别人。” 若阿瑶真是谢明仪的亲妹妹,按辈分来算,萧子安也算是她的表哥。三个人原本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阿瑶一向唯赵泠之命是从,连挑匹马都要征求她的意见,赵泠无奈,只好帮着挑了一马。待三人到了地方,萧瑜老早就在那等着了。 不仅是她一个人,身边还站着个锦袍公子,面容俊美,同萧子安身量相近,正是纪王府的一位嫡出公子,名唤萧涣。 “子安,泠泠,你们可算过来了,我家妹妹性子急,派人过去催了好几趟,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赵泠行了个万福,笑着唤了句:“萧二表哥。” “泠泠,你可别听我二哥哥胡说八道,我才没有着急!”萧瑜骑马不精,可仍旧穿了身骑马装来,身边还栓着两匹马,丫鬟婆子以及侍卫们不远不近地候着,一把挽住赵泠的手臂,哼道:“我都说不要你来啦,是你自己非要跟过来的!你再这样,你就回去吧!” 萧涣指了指萧瑜,同赵泠道:“泠泠,你听听你表姐说的什么话,她在家就是这样没规没矩,我还是她二哥呢,她就敢这么没大没小的跟我说话。寻常时候在你们面前,也是这样的罢!” 纪王爷同纪王妃一向相敬如宾,生了两位嫡子,一位嫡女,对萧瑜是千般偏宠,万般庇护,就连庶出的哥哥也对她极好。兄妹两个也一向拌嘴惯了的。 赵泠一无嫡出兄姐,二无庶出弟妹,现如今在这世上算得上是形单影只。即便身边的亲人都待她很好,可还是比不得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亲近。 身边也唯有一个阿瑶最贴心了。可惜还是谢家的孩子。 “才没有那回事,表姐一直都很好。” 萧瑜得意地昂了昂下巴:“听见了吧,泠泠从来都不会撒谎,就你天天喜欢埋汰我,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就是不喜欢我,想让我早点嫁出去!” “天地良心,我怎么敢?”萧涣苦笑着道:“就你这性子,跟泠泠比差远了,你可别成亲了,当一辈子老姑娘罢,反正王府有的是银子,还养得起你。” 萧瑜面色一红,啐了他一口,不再多言,顺手拉上阿瑶,三个人遥遥走在前面,“都怪上回去庙里上香遇见贼匪,这一阵子父王和母妃看我好紧,平时根本不敢让我出府。这不,听说我要同你出来跑马,答应是答应了,可硬是让我二哥也跟来了!”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道:“听说那事是赵谨言干的,我父王知道后,帮衬着谢明仪落井下石了,现在好了,赵谨言不仅被革职查办,听说还永不得朝廷录用了。谢明仪可真够狠的,听说带着沈小公爷去了趟大理寺,说什么要替郡主看看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害人。结果出来后,赵谨言腿就断了!” 赵泠懒得搭理这事,连日来武陵侯府那么派人请她,她都装作毫不知情。眼下听萧瑜如此说,更觉得谢明仪不是个好东西,连带着也更加厌烦沈小公爷。 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大抵就是他们二人了。 “自作自受怪不得人。” 赵泠很简洁地给了这么一句评价,语气稀疏平常,仿佛在讨论一件极小的事情,“谢明仪同赵谨言之间早就起了龃龉,竟然打着替我报仇的名号,去大理寺行恶。其心可诛。我最讨厌背地里耍阴谋诡计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修罗场要来了,男主男二争一争 郡主:别说了,我选男二 第38章 嫉妒得发狂 “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还是劝你以后也别跟赵玉致再走动了。” 萧瑜嗤笑道:“现在京城贵女们可排挤她了,可她倒好, 眼巴巴地凑过去,自讨没趣,别人根本就不待见她。泠泠, 你可放心吧,只要有我在,谁敢同赵玉致交好,就是跟我过不去。” 赵泠听她语气跟个土匪似的, 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厢萧子安同萧涣远远落在后面, 手里各牵着一匹马,萧涣抬了抬下巴,指着赵泠笑道:“子安, 你现在和泠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你还跟我装, 就你看她那眼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喜欢她。”萧涣打趣他道:“泠泠可是个好姑娘,以前皇姑母还在世时,上门求娶的媒人都快把门槛踏平了,就连我母妃都跑去争了,结果没争到。即便泠泠现在嫁人了, 可觊觎她美色的男人多了去了, 你可别掉以轻心。” 萧子安笑道:“也包括你么?” “自然。”萧涣倒是爽朗,坦诚道:“实不相瞒,我母妃时至今日还是很喜欢泠泠, 若哪一日泠泠真的跟谢明仪和离了,我母妃肯定头一个上去抢人。况且,你也看见了,我家妹妹这么娇蛮任性的人,满京城的名门闺秀她都不喜欢,就偏偏喜欢泠泠。若是泠泠嫁到了纪王府,她肯定比谁都高兴。” 萧子安正色道:“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对泠泠是志在必得。我不管她有没有嫁人,或者嫁过多少次人,只要她肯下嫁于我,我定然十里红妆迎娶她过门。” -- 第63页 闻言,萧涣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你倒也痴情,只不过那谢明仪太不是东西,竟然这般冷落泠泠,我听了都心疼得紧。如果以后有人胆敢这么对待我妹妹,我可不管什么抗旨,也不管是不是杀头的大罪,我先砍死对方再说。” 萧子安默然,心里何尝不难受至极。可他不能冲动,万一惹怒了谢明仪,那便是牵一发动全身,皆时东宫也要有所动作。孰输孰赢还是个未知数,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许久,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你也够难的。”萧涣顿足,拍了拍他的肩膀,忽又笑道:“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拨开云雾见青天了。你此次回来,不就是为了一雪前耻么?想要弄死谢明仪,先要搞垮东宫。以你的才情,只要下狠心,太子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我绝对不会放过谢明仪,他对泠泠做过的一切,我定是要他千百倍的偿还回来!”萧子安眸色一厉,面上闪过几分杀意。 “哈哈哈,那是自然了!”萧涣抬眸远眺,见自家那个傻妹妹正拉着赵泠说话,微风轻拂,空气里都染着沁人心脾的花香,连心情也瞬间愉悦起来,笑着点头应道:“俗话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你我且看谢明仪最后的下场!”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有些东西根本不必宣之于口,早就暗下决心了。 “二哥!你们怎么走得那样慢啊,赶紧跟上来啊!快一点,我跟泠泠要骑马了!” 萧涣一听,赶紧高声应道:“就来,就来!” 他又转过脸来,冲着萧子安笑了笑,作了一个请的动作。 “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那九王殿下,请罢。” 萧子安拱手回了一礼,待行至姑娘们跟前时,萧瑜正扯着马缰绳上马,被萧涣快走一步,上前一拦,急道:“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快点下来吧,就你那三脚猫的骑术,可别被颠下来了!” 萧瑜小心翼翼地扯着马缰绳,不满道:“二哥,我今个就是专门和泠泠出来骑马的,连骑马装都换了。你连马都不让我骑,那叫我来做什么,光眼巴巴地看,有什么意思?” “你能跟泠泠比么,她骑术比我都好。”萧涣生怕这马儿跑了,赶紧从萧瑜手里拽过马缰绳,往手里绕了一圈,宠溺道:“泠泠还比你年纪小呢,都没像你这么娇蛮任性,你要是不把这脾气改改,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二哥!” “好了,好了,我帮你牵着马缰绳,带你去那边转转,等你熟练了,再同泠泠比比谁骑得快。”说着,萧涣看了一眼赵泠,把目光落在萧子安身上,“子安,我可把泠泠交给你了,我们去那边骑了,回头会合。” 萧子安承了他的情,颌首表示感谢,待二人走远了,这才笑着询问道:“我们三个先跑一圈罢,我记得前面有条小河,里面好多野生的鱼,回头捕几条上来,让下人搭个架子,烤鱼吃罢!” 阿瑶一听,居然还有烤鱼可以吃,当即就两眼放光地望着赵泠,满脸都写着“想吃烤鱼”。赵泠一向不会拒绝阿瑶的请求,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遂干脆利索地翻身上马,迎着阳光挥了挥马鞭,笑道:“那可得说好了,我们三个比一比,谁最先到达,谁就算赢了,最后一名要负责下河捕鱼。” “好啊!” 萧子安答应得爽快,也跟着翻身上了马,待赵泠一声令下,两匹马嗖得一声窜了出去,赵泠今个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骑马装,衣袖都用了同色的细带系紧了。 发髻也未插任何珠钗步摇,仅用了红色发带挽上,耳垂上缀着的红宝石坠子,宛如清晨挂着露珠的茸茸青草,显得她皮肤格外白皙细腻,发丝迎着风飞扬,几根红色发带绞在其中,墨色同红色相撞,仿佛画师在临摹时,笔尖勾勒出最浓重的一笔。举手投足间,十分英姿飒爽。 萧子安一瞬间心中涌起一种很真实的东西,以至于他呼吸急促起来,面庞发红。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把赵泠抓回怀里抱紧,最好能藏在九王府,连根头发丝都不让别人瞧见才好。 他想着,如果哪一天,他能夺下储君之位,定要将谢明仪千刀万剐,以洗赵泠受过的种种委屈,然后立她为妃,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人。 他知道泠泠喜欢自由,他愿意倾尽自己所有的温柔满足她,爱护她,愿意带她去游山玩水,游历大江南北,将书里所描写的各种美景,同她一道观赏。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还想带她去一趟姑苏,同乘一条小舟,顺着流水蜿蜒而下,途经的两岸人家门前定然种满了鲜花。入夜时,连微风都是甜的。 “表哥!你再不来,你可就输了!” 赵泠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萧子安的心脏像是瞬间被锣鼓敲中,耳边嗡嗡作响,抬眸望去,青山露水,蓝天白云下,那抹红色的身影在马背上跳跃。 只这么一瞬间,天与地似乎都连在了一起,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了。他眼里,心里,满满都是这道身影。萧子安攥紧了马鞭,重重地往马屁股上一抽,也不知是欣喜,还是痛快,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低吟道:“我来了。” 谢明仪正从内阁出来,刚行至正青门前,离得老远就看见沈非离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喘着粗气。 “啊,明仪!你怎么在这里?快跟我走!” -- 第64页 “跟你走作甚?”谢明仪蹙眉,不喜同旁人有身体上的接触,遂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了回来,语气淡淡道:“怎么,在外头寻花问柳,被你爹知道了?还是欠了别人银子,正被人追杀?我可没空同你在这耗着,我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处理,你要是真的闲来无事,不如出去帮我查点事情。” 他顿了一下,颇为尴尬地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去帮我查查元嘉郡主,看看她这几年有没有去过什么地方,或者发生过什么事情?” “查……查谁?查郡主?你疯了?要是被她知道了,横竖她提刀砍的人不是你!我才不去!”沈非离摆了摆手,忽想起自己急匆匆从宫外赶来的目的,赶紧道:“内阁能有什么正经事?成天到晚不都是围着太子转,围着东宫转,要不然就是抓九王的把柄,说来说去,不就这点破事!” 谢明仪抬步往前走,丝毫没有要同他走的意思,“太子近日同萧子安在朝堂上都快打起来了,这还不算重要的事么?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个好的家室,成日混吃混喝等死。” “你这么说,那我可就不高兴了。”沈非离也不生气,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喋喋不休道:“我是说真的,你今个要是不跟我走,你肯定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 谢明仪似乎真的有急事,远远就看见谢府的马车停在门口,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迈去,“我现在要去衙门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元嘉郡主都跟萧子安私底下去京郊骑马了,你怎么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沈非离气笑了,“她可是你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夫人啊!就算你不喜欢她,也该想一想萧子安。就以我对子安的了解,他就是一头不知变通的驴,喜欢一个姑娘,这辈子一定要得到不可。你就不怕他一时情难自禁,对郡主做出什么?” “你说什么?”谢明仪上马车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脸色铁青,“你刚才说郡主去了哪里?” “她跟萧子安去了京郊,难道郡主没有告诉你吗?” 何止是没告诉他,明明此前他都那么嘱咐过了,不让赵泠跟萧子安出去,谁曾想郡主居然胆子这么大,趁着他去了内阁,直接溜出府去了。 只要一想到萧子安可能会对郡主过分热情,谢明仪的心窝仿佛被人用手生生揪住了,他嫉妒得发狂,恨不得立马赶去,把赵泠揪回来。 抽出侍卫腰间配剑,他哪里还管得着别的事情,一剑将拴马绳砍断,翻身上马,直接疾行出了宫门。 “明仪,你等等我,我话还没有说完!” 沈非离追出去几步,见一人一马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尾,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赶紧派人寻了匹马来,紧跟着往城外行去。 第39章 快来保护郡主 赵泠同阿瑶远远将萧子安甩到身后, 微风中的青草气味,夹杂着丝丝甜腻的花香, 时维夏日,太阳一出来,明晃晃地顶在头顶, 她身后冒出一层薄汗,待到了地方后,翻身下了马。 随意将马系在树下,拉着阿瑶就往小河边走。河水清澈见底, 阳光洒在上面, 仿佛铺着一层金子,阿瑶同样满脸大汗,蹲下来, 两手掬起清水洗脸, 因为才骑了马, 两颊布满红霞,显出几分娇憨可爱。 “别把衣服弄湿了,回头吹了风,要染风寒的。” 赵泠笑着,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 轻轻替她擦拭面颊的水滞, 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她便笑吟吟地转过脸去,得意洋洋道:“表哥, 你可是输给我和阿瑶了,今日便由你作东了。阿瑶一个人就要三条烤鱼。” “自然,我总是输给你的。” 萧子安随手将马同赵泠的马系在一处儿,俊美无双的面颊上也冒了一层热汗,抬袖就要擦拭,心里羡慕阿瑶有赵泠亲自擦汗,忍不住就打趣道:“阿瑶这丫头有福气啊,能得堂堂郡主亲自擦汗,日后寻常世家公子,怕也入不了你的法眼了。” “那是自然了,阿瑶可是我的心肝宝贝,谁要是想娶她,可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赵泠语罢,忽又想起阿瑶是谢明仪的妹妹,若是以后真相大白,认祖归宗了。长兄为父,阿瑶的婚姻大事也由不得她插手了。一时间抿了抿唇,神色也黯然下来。 萧子安不疑有他,只当赵泠是舍不得放阿瑶嫁人,于是便安慰道:“阿瑶年纪还很小呢,起码还能在你身边待个三、四年,再者说了,你若真心舍不得她离开,我便做主了,让我母妃认她当个义女,即便身份比不得正儿八经的郡主,可也不低了。想寻个入赘的良人,也并非难事。”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伸手将阿瑶的衣襟抚平,淡淡道:“但愿如此吧,我倒是希望真有一个人能把她当命一样,捧在手心里护着,我不求她以后有什么大出息,一辈子平平安安地待在我身边就很好了。” 阿瑶听得似懂非懂,歪着脑袋望着他们二人,想了想,比划动作道:“郡主去哪,我就跟到哪里。” 萧子安同样看不懂手语,立在一旁微笑着望着她们两个,赵泠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叹道:“阿瑶值得世间上最好的,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包括我自己。” “有你这么护着她,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放心吧,我也把她当妹妹的。” 萧子安如是道,抬眸见太阳火辣辣地,心想姑娘家身体柔弱,于是便让她们往树荫下站,自己则是下了河。 -- 第65页 随行的侍卫们赶来,见状,纷纷跟着下河,萧子安不悦,吩咐道:“都不准下来,我自己来便是。” 正巧萧涣牵着马过来了,听了赵泠的解释,便打趣道:“全京城谁不知道九王殿下的骑术高明,怎么偏偏输给了泠泠?难不成,泠泠这一阵子骑术又精进了不少?” “二哥就是话多,九王输得起,放得下,实乃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是你,肯定不承认,还要怪天怪地怪这怪那的。”萧瑜被他搀扶着下了马,还不忘同他拌嘴绕舌,“就你这样的,京城哪家名门闺秀能看上你?你可别去祸害别人家好姑娘了!” 萧涣苦笑,随手把马缰绳丢给了小厮,指了指萧瑜,同赵泠道:“泠泠,你听听你表姐说的是什么话,就她这个嘴,都是爹娘惯的。你现在总算知道为何纪王府不敢让她自己出来了吧,就是怕她在外头胡言乱语。” “二哥!”萧瑜气得跺脚,抓起地上的小石头往他身上砸,啐道:“我烦死你了!谁让你跟我出来的,你赶紧回府去罢!” 赵泠从旁拉了她一把,提着团扇给她扇了扇风,笑道:“表姐别生气,眼下日头上来了,原本就热,回头你再同萧二表哥拌嘴,不就更热了?” “说的也是。”萧瑜觉得有道理,于是催促他道:“二哥,你还愣着做什么?下河抓鱼去啊,你是想饿死我么?” 萧涣一听,无奈地笑了笑,挽起衣袖下河摸鱼去了,凑近萧子安跟前,还不忘记吐槽道:“怪不得圣人有言,唯有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同泠泠一比,我家妹妹简直不可理喻。当初我父王给她取名字,就该是不可理喻的喻。这样旁人一听她名字由来,便知她不好招惹,这样就没人敢欺负她了。” 萧子安抓了鱼往岸边一扔,几个随从争先去捡,趁着空档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微笑着道:“泠泠是女中君子,她当然很好。” “你总是这么偏爱她的。” 待二人把要烤的鱼捕了上来,萧子安吩咐下人就地搭个烤鱼用的木架,萧瑜从未见过别人是如何烤鱼的,满脸好奇地拉着赵泠过来看,恰好萧涣用根洗刷干净的树枝把鱼穿好,见状故意逗她,提着鱼往她眼前一晃。 “呀!”萧瑜吓了一大跳,赶紧往后一缩,见萧涣笑得前扑后仰地,立马便知自己被他作弄了,气得脸色一红,跺脚道:“萧涣!臭二哥!你就会欺负我!看我回府不跟爹娘告状!” 萧涣逗她:“去啊,你这边去告状,我就顺势跟爹娘说,赶紧给你寻个亲事,许配出去,回头就照着沈小公爷那个类型的挑,看你怕不怕!” “臭二哥!你烦死了!不准你提他!”萧瑜又急又气,提着裙子就上前抓他,“你不准跑,给我停住!不准你再提他了!” “有什么不能提的?俗话说得好,女大步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萧涣一个箭步躲了开来。 “泠泠!你看我二哥多烦人啊!要不是你说,多带个人来,我才不要他过来!”萧瑜追不上他,只得赌气地站在原地,“什么沈小公爷,我才不喜欢他呢!他跟谢明仪可是一路货色,我可不能步了泠泠的后尘!” 她说完这句,立马意识到不对,面露急色地解释道:“不是,泠泠,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泠自然知晓萧瑜是有口无心,遂也不放在心上,“无妨,常言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沈小公爷同谢明仪走得那般近,可见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萧涣便道:“他们是表兄弟,自然走得近了,不过话说回来,子安也是沈小公爷的表弟,而且比谢明仪更名正言顺,也不知沈小公爷是怎么想的,竟帮着谢明仪坑害子安,果真是……” 他接下来的话未再明说,可在场众人心里就跟明镜似的,萧子安从下人手里接过帕子擦手,闻言笑了笑:“我早便不在意这个,快别说那些有的没的,鱼已经全部穿好了,你们有谁想要试一试?” “我来!” 萧瑜第一个举手,凑上火堆前,小心翼翼地接过一条鱼,认真翻烤。 萧涣笑道:“小心着点,笨手笨脚地,可别烫伤了手!回头又抽噎着哭,可没人哄你!” “要你管!臭哥哥!” 萧子安从下人手里接了两条,一条递给阿瑶,另外一条直接递给了赵泠,“泠泠,你也过来试试,这个应该不难,我在旁边看着,定然不会让你烫伤手的。” 赵泠接过鱼,她此前也没烤过,只是听别人说在野外烤鱼别有一番风味。索性贴着萧瑜坐下,两手攥着树枝,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手里的鱼。 “对了,泠泠,你这次私下跟我们出来,有没有跟他说一声?”萧瑜忽然问道。 “跟谁?” “谢明仪啊,你跟他说了么?” “没有啊,”赵泠连头都不抬,见鱼的一面已经微微烤焦了,赶紧换了一面,“跟他说作甚,我寻常就把他当个死人,进宫面见太后,我都不带他的。” “原来如此,”萧瑜点头,抬眼见萧子安和萧涣去后面采摘野果了,遂压低声音道:“泠泠,我跟你说件事,前几天我父王在书房里偷偷跟我大哥议事,被我偷听了几句。当今东宫太子性情暴戾,才情也远不如九王。此前九王被贬至西境,太子可没少打压纪王府。现如今九王回来了,定是要争夺储君之位。” -- 第66页 赵泠一听,微微蹙眉道:“女子不可随意议论朝政。表姐在自己家里,怎的还去偷听?若是被舅舅和大表哥知道,定然要责骂你了。” “咱们表姐妹私底下偷偷说,谁知道?你又不会告密,”萧瑜抬眸,见阿瑶望了过来,又补了一句,“阿瑶更不可能出去乱说了。” 赵泠好笑道:“九王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东宫同谢明仪可是一路货色,害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但凡九王狠下心来争一争,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萧瑜神神秘秘道:“我听我父王和大哥的口风,大抵不会再放过谢明仪了,我就想跟你提个醒,若有机会,赶紧签了和离书,你也好远走高飞。管他以后是生是死,再同你无关了。” 赵泠心里跟明镜似的,原本萧子安和谢明仪之间就有不小的龃龉,两人又分属不同的阵营,日后定然生死不容,势同水火。 “哎?”萧瑜忽然站起身来,望着远处喃喃自语道:“这是谁啊,青天白日穿着身官服骑马过来了?现在的官员都这么招摇过市的,也不知稍作收敛些……” 赵泠一心都在她手里的烤鱼上,闻言连头都不抬地淡淡道:“表姐是不是看错了,这荒郊野岭的,寻常时候就没什么人来,更别说是朝廷命臣了。就算真的来,也都是穿便服,要不然就是失心疯了,看他作甚,叉出去乱棍打死算了。” “不是,泠泠,真的是朝臣!”萧瑜定睛一看,脸色骤然大变,对着左右道:“不好!是谢明仪过来了!来人啊,快来保护郡主!快!” 她伸手一把将赵泠拽了起来,边跑边大声道:“快快快!把他给我拦住!二哥,二哥!子安,子安快来!谢明仪过来抢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保护我方郡主 第40章 郡主喜欢的人是我 “他来了关我什么事?” 赵泠抬眸, 果见谢明仪穿着一身朝服,骑马飞奔而来, 即便不用近距离地看他,便知他此时此刻定然阴沉着一张脸,仿佛别人欠了他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又不是他家的地,我手里的鱼也不是他家的鱼, 凭什么要我躲?” 她舍不得即将烤好的鱼, 被萧瑜拽着往前走了几步,阿瑶见状,霍然站了起来, 头一件事就是把所有的鱼全部都护住。 阿瑶似乎搞错了重点, 她以为谢明仪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 急匆匆地赶过来,就是为了偷她这几条鱼的。可他分明狼子野心,看上的是更加重要的人。 “郡主,你出府为何不同我说一声?”谢明仪翻身下马,随手丢开马缰绳, 大步流星地往赵泠跟前走, “连沈小公爷都知道你出来了,为何偏偏就我不知?” “你现在是在质问我么?”赵泠蹙眉,上下打量他一遭, 见他似乎很着急,额间都冒出一层热汗,人又高,往眼前一站,直接把所有的明媚阳光都挡住了,好生讨人厌烦,“我有手有脚的,为何不能出府?皇帝舅舅都没说让我禁足,你有什么资格插手我的事情?” “郡主明知我并非此意,何必同我嚼文嚼字?”谢明仪见到赵泠平安无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渐渐放了回去,缓了口气,才道:“我只是想问一问,郡主出来玩,怎的也不同我说一声?即便我不在府中,你也可以随便打发个小厮过来,你这么一声不吭地溜出府。若是出了什么事,那要如何是好?” 赵泠蹙眉,尚且未来得及多言,萧瑜就跟老母鸡护崽似的,一把将她扯到身后,谢明仪眉头一皱,轻呵道:“你别动她!” “你也别动她!” 萧涣和萧子安原先跑去采摘野果,骤然一听见萧瑜的喊声,连果子都顾不得捡,双双赶了过来,刚好把谢明仪斥责萧瑜的话听了个正着。 “二哥!他凶我了,你可要为妹妹做主呀!” 萧瑜一见她二哥过来,立马像是有人给她撑腰了似的,赶紧拉着赵泠凑过去。 “妹妹莫怕,有二哥在此,看谁敢动你!” 萧涣索性将两个人一护,满脸怒容地望着谢明仪,“你好大的胆子!我妹妹身份尊贵,自小娇宠,怎由得你大声斥责!若你把她吓出个好歹来,我要了你的命!” “大言不惭!本官没空同你啰嗦!”谢明仪很显然不想同其他人多做纠缠,目光始终落在赵泠身上。缓了缓语气,这才道:“郡主,天色不早了,我来接你回去。晚间风大,你见不得风的。” 说着,他将随身带的披风抖开,作势要去给赵泠披上,萧子安一步将人堵住,冷着脸道:“谢明仪,你冷落阿泠的事情,人尽皆知。现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本宫同郡主乃是夫妻,夫妻之间的事情,何须你们这些外人插手?”谢明仪冷笑,压低声音道:“萧子安,你竟敢欺瞒本官,赵知臣就是郡主,郡主就是我曾经宝贝过的姑娘。你竟敢窜通赵谨言骗我!” 闻言,萧子安脸色骤变,猛然一抿唇,谢明仪将他的一系列动作和神态尽收眼底,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像是猫抓老鼠一般,颇为玩弄地笑了一声。 “看来,我这回算是找对人了。萧子安,你永远也比不过我,郡主喜欢的人是我。” 萧子安攥紧拳头,压低声音道:“谢明仪,你可别忘记了,你们两家有仇,且不说阿泠现在把你忘记了。就算她想起了一切,她也不会爱上你了。你现如今的模样,同当年天差地别,阿泠的性子你不是不知,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奸臣?别痴心妄想了!” -- 第67页 “这么说,你还是想跟本官一争高低?” “我对阿泠志在必得!” “好!那且试试看!”谢明仪一把推开萧子安,对着赵泠伸出手去,温声道:“来,郡主,我给你把披风披上!” 谁料赵泠仿佛青天白日见到了鬼,甚诧异地剜了他一眼。 谢明仪有些下不来台,那么多人都看着呢,于是语气更软,重复道:“郡主,天色已晚,我来接你回去了。” “你抬头看看,那是什么。”赵泠指了指天。 “太阳,怎么了?” “午时才刚过,你跟我说天色已晚了,是我瞎了,还是你瞎了?”赵泠很嫌弃地斜眼看他,“是不是权臣做久了,一根麦子都能说成是金条,谢大人这个时候不该去内阁处理公务,来这里作甚?你玩忽职守,皇帝舅舅知道么?” 谢明仪唇微微一张,显得有些窘迫,他未想到郡主竟然真的一点颜面都不给他留,当即有些心灰意冷,可转念想起多年前郡主对他的温柔款款,便又觉得没什么要紧的。 甚至还觉得郡主一如既往的可爱,遂点头笑道:“那倒是不知,对我而言,任何公务都不及郡主重要。” 此话一出,场上几人同时一惊,随后面面相觑,萧瑜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种话会从谢明仪的嘴里说出来,她吃惊地捣了捣萧涣的胳膊。 “二哥,快快快,你掐我一下,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谢明仪疯了。他……他在放什么狗屁?” 萧涣道:“不用掐了,就是他疯了。” “那就更加不能让泠泠走了啊!我怕他会对泠泠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萧瑜满脸警惕地望着他,“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居心!保不齐就是想先把泠泠骗回去,然后再把泠泠关起来折磨!” “常宁郡主说话可要注意措辞,本官何时关过郡主!你可不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在众人面前泼本官的脏水!” “哼,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还怕别人说?”萧瑜冷哼一声,“成天一肚子坏水,肯定又打什么坏主意!” 谢明仪轻斥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瑜立马往她二哥身后一藏,探出半个脑袋,大声道:“我说,谢大人和赵玉致赵姑娘郎才女貌,我祝二位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明仪恼怒,上前一步。萧子安和萧涣双双挡在前面,寸步不移。 “我妹妹被家里人宠坏了,一向口无遮拦,首辅大人何必同个姑娘家置气?”萧涣忽然话锋一转,“再者,我妹妹很少祝福别人,你今日听她一番感人肺腑的贺词,应该高兴才是。怎的还要打人了?” 萧子安道:“是啊,我也觉得武陵侯府的赵姑娘同谢大人郎才女貌,登对得很,若首辅大人不嫌弃,待日后你同阿泠和离,便由我出面,向父皇求了这道圣旨,也好成全一对有情人!” 谢明仪脸色铁青,可偏偏郡主一点都不护着他,甚至还落井下石。 “是啊,就连我也觉得赵姑娘和首辅大人实在般配,要不然这样吧,”赵泠慢条斯理道:“你若真的喜欢她,不如自己跟皇上求娶了她。不过有句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人嫉妒心强,不允许有人在我的眼前上蹦下窜。但深明大义还是多少有一点的,不如,你退而求其次,纳她为妾?” 谢明仪咬牙道:“荒唐!” “是啊,我也觉得太荒唐了,毕竟是个嫡女,怎么好为人妾室,”赵泠故作愁容地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和离了。择日不如撞日,趁着我表哥们,还有表姐都在,和离书签了罢!” “对对对,择日不如撞日,这事我看行!”萧瑜一听。赶紧应道,推了旁边的萧涣一把,“哥!快,笔墨纸砚!给首辅大人呈上来啊,你愣着做什么呢,等着喝西北风吗?” “哦,对对对,笔墨纸砚!” 萧涣赶紧环顾左右,忽然一拍手心,“不对啊,我们出来骑马,哪带了什么笔墨纸砚?没带啊!” 赵泠听了,眼观鼻鼻观心地暗示道:“没有纸,布匹也成罢,没有笔,咬破手指也成罢?我也是第一次和离,不太清楚。” “成的,成的!繁文缛节枯燥无聊,差不多就行了!”萧瑜一拍萧涣的胳膊,“哥!快,扯块布来!” “好!” 萧涣自然没有二话,当真把衣袖扯下一块,随手又把挂在腰间的匕首拽了下来,一并递了过去,“来,不用客气,这都是我妹妹的一点心意!先祝福你们二位了!” 谢明仪听着他们几个人一唱一和,气得肺都快炸开了,若是换了平日里,他定然要疾言厉色呵斥一番。总归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可偏偏赵泠在此。 又偏偏这几个人都是她极其在乎的人。 书中有言,爱屋及乌。他爱慕郡主,首先就要学会待她身边的人好。 “拿开!本官何曾说过要和离了?”谢明仪将萧涣推开,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赵泠的右手腕,“玩也玩够了,我带你回去,我还有话想跟郡主单独说。” 阿瑶见状,一脚踹了过来,谢明仪偏身躲开,厉声道:“阿瑶!外敌来犯,你我必得统一战线!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他们几个都想抢走你的郡主!” “谢明仪,你鬼扯!”萧瑜一蹦多高,同他对骂,“阿瑶,别听谢明仪胡说八道!我才不会抢走泠泠!” -- 第68页 阿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不知道该听谁的,正迟疑间,萧子安一把攥住赵泠的左手腕,呵道:“你给我放开她!” “你才放开!郡主可是我的妻子!”谢明仪毫不相让,冷呵道:“她是我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掀了红盖头的夫人!放开你的脏手!” 赵泠冷着张脸,跟个木偶似的,被他们几个人同时争来抢去,阿瑶索性都不帮,一掌推开一个,拉着赵泠骑马就走。 萧瑜在后面大叫:“哎!阿瑶!把我也带上啊!别把我跟三个臭男人放在一块儿!” 作者有话要说:  萧瑜:别把我跟三个臭男人放在一块儿!(万一他们对我做什么呢?) 谢明仪:滚。 萧子安:怎会? 萧涣:完了,妹妹也疯了。 第41章 男女授受不亲 “不是三个, 是四个,”沈非离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 骑在高头大马上,左右环顾,“咦?郡主人呢?哪去了?” “跑了, ”谢明仪涩然道:“她看到我就跑了。” “郡主跑了,你就不会追啊?你长两条腿是拿来写字的吗?”沈非离恨铁不成钢地用扇子指了指他,“你脑子是不是落内阁里了,回头我去给你找找, 怎么就这么笨呢!” 谢明仪面色凝重, 似乎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一把将沈非离扯下马,“你的马快, 先借我一用!” 说完, 翻身上马, 萧子安不甘落后,也骑马跟了过去。 “他们可真烦人!就不能让泠泠清净一点,看得我都烦了。” 萧涣一听,回身看她,苦笑道:“我的小姑奶奶, 你烦什么?我看你开心着呢, 恐怕一早就憋着坏,今个骂了一通,心里可还痛快?” 萧瑜吐了吐舌没应声, 瞅了眼火架上的烤鱼,捏着下巴道:“估计他们也没心情烤鱼了,剩下的放这也是浪费,给阿瑶和泠泠留两条就够了,其余的,我们不如……” 她抬眸冲着萧涣挑了挑眉,萧涣回应道:“好主意!” “不是,你们二位这是作甚?烤鱼么?仿佛很好吃的样子。” 沈非离一没资格,二没立场,自然没法追过去,见萧瑜兄妹两个在吃烤鱼,遂凑了过去,觍着脸要了一条。 他小心翼翼地撕开一条鱼肉放入口中,品尝片刻,眼睛忽然一亮,震惊了。 “好吃!” 萧瑜一向不喜欢谢明仪,连带着也不喜欢沈小公爷,一面吃鱼,一面吩咐左右道:“去,找几个人追过去,回头要是打了起来,务必保护郡主,快去!” 那厢阿瑶带着赵泠骑马就走,不消片刻便将众人远远甩至身后,待见没人追过来之后,赵泠这才翻身下马。 也不知道谢明仪是心里憋着什么坏,还是真的得了失心疯了,无缘无故上杆子过来献殷勤。若换了平日里,两人一见面就跟针尖对麦芒似的,不互相对砍,就算是天下太平了。 阿瑶把马系在一旁的树上,这才拍了拍衣袖走了过来,她今个眼巴巴地坐那烤了这么久的鱼,结果被谢明仪一搅和,竟然一口都没吃着。估计心里委屈死了。 赵泠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哄道:“你别不开心了,回头我去给你买糖人吃,好不好?” 阿瑶到底心思单纯,只要有好吃的,立马将方才那点不开心忘到了九霄云外,眼下二人站在一片空旷的草坪上,左右连绵起伏的山脉,遍植鲜花,越往上看,颜色越发浓郁,渐变成让人心旷神怡的黛色,微风一吹,连空气都是甜的。 赵泠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出来过了,似乎自从晋阳长公主去世后,她就很少出来游玩。眼下青山绿水姹紫嫣红,当是要抛下阴谋诡计,亲生体验一回返璞归真的生活。 忽听一声马儿嘶鸣声,她一惊,下意识以为是谢明仪追上来了,正要出声去唤阿瑶,谁曾想野草一压,自深处探出乌泱泱的一群身形。 是野狼! 一片刀子般的凶狠目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离二人最近的一头野狼,侧首瞪了过来,前爪扑地,像是箭在弦上,随时准备着扑咬过来,浑身都散发着凶狠的野性。 赵泠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一步,萧子安送的马乃是千里良驹,通人性,还肯护主,一见野狼来了,非但不躲,反而尥蹶子去踹狼腿,可马哪里抵得过凶猛的野兽,被狼爪子硬生生地剜出了几道血印。 “快!阿瑶,把马绳砍断,让它回去找九王过来救我们!”赵泠大声道,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左右挥舞着,试图驱散狼群。 阿瑶自腰间抽出软剑,遥遥一剑将马绳砍断。眼下狼群众多,一匹马根本无法同时带两个人逃跑,她正要抓着赵泠,想将她甩到马背上。 谁料那马刚才还衷心护住,就被狼挠了几下,立马吓得窜了出去。阿瑶气得跺脚,一个飞身将离赵泠最近的野狼脖颈砍断。 鲜血激发了狼的野性。越发凶狠地包围上来。赵泠不会武功,根本跑不了,她心里极清楚,阿瑶武功虽高,可决计不可能在保护她的同时,还能抽空杀光狼群。 只一瞬间她手心里就冒出一层冷汗,压低声音道:“阿瑶,你打不过这些畜牲的,待会儿你寻到机会,自己逃命去吧,别管我了,我只会给你拖后腿!” 阿瑶摇头,一手护住她,一手执着长剑,但凡有狼敢接近,抬手就是一剑,鲜血飞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 -- 第69页 忽然,眼前一花,赵泠猛一抬脸,一头野狼直冲着她飞扑过来,尖长的獠牙还挂着鲜红的涎液,若是被狼咬了一口,当场就能要了她的命! 阿瑶大惊失色,提剑就挑,谁料其余的野狼见状也纷纷扑了过来,赵泠脚就跟生了根一般,半点动弹不得了,只能眼真真地看着那狼即将把她脖颈咬断! “郡主!”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短剑从远处飞掠而来,不偏不倚正中那狼的脖颈,只听一声惨烈的哀鸣,灰扑扑的巨大身形轰隆倒了下来,鲜血飞溅到她的脸上。 谢明仪骑马赶来,几乎看得目眦尽裂,一拍马背整个人腾起,飞掠至了赵泠的身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郊外有野狼出没,你为何就是不听!有没有哪里受伤?快说!” 赵泠脸色发白,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摇了摇头。谢明仪大松口气,他此前才从宫里出来,身上只带了一柄防身的短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武器。他一把将人护在身后,趁机拔出短刀,抬起一脚踢飞一头狼,对着阿瑶道:“这些畜牲没人性的,你不要同它们硬碰硬!快,跟我走!” 阿瑶点头,收了剑迅速贴回赵泠身侧。 “你武功不错,郡主不会武功,你多照看着她些,你们先走!”谢明仪很放心地把赵泠推到了阿瑶的怀里,想了想,又抿着唇道:“郡主,倘若我今日为了救你,险些命丧于此,那你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说这么多废话作甚?你要是死在这里了,也得把和离书给我签了!”赵泠大声道:“我才不要当小寡妇!” “放心吧,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谢明仪点了点头,用了一股巧劲儿,将两人推至了安全地带,“和离书我是不会签的,这辈子都不会签。” 赵泠尚且未来得及多言,人已经脱离了狼群,她正要大松口气,骤然一听这句,便又怒道:“你这个挨千刀的混蛋!” 可很快,她又骂不出口了。 场上约莫还剩十余头野狼,全部虎视眈眈地围着谢明仪,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阿瑶才懒得管他死活,一把拽住赵泠的手,立马就要骑马逃跑。 赵泠被她拉着,三推两推稀里糊涂就上了马,忽见谢明仪被狼抓了一下,簇新的朝服瞬间被撕成碎片,手腕处也崩裂出血,她按住阿瑶挥舞着马鞭的手。 “阿瑶!我们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他是为了救我们,才孤身陷入险境的,若我们就这么丢下他跑了,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谢明仪心尖一颤,故意让自己更狼狈一些,好博取郡主的同情和怜悯,结果迎面一盆冷水泼了过来。 “最起码不能看他被狼活活咬死,必须得离他一口气,断胳膊断腿毁容都不要紧,把和离书签了才行!” 赵泠咬牙,和离的女子再嫁,虽说同那些未曾婚配过的姑娘们不能相提并论,可名声清清白白,再嫁的夫家也不会因此心存芥蒂。可若是丧夫的寡妇再嫁,那名声可就一落千丈了。 阿瑶似乎觉得有道理,大发慈悲地把自己的软剑往狼群中一抛,谢明仪见状,抬手接过,一剑扫平眼前所有扑过来的野狼。 “我劝郡主死了这条心罢,即便要互相折磨到死。我也不可能签了那和离书!”谢明仪大约是明白苦肉计对郡主毫无用处,招数瞬间狠辣起来,专挑狼的眼睛剜去,不消片刻便血流成河,“你们还不走?等着在这烤狼肉么?” 因为不知道这里的血腥味会不会吸引更多的野狼过来,他即便武功再好,到底也是肉体凡胎,力气也终将有用尽的时候。索性就让她们二人先走,以防万一。 “那我也告诉你,这亲我是离定了!你且等着瞧!阿瑶,我们走!” 阿瑶早就想走,一听这句扬起马鞭往远处疾行,谢明仪大松口气,待将场上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才收了剑,随意擦了一把面颊上飞溅的鲜血,扯着马缰绳就要离开。 忽听一声女子的尖叫声从不远处传来。他一惊,翻身上马,顺着声音的方向火速赶去,却见萧子安半蹲着,伸手捏着赵泠的左脚腕,旁边倒着一匹马,阿瑶揉着胳膊肘站在一旁。 “怎么回事?” 他翻身下马,几个箭步冲了上前,抬起一脚将碍事的人踹开,萧子安没防备,往旁边倒了一下,怒道:“谢明仪!你疯了不成?” “我看你才是疯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难道九王殿下会不懂?”谢明仪霸占了他方才的位置,伸手一按赵泠的脚腕,满脸阴沉,“摔伤了?” “要你管?起开!”赵泠用另外一条没受伤的腿踹他,怒道:“男女授受不亲的的道理,你懂不懂?” 第42章 追妻路漫漫 方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马儿突然就倒了下来,两人双双飞了出去, 若不是阿瑶抱着她,给她当肉垫,赵泠眼下的伤情, 只会更加糟糕。 谢明仪只粗略一探,立马便皱紧了眉头:“没断,应该只是骨头错位了,我现在必须要帮郡主把错位的骨头矫正回来。可能会比较疼。” 他手底下才稍微用了点劲儿, 赵泠立马疼的轻呼了一声, 萧子安心疼难忍,上前推他,怒道:“你不要动她!” “滚开!” 谢明仪一挥衣袖将人斥退, 眸子中翻涌着怒色, “非礼勿视的道理, 难道太傅们不曾教过九王殿下?如若不然,往后便由臣去太师殿,代为授课,也好过让其他皇室子弟都同九王一般,不明事理!” -- 第70页 “谢明仪,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今日只要有我在, 就不许你动她!” 萧子安毫不退让,上前一步就要将赵泠抢回来,两人便在不大的一片地方厮打起来, 待萧瑜等人带着一众家仆赶来时,刚好看见阿瑶蹲在地上,已经帮赵泠把受伤的脚腕包扎好了。 沈非离用折扇掩着面容叹气,赶紧上前去拉谢明仪,低声道:“快别打了,郡主还在旁边看着呢!你怎么弄的浑身都是血?” 萧涣也去拉萧子安,从旁劝道:“殿下莫要动怒,谢首辅一向如此,名声差得满京城皆知。殿下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同他动手,说不准就正中了他的下怀。保不齐明日御史台的老匹夫们就要一齐过来弹劾你。届时还平白无故连累了泠泠,何必呢?” “我就是气不过他这么对待阿泠!”萧子安余怒未消,指着谢明仪道:“娶她的人是你,冷落她的人也是你!你就是个人尽皆知的混蛋!” “好!殿下是打算不顾身份和体面了,既然如此,臣也无所顾忌!”谢明仪指了指赵泠,冷冷笑道:“郡主是我的结发妻子,可你却三番五次邀她出府,你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你们一人能不能少说两句?吵得我头都大了!”沈非离揉了揉耳朵抱怨。 “不能!” “不能!” “得了,算我没说,”沈非离松开了手,“打吧,打吧,去,赶紧的,抛下郡主,赶紧去跟殿下打一架。回头谁打输了,半条命没了。谁若是打赢了,被皇上知道了责罚一通,一身皮肉都该打没了,去吧!” 他又遥遥对萧涣喊话,“萧二公子,你也放手罢,两个人都不是吃素的,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我只管看戏,坐收渔翁之利多好,你说是不是?” “你胡说八道什么?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萧瑜跺脚道:“什么坐收渔翁之利,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泠泠当成什么人了?是你们手中的筹码,还是一颗棋子?推来送去,你们打太极吗?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萧涣眼睛一睁:“妹妹,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就是你什么话都没说,所以你才最不是东西!臭哥哥!”萧瑜剜了他一眼,立马招呼着阿瑶把赵泠从地上扶了起来,“泠泠,你别搭理他们四个,没一个是好东西!走,表姐带你回去!” 说着,同阿瑶一左一右把赵泠搀扶起来,下人赶紧将马车拉了过来,三人便一同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留下他们四个大男人站在原地。 “咳,”沈非离用折扇挡脸轻咳一声,“可不关我的事啊,我可什么都没说……好吧,都是我说的。” 他瞥见谢明仪脸色不愉,赶紧又道:“可这也不能完全怪我,我也是为了你们两个好。自家表兄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一见面就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谁跟他是表兄弟?起开!”谢明仪毫不领情,一把撞开他的左肩膀,骑马便走。 “哎!小没良心的,我挖空心思的,我为了谁啊!”沈非离正说着,右肩膀也被人撞了一下,他往后退了几步,抬眸道:“子安,怎么连你也……” “从今往后,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泠泠的事情无需你们宁国公府插手!” 语罢,萧子安也扬长而去。 “我他娘的……吃力不讨好?”沈非离揉着肩膀,见萧涣还没走,于是抱怨道:“萧二公子,你可瞧见了吧,明仪的话,那我就不多说了,他什么样的人,你们也都清楚。可一向温柔尔雅,温润如玉,连只小蚂蚁都不敢踩死的九王殿下,居然撞我肩膀,嘿!我是他表哥啊!” “那也是你活该!”萧涣呛了他一句,“我也很好奇,明明九王殿下才是你正儿八经的姑母家的表弟,你不帮他便罢,居然转个头同谢明仪一起坑害他,你到底是不是人?” 沈非离算是彻底明白了,他不仅吃力不讨好,反而因为维护谢明仪,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闻言,苦笑着摊手:“你可不能冤枉我,我何时也没坑害过子安。你也说了,他是我姑姑家的小表弟,我疼爱他还来不及……” 萧涣露出一副“就听你鬼扯”的表情,牵了马缰绳就要离开此地,沈非离亦步亦趋跟了几步,旁敲侧击道:“听闻纪王府同子安走得颇近,怎么,难道一向保持中立的纪王府也按捺不住了?” “关你何事?”萧涣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冷笑,“管好你自己罢,若我妹妹就此不搭理我了,你且等着罢!” 说完,一扬马鞭,随着众人离开的方向追去,沈非离拢起折扇,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微微眯起眼睛,暗暗道了句:“很好,有点意思。” 待谢明仪急匆匆赶回谢府时,天色已经擦黑了,翻身下马,随手拉过管家问:“郡主回来没有?” “回来了,纪王府的人送郡主回来的。” “嗯,知道了,去请大夫过来,记得要快!” 谢明仪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揪着心,飞快吩咐了管家几句,连身衣服都没换,大步流星地往牡丹院去,手才扶在门框上,忽又想起阿瑶可能会在里面。 阿瑶下手一向没个轻重,又总不待见他,待在里面有些碍事,于是他便让隽娘帮忙,先把阿瑶哄骗出来。 果不其然,隽娘才进去片刻,便把阿瑶带出来了,谢明仪一看阿瑶蹦蹦跳跳出房门的架势,脑袋就隐隐作痛起来。待两人走远了,他才深呼口气,抬手敲了敲房门。 -- 第71页 “进来,”赵泠坐在床上,一条腿伸着,一条腿曲着,正用手揉着受伤的脚腕,以为是隽娘去而复返——阿瑶从来不敲门的,于是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好了要出去买糖人的?是不是银子没带够?” 屋里半天没人应声,她狐疑,猛然抬脸一看,四目相对,谢明仪紧张的连手指都蜷缩起来了,但他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情绪和神态也能收放自如,面上仍旧冷冷清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阴狠暴戾。 恰好,赵泠最不喜欢的,就是谢明仪身上这股狠劲儿,让人看了就毛骨悚然,心里极不舒服。遂脸色一沉,“你来我这做什么?趁着阿瑶不在,你要跟我吵架?” “郡主白日受了惊吓,难道我不该过来探望一下么?”谢明仪缓步走上前,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贴着床边坐,他心里想着,赵泠很爱干净,可能会厌恶他的靠近,于是扯了凳子落坐,“伤处还疼么?我让管家找了大夫过来,伤筋动骨不是小事,郡主即便想同我置气,也不要挑在这种时候。” 置气? 赵泠活在世上的第一准则就是保命。无论何时,她也不会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谢明仪此言实在是毫无道理。 怎么可以理解成是同他置气? 在她的印象里,只有对自己比较重要的人,才有同他置气的可能。换而言之,谢明仪连同她置气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觉得我是在同你置气,可有一样,我必须同你说得明明白白才好。” 谢明仪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满脸认真地望着她。 赵泠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低沉些:“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你又在谋划什么,但我今日必须告诉你,我不是那种天真单纯的深闺小姐,也不是你随随便便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回来的人。你对我的示好毫无用处,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怕自己会忍不住,一刀把你砍死。” 谢明仪的神色倏忽落寞下来,半张俊脸隐在落日的余晖中,加深了他面庞的轮廓。他生得并不丑,反而十分俊美,可为人处世实在不光明磊落,让人容易忽略,他本身还是个青年才俊。 不管是朝廷命臣,还是世家公子,甚至是深闺小姐都对他如避蛇蝎。可谢家还未落败前,他分明不是这副人憎鬼厌的样子,现如今却沦落至此。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而郡主喜欢他时,他风光正茂。现如今却阴狠毒辣,骨子里都坏透了。所以郡主不喜欢他了,似乎合情合理。 许久之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攥紧了拳头,微抬起眸凝视着赵泠,“郡主总是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也许,我是真的想要改过自新呢?” “你?改过自新?算了吧!”赵泠摆了摆手,显得很不耐烦了,“别人说这话,我也许会信,可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怎么就一点都不信呢!实不相瞒,我甚至觉得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那郡主要如何才能信我?” 第43章 怕唐突她了 “我为何要信你?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懂。再者, 我信不信你,其实根本无关紧要。我是你仇家的女儿,你应该折磨我, 杀了我才对。你现在既杀不了我,还想对我深情款款,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么?” 谢明仪无言以对,他曾经看过很多书, 学过很多道理, 可书里从来没有那一条教会他,如何去喜欢一位姑娘。他其实不知道怎么待郡主才算好,思来想去就是放她自由。 可是他舍不得。 觊觎郡主美色的男子, 实在是太多了。稍有不慎, 他就彻底失去郡主了。只要他还未同郡主和离, 郡主就不能同其他人相好,即便得不到她的心,他也想一生一世把她的人禁锢在自己身边。 说到底了,他还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总想得到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谢明仪从桌上端过一杯温茶递了过去, 抬起面无表情的脸,“我不会便宜任何人的,尤其是萧子安。” 他最后几个字眼咬得极重, 恨不得将萧子安生吞活剥。事实上,他正有此打算,待太子登上帝位,不管是九王萧子安,还是武陵侯府,一个都跑不掉。 他现在爱惨赵泠了。可笑的是,赵泠恨死他了。 “你还真是人憎鬼恶!” 赵泠反手将茶杯推开,摔了一地的碎片,茶水尽数泼到了谢明仪的身上,有几滴飞溅到了她的手背上。 谢明仪衣服上的血迹早就干了,茶水将他胸前的衣料润透,血水氤氲成更大一团。他毫不在意,只是蹙紧了好看的眉头。 正当赵泠以为他要站起身来,甩袖就走,谁曾想他捋起衣袖,露出里面雪白的里衣,将赵泠手背上的茶水擦拭干净。 赵泠:“……” 赵泠:“……” 赵泠:“……” 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让人窒息的感觉,立马把手抽了回来,转过脸去,“你走罢,等会儿阿瑶就回来了。她若是看见你对我动手动脚,肯定头一个宰了你。” “她不会的,”谢明舟满脸失落地把手放下,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她身上流的是谢家的血,无论她多么厌恶痛恨我这个哥哥,我同她还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 -- 第72页 顿了顿,他抬起脸来,凝视着郡主美艳动人的脸,一字一顿道:“曾经发生过的任何事,我从未忘记过。” 赵泠以为他说的是赵谢两家的仇怨,于是点头道:“巧了,我也从未忘记过,至今回想起来,心里还极恨。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从未做过任何坏事,可却因你家的缘故,被人诋毁至此,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谢明仪满腔的热血,几乎要被赵泠这几句话浇透,无论他如何暗示,郡主就是听不懂。也许,她真的放下了一切,所以把他们两个人的曾想忘得一干二净。 可笑他把那段回忆,当成宝贝一样珍藏起来,包括那副画卷,一直都压在他的枕下,日日复夜夜,夜夜复年年,从来不敢忘却半分。 郡主却毫不在意,照样泼他冷水。 赵泠瞧不得一个大男人露出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她做了很大的坏事一样。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亲事不是她想结的,谢府不是她要进的,她也从未纠缠过谢明仪,现如今就想和离。 恰好管家带着大夫进来了,沉闷的气氛才被打破,谢明仪起身让开了位置,立在一旁紧紧盯着大夫,似乎只要他作出半分逾越之举,就要把他当场诛杀。 可怜老大夫年过半百了,战战兢兢地开了药方,连诊费都忘了拿,踉跄着往外逃窜。 赵泠叹了口气:“瞧瞧,所有人都怕你。” “可你不怕,这就够了。”谢明仪扯过床里面的被子,往她身上一盖,吩咐丫鬟出去煎药,复坐回冷板凳上,“估计那大夫也不敢说得太实,只说休养些时日,如若不然,让人拿了谢府的令牌进宫请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不用了,”赵泠不想承他的情,真要是想请太医,长公主府的令牌更加好用,只不过是怕消息传入太后耳朵里,再惹她老人家记挂着,“一点小伤而已,哪有这么严重。” “这怎么能说是小伤?你又是那般金贵的人。” 此前,赵泠落水,寒疾发作,在床上疼得满身大汗,他问都不问一句,甚至觉得她是在装腔作势,甚至不肯入宫请个太医。现如今倒是知道她是个金贵的人了。 可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再想挽回哪有那么容易。 “再有不久,武陵侯府的老夫人过寿,帖子早便送来了,”谢明仪知道郡主不喜欢武陵侯府诸人,遂也不想让她去,“正好你受伤了,这寿宴便不去了罢。” “你藏了我的帖子?”赵泠小脸一板,不悦道:“你凭什么藏我的帖子?” “我没藏,管家直接送到我那里了,所以我才……” “如果不是你授意的,管家怎么会把给我的帖子送到你那里?”赵泠顿了顿,忽又想起一个关键来,“还是说,你原本就是想拿着我的帖子,跑去给赵姑娘献殷勤?” 谢明仪立马道:“怎可能?” “你先别着急反驳,”赵泠打断他的话,“小事而已,你实话实说便是,我又不是那种蛮横无理的人。既然你想去给她献殷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帖子送你便是。” 谢明仪不知她是真情实意,还是冷嘲热讽,总觉得哪里都不对。他很想抓住赵泠,大声质问她,为何要这么冷落自己。 但他又不敢,生怕唐突了他的姑娘。更害怕郡主就此往后,再也不理会他了。 忍了又忍,才将心头那口憋闷之气吞了回去,他涩然道:“我怎么可能会给赵玉致献殷勤?我恨赵家还来不及。” 赵泠露出一副“你骗鬼”的表情,根本不想再多费口舌。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应该是阿瑶回来了,谢明仪霍然从位置上坐了起来,快速地说:“郡主,我明天再来看你,先走一步。”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从窗子直接跳了出去,刚好跟阿瑶错开。避免了一场恶斗。 阿瑶满脸兴奋地把糖人递了过来,隽娘跟在后面笑道:“阿瑶姑娘一路护着一路,生怕别人把她的糖人撞碎了,就等着回来送给郡主吃。” 赵泠笑了笑,不由自主又往窗子外望了一眼,她能想得到,谢明仪此时此刻应该还没走,就藏在窗户下面偷听,茂盛的兰草将他的身影隐藏其中,那一身的血污显得很是突兀。 不知怎的,她脑中突然闪现出一些零星的画面,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清楚。 阿瑶碰了碰她的手臂,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赵泠如梦初醒,望着阿瑶的脸,恍惚间想起那年官道上的大雪,几乎把车轱辘都埋住了,自己那会儿也不知从何处赶回京城,除了冷之外,再也想不起别的了。 武陵侯府老夫人过寿,提前好一阵就下了帖子,宴请了京中不少官家女眷过去,说是过寿,其实说到底了,也就是变相的看人。 届时一些老夫人少不得带自家的孙儿,孙女过去,若有看中的,就直接把名字记下了。 赵泠腿伤本就不严重,休养几日便没有大碍了。待到寿宴那日,一早就起了身,几个丫鬟过来帮她梳妆打扮,足足弄了两个多时辰,才算穿戴齐整。 她原本就生得貌美,今日又刻意打扮了一番,更显得明艳动人,小小年纪就生得如此美艳,日后还不知要如何风华绝代。 谢明仪知晓阻拦不住她,遂也不多加劝阻。原是想同她一起赴宴,谁料直接被赵泠拒绝了。 -- 第73页 “谢赵两家有仇,老太太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你再一去,万一把她气出什么好歹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授意的。” 谢明仪直接无话可讲,换了身朝服就去上早朝了,临走前吩咐下去,让人跟着郡主的马车,一路随行,还让隽娘也跟过去,生怕武陵侯府对郡主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赵泠便觉得他又在派人监视自己,遂并不承情,待至了武陵侯府门前时,外头已经停放了不少马车,夫人姑娘们,还有一大堆丫鬟婆子乌泱泱地堵在府门前,过往的老百姓纷纷驻足旁观。 原本嘈杂的人群,一见公主府的马车,渐渐熄了声,很多人都望了过来,其中不乏一些窃窃私语声:“看啊,是长公主府的马车,来人定然就是元嘉郡主了。” “听说元嘉郡主下嫁了首辅大人,婚后两人不睦,郡主一直以来很受冷落,也不知真假。” “看郡主坐的马车不就知道了?若当真受宠,也该乘坐谢府的马车才是。再者,我听闻首辅大人一向厌恶郡主。” 隽娘满脸担忧地望着马车,生怕这些风言风语落在赵泠的耳朵里。 其实早在郡主出府之前,谢明仪就让人把马车准备好了,甚至还备了些薄礼,暂且不论两家仇怨,最起码礼节上让人挑不出错来。 只不过是赵泠不肯承情便是了。 “哪里来的长舌妇,一天到晚说三道四,也不怕被人拔了舌头!”萧瑜一挑车帘下了马,目视着众人,忽指着方才议论的最大声的女子,“你是何人?” “回常宁郡主的话,臣女名唤季涵,家父乃当朝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家只有一个嫡女,可却不叫什么季涵,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萧瑜不依不饶,冷笑道:“一个小小的庶出,居然刚在这里大放厥词。堂堂郡主也是你可以非议的?谁给你的胆子,你那个户部侍郎的父亲?还是你那个为人妾室的母亲?” 第44章 侯府 “我……” 季涵脸色通红, 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十分局促不安,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被旁边的夫人暗暗掐了一把,怒道:“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跪下跟郡主赔礼?堂堂郡主岂是你一个庶出可以非议的?” 萧瑜冷哼一声,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经她这么一闹, 哪里还有人敢堵在这里,纷纷散了开来,她上前去掀马车车帘,“泠泠, 你怎么了, 别人这么非议你,你一声不吭,一点都不像你。” “表姐, ”赵泠抬眸冲她笑了笑, 扶着隽娘的手下了马车, “今个可是武陵侯府老太太过寿,这些小把戏定然层出不穷,我若现在就沉不住气了,后面指不定要被活活气死。” “说得也是,不过我一向忍不住脾气, ”萧瑜心思单纯, 喜形于色,又被纪王爷和王妃娇宠着长大,最是不喜深门大院里的腌臜事, 边走边道:“你放心,我母妃早我一步到了,回头你斗不过他们,还有我母妃在呢。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要刁难你,就是跟我过不去!” 两人边说边进了府,小丫鬟在前面引路,穿花过堂,绕了半住府邸,又沿着庑廊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亭台楼阁,假山水榭,流水喧豗,烟波凝绯。 再往前走几步,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被几十座小楼簇拥着,小丫鬟挑开珠帘,道了句:“请二位郡主进去,老太太,夫人,还有各家太太姑娘们都等急了。” 满屋子莺莺燕燕,正热络地交谈着,听见丫鬟宣告了一声,渐渐熄了声,两人一前一后踏了进去,赵泠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裙子,行走间珠翠摇曳,步步生香。面色沉静,仪态万千,隐隐可听见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萧瑜打扮得倒是随意,穿了一声湛蓝色的裙子,脖颈上挂着一副明晃晃的璎珞,上面镶嵌着同色的宝石,虽不及赵泠貌美,可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了。 “元嘉郡主大驾光临,还真是有失远迎啊,来人,快给郡主看坐。”王氏自从上回在赵泠手里吃瘪,回府就挨了老太太好一通斥责,就连侯爷都骂她是个蠢出天的妇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今个一见赵泠过来,自然开口就阴阳怪气,“听闻郡主这一阵子身体不适,一直推辞说在府中休养,今个一见,郡主面色红润,倒不像是久病不愈的人啊!” 赵泠倒是未入座,仿佛没听见王氏说话,冲着上位的老夫人道:“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前一阵子,我染了些风寒,原是想来拜见祖母,可又怕过了病气,因此未来,还望祖母莫怪。” 老夫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团花锦缎衣裳,头发花白,看起来有些尖酸刻薄,抬眼横了王氏一眼,示意她闭嘴。这才上下打量了赵泠一遭,忽然对着她招了招手,笑道:“无妨,泠泠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赵泠一向不喜欢武陵侯府长房,她这位嫡亲的祖母偏心都偏出天了,事事都仅着大房来。原先她的父亲还在世时,无论为候府作出了多少事,还是吃力不讨好,到头来连个侯位都没摸着。 眼下这尖酸刻薄的老太太唤她过去,定然没有那么简单,赵泠心里跟明镜似的,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不去,阿瑶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上前。 王氏见状,立马阴阳怪气地笑道:“呦,这不是郡主身边那个哑巴,怎的,都回自己家了,还要贴身带个武功高强的侍女,莫不是怕咱们对郡主做什么罢!” -- 第74页 “大伯母说话好生奇怪,这一屋子夫人小姐身后,不都站着几个丫鬟伺候?”赵泠抬眼,眸色阴沉地剜她,“我还未问过大伯母,你眼里可还有老夫人了?” 王氏一愣,没反应过来:“你是什么意思?我眼里怎么就没有老夫人了?” “首先,我是晚辈,我进来第一件事,自然是要给祖母请安,可大伯母上来就让人看座,难不成就这般宠溺我,连这种礼节都免去了?”赵泠轻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其次,祖母方才说了,让我过去,结果大伯母又从中打岔。我不知大伯母对祖母到底有何意见,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她老人家的话。知道的,都以为大伯母宠爱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对祖母不敬,就想拉着我抖个威风!” 此话一出,王氏霍然从座位上弹坐起来,手指着她道:“你……你胡说!我几时是那种意思了?这么多宾客皆在,你可不能仗着自己郡主的身份就胡言乱语!” “大伯母此言差矣,自我进来之后,一直都是站着的,几时也没拿郡主的身份压任何人,”赵泠环顾四周,故作苦恼地皱了皱眉,“那若是按大伯母的意思,这屋里除了纪王府的舅母之外,其余人按阶品来算,并不比我的阶品高。” 顿了顿,她眼中流露出几分狡黠,“我乃长公主膝下独女,封号是皇帝舅舅亲赐,他曾说过,元是一年初始,嘉字乃吉庆欢腾之意,赐封号为元嘉,正是对我寄予厚望的。” 场上众人一听,几个老夫人原本还想充个长辈,立马便坐不住了,可又不好贸然站起来,心里都恨死王氏那张不把门的嘴了。 纪王妃拉过萧瑜,压低声音道:“瑜儿,听见了罢,以后好好跟泠泠学学,你早晚是要嫁出去的,爹娘也不能陪在你身边,倘若婆家的人欺负你,你也得时刻谨记,自己是个郡主,可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骑在你的头上。” 萧瑜点头:“知道了,我记住了。” 两人声音不算大,可屋里一片死寂,这几句话自然就传进了老夫人的耳朵里,她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心里暗骂了一句蠢货,这才对着赵泠笑道:“泠泠言重了,什么阶品不阶品的,在座的各位,都是朝廷大臣府中的女眷,你大伯母到底是你的长辈,你怎可同她顶撞?” 三言两句,就把话绕回去了,仿佛谁的年龄大,谁就是长辈一般,赵泠面色不改,微微一笑:“祖母说得对,到底是一家人,大伯母真是要跪下向我行礼,回头该有人说我目中无人了。” 王氏在外一直往赵泠身上泼脏水,说她目中无人,娇蛮任性,连自己祖母家都不回,仗着自己贵为郡主,谁的颜面也不给,就连老太太生病,也不回去探望。 眼下赵泠自己先提出来,正好打了王氏的脸,顺便替自己小小地洗刷一番冤屈。 王氏脸色铁青,气喘得都比平时要多,浑身颤抖得仿佛秋风中的黄叶。随时随刻都要倒地不起。 赵泠落了座,面露忧色地关切道:“大伯母,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样吧,阿瑶虽不会说话,可她懂些医术,让她帮你探探脉罢。” 说着,对着阿瑶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虽不说是心有灵犀,可往往赵泠一个眼色,阿瑶立马便懂了她的意思。 于是走上前去,作势要给王氏探脉,结果王氏满脸惊恐,一把将阿瑶的手推开。 柔弱不堪的阿瑶没站稳,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满脸的无辜。 赵泠故意叹气:“大伯母终是将我看作外人,也罢,算我多此一举了。” 萧瑜几乎要憋不住笑了,阿瑶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差点被个妇道人家推倒? 若王氏坐着不动,任由阿瑶探脉,也许还能拆穿赵泠的谎言——阿瑶根本不懂医术。可她偏偏就中了赵泠的小把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阿瑶难堪,那就是给赵泠难堪,再说大点,就是不把长公主府放在眼里。 果不其然,纪王妃眉头一皱,不悦道:“泠泠怎么说,也是晋阳长公主的女儿,又是武陵侯府二房嫡出,王夫人即便不待见她,也不必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落她的颜面。若是被太后知道了,定然要大动肝火。” 王氏有口难言,几乎要一口血喷出来了,老夫人早就看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直接让她滚了出去。如此一来,屋里总算是清净了。 赵泠端了面前的茶水,微微呷了一口,尚未放下,就听老夫人道:“这茶是今年新采摘的碧螺春,你父亲在世时最是爱喝了。他有一手点茶的好手艺,以前经常孝敬我这个老母亲,只可惜啊,吾儿命苦,年纪轻轻就去了。” 说着,她还掏出手帕,装腔作势地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赵泠心里冷笑。 每次都是如此,老夫人先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提起她母亲的好,随后才佯装无意地告诉别人,晋阳长公主不孝敬婆母,最后还顺便让人误以为,她是“女随其母”,一样的不孝顺。 可偏偏旁观者不知详情,一见老夫人一大把年纪了。还真信以为真。一来二去,十传百,百传千。赵泠的名声就被这么毁了。 就连谢明仪初次见她时,也曾说过:“外界传言,此女目中无人,娇蛮任性,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 第75页 彼时赵泠回呛道:“外界传言,首辅大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今日一见,传言非虚。” 眼下,她既然来了,就断然没有再给他们抹黑长公主的机会,于是放下茶杯,故作迷惑道:“祖母莫不是记错了?我父亲最爱喝的茶是普洱茶,他喝不得碧螺春的,否则身上便会无缘无故地起红疹。” 第45章 人不能太善良 老夫人惊疑:“这怎么可能?你父亲最爱喝碧螺春。以前每次一来我这, 总是要喝好几杯,哪有你说的, 起什么红疹?” “泠泠这么说,那我倒是想起来了,”纪王妃笑着道, “有一回驸马爷来王府,丫鬟不知这个,便泡了碧螺春,谁曾想驸马爷一看见那茶, 立马连连摆手说, 喝不得,喝不得。我此前当他是喝不惯,原来是这个原因。” 赵泠叹气:“原来如此, 我父亲一向孝顺, 明知自己喝不得碧螺春, 可为了让祖母高兴,每次都来祖母这里喝几杯。我娘每次见我爹一身红疹,都十分心疼,现如今想来,我母亲出于孝道, 这才没把事情说出来。长辈赐, 不可辞,辞不敬。” 场上众人窃窃私语起来,老夫人脸色难看, 可她到底年纪大,见惯了深府大院里的手段,远比王氏要沉得住气。听闻此话,又抹了把眼泪,“竟是这样,都怪我了,我原是以为他喜欢,所以每次都刻意让丫鬟备着,吾儿好生命苦,年纪轻轻就去了,膝下也没个儿子传宗接代,偌大的家财也没人继承。幸好大郎膝下有个儿子,日后也不怕断了赵家的香火。” 赵泠心里冷笑不已,事到如今了,老夫人竟然还敢把这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来。她嫌银子多,就是丢进大江大河里,也不给武陵侯府这些没人性的东西挥霍。 果不其然,老夫人话风一转,又望着赵泠道:“前一阵子发生的事,你堂兄定然是受了冤枉的,自家兄妹,哪有什么隔夜仇?更何况你人好好的,待回头你见到他了。可不许不理会,他到底是你兄长。” 赵谨言派人过来刺杀她的事情,暂且不论真假,他本身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同谢明仪相斗,算得上是狗咬狗。咬不过别人,棋差一招,怪得了谁? 事到如今,老夫人竟还敢觍着脸说这种话,可不就是把脏东西往她嘴里塞,恶心她不说,还捂住她的嘴,让她打落牙齿混血吞。 赵泠便道:“那次我吓坏了,回府后就病倒了。事情也是经过大理寺亲审,由皇上亲自过目的。我不知其中详情,可想来皇恩浩荡,赏也是恩,罚也是恩,为人臣子,怎可怀疑圣命?” 意思就是,她不知道,一切都是皇上的决断,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满,尽管闹上金銮殿去。 老夫人枯树般的脸皮抖了抖,混浊的眸子透出几分精明,稍往后一仰,几个丫鬟立马将她扶住,“看来是我年纪大了,身子骨孱弱,一把老骨头了,也听不懂这些了。” 赵泠见好就收,否则老夫人在人前玩一手苦|肉计,跪下来抱着她的腿哭求,那才是人尽皆知的丑闻,怕是无可收场了。于是顺坡就下,“祖母可要当心身子才是,家宅不宁,乃是小辈们的过失,祖母不必为此不安。” 顺带再打压赵谨言一把,她倒是要看看,在场这么多官家女眷,有谁想不开了,会把自家的姑娘往赵谨言的虎口里送。 “泠泠还是一如既往地能说会道,”老夫人脸色更难看,皮笑肉不笑道:“不愧是赵家的女儿,有我当年的几分风采。今个是我六十大寿,怎的,大小姐还没过来?” 一旁的丫鬟回道:“大小姐一早就出府给老夫人亲自去取寿礼了,现在还没回来。” “玉致一向最有孝心,也不知要送什么样的礼,竟还要亲自出府去拿。”老夫人脸色这才好看些,“派人再去看看,大小姐一回来,立马让她过来一趟,泠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堂姐妹总得说几句话才是。” 赵泠端了一盘点心给阿瑶吃,闻言,暗暗嗤笑一声。横竖她能说会道,即便是十个赵玉致过来,她也是不怕的。 阿瑶被赵泠养叼了嘴,寻常的点心根本就不吃,武陵侯府的点心精美有余,可口感不行,她便不太高兴,一直嘟嘴闹情绪。 要不是赵泠还在这里,早就离开了。 没过片刻,屋外便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丫鬟挑开珠帘,笑着说了一句:“老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赵玉致姗姗来迟,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裙子,上面撒满了碎花,外头还披着一条玫红色的丝带,发间的珠钗也不同寻常,竟是展翅的蝴蝶,羽翼轻薄,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走动间仿佛颤着翅膀。 她原本就同赵泠有几分相像,自然是很美的,尤其又穿得这般娇艳,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祖母恕罪,我来迟了。” “好孩子,快些起来,”老夫人满脸慈爱地唤她起来,和蔼可亲道:“听丫鬟说,你出府去了。” 赵玉致刻意不去看赵泠,闻言点头应道,声音仿佛黄鹂鸟一般清脆:“回祖母的话,今个是祖母大寿,我早些时候在间铺子订了一件贺礼,因怕下人们笨手笨脚,遂只好亲自去取。” 说着,她抬眼示意丫鬟们将贺礼捧了上来,众人面露奇色,纷纷抬眼去看,只见披着红绸的托盘上,赫然立着一座玉石精雕细琢而成的观音像。光是看质地,便知此物价值连城。 -- 第76页 “我知祖母一向诚心礼佛,遂千挑万选出这座观音菩萨的玉像,祝愿祖母长命百岁。” 老夫人面露贪婪,似乎从未想过赵玉致能拿得出这么贵重的东西,立马将她拉了过去,抱在怀里唤了一通心肝宝贝。 既然赵玉致送了礼,其余人也都把目光转向了赵泠。京城谁人不知长公主府富庶,就想看看她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赵泠倒是显得慢条斯理,她抬眸瞥了那观音菩萨,忽道:“敢问堂姐这樽观音像,是从哪家铺子订的,竟然这般熟悉。” “你看银票还熟悉,天底下的银票全是你的么?”赵玉致面露不愉,“祖母过寿,当晚辈的自然要孝敬才是,泠泠若是没准备什么贺礼,那也无妨,堂姐替你送上一份便是。” 说着,又对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立马将一副珊瑚礁捧了上来,众人各个面露惊色,发出一阵惊羡声。 这座珊瑚礁竟远比玉观音还要名贵! “堂姐说得是,可怎么好让堂姐替我尽孝道。”赵泠起身,上前摸了一把珊瑚礁。 赵玉致道:“你仔细着些,这东西来之不易,异常名贵,若是碰坏了,世间难寻第二个。” 老夫人一听,立马便斥道:“泠泠回来,你笨手笨脚地,可别把东西弄坏了!” “弄不坏,这本来也不是什么上等珊瑚礁,”赵泠随手摸了一把,立马便知真假,“上等珊瑚礁并非如此。” 赵玉致怒道:“你说话可要讲真凭实据,众目睽睽之下,你是想说我拿了赝品唬弄老夫人?” “我并非此意,只不过就事论事而已,”赵泠解释道:“是这样的,长公主府名下也有几间铺子,里面就有这么一座珊瑚礁,只不过就是个次品,当年太后娘娘偶然得了两座,原以为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没想到有一座略次。后来都送了我母亲。” 顿了顿,她又笑道:“但我母亲不喜欢次品,就将其中一座放在古玩店中当镇店之宝。这事太后也是知道的,并未怪罪。眼下这一座,如若不是从长公主府里取的,那想必就是从我的铺子里取的了。”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因不知这事情原委,所以不敢妄加揣测,赵玉致脸色一红,更怒:“郡主说话好没道理,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我偷了你的?” “我何时也没说个偷字,在场众人皆可作证,”赵泠话风一转,“不过堂姐若是想自证清白,不如把这珊瑚礁翻过来,给大家一看便知。” “你又要做什么?” 赵泠笑道:“可不巧了,我幼时贪玩,曾经把次品珊瑚礁翻过来,还在上面刺了字,时间长了,我也不记得刺了什么,左不过就是我的名字罢。” 赵玉致攥紧拳头,双眼紧紧盯着她,不知她到底是在故弄玄乎,哗众取宠,还是真有其事,一时颇为迟疑。 “当然,如果堂姐不愿意,那便算我误会了,偷字太重了,堂姐若是喜欢,我送你便是了。”赵泠轻飘飘地又补了一句,成功引得众人议论声四起,仿佛赵玉致不当场自证清白,那便是偷。 赵玉致左右为难,脸色也难看下来,不光是她,就连老夫人也跟着面上无光,许久之后,她才攥紧拳头,微笑着说:“许是泠泠记错了也未可知,既然你不让我代替你送,那不知泠泠的寿礼是……” 话音未落,就见原本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阿瑶,忽将珊瑚礁翻了过来,这珊瑚礁很是沉重,由两个丫鬟一起抱着才能捧住,可阿瑶力气大,仅仅用一只手就轻松地把它翻了过来。 众人纷纷探过头去看,人群中很快就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赵玉致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无比,萧瑜探着脑袋瞧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泠泠,你这个字写得不怎么样。” 赵泠点头应道:“是啊,我儿时写字确实不好看。” 说完,她又把目光投向了赵玉致,见她如此,心里也并不觉得痛快,反而暗暗叹了口气。 自家堂兄妹,她也不想搞得这么难看,尤其还是在外人面前。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武陵侯府没落了,其实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 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若不如此,恐怕今日下不来台的就是自己了。 第46章 我还有话要说 “祖母,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真的没有,不是这样的,不是!”赵玉致着急解释清楚, 已经开始语无伦次,猛然往老夫人怀里一扑,哭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没有!” “好好好, 没有,没有,”老夫人将她护在怀里, 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抚, 随即抬头望着赵泠, 满脸严厉,“阿泠,玉致可是你的堂姐,你又何必咄咄逼人?那珊瑚礁可是你故意让人卖给玉致的?” 这话倒是歹毒。若是赵泠说是,那就是她故意诬陷为难赵玉致, 若她说不是, 这太后所赐的珊瑚礁沦落在外,已经是藐视皇权的大罪。 萧瑜也听出了关键,立马上前一步怒道:“你这老夫人说话好生难听, 什么叫做故意?本来就是泠泠的东西,现在落到赵玉致手里了,难道不该是责问赵玉致从何所得?” “常宁郡主,这必竟是武陵侯府的家事,还望郡主莫要插手才是,否则让外人瞧见了笑话,”老夫人攥住赵玉致的手,又道:“泠泠,这么多宾客都在,你倒是说句话,是不是,你尽管说,我是你祖母,难不成你说是,祖母还能生你的气不成?” -- 第77页 萧瑜还要再说,赵泠直接给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开口。想了想,这才笑道:“什么是不是,祖母说这话,那我可就真的听不懂了。这珊瑚礁一直放在我的铺子里,我从来都没碰过的,敢问堂姐是从哪家铺子里订的?” “城西街尾,倒数第二家店。” “哦,原来如此,可不巧了,那就是长公主府名下的铺子。”赵泠神色淡然,话风陡然一转,“长公主府下的铺子多,堂姐不认得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我听掌柜和账房先生说,大伯母经常过去照顾生意,每次都挑最贵重的东西拿走。我此前还纳闷,现如今倒是明白了。” “泠泠,你明白什么了?我怎么有点听不懂?”萧瑜心思单纯,猛然一听,没往那处想,可在座的各位夫人,没有哪位是省油的灯,立马便知她是话里有话。 纪王妃拉了萧瑜一把,故意斥道:“瑜儿,你别总打岔,让泠泠接着说,王氏除了挑古玩,还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与其说是挑古玩,不如说是直接动手抢,横竖一枚铜板都没掏过,仗着是赵泠的大伯母,简直为所欲为。 当然,这种话她是绝对不说轻易说出口的,明面上极委婉地点破:“大伯母看上的东西,权当是我孝敬她的,自然分文不取。可就这珊瑚礁不行,到底是太后御赐的宝贝,若是消息传入宫中,只怕连我也……” 话到此处,她低头叹了口气,活像是被一大家子人联手欺负的小媳妇儿,实际上就是,只不过她聪明,且知道还手而已。 场上众人听了这么半天,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先相中赵玉致,或者想把女儿嫁入侯府的夫人老太太们,不得不重新考虑了。 更有几个胆子大的官家嫡出小姐,忍不住凑上前来,摸了摸赵泠的手臂,以示安抚。萧瑜叹道:“赵姑娘,泠泠父母双亲皆离世,又嫁了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已然这般凄惨可怜了,你怎么还处处针对她?” “是啊,赵姑娘,元嘉郡主性子这般好,又是你同宗的堂妹,你即便不喜欢她,也不能这么欺负她啊!” “就是说,我都听不下去了,此前我还纳闷,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侯府千金能拿出来的,原来是御赐的宝物!”又有一位官家小姐说道。 几个人三言两语挤兑赵玉致,根本不需要赵泠再多什么,战况已经显而易见了。 老夫人几乎快要被气死,连连喘着粗气,赵玉致忙不迭地去搀扶她,竟然被一耳光抽了过去。 老夫人怒骂道:“你这个蠢出天的死丫头,你这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赵玉致几乎被打懵了,等她反应过来时,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老夫人又道:“还不滚下去,站在这里等着别人看你的笑话?” 赵泠神色淡然,心里极不忿,若今日被冤枉,被千夫所指的人是她,那老夫人远远不止给她一耳光。届时莫说是什么郡主了,就连个丫鬟都能骑在她的头上。 “泠泠,实在是太解气了,要不是人太多,我真想给你鼓掌!”萧瑜从旁低笑,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已经有不少夫人注意到她了。 “表姐,仪态。” 萧瑜一头雾水:“什么姨太?谁娶姨太太了?” 赵泠哭笑不得,也没有继续再待下去的意思,索性送了寿礼之后,这便拉着萧瑜和阿瑶出了房门。 几个官家小姐急了,赶紧各自拉住自家母亲的手臂,待得了允许之后,纷纷跟了出去。 萧瑜虽说性子娇蛮了些,可为人真诚正直,极其重情义,在京城贵女圈算是头号人物。虽说生得不如赵泠美貌。甚至比赵玉致还差了几分,可名声却是最响亮的。 因此。她此前说要带着京中贵女们排挤赵玉致,的确说到做到。现如今已经甚少有嫡出的小姐愿意同赵玉致一起了,更多的,都是像在府门前遇见的庶出小姐。成不了多大的气候。 赵泠被一群莺莺燕燕围在最中间,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她耳边嗡嗡作响,阿瑶一向不喜欢别人抢她的郡主,见状跟个门神似的杵着,众女见她凶神恶煞,不由心生胆怯,不敢上去招惹。 萧瑜笑道:“大家莫怕,她就是这样,其实脾气很好的。” “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官家小姐不解道:“听王夫人说,她是郡主身边的侍女,可我看着,觉得并不像。” 阿瑶虽然穿着打扮上,不太像个正常闺秀,可衣料却是极好的,赵泠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再加上萧瑜此前还亲切地去拉阿瑶的衣袖,因此众人怀疑她的真实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她啊,才不是什么侍女,你们莫听王氏胡说八道。”萧瑜笑得狡黠,半真半假地说,“阿瑶是皇姑姑收养的义女,原是要赐皇姓,可后来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会些武功,因此一直待在元嘉郡主的身边。她的身份,九王也知道的。” 她一提九王,其余人也都信以为真,看着阿瑶的眼神,也不再是刚才那种轻微的蔑视,反而隐隐有种敬畏。 赵泠感激地望了萧瑜一眼,其实这话她自己也能说。可她若是说了,回头落在其他人耳朵里,难免引来无数的猜忌。借萧瑜之口,即便事后有人问起,她只说是玩笑之言,谁又敢跟纪王府过不去。 -- 第78页 众人正谈笑间,忽听凉亭外传来一道男声:“这般热闹,大家都在聊什么呢?” 赵泠抬眸,刚好透过人群瞧见了沈非离。不仅是他,就连谢明仪也在,两个人似乎才从宫里出来,身上皆穿着簇新的朝服。谢明仪的目光径直落在她的身上,微微抿着唇,似乎想说什么。 “这里可是后院,你们两个外男怎么好擅自过来?”萧瑜极其不喜欢沈非离轻挑的公子哥作派,横着眉毛道:“在其他人发现之前,你们还不快离开这里!再不走,我可要喊人过来了!” “常宁郡主何必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不会以为我们是特意过来寻你的罢?”沈非离摇了摇折扇,慢条斯理地笑道,“不过,正是来寻郡主的,不过此郡主非彼郡主。” 萧瑜怒道:“你这个无赖!看我不告诉我二哥,打死你个混球!” 沈非离道:“那不成,这里可是后院,萧二公子为人正派,又一表人才,怎么可以擅闯进来?” 萧瑜说不过他,气得又是跺脚又是攥拳,赵泠听不下去,直言道:“沈小公爷,常宁郡主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这里是后院,的确不是你一个外男应该来的地方。你们还是趁早离开为好。” 沈非离敛眸,一反刚才嬉皮笑脸的神色,拢起折扇拱手道:“元嘉郡主说的是,只不过我同表弟事出有因,误走到了这里,一时半会儿没走出去。这才巧遇了各位,若有打扰之处,还望各位小姐恕罪。” 萧瑜眼睛一睁,心里纳闷极了,明明刚才沈非离还同她拌嘴绕舌,怎么偏偏一跟赵泠说话,就这般举止得宜。她百思不得其解,一直皱着眉头,忍不住多瞧了沈非离一眼。 恰好他一抬眸,脸上还满是笑容,一双桃花眼勾人心魄,薄唇漾起的弧度无形中透着几分风流。可他却不是对她笑的。 顺着沈非离的目光,萧瑜一直望向了赵泠,心尖倏忽一颤。原来,沈非离也喜欢赵泠。 众女中除了赵泠之外,皆未出阁,自然不好在此逗留,于是纷纷告辞,萧瑜原是要拉赵泠一起回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 “且慢,我还有话想同郡主说。” 赵泠估摸着谢明仪是为了赵玉致的事情,方才她说了那么多话,已经很疲倦了,实在没精力再同谢明仪吵架,于是便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谢明仪追上前一步,赵泠脚下越快,索性拉着她就走,萧瑜惊呼了一声,还未多言,阿瑶已经冲了上前。 沈非离见状,一拢折扇将阿瑶挡住,冲着谢明仪道:“这里有我拦着,你快带郡主走!” “你们两个混蛋!趁着九王和我哥哥不在,你们就敢青天白日带走泠泠,我要去皇上面前告你们!” 沈非离道:“告罢,告罢,跟谁害怕似的,赶紧去啊!” 第47章 偷听 谢明仪再不犹豫, 拉着赵泠就走。东拐西拐走至假山后面。他今天上早朝时,一直心神不宁, 暗暗担忧郡主在武陵侯府受了委屈。一下朝就拉着沈非离一起过来了。 方才远远一见赵泠,心瞬间就满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瞎激动什么,反正看见郡主, 就非常高兴。哪怕郡主跟他吵架,骂他,打他,也无关紧要。 “想吵架的话, 等我喝口茶, 随时奉陪。”赵泠一把甩开手,冷冷淡淡道:“当心被你的心上人看见,回头不好解释。” 谢明仪现在最怕她提赵玉致, 又不敢逼问太急, 只好低声道:“郡主, 我此次过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赵玉致,我只是很担心你,想要陪在你身边保护你。” “保护我?”赵泠诧异地望着他,“你现在把报仇也说得这么冠冕堂黄了?想来候府大闹一通, 你直说便是。” “不是的, 郡主,”谢明仪不知怎么同她解释,她才能相信, “我真的只是想来找你。” “行了,这种话,你还是留着说给赵玉致听吧。”赵泠抬腿欲走,“不过我得警告你,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你若是同她作出什么丑事,害我颜面扫地,那此前我同你说,要把阿瑶还给你的事,便不作数了。不仅如此,我还要让她彻底同你决裂。有这样的兄嫂,阿瑶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谢明仪哪里敢同赵玉致做出什么,现如今就已经洗不干净了。他追出去一步,“郡主,赵谨言上回没能害到郡主,这次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你得小心些才是。” 赵泠不喜欢别人喋喋不休地嘱咐,抬腿就走,忽听旁边传来窃窃私语声,谢明仪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拉回身侧,两人躲在假山后面,一般人都不会注意到。 只见赵谨言一瘸一拐地拉着赵玉致过来,两个人似乎在低声说什么,赵玉致一直在低声啜泣。说到最后,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妹妹,你别哭了,你且放心,我绝对不会放过赵泠的。”赵谨言满脸阴狠,咬牙切齿道:“那个贱人,竟然敢这么欺负你!” 赵玉致抽噎着道:“哥哥,现如今我的名声已经坏透了。爹爹也不喜欢我了,祖母也不护我了,母亲又是那种沉不住气的人。现如今要怎么办?” 赵泠不由竖起耳朵,就想听一听他们两个人怎么密谋害她的。因此谢明仪同她藏在一处,两个人贴得较近,隐隐能闻见郡主发间的幽香。 谢明仪的脖颈通红,攥紧拳头,满脸皆是克制。他恨不得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可又生怕唐突了郡主。 -- 第79页 “我看不如这样,赵泠从小到大都吃不得桃子,即便是摸到了桃毛,都要呼吸急促,严重了,还会起红疹发高烧。”赵谨言沉声道:“你去找个小丫鬟,在她的菜里浇上桃汁。今个老夫人过寿,人多眼杂,谁又知道赵泠居然害怕这个。” “会不会出事?万一闹出了人命,那……” “不会出事的,只要赵泠一死,我们立马推辞说是郡主误食了桃汁,届时就怪不到我们头上了。”顿了顿他又冷笑,“至于谢明仪,那更加好办了。他不是喜欢你么,那你就将他引至常宁郡主的房里,再唤纪王妃过去。纵然他有三头六臂,这回也插翅难逃!” 赵泠眉尖一蹙,心头仅剩不多的那点亲情,也随之烟消云散。她很诧异,赵谨言想要弄死谢明仪,合情合理,毕竟谢某人实在太嚣张。可她到底姓赵,又是二房唯一的骨血,他们是怎么能青天白日地说出这种话来。 平心而论,她从未想过要害任何人,可似乎,她不害人,别人就要害死她。难道就因为她父母双亡,别人都觉得她好欺负? 谢明仪一直注视着眼前女子的一举一动,见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心尖一颤,待那两个人离开了,他才低声道:“你别害怕,有我在,定然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赵玉致可是你的心上人,她要伤害我,你还能杀了她不成?”赵泠回头,迎着阳光微微抬起脸来,更显得面庞莹白,“你可都听得一清二楚,不是我要害她,而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要害我。我贵为郡主,从不屑于使用那种卑劣下作的手段,你此前也是不信我的,所以才那般维护赵玉致。不过没关系,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这不过是随口一说,并非是想要同他诉苦,抱怨,或者是作小伏低地求庇护,只是想求一个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谢明仪却如同被人拿刀子在心窝里乱绞,疼得他几乎要捂住胸口了。他恨极了当初的自己,为何就不听沈非离的劝。现如今倒好,这么多人觊觎郡主的美色不说,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背地里谋算郡主。 别人还都觉得是他授意的。可能这就是报应不爽。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做什么,你皆是不肯听,也不肯信的。”谢明仪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深深凝视着她的背影,“可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任由别人伤害你的。” “哦,是么?”赵泠回头望他,面上带着几分审视和嘲弄的意味,既像是撺掇,又像是随口一说,“你今日来得晚,应当不知,王氏……也就是赵玉致的母亲,在这么多人面前骂阿瑶是个哑巴。只是不知在首辅大人心里,喜欢的姑娘和血脉相连的妹妹,哪一个更加重要?” 谢明仪抿唇,似乎并不想作出这个选择,赵泠便当他是默认选择了赵玉致,仿佛极失望,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染上心头。 这种时候,就应该是妹妹最重要才对,毕竟阿瑶此前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大的罪。赵泠于心不忍,总觉得谢明仪必须要好好地补偿阿瑶。 可同时,她也没什么立场去质问谢明仪,本来两家就有仇怨。 待赵泠寻到萧瑜时,她正拉着阿瑶满府追打沈非离。 沈小公爷这个人不算太坏,为人还算懂礼,最大的错处便是喜欢同谢明仪待在一处。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与群分。 因此沈小公爷至今为止都未娶妻,宁国公府上下为之忧愁不已,没少托萧子安的母亲,也就是当今的齐贵妃暗地里打压谢明仪。 可谢明仪早就投靠了东宫,哪有那么容易就被人给阴了。 “阿泠,你可算回来了!你没事吧?谢明仪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快让我看看!”萧瑜一把将赵泠拉了过去,上下打量一遭,见她衣衫齐整,这才大松口气,可随即又想起了始作俑者,遂怒道:“沈非离!你和谢明仪狼狈为奸,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离我们家泠泠远一点!” 沈非离被两人一路追打,逃窜得好生狼狈,萧瑜不会武功,躲她倒是容易。可阿瑶不仅会武功,身手还不俗,又是自家表妹,他自然不能还手。 少不得就挨了几脚,不过也无伤大雅。随手拍了拍衣角处的脚印,他拱手笑道:“多有得罪,还请三位勿怪,在下前面还有正事要处理,这便先行一步。待哪日空闲,必定亲自登门致歉!” 说完,沈非离抬腿就走。 “呸!”萧瑜双臂环胸,啐道:“他要是敢登门致歉,我肯定让我二哥打断他的狗腿!” 赵泠苦笑,想起此前偷听赵家兄妹二人秘谋,要将萧瑜同谢明仪锁在同一间房,故意害她的名声,脸色不由一沉。 当真是好歹毒的兄妹俩,若真是如此,且不说萧瑜的名声尽毁,就连谢明仪也要被纪王府追杀至死。届时武陵侯府坐收渔翁之力,当真是好算计。 “泠泠,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累了,”赵泠抬脸冲她笑了一下,“表姐,回头你便同我和阿瑶坐在一处罢。” “也行,只要有我在。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去找你们的麻烦,我头一个灭了他!”萧瑜攥了攥拳头,作出一副打人的动作。她本就生得不俗,虽有些娇蛮任性,可又不失可爱,总之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姑娘。 待三人去时,寿宴已经开始了,穿红着绿的丫鬟们端着各色菜肴穿梭在席位间,台上正唱着戏文,萧瑜拉着赵泠落座,又招呼着阿瑶:“坐坐坐,赶紧坐下,快别挡着我看戏!” -- 第80页 她爱看热闹,对台上唱的戏文很是热衷,单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望了过去。赵泠没她那般好的兴致,随意瞥了眼菜色,将其中最贵的,通通推到阿瑶面前。 按理说,阿瑶的身份不高,没有资格和两个郡主同座,可萧瑜爱屋及乌,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偏头同阿瑶道:“你快瞧瞧,台上翻跟头,还不如你动作利索。可惜你不是男儿身,否则不知道要有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哭着闹着扯根麻绳上吊地要嫁给你。” 闻言,赵泠一愣,忽又想起谢明仪来。若阿瑶是个男子,应该同他容貌相似,也许身量也相近,可性格一定天差地别。像阿瑶这种好女孩,若是喜欢谁,就会全心全意地待对方好。 可谢明仪就不一样,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萧瑜道:“即便阿瑶脾气不太好,可也比世间上大多男子好多了。我就特别喜欢阿瑶这样的,有时候当真想让泠泠忍痛割爱。将阿瑶送给我。” “那可不行,阿瑶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怎么好送人?”赵泠笑着看了阿瑶一眼,“她其实很有主意,我一向都听她的话。” 萧瑜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第48章 我现在非常后悔 “泠泠, 原来你在这里。” 赵玉致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了,脸上还浮着未消下的红印, 身后还跟着个丫鬟,“此前是堂姐的不是,可这些都是误会, 你我乃是堂姐妹,一家人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离了心。姐妹之间,以后哪能不走动了。” 赵泠心里冷笑,早就得知了她的阴谋诡计, 可并不当场拆穿, 就想看她如何装腔作势。明面上却道:“堂姐说的是,到底是一家人。我又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真的生堂姐的气。” “泠泠, 你说什么呢?”萧瑜用胳膊肘轻轻捣了捣她, 满脸不悦道:“你怎么这么好哄?别人随随便便两句话就把你哄好了?你的原则哪里去了?这可不行, 赵玉致准没安好心,你可别犯傻了。” “常宁郡主怕是误会了,我此次过来,一是想解释清楚之前的事情,二是想当面同泠泠致歉。”赵玉致取过丫鬟手里捧着的茶壶, 亲自倒了两杯, “这是果茶,小厨房特意调制的,泠泠, 喝了这杯,便算是你原谅我了。” 这果茶色泽清淡,味道清新,也许旁人闻不出桃子汁味,可赵泠天生怕这个,即便只有几滴桃汁,她也能闻出来。不过好在她早有准备,事先吞下了解药,想来稍微任沾一点,并不妨事。当下却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收了回来,接过杯盏,微笑着道:“既如此,那我自然要饮下这杯的。” 说完,故意当着赵玉致的面,浅尝了一口。 “泠泠一向善解人意识大体,”赵玉致眸子里透出几丝令人难以察觉的狠毒,皮笑肉不笑道:“果真是我的好堂妹,这果茶难调,泠泠别浪费,喝光了才好。还有这些菜肴,都是你爱吃的,多少吃一些才是。” 她故意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给赵泠作小伏低。甚至亲自给她布菜,还把堂妹挂在嘴边,仿佛在提醒众人,赵泠只是她的堂妹,并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郡主。 果茶里只有少量的桃汁,大部分都淋在了菜里。赵玉致见目的达成,遂回了坐席。可目光一直在往这边望。 赵泠很适宜地皱紧了眉头,隔着衣服挠了挠自己的手臂,装出一副难受的样子。 “泠泠,你怎么了?”萧瑜凑了过来,满脸关切地询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下去休息一下?” “我也不知道,就是身上很痒。”赵泠故意把抓红的地方露出来,装出非常难受的样子,“表姐,我快呼吸不过来了,你可否带我先下去休息?”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不舒服?是不是喝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萧瑜面露警惕地望向赵玉致,“难不成是那果茶?不对啊,我们三个人都喝了,怎么我们都没事?” “我也不知,想先下去休息一下,表姐可否陪我一同前去,我自己害怕。” 萧瑜起身扶她,口中应道:“那是当然,你不舒服,我现在就让人找大夫过来给你瞧瞧。你身子骨一向弱,万万不能马虎大意。” 待三人随同引路的丫鬟行至客房,赵泠立马示意阿瑶把这丫鬟打晕。 “泠泠,你们这是做什么?” “表姐,事情等会儿我再跟你解释,现在你冷静一些,听我说话。我绝对不会害你。” 赵泠迅速同她说了几句,萧瑜听了,脸色越来越黑,到了最后,直接骂出声来,“那两个贱人,竟然想要谋害我们,简直痴心妄想!我现在就去告诉母妃,看不杀了小贱人!” “表姐,现在我手上没有证据,谁也不会听信一面之词的。”赵泠让阿瑶把这丫鬟绑了起来,随意塞进了床底下,这才又道:“如今之计,只能将计就计,看看他们还能耍什么花招。” 萧瑜也渐渐冷静下来,知晓自己不管不顾地闹起来。赵玉致有的是狡辩之词。索性听赵泠的话,先把证据攥在手心里,然后出奇制胜,将他们压在五行山下永世不得超生。 “好,泠泠。我都听你的!若不是你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我的名节可全毁了!现在你告诉我,怎么做才能弄死他们兄妹两个,我全部都听你的。” “表姐请放心,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赵泠抬眸,满脸的坚定果决,“他们这般暗地里谋算你,就是跟我过不去。我此次若再放过他们,日后麻烦事更是层出不穷,索性趁着今日,快刀斩乱麻。来一招釜底抽薪,看他们怎么逃!” -- 第81页 那厢赵玉致急匆匆地赶回席上,恰好见到孤身一人在喝闷酒的谢明仪,遂差人将他引出来,带到无人的假山后面。故意在他面前哭诉,明里暗里暗示赵泠的咄咄逼人。 “……我知郡主身份贵重。一直以来多有忍让。可她怎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般诋毁我,害得我颜面扫地。”她捏着手帕哽咽着,看起来梨花带雨,十分楚楚可怜,“我知你是郡主的夫君,所以从不敢越界半分,今日让人请大人过来,也是想让大人帮我在郡主面前美言几句,小女子感激不尽。” 谢明仪眸色深沉,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现出几分嗜血的杀意,他听不得旁人说赵泠的不是,尤其是撞破了赵玉致的阴谋诡计。可表面上却淡淡道:“当年,我送你的那支珠钗,你还带在身边么?” “我一直贴身藏着,”赵玉致面不改色地扯谎,实际上她心系萧子安多年,心里根本装不下其他男子,这珠钗当年从赵泠那里偷回来之后,一直丢在匣子里,今日为了能勾起谢明仪的情义,特意拿了出来,因为时间久远,珠钗也不复当年的光泽了,“这是你当年送给我的,我一直留着。” 谢明仪接过珠钗,像是寻得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他把东西郑重地收了起来,这才抬眸,带着几分审视意味地盯着她。 赵玉致原本就心慌,被他这么一盯,仿佛所有的谎言都不攻自破了。她牙齿咯咯打颤,脸色也发白,磕磕绊绊地说起以前的事情。 “……那时,你待我最好了,先生罚我抄书,都是你帮我抄的。别人欺负我,笑话我个子矮,也都是你出面帮我打抱不平。还有一回,我跟你赌气,独自去市集上逛,险些被人拐走,还是你把我带回去的。” “这些事情,你记得很清楚。” 可偏偏赵泠忘得一干二净,她的生命里,仿佛从来都没有过他,以后也很难了。 谢明仪眸色越发冰冷,望着她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可赵玉致心慌意乱,哪里注意到这么多,目光躲闪地继续道: “当年二叔鬼迷心窍,联合其他的官员一起检举你的父亲。我爹明里暗里劝诫了二叔很多次,可他就是不听。赵泠同他父亲一般无二,想来待你也谈不上几分真心。她似乎对九王余情未了,我听说她私底下经常和九王独自出去,上回还一起去了京郊,身边连一个侍女都不带……” “说够了没有?” 谢明仪一把掐住赵玉致的脖颈,话音戛然而止。 “本官同元嘉郡主之间的事情,同你一个外人有何关系?轮得到你在本官面前说三道四?郡主纵然有再多的脾气,也轮不到你指责她的不是!” 赵玉致万万没想到,谢明仪二话不说就掐她脖颈。吓得脸色骤然惨白无比,她谨记着自家兄长的嘱托,勉强道:“你我多年的情分,竟然比不上你同赵泠几个月的夫妻情分?还是说,你早就忘记当年的赵知臣了,现在满心满眼只要赵泠一个人?可她的父亲分明害了你的父亲啊!” “你说对了,本官现在只想要赵泠一个,”谢明仪面无表情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人提到半空中,“作为奖励,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她可能做梦都想不到,明明此前还对她多有维护,屡次献殷勤的男人,怎么突然就要杀她了。赵玉致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只能拼命捶打着他的手臂。 可却毫无用处,脖颈仿佛被钢板夹了一下,她整个人被桎梏住,根本动弹不得了。 谢明仪却突然又想起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手一松,任由她摔到在地。 他若是就此杀了赵玉致,少不得有些麻烦,也许赵泠还要厌恶他的做法。可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郡主应该就不会说什么了。 也许,郡主还会对他稍作改观也说不一定。他脑海中突然有了画面,赵泠眉眼弯弯地冲着他笑,身后的海棠花开得烈烈如焚,红色的衣裙艳丽得仿佛婚袍一般,衬得郡主格外明艳动人。 谢明仪突然有些呼吸急促,下意识收拢了五指。沈非离自假山的另外一头绕了过来。先是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赵玉致,随后一愣,惊问:“天哪,你这个禽|兽,你把人家好姑娘怎么了?”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把赵玉致往旁边踢开一点,拢着折扇点了点眉心,“我记得你之前说什么来着,赵玉致是你心爱的姑娘,你不容许别人伤害她,哪怕是你明媒正娶的郡主夫人也不行。你还要为了她,跑去跟郡主吵架。现在,你就任由她躺在冰凉的地上半死不活?” “表哥,你别说了,我当初真的应该听你的,我后悔了。”谢明仪声音有些低沉,攥紧拳头,眼眶发红,“我真的后悔了,我喜欢的人不是赵玉致,而是赵泠,可她现在根本就不理我。我现在非常后悔。” 第49章 我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明仪, 你……你认出来了?”沈非离吃了一惊,上前一步道, “真的认出来了?真的是赵泠,你没搞错?” “真的是她,我看到她年少时的画像了, 同现在差别很大,可跟我印象中的分毫不差。”谢明仪声音发颤,“可她却不记得我了。她弄丢了我送给她的珠钗。弄丢了我送她的一切东西,包括我和她之间的回忆。我想, 她是真的对我失望, 所以,每天都想跟我和离。” 沈非离将往日的嬉皮笑脸收了起来,眉头皱得紧紧的, 抿着唇道:“按你此前说, 赵谨言当初发了毒誓, 说赵玉致才是。而且赵玉致不仅知道你和郡主之间的过往,手里还拿着你送郡主的珠钗,甚至连模样都像。” -- 第82页 “不仅如此,萧子安也曾在我面前力证,说赵玉致才是, 他们联手一起骗了我, 可笑我竟然认不出来郡主。”谢明仪说着,声音已经极颤抖了,伸手扶住假山, 勉强支撑着身体,“我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你后悔也没用啊,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是现在把你一刀剁了,也解不了郡主的心头气啊!”沈非离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忽又道:“不对,你的父亲同郡主的父亲之间……你们不能在一起!否则对不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谢明仪道:“我辜负的人太多了。” “所以,我才总说你不是东西。”沈非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明仪,即使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对你如避蛇蝎,可表哥总是站在你这边的。当年你父亲的事情,疑点重重,即便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也许郡主的父亲也是被人所害的。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当今的皇帝何尝是什么仁君,表面上那么疼宠元嘉郡主,可还不是让她嫁给了你?” “我这些时日,沉下心好好想了想,也觉得该从头彻查才行,我不能失去郡主,倘若真的是郡主的父亲害了我的父亲,那我便……” “你便如何?” “先杀了萧子安,还有所有觊觎郡主美色的男人。然后我再自刎谢罪。” 沈非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总觉得浑身发寒,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暗暗庆幸自己对郡主的非分之想,还没来得及显露。 “那现在你想怎么做?郡主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三言两语就能哄好了,那也不是元嘉郡主了。”沈非离语气有些不易被人察觉的幸灾乐祸,“你就尽管追罢,能追得上郡主,就算是我失策了。” “我同郡主之间离了心,你就这么开心?”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像元嘉郡主那样的美人,应该配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言外之意就是,你配不上她。 谢明仪神色黯然道:“以前,我见郡主总是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还以为她天生就是这样咄咄逼人。后来偶然一次,瞧见她冲着萧子安笑,这才幡然醒悟,原是我不配。” 沈非离有些忍不住笑,清咳了一声,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行了,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趁着郡主还没跟你和离呢,还不赶紧对她献殷勤啊!” “郡主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送点珠钗,吃食,衣服,胭脂水粉什么的?” “郡主见惯了好东西,觉得我挑的东西很俗气。” 沈非离咬牙,又给他出主意:“那若不然,来一招英雄救美?去安排场戏?苦肉计什么的,试试?” 谢明仪面露苦色:“我上回为了救她,差点没被狼咬死。郡主倒是手脚利索得很,骑马就跑,还跑得比谁都快。” “噗嗤,”沈非离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谢明仪抬眼剜他,一直等笑够了,才正色道:“俗话说的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郡主的心也不是茅坑里的石头,你若真心待她,她又怎么会毫不知情?” “问题在于,郡主的心早就不在我这里了,”谢明仪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幡然醒悟,郡主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女了,不是他随便几句话就能哄回来的人,可笑他时至今日,还妄想能同她破镜重圆,恐怕终是黄粱美梦,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什么都不求了,只想让她回头看我一眼。” “那恐怕有些难度,郡主软硬不吃啊!”沈非离蹙眉,心有不忍,“明仪,你明知道东宫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何必去辅佐他?若太子日后继承大统,朝廷不知该乱成什么样子。这是你想看见的局面么?” “是的。” 沈非离:“……嗯,那你想把赵家兄妹怎么办?” 他突然转了话风,生硬无比,可谢明仪也不在意,淡淡道:“他们想要我和常宁郡主名声尽毁,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赵玉致怕什么东西。你可知晓?” “这个嘛,让我想想啊,”沈非离用折扇抵着额头苦思冥想,“蛇罢,女子都很害怕这种东西。不是,等等,明仪,你该不会是……天呐!”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满脸震惊道:“你该不会是想把她跟蛇放在一起吧?” 谢明仪不言,算是变相地默认了。他手段一向狠辣。对待敌人无往而不利。可平心而论。从未待赵泠下过任何狠手。 也幸好没下过狠手。否则他怕是要跪死在郡主面前了。 “好吧,反正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多么恶毒,表哥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沈非离面露怜悯地望着地上的赵玉致,啧啧了几声,“只可怜了这么一位小美人了,不过子安也许会感激我们也说不定,毕竟他厌烦死这个小贱人了。” “我只是想替郡主出一口恶气,别拿萧子安出来说事。我若杀不了萧子安,都算他命硬。”谢明仪冷笑,“定是他从中作了手脚,才害得郡主如此,若是被我查了出来,我要他身败名裂!” 沈非离苦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郡主曾经受过什么样的委屈和伤害,才把过去忘的干干净净。” 这一句话,仿佛青天白日的一道闷雷,乍响在谢明仪头顶,他心尖一颤,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努力回想着此前赵泠梦里说的胡话,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心疼。 -- 第83页 万一郡主真的是受尽了委屈,那要他怎么偿还。他现如今对郡主这七年来的事情,一概不知,屡次擦肩而过。 也许有一天,他终将怅然若失地叹一句“错过了”,可在此之前,他还想竭尽全力,再多做些什么。 那厢赵玉致身边的丫鬟小桃站在院门口跺脚,边时不时地往远处眺望,始终不见自家小姐的身影。眼瞅着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若是再不把常宁郡主引到房里,恐耽误大事。 于是一咬牙,索性去寻赵谨言。谁料赵谨言一直在等着这边传来的好消息,根本不知赵玉致被谢明仪押住了。只当是自家妹妹还在同谢明仪虚情假意,遂吩咐小桃去将常宁郡主引来,于是就躲在一旁等候。 左等右等,皆是等不到人过来,赵谨言等得着急,忽觉身后袭来一阵劲风,背后的毫毛一竖,根本来不及躲闪,已经被谢明仪从后面一脚踹趴在地。 谢明仪面色阴沉,将人踹倒之后,便上前几步,用脚踩着他的手背,冷声道:“青天白日,赵公子在此处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谢明仪,你大胆!这里可是武陵侯府,不是你们谢家,你若是敢对我做什么,看我不……啊!!!” 只听两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谢明仪面无表情地碾断了他的两根手指,语气听起来颇淡,仿佛在说一件极小的事情。 “本官若是怕了武陵侯府,今日也不会过来。赵谨言,本王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赵谨言上回被关押在大理寺,可谓是受尽了刑法,就连一条腿都在沈小公爷的授意下,活生生地被衙役杖断,武功虽不至于尽失,可也所剩无几了。 因此,他毫不怀疑谢明仪话里的真实性,当即面色一白,咬牙切齿道:“你可别忘了,我乃玉致嫡亲的兄长,我若是出事,玉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是么?”谢明仪猫捉老鼠一般,脚下越发使劲,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地上的人,眸子中透出几分审视意味,“你还想欺骗本官到什么时候?” “你!”赵谨言心脏一缩,呼吸登时急促起来,勉强保持冷静,“我何时骗过你?你不信且试试看,玉致是不会原谅你的!” 谢明仪不怒反笑:“你还真是不知死活!” “明仪,你还同他废什么话,赶紧的,趁着没人,把他先打一顿再说。”沈非离扛着赵玉致,先是一脚踹开了房门,将人往床上一丢,这才回身不悦道:“动作快一点,要不然被元嘉郡主赶在前面了。大好的献殷勤机会,你可别浪费了。” 谢明仪轻颌首,又道:“当初你带着知臣去颍州寻萧子安,这才同我偶遇。现如今本官已经知晓了事情的真相,现如今只问你一句,为何赵玉致对这些事情这般清楚,可赵泠却毫不知情?” 赵谨言冷笑道:“知道了又能如何?你以为赵泠还会和你在一起么?别做梦了!赵泠现在最恨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玉致,她最恨的人就是你啊!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她早就如愿以偿地嫁给萧子安了,婚后生活定然举案齐眉,相亲相爱!都是你误了她!” 第50章 和离啦 “明仪, 你就别问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要是能招,早在大理寺就招了,何至于被我们打断了腿?” 沈非离倒是很了解赵谨言的脾气, 知晓再逼问也是逼不出来什么,若是狗急跳墙了,还不知道要扯出什么谎了,索性就催促着谢明仪赶紧动手。 “说的也是。” 谢明仪终是放弃从赵谨言嘴里套话, 抬手点了他的哑穴, 然后用了巧劲往他四肢上一攥,直接让人软绵绵地躺倒在地。 “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吧。” 沈非离上前将人提溜起来故技重施地丢回房里, 这才拍了拍手, 笑着从衣袖中掏出一支碧色玉笛, 笛子在他指尖旋转得飞起,“这还是以前我在外游历,跟个大师所学,好多年没用过了。不知吹的调子可还准。要是吹破音了,你可不能笑话我, 否则我会很没有面子的。” 谢明仪竟然破天荒地笑了一下, 抬眸道:“表哥,多谢。” 沈非离一愣,似乎没想到一向冷血的首辅大人, 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他抬眸望了过去,见眼前的男子俊美无俦,可偏偏穿着深沉的颜色,分明生得俊朗,可又偏偏比别人多了几分阴郁。 若是个女子,定然是个柔弱且心思敏感细腻的美人。但又偏偏是个男人。 也许,谢家当年举家被抄,那个曾经霁风朗月的谢长公子早就死了,而眼前这个男人,只不过是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他突然觉得谢明仪此生非常悲苦,往后怕是要不得善终了。 “明仪,表哥总是站在你这边的。”许久之后,沈非离才沉沉叹了口气,神色也有些萧索,“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明玉也要好好活着。” 也不知是情绪所致,还是太久没有拿起过笛子,沈非离第一个音就吹破了,他甚尴尬地转过身去,“你先走,等我处理完了这里的事情,便去寻你。” 谢明仪点了点头,再不犹豫,长腿一抬,提步就走。 赵泠和萧瑜一直坐在房里等候赵玉致派人过来,左等右等皆等不到人了。此前领她们过来的小丫鬟就是个糊涂蛋,一问三不知,气得阿瑶一掌又把人打晕,重新塞回床底下了。 -- 第84页 “不行,我坐不住了!”萧瑜一向沉不住气,拍案而起道:“怎么陷害人,也不抓紧时间,这都多久了,还不过来,就不怕我回头跑了?” “表姐,你别着急,”赵泠话虽如此说,可自己心里也犯嘀咕,“不该如此才对,以我对赵玉致的猜测,她故意让我服用了桃汁,又见你跟我来了,定然会派人引你出去的。借口无非就两种,一是纪王妃寻你,二是让你帮忙入宫请个太医过来。难不成是我猜错了?” 其实她猜得半分不差。原本按赵玉致的谋划,便是先引了谢明仪过去,然后自己借口出去一趟,随后让身边的丫鬟,以进宫请太医的借口,将萧瑜骗出来。只要将人打晕,往谢明仪房里一塞,再大喊大叫引来人了。局便算完成了。 可偏生这局一开始就被撞破了,谢明仪直接将人扣住了,后面的几步也就不攻自破。 三人正迟疑间,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赵泠一惊,抬眸同萧瑜对视了一眼,双双起身,循着声音来源走去,离得老远就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堵在院子门口。 “瑜儿,你同泠泠哪里去了,可让母妃担心死了,快让母妃看看,你有没有事?”纪王妃一见两人,赶紧一手拉着一个,“泠泠,你有没有事?快让舅母看看。” “母妃,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和泠泠一直在客房休息,能有什么事情?”萧瑜一头雾水,抬眼望着院门口,忽见下人手里提着一条色彩斑斓的蛇,吓得脸色一白,赶紧往纪王妃身后一躲,“啊!蛇!好长的蛇啊!” “别怕,有母妃在。”纪王妃拍了拍萧瑜的手背,温声细语地安抚道,“你们一直在客房休息,应该不知。这院子闹了蛇,咬伤了过路的员外郎家的小姐,听说赵玉致在里头,大家便都过来了。” 赵泠眉头一蹙,立马便猜到是何人所为。她暗暗道了一句“多事”,表面上却一字不说。待下人们将院子里的蛇全部都抓完了,这才随着人群踏进院门。 王氏一马当先,抬手推门,大声嚷嚷着:“玉致,我的女儿,你怎么样了?” 声音戛然而止,王氏走在最前面,突然跟发了疯似的大叫了一声,转身将身后跟着的老夫人,还有几个官宦人家的夫人推开,“快出去!出去!” 老夫人被她这么一推,险些没摔倒在地。若不是有丫鬟搀扶着,恐怕要摔散一把老骨头不可,正要厉声呵骂,瞳孔猛然一缩。 身后跟进来的众人也纷纷往床上瞧了过去,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只见赵玉致衣衫不整地缩在床角低声啜泣,身旁的赵谨言一动不动的躺着,脖颈上还缠绕着一条蛇。正面向众人吐着蛇信子。 满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味。赵泠若有所思地盯着衣衫不整的赵玉致,忽从墙面上抽出一柄长剑,一剑挑飞了那蛇。 也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王氏扑过去抱着赵谨言大哭,众人如梦初醒一般,纷纷往后退了几步,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声。 “他们两个该不会是……” 萧瑜躲在纪王妃身后,颇为吃惊地捂住嘴,剩下的话虽然未曾说出口,可众人早就心照不宣了。 赵玉致的名声,算是彻彻底底毁得一干二净。 赵泠面上不悲不喜,也谈不上什么解恨,总觉得谢明仪这种做法,实在太过下作了,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即便谢明仪此举,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她还是觉得后背一阵发寒,屋里不绝于耳的哭闹声扰得人头疼不已,赵泠不喜欢看这种热闹,忽觉身后有一道火热的目光盯了过来。下意识回头一看,却见谢明仪站在人群身后,在一大群女眷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火热,光明正大地盯着她看,半点不顾身边人的目光,赵泠很不喜欢他这种眼神,仿佛一条疯狗要随时随刻将她吞吃入腹一般。 阿瑶看热闹看得专心致志,半点也没注意到这边的异样,谢明仪对着赵泠动了下嘴唇,无声地唤了她来。 也不知道为何,赵泠迎着光看他,见他面上褪去了往日的阴冷,竟隐隐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 谢明仪在前面引路,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行至桥头,他才驻足。 赵泠站定,抬眸望他,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若是承了他这份情,岂不是要和他沦为一样的人了? “泠泠,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帮你出口恶气而已。” “不要唤我泠泠,”她蹙着好看的眉头,不喜谢明仪对她的称呼,“喊郡主就可以了。” 顿了顿,赵泠又转身,不肯瞧他的脸,“我此前总觉得,你不过是为了报仇雪恨,所以行事才狠辣了些。也是时至今日,我才知晓,你从骨子里就透着份恶,这辈子都改不了的。谢明仪,你不用对我虚情假意,皇上若真心宠爱我,根本不会让我下嫁于你的。说到底了,我也只是你们争权夺利的筹码。” “可我对你是真心的,”谢明仪攥紧拳头,抬眸深深凝视着她,“为何你同我说话,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风轻云淡的口气?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从未想过。” “你此前对我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伤害么?”赵泠目视着他的眼睛,质问道:“你污蔑中伤我父亲,设计谋害九王,害他被贬,又强迫我嫁给你。若不是后来,你发觉阿瑶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你恐怕早就对我痛下杀手了。赵玉致也算是你全心全意喜欢过的姑娘,你竟然害她名声尽毁。如此看来,你的真心还真是一文不值,丢在地上,狗都不吃。” -- 第85页 谢明仪默然,突然觉得活着了无生趣。原来在郡主心里,他所做的一切事情,皆是行恶,而他小心翼翼捧出来的真心,一文不值。 郡主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将他的真心丢在地上践踏,仿佛他是个木偶傀儡,根本不会痛一样。 过了很久,他才涩然道:“我总是说不过你的,是非对错,我也不想同你争辩,我全部都认了。现如今,我只想求一个重头开始。” 赵泠道:“重头开始么?那简单,我们和离罢,只要和离了,你我就是自由身,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扰,此前种种便算作两清了。” “郡主说话可还作数?”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但求郡主不要忘了今日之言,此前种种,算是两清了。”谢明仪说完这句,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身形不稳,伸手扶住桥杆才勉强立住。桥下的流水潺潺,碧波荡漾,同郡主身后万紫千红的美景相辅相成,他不禁抬眼望去,只觉得天底下头等大事,就是看清楚郡主的脸,可他终究是失望了,苦笑道:“阿瑶一向依赖你,便让她同你回长公主府。皇上那边,我会去陈请,只盼郡主从今往后,能把我所有的恶忘的干干净净。” “我对不好的事物,总是忘得很快。”赵泠如是道,松了口气似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你早点同我和离,也不会生出这些事端。至于阿瑶,她是我很重要的人,我会善待她的。” 第51章 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她说完这句, 抬眸见太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谢明仪身上, 说不出来的萧索。他好像中风了,肩膀颤抖得仿佛秋天狂风中的一片黄叶,让人忍不住动几分恻隐之心。 可赵泠对他的恻隐之心, 早就被此前种种消磨得一干二净。和离之后,对两个人都好。 须臾,她转身,抬步就走, 一次都不曾回过头。 可只要她回一次头, 立马就能知晓,谢明仪伸手作出了挽留。一个执意离开,一个无法挽留。两个人还没有开始, 已经错过了。 待赵泠回到谢府时, 天色已经黑透了。阿瑶今个玩了一天, 早就昏昏欲睡,赵泠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睡。 阿瑶睡眼惺忪,抬手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副茫然不知事的模样。 赵泠险些要被她这副表情逗笑了, 压低声音道:“阿瑶乖, 我们收拾收拾东西,要回自己家了。” 阿瑶不解,比划着手势问:“回长公主府么?” “是啊, 我们要回家了。”刚好马车也停了下来,赵泠扶着隽娘的手下了马车,阿瑶满脸欣喜地跳了下来,一扫先前的困倦,仿佛过年一般兴高采烈,隽娘不知和离的事情,还道了声:“阿瑶姑娘今日心情很好,看样子定是玩尽兴了。” “要回家了,心情自然很好。” 赵泠语气稀疏平常,吩咐着丫鬟婆子将东西收拾收拾,能带走的,今日便一并带回长公主府,实在带不走的,她便通通不要了。 “郡主这是怎么了?同大人吵架了?郡主,大人还没回来,您这可使不得啊!” “他回不回来,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已经和离了。”赵泠拍了拍阿瑶的肩膀,示意她抱着妙妙先去马车上坐着,这才回身道:“多谢你这些时日来的照顾,此次便算别过。若是不出意外,我再也不会踏进谢府半步。” 隽娘一听,立马便知大事不好,眼看着屋里的东西都快清空了,赶紧拦道:“即便是和离了,可今个天色也晚了,大人还没回来,郡主不妨等一等大人,好歹把话说清楚再走。” “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赵泠拂了一把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眸见屋里空空荡荡的,床杆上还悬着她此前打的络子,也懒得收拾了,“这屋里只要是我用过的东西,劳烦你一并让下人烧了去,这院子最好也封上,否则日后府上迎来了新的夫人,见了也该心生憋闷。” 说完这话,她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直接抬腿就走,刚好在府门前同匆匆赶回来的谢明仪撞了个正着,两人相对无言。 谢明仪望了一眼杂乱不堪的府门前,心里像是堵着块石头,憋得他浑身都疼。他见赵泠已经上了马车。三步并两步地迈了过去,伸手一抓她的衣袖。 赵泠不解,回身瞧他一眼,不悦道:“你做什么?” “郡主,天色都这么晚了,不如明日再走?明日……明日我送你。” “你再耽误耽误,天都快黑透了。”赵泠震了一下衣袖,竟然收不回来,她既好气又好笑地道:“怎么,这多人在,你要当众耍无赖?” 谢明仪当真是想耍个无赖,不让她走。可他又抛不开身份和矜持,手指因为攥得太过用力,指尖都微微泛白。两人正僵持间,眼前猛然一花。 他眉心紧蹙,只觉得手背上仿佛被人割了一刀,阿瑶夺过马鞭,二话不说就要再抽一下。 “阿瑶,别!”赵泠出声拦她,“不要动手伤人。” 阿瑶气不过,又不敢违背郡主的意思,气得一把丢开鞭子,上前就去掰谢明仪的手。她力气极大,刚才一鞭抽得又重,将他的手背犁开一道深壑,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谢明仪不肯松手,仿佛他这么一松,就跟郡主自此错过了。任凭阿瑶几乎把他手指都掰断了。他甚至低声求道:“好阿瑶,你别添乱了。” -- 第86页 可赵泠还是能面无表情地泼他冷水:“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只这么一句,谢明仪的手立马就松开了。阿瑶趁机将人往马车里一拉,也不管马夫还站在下面,一拍马屁股,马车就往前行去。 天边不知何时下起了下雨,谢明仪在府门前站了很久,一直等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蒙蒙细雨笼罩的街尾,这才怅然若失地收回了目光。 沈非离不知何时赶来,手里撑着把紫竹伞,叹道:“明仪,回去吧,事情也并非毫无转寰的余地,最起码郡主现在还没同子安在一起,你还是有机会的。” 谢明仪失魂落魄道:“我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会呢,你还有我啊,表哥永远都会陪着你的。”沈非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想哭就哭吧,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可我哭不出来。” 谢明仪眼眶通红,可一滴眼泪都没流出来,他忽然想起,郡主离开的匆忙,肯定会落下什么东西,于是赶紧转身去了牡丹院,离得老远就看见小丫鬟蹲在院门口烧东西。 他大惊失色,匆忙要去火堆里抢东西。沈非离一把将人扯了回来,厉声呵道:“明仪,你疯了不成?没有郡主,你就活不了了?既然如此,那你还跟她和离作甚?哪怕得不到她的心,你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也好过看她在别的男人怀里要强!” “我又何尝不想?”谢明仪苦笑道,“可我做不到。我能对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下狠手,可唯独不能对她动手。在她面前,我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输字。” “一厢情愿,有始无终。” 这是他对自己最大的失望,为此前所有的相知相守,情深意长作出了最后的审判。 那个穿着绀青色衣服,抱着书卷,立在一片浓郁海棠花前,迎着阳光微笑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他始终都在追随着她的脚步,可命运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在二人之间凿出一道沟壑,他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想要走到郡主的身边。可郡主却头都不回地离开了他的世界。 “明仪!” 沈非离大惊失色,忽见谢明仪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了下去,他赶紧将人抱住,大声道:“明仪,你快醒一醒,明仪!来人啊,快来人,去请大夫,快啊!” 恍恍惚惚,他好像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看见萧子安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的迎亲队伍盛势浩大,沿路洒满了欢声笑语。赵泠穿着一身婚袍,头顶的红盖头底下,隐隐可见向上勾起的唇角。 微风一吹,火红的衣裙如火如荼,仿佛深秋时,千纵山上的枫叶林,谢明仪在梦里看得痴迷了,见她转身往萧子安的身边走,吓得赶紧奔过去追。大喊着让她回来。 可郡主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的世界…… “不要!” 谢明仪大吼一声,从梦中惊醒,入目便是熟悉的房间,他满脸大汗,汗水顺着鬓角滴落下来,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你总算是醒了,我原本还寻思着,你若再不醒,我立马出去给你寻口薄棺,然后把你给埋了。”沈离端着药碗从外头过来,似乎是陪在这里一夜,连衣服都没换,眼底下还染着一层淡淡的青灰,“少年吐血命不久长,你可得注意了,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若是死了,明玉可怎么办?” 谢明仪想起郡主已经离开谢府,偌大的府邸一夜间失去了当家主母,连最后那点活气也没了。他怅然若失地低下头,苦笑道:“活着有什么好的,就是死了好。死了才算解脱了。” “哎,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看开点吧,表弟,郡主只是跟你和离,又不是同你天人两隔。”沈非离捏着汤匙,将药汤吹温,“你若当真放不下郡主。你大可同其他人一样,公平竞争便是了。” “其他人?你什么意思?” “你把药喝了,那我就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谢明仪也不同他讨价还价,接过碗仰头就喝,一鼓作气把药汤灌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保持冷静,大夫说了,切记大喜大悲。”沈非离凑近他,压低声音道:“你同郡主和离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现如今但凡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全部都跟过年似的,纷纷去长公主府拜访。听说将长公主围得水泄不通,那场面,啧啧啧,你没去看,当真是可惜了!” 谢明仪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阴沉着脸,咬牙道:“到底是谁把消息散播出去的?我饶不了他!” “我也不知,但你同郡主和离的事情,甚少人知道,我也是听你说了才知的,这样一来,恐怕只有……” 他未把话说完,可事情的真相已经不言而喻。赵泠生怕他出尔反尔,赶紧把和离的消息传了出去。 也许,郡主是觉得,只要能和离,名声受损也无关紧要。可谁曾想,京中有这么多人偷偷爱慕着她,以至于发生了现在这样的事情。 “我说明仪,你也别纠结过去了,这么多年了,郡主不是当年的郡主,你也不是当年的你了。哪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回忆,不过都是你日思夜想,自己编造出的感人肺腑的故事而已。”沈非离同他讲道理,“你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赵元嘉,人家姑娘心里但凡有你,都不会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你若执意撞她这面南墙,恐怕日后早晚要死在郡主的手里。” -- 第87页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平安夜,宝宝们,记得吃苹果呀,么么哒~ 第52章 石沉大海 “你不必劝我, 这些我都明白。”谢明仪抬手抵住唇角,轻咳一声, “我和郡主之间,就像鱼和水,我若离开了她, 那我就活不成了。可郡主离开了我,不仅清净了,还能重新回到属于她的大海里。” 沈非离双臂环胸,点头道:“嗯, 谢鱼, 赵水,萧大海,你现在对自己的认知很明确, 不愧是明仪, 就是比别人有自知之明。” 谢明仪抬眼剜他, 冷冰冰地道:“那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么?” “什么?” “你就是一块石头,而且还是废弃在海里的石头,简称石沉大海。” “……这一点也不好笑,”沈非离颇为尴尬地抿唇道:“我可不叫沈石,但你曾经叫作谢执, 还曾邂逅了你那知臣贤弟。若非得知她是女儿身, 恐怕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了。” 谢明仪无言,每每回想起当年,总觉得万分遗憾。当初若不那么矜持, 鼓起勇气同郡主表露心迹,也许今日就不会闹成此番田地。 那厢赵泠带着阿瑶回了阔别已久的长公主府,天才微微亮,管家就跑过来回禀,说是有很多人投帖,想要拜见元嘉郡主。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公子,以及新晋的年轻官员,也有一些深闺小姐,可也都是被自家兄弟,或者叔叔之类的人,打发过来探风的。 赵泠原先还没嫁给谢明仪时,每次一出门,便是如此,长公主府冷清了那么久,现如今又重回当初的热闹,门庭又刚好对着整个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的人,竟在府门前点了爆竹,甚至拉了横幅,左边写着:年年有今日,右边写着:岁岁有今朝。横批:恭喜和离。 整个京城热闹的仿佛过年,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当朝首辅和元嘉郡主和离的事情。 萧瑜打外头进来,满脸欣喜道:“泠泠,听说你跟谢明仪和离了?太好了,这可是今年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她扯过椅子就坐,拉着赵泠的手,询问和离的细节。 “你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才说动他的啊?现在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京中贵女们都快疯了。你一和离,那些青年才俊纷纷撺掇御史台,现如今谢明仪被不少人弹劾,我父王也推波助澜,狠狠参了他一本。这回看他有什么能耐!” 赵泠哭笑不得,原本就是和离而已,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闹得这么大,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堵在府门口。仿佛整个京城的老百姓都盼着她和离一样。 “我与他洽谈好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你也不必为了我,特意去求小舅舅的。犯不着得罪那样的人。” “嗨,本就是我父王自己要去弹劾他的,谁让谢明仪天天眼高于顶,他得罪的人,那可太多了,我手脚加起来也数不清。算了算了,不提他了。”萧瑜说的口渴,自己倒了杯茶,左右寻了一圈,奇道:“咦?阿瑶哪里去了?” “她昨晚回来,兴奋极了,一直闹到很晚才睡,这个时辰怕是还在睡觉罢。”赵泠淡淡开口,用手支着额头。 “原来如此,不过话说回来,你昨天回来的早,约莫还不知道,赵谨言兄妹两个可惨了,武陵侯本来脾气就暴躁,听闻下人回禀,说是兄妹二人私通,直接让人把赵谨言绑了。”萧瑜神神秘秘道,“听说,关上门动的家法,棍子都打断好几根。赵玉致倒是没受什么皮肉之苦,只不过被送到庄子里,说是让她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武陵侯府长房嫡出,也就他们兄妹二人,庶出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年纪尚小,王氏又对庶出子女颇为苛刻,遂很少放人出来。 就连赵泠也很少同他们打交道。如今骤然一听赵家兄妹的遭遇,并没觉得如何意外,以她对自家大伯的了解,将妾室提为平妻,或者将庶出的孩子过到王氏名下,如此一来,长房如何会缺嫡出的子女。 闻言,她便淡淡道:“罪有应得,他们若不先起了害人之心,又如何会自食恶果。” “我也这么觉得,对了,子安听说你和谢明仪和离了,一早就入宫,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不过以我的猜测,他应该去求旨了。”萧瑜拉着她的手,长叹一口气道:“泠泠,你和子安两个人,终于可以拨开云雾见青天了。子安性格好,又爱慕你多年,你若嫁给了他,一定会幸福的。” 赵泠微微蹙眉,其实也并非不喜欢萧子安,只不过远没有达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更何况她才一和离,立马就嫁给了别人,传扬出去,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 打巧阿瑶睡醒之后过来寻赵泠,同萧子安在院门前撞了个正着,萧子安赶紧将人扶住,抱歉道:“撞到你了,真是对不住,你没事吧?” 阿瑶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见他来得匆忙,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于是比划着道:“王爷是来找郡主的吗?” 萧子安同样看不懂她的手语,只能勉强猜出个大概,“听说阿泠和谢明仪和离了,我便过来看一看,谢明仪诡计多端,若是没有和离书,恐怕日后还有不少麻烦事。” 说着,他抬腿往前迈去,阿瑶知他是没看懂自己的手语,难免就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萧子安忽又顿足,阿瑶没防备,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 第88页 当即就捂着额头,满脸不解地望着他。 “此前我说要替你再寻件防身的好兵器,正好前几日从外头得了样宝贝,你且看看,可还喜欢?”萧子安说着,自袖中掏出一支很普通的银发簪。只不过比寻常的发簪略细。 阿瑶把发簪拿在手上细看,满脸疑惑,萧子安解释道:“你转一下发簪。” 她依言一转,这发簪竟然发出咔擦一声,里面居然还有东西,往外一抽,却是一支极细的匕首,尾部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这个同袖中箭不同,姑且叫作簪中箭。若是你在外遇见了危险,身边又没有兵器,便可把这个拿出来用。”萧子安笑着说道。 阿瑶大力地点头,表示自己非常喜欢,将发簪合上之后。便往发间簪。可她一向笨手笨脚,簪了几次也没簪好,反而把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她懊恼地甩了甩衣袖。 “给我吧,我帮你簪。”萧子安把发簪接了过来,小心翼翼替她簪上,“以后谁要是敢伤害郡主,你就用这个捅死他,不管对方是谁,出了事,都由本王担着,你什么都不必害怕。” 阿瑶点了点头,刚要再多说什么,可忽又想起萧子安根本看不懂自己的手语,于是只好作罢,低头咬着下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子安却像是明白了她的心思,暗暗叹了口气,这才把手贴在她的头顶,宽慰道:“我看不懂手语,不是你的错,是本王自己笨。你一向最听话了,以后可要好好保护郡主。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他一向只说,好好保护郡主,可从未跟阿瑶说过,要好好保护你自己。阿瑶傻乎乎地点头答应,非但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萧子安也是个好人。 只是因为,他要她好好保护郡主。仅此而已。 阿瑶心思单纯,根本察觉不出这两句话有何区别。若是赵泠在此,她定然会蹙起眉头,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拉,不悦地道:“阿瑶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让她以身犯险。” 但萧子安对阿瑶,仅仅是爱屋及乌,对他而言,天底下最重要的人,便是赵泠。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房门,赵泠正同萧瑜闲聊,一见萧子安过来,双双起身见礼,萧瑜笑道:“子安消息一向灵通,这么早就过来了。” 萧子安淡淡一笑,抬眸定定望着赵泠。早在他知道赵泠和谢明仪和离之后,整颗心砰砰乱跳,等了这么多年,似乎眼看着就要开花结果了。他有些急不可耐,下了早朝之后就骑马飞奔而来,就是想立马看见赵泠的脸。 “和离书签了么?” 赵泠摇头:“决定下得匆忙,还未来得及签,想来谢明仪不会在此事上扯谎,更何况皇上已经知道了这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道理,我想谢明仪应该懂得比谁都清楚才对。” “话虽如此说,可到底要有和离书才能让人安心。”萧子安皱眉道,“谢明仪诡计多端,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在暗地里谋划什么?阿泠,你且不要受他所骗,这个人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萧瑜也应道:“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泠泠,如果不然,还是给谢明仪施压罢,若他出尔反尔,那你难不成要坐以待毙?” 几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谈论着,管家捧着封信,急匆匆地赶了进来。萧瑜凑过去,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管家道:“从谢府送来的,说是要给郡主过目。” 萧子安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拿出去丢掉。” 萧瑜道:“说的有道理。” “若是和离书呢?”赵泠好笑道,“丢了多可惜,好不容易盼来的。” 萧瑜冷哼:“这要是和离书,我就从城墙上跳下去!” 赵泠打开一瞧,竟然就是和离书。上面还签了谢明仪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今日她只要这么一签。立马就自由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扰。谁也不能抓着对方不放。 “还真是和离书啊!”萧瑜大吃一惊,捂住嘴道:“简直让人匪夷所思,他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第53章 郡主会不高兴的 赵泠攥着和离书, 微微有些发愣,她此前还觉得, 就以谢明仪的为人,答应过的事情,也会矢口否认。甚至倒打一耙。所以才故意把他们和离的消息散播出去。就是为了让谢明仪知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 可谁曾想,谢明仪居然不按套路出牌,还真把和离书送来了。萧子安取过毛笔来,亲自给赵泠研磨, 萧瑜一直催促道:“快签, 快签!等签完了,你就是自由身了!再也不用回谢府,看别人的脸色过活了!” “是啊, 阿泠, 恭喜你。终于自由了。” 赵泠如梦初醒一般, 提笔将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签了上去,每一次都郑重其事,仿佛在同过去彻底划开,以后同谢明仪老死不相往来。 “我同泠泠还有些话说。你们可否先行一步?”萧子安道。 “自然可以,但你不许欺负她, 否则我跟你没完!”萧瑜照例是威胁了一番, 拉着阿瑶的手腕就走,阿瑶原是不愿意,见赵泠点头了, 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萧瑜踏出了房门。 待二人走后,屋里便只剩下了萧子安和赵泠两个人。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又不知道先说哪句才好,刚一开口,就忍不住先笑了。 -- 第89页 他喜欢的姑娘,终于回来了。日后再也不必看谢明仪的脸色,想见她,便能见她,再也不用顾及其他人的想法。 “泠泠,我从前同你说过,我喜欢你之言,字字出至肺腑,没有半句虚言,今日我入宫拜见母妃,同她谈起了你。”萧子安斟酌着用词,正色道:“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今后还想一直喜欢。你可否看在我对你一片痴心的份上,把你的余生都交给我。” 赵泠一愣,不料他居然把这种话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了,以至于她什么准备都没做,有些愣神,直到萧子安将一只翡翠镯子戴到她的腕上,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把镯子取下来。 萧子安苦笑道:“泠泠,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心思,你不是不知,可为何,你从来都不回头看看我。还是说,你宁愿嫁给谢明仪,也不愿意当我的正妃?” “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突然,我什么准备都没做。表哥,实不相瞒,现在我不想提什儿女情长,自从我母亲逝世后。你和表姐一直很照顾我,若是以前,你这般同我说,我应该就答应了。可是现在……”赵泠苦笑着道:“嫁过一次人了,突然懂了很多事情。并非是表哥不够好,而是我不能嫁给你。” 且不说萧子安和东宫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势必要牵扯不少朝臣下水,就单论萧子安的生母齐贵妃,同她不知起了多少龃龉,日后难保不会被其刁难。 太后娘娘年事已高,赵泠并不想事事都劳烦她老人家,还不如日后随便寻个世家公子嫁了。一辈子相敬如宾,平安喜乐。 她活在世上的头等大事,就是要保长公主府风头不减,有些事情上,的确要往长远考虑。 萧子安读懂了她的神色,心尖一涩,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染上心头。他忽然想起当年的赵泠,活泼开朗,仿佛春日繁花般娇艳的面容,却在最美好的年岁,把一片芳心给了谢明仪。 可恨谢狗竟然不知好歹,明明都得到了心爱的姑娘,却不知道好好珍惜。弄成现在这么一番田地,他们所有人似乎都得不到赵泠。 萧子安抬眸,深深凝视着赵泠姣好的容颜,她迎着光站在,仿佛庙台上供奉的天官,浑身都渡着一层淡淡的华光,他此时此刻,觉得全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看清楚赵泠的脸。 但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明明只隔半步之遥,却犹如隔着万水千山,总是触摸不到。 许久,赵泠才垂了垂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恰被萧子安听了个正着,心尖一紧,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他觉得是自己的喜欢,让赵泠感到为难了,有心说几句宽慰她的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也许,缘分这种东西,早就是上天注定。就比如说,明明他同赵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当年却被谢明仪横插一脚。 若非如此,他们原本可以在一起的。 想到此处,萧子安眸色一冷,面上闪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杀意,可也只是转瞬即逝。他望向赵泠的目光,逐渐变得温柔款款,轻声道:“我不为难你,从今以后,我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你。谢明仪若胆敢再对你做什么,我定然让他不得好死。” “都和离了,他又并非手能通天,哪里就能对我做什么了?”赵泠微微一笑,“算了,表哥,同他那样的人为敌,并非一件好事。以后,我同他再不相见。” 萧子安得了这么一句保证,立马心安了不少。他攥着镯子,分外想送给赵泠,可她不愿,只好暂且作罢。 待将二人送走之后,赵泠正欲去寻阿瑶,哪料谢明仪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正好挡着她的去路。 “好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了郡主。” “不巧,”赵泠抬手指了指长公主府的门匾,蹙眉道:“这里可是长公主府,我在这里并不奇怪,可你今日不该休职,却偏偏绕了几条街过来。怎么,就这么想念阿瑶?” 谢明仪自然是想念阿瑶,可最惦念的到底是眼前的姑娘,他身上的朝服还未脱下,腰上没有系荷包,只有一块羊脂玉佩,以及鱼符。不知是赵泠的错觉,还是今日天气太好,她猛然发现,谢明仪竟然还是个少年模样。 他单手束在背后,故意挡住她的去路,外面街道上行人匆匆,没有任何人会驻足停下,微风一拂,将官服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赵泠抬手拂了一把飞扬的青丝,明艳的脸比三月的艳阳还要热烈,但在谢明仪面前,永远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神色。 “阿瑶还好吗?住在这里可还习惯?你还有些东西落在谢府了,我让人全部收拾齐整,装在箱子里了,回头给郡主送来?” “不必,烧了吧。”赵泠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抬腿就要回去,谢明仪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前,跨过门槛,作势要走进去。 赵泠回身,有些暗恼:“你又想玩什么花招?这里可是长公主府,你且瞧清楚了,又不是什么菜市场,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来者是客,郡主难道不敬一番地主之仪?” “我可没觉得你是客人,不关门放狗咬你,就算我大人大量了。” 赵泠示意左右的下人赶紧关门,下人会意,一左一右将大门掩上,谢明仪一把扒住府门,连忙道:“郡主,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全部都做了。你先前不是同我说过,要给我一次从新开始的机会?郡主金口玉言,驷马难追。” -- 第90页 “对,我的确说过。可我对陌生人一向都是如此。来人,关门送客。”赵泠说完这句,沉重的府门自里面重重合上,若不是他及时收手,定然要被门夹断手指。 他怅然若失,独自立在府门前良久,沈非离骑马打府门前经过,一见他,立马翻身下马,拍着他的肩膀道:“咦?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吃闭门羹了?” “郡主不让我进去。”谢明仪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 沈非离气笑了,直言不讳道:“郡主不让你走大门,难道你不会走小门啊?不让你从门里走进去,你不会翻墙啊?实在不行,你偷偷挖个地道,晚上过来同郡主私会啊,法子不是很多么?” 谢明仪摇头:“郡主会不高兴。” “她不高兴,你就想办法哄她高兴啊!”沈非离恨铁不成钢地拉他走,“别在这杵着了,你就是把府门望穿,郡主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我怎么会有这么笨的表弟,回头要是被子安捷足先登了,你可别抱着我哭。” 谢明仪被他拉着走,还回身望了两眼,低声问道:“那表哥可有什么好法子?只要能让郡主同我说话,再难的法子,我都愿意一试。” “办法不是没有,”沈非离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容,凑进他耳语了几句。 谢明仪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听到最后,直接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这么做,郡主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你听我的便是,在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多了。我可告诉你,今个子安求到齐妃娘娘那里了,说是要迎娶郡主为正妃,你也知道,子安是个很固执的人,一旦认定了谁,这辈子也不会变。你小心了。” 谢明仪面露苦涩:“我又何尝不是个固执的人,若当初我能……” “没有当初,这世事难料,你也不是神仙,我也不是。”沈非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郡主约莫是真的把你忘记了,只要让她想起来,也许,你们两个还能破镜重圆。否则,放着子安这么好的少年不要,郡主凭什么要喜欢你?” 谢明仪有些意动,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姑且试一试,无论如何,我承了你的情,日后必有所报。” “嗨,自家表兄弟,说谢多见外啊!”沈非离爽朗地笑了一下,隆起折扇敲了敲额头,“表哥总是站在你这边的,这一句话,你且记住了。” 谢明仪道:“当初,宁国公府若是肯站在谢家这边,也许谢家还有一线生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知道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可我还是心里有恨,到头来终究是伤人伤己。” 第54章 我不喜欢你 萧瑜从长公主府出来, 正欲去寻萧涣,忽闻下人回禀, 说是国子监出了些事,临时将他找了去。 萧涣乃纪王府嫡次子,虽未曾顺袭世子之位, 可到底身兼重职,位三品高官,寻常便是在国子监当差。 沈非离算准了萧瑜会来国子监寻她二哥,刻意在那等候, 待人来时, 将萧瑜堵了个正着。 萧瑜原本就不喜欢沈小公爷,立马面露警惕地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里是国子监,我曾经在这里读过书, 里面的官员都是我的昔日同窗,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沈非离同她绕舌, “反而是常宁郡主,你为何在此地?若是我没记错,这里明文规定,不许女子出入。你这可是明知故犯,还是有人蓄意包庇?” 萧瑜暗恼, 整个京城, 就没有谁不知道萧涣在国子监当差,她身份高,来便来了, 其余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会同她为难。可偏偏遇见了沈小公爷。当下就不乐意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来这里寻我二哥哥,又不是过来找你的,少咸吃萝卜淡操心,滚一边去!” 她说话毫不客气,抬腿就走,正要同他擦肩而过时,沈小公爷忽抬扇拦道:“常宁郡主且慢,在下有一事相求。” “有事相求,你就是这么个态度?”萧瑜驻足,双臂环胸,冷哼一声,“我才不会帮你,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话何必说太满?郡主就不想知道,在下许给郡主什么好处?”沈非离低声笑道,“郡主也知,九王殿下和谢首辅都是我的表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一向两个都疼。” 萧瑜嗤笑了一声,抬眼剜他:“胡说八道,九王和你们才不是一路人。你和谢明仪狼狈为奸,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非离也不生气,继续道:“虽然我表面上更宠爱明仪,可实际上待子安更好,平心而论,我可有害过子安分毫?” “那谁知道!你自己心里是什么鬼,你有数!非让别人点破你,那有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赶紧说,我没空在这听你绕舌!” “好说,若总结起来,其实只有那么一句。”沈非离凑近萧瑜,正色道:“纪王爷这几日弹劾谢明仪的事,想必在下不说,常宁郡主心里也有数。眼下,明仪想抓住你二哥的错处,意图取而代之。我实在瞧不下去,日夜良心难安,所以才来冒死告密的,你可千万别把我抖落出来了,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谁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少套近乎!” 萧瑜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可很快又皱眉,寒着脸道:“你骗谁呢?国子监比不得内阁,谢明仪在内阁待得好好的,调来国子监,岂不是形同降职了?你疯了么,还是傻了?” -- 第91页 “话虽如此说,可身兼两职,也并非不可。” 顿了顿,沈非离又满脸认真地嘱咐,“只有一条,千万千万不能告诉元嘉郡主。” “为什么不能告诉她?你都来告密了,还怕多让一个人知道?你说,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常宁郡主,话我已经说到了,你若不信,那我也没办法。”沈非离说着,还沉沉叹了口气,“我们几个,也算是自小相识,之前因为谢家的事,起了些龃龉,可我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你。” 萧瑜眉头皱得更深,单手捏着下巴思忖,似乎觉得沈非离也犯不着大老远地跑来堵她,就是为了骗她这种事情。 可沈小公爷一向油嘴滑舌,话也不能都信,必要时一定要反过来听,于是她隔日就把事情告诉了赵泠。 彼时赵泠在府里闲得发慌,可又不好随意出府,谢明仪总阴魂不散似的,只要她一出府,不出半个时辰,他一定赶来。风雨无阻,让人烦不胜烦。 索性就陪着萧瑜,一起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顾名思义,就是给京中世家公子,以及一些品学兼优的学子读书的地方,赵泠从前没有来过这里,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很熟悉。仿佛她从前也在哪里读过书,可时间太久了,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这藏书楼也没什么好玩的,也不知道我二哥天天都在这里忙什么。这些旧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出去骑马。” 萧瑜百无聊赖地穿梭在书架间,望着满殿的藏书,顿觉头疼不已,随手从书架上抽下一卷,敲了敲额头,“我现在才知什么叫做浩如烟海,幸好女子无才便是德,真要让我看这么多书,还不如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让我去死算了。” 赵泠听着好笑,正好回眼见她拿书卷敲额头,遂打趣道:“表姐,你怎么了啊,头痒吗?我让阿瑶给你挠一挠?” 萧瑜叹气:“我就是想拿圣贤书把自己敲醒,骑马不好玩么,还是逛街不好玩?做什么要听沈小公爷的鬼扯,来这里浪费时间。我二哥也讨厌,说什么忙公务去了,什么公务比亲妹妹更重要?臭哥哥,他就是嫌我碍事。” 她说着,还哭丧着脸同阿瑶道:“好阿瑶,我可能又被人骗了,下回再遇见沈非离,你帮我打他。狠狠打,千万别留情,往脸上打,用脚踹。” 阿瑶点了点头,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觉得太憋闷,初时还能待得住,后来便同萧瑜在一块儿捣乱,赵泠原本还想帮衬着萧涣把藏书楼里的宗卷藏书理一理,被她们两个人闹得头疼不已。 恰好萧涣差人过来。说是请她们过去吃茶,萧瑜老早就待不住了,一听这话,赶紧跳起来就走。都已经走出去几步了,见赵泠没跟上来,便问道:“泠泠,你不去吗?我二哥等着我们呢!” “我便不去了,劳烦表姐把阿瑶带过去,她喜欢吃甜食,若有糕点,便先拿几盒给她填填肚子。” 赵泠边说,边低头饶有趣味地翻看书籍,她手里拿着一本《地海经》,上面记录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乡土民俗。她正看得入神,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书好看么?” “好看啊!” “这里不准生人出入,谁带你进来的?” “是我表哥。” 赵泠脱口而出,忽然一愣,改口道:“不对,是我表姐带我来的。” 她把眼睛从书里抬起,见谢明仪穿着一套月牙白的长衫,白玉发冠将头发封住,同平时的穿着截然不同,隐隐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气韵。 可他并非什么文弱书生,而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权臣。 “怎么是你?” 谢明仪心脏狂跳,努力模拟着当年的场景,正色道:“这藏书楼我常来,我在这里并不奇怪,反而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非离此前告诉他,让他挑几个印象最深刻的场景,按照当年的情形,在郡主眼前演一遍。 于是,他便挑了一场郡主私自闯进藏书楼,然后被他当场撞见的场景。 赵泠觉得眼前这个场景,竟然有些熟悉,她低头看着书卷,再看着自己身上穿的大红色衣裙,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可又说不上来什么。须臾,才把书卷一合,往他身上砸去。 “我高兴去哪就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有空的话,不妨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一个内阁首辅。成天到晚玩忽职守,真乃朝廷之大不幸。” 谢明仪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极其开心。最起码郡主没有同往常一样,见到他就躲,也没有疾言厉色地斥责。于是便攥着书卷,微笑着道:“内阁无事,不劳郡主操心。只不过这国子监一般不允许女子进来,可郡主身份尊贵,想来下面的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顿了顿,他又上前一步,赵泠蹙眉,往后退了一步,他见状,又上前一步,她退了数次,后背就贴在了书架上,已经无路可退了。 两个人中间仅有半步的距离,谢明仪身形颀长,把她整个人都挡住了,即便有人在此刻过来,也定然不会发觉谢明仪身前还有个人。 赵泠心脏一缩,觉得谢明仪笑得不怀好意,仿佛猫捉老鼠一般,想要把她团在手心里揉捏。她本就不是个任人揉捏的主,退无可退便不再后退,抬腿攻他下三路。 这招数还是此前阿瑶一板一眼教她的,就是怕赵泠一个人在外,遇见了危险,虽然用起来不甚光彩,可效果却显而易见。 -- 第92页 她一脚踹至谢明仪的大腿,怒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在国子监这种书山墨海里,你想做什么?” 随手抄起一卷书,往他身上猛砸,试图用圣贤书把他彻底砸清醒。 谢明仪不躲不挡,任由她砸,甚至还对她伸出了魔爪,赵泠只是个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根本无法同一个成年男人抗衡,正要大声呼救。 结果,他并不曾碰她一根毫毛,只是抬手将她头顶上层的书卷取了下来,还在她眼前晃了晃,似乎在说:“你挡住我拿书了。” 赵泠一愣,心里暗恼他此举下作,可转念一想,他好像从始至终也没有逾越之举,也没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可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错怪好人,当下冷着脸,暗骂了一句无耻。 谢明仪却像猜中了她的心思一般,缓缓道:“我没有郡主想象中的那么卑鄙无耻。郡主不喜欢的事情,我也同样不喜欢。” “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自己么?” “自然。” 他倒是极诚恳地点头认了,神色看起来有些凄凉,苦笑着道:“我也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第55章 同流合污 赵泠不想同他过多纠缠, 推开他抬腿就往外走,衣袖就被人从后面拽住, 谢明仪的声音很低,也不知道是他生病了,还是怎么了, 语气竟然有一丝祈求的意味。 “郡主,你别走,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没什么可说的,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赵泠冷漠地拂开他的手, 两人拉开一道不短的距离,“你若再说什么爱我之缪言,或者待我真心之类, 你信不信, 我现在就撞柱子, 死在你面前。你知道的罢,皇上想要你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要我死了,下令处死你, 不就有了极好的理由?” 她什么都懂, 什么都明白。正因如此,才不想跟谢明仪多作纠缠。一个权臣,注定要在朝堂上搅弄风云, 日后哪怕东宫太子继承了大统,也不见得会放过谢明仪。 他早晚都是个死,而她又何必同一个将死之人多作纠缠。明哲保身才是最聪明,最理智地选择。 “你能待我妹妹温柔款款,可待我却如避蛇蝎。阿瑶和我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她难过,我就难过,同理,我难过,她也不会好过。”谢明仪不肯松手,因为攥得太过用力,指尖都微微泛白,他浑然不知,痴痴地望着赵泠明艳的侧脸,“郡主那般喜欢阿瑶,应该不会忍心见她伤心难过。” “你是在威胁我么?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赵泠抬眸剜他,字字珠玑,“那你现在出去问问她,看她认不认你这个亲哥哥。阿瑶已经如此这般了,你竟然还想利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谢明仪,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不是你用来争权夺利的棋子!” 说着,她一把将衣袖抽了回来,谢明仪愣了愣,脸上登时火辣辣地烧着,他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不对,郡主总是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 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让郡主看在阿瑶的面子上,待他稍微改观,可事情却越来越糟糕。所有的一切都在往最差的方向发展,好像已经无法回头,也无法挽回了。 沈非离躲在书架后面偷听,气的个半死,恨不得一盆冷水给谢明仪淋清醒。他就是太不会跟姑娘家聊天了。什么话题容易吵架,就专挑什么话题展开,平时的冷静自持,聪明才智,全部都喂狗了。 眼看着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大,他着急得用折扇敲着手心,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可又随意自我否决,若是事情败露,局面只会更加糟糕,郡主一旦受到伤害,谢明仪怕是要当场跟他反目成仇。 可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考虑了,沈非离咬了咬牙,一把将身前的书架推倒,赵泠听见身边响动,抬眸一瞧,无数卷书砸落下来,她根本躲避不开,呆愣愣地望着。 谢明仪从后面一把将她拽至怀里,抬臂将砸落下来的书卷尽数挡下,沈非离见状,暗道了一句:“表弟,对不住了。” 随即一把将谢明仪身后的书架推倒,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两个人双双被埋在书堆里,赵泠一直被他护在身下,并未受伤。可谢明仪却被砸下来的书架撞到了头顶,大片的鲜血从伤口处迸发而出,顺着发丝蔓延开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她的脸上。 “对不起。”谢明仪推开身上的书卷,抬袖帮她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也不知道是对弄脏她的脸感到抱歉,还是对之前的冷落感到愧疚,他先将赵泠从书里提了出来,“你没事吧?” 赵泠被他脸上的血吓了一大跳,愣了很久才摇头。她目视着谢明仪,亲眼看着他艰难万状地把书架从自己腿上推开。 谢明仪今日穿的衣服颜色淡,鲜血一晕,就特别刺眼。赵泠正在迟疑,要不要给他递方手帕,或者询问一下他的伤情。 萧瑜等人就从外头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不少官员。 “泠泠,你怎么了?快让表姐看看,可是受伤了?有没有事,流血没有?哎呀,你快说啊,你急死我了,到底有没有事?” 赵泠摇了摇头:“我没事。”她抬眸望了望谢明仪,抿了抿唇。 萧瑜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道:“呦,这不是首辅大人么?怎么,今个内阁这么闲的,大人不用处理公务的?还是说,首辅大人玩忽职守,来这国子监另有隐情?” -- 第93页 谢明仪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将衣袖上的褶皱抚平,他随手摸了一把额头,摸到满手的湿润。若是旁人这般狼狈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定然要落荒而逃。 可他神色淡然,同往日并没有什么差别。萧瑜冷嘲热讽两句,便也说不下去了,伸手捣了捣萧涣,压低声音道:“哥哥,你官位大,还是他的官位大?能不能直接让他出去?” “他,”萧涣面露苦笑,的确是没有谢明仪官位高,只得拱手见礼,“首辅大人闲来无事,来国子监作甚,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谢明仪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了点头,正色道:“这藏书楼里的宗卷和经书,太长时间没抬出去晾晒,好些都已经毁损,有监生特意提了出来,皇上便命本官过来看一看。” 他说着,抬眼剜了一眼萧瑜,又接着道:“闲杂人等还是不要放进来为好,一来,免得宗卷二次毁损,二来,藏书楼不可大声喧哗。” 萧瑜拽了拽赵泠的衣袖,小声道:“泠泠,谢明仪说你是闲杂人等。” 赵泠:“……” 萧涣:“……妹妹?” 阿瑶挠了挠头,不明白“闲杂人等”是什么意思。 谢明仪面露薄怒,压低声音道:“胡说八道!” “你才胡说八道!读过几本书了不起啊,有本事你自己把宗卷抬出去晾晒,麻烦我二哥哥作甚?”萧瑜呛他,“还有啊,你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的,怎么收拾啊!” 谢明仪心里暗道: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转眼瞥见赵泠,又暗暗补充一句,郡主是女中君子。 谁料萧瑜偏头去问赵泠,满脸娇憨:“泠泠,你说对不对?” 赵泠没想到战火一下子烧到了自己身上,若是说对,好像有些不地道,若说不对,可不就是当众打了萧瑜的脸?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就等她的回答。萧瑜摇了摇她的衣袖,恼道:“你说话啊,对就对,不对就不对,你一句话的事,快,爽快点!” 话虽如此说,可她暗暗捏了捏赵泠的手心,满脸写着:“你若是敢说不是,我掐死你。” 赵泠无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 谢明仪的心,一下子碎成了粉|末。并且立马推翻了此前的话,心里暗道:同流合污。 沈非离躲在书架后面看戏,几乎要被萧瑜气笑了,他好不容易安排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大戏,就被萧瑜三言两语全部破坏掉了。他气得拢起折扇敲了敲书架,好巧不巧,身前的书架原本就摇摇欲坠,被他一敲,轰隆一下倒了下来。 要死不死,整个人暴|露在了众人面前。萧瑜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往萧涣后面躲,几个人互相对视,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沈非离喉结滚动,正暗暗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谁料赵泠扬手给了谢明仪一耳光,怒道:“混蛋!” 谢明仪攥着拳头,抿起薄薄的嘴唇,萧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赶紧一提裙子追了出去。 “明仪,不是的,你听表哥解释,哎呀,郡主下手太重了。”沈非离预备着要跑,见谢明仪脸色铁青,不由自主吞咽着口水,“你给我半柱香的时间,我可以跟你解释清楚。” 谢明仪推开他的手臂,低声咆哮:“混蛋!” 随后扬长而去。 沈非离眼观鼻鼻观心,揉了揉发疼的耳朵,去找萧涣求安慰:“明仪表弟实在不理解我的一番苦心,我分明是无心之举,可没有一个人听我解释。难道郡主当众打他了,我心里不难过么?” “混蛋,”萧涣指了指他,笑容满面道,“幸好九王同你不是一路人,否则被你这么一坑,铁定同元嘉越走越远。” 说着,他拉住沈非离,大力地抱了一下,“沈小公爷今日为民除害了,算是大功一件!来,为我们短暂的合作拥抱一下!” “走开,肉麻兮兮的!”沈非离将人推开,揉了揉手臂,浑身颤了一下,“明仪在我这里,可是无价之宝,你们若是胆敢联手伤害他,休怪我翻脸无情!” 萧涣笑了笑,正色道:“如此说来,宁国公府是打算站在东宫太子的阵营了?” “我谨代表我个人。”沈非离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牙齿,“宁国公府效忠的,永远是皇上。” 也就是说,以后谁继承了大统,宁国公府就拥立谁。 顿了顿,他又话锋一转,“当年谢家出事的时候,我无能为力,现如今,我且把话放这里了,明仪的命,我保定了。” 萧涣道:“那我也把话放在这里了,谢明仪若还对元嘉纠缠不清,他只会比他的父亲下场更加凄惨。” “贬为庶人,跪行出京么?”沈非离敛眸,摇了摇头,“他现在比凌迟又好到哪里去?你以为萧子安是什么好人么,他若真的正直,当初又怎会……” 他不接着说下去了,两个人都是他的表弟,事到如今,他也不想过分地去指责谁,须臾,才沉沉叹了口气:“谁都没有错,可谁都错了。最是无情天家人,若有来生,我们大家都当个普通人吧。” 第56章 郡主有人疼,有人爱 赵泠气冲冲地出了国子监, 亏她此前还以为谢明仪改过向善了,谁曾想居然跟沈小公爷狼狈为奸, 沆瀣一气。他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痛,那么重的书架说砸就砸了下来。 这出英雄救美的戏,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她差一点就真信了。 -- 第94页 “郡主, 你听我跟你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谢明仪从后面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声道:“郡主, 对一个人判死刑之前, 总得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对待别人,郡主尚且有耐心,为何偏偏对我半点耐心都没有?我就这么惹你讨厌?” “是, 我就是很讨厌你!”赵泠把他的手甩开, 疾言厉色道:“谢明仪, 你实在太坏了,你的心就已经坏透了,你是不是觉得捉弄我特别好玩?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都和离了,难道还想同我一辈子纠缠不休?你说, 到底是谁指使你的?是不是太子让你过来的?” 谢明仪道:“郡主, 我之前就说了,我只是想跟你从头开始。不是谁指使我,是我自己, 是我自己想要见你!” 他着急挽回郡主的心,赶紧剖白心迹,“郡主,我是真的喜欢你,之前,是我糊涂,我不知郡主的好。可后来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爱的人从来不是赵玉致,也不是别的什么人,我爱的人就是你,一直都是!” “那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就因为赵玉致长得同我有几分相像,所以你爱慕错人了?” 这一句正中谢明仪的心事,他抿了抿唇,对以前的所作所为难以启齿,赵泠读懂了他的神色,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算了吧你,这种话,你骗骗赵玉致也许有用,我早就过了那种单纯天真的年龄,现在就是给我把刀,我都敢直接捅死你。” “你就这么恨我?究竟是为什么?平心而论,我从前即便冷落你,也从未真正地伤害过你。难不成是因为萧子安?”谢明仪脑中冒出这个念头,无论如何也消不去了,他吃醋,发狂,上前一步按住赵泠的肩膀,低声道:“你给我听好了,你不能喜欢他,没有我的允许,你心里怎么能装其他的男子?” “你放开我!”赵泠被他一按,肩膀上的骨头都疼,又急又气,“我就是喜欢萧子安,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能爱慕赵玉致,就不准我喜欢萧子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天,你凭什么!” “就凭你最先喜欢的人是我,你最先爱慕的人是我,你最先嫁的人,也是我!你说我凭什么?”谢明仪眼珠子烧得通红无比,伸手一指国子监,低声咆哮,“你不觉得今日的场景很眼熟么,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了?凭什么我对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可你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凭什么,这不公平!” 赵泠一愣,随即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放开,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叫人了!” “听不懂是么,那要不要我来告诉你,七年前,在颍州,萧子安化名沈九在那里读书,你千里迢迢跟随赵谨言去看望他,遇见了同样化名的我!” 赵泠神色一顿,这些东西从耳朵里传进来,可脑子里却是空空的。她不记得萧子安去过颍州,也不知自己去没去过。 谢明仪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泠儿,我求求你了,想起我罢,别再折磨我了,上一辈人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该受的罪,我受了,该吃的苦,我也吃了。他萧子安生来就是皇子,有这么多人宠爱他,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求仁得仁。可我又得到了什么?爹娘死了,家没了。身边所有人都离我而去,就连妹妹都下落不明了。” 说着,他声音极哽咽,像他这种性格的人,就应该永远高高在上,心狠手辣,赵泠从未见他如此神态,看起来随时都要哭出来。 她当场愣住了,不知该扬手给他一耳光,再让他滚蛋。还是该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几句。正迟疑间,谢明仪忽然把她拥在怀里,颤着声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萧子安什么都得到了,甚至得到了你的心,可我……我什么都没有。” 说到最后,他终于哭出声来,藏在心里太久的话,一下子全部说了出来,本以为能重石落地,可不知道为何,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瞬间抽干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知道的,便是紧紧抱住眼前的姑娘。 这是他心心念念,爱慕了七年的姑娘。现在就在她怀里,温顺得仿佛一只小白兔,发间的幽香一缕缕地钻进鼻子里,让他觉得非常心安。 就仿佛日夜不分连续忙了几天,终于有人给他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他心里开始有了些暖意,将脸埋在赵泠的颈窝,低不可闻地道:“泠儿,长辈之间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不管是谁的错,从今以后都是我的错,你要骂我,打我,杀我,诛我。我都认了。反正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活不长的。但你不能无视我的示好,我是真的喜欢你,想给你幸福。” 如果,大婚那夜,谢明仪能够推心置腹地同她说这番话,也许两个人也不会闹到此番田地,她是真的觉得很厌倦了。不想再纠缠不清。 咬了咬牙,赵泠把他推开,冷漠道:“你现如今的境况,皆是你咎由自取。萧子安从来都没有陷害过你,可你却害他被贬至西境,险些和皇位失之交臂,甚至还助纣为虐,残害朝廷重臣,辅助东宫太子。你的一言一行,我真的无法相信。” 谢明仪手里空落落的,心里更空,许久,才低声道:“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来杀我。除了阿瑶之外,谢家就只剩下我一人了,我不能死,否则谢家就绝后了。我真的不能死。” -- 第95页 顿了顿,他抬眸,满脸希冀,“只要你肯同我在一起,从今往后,你不喜欢的话,我不说,你不喜欢的事,我不做。我把心给你,只求你回头看我一眼。” “但对我而言,你的真心一文不值,还是留着哄骗下一位姑娘罢。”赵泠还记得此前的事,自然而然觉得谢明仪又在演戏,她这话无心,可听者有意,几乎把谢明仪整颗真心碾碎掉。 他疼得捂紧胸口,眼眶憋得通红。上次这么疼的时候。还是七年前,在他得知谢家满门被抄,父亲被贬,跪行出京,全家老小惨遭流放,死于雪崩时。 上一次,谢明仪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跌断了一条腿,缠绵病榻许久,几度在生死间徘徊,一直抱着赵泠的画卷,这才挺了过来。 可这一次,他突然挺不住了,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高地,瞬间倒塌。他的世界一片狼藉,连往日的心狠手辣,卑鄙无耻,也烟消云散。 那些恶臭的东西,原本就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他用这种万恶的权臣嘴脸,将自己保护得密不透风,浑身都长满了坚硬的鳞片。 当他把这些鳞片,一片一片从身上连皮带肉地剐掉,想要把最温暖的东西捧出来时。突然发现,郡主根本不需要。 重要的,不重要的,现在通通都无关紧要了。 萧子安便是在此刻过来,见状一掌将他击退。谢明仪毫无防备,仰头喷出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往后一连退了数步,才堪堪被沈非离扶住。 “明仪,明仪?你怎么样了,明仪?” 沈非离将人扶住,身后还跟着萧涣等人,他见谢明仪这副萎靡神色,一反常态,勃然大怒起来,“萧子安,你凭什么动手打他?” “就凭他欺负了我喜欢的姑娘!” 萧子安一把将赵泠护在身后,冷声道:“谢明仪,我告诉你。泠泠有人疼,有人爱,她不是你手里的筹码,更加不是棋子,谁也不能拿捏她!” 事情发生的突然,赵泠根本来不及阻止,谢明仪已经被一掌推了出去。他此前就被书柜砸中,流了不少血,眼下脸色苍白,怪不得让一向好脾气的沈小公爷都勃然大怒。 “为了一个赵元嘉,你就这么动手打他?你难道忘记了,明仪是怎么沦落至此的?你母妃当初可是一口一声好妹妹地唤明仪的母亲,还不是落井下石了?明仪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满朝廷有几个人是无辜的?” 沈非离一向偏护谢明仪,眼下更甚,一把将人护在身后,指着在场每一个人道:“我不管你们都是如何看待他这个人的,但今天我就必须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明仪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非常重要的人。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但在我眼里,他永远都是当初那个明亮的少年!” 这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都砸在众人的心里,萧瑜撇了撇嘴,往萧涣身后一藏,小声嘟囔:“本来就是他不好,谁让他这么坏的,我也没做错什么。” 萧涣顺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沈非离气得原本就不止这些,他自己也偷偷爱慕着赵泠,可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宣之于口,否则不知道还要乱成什么样子。 他自然不舍得指责赵泠冷漠,也不舍得去责怪懵懂无知的阿瑶,甚至不能向萧家兄妹问罪,只好继续把气往萧子安身上撒,“当初若不是谢家和长公主府发生了误会,就以姑姑和晋阳长公主的交情,早就结为亲家了,焉有你什么事?” 第57章 乐此不疲 萧子安道:“你总是偏帮谢明仪, 他冷落泠泠时,你怎么不跳出来说道, 现如今都和离了,还过来纠缠不清,是何道理?” “和离之后, 男未婚,女未嫁,你能爱慕郡主,就不许旁人也爱慕郡主?” “强词夺理!我看你们就是不怀好意!” 沈非离冷眼剜他, 知晓赵泠把过去忘干净的背后, 定然有难言之隐。遂也不敢多提过去的事,他扶住谢明仪,低声询问:“你怎么样了, 要不要紧?” 谢明仪摇了摇头, 目光一直落在赵泠身上。许久之后, 才甚疲倦地道:“表哥,我很累了。” “好,表哥送你回去。”沈非离说着,招来马车将人扶了进去,想了想, 又折身回来同阿瑶道:“我知道你一向最重视郡主了, 现在便同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他指了指萧子安,“这个人明目张胆地想要得到郡主。望你知。”说完,抬腿上了马车。 萧子安气得上前一步, 怒道:“沈非离,你且给我等着,我不会再放过你!” 赵泠浑浑噩噩地回到长公主府,总觉得哪里不对,很不对,可她又实在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脑中反反复复浮现出谢明仪那张落寞的脸。 阿瑶听了沈非离的撺掇,回到长公主府,立马把大门关上,将萧子安直接关在了外面。甚至把此前萧子安才送给她的簪子抛之脑后。 对她而言,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赵泠。 “阿瑶,你说表哥会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赵泠单手托腮,面露沉思,“如果谢明仪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以前真的爱慕过他?我眼光这么差的?” 阿瑶比划道:“郡主别胡思乱想了,天底下的男子没一个是好东西,我们不要理会。” 她寻常丢三落四,什么都记不住,可一关乎赵泠的事情,总是记得很牢,沈非离倒也聪明,知道拦不住萧子安,索性就撺掇阿瑶。如此一来,谢明仪接近不了赵泠,萧子安也同样接近不了。 -- 第96页 果然够卑鄙。 赵泠想得头痛,索性就不再多想,翌日便入宫拜见太后娘娘。正巧太子妃也在,便一同聊了会儿闲话。 东宫太子虽然性格莽撞,为人阴险了些,可太子妃却是个和善人。既不像其他人在太后面前跟赵泠示好,也不背后挖苦中伤她,甚至拉着她的手,安抚道:“郡主此前受了些委屈,大家也都看在眼里。现如今和离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日后再觅良人便是。以郡主的美貌和身份,还怕寻不到好的?” 赵泠平日里不常同东宫走动,可也知太子妃是真心实意过来宽慰她,遂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轻声道:“多谢表嫂关心,才和离归府,暂且不宜再婚。” 太子妃听了,又是一声轻叹,她已有数月身孕,多了几分慈母心,尤其是知晓赵泠孤苦伶仃,忍不住就心生怜悯。想了想,才道:“我倒是有个人选,我娘家有位表弟,模样生得不错,一直在国子监读书,颇有几分才情,今年便要参加科举。文章也被宫里的太傅看过,不说榜首,前三还是稳的。不如找个机会,见上一面?” 赵泠明白太子妃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东宫的人,自然要为东宫拉拢势力。而她深受太后的宠爱,若是能将她拉拢过来,定然是极大的助力。 她此前还对太子妃的宽慰心生感激,眼下便烟消云散。争权夺利让她不喜,沽名钓誉让她厌烦。 太子妃见她如此,赶紧转了话风,一时便聊起孩子的事情,赵泠听了几句,觉得有趣,也来了几分兴致。 “我听宫里的老人说,若是寻了一百个孩子穿过的衣服,做成百家衣,然后给刚出生的孩子穿上,便能平安长大。”太子妃说起这个,伸手抚摸着圆鼓鼓的腹部,“我啊,不管这胎是男孩女孩,我都喜欢。等穿了百家衣,以后定然能平平安安。” 赵泠道:“有表嫂这份心,孩子定然健健康康的,以后平安顺遂,一辈子幸福安康。” “你要不要摸摸看,这孩子顽皮的很,寻常还会踢我。”太子妃说着,背对着众人,将赵泠的手攥过去,往她腹部一贴。 手心处果然感受到微微的起伏,赵泠眨了眨眼睛,觉得有趣的很,太子妃见她如此,立马便知她是喜欢孩子。可想起郡主同首辅大人成亲不到三月,哪里来的孩子。不免就暗暗叹了口气。 待从慈宁宫出来后,太子妃顺势邀请赵泠去东宫作客,赵泠原本就不想掺合党争,一直以来也都尽量回避,可经不住太子妃再三邀约,心道自己谨慎些,青天白日也不会出些魑魅魍魉。 再者,东宫也不敢拿太后娘娘捧在手心里疼宠的郡主开刀。赵泠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阿瑶,这次也不例外。 三人同坐在一辆马车上,也不算挤,太子妃上下打量阿瑶一遭,见她模样虽然生得不错,可看起来懵懂痴傻,脸上透着几分稚气,立马便察觉到其中关窍。 又见赵泠把自己面前的点心都推给她吃,不免有些暗暗吃惊,太子妃笑道:“一直见你带着她在身边,这姑娘到底是哪家的掌珠?” 若是谢家还未出事,赵泠现如今便能理直气壮地回一句:“这是谢大人的掌珠。” 可现如今却万万不能宣之于口,只好含糊其辞道:“她是我的玩伴,陪了我很多年了。虽然不聪明,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阿瑶正垂头吃着糕点,一听这话,连忙抬起脸来。 “你慢点吃,不着急,还有很多,你每一样都吃几块。”赵泠从衣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袖中香气四溢,抬手替她擦拭嘴角的残渣,“阿瑶总是一副孩子模样,表嫂可别见怪。” “既是你的玩伴,身份低些也不妨事。”太子妃话锋一转,笑问,“这姑娘看起来有十三、四岁了吧?可许了人家?我娘家还有一个表弟,模样和性情皆不错,如若不然……” “不必了,阿瑶年纪还小,我想多留她几年。” 赵泠直接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且不说阿瑶是谢府的掌珠,就是谢明仪那一关,就十分难过。 退一万步来说,谢明仪现在辅助东宫太子,真要是想巴结太子,一早就将阿瑶送进东宫了。可他并没有,甚至屡次给阿瑶收拾烂摊子,并且乐此不疲。 不正说明,他不想利用阿瑶达成自己的目的? 赵泠忽然一惊,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站在谢明仪的角度上看待问题了,不仅如此,还洞察了他的内心想法。这一发现,让她下意识地攥了攥拳,赶紧把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 待到了东宫,阿瑶一蹦三跳地跨过门槛,赵泠同宫人搀扶着太子妃,一路穿花拂堂,在凉亭里落坐。 “来人,去将今年江南新上贡的碧螺春送来,再配上时令蔬果,还有新做的云片糕。”太子妃一边吩咐,一边拉着赵泠的手,“郡主这一阵子看起来清减了不少,可要多注意身子,你一向身子骨孱弱,可得仔细着些,早晚多加件衣裳,切莫大意。” 早先便说,太子妃是个和善人,没什么城府,一向与人为善,赵泠知晓太子妃是想向她示好,微微一笑点头道:“多些表嫂关心,现如今正是缛暑,我倒不想喝什么碧螺春。不知可有冰镇酸梅汤?” 太子妃一愣,随即笑道:“自然是有的,我此前不知郡主爱喝酸梅汤,既如此,便全部换了酸梅汤送上来,再切盘西瓜给这位姑娘解解暑。” -- 第97页 她口中的这位姑娘,自然指的是阿瑶。似乎疼爱赵泠的人,都明白爱屋及乌的道理。可偏偏只有谢明仪不懂。 阿瑶捧着西瓜就啃,丝毫不露怯,赵泠同太子妃闲聊,打发着盛夏光阴,微风轻轻一拂,将她身上火红色的衣裳吹得烈烈如焚。 “……这事还须从长计议,有劳首辅大人多费心了,待事成之后,我自然不会忘记大人的功劳。” 一道颀长的身影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行来,稍一侧身,露出身后的谢明仪。此人正是当今东宫太子。 “父皇近日很器重老九,因为元嘉郡主的关系,太后娘娘又格外喜欢老九,齐贵妃城府颇深,一向同我母后不对付,若再不出手打压,只怕往后东宫再无立足之地了。” 太子正喋喋不休地说着,却见谢明仪突然驻足,他微微一愣,不由蹙眉问:“谢大人,你有没有在听?” 顺着谢明仪的目光望了过去,就见凉亭里坐着的两道人影,太子恍然大悟一般,笑着道:“说曹操曹操到,元嘉居然有空来东宫作客,也是稀奇。” 谢明仪痴迷地望着赵泠,只觉得她身后姹紫嫣红的花园,竟然比不得她半分,一颦一笑皆让人心动不已,心神一乱,险些收不回来。 “咳,”他攥拳抵住唇角,用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正色道:“这事交给下官去办,殿下只管放心便是。” “谢大人做事,我一向放心,有劳你了。”太子说着,单手指了指赵泠,“我这位表妹,被皇姑姑宠坏了,从小就娇纵得很,又有太后娘娘护着,旁人皆是不敢招惹她的。嫁入谢府这几月,应该给贵府添了不少麻烦。你且大人大量,莫同女子一般计较。” 谢明仪脸色登时就变了,抬眸剜着他,一双薄唇微抿,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情绪。 太子见他如此,又道:“如若不然,我叫了她过来,让她当面同你致歉?” “让她同我致什么歉?”谢明仪不悦道,“都是我强娶她,冷落她,害她名声受损,也是我愧对了她!她何曾给我添过麻烦!” 第58章 郡主不愿意 太子愣了愣, 忙安抚道:“那便算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觉得元嘉那个脾气, 的确娇蛮,一般人的确受不了……” “她的脾气怎么了?我觉得好得很!天底下有哪个女子能强过她?非得逆来顺受才是大家闺秀?”谢明仪越发不悦,根本听不得旁人说郡主的半点不是, 当场就直言不讳道:“元嘉郡主很好,不是她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同她和离,非我所愿, 若她愿意, 我定然十里红妆再迎她过门!” “那你还同她和离作甚?难道不是因为你厌烦元嘉?” “谁告诉殿下,下官厌烦郡主了?谁说的?胡说八道!”谢明仪脸色极差,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一副极恼怒的模样, 压低声音道:“不管是谁同殿下说的, 下官希望谣言到此为止!从今往后,谁也不许再提及此事,否则莫怪下官不留情面!” 太子更加愕然,直到谢明仪一甩衣袖扬长而去,这才对着左右道:“他是不是疯了?我可是东宫太子, 未来的储君, 我为他出气,他倒好,拿我出气!” 左右的侍卫面面相觑, 均不敢随意开口。 赵泠正同太子妃闲聊,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太子妃率先站起身来,她回头,却见谢明仪正站在不远处,身上穿着簇新的朝服,腰上还悬着鱼符,他脸色比先前好多了,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谢明仪眼底染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就是这分落寞,惹得赵泠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阿瑶却在一瞬间,把还没啃完的西瓜随手抛开,将她完全护在了身后。 好巧不巧,西瓜皮不偏不倚砸在了紧跟谢明仪其后的太子身上,太子脸上一沉,不悦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这般不识礼数?” 他方才因为赵泠的缘故,在谢明仪那里失了颜面,心里憋着火气,若是换了别人,早就厉声问罪了,可对方是首辅大人,那就得深思熟虑一番。 又不好斥责赵泠,只好把气往阿瑶身上撒,当即就对着左右道:“来人,去把她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十几个侍卫火速从后面冲了出来,太子妃刚要出声制止,却见谢明仪速度更快,抬腿将离阿瑶最近的侍卫踢开,厉声呵斥:“我看谁敢!” “首辅大人,你这到底是何意?”太子越发不悦,尤其众目睽睽之下,更是拉不下颜面,瞬间就沉着脸道:“我不过是责罚一个侍女,你竟也要管这种小事?” 谢明仪脚下一动,直接将二人护在了身后,其余人见状,哪里还敢上前,纷纷倒退几步,有个倒霉的家伙,连阿瑶的衣服都没碰到,直接被他折断了手腕,被几个人拖着往后躲。 赵泠不动声色地蹙眉,抬眸望着谢明仪的背影,不知他为何偏偏选在这种时候出头。 就以她对阿瑶的偏宠,即便对方贵为东宫太子,也不敢随意处置她身边的人,谢明仪完全不必担心阿瑶的安危。 可他却在第一时间站了出来,毅然决然地选择站在她们的身前,仿佛在对全世界的人说:“这两位姑娘是我的命,谁也不许动她们!” 太子妃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一手抚着腹部,上前搀扶着太子的手臂,轻声道:“这位姑娘是郡主很要好的玩伴,想来也是无心之举,今日臣妾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正好元嘉也在,思及许久未见,遂将人请来东宫作客。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殿下莫怪。” -- 第98页 “既如此,那便罢了。”太子略一思忖,抬眼望了阿瑶一眼,又道:“这位姑娘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赵泠一听,立马不悦起来。她可以同别人解释阿瑶的不聪慧,可却不允许旁人如此说,当即就要反驳,谁料谢明仪抢先一步,直接呛声道:“下官倒是觉得这姑娘生得聪明伶俐,想来殿下近些时日,一直为国事操心劳力,一时看错了人。” 太子无言以对,一时竟然气笑了,伸手指了指他们,又道:“首辅大人好生护短,只是我倒不知了,你和元嘉都已经和离了,作甚还要一副相亲相爱,情深意长的样子?” 谢明仪默然,事到如今,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厌倦了郡主,所以才和离了。可事实上,只要郡主肯点头,他定然十里红妆迎娶她过门。 但郡主不愿。 赵泠不想多作纠缠,平白无故惹人笑话,于是拉着阿瑶的手,便要告退,太子妃原本就心怀歉意,见状,才要上前拉她的手。 阿瑶满脸警惕地盯着她,太子妃便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为难道:“元嘉,你好不容易来东宫一趟,眼看着就到午时了,若不嫌弃,留下用顿便饭?” 赵泠婉言谢绝道:“不必了,多谢表嫂的好意,我想起来府中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这便回去了。” 说完,拉着阿瑶转身就走,谢明仪抬腿跟过去一步,太子拦道:“首辅大人何去?不是说好了,还要商量事宜?这里人多嘴杂,不如移步去书房。元嘉要走就让她走好了,反正她也不待见你。” 这最后一句,正戳中谢明仪的心,他焉会再继续商讨什么事宜,拱手告退,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太子更纳闷,同太子妃道:“谢明仪这是疯了么?我可是东宫太子,他竟然这般狂妄。” 待追至东宫门口,阿瑶却突然不走了,赵泠不解,回身望她,阿瑶着急地摸索着发间的珠钗,发现萧子安送的那支不知何时丢了,满脸焦急,正要折身回去寻。 谢明仪从后面追了上来,正色道:“我刚唤了你们好几声,可你们越走越快。”说着,他从衣袖中将阿瑶丢的那支发簪递了上前,“这是你们丢的吧?” 阿瑶赶紧把发簪接了过去,大松口气的样子,谢明仪见状,便笑道:“原来是阿瑶的东西,我此前在凉亭外面捡到,还以为是郡主的。” 顿了顿,他抿唇笑道:“应该是郡主送给你的罢,郡主眼光一向很好,这发簪很适合你。” 阿瑶大力地摇头,扯着赵泠的衣袖,求她替自己开口解释。 赵泠便满脸认真地问:“你真的觉得这发簪很适合阿瑶么?” “是的,”谢明仪点头道,“我虽不知姑娘家喜欢什么款式的,但我瞧着觉得很特别,一猜便知是郡主的手笔,果真不同凡响。” 赵泠面上流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谢明仪心尖一颤,暗猜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正迟疑间,却听她道:“这发簪是九王所赠,想不到首辅大人的眼光同九王相似,以前倒是从未听过。” “……”谢明仪攥紧拳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竟然忘记了萧子安的存在,只要一想到,萧子安用小恩小惠收买了阿瑶,心里就隐隐生出火气,可却不是冲着赵泠发作,“原来如此,我送的发簪,你们瞧不上,可萧子安送的,却当个宝贝似的。” 赵泠竟觉得有些好笑,眼前这个男人现在很奇怪,明明此前同他三天两头吵架,可现在不仅对她温柔小意,还时不时地吃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甚至还孩子气地埋怨。 许久之后,她才道:“太子表哥说的对,你我都和离了,以后还是不要再见,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让外人瞧见了,不知者,还以为是我一直以来不要皮脸地纠缠于你,长公主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谢明仪一听,连忙道:“我何时说过是你纠缠我了?外人的眼光,你管他们作甚?谁在外面胡言乱语,你气不过,只管同我说,我让他们全部吃不了兜着走!” “无论如何,我跟你再也没有可能了。你若是想借太子妃之手,诓骗我过来,大可不必如此。” “郡主!不是这样的郡主!” 谢明仪三步并两步地跑下台阶追她,阿瑶抬手就打,一手将阿瑶挡开,忙道:“不是的,郡主。我从未让任何人诓骗你!虽然我特别想见你,但我怕你不高兴,我怎么可能会借太子妃之手诓骗你?我明明知道你最讨厌算计。” 赵泠被他纠缠着,根本走不了,闻言便道:“那便算我错怪你了,还不成么?你这个人怎么打蛇缠棒上?青天白日的,你要耍无赖么?” “若是耍无赖就能让郡主回心转意,那我可以!”谢明仪将阿瑶往旁边推了推,压低声音道:“郡主,我……我生辰快到了,下月初七,就是我的生辰。” “嗯,那祝你生辰快乐。”她草率地应付了一句,抬腿要走。 “郡主!”谢明仪恼了,声音又低又沉,“此前,萧子安过生辰时,阖宫的人都给他庆生,郡主还特意给他亲手做了一套护腕。前一阵子,常宁郡主过生辰,你熬了几晚上,连夜做了一只荷包。可到了我这里,为何只有这么一句?” “那你还想怎么样?萧子安是我表哥,萧瑜是我表姐。我给他们过生辰,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何一定要大张旗鼓地帮你庆生?” -- 第99页 赵泠顿了顿,忽又怒道:“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我连夜绣荷包的时候,你偷看了?” “我是光明正大的看,隽娘说你一晚上被绣花针扎了十几个窟窿,我还以为你是给我绣的,我怎会不去看?” “谁会给你绣荷包!我给谁绣,我也不会给你绣!” 谢明仪也恼了,直言道:“你给我绣,那我还不要了!谁会要你绣的鹌鹑!” 赵泠一愣,随即上前推他一把:“什么鹌鹑?那是鸳鸯!你这个混蛋,你会不会看?!” 第59章 关门,放猫 两个人在东空门口大吵一架, 再次闹得不欢而散。 谢明仪气势汹汹地回府,恰好沈非离登门拜访, 遂拉着他诉苦道:“表哥,你说赵元嘉是不是很过分?萧子安过生辰,她亲手给人家缝了一副护腕, 萧瑜过生辰,赵元嘉就亲手绣荷包。我此前觉得,她是与人为善,待身边的人都是如此热情体贴, 可偏偏我过生辰, 她就浅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沈非离被他拽了一把,赶紧安抚道:“你莫生气啊,你今个不是同太子回东宫商谈事情去了?怎么能遇见郡主了?” “郡主入宫拜见太后娘娘, 刚好太子妃也在, 便受邀去了东宫作客, 恰同我撞个正着!”谢明仪抿唇,分外不解,“她觉得是我故意让太子妃诓骗她去的。我一早上都在内阁,何曾私底下同太子妃沆瀣一气了?她总是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于我!” 沈非离憋笑,用折扇半掩着唇角, 见谢明仪一副生了极大气的模样, 遂又敛眸,拉着他跨过门槛,边走边道:“郡主一向如此, 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对你了。难道你还能因为这个,就同郡主离心了。再说了,去年郡主送子安护腕这事,你老早就知道啊,当时你还说……” 他摇头晃脑,学着谢明仪的语气道:“此护腕甚丑,也不知是谁所做,堂堂九王殿下竟然戴在身上,料想定然出至个蠢笨姑娘之手。” 他又抬眼瞅着谢明仪抿成一条线的唇,笑意吟吟道:“这么蠢笨的姑娘,怎么可能是你那心心念念,冰雪聪明,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郡主夫人呢?” “你少拿以前的事情做文章,我那会儿并不知情!” 谢明仪说到气头上,又想起从前萧子安同赵泠浓情蜜意,心里越发吃味,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太子此番寻我过去议事,不为别的,正是同我商议如何铲除萧子安。再过月余,便是秋猎,按每年惯例,除了体弱多病,不受宠的皇子之外,其余人皆得一同陪伴圣驾。礼部尚书已经将随行的名单报了上去。” “你的意思是,想要趁着此次秋猎,彻底将萧子安压在五行山下,永世不得超生?” “是,具体事宜,还在商讨中,可我一日都等不得了,这次必须要让他彻底消失,否则郡主的眼里,永远都看不到我。”谢明仪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可眸子中的杀意毫不掩饰,“也是时候做一个了断了。这次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沈非离听得心惊胆战,有心想要劝两句,可又毫无立场,他很不愿看见萧子安和谢明仪兄弟相残,但又阻止不了。 且不说两个人之间的龃龉,就拿赵元嘉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赵元嘉,不管是萧子安,还是谢明仪,今生都非她不要,非她不娶。 难道还能将她分成两半? 沈非离心里有些埋怨赵泠的凉薄冷漠,不知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喜欢她的两个男子针锋相对。可转念一想,郡主又做错了什么。 她自出生之时,便是郡主之姿,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求何不得?可偏偏被皇帝当成掣肘朝臣和皇子的棋子,明面上,似乎天底下所有人都偏护着赵元嘉,可到了最后,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她推了出去。 他突然很心疼赵泠,并且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改变眼前的现状。可他不过是个小公爷,虽出身高贵,但在朝中无足轻重,不过靠着祖上封荫,挂个闲职而已。 只可惜造化弄人,一向在女人堆里打滚的沈小公爷,人生第一次爱慕一位姑娘,还永不得宣之于口。否则京城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须臾,他才沉沉叹了口气:“我也说不动你,也管不住子安,既如此,那我便这么同你说罢,就以郡主对萧子安的感情,你若是害死了萧子安,郡主定然恨你一辈子。” “恨就恨罢,恨我也比一点都不在乎我要强千万倍。” 谢明仪的双眸中闪动着浓浓的杀意,可神色却极落寞。他喜欢的姑娘,早就把他忘得干干净净,还当着他的面,对死敌投怀送抱。不仅如此,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他的示好。 也许,他就是把心掏出来,捧在郡主面前,她都会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上去。 那厢赵泠回到长公主府,越想越生气。 她如此用心,熬了好几眼才绣出的鸳鸯,居然被谢明仪说成是鹌鹑。 谢明仪过生辰,满朝文武有的是上赶子献殷勤的,何须她送什么生辰礼?天底下有谁和离之后,还能心平气和在一处闲聊的。 她越想越生气,抬手推翻了桌子,阿瑶吓了一跳,跟只作贼心虚的耗子似的,灵活地往旁边一跳,目视着她比划道:“郡主别生气,谢明仪那是没有眼光,我们不同他一般见识。” 赵泠回头瞥她一眼,惊讶发现阿瑶这几日又长高了些,不仅如此,眉眼似乎也长开了些许,越发同谢明仪神似了。她上前一步,两手捧住阿瑶的脸,仔仔细细打量片刻,直蹙眉叹气。 -- 第100页 阿瑶不解其意,只当赵泠还生着气,于是便道:“那我去杀了他,替郡主报仇!”说着,她一把抽出发间的簪子,轻轻一转,一支异常纤细的匕首便显现出来。 “别,姑娘家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这样不好。”赵泠知晓阿瑶的脾气,说到一定做到,生怕她一个想不开,再同上回一般,直接前去刺杀。 若失手还好,谢明仪定然不会伤害她的,可若是得手了,阿瑶便算是弑兄了。 入夜之后,赵泠在屋里看了会儿书,阿瑶一向不喜欢看书,早早就抱着妙妙回房休息去了。 晚风一吹,窗外发出簌簌的声响,她打了个哈欠,起身去关窗户,手才扶到窗子,眼前蓦然闯进来一道黑影。 她一惊,刚要出声唤人,那黑影如同鬼魅一般闯了进来,一把捂住她的唇,将人往后轻轻一推。 “别喊,是我。” 谢明仪低声道:“你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亲自登门致歉。” 赵泠发出呜呜的声响,抬手往他脸上打,谢明仪索性一把将她两只手都按住,神色紧张道:“你别出声,莫惊动了旁人。你我已经和离,若被人发觉我私底下同你见面,不知要传出什么谣言,对你的名声不好。” 他此前爱慕维护赵玉致,为了她,指着赵泠的鼻尖,口口声声说她恶毒。甚至不顾她的名声,众目睽睽之下将赵玉致抱走。 现如今倒是知道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了。 赵泠的双目满是怒火一直瞪着他,谢明仪抿了抿唇,忽又道:“你别生气了,白日里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同你吵架的。” 他竟然真的是过来致歉的,把姿态放得极低。 她居然一时半会儿觉得诧异,抬眸望了他,满脸不解。 谢明仪解释道:“你是姑娘家,我是男子,同你公然争吵,的确是我没风度。白日里没好过来,遂夜里擅闯,还吓着你了,是我不好。但你能不能……” 他有些难以启齿,“能不能别出声,阿瑶要是看见我在这里,定然要同我闹的。” 赵泠点了点头。 谢明仪大松口气,这才将手松开,垂眸道:“我同你说正经的,下月初七,我生辰宴,你来不来?” “不去。” “来吧。” “真不去。” “你就来吧,我连帖子都带来了。”他从衣袖中把烫金的帖子拿了出来,“我很多年都没过过生辰了,表哥说,今年是个好年,希望我能过个生辰。我也不求别的,只要你肯来,便足够了。” 赵泠道:“你是不是中邪了?我,赵泠,赵元嘉,是你仇人赵简崇的女儿。你邀请我去赴宴,可是在盘算着什么?还是说,这是沈小公爷的意思?” “怎会?”谢明仪双手按着她的肩膀,满脸认真道:“我就是想要你来,是我自己想要你来,不是什么人的意思。” “那我就是不去,你能把我怎样?” “我……”他突然哑言了,有些懊恼地蹙眉,把脸偏转过去,很快又转了回来,低声问:“如果是萧子安过生辰,你肯定早就答应了。偏偏就不肯应我。赵元嘉,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么,为何我怎么捂都捂不暖?是不是只有萧子安死了,你才肯回头看我一眼?” 赵泠面色一寒:“你若敢碰他一根毫毛,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你就这么喜欢他?” “喜不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谢明仪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眸子里晦涩难懂,也不知道是喜是怒,正僵持间,忽听外头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一愣。 他赶紧一挥衣袖将桌案上的蜡烛吹熄,两个人往墙角挪了挪,却听外头传来几声扣门声,赵泠瞥了他一眼,这才冲着外头道:“阿瑶,我今天很累,先睡了,你抱着妙妙回去吧,明早再送过来。” 门外便传来一声敲门声,随后脚步声便渐渐远去,谢明仪大松口气,真怕妹妹闯了进来。 他忽然想起赵泠以前就非常喜欢猫,每次见到了,总要逗一逗,因为他害怕猫,遂她也不养了。 可现如今,郡主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他怕什么,喜欢什么,郡主也毫不在意。谢明仪心里极失落。 但又不能名正言顺表现出来,只好抬眸望着赵泠。 “夜色很深了,要是没别的事情,你现在可以走了。”她却下了逐客令,“再不走,我放妙妙咬你。” 第60章 强留不得 赵泠近几日心神不宁, 在长公主府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连萧瑜找她出去逛街,她也不去。 万一又遇见了谢明仪怎么办? 他就跟阴魂不散似的,只要她一出府, 不出半个时辰,立马就出现在她的面前,仿佛内阁成日人浮于事。 她下定了主意,绝对不会去参加谢明仪的生辰宴, 甚至把帖子都随手丢了。 太子妃果真说到做到, 还真把娘家的表弟邀来了,因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名声不好, 遂把萧瑜也请了过去, 算是变相地凑姻缘。 赵泠原本就不想过去, 萧瑜便道:“太子妃这片好心,也不全然为你,十有八|九是为了太子哥哥。你若不去,回头不仅东宫有失颜面,连皇后那里都要记你一笔, 何苦来哉?不如去瞧一瞧, 就当去看个猴。” -- 第101页 说着,她又凑过来,神神秘秘道:“听说太子妃母族的那个表弟, 模样生得很不错,叫傅长枫,在国子监读书,我二哥哥认得他。据说性格温厚,待人也彬彬有礼,比你虚长两岁,至今为止,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呢!” 赵泠好笑道:“你打听这么多做甚?连人家有没有通房丫头都查清楚了,难道表姐对这个傅长枫有意思?” “瞎说,我对他才没意思,我这不是为你打听清楚,万一你们两个看对眼了呢?”萧瑜说着,又叹了口气,“你和子安的事,我都听我二哥说了。虽然我们几个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都一样,可实话实说,我还是更偏向你一些,子安再好,若不得你喜欢,也是枉然。” “表姐……” “我的意思就是,凡事你遵循着本心走,不要委屈自己了。”萧瑜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不管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总归是有你的道理,表姐一直都会支持你,保护你,谁也不能伤害你。” 赵泠心里感动,原本还担心萧瑜会因为萧子安的事情,同自己生分了。听这一席话才知,表姐永远都是天底下最好的表姐。 “还有阿瑶也是,”萧瑜伸手掐了掐阿瑶的脸,笑着道:“谁也不能碰你们一根毫毛,否则就是跟我过不去。” 顿了顿,她迟疑片刻,才从衣袖中掏出一只镯子,面露为难道:“但子安把这个给我了,说让我转交给你,还说,你若是不收,就让我把这个毁了去。” “我不能收,表姐帮我转告九王一声,他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我也这么跟他说的,但他不听,我也没有办法。”萧瑜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只镯子:“成色挺好,看起来价格不菲,毁了倒是挺可惜的。” 她说着,抬眸一瞥阿瑶,脑中灵光一闪,“要不送给阿瑶罢,反正我回头就说泠泠不要,子安也不会追根究底。” 阿瑶当即就摇了摇头,赶紧把双手背在身后,萧瑜便坐过去,拉着她的手,往上套,两个人你追我躲,在马车里闹腾。 赵泠无奈叹气,恰好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遂下了马车。太子妃派来的丫鬟称,今日太子去军营里了,要到明日才回来。间接地暗示谢明仪不会来东宫。 果真是一片好心。 三人到时,太子妃正派身边的丫鬟去请人,见她们来了,赶紧将人领至前厅,隔着一道屏风,只见位置上坐着一位少年。 生得俊朗,穿着一身绀青色锦袍,既不像谢明仪冷漠,又不像沈小公爷纨绔,反而像是文弱书生。 萧瑜瞧了几眼,压低声音道:“看起来文质彬彬,模样也俊,又是皇嫂母族的表弟,还是嫡出公子,身份上同泠泠倒是般配,就是不知谈吐如何了。” 太子妃笑道:“这你便放心,长枫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学问很不错。殿下有心提拔于他,这阵子忙于公务,待空闲下来,约莫要提拔他去内阁当职。” “原来如此,”萧瑜应了一声,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赵泠的手臂,低声询问道:“泠泠,你觉得怎么样?” “既是太子妃的表弟,自然很好。” 萧瑜道:“你这回答得实在太敷衍了,不过依我看,还是不如子安。如若不然,找人去试试?” 说着,她对着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这便从屏风后面绕了出去,装作是奉茶的婢女,上去斟茶,故意将茶水往傅长枫的身上泼。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公子饶命。” 傅长枫赶紧起身,抚了一把衣衫,见上面染着大片的茶滞,微微一愣,可也并未见恼色,甚温和地道:“罢了,想来你也不是诚心的,退下吧。” 萧瑜见状,便道:“嚯,脾气还挺好的。”说着,她又对着侍女使了个眼色。 这侍女也机灵,起身作势要替傅长枫把衣裳擦干净,两手胡乱在他身上乱动,傅长枫脸色一红,立马将人往旁边推开。 “不必了,你退下吧。” “那怎么能行?若是被太子妃知道奴婢怠慢了公子,一定会打死奴婢的。”侍女索性往他身边一凑,抬手间故意露出半截腻白的腕子。 傅长枫惊于她的大胆,立马红着脸把头转了过去,一副非礼勿视的架势。 太子妃见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道:“我早就说了,长枫是个好孩子,一向知理明事,家里管教严格,从未染过半分孟浪公子的作派。” 萧瑜捏着下巴,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光是这样还是不够,我们家泠泠可是京城最美的姑娘,想要娶走她,没点真才实学怎么能行。” 太子妃道:“那这一时半会也试不出来,他学问是有的,你若不信,可以去国子监问一问。” “我是指其他方面,”萧瑜拍了拍阿瑶的肩膀,促狭地笑道:“去试试他的武功。” 话音刚落,自阿瑶袖中立马窜出一样暗器,直接打在了傅长枫的腿上,他吃痛,当即摔了一跤。 太子妃大惊失色,根本顾不得再躲,连忙上前将人扶起,“长枫,你怎么样了?” “没事,腿上突然一麻,然后就站不起来了。” 萧瑜掩着唇,咦了一声,嫌弃道:“原来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不会武功怎么能行?连阿瑶都打不过,以后要怎么保护泠泠。” -- 第102页 赵泠心道,这个世间能打得过阿瑶的人,满京城也寻不到几个,谢明仪倒打得过,可他从来只是避让,不肯伤了阿瑶一分一毫。 她觉得了无趣味,遂道:“人也看了,太子妃的好意我也心领了。表姐替我同她说一声,我累了,先带阿瑶回去了。” “行,你回去吧,皇嫂这里有我顶着呢!” 待出了东宫,赵泠大松口气,还真怕太子妃强拉红线,阿瑶扯了扯她的衣袖,撒娇说想要去买糖人吃。 赵泠颇为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吩咐马夫从玄武街绕过去,阿瑶跳下马车,行至摊前买糖人,折身回来时,恰巧在街头同谢明仪迎面撞上。 他似乎有公务在身,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簇新的朝服,腰间还配着鱼符,左右皆是一些官员,身后乌泱泱跟着不少侍卫。 阿瑶只顾着手里的糖人,误打误撞闯进了队伍前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左右的百姓纷纷倒抽口凉气,对着她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大胆!竟然敢阻拦首辅大人的去路!来人啊,把这贱民抓起来!” “住手!” 谢明仪抬手,侧眸剜了先前说话的官员一眼,语气颇淡,“这位姑娘是元嘉郡主身边的亲信,陈大人近日操劳国事,眼睛也快熬瞎了不成?” 陈大人脸皮一哆嗦,早先就听闻元嘉郡主和首辅大人之间的荒唐事,见状,出于巴结,赶紧道:“原来是元嘉郡主身边的亲信,那就无怪乎此了。” 阿瑶根本听不懂旁人话里的嘲讽之意,可她就认得谢明仪,于是咬牙瞪他。谢明仪脸色极差,低声训斥道:“本官都说了,她是元嘉郡主身边的亲信,陈大人不论是非黑白就出口伤人,好大的官威,是不是连本官都不放在眼里?” 陈大人做梦都想不到,谢明仪方才根本不是在说反话,当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谢明仪不再理他,见阿瑶手里还捏着两支糖人,猜想赵泠肯定就在附近,于是招来流火,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流火会意,抬步走至卖糖人的小商贩面前,随手抛了一锭银子,将摊子上所有的糖人全部都送给了阿瑶。 “大人说,这些都送给你吃,请你以后见面,不要总拿眼剜他,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大人下不来台的。” 阿瑶却不肯要,抬腿踢了流火一脚,转身就走,流火无法,只好折身回去复命。 陈大人便笑道:“一个小小的婢女,怎有这么大的脸?首辅大人给她买东西,可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简直不识好歹。” 流光倒吸口凉气,连忙抬眸去望谢明仪。 “陈大人,你不说话,别人不会把你当哑巴。”谢明仪冷眼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太子殿下吩咐的事,若是陈大人都能做好,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既如此,本官就先行一步。” “哎,首辅大人,您可不能走啊。太子殿下若是问起,下官没法交差啊!” “陈大人刚才能说会道,怎么就无法交差了?”谢明仪拽着马缰绳,直接调头,“你一个小小四品官员,能得太子殿下重用,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此推辞,当真是不识好歹。” 他把陈大人的话,逐一还了回去,当众打了陈大人的脸。目光四处逡巡,见阿瑶往南边行去,赶紧骑马跟了过去。 第61章 惟愿她好 一直追至街尾, 才瞧见长公主府的马车。谢明仪翻身下马,躲在卖书的摊位面前抬眼望去, 只瞧见至马车里掏出半截腻白的腕子,绯色的琉璃珠子,更显得皮肤白皙。 车夫驾车过来, 谢明仪慌忙躲避,连忙翻开一本书,假装路过此处,下马买书。 赵泠刚好掀开车帘, 见他在此, 微微一愣,问道:“阿瑶说,你跟一群官员骑马出城, 怎么还不走?” 谢明仪见她主动开口, 赶紧扬了扬手里的书:“路过此处, 看到有卖书的。遂想买一本。好巧。居然遇见了郡主。” “买书?什么书?好看吗?”赵泠好奇地探头一看,很快又黑着脸骂了一句“无赖”,随后车帘一摔,扬长而去。 谢明仪不明所以,垂眸一看, 却见自己好巧不巧, 居然拿的是一本春宫图册,小摊主凑上前来,笑道:“大人, 这书十文钱,可是绝本了,大人若是要,小人这就帮您包起来……” 他恼火地一把将书摔至摊主的脸上,低声暗骂一句,抬腿将书摊踹翻,周围的百姓见状,纷纷躲避,生怕惹了他这个瘟神。 好不容易才同赵泠说了句话,结果阴差阳错,闹出这么一个令人难以启齿的尴尬来。 郡主会不会就此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谢明仪脸色越发阴沉,抬手吩咐左右将这书摊砸了,随即扬长而去,顺道去内阁取回公文。离得老远就见一群年轻官员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眉心一蹙,分外不喜下属官吏玩忽职守,正要出声呵斥,就听有人道:“你们听说了没?太子妃做主,私底下唤了傅家公子过去,让元嘉郡主隔着屏风相看。傅长枫年纪轻,家室好,又在国子监读书,很得皇上亲眼。若此番能娶了元嘉郡主,真可谓一朝龙升天了!” “我也听说了,不过话说回来,虽说元嘉郡主同咱们大人和离过,可郡主的芳名响彻京城。” “不瞒各位,本官头几年去长公主府赴宴,曾远远一睹郡主的芳容。”一位朝臣摇头晃脑道:“当时离得远,只见一片海棠花前,郡主穿着一身红裙,在花溪间翩翩起舞,虽未见真容,可舞姿甚美。” -- 第103页 场上立马响起一片惊羡声,不知是谁叹了口气:“郡主生得如此明艳动人,偏偏咱们大人不近女色。可惜,实在太可惜了!” 谢明仪眉心紧蹙,躲在柱子后面偷听,他竟不知赵泠才和离不久,就已经开始相看夫婿了。 难道郡主不想嫁给萧子安了?还是说,郡主只是想气他? 不知为何,只要想到,郡主是为了气他,所以才去亲近萧子安,他就忍不住唇角上扬,可很快就沉下脸来。 “可把傅长枫得意坏了,他在国子监和同窗门闲聊,谈起元嘉郡主,总是一副很相熟的架势。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竟也吹成了九分。”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傅长枫言语间,似乎有几分嫌弃郡主。” “嘘,快别说了,好像有人来了!”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谢明仪敛眸,抬步从柱子后面出来,沉声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朝廷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全部下去处理公务!” 众人悻悻然地拱手应是,纷纷退下,谢明仪抬眼一瞥,叫住了其中一个官员。 “大人找下官有何吩咐?” 谢明仪抬步上前,见周围无人之后,这才压低声音道:“傅长枫还说了郡主什么?” “没……没说什么。” “到底说了什么?”他步步紧逼,冷眼睨着,冷冰冰道:“不说的话,后果你知道的。” 这官员吓得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抬袖揩了一把满门的虚汗,战战兢兢道:“回大人,傅长枫说太子妃有意撮合他和元嘉郡主,还说有太子妃保媒,又有东宫当靠山,元嘉郡主定然不会拒绝,还说……” “还说了什么?” “还说,元嘉郡主同大人成过亲,已非完璧之身。他能娶郡主,并非高攀,郡主若是识大体,以后嫁入傅家相夫教子,不可再抛头露面。” 谢明仪脸色一沉,厉声呵斥:“放肆!” “大,大人,不是下官说的,是傅长枫,是他说的啊!大人饶命啊!” “把嘴闭紧了,再让本官听见有关郡主的半句风言风语,那就全都同你有关了。”谢明仪居高临下地冷睨着他,一甩衣袖出了内阁。 流火亦步亦趋地跟着,见状,忙问:“大人,不是说来取公文,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 “派人通知沈小公爷一声,让他去趟国子监。”谢明仪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边走边吩咐道:“另外再带二十个侍卫埋伏在国子监外面。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流火一愣,赶紧领命下去办了。 谢明仪走至殿外,抬眼望着头顶的蔚蓝天空,深深吸了口气,再不犹豫,坐上马车直奔国子监。 轻车熟路便寻至了藏书楼,离得老远就见一群世家公子坐在一起,其中有道绀青色身影最为显眼。 旁边一人拿书敲了敲那人的肩膀,笑道:“长枫兄,你当真见到元嘉郡主了?她可同传闻一样,生得明艳动人?” 傅长枫笑着应道:“自然是见着了,虽不至于倾国倾城,可却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顿了顿,又叹气,“只可惜了,竟然嫁过人,若非太子妃保媒,我当真是不愿娶她的。” 周围人轰笑,纷纷推搡着他。 忽然,一本书远远砸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了傅长枫头上,他怒起,霍然站起身来,怒视左右道:“谁砸的,给我滚出来!” 人群一散开,谢明仪缓步从殿外行了进来,沉声问:“你就是傅府的公子,太子妃的表弟傅长枫?” “正是!你又是何人?”傅长枫冷声问。 旁边有人认出谢明仪的,赶紧拉了拉他,压低声音提醒:“这是当朝首辅大人,元嘉郡主就是同他成过亲!” 傅长枫一愣,随即上下打量了谢明仪一遭:“原来是你,我总听太子提起你。想来刚才只是个误会,不知谢大人来国子监,有何贵干?可是来寻人的?” “本官就是特意来寻你的。” “寻我?寻我作甚?”傅长枫一愣,望了周围人一眼,“我同大人并不相熟,大人可是认错了人?” “不相熟也无妨,本官这便让你相熟。”谢明仪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一把拽住傅长枫的衣领,连续打了三拳,直接将人打得口吐鲜血。 傅长枫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谢明仪的对手,几拳下去,就已经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了。其他监生见状,立马作群鸟散开,撞倒了书架,桌椅,纷纷往外逃窜。 沈非离身形一闪,将殿门堵住,身后跟着数十名侍卫,他望了众人一眼,笑道:“大家何必走得如此着急?不如坐下来先看场好戏。” 身后的殿门应声合上,藏书楼登时昏暗下来,谢明仪将人甩开,居高临下地冷睨着他,一字一顿道:“再让本官听见你口出污秽之言,就拔了你的舌头!” 傅长枫咳出口血,蜷缩在地,浑身颤抖不停。 “本官问你,元嘉郡主漂亮么?”谢明仪微微倾过身,唇角勾起,似乎在笑,“回答本官,郡主漂亮么?” “漂……漂亮。” “砰—” 谢明仪抬起旁边的椅子,狠狠往他身上一砸,木屑飞溅,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傅长枫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本官再问你一遍,郡主漂不漂亮?” -- 第104页 “不漂亮,不漂亮!” 只听更响的一声重物撞击的声音,他一脚将人踹飞出去,随后再行至傅长枫的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惨状,冷冷笑道:“就凭你也配肖想元嘉郡主,简直痴心妄想!” 他脚下踩着傅长枫的手背,一根根将他的手指碾断,“听说,你写的文章很得宫中太傅们的赏识,可若是手指都断了,连笔都拿不起了罢。” “饶……饶命啊!啊!啊!啊!” “够了,明仪!快住手!”沈非离看不下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傅长枫毕竟是太子妃母家的表弟,若是事情闹大了,太子也未必坐视不理!” 谢明仪默然,尽数将傅长枫的手指踩断,这才回身望了一眼蜷缩成一团的监生们,同沈非离道:“不过就是废了一位无足轻重的世家公子,有甚么大不了的,即便太子不庇护,难道我就没有自保能力了?” 沈非离苦笑道:“你自然有自保能力,可这事若是被郡主知道了呢?她最讨厌手段残忍,心狠手辣的人了,你说说看,你每一条都占了,仿佛天生生在郡主厌恶的点上。” 谢明仪默然,许久才道:“她以前说过,我的眼睛里有光,可现如今,我的眼里只有她了。” 他吩咐侍卫们将众监生带下去,沈非离主动提出要替他摆平众人,待两人处理完这里的事,天色已经很晚了。 沈非离亦步亦趋地跟着谢明仪,边走边道:“太子妃许是好心,所以才介绍傅长枫给郡主认识,可谁知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知人知面不知心,傅长枫在郡主那里,约莫知理明事,温润如玉,可实际上孟浪虚伪。你此次替郡主出头,郡主不仅不会感激你,恐怕还要觉得你坏她姻缘。” 谢明仪拉过马缰绳,听得此话,微微一愣,略一思忖,才低声念着:“惟愿她好,生死不悔。” 第62章 他配不上你 待赵泠得知消息时, 已经为时已晚,萧子安从宫里出来, 连行宫都未回,直接去了长公主府。 提起傅长枫的惨状,他叹了口气, “傅长枫年纪尚轻,还未娶妻,一直以来在国子监读书,有几分文采, 来年科试, 若不出意外,定然能跻身三甲,可谢明仪却踩断了他的十指。今日早朝时, 傅大人跪在金銮殿上老泪纵横, 求父皇给傅长枫讨个公道, 谁曾想谢明仪居然倒打一耙,说傅长枫心术不正,在国子监收买人心,意图混淆黑白,甚至连买通考官的罪证都列举出来了。” 顿了顿, 萧子安抬眸, 深深凝视着眼前的女子,许久,才低声道:“阿泠, 你赴太子妃的相亲宴,我不怪你,因为我知你不好轻易推辞,可谢明仪的心狠手辣,你皆是看在眼里,他若想要谁死,定然不择手段。” 赵泠听得眉头直蹙,虽谈不上什么难过,可只要想起好好一位世家公子,竟然不明不白就被谢明仪打残废了,就忍不住心尖发颤,浑身都冒出一阵寒气。 闻言,便冷漠道:“他为的又不是我,横竖就是为了争权夺利。太子那里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谢明仪对东宫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太子轻易不会动他,不仅如此,只要谢家不倒,还会更加拥护于他。”萧子安说着,面色微微凝重,似乎也觉得此事棘手,许久才又道:“泠泠,事已至此,你和他定然回不去了。你又聪慧,有些事情即便我不说,你心里也有数。今后不管是我继承大统,还是太子夺了皇位,谢明仪注定会死。” “我明白,我心里从未有过他,他是生是死,我毫不在意。”赵泠很肯定地说道,忽又想起阿瑶来,心里暗暗惆怅,若是阿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不知该多么难过,好不容易寻回了哥哥,又怎能亲眼看着他死。 一时间颇为头疼,她捏了捏绞痛的眉心,萧子安一愣,还以为她是想起什么了,赶紧上前将人扶坐下来,半蹲在她身侧,紧张地问:“泠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过来看看?” 赵泠见他这副紧张神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了摆手道:“我哪有那么金贵了,只不过是听你谈起谢明仪,觉得心里厌烦罢了。” “那便好,你若哪里不舒服,一定记得告诉我,可不许强撑着,知道么?”萧子安攥着她的手,昂脸望着她,微笑道:“姑娘家本就金贵,你又是其中最金贵的。以后遇见任何事情,都不要强撑着,表哥的肩膀永远为你留着,你是姑娘家,想哭就可以哭的。” 赵泠一愣,忽然想起当年母亲逝世时,萧子安也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她骤然失去双亲,唯有阿瑶陪在她身边,面对外界的议论和揣测,显得势单力薄。 幸亏有萧子安和萧瑜等人,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这才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即便后来谢明仪重返京师,骤息之间成了内阁首辅,明里暗里打压长公主府,她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可现如今,眼眶一涩,赶紧偏头擦拭着眼角,“表哥,你对我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我早便说过,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娶,泠泠,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萧子安轻轻笑着,语气如同六月微风,“泠泠,不管以后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你不需要我了,或者我死。” -- 第105页 赵泠赶紧打断他的话,急道:“什么死不死的,为何要说这么晦气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你和萧瑜表姐都是我很重要的人,一个都不能离开我!” 萧子安的眸色越发温柔,望着她的眼神温柔得似乎能溢出水来,若是旁的女子,被他这么盯着看,定然要羞涩得面红耳赤,然后落荒而逃。 然而赵泠不是一般女子,她面色沉静,同往日没有任何的分别,甚至还眨了眨眼睛,萧子安终是败下阵来,耳垂一红,赶紧攥拳抵着唇角轻咳一声,用以掩饰内心的小鹿乱跳。 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阿瑶捧着一束海棠花,抬步跨过门槛,萧子安赶紧起身,往旁边退了几步,笑道:“阿瑶来了啊。” 赵泠见她手里捧着一束海棠,红得烈烈如焚。倒也好看,可长公主府上并没有这种品状的海棠,于是便以为阿瑶是翻了旁人家的院子,偷折了花,于是便笑问:“你去哪里偷摘的?还摘了这么多?” 阿瑶上前几步,揪了揪花瓣,比划着手势道:“我捡回来的,看着好看,所以就带回来了。”说着,她抬步去寻了个花瓶,然后把海棠仔仔细细地插了进去。 萧子安瞧了片刻,见她插花的动作熟练,便以为是赵泠教的,于是便笑道:“很少见到阿瑶这么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这插花的本事,莫不是跟阿泠学的?” “我可不会,她才来长公主府的时候就会,想来是自学成才。”赵泠如是道,帮衬着修剪枝叶。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即便阿瑶不会说话,随便一个动作,她就明白什么意思。 萧子安想了想,便问阿瑶:“你来长公主府这么久了,可想起自己到底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家中可有什么亲人了?” 赵泠手一顿,此前听谢明仪提起过,阿瑶原名谢明玉,自幼很得谢大人和谢夫人疼爱,光从名字便可见一斑。 再者,谢明仪又是那种不讲道理,且凶残护短的人,阿瑶如果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不说过得如何顺风顺水,可最起码会被谢明仪当个宝贝捧在手心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长公主府当个侍女,在刀尖上舔血般地讨生活。阿瑶摇头,比划道:“不记得,想不起来了。我只有郡主一个亲人。” 萧子安不懂阿瑶的手语,只好听赵泠的翻译,听了这话,便笑道:“你这么喜欢泠泠,以后若是嫁人了怎么办?难不成你要陪在她身边一辈子?” 阿瑶道:“一辈子太短了,我要永生永世都跟郡主在一起。谁都不能抢走她!”说着,她丢下海棠,赶紧扑过去抱紧赵泠,生怕她被人抢走了一样。 “表哥,你莫逗她了,阿瑶会当真的。”赵泠见她如此孩子气,非但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很可爱,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还想多留她几年呢,我们家阿瑶生得这般漂亮,又善解人意,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以后谁要是想娶她,不十里红妆,我都不肯放人的。” 萧子安笑了笑:“说起来,当年是我先发现她,并将她抬上了马车,可谁曾想被你要了过去,现如今她倒是同你最亲近了。” 赵泠抿唇笑道:“她可是我养大的,不同我亲近,还能同谁亲近?”说着,她捏了捏阿瑶的鼻子,“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了马蹄糕,你快些吃吧,这花先别弄了,待会儿我让人去院里再采些牡丹过来,配在一起才好看。” 阿瑶一听有马蹄糕可以吃,赶紧松开赵泠,蹦蹦跳跳就出了房门。待送走了萧子安,她想着外头动乱,这个时候出府,没准要被人指指点点,遂吩咐下人关了府门,声称不见客。 可她忘记了,谢明仪来长公主府,从来不走正门。 他跟鬼魅似的,身形一荡,直接从房檐上一跃而下,赵泠已经见怪不怪,早就不像第一次那样尖叫,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坐着喝茶。 “郡主今日心情可好?” “尚可。” 谢明仪余光瞥见案上摆着的海棠花,不由扬起唇角,笑道:“这海棠花是我特意折来的,郡主若是喜欢,以后只要花开,我就折来送你。” 赵泠这才知晓这海棠花从何而来,估计是谢明仪不敢轻易踏足长公主府,遂让人将花送至了大门口,恰好被路过的阿瑶瞧见,于是便抱了回来。 “我倒是觉得,像是折花这种雅事,不适合谢大人做,反倒是踩断人的手指,更适合你。”她抬眸望着他,不悦道:“傅长枫同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要对他下此毒手?你也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双手的重要性,你将他的手指踩断,即便接上了,也同从前大不一样。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却直接让他成了个废人!” 顿了顿,赵泠起身,一指门口:“长公主府不欢迎你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你给我出去!” 谢明仪道:“在这个世道,有几个人不心狠手辣?我若不心狠手辣,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郡主此前为了萧子安,同我大动干戈,现如今又为了一个才见过一次面的傅长枫,又如此这般。难道在郡主心里,我比不得萧子安,也比不得傅长枫?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对他下此狠手?” “我若问你,你肯如实相告?”赵泠蹙眉道:“回头定然又要打着各种各样的幌子,其实说白了,只是顺着你自己的心意而已。” 谢明仪抿唇,低声道:“你同他私下相见,为何不告诉我一声?你我才刚刚和离,连这个月都没过,你就着急相看夫婿了。你若相亲,我也不说什么,可你也得相看个好的,他那种宵小之辈,如何配得上你?你都不知道他背后怎么说你!” -- 第106页 “他说我什么了?” “我……”他说不出口。 赵泠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的到,可归根究底,还不是你害我至此?当初你但凡谨慎些,早就佳人在怀了,何苦同我纠缠不休。” 第63章 给你便是了 谢明仪口舌都干了, 抿着唇角,许久才轻声道:“赵谨言已经被我弄残废了, 赵玉致也被武陵侯府赶去了庄子里,这事难道还过不去么?郡主,我到底要怎么做, 你才愿意接纳我?非得我死了,郡主方可解了心头气么?” 赵泠道:“我若说是,那你会当场自刎么?” 她余光瞥见墙面上悬着一柄长剑,抬腿上前几步, 一把将剑抽了出来, 往谢明仪脖颈上一抵,“待我杀了你,谢家和我父亲之间的仇怨, 便就此结束了。” 谢明仪一动不动, 满眼温柔地望着她, 甚至将脖颈往剑刃上贴得更近了,鲜血汩汩往外冒了出来,“只要郡主喜欢,随便怎样都可以,你要我的命, 给你便是了。” 如果谢明仪同她大吵一架, 或者是疾言厉色地跑来兴师问罪,赵泠这一剑定然能捅下去,可他却如此神色, 竟然一时间捅不下去了。正迟疑间,谢明仪上前一步,一把攥住她的手,往前一拉。 “你疯了不成?快放开我!”赵泠惊了一下,却见那剑割开他脖颈上的皮肤,鲜血滚滚落了下来,他却仿佛不知苦痛,将她往自己的身前一拉。 似乎这样,两个人就能打破从前的隔阂,谢明仪笑道:“你离我近些,否则我看不清你的脸。” 他痴痴地凝视着眼前女子的面容,仿佛对待圣贤,虔诚而热烈,似乎天底下头等大事,就是看清楚郡主的脸。 可让他失望的是,赵泠干净明亮的眸子里,根本没有他的身影,谢明仪分外失落,一把攥着她的手腕,将人又拉近了些,低声道:“我已经把傅长枫打残了,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无论怎样都好,我都认了。但你以后可要擦亮眼睛,世间的男子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都是觊觎郡主的美貌,还有郡主背后的势力。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也只出现在话本里。本官从不信的,郡主冰雪聪明,想来也不会沉迷其中。” 赵泠同傅长枫见面,原本就是不忍拂了太子妃的颜面,才见过一次,连话都未说过半句,更加不曾一见钟情。可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震了震手腕,发现谢明仪攥得很紧,鲜血顺着剑刃落了下来,有几滴溅在她的手背上,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谢明仪却跟个没事人一般,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势,只是在瞧见赵泠手背上的血后,狠狠蹙了蹙眉,然后单手将剑推开,用衣袖帮她擦拭干净。 “姑娘家最是金贵了,眼中还是不要见血为好,不吉利的。” 赵泠默然,并没有为此对谢明仪改观,反而觉得他这个人喜怒无常,活像阎罗王,根本不是什么善茬儿。以前估计待赵玉致也是如此温柔体贴,现如今却把这份柔情莫名其妙地强加在自己身上。 实在是好没道理,挺让人意外的。 “你以前对赵玉致也是这般?”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手上动作一顿,立马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毫不客气道:“我记得上回萧瑜表姐过生辰,赵大姑娘不知怎的落了水,首辅大人当时还借用了我的马车,将那赵姑娘亲自送回了武陵侯府。当时宾客众多,我虽不知,可在场很多人都亲眼瞧见了,那会儿,你也没觉得我金贵,心心念念的,始终都是你的赵姑娘。” 谢明仪最害怕郡主一本正经地翻旧账,他根本没有任何好的说辞,甚至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想起那日他做的糊涂事,早就懊悔多时。 他心里的赵姑娘,从始至终就只有赵泠一个人。若他成亲那日,便知道赵泠的身份,不知道该有多么开心。 哪里还会忍心冷落她,欺负她。 “事到如今,你竟连句替自己辩解的话都没有,也罢了,我听闻,赵玉致在庄子里吃苦受罪,短短几日便瘦得皮包骨头,想她也是京中有名的美人,你竟也舍得放任她不管?” 谢明仪道:“郡主明知我对她无意,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戳我心窝,难道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郡主心里会很痛快?” 他有些生气,可又不舍得对赵泠发作,抬手一掌拍向柱子,登时将柱子震得颤了三颤,赵泠板着脸道:“你发脾气给谁看呢?拍哪里呢?这里可是长公主府,来者为客,你应该遵守主人家的规矩才是。” 她竟然把当初谢明仪送她的那几句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谢明仪抬眸望她,须臾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了句:“你倒是挺记仇的,不过这样也好。” 赵泠眯着眼睛道:“我记得可不仅这些,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我之间的陈年破账,有得算。我不掺合党争,也管不着日后谁当皇帝,可你若是敢动我身边的人一根毫毛,我定然十倍百倍,甚至是千倍的向你讨回来。我说话一向言出必践。” “郡主一言,驷马难追。”谢明仪轻轻点头,也道了句,“那你也且记着,我曾几度在生死间徘徊,是那等阴曹地府都不收的人,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他抬手,动作温柔地将赵泠鬓边的碎发拢在耳后,笑容残忍,“阿瑶是我的亲妹妹,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不会怪她。可往后,若有谁胆敢接近郡主,不管他是谁,我都要让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 第107页 谢明仪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用力,一字一顿传入了赵泠的耳中,她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只觉得被头野狼盯上了。 她猛然抬眸,恰好同他对视,见他生得剑眉星目,明明俊美,可又浑身透着几分阴寒之气,说他阴险狡诈,可又不全然如此,总之像是从壁画里变出来的蛇蝎,越是笑容满面,越是邪气四溢,让人看过一眼,就不敢再多看。 “你敢!”她咬紧牙关,同样压低声音道:“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元嘉郡主,即便是东宫太子,也不敢过来招惹,何况是你!” “那郡主不妨试试看,来日方长,何必过早下定论。”谢明仪预期的目的达到了。他知晓赵泠生性善良,便是利用她这一点,防止她再私底下同其他男子私会。 他的确自私自利,总想得到郡主,即便得不到郡主的心,也不允许别人得到。 就像是他自己说的,经历过生死的人,什么都不怕,能抓在手里的东西,至死都不会松手。 赵泠最恨他这么一副算计人心的模样,抬手将他狠狠一推,怒指门口:“滚出去!我不要再看见你!” “好,我走,但在我走之前,我还想再同郡主说一句话。”他忽然一步迈至赵泠身前,抬手在她耳边划过,动作极快,根本看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 谢明仪却已经收回了手,往后退了几步,拱手道:“那我便先行告退,下月初七,我的生辰宴,届时满朝文武都会过来替我过生,下官定然站在门口等候,希望郡主能够如约而至。” 赵泠怒道:“谁跟你约好了?我就是给妙妙过生辰,我都不给你过,死了这条心罢!” 谢明仪言之凿凿道:“下官会设法让郡主赴约,人来便可,贺礼随意。”说完,他便纵身从窗户跃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原地。 赵泠气得七窍生烟,不知他又在打什么哑迷,折身要回内室休息,余光瞥见案前安置的铜镜,却见镜中美人发间插了一朵鲜艳的海棠。 她愣了一下,抬手将海棠取了下来,低声骂了一句“无赖”,随手便将海棠插进了花瓶中。 很快,赵泠便明白谢明仪为何如此信誓旦旦了。皇上不知何故,下旨命她前去赴宴,还打着“以和为贵”的幌子。 两个人和离之后,便再未在人前相遇过,若她此去谢府,一来,传扬出去名声不好听,二来,可不就中了谢明仪的下怀? 她不知谢明仪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求了皇上的旨意,可君无戏言,她若不去赴宴,便算是欺君之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赵泠即便有怒,也不敢当面驳了圣旨,幸好萧瑜同她素有交情,便陪她一同前往。 谢府到处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好不热闹,长公主府的马车一到,立马将府门前众多宾客们的目光吸引过来,纷纷望了过去。 流火赶紧小跑上前,拱手行礼:“属下见过二位郡主,大人正在前厅招呼宾客,请二位先随属下进去。” 阿瑶挑开车帘,皱着眉头看他,随后将车帘一掀,蹦跳着下了马车,流火在一旁忙道:“阿瑶姑娘当心些,可别摔着了。大人吩咐了,让属下好生招待,切莫不可大意。” “行了,张嘴你家大人,闭嘴你家大人,通通都是他的吩咐,你不觉得烦,我都听烦了!”萧瑜紧接着下了马车,不悦道:“他自己怎么不出来迎接,派你一个下人过来,可是不把元嘉郡主放在眼里?” 第64章 你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流火为难地望了赵泠一眼, 然后苦笑道:“常宁郡主误会了,今日太子也来了, 我家大人实在是抽不开身,所以才派属下过来亲迎,若有任何失仪之处, 还望郡主莫怪。” “没诚意就是没诚意,还找这么多理由作甚?”萧瑜好不容易抓住了谢明仪的把柄,赶紧将赵泠往马车里推,满脸激动道:“走走走, 咱们也就是过来露个脸, 皇命不可违,但也没说一定要咱们进府才算,现在就走, 再晚些人多了, 都在这里堵着, 像什么样子!” 阿瑶也想走,闻言,赶紧一左一右将赵泠往马车里塞,流火见状,一拍大腿, 阻拦道:“郡主啊, 你们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大人吩咐属下,一定要将郡主迎进去。你们这若是走了, 我家大人会杀了我的!” 萧瑜单手掐腰,昂着脸道:“你家大人吩咐的人是你,你自己办事不利,你家大人要杀要剐,无可厚非啊,可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递的刀!再者说了,你一个奴才,居然敢众目睽睽之下阻拦郡主的马车,该当何罪!” “常宁郡主好大的威风,这是在责怪本官招待不周?” 声音从府门口传了出来,谢明仪同太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先是望了赵泠一眼,这才拱手道:“先前本官有些事情需要同殿下商谈,这才未来得及相迎,望郡主莫怪,请!” “不必,我们这便回去了!”萧瑜说着,拍了拍阿瑶的肩膀,催促道:“傻丫头,愣着做什么呢?赶紧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谢明仪长腿一抬,一把攥住了马缰绳,看似轻飘飘地一扯,竟然硬生生地让马车停了下来,太子落后一步,见状便笑道:“方才同首辅大人正商量着事,他突然站了起来,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办,我还当着什么天大的重要事,原来只是出来亲迎元嘉。” -- 第108页 赵泠坐不住了,索性从马车探出脑袋,见阿瑶正气势汹汹地要去打谢明仪,遂拦道:“阿瑶,住手,人前莫失礼了。” 她扶着萧瑜的手下了马车,曲膝行了一礼,唤了句“太子表哥”。 太子点头应了,想了想,又笑道:“既然来都来了,不妨进去坐一坐。首辅大人难得过个生辰,大家都过来热闹热闹。” 他逡巡左右,见两人根本没带任何贺礼,不仅如此,眼前那位穿着蓝色衣裙,打扮得像个侍卫的姑娘,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三个人是上门打架的。 “泠泠,太子跟谢明仪现在可真是一个鼻孔里出气!”萧瑜拉着赵泠在前面走,仅用两个人的声音道:“上回那个傅长枫,你还记得吧,听说醒来后,发现自己残废了,在府里又哭又闹。傅大人气得差点当场驾鹤西去,都这样了,太子还跟没事人一样,同谢明仪称兄道弟。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沆瀣一气,大概就是这样了。” 赵泠眨了眨眼睛,余光瞥见谢明仪正同太子说话,遂同样低声道:“我也听说了,太子妃原本是好意,谁料惹了这么一出事,以后在娘家估计也抬不起头来。我这几日都不曾入宫,就是怕撞见太子妃了,回头再一顿风波,让人心烦。”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一直在府里待着,身上都快闲发霉了。” 两个人走在一起窃窃私语,谢明仪虽在同太子说话,可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赵泠身上,早在之前听下人回禀,说是元嘉郡主来了,心里就极其开心。根本顾不得同太子谈事,急匆匆就出府迎接。 他早就算到郡主不会轻而易举地踏进谢府,不前去亲迎,心里也不踏实。 “对了,我们两个都没准备贺礼,回头不会被谢明仪抓住把柄,在皇上面前告我们一状罢?”萧瑜面露难色,蹙眉道:“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你们两个人都和离了。作甚还要纠缠不休,平白无故让人看了笑话。我都替你急!” 赵泠也无法揣测她那位皇帝舅舅的心思,恰好已经行至凉亭,见前面人影憧憧,好多女眷围在一处闲聊。满凉亭的莺莺燕燕。 “我敢保证,这群人十有八|九是为了九王,或者是太子而来的。”萧瑜嗤笑了一声,“满京城谁人不知,有你在的地方,九王总是如影随形。” 赵泠好笑道:“你怎么不说是为了谢明仪而来的?他才刚和离,模样不错,位高权重,同东宫走得又近,说是当朝新贵也不为过的。难道就没人想当谢府的当家主母?” “算了吧,谁家姑娘瞎了眼了,嫁给他?就算不被折磨死,也要被活活吓死!” 萧瑜吐了吐舌,抬腿才上了台阶,就听旁边一位官家小姐笑道:“呦,这不是元嘉郡主吗,怎么来这了?” 赵泠蹙眉,抬眸望了她一眼,见她穿着打扮,猜想是朝中哪位大员的掌珠,但自己却没什么印象。毕竟这姑娘还没有漂亮到让人一眼望过去,就再也无法忽视的地步。 “元嘉郡主同首辅大人成亲不足三月,闹出了不少事,满京城也皆是有所耳闻的,之后火速和离,又惹了好大一场风波。现如今首辅大人过生辰,元嘉郡主倒是巴巴凑过来了,莫不是对首辅大人还余情未了?” 萧瑜一听这话,当即就怒了:“你是哪家的小姐,今天吃了什么才出的府门?元嘉郡主奉旨前来,代表的是皇室的颜面。什么余情未了,我看你倒是想上杆子讨打!阿瑶,给我打她!” 阿瑶一听,立马抬腿上前一步。 “我看谁敢?我祖父是当朝林阁老,祖母是一品诰命夫人,父亲是兵部尚书,兄长是御前中郎将,母亲有诰命在身,区区一个低贱的侍女,怎敢碰我?”这姑娘趾高气昂地昂着下巴,冷哼:“再者,齐贵妃同我母亲商议过了,要订我为九王正妃。身份可不比郡主弱,你们岂敢对我无礼?” “什么时候的事?九王什么时候瞎的,他能看上你?”萧瑜满脸不信,对着阿瑶道:“去,给我打她,你尽管上去打,出了任何事,都由我担着,放心,绝对牵连不到泠泠头上!” 阿瑶再不犹豫,抬腿上前就要拿住她,谁料自旁边闪现过一道人影,一把将阿瑶的手腕抓住。她大惊失色,抬腿攻击对方下盘,几个回合之后,被一掌推了出去。 “阿瑶!回来!”赵泠见这人身手敏捷,武功超群,定然是个难缠的角色,生怕阿瑶受伤,赶紧唤她回来,谁料阿瑶不服输的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又要上去打斗。 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臂,作势要折断,萧瑜惊得捂住了嘴。就连赵泠都阻拦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谢明仪飞身上前,一掌将对方击退,揽住阿瑶的腰原地转了一圈,将人护在了身后,阿瑶脸色发白,赶紧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谢府撒野!” 谢明仪眸色一戾,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运气内力一折,只听咔擦一声,整条手臂被他硬生生地折了下来,露出鲜红的骨头渣。 在场好多女眷纷纷尖叫着四下躲避,不知是谁撞了赵泠一下,她没站稳,整个人往后面倒了下去。 身后便是十几级台阶,若是当真从这滚了下去,恐怕任谁都吃不消。阿瑶大惊,立马伸手拉她,可却生生擦肩而过。 谢明仪同样一惊,却见萧子安不知何时赶来,从后面一揽赵泠的腰肢,低声道:“阿泠莫怕,表哥来了。” -- 第109页 赵泠吓得心惊肉跳,听着周围的惊羡声,面庞微微发红,待一落地。赶紧从萧子安怀里出来,正要道谢,便听旁边传来极其凄厉的惨叫声。 谢明仪居然当着众目睽睽,踩着对方的胸膛,脚下一用力,一根根肋骨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仿佛极生气,眼睛一直盯着赵泠和萧子安,脚下却毫不留情。 满场都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以及一声比一声微弱的惨叫声。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在场所有女眷都冲着萧子安的方向逃窜,萧子安道:“大家莫怕,本王在此,不会有事。” 他又对着傻站在一旁的阿瑶道:“你也过来,那边血腥重。” 如此,众人便同谢明仪对立而站,他却毫不在意,等脚下的人彻底断了气,这才抬步过去。 “你……你别过来,我祖父是当朝林阁老,祖母是一品诰命夫人,父亲是兵部尚书,兄长是御前中郎将……”阁老孙女吓得脸色发白,往后一直退。 “是么?林阁老的孙女林宝儿?” “正……正是。” 谢明仪轻轻颌首,冷笑道:“你母亲原是长房夫人身边的妾室,后来不知怎么爬上了你父亲的床,夫人死后,才抬了平妻。你母亲做惯了低贱的妾室,连你也要效仿?” 林宝儿脸色更白,双目含泪道:“你……你胡说!不准你侮辱我母亲,我要去皇上面前告你!” “如此甚好,你可知她是谁?”谢明仪指了指赵泠。环顾左右,一字一顿道:“她是皇上亲封的元嘉郡主,你一个小小的官家女子,竟也敢在她的面前趾高气昂,活腻了么?” 林宝儿不堪受辱,脸色早就通红无比,赶紧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萧子安,不料谢明仪突然伸手,自袖中滑出一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冷笑道:“本官在同你说话,你如此明目张胆地走神,可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第65章 哑口无言 他的动作奇快无比, 几乎只是在一瞬间,赵泠蹙眉, 总觉得谢明仪在指桑骂槐,不过她没有证据。 可事实就是,谢明仪手里的匕首直接抵在了林宝儿的喉咙上, 什么怜香惜玉和公子风度,都同他毫不相干。 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方才欺负了赵泠,也是这个女子让萧子安对赵泠有了可趁之机。语气便越发冰冷:“你父亲今日可来?” 林宝儿带着哭音, 既不敢点头, 也不敢摇头,赶紧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萧子安。 “首辅大人今日过生辰,何必打打杀杀的, 见血多不吉利?何况林姑娘是阁老疼爱的孙女, 不看僧面看佛面, 首辅大人何必咄咄逼人?”萧子安出声道。 谢明仪侧眸望他,冷笑道:“本官从不信神佛,也从不避讳这个。九王今日当真是想保她一命?” 萧子安点头,言之凿凿道:“她一个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 纵然得罪了大人, 想来也是无心之失,何苦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为难于人?” “那你是喜欢她?” 萧子安摇头, 坦诚道:“并非如此,只不过我见不得旁人为难一位姑娘。” “这也能算作为难?本官真正为难的她的事,尚且未做。”谢明仪见兵部尚书过来了,便将匕首收了回来,冷笑道:“林大人大驾光临,还真是蓬荜生辉。” “不敢,不敢,能来谢府赴宴,乃下官之幸!”兵部尚书说着,扯了扯一旁傻站着的林宝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首辅大人赔礼道歉?” 林宝儿双目含泪,委屈地咬紧牙齿,泪眼婆娑地望着萧子安。 谢明仪道:“道歉就不必了,本官看不如这样好了,城外三里路,有个尼姑庵。令千金能说会道,不如去尼姑庵里,每日诵经,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算是兵部尚书教女有方。” 他抬手拍了拍兵部尚书的肩膀,虽是面带笑容,可却显得极其凉薄。 林宝儿一听,立马哭开了,往萧子安身边一凑,哭求道:“九王殿下救命,我不想去什么尼姑庵,求殿下庇护,宝儿感激不尽。” 萧子安轻点头道:“你且放心,有我在,保你无事。”他抬眸望着谢明仪,“她一个姑娘家,又是尚书千金,怎可去什么尼姑庵?” 萧瑜一听,赶紧上前压低声音道:“不是的,子安,你搞错了,这林宝儿不是什么好东西,刚才还言语中伤泠泠了。你护她,岂不是当众打了泠泠的脸?” 他方才来得晚,根本不知事情的经过,只当是谢明仪又在为难人,如此听萧瑜一说,才知是自己搞错了。 萧子安心尖一紧,满脸紧张地望了赵泠一眼,见她神色淡然,稍稍松了口气,一转话风,又正色道:“尼姑庵是佛门清净地,怎容喜欢说三道四的长舌妇人?” 谢明仪:“哦?那依九王之见,要怎么处理这事才好?” “送至庄子便是,”萧子安冷眼剜了林宝儿一眼,“元嘉郡主此次过来,代表的是整个皇室,你一个尚书千金,岂能同郡主相提并论?” 他的言行立马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当场换了一个人,场上发出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纷纷往后退出数步,生怕沾上赵泠一星半点。 谢明仪竟头一回应了萧子安的话,责令兵部尚书将林宝儿送至庄子里反省,待人群散了,这才行至赵泠身前站定:“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 第110页 赵泠摇了摇头。 谢明仪道了句“好”,又转头去问阿瑶:“你呢,受伤了没有?胳膊有没有事?需要我替你瞧一瞧么?” 阿瑶冷哼一声,往萧子安背后一藏,对着他吐了吐舌,谢明仪见她如此,也不生气,颇为宠溺地笑了一下,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正色道:“以后再遇见这种人,打得过,照死里打,出事了我替你摆平。打不过,跑来告诉我,我也能帮你摆平。” 萧子安却道:“阿瑶的事,便是我的事,无需首辅大人操心,今日之事,算是我承了你的情,来日必报。”说着,他领着赵泠等人欲走。 太子笑道:“子安一向重视元嘉,只要一关乎元嘉的事,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谢明仪不悦地横了太子一眼,想起先前萧子安揽过赵泠的腰,胸膛处莫名冒出一股无名火,他现如今终于明白,当初他大声斥责赵泠,然后当着她的面,将赵玉致抱走时,赵泠到底是什么感受。 若非郡主心胸宽广,恐怕连毕生的脏话都要骂出来了。 他心生愧疚,见赵泠头都不转地随着萧子安走了,刚要追过去,太子拉了他一把,笑道:“首辅大人,之前的事情还有待商酌,正好趁着今日,一并商量了。” 说着,拉着谢明仪往书房去。 谢明仪整颗心都在赵泠身上,也不知同太子说些什么,飞快商酌过后,赶紧入席,几乎一眼就瞧见了赵泠。 男宾和女宾分了席位,中间隔着一道偌大的山水屏风,他是有意去寻赵泠,遂刻意绕了过来,引得不少大家闺秀横眉冷对。 但谢明仪也不在乎,见赵泠单手托腮,似乎有些百无聊赖,赶紧吩咐下人,将戏班子请上来。 他记得有一回寒食节,他同赵泠去附近的镇上闲逛。刚好有个戏班子从京城 过来,台上唱的正是《白蛇传》。 那会儿赵泠年少不知事,听得入迷时,眼眶都微湿,还是他买了糖人在一旁哄。 可现如今,他即便把天底下所有的糖人都买下来了,他的泠泠也哄不回来了。 赵泠忽听台上唱戏,果真来了兴致,单手支着下巴,遥遥望了过去,正听着白娘子水淹金山寺,总觉得分外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正迟疑间,一侧眸,同谢明仪对视,四目相对,双双从对方眼中瞧出了惊色。 两人中间坐着不少宾客,还有一架山水屏风,无形中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远,她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阿瑶扯了扯她的衣袖,比划道:“白娘子太傻了,为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许仙,舍了自己的千年道行,实在太傻了!” 赵泠不禁莞尔,知晓阿瑶的孩子心性,应该不会明白,白娘子为了心爱之人移山倒海的痴情,更加不会明白其中的刻骨铭心。 刚要说句什么,忽觉得手背痒了起来,她垂眸一瞧,却见手背上不知何时起了红疹,一大片连在一起。 阿瑶也瞧见了,赶紧拉着她的手腕查看,赵泠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闻,脸色大变。她方才一直在神游,随手喝了酒席上的果酒,谁曾想里面居然有桃子汁。 赵泠难受地蹙紧眉头,压低声音同阿瑶吩咐了一句,这便起身要走,谁料眼前一黑,脚下踉跄几步,往旁边摔去。 “泠泠,你怎么了?泠泠?”萧瑜一把将人扶住,对着左右大喊,“来人,快来人啊,请大夫过来,快!” 场上众人登时乱糟糟的,所有女眷起身,往这边围了过来,谢明仪原本就注意这里,一听动静,立马冲了上来,一探赵泠的脉搏,眉头皱得更深了。 下意识地要将人打横抱起来,萧子安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制止道:“男女授受不亲,首辅大人请自重!” 说着,他抬手对着左右道:“所有男宾一律退出去,女宾让出一条道来,别在这里堵着,出去!” 谢明仪道:“全部都退下,谁若是敢偷看,我挖了他的眼睛!”说完,一把震开萧子安,还要去抱赵泠。 两个人僵持不下,都想率先将赵泠抱起来,萧瑜气得在旁边跺脚:“你们两个人不帮忙,就滚远一点!挡着去路了!” 阿瑶已经一把将赵泠抱了起来,无视了两个人,直接大步流星地往客房行去,谢明仪愣了一下,亦步亦趋地跟上。 “阿瑶,你慢些,天黑看不清路,小心些。” 萧子安却道:“泠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起了红疹?” 赵泠只觉得浑身都痒得厉害,可又不敢用手抓,闻言便道:“我一向碰不得桃子的。” “那我就知道了,肯定是谢明仪干的,故意让人端了掺了桃汁的酒给泠泠喝!恶毒!”萧瑜愤愤不平,指责道。 “胡说八道!我怎会如此?”谢明仪反驳道:“我待她真心,如何会害她?” “泠泠嫁给你三月,你连她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还说什么真心不真心?” 谢明仪哑口无言,从前还真没注意过这些,他甚至不知道郡主的喜好,只是一味想得到她,殊不知早就输给了萧子安。 萧子安道:“快请大夫过来,泠泠从小到大都碰不得桃子,以往我都注意着,今日倒是忘记了。” 萧瑜道:“那先去客房休息一下,等泠泠好些了,我们再回府去,要不要请个太医过来?” -- 第111页 “用我的令牌,”萧子安将腰间的令牌取了下来,“这样会更快些,” 第66章 杀尽天下不负你 “拿我的更快!”谢明仪抬手挡开萧子安的手, 同萧瑜道:“九王每月只能入宫两次,若拿他的令牌入宫请太医, 定然会传到皇上耳朵里,难免引来误会。不若拿我的令牌,能省不少事。” 萧瑜听着觉得有理, 也不废话,接了令牌便去了。阿瑶将赵泠扶至床上躺好,又给她拉过被子,仔仔细细地掖好, 想了想, 刚要去端盆热水来,从旁边立马递了过来。 谢明仪从丫鬟手里接过手帕,递上前道:“麻烦你给郡主擦一擦汗。” 阿瑶不接, 起身将谢明仪和萧子安一同推了出去, 然后将房门重重合上, 萧子安道:“若非你在此,阿瑶绝不会赶我出来!” “这句话,本官同样送给九王!”谢明仪一拂衣袖,冷眼剜他,声音又低又沉, “你分明知晓我同郡主的过去, 可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到底是何居心?若是郡主哪一日想起来了过往,定然对你恨之入骨!” 萧子安道:“恐怕未必, 泠泠现如今恨之入骨的人,是你而非本王。即便她有一日想起来了,又能如何?谢府同泠泠的生父有血海深仇,你们这辈子都不能在一起!” 顿了顿,他抬眼望了一眼门窗,似乎透过门窗,能瞧见赵泠明艳的面庞,“本王对她势在必得,谁也不能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将她抢走!” “既如此,那便没什么可谈的了!” “本来就没什么可谈的!” 两个人立在门外,争锋相对,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门板从里面轰隆一声打开,两个人同时一愣,抬眸望去。阿瑶面无表情地一盆冷水,将两人淋透,门又重重合上。 萧子安轻拂了一把湿答答的衣袖,想起此前阿瑶对他的态度尚可,现如今能这般防范警惕,全怪当日沈非离那几句话。 若非如此,他焉会遭她如此粗鲁对待。 谢明仪脸色略沉,心里一遍遍地警告自己,阿瑶是亲妹妹,不能跟她生气。以前自家妹妹区别对待,从来都只针对他一个,现如今一视同仁,一盆冷水连泼两个人。 应该算是间接地接纳了自己,他如是想的,伸手拂了一把衣袖,两个人相看两厌,谁也不肯搭理谁。 直到萧瑜匆匆从宫里赶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太医,一见两人跟门神似的杵在外头,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这天是下雨了?怎么都弄成这副模样?” 萧子安道:“你快进去看看阿泠如何了。” 萧瑜点头,瞥了一眼谢明仪,遥遥将令牌抛了回去,这才带着太医推门而入,谢明仪道:“太医院不是有很多女医师?” “医者仁心,分什么男女?”萧瑜推开房门,对着谢明仪吐了吐舌,“你们就不一样了,全部都在外面等着,谁要是敢进来,我让阿瑶打死你们!” 说完,又吧嗒一声将房门关上。 赵泠这会儿发病来势汹汹,先是浑身起了红疹,紧接着头脑昏昏沉沉,阿瑶绞了湿帕子给她擦汗,见状,急得一直在满屋子打转,可偏偏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此时见萧瑜回来了,还带着太医,就跟看见救星似的,赶紧迎了上去,太医不敢逾越,方才进来时,谢明仪那眸色冷得跟刀子似的,哪里敢抬头,隔着一道屏风,用红线系在赵泠的手腕上探脉。 须臾,才道:“元嘉郡主身子骨一向弱,早就该好生调养了,日常可有吃什么药膳?” 赵泠道:“从前有用,后来服用一段时间不见效,慢慢便停用了。”她难受地扯了扯衣领,“我这毛病是胎带的,从小就不能碰桃子,更别说吃了。现如今发作,往常吃的药也无用,不知可有别的法子?” “法子自然是有,元嘉郡主请放心,下官从医数载,各种疑难杂症都司空见惯。”太医收了红线,顿了顿,又正色道:“下官探郡主脉搏,郡主似乎早些年受到什么惊吓,以至于气血不通,一直凝结于心,顾时常心神不宁。敢问,郡主自己可知?” 赵泠一愣,从前倒是从未有人同她说过。她自己并不知情,可心神不宁,气短胸闷倒是时有发生,于是便询问道:“我不知,可有法子根治?” “心病还需心药医,郡主不妨仔细想想,可是有什么事情遗忘了?” 赵泠仔细回想,从有记忆以来,没受过什么伤害,可唯独对七年前的事情,留有一片空白。她捶了捶脑袋,实在想不起来,恰好阿瑶在一旁站着,便自言自语道:“我当年从什么地方捡到阿瑶来着?” 萧瑜问:“七年前吗?那会儿你不是跟赵家兄妹去颍州探望子安了?约莫是那会儿回京,走半路遇见的罢。” “我去过颍州?”赵泠吃了一惊,“我何时去过颍州?我怎么不记得了?” 萧瑜蹙眉道:“你去过的啊,我都记得,当初子安去颍州求学,一年半载都不回来,你想去见他,恰好赵玉致也想去,你们三个人就结伴而行了。原本我也要去的,但当时我母妃染了风寒,我便没能去成。” 顿了顿,她很疑惑地望着赵泠:“你怎么就不记得了呢?难道子安没有同你说?你当时从颍州千里迢迢赶回来,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几乎要了你半条命。你母亲急得不行,每天都烧香拜佛,祈祷你早日好起来。那会儿我还去看过你啊,你都忘了?” -- 第112页 她不仅忘得干干净净,就连萧子安也从未对她说起过。赵泠想起此前谢明仪抓着她的手腕,质问她去没去过颍州,她当时直接否认。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究竟在那遇见了什么人? 赵泠头痛欲裂,脸色一白,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萧瑜大惊失色,慌忙冲过去抱住她,失声尖叫:“泠泠,泠泠,你怎么了?太医,太医!” 阿瑶攥住赵泠的手腕,忙帮她输送真气,可见效甚微。 这里的动静一大,门外候着的两人立马闯了进来,谢明仪看得目眦尽裂,大步流星冲了过去,将赵泠抢回怀里,摸着她的面颊道:“郡主,你怎么了?郡主,你千万不要吓我,郡主!” 他把目光剜向太医,厉声呵斥:“你到底跟郡主说了什么?!” 太医忙跪下道:“不是下官,是常宁郡主说的,下官是无辜的啊,大人!” “也不是我,我……我什么都没说啊!”萧瑜吓得够呛,赶紧摆手道:“我只是说,泠泠曾经去过颍州,当时赵家兄妹陪她一起去的,这些事情,难道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子安神色一沉,暗道了句坏了,忙去推谢明仪:“你不准碰她,把她还给我!” “是你把她还给我!”谢明仪不松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萧子安上前争夺,他便抬腿踹去,两人便在屋里打了起来。 谢明仪怀里抱着赵泠,根本分|身乏术,肩膀和后背都挨了一掌,喉咙一甜,赶紧忍了回去,萧瑜急得跺脚。 “你们快别打了,要打出去打,把泠泠放下来!” 萧子安道:“不能让他带走泠泠!泠泠已经为了这个混蛋,吃了很多苦,我不允许他再伤害泠泠!”说着,上前要抢。 阿瑶横在两人中间,一把推开萧子安,横眉冷对。 “阿瑶,谢明仪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怎能助纣为虐?”萧子安道。 阿瑶不理,转身从谢明仪怀里抢人,她动作粗鲁,直接掰开他的手指,硬生生地将赵泠接入怀中,谢明仪原本就不舍得伤害阿瑶,事到如今,连同她动手的念头都没有。 怀里登时空落落的,他愣了一下,不由去看萧子安。 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来,不管是他,还是萧子安,从始至终,谁都没有真正得到过赵泠。 也许有一天,两个人互相残杀至死,赵泠却嫁给了别人,婚后夫妻恩爱,情深意长,同他们二人毫不相干。 谢明仪最不愿见到的,便是这种场面,一甩衣袖,跟着阿瑶出了房门,萧子安落后一步,同萧瑜道:“谁让你告诉她的?你难道看不出来,泠泠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萧瑜气笑了,直言不讳道:“我怎么知道?再说了,为什么不能说?泠泠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思想,她想和谁在一起,那是她的自由。你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她,就阻止别人也喜欢她。万一泠泠就是不嫁给你,你还能杀尽天下人?” “有何不可?”萧子安攥着拳头,声音沙哑,“我爱慕她多年,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不是谢明仪,她早就跟我成亲了!我在西境的那一年,每个晚上都在想念她!如果最后娶她的人,不是我,那我就杀尽天下又如何?” 萧瑜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喃喃自语道:“疯了,疯了,你真的是疯了!你不是子安,我认识的九王不是这样的人!” 萧子安不语,沉着脸大步离去。 第67章 连你也骗我 “阿瑶, 你慢点跑!” 谢明仪追了出去,飞快解开外裳, 不由分说地抓住阿瑶的手臂,然后给赵泠盖好,“郡主不能吹着风, 你们别急着走,先在谢府待一晚,我现在就去请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给郡主治病!” 阿瑶一震手臂, 背着赵泠往后退了几步, 满脸警惕,谢明仪见她如此,不由心里暗暗一沉, 赶紧招手让人把马车驾来, 亲自护送着二人回了长公主府。 一下马车, 阿瑶就把赵泠扶了下来,赵泠面色极白,好看的眉头一直蹙着,似乎很难受的模样,一直捶着额头。 “郡主, 当年的事肯定有很多隐情, 你且听我跟你解释!” 赵泠头疼欲裂,根本不愿意回想,她甩了甩头, 将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都甩出去,然后才低声同阿瑶说了几句。 谢明仪见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前,单手攥住她的手腕:“你方才气急攻心吐了血,我替你输送真气。”说着,就要运气。 “不必,”赵泠不肯承他的情,冷漠地将手腕抽了回来,想起方才萧瑜所言,以及此前谢明仪的所作所为,似乎有一条线要连在了一起,她根本不愿承认自己曾经爱慕过谢明仪,当即就划清界限,“不管以前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你我已经和离,形同陌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男婚女嫁,死生不见!” 她已经把话说到了绝境,不给谢明仪任何机会。连带着将自己年少时的芳心暗许,爱慕痴情,一并埋葬。 脑中的零星记忆不断闪现出来,赵泠按了按绞痛的眉心,见谢明仪不走,便又下了逐客令:“我赵元嘉,以皇族之血为誓,今生今世绝不同谢家人有半分牵扯,否则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这一句话,仿佛晴空万里的一声闷雷,直接响在耳侧,谢明仪愣了愣,很不理解为什么两个人会变成如今这样。原本他有个极好的出身,又是一骑绝尘的命盘,怎么会沦落至此。 -- 第113页 连喜欢的姑娘都得不到。 “郡主,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谢明仪眼珠子赤红,手指着上苍,一字一顿道:“是老天爷不公!明明你最先喜欢的人是我,是我才对!凭什么他萧子安能得到你的喜欢,凭什么他能得到你的笑容!而我什么都得不到,这不公平!” “公不公平,都同你无关!”赵泠提了个音,大声道:“你我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开始,何来的结局?我没有辜负过你,又何来一往情深?你当初想娶的人,根本就不是我,那个姑娘是赵玉致,你想娶的人是她!你辜负她了!” “我没有!我从来都没喜欢过她!”谢明仪一甩衣袖,厉声反驳道:“我从来都没有碰过她,从来都没有!当初是你自己说的,是你自己说,你姓赵,名玉致,乃武陵侯府千金!也是你自己说,你长大后想要嫁给我的!” “我没说过!” “你说了!” “我没有!”赵泠气得挣开阿瑶,上前猛推了他一下,大声道:“我没说,没说,就是没说!你不要以为我失忆了,就拿这种话欺骗我!说到底了,你喜欢的,只是那一层身份,根本不是我这个人!” 谢明仪立得稳稳地,顺手攥住赵泠的手腕,将人往怀里一拉,死死将人圈住,阿瑶见状,立马冲过来打他。 谢明仪武功极高,一边圈着赵泠,仅仅用一只手就将阿瑶击退,厉声呵斥道:“明玉!你看清楚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赵泠道:“胡说八道!” “这位是你未来大嫂!”他按住赵泠的手,不让她乱动,抬眸同阿瑶道:“这位是你大嫂!” 赵泠气得脸色通红,咬牙切齿道:“呸!你这个鳖孙儿!” “……” 之后很久,谢明仪听见了有生以来从未听过的脏话。 仅仅是他跟阿瑶说,这是你未来的大嫂,郡主就将毕生所学的所有脏话,一并在今晚,站在长公主府的门口,尽数宣之于口。 期间甚至没有停顿过。赵泠颤抖着双肩,咬着牙,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气聚丹田,重复骂了一句:“鳖孙儿!” 谢明仪当场愣住了,不仅是他,连阿瑶以及骑马赶来的萧子安和萧瑜都愣住了。 这是一位金枝玉叶的郡主应该说的话? 萧瑜捂住唇,满脸吃惊地望着赵泠:“天哪,泠泠,你这都是跟谁学的?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这种粗鲁污秽之词,说得如此顺耳!” “……”萧子安一把扶稳阿瑶,将人往身后轻推过去,这才剑指着谢明仪的喉咙,厉声呵斥:“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挟持当朝郡主!谢明仪,还不束手就擒,本王饶你一个全尸!” 谢明仪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什么特别好听的笑话。他将赵泠紧紧圈在怀里,伸手抚摸着她的脸,温声道:“我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是阎王殿都不收的人,怎会怕你?萧子安,你永远也赢不过我,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赵元嘉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语罢,他忽然双手捧过赵泠的脸,倾身吻了上去,赵泠眼睛大睁,使劲挣扎,萧子安看得目眦尽裂,咆哮道:“谢明仪,我要杀了你!” 凌空一剑劈了过来,剑光寒气逼人,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杀意,谢明仪将赵泠死死护住,空手接萧子安的剑。只听“锵锵”几声清响,二指夹住长剑,运起内力,直接将剑刃震断。 萧子安被剑气逼得往后倒退数步,谢明仪却完好无损,下巴抵在赵泠的头顶,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郡主不怕,有下官在,谁也伤害不了郡主。” 萧瑜道:“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她一拽阿瑶的衣袖,“去,阿瑶,给我打他!” 阿瑶一直沉迷在方才谢明仪说的话中,整个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听这话,如梦初醒一般地昂起脸来。随后一抽腰间的软剑,脚下点地,整个人腾起,直冲谢明仪的喉咙。 谢明仪眉头一皱,冷眼剜了萧瑜,故技重施要震断阿瑶的剑,可似乎怕内力会伤到她,便一直防守有余,萧子安攥着断剑,立在一旁仔细打量着谢明仪的身法,忽见他的一处破绽。 大喊了一声“阿瑶,让开!”,提剑便飞了过去。谢明仪一手挡开阿瑶的剑,顺手将赵泠往左边推去,防止她被剑气所伤,不料萧子安正是从左侧攻了过来。 谢明仪眸色一沉,正被阿瑶纠缠,原本就分身乏术,想也不想,直接运气推开阿瑶,身形一恍,直接绕到了赵泠的正前方! 只听“噗嗤”一声,温热的液体瞬间喷了赵泠满脸,她愣在了当场,这声音实在是太近了,以至于她都能听见皮肉被剑刃捅开的撕裂声,甚至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谢明仪的胸口处被断剑捅出一个血窟窿,大量的鲜血汩汩涌了出来,他垂眸望着赵泠,神色温柔,唇一张,自嘴里冒出了更多的鲜血。 赵泠往后退了一步。 他便往前踉跄一步,似乎很想说什么,可又艰难万状地闭了嘴,只是抬手,用拇指指腹轻拭着她的唇。 仿佛在说:“对不起,贸然亲了你,但我不后悔。”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谁也没想到萧子安居然真的一剑刺了过去,更加没人想到,谢明仪居然挡在赵泠前面,替她生受一剑。 -- 第114页 “子安!你疯了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杀了谢明仪,如何跟皇上交代?东宫肯定借此机会,治你死罪!”萧瑜气得跺脚,“泠泠还在谢明仪手上,你那一剑要是刺偏了,现在受伤的就是泠泠了!” 赵泠不语,很久才低声问:“值得么?为了一个心里从来都没有你的姑娘,连命都不要了吗?” “值得,”谢明仪神色颓然,身形摇摇欲坠,“只要是你,无论怎样都值得。” 赵泠摇头道:“可我不喜欢你,我不爱你。” “我知道,可我只为你一人,虽百死,名声尽毁,身败名裂,甚至万劫不复,亦无悔。”谢明仪说完这几句,脸上的血色已经完全褪了下去,仿佛随时随地都要一命呜呼,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旁人只知我心狠手辣,卑鄙无耻,可不知我为何如此,不知人苦,不可劝善。不论后世将我传得如何歹毒不堪,皆同他们毫不相干。” 他的身形重重倒了下去,满脸都是淋漓的鲜血。赵泠一瞬间头痛欲裂,两手抱头蹲在地上。 萧子安上前扶她起来,低声道:“泠泠别怕,人是我杀的,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的头上,从今往后,再也没人敢伤害你了……” 话音未落,赵泠扬手给了他一耳光,语气冰冷:“连你也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肯定不会下线的啦 第68章 你我本无缘 “泠泠, 你全部都想起来了?” “还没有,但我知道连你也在骗我!”赵泠往后退了一步。 萧子安惊恐万分, 上前一步按住她的双肩,厉声道:“泠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从来都没想过骗你!” “放开我!”赵泠抬手推开萧子安,上前蹲下,一探谢明仪的鼻息,见还有气, 赶紧同阿瑶道:“快过来帮忙!他还有气, 不能让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阿瑶赶紧过来帮忙,萧瑜愣了愣,见两人架着谢明仪回府, 赶紧头一转, 出去寻大夫去了。 赵泠同阿瑶将人安置在床上, 又吩咐下人端盆热水来,院里院外人影憧憧,一盆盆血水从屋里端了出来,阿瑶替谢明仪输送真气,暂且先点了他的穴道止血, 可插在他胸膛的断剑迟迟未能取出, 大量的鲜血汩汩往外冒。 “郡主,首辅大人现在的情况十分危急,这断剑离他的心脉只差分毫, 若是贸然拔|出来,可能会直接伤到心肺,一旦如此,即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回他啊!” 赵泠沉声道:“不管用什么方法,务必把他救回来!” “可是……可是微臣实在不敢啊,万一出了什么事,微臣可担当不起。”太医颤着声道,不停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出了任何事,都由我担着,何须多言,你只管死马当活马医便是!”赵泠倒也果断,虽不通医术,但也知这断剑在身体里待得越久,谢明仪活下来的几率就越低。 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阿瑶,见她呆愣愣地站在床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谢明仪,满脸不解。 谢明仪可是阿瑶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若是让他这么死在萧子安手里,日后让阿瑶如何自处? 他即便有千般不是,可到底是阿瑶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赵泠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送命。 太医擦了把冷汗,还没碰到谢明仪半分衣角,就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大胆,你要对本官做什么?” “大……大人,郡主说,让下官先将您体内的断剑拔|出来啊,不关下官的事情!都是元嘉郡主吩咐的!”太医吓得脸色一白,赶紧望着赵泠求救。 谢明仪抬眸,将目光落在赵泠身上,见她脸上染了血,发间的珠钗也歪了,有心想给她把珠钗扶正,可又无能为力。 他气息奄奄,攥住太医的手终究是落了下来,“郡主这么希望我死,何必让人救我?” “你若死了,阿瑶会恨我的。”赵泠抿唇,望了一眼阿瑶,又接着道:“我不愿稀里糊涂地活着,任何事都想弄得一清二楚,你我之前的过往,到底怎样,我现在想知道了。” 此话一出,谢明仪猛然抬眸,似乎在一瞬间,神色立马振作起来,眸色中划过一丝不可思议,“郡主此话当真?莫不是在开玩笑?” “我说话一向言出必践,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赵泠点头应他,想先稳定谢明仪的心绪再说,否则就他这副神色,恐怕断剑拔|出的一瞬间,就要一命呜呼了,“只要你活下来,我就给你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 谢明仪眸色一亮,登时比太医给他吊命强灌的参汤还管用,侧首同太医道:“你有几层把握?” “回……回大人,三……三……” “三成?” “不不不,四成,四成!”太医吓得更狠,赶紧举起了四根手指。 谢明仪沉默片刻,似乎在考究太医话里的真实性。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道:“我从来都不喜欢,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里。” “你想做什么?你可不要胡来!”赵泠上前一步,脸上划过一丝惊恐,“你想想阿瑶,想想你们谢家!你千万不能死在长公主府!” 她说的是不能死在长公主府,也就是说,他可以死在别处? 谢明仪心窝凉了一半,抬手攥住胸前的断剑,忽然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拔|了出来,随之而来便是鲜血飞溅,赵泠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 第115页 只听哐当一声,满是鲜血的断剑便重重砸落在地,他手一垂,点了身上两处重要的穴道,之后便像是被人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脸上的血色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太医忙去取止血的纱布,一边清理伤口,一边忙不迭地道:“参汤,快,参汤!” 阿瑶把参汤递了过去,太医大叫:“快,快,喂他喝下!快啊!” 阿瑶赶紧凑过去给谢明仪喂参汤,可他早就神志不清,根本灌不进去,一碗参汤几乎都淋在了被子上。 太医咆哮道:“快,喂他喝下去!再慢一点,命都吊不住了!” “阿瑶,还是我来吧!”赵泠从她手里接了剩下的半碗,坐至床边,一手托着谢明仪的头,一手捏着他的下巴,“谢明仪,我只说一次,快张开嘴,把参汤喝了。” 太医道:“首辅大人都快昏过去了,怎么张嘴?强灌进去啊,快点!” 谁料,谢明仪竟把嘴张开了,口里的鲜血顺着下巴流到赵泠手上,她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惊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谢明仪却在同一时刻察觉出来,低声道:“你别怕,我不会死的,这一剑要不了我的命。” 赵泠不语,沉默着将参汤往他口中灌,谢明仪被呛得咳嗽不止,太医用厚厚的纱布按住了伤口,忙又道:“郡主,郡主!这样是不行的,慢慢喂下,这一咳嗽,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涌了出来。再慢一点,大人浑身的血都快流干了!” 赵泠这才放慢了动作,待将参汤喂完,太医已经将伤口包扎好了,上面隐隐可见血色,她起身欲走,身后立马伸过来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 太医处理完了谢明仪的伤,忙不迭地提着药箱跑了出去,阿瑶一脸懵懂,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也抬腿出了房门。 “留你下来,已经冒着被人戳脊梁骨的风险了,你当着太医的面,如此这般,可是想害我名声尽毁?” 谢明仪脸色苍白,淡淡笑道:“我何时也没想过害你。”他将赵泠拉至床边,攥着她的衣袖,“郡主方才同我说的,可是真的?没有骗我?” “什么话?”赵泠装傻充愣,嫌弃地将手腕抽了回来,“九王误伤了你,我救你一命,虽不说两清,但也算是个救命大恩。你读过这么多年的书,恩怨分明四个大字,你肯定明白。” 谢明仪收拢着五指,点头应道:“自然,郡主的救命之恩,我定然铭记于心,此恩必报。至于萧子安……” 他眸色一戾,一把攥住床杆,运气一震,木屑便四处飞溅。 “我不会放过他的!” “他的母亲齐贵妃和你的母亲谢夫人,同是宁国公府的女儿,你和萧子安本就是表兄弟,到底想自相残杀到什么时候?” “我的母亲,只不过是宁国公府的养女而已,”谢明仪语气淡然,可神色说不出来的凄然,“我只知我母亲当初在宁国公府,如何被萧子安的母亲当个婢女使唤。后来皇上赐婚,原是下旨将宁国公府的女儿,指给我父亲。可齐贵妃不愿,公然逃婚,还在大婚当日,将我母亲强塞进了花轿。自己却一朝成了皇上身边的宠妃。” 顿了顿,他望着赵泠:“萧子安的母亲,对我母亲尚且如此,郡主以为我同萧子安之间的关系,又能好到哪里去?那些貌合神离的亲情,薄如窗户纸,一捅就破了。即便我年少轻纵,不知深浅,可也知何为礼义廉耻。若要我向他们低头,简直痴心妄想!” 赵泠不知这些往事,沉默了片刻,才道了句:“抱歉。” “你不必同我说抱歉,我辜负你更多些。”谢明仪似乎伤口疼得厉害,看起来很烦躁,可仍旧好生好气地同赵泠说话,“七年前,我父亲骤息之间锒铛入狱,刑部大刑每日都轮番往他身上招呼,往往都是白天把我父亲腿骨打断,晚上接上,白天再打断!” 他说起这些往事,神色极平静,仿佛已经无关痛痒了,“郡主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父亲曾经受过怎样的痛苦。我虽知,造成那番局面并非一人之力便可完成,其中不乏有各方势力促成,甚至是当今的万岁爷在背后操纵,可我只能从中挑选几个人怨恨!” 赵泠道:“所以,你把矛头指向了我父亲,还有长公主府和武陵侯府,因为当初我父亲是首揭,你恨他,无可厚非。” “是,我恨他!我恨死他了!可你偏偏是他的女儿!”谢明仪语气陡然激烈起来,猛烈咳嗽几声,“赵元嘉,纵然今生今世,你我都无法长相厮守,那我就等你一辈子,我不成亲,不娶妻不纳妾,不同任何女子肌肤相亲!我等不到你今世,我也要等到你的来生!” 赵泠却道:“今世都无缘,何谈下一世?” 第69章 您可算来了 “……那如果查到最后, 所有的一切都是当今皇上所为,你会像恨我一样, 去恨萧子安么?” 谢明仪直起上半身,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纱布上又渲染出了更浓的血色, 他毫不在意,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赵泠,似乎要在她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赵泠最厌恶的,便是谢明仪看她的眼神, 既凉薄又心狠, 仿佛随时随刻都会扑过来,咬断她的脖颈。虽然她心里很清楚,他绝对不会。 许久之后, 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垂眸捏着衣袖上的细带:“我不知道。” -- 第116页 “你不知道?你是不会恨他吧?”谢明仪眸色一暗, 脸上划过一分痛色,低声喃喃自语,“你不会恨他,可却唯独恨我一个。你连点希望都不肯给我,却要求我回头是岸。赵元嘉, 你的心肠真的是石头做的么, 为何我无论怎么捂都捂不热呢?” 赵泠抬眸望他,也不知心里作何感想,原先她恨死他了, 恨不得他立马死了才好。可现在见他此番形容,心里并不觉得痛快。 在同谢明仪的交锋中,她即便赢了,也赢得不光彩,不体面,这不是她一个郡主应该做的事情。 长辈们的事情,同他们几个小辈,原本就不相干。 武陵侯的嫡出子女,双双出事,宁国公府沉寂了很多年,萧子安被贬至西境,险些和皇位失之交臂,谢家的一子一女也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而她赵泠正身处在漩涡中央,稍有不慎就要被多方势力掣肘至死! 她不能错,一步错步步错,长公主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了。 “我不恨萧子安,我也不爱他。” 赵泠沉默许久,才轻轻吐出这么一句话,说出来的那一刻,仿佛浑身都轻快了,她抬手捏了捏绞痛的眉心,重复道:“我不恨他,也不爱他。”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立马便取悦到了谢明仪,他神色激动起来,似乎想笑可又害怕自己是听错了,从旁问道:“此话当真?” 他见赵泠点头,这才放大了胆子笑了起来,极高兴的样子:“不爱他就好,不爱就好!” 赵泠也不知道他在瞎高兴什么,抬眸望着他,面露迷茫,谢明仪转脸看她,极认真道:“赵元嘉,从今往后,这个好习惯一定要保持,你可以不爱世间的任何人,但一定要好好爱你自己。” “我又不是个傻子,自己的命不珍惜,还有谁会珍惜?”赵泠见夜色已经很深了,再磨蹭下去,怕是要到子时了,遂要起身离去,谢明仪从后面拉她一把,她回身不悦道:“你是想让我拿刀砍你么?” “今天是我生辰,你忘记了吗?” 赵泠愣了一下,还真给搞忘记了,仅仅一瞬间,便从善如流地道:“哦,是么,那祝贺首辅大人生辰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说着,还震了震手腕,结果没震开,便用另外一只手,捏住谢明仪虎口上的一小团皮肉,使劲拧了个圈。 谢明仪跟不知道疼似的,脸上笑意更甚:“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郡主是认真的么?谁会希望每年生辰都被人当胸捅上一刀?” “还不放手?再不放手那我可要喊人了!” “喊罢,让府中下人都过来认认,谁是长公主府的郡马爷。”他得寸进尺地攥紧赵泠的手腕,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拉,见她一瞬间红了面皮,娇柔明媚,明艳动人,情不自禁就想抱一抱,亲一亲,可他不敢,生怕怀里的姑娘生气,于是很快便松开了手。 “讨一碗长寿面,不算过分罢?” 赵泠往后退了几步,满脸警惕地望着他:“你要是不怕我下|毒,就尽管吃长公主府里的东西!” “能被郡主毒死,我此生无憾了。” “无耻!”她低声骂了一句,根本不搭理他,转身就走,就听身后谢明仪喊话,“阿瑶今晚听见我唤她妹妹,想来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了。她到底是谢家的孩子,我又是她的亲哥哥,长兄为父,在谢家,我还是说得算的。”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我想把她接回家了而已。”谢明仪淡淡笑了一下,“阿瑶也是时候跟我回家了。” 赵泠攥拳,心里极不舍阿瑶离开,可也知有些事情迁就不得,有些人强留不得。原本她以为能多留阿瑶几年,如今看来,倒是她痴心妄想了。 “但如果有碗长寿面,我便把嘴闭紧,长远不敢保证,可今年绝对不会再提半字!” 绕来绕去,他还是想要一碗长寿面。 赵泠气呼呼地出了房门,将门板摔得震天响,待再回来时,离子时就差半个时辰了,屋里还点着灯,谢明仪一直在等她回来。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他立马坐起身来,眼睛都亮了。 “吃死你吧!”赵泠没好气地把碗清汤寡水的面推了过去,谢明仪双手捧着,蹙眉问道:“长公主府的厨子是从大街上捡回来的?” “这么晚了,厨娘们早就休息了,谁给你做面?” “那便是郡主亲手做的?”他眉头舒展开来,问她,“你亲手和的面,擀的皮,切的条,然后亲手下入滚水中,再亲手捞上来的?” “不然呢?还能凭空变出来?”她没好气地呛了一句,坐至床边的板凳上,看他小心翼翼地挑起一根面往嘴里塞,一副想吃又不舍得吃的样子,同他平日里反差很大,像个讨了便宜的孩子。 “好吃么?” “很好吃。”就是面没熟,没放盐而已。 谢明仪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见什么绝世珍肴也不稀奇,可却半点不嫌弃赵泠的手艺,一个劲地夸面好吃。 起初赵泠不信,后来见他把面汤都喝光了,便暗暗信了几分。 谢明仪吃面的空隙,余光一直瞥着赵泠,见她一直在揉左手手背,遂问:“你手怎么了?” “没什么……哎?” 他一把将赵泠的手腕拉过去,见手背上红了一片,似乎是被开水烫到了,谢明仪皱眉,懊恼道:“都怪我,明明知道夜很深了,你不会惊动旁人,定然会自己下厨的。你又不会做饭,也不喜欢吃面食,做这碗面肯定很辛苦。” -- 第117页 赵泠暗道:你知道就好,把阿瑶留我身边就行。 明面上却道:“放开!” “有烫伤药没有?” “……”再晚一点,红印都快没了。 他又重复问,提了个音:“有烫伤药没有?” 赵泠愣了一下:“有,就在床头的抽屉里。” 谢明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寻了过去,果真寻到一支药膏,小心翼翼地替她敷上。远比他自己受伤要紧张许多。 仿佛赵泠手上这点红印,能要了她的小命似的。她习惯了他的心狠手辣和出尔反尔,反而不习惯他如此温柔耐心,下意识就想躲开。 “别动,你总是这样笨手笨脚的,让身边所有人都跟着担心。”谢明仪垂眸,低声念叨,“以前也是,我稍不留神,你就打翻了烛台,蜡油流得哪里都是,明明都烫到手了,也不吭声。” 赵泠听他说得跟真的一样,可自己却毫无印象,她努力回想了片刻,脑中蹦出了零星的碎片,可怎么都连不起来。 太医说,她这是受惊所致,也是她自己选择了遗忘,若非外界因素逼迫,终身都想不起来。 耳边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你一个姑娘家,女红不好,字也甚丑,琴棋书画从未听你提及,想来也不精通。若是手上留疤了,以后要怎么办?” 赵泠觉得他烦,推开他的头道:“烦不烦?怎么跟老妈子似的,你们这种文臣,平时是不是靠耍嘴皮子上位的?” “我若是靠耍嘴皮子上位,也不会至今为止都追不上喜欢的姑娘了。”他神色淡然,将药膏收了起来,见天色很晚了,可又舍不得难得的独处时间,于是皱紧眉头,捂住胸口,一副很痛苦的神色。 “喂?你怎么了?要死别死在长公主府,更别死在阿瑶的眼皮子底下!”赵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听见没有?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别死了?” “你别晃了,晃得我头晕,”他似乎很疼,满脸大汗,脖颈上的青筋都一跳一跳的,看着很吓人,赵泠起身,忙出去喊大夫进来,“别走。” “我去喊大夫进来,你别拉我!” “不用了,还死不了,”谢明仪话锋一转,又问:“你会唱小曲么?” “不会!” “随便哼一个也不会么?”他不信,低声喃喃自语:“我记得你会,而且不止一次哼给阿瑶听。” “哼小曲给你听,难道你就不疼了?” “嗯。” “好,你等着,我去抱妙妙过来!”说着,她就要去抱猫。 “……”谢明仪忙又道:“别去,我怕猫的!” “你一个大男人,你怕猫?”赵泠吃惊地望着他,“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的确怕,我被猫咬过,现在还有块疤,”他又蹙眉,“猫又不会哼小曲,只会聒噪,你抱它过来,是想让它满屋子乱窜么?” “那是普通的猫,妙妙跟别的猫不一样,它什么都会!”赵泠很肯定地道,忽见门缝儿外探进来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她一喜,几步走过去,“呀,猫大爷,您可算来了!” 第70章 理直气壮 赵泠捋了一把湿漉漉的猫尾巴, 见妙妙垂着一双猫耳朵,一副跟人打了败仗的可怜样子, 忍不住掐怀里哄道:“咱们家的猫主子,今天是怎么了?出去玩被巷子里的野狗抓了?” 谢明仪的身子往后缩了一下,好看的眉头紧紧蹙着, 尤其是看见妙妙“嗷呜”一声,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牙,忍不住浑身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故作镇定道:“外面是下雨了么?怎么弄成这么一副难看样子。” 妙妙气得往他眼前亮了亮猫爪,谢明仪忙道:“快!抱开!离我远点!” 赵泠不动, 两手捏着妙妙胖嘟嘟的猫爪子, 原本亮出来的锋利爪子,立马缩了回去,成了两只格外小的肉团, 扒在手背上软乎乎的。 “此前我听闻首辅大人是阎罗王转世, 天不怕地不怕, 连鬼见了都要绕道走,竟不成想,居然还会怕我手里的猫?”说着,她故意将猫爪子往谢明仪眼前一晃,“哎呀, 抱不住了!” 谢明仪脸上冒汗, 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就听赵泠哈哈大笑,立马知晓自己是被戏耍了, 可却并不生气,甚至很喜欢郡主同他作的小恶作剧,仿佛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一样。 他甚开心,可为了能让郡主继续吓唬他,赶紧装作一副吓破胆的模样,连挥手道:“拿走,拿走!” “我偏不拿走!”赵泠抱着妙妙凑过去,故意吓唬他,以雪此前谢明仪吩咐手下欺负猫的大仇,“成婚那日,你不是很横么,还让府中下去欺负妙妙,把妙妙赶出去,现在怎么就害怕了?” 谢明仪就猜到赵泠会翻旧账,每次都是这样,吵架之前先翻旧账,仿佛这样吵架比较理直气壮,于是他表面装作极其害怕的样子,手都抖了,往床里一缩,口中告饶:“那日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所以才让人误伤了郡主的猫,以后绝对不敢了。哪怕是拿刀架在我的脖颈上,我也不敢了!” 赵泠这才满意,见他当真怕得紧,也便没有继续吓唬他的意思。低头抱着猫儿哄道:“小可怜的,跑哪里野去了,弄成这样,猫耳朵都受伤了,看着好生让人心疼。” 谢明仪从胳膊底下露出一丝眼缝儿瞧她,见她面露心疼,心尖便软了下来,随即又觉得有些憋屈似的,淡淡道:“郡主不觉得我受的伤更重,看着更让人心疼么?” -- 第118页 “我不觉得,”赵泠顺手将先前给谢明仪用剩下的半管伤药拿过来用,将晶莹剔透的药膏挤出来,然后两手合十揉搓,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敷在猫耳朵上,“别乱动啊,要是耳朵上留疤了,以后你就是只小丑猫了,我也不喜欢你了。” 妙妙委屈地嗷呜一声,原本要挠人的两爪懂事地搭在一起,谢明仪瞥了一眼,从旁凉飕飕地道:“太医就开了一管药膏,想来是极名贵的东西,我重伤至此,险些一命呜呼,也才用了一小半,剩下的,你却全给了这只猫用。由此可见,郡主爱猫远比爱人更多。” 赵泠连头也不抬地淡淡道:“我当然更喜欢猫,猫永远都是猫,可人并非全是人。”她抬起眼皮,指桑骂槐,“我一向喜欢与人为善,可前提对方是个人。” 谢明仪并不生气,反而笑道:“下官倒是同郡主想法一致,下官一向悲天悯人,可前提对方是个人。” “那在你心里,什么样的才算人?”赵泠抬眸,面露疑惑地问道:“你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年纪轻轻,手上就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像你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权臣,会把谁的命放在心上?” “很多。” “比如?” “你,”谢明仪满脸认真地望着她,“还有明玉,你们的命在我眼里胜过世间的一切,旁人死不死同我毫无关系,我也不想去管,可谁若是威胁到你们两个的生命,我即便是死,也要将对方一片一片活剐了。” 顿了顿,他脸上划过一丝抱歉,“我又吓着你了。” 赵泠深以为然,觉得像谢明仪这种人,已经无药可救了。搞不好哪天就横尸街头了。她暗想,绝对不能让阿瑶认祖归宗,否则谢明仪一旦垮台,阿瑶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肯定也逃脱不了干系。 不管日后是谁当皇帝,谢明仪的结局都不会太好。她隐隐预感到了,但却没有能力阻止。 许久,才恼怒地拿枕头砸他,试图将他砸清醒:“你这样的人,最容易早死了!你要是死了,阿瑶怎么办?” 谢明仪不躲不挡,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正想抬手攥住赵泠的手腕,忽见妙妙亮出了爪子,遂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赵泠砸了几下,觉得出了气,抱着妙妙就离开了是非之地,谁料才应付过一个□□烦,还有另外一个小麻烦在等着她。 阿瑶坐在桌前,手里攥着她那只荷包,听见推门声,霍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赵泠心虚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呢,是不是白天吓着了,要不要我哄哄你?”她拍了拍猫屁股,示意妙妙自己爬窝里睡觉,余光瞥见阿瑶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心里一惊,又道:“阿瑶?你怎么了?” 阿瑶比划道:“郡主,谢明仪真的是我哥哥吗?” 阿瑶开门见山,直接问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疑惑,赵泠暗暗叹了口气,见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心疼得紧,将人按坐下来,安慰道:“阿瑶乖,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的。” “我只想知道,谢明仪究竟是不是我哥哥。”阿瑶坚持地重复比划一个动作,满脸认真。 赵泠无法,只得如实相告,她设想了一百种阿瑶听见真相后的反应,可唯独没想到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垂眸摩挲着荷包。仿佛这一切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阿瑶,你若是想跟谢明仪走,我绝不阻拦,长公主府同谢府有仇,你自小便知,我也瞒不住你,即便你心里恨我,我也无话可说。”顿了顿,赵泠伸手抚摸阿瑶的脸,温声细语道:“但你不要因此自责或者羞愧,大人之间的事情,原本就同你无关。” 阿瑶面露茫然,头往赵泠的方向歪了歪,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许久之后,才抬脸,眸子里划过一丝凝重:“我不会承认谢明仪的,他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谢明玉,我只是郡主身边的侍女,这一辈子都是。” “你若是谢明玉,不仅是谢府千金,还是当朝首辅的亲妹妹,可你若是阿瑶,永远都摆脱不了侍女的身份,这你也不介意?”赵泠道。 阿瑶:“不介意,只要能待在郡主身边,哪怕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说完,她最后看了一眼手里的荷包,抬手就往窗外一丢,赵泠根本没来得及阻拦,荷包便嗖得一下飞了出去。 她霍然起身去捡,才迈出几步,惊见窗外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竹林翻涌,仿佛深碧色的海洋,谢明仪合着一身里衣独自立在窗下,手里攥着那只荷包,垂下的睫毛漆黑,仿佛用最浓的墨水淋上,比寻常人更加浓密。 纤长的五指将荷包攥紧,他抿着唇,抬眸同赵泠四目相对,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未说一字,他又转脸望着阿瑶。 哪知阿瑶把头一偏,尚显稚嫩的侧脸隐隐同他有三分相似。 “也好,”谢明仪轻轻一笑,仿佛大松口气,“你跟在她身边,我也放心。”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行去。 外头下着小雨,将他单薄的后背淋得湿漉漉的,赵泠忽然想起街头人人喊打的流浪狗,遍体鳞伤之后,蜷缩在又深又长的破巷子里,独自舔舐伤口。 她又想起,谢明玉身负重伤,不能平白无故死在外头,遂要追出去,手臂立马被人从后面死死抱住。 阿瑶的眸子是前所未有的鲜红,两手死死抱住她的手臂,张了张嘴,可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可赵泠却一字不落地听明白了。 -- 第119页 她在说:“郡主,求你千万不要丢下阿瑶不管。” 赵泠忽然将她抱在怀里,伸手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阿瑶别怕,不认便不认罢,我养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义妹,谁要是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怀里的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润透了赵泠的肩膀,她将阿瑶抱得更紧,哄小孩似的道:“不怕,我赵元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管我同你哥哥之间有什么仇怨,皆同你毫无关系,我绝不迁怒于你,也永远不会抛弃你。” 这是她许下的诺言,自此以后一定会保护好阿瑶,哪怕京城乱成一锅粥,也同她们毫无关系。 许久之后,她又叹了句:“我最不愿意看见的场面,便是兄妹相残。你也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什么时候,也不要对谢明仪下杀手,他是真的爱你。” 第71章 先发制人 “子安, 你糊涂!” 齐贵妃猛然一拍桌面,厉声呵斥道:“你明知皇上器重谢明仪, 怎敢众目睽睽之下杀他?现如今倒好,若是东宫得了消息,必然头一个跑去御前告你一状!你当初是怎么被贬去西境的, 你都浑然忘了?” 萧子安垂眸道:“母妃熄怒,谢明仪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权臣,儿臣早就想杀他了。父皇若是因此怪罪,儿臣也无话可说!” “你那点心思, 真当为娘看不出来?你不就是喜欢元嘉郡主, 看不得谢明仪对她痴缠?”齐贵妃气恼道:“你糊涂!谢明仪同元嘉郡主早就成过亲,定然有了夫妻之实,你可是堂堂九王殿下, 如何能娶她当正妃?岂不是让天底下的人跟着笑话!” 萧子安道:“有何不可?不管阿泠曾经嫁给谁了, 我皆是毫不在意。我只管她的以后, 不问她的曾经!”他一甩衣袖,脸色沉了下来,“谁敢笑话,我就要了谁的命!” “反了反了,你真是反了!你给我跪下!”齐贵妃气得恨不得将人拽过来捶, 可又不忍对膝下唯一的孩子动手, 又气又怒道:“赵泠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了,你要对她这么念念不忘?若晋阳长公主还在世,也许为娘还能许了你。可赵泠现如今父母双亡, 还不得武陵侯府待见,谢明仪又对她犹如掌中之物!分明就是个烫手山芋,偏偏你上杆子跑去争!” “为何不争?阿泠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真心喜欢的姑娘,为了她,我什么事都能做。凭什么谢明仪能娶她,而我就不能?”萧子安跪地,昂着脸来道:“再者,母妃莫忘了,当初谢家出事,母妃是如何落井下石的,您以为让出了阿泠,谢明仪就会同我们化干戈为玉帛?绝非如此,争夺阿泠,只不过是他报复的开始!” 顿了顿,他眸色划过一丝凝重,“我倒是想问,谢明仪的所作所为并非全然滴水不漏,为何父皇总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我才是父皇的亲生骨肉,为何父皇更偏宠谢明仪?” 齐贵妃眼中划过一丝痛色,似乎不愿多提往事,萧子安步步紧逼,直言不讳道:“难不成,谢明仪的父亲当年真的是被人冤枉的?” “子安!这些事情早就过去了,不是你该随意揣测的,祸从口出,若是被人传到皇上耳朵里,你还想被贬?” “又非第一次贬我,有何可惧?” 齐贵妃道:“那你也不在意元嘉了?若你再度被贬,你拿什么去跟谢明仪争?” 萧子安神色一变,猛然抬眸道:“母妃的意思是,准了儿臣同阿泠的婚事?儿臣今生今世非她不娶!” “你想娶她,为娘也阻拦不住,可有一条,不可让她当正妃,哪怕是侧妃也好,大不了你多宠爱她些便是了!”齐贵妃话锋一转,又道:“可你若是连谢明仪都斗不过,如何能娶到元嘉?” 萧子安道:“谢明仪这回大难不死,必要报复回来。如若不然,我先行去父皇那里请罪,只说是谢明仪挟持了阿泠,我失手才误伤了他。” 齐贵妃道:“以皇上对元嘉的宠爱。若是知晓谢明仪挟持了她,定然大发雷霆,也许直接治了谢明仪的罪也未可知。虽不至于杀了他,但总归能狠狠打东宫的脸。但是……” 她面色忽然凝重起来,伸手将萧子安扶了起来,“你确定谢明仪挟持了郡主?” “确定,当时除了我们三个,还有阿泠身边的一个哑巴侍女,对了,还有纪王府的小郡主萧瑜!” 齐贵妃一听,心里有了番计较,可却暂时按住不发作。须臾,才拍着萧子安的肩膀道:“好孩子,为娘这辈子可就你一个孩子。为娘年轻时贵为宁国公府嫡出,可却处处输给了谢明仪的生母。你可得替为娘争口气才是!” “母妃请放心,儿臣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一厢,宫里突然传旨,宣赵泠入宫,她猜测是谢明仪恶人先告状,在御前反咬了萧子安一口,正暗暗想着对策。 同阿瑶在玉华殿门前,正好同萧瑜碰头,三人便一道儿进去。 殿里金碧辉煌,正主位上坐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赵泠悄悄扯了阿瑶一把,示意她不可放肆,缓步踏入殿中,见殿内除了谢明仪之外,萧子安和齐贵妃皆在。 “参加陛下!” 三人跪下行礼,皇上抬手道:“免礼,元嘉和常宁来的正好,说说看吧,九王殿下和首辅大人当街斗殴,为得究竟是哪般?” -- 第120页 赵泠心里把谢明仪骂了个千百遍,闻言不知该如此回话,却听齐贵妃道:“元嘉莫怕,你的事情子安都跟我说了。谢明仪胆大包天,居然挟持于你,天子脚下他都敢挟持郡主了,眼里可还有半点王法?” 她一愣,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下意识抬眼望了谢明仪一眼,见他立在一旁,脸色苍白,连唇色都寡淡,竟然一反常态,一眼都不曾看过来。 也不知是否昨夜受到了刺激,遂一时间两厢无言以对。 “元嘉,你倒是说句明白话,子安可是你的表哥,你可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受了冤枉!”齐贵妃声音极尖,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京城宵禁后,禁止当街私斗,子安又是皇子,怎会知法犯法。反而是首辅大人,同东宫太子一向感情甚笃,向来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 赵泠眉头一蹙,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恐怕齐贵妃知道了宫外发生的事,将萧子安找过去问话,生怕谢明仪恶人先告状,所以想来一招先发制人。 若是寻常时候,两方谁输谁赢尚不可知,但谢明仪今日不知为何,迟迟不发一言。 以赵泠的角度望去,他一夜间仿佛消瘦了很多,脊背看起来也不那么直了。一个人站在最右边,无形中与殿内所有人站在了对立面。 阿瑶从后面扯了扯赵泠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 赵泠便懂了她的意思,阿瑶希望她能放过谢明仪一马。 “元嘉,皇上在此,你倒是说句话!”齐贵妃见她一直未言,稍微有些急了。 萧瑜便道:“齐贵妃这是作甚?我们一来,什么都没弄明白,就听你一直说,一直说。你都不曾停过嘴,让泠泠怎么说?” 说完,她凑过去搂着赵泠的手臂,压低声音道:“泠泠,你别害怕,心里想帮谁,你便帮谁。没有人会怪你的。表姐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身边。” 赵泠心生感动,两个都不想帮,正迟疑间,却见谢明仪拱手道:“回皇上,此事同元嘉郡主无关,那日是臣生辰宴,郡主误食了桃汁,身体不适。臣便亲自将人送回长公主府。许是被九王误会,才引了一场架打。” “哦?爱卿此话当真?那伤势可有大碍,要不要找太医过去瞧瞧?”皇上道。 “无碍,修养几天便好了。” 谢明仪非但没有恶人先告状,反而一反常态地替所有人铺了个台阶,似乎一切都说得过去。 齐贵妃不悦,直言不讳道:“分明是你挟持了郡主,却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说着,她又把目光转向赵泠,“元嘉,这么多年,子安对你可不薄,现如今出了这种事情,你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子安受冤枉?” 赵泠道:“齐贵妃这么说,那我可就听不懂了。表姐刚才也说了,我们一进来,半字都未说,一直听齐贵妃说什么冤枉不冤枉的。敢问是谁冤枉了九王表哥,又是怎么冤枉的?” “那还用说?子安是为了救你,所以才刺伤了谢明仪,若不把这事说开,不仅有损子安的名声,往后该有朝臣议论,说九王知法犯法,残害朝廷栋梁了!” “这话是九王亲口同齐贵妃说的?”赵泠抬眸望了萧子安一眼,满脸失望,“原本就是一场误会,何止于闹到御前,难道把事情闹大了,皇上从中圣裁,让谢明仪回刺九王一剑么?” 她不等齐贵妃回答,直接面朝皇帝,正色道:“说起来都是我的缘故,才引了一场误会。皇上若是怪罪,便治我的罪好了。” 萧子安一听,忙道:“父皇,不可!这事由儿臣而起,刺谢明仪那剑,也是儿臣所刺,同阿泠没有半分关系!要治罪便治儿臣的!”说着,一掀衣袍跪地。 齐贵妃气也不是,恨也不是,手指着赵泠道:“好啊你,平时倒是小瞧你了,子安平日里对你掏心掏肺的好。为了你的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相求,可你倒好,竟然偏帮谢明仪!你太忘恩负义了!” “谁忘恩负义了?泠泠至始至终谁也没帮!”萧瑜将赵泠往身后一护,昂脸道:“你若真的为了九王好,这个节骨眼上就不该拿这个说事!” “都给朕住口!金銮殿上岂容你们放肆?”皇上猛一拍桌面,出声呵斥,目光从几人身上划过,忽然瞥见赵泠身后的瘦小身影,眉头一蹙,不悦道:“此人是谁?鬼鬼祟祟的,还不把头抬起来!” 阿瑶一惊,更往赵泠身后躲去,谢明仪见状便出声解围道:“回皇上,这是郡主身边的侍女,自幼便是个哑巴,一向胆小没规矩的,求皇上恕罪。” “哑巴么?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阿瑶无法,只得从赵泠身后站了出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待见她抬脸,齐贵妃的脸色猛然大变,仿佛青天白日见到了鬼似的,手指着她道:“你是……你是……” 第72章 你只能是我的 齐贵妃神色大变, 连声音都颤了,阿瑶不明所以, 面露迷茫,她抬眸望了一眼皇上,见他神色痴迷, 立马垂眸,轻轻扯了扯赵泠的衣袖。 “不怕,”赵泠按着她的手背,轻声安抚, 这才抬眸正色道:“皇上恕罪, 她不会说话,只是长公主府的一个侍女,陪伴我多年, 同我形影不离。怪我平日疏于管教, 遂不通宫中规矩, 在御前失仪,还请舅舅念在她年幼的份上,饶她一次!” “你是说,她不会说话?只是长公主府的侍女?”皇上抬手,示意齐贵妃闭嘴, 上下打量了阿瑶一遭, 低声念着,“像,实在是太像了。” -- 第121页 赵泠不动声色地将阿瑶往身后一藏, 谁料齐贵妃一把攥住阿瑶的手腕,当众将人拽了出来,萧子安一惊,连忙拦道:“母妃,不可!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这里没有你的事,你退下!”齐贵妃厉声呵斥,随后冷眼剜着阿瑶,逼问道:“说,你到底是谁?” 阿瑶不会说话,并非是没有舌头,她无论嘴张多大,可就是半个字都发不出来。她武功极佳,莫说是齐贵妃,就是十个御前侍卫过来,也奈何不了她。 可她不敢当众同齐贵妃动手,生怕会给赵泠惹麻烦,于是抿唇,摇了摇头。 “大胆!皇上在此,装什么魑魅魍魉!快说!”齐贵妃竟扬手给了阿瑶一耳光,阿瑶面皮白,白净的小脸上迅速隆起五根鲜红的手指印,连唇角都见了血色。 齐贵妃见她还是不说,正预再打一耳光,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攥住,谢明仪神色阴沉,眸子深如洪潭,冷声道:“皇上在此,齐贵妃便如此这般,可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大胆,你一个外臣,竟敢阻拦本宫,反了你!来人啊,把谢明仪抓起来,打入死牢!”齐贵妃厉声呵斥,自殿外迅速涌进来十几个御前侍卫,将谢明仪团团包围其中。 赵泠将阿瑶拉回身侧,两手捧着她的脸,见阿瑶连嘴角都破了,心尖一疼,一听此话,便道:“大胆,皇上还未发话,谁准你们进来的?全部都滚出去!” 说完,她攥着阿瑶的手腕,昂脸道:“舅舅若是对元嘉有何不满,只管问罪便是。元嘉少时便没了爹娘,又不得祖母和大伯一家的喜欢。舅舅和太后便是元嘉一辈子的依托。元嘉从来没有武逆过舅舅,可时至今日,齐贵妃居然当场打了我身边的侍女,她这是在打我的脸,在打舅舅的脸,甚至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舅舅也要坐视不理?” 萧子安一听,连忙拱手道:“父皇,母妃她绝非此意!” “全部都退下!”皇上对左右吩咐,当场呵斥齐贵妃道:“住手!身为当朝贵妃,怎可这般蛮横无理?还不快退下!” 齐贵妃咬牙道:“皇上!” “退下!难道要让所有小辈都看你的笑话?子安一向同元嘉关系甚笃,你此番举止,难道想亲手毁了子安?”皇上呵道。 齐贵妃一听,即便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先行退下。 赵泠脸色冰冷,一眼都不曾多看萧子安。她承认一直以来,表哥都很照顾她们,可齐贵妃生性多疑,又一向蛮横,幸好自己未嫁给萧子安,否则日后府邸焉有安宁的一日? 她心疼阿瑶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还手能力就被人抽了耳光。更加愤懑萧子安明知自己母妃是什么样的人,还在她面前如实相告。 若非当时谢明仪阻拦,阿瑶挨的远远不止一耳光。 想到此处,赵泠越发愤懑,直言不讳道:“齐贵妃这是何意?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了贵妃娘娘不喜?我的侍女在这里站得好好的,你上来就打人。难道连身份和脸面都不要了?即便贵妃娘娘不要,可长公主府要!若我母妃还在世上,谁敢当着她的面,如此折辱于我?” 顿了顿,她语气更加不客气,“还是说,齐贵妃从一开始就是想在舅舅面前告我一状。所以才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 “你胡言乱语!我几时想要告你一状?”齐贵妃按捺不住脾气,立马又道:“元嘉郡主倒是好大的本事,你和谢明仪婚都离了,还藕断丝连,纠缠不休。原本这只是你的私事,做长辈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子安是你表哥,你怎么能这么害他?当年子安因为你的缘故,已经被贬至西境一次,你还不知收敛,难道要害死他,才心甘情愿?” 说着,齐贵妃落了眼泪,抬袖擦拭,“皇上,吾儿生性善良,又在您的膝下长大,他是什么脾气,您再清楚不过了。事到如今,臣妾什么也不求了,但求皇上圣裁,许子安一个好亲事,莫让京城的风言风语毁了他啊!” 此话一出,萧子安脸色大变,千算万算没算到齐贵妃还有后招,竟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想逼他同赵泠做一个了断! 他下意识地望了赵泠一眼,见她面色冰冷,连一眼都不曾看过来,心窝一凉,忙道:“父皇,不是这样的,不是!阿泠从来没有纠缠过任何人!一直以来,都是儿臣,是儿臣纠缠她!” 萧子安索性跪下,恳求道:“父皇,儿臣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求过您什么。可这一次,儿臣想求个亲事,儿臣喜欢阿泠,喜欢地不得了。儿臣只喜欢她,不是她就不行,今生非她不娶!求父皇开恩,准了儿臣的请求,哪怕再度贬儿臣去西境,也在所不惜!” 皇上道:“那你可知,元嘉早就同谢明仪成过亲了,他们成亲三月,早就有过夫妻之实。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娶她?” “是!”萧子安将额头贴在地上,郑重其事地求道:“儿臣要的就是她,只要是她,儿臣什么都可以不计较!求父皇开恩!” “子安!你给我起来!你若是敢娶她,我就死给你看!”齐贵妃说着,满殿寻柱子,作势要一头撞上去,萧子安忙上前阻拦。 “母妃,母妃,儿臣这辈子就喜欢过泠泠一个姑娘,您就准了儿臣可好?母妃!”萧子安说着,语气已经极哽咽了,像他这么大年纪,落泪已经很丢人现眼了,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 第122页 他可是堂堂九王殿下,又是七尺男儿,可却抛下了身份和体面,跪在人前,只为求娶心爱的姑娘。 阿瑶眼眶忽然一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难过了,赶紧背过身去擦干眼泪,赵泠攥紧拳头,望着眼前的闹剧,心里一片狼藉。 她不能给萧子安任何承诺,也不能许诺他余生。她同谢明仪之间纠缠不休,已经足够头疼了,更加不能乱上加乱。 “子安,你先起来,你的婚事,朕早就有了决断,未来的九王妃会是个知书达礼,身份高贵的世家小姐,可绝对不会是元嘉。”皇上曲指敲了敲桌面,声音威严,“你若再闹下去,即日起便闭门思过。而元嘉也要因为你的过错,受一样的责罚。你仔细思量一番。” 萧子安愣了一下,身形忽然倒了下去,跌坐在地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够了,才抹干眼泪,直视着皇帝:“为什么?为什么谢明仪能娶她,而我就不能?父皇,我才是您的亲生儿子,可你待谢明仪就是比待我要好!” 他一字一顿,将积累已久的愤懑之言尽数吐出,声嘶力竭道:“这不公平!儿臣这么努力,就是想得到父皇的肯定,可父皇一直以来,从来都不正眼看儿臣!连儿臣心爱的姑娘,父皇都要把她许给一个外人!” “子安!你糊涂,你怎么能这么跟你父皇说话?快住口!”齐贵妃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扑过去捂住萧子安的嘴,“皇上,不是这样的,皇上!子安是无心的,他是无心的!” “你别拦他,让他继续说,朕今日倒是想听听,他到底对朕有多少不满!” 萧子安推开齐贵妃的手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萧瑜急得暗暗捶手,恨不得自己冲过去捂他的嘴。 谢明仪却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冷漠地望着眼前的闹剧。 就在众人以为萧子安要说出更加大逆不道的话时,赵泠忽唤了一声:“表哥。” 这一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大殿内,格外响亮,萧子安抬眸望去,静静等着她的后文。 赵泠深吸口气,举起三根手指道:“我赵元嘉今日对天发誓,从今以后,我绝不再嫁,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她不想成为别人手里的筹码,更加不想看见谢萧二人为她自相残杀,索性就断了所有人的念头。 一辈子都不会再嫁人为妻,不管是谢明仪还是萧子安,穷尽一生都得不到她。 此话一出,满场更加死寂,谢明仪愣了一下,神色忽然大变,连声音都颤了,终于不再坐视不理,上前一步,厉声道:“我不准!赵泠,你生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你这辈子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第73章 妹妹呀 事情闹成此番局面, 谁也没能讨得了好,赵泠深感疲惫, 她既不能一分为二,同时嫁给两个人,又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 而去选择一场并不喜欢的婚姻,索性从一开始就不给任何人机会。 待出了金銮殿时,外头正下着蒙蒙细雨,浅浅一层水雾将满宫的红墙碧瓦尽数笼罩其中, 宫人们三三两两躲在房檐下避雨, 口里低声咒骂着天气。 她先前出来时,太阳正好,不过是转瞬之间, 外头便风云变色, 冷风夹杂着雨水席卷而来, 赵泠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阿瑶见状,连忙要脱了衣服给她披上。 “不必了,你也是个姑娘家,大庭广众之下, 怎好随意在人前宽衣解带?”赵泠将她的手按下去, 抬眸见廊下草席被风吹得翻涌,上面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泠泠,你先回长公主府, 这里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回头我去跟我父王说一声,让他老人家即刻进宫求个情。”萧瑜从后面追了出来,顺手抢过宫人手里的纸伞,替赵泠遮雨,“齐贵妃自己作死,还硬拉上九王。依我看,这回保不齐要闹成什么地步,谢明仪自保的手段层出不穷,不必咱们跟着操心,只不过九王那里比较麻烦了。” 顿了顿,她将伞往赵泠身上移了大半,任由自己的肩头被雨水打湿,“但九王毕竟是皇上的孩子,即使今日出言顶撞,也罪不至死。” “我知,那就有劳表姐替我走一趟了。”赵泠拢紧衣衫,还是觉得冷风往衣袖中灌,她素来吹不得风的,只觉得脑袋又沉了,只想赶紧回府休息,遂告别了萧瑜之后,同阿瑶并肩往宫门口行去。 遥遥却见一道藏青色的身影立在路口,左右皆无人,雨水将衣衫打湿,他也浑然不觉,似乎就是刻意在此等候。 赵泠顿足,同谢明仪短暂的四目相对,很快就拉着阿瑶贴着墙跟往前疾行,在即将同他擦肩而过时,谢明仪道:“不是我。”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赵泠蹙眉,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于是脚下不停,还要继续往前走。 谢明仪重复道:“不是我。” 阿瑶扯了扯赵泠的衣袖,央求她停下来听一听,赵泠可以拒绝全天下所有的人,可却唯独拒绝不了可怜的阿瑶。 深深吸了口气,她终于停了下来,侧首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不是我,我没有想过要拿此事做文章!”谢明仪声音沙哑,重伤未愈,脸上也毫无血色,“我承认我痛恨萧子安,但我从未想过,要利用你去打击报复于他,郡主信我!” 原来就是为了这事,赵泠心里跟明镜似的,早在金銮殿对质时,便知事情始末,遂并未将过错定在谢明仪头上。 -- 第123页 可他却紧张得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刻意在此等候,只因为这里是出宫的必经之路。 若是半途中太后娘娘突然将赵泠找过去,谢明仪难道要在这里等一整晚?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么?没有的话,我现在要回长公主府了。”赵泠冷漠地吐出一句,抬腿便要走。 哪料谢明仪突然一步闪至她的面前,彻底挡住了赵泠的去路,高大的身形看起来格外消瘦,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 两个人谁也没开口,无声地较量着,似乎谁先开口,谁就认输了一般。只有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着院墙的声音。 谢明仪伸手拂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道:“齐贵妃想动你,其实就是想放我的血。她这次没能得逞,下回定然卷土重来,你要小心。” 顿了顿,他沉默着将一直护在怀里的披风掏了出来,说起来也可笑,他自己都淋成了落汤鸡,也不知道找个地方先避避雨,偏偏怀里护着的披风半点未湿。 他亲自将披风给赵泠披上,两手略显笨拙地挽了一个花结,这才垂手往旁边退开一步,“风大,你身子骨一向弱,禁不起任何风寒的。原本我是想亲自送你出宫,但人多口杂,我怕……” 他却突然不往下说了。 即使他不说,赵泠也懂他的意思。 她和谢明仪的婚事,原本就顶在风口浪尖,和离之时,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若是被人瞧见他们一起出宫,不知道还要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 赵泠默然,点了点头便同阿瑶出了宫,马车一直在外候着,两人上了马车,一路颠簸。 阿瑶卷了毯子过来,仔仔细细地盖好赵泠的腿,想了想,又泡了杯热茶递上前,闭口不提谢明仪的事情。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阿瑶,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同我之间不必藏着掖着的。” 阿瑶便道:“郡主,我哥哥太可怜了,他重伤未愈,又遭了一场雨淋,回去定然伤上加伤。可否让我回去看看他?” “自然,你想回去就可以回去,我不阻拦。”赵泠倒是很好说话,心知阿瑶是个重感情的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很重视谢明仪的生死,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于是便道:“有你照顾,想来他很快便能痊愈了。” 阿瑶见她没有生气,这才大松口气,待回到长公主府后,便翻墙而出,几个飞掠间便行至了谢府。 轻车熟路便寻到了谢明仪的房间,她有些迟疑,立在门外良久,不知该不该进去,索性扣开纸糊的窗子往里面偷觑。 屋里光线昏暗,除了家具陈设之外,连半分人影也看不到,阿瑶疑惑,手指将小洞扣成大洞,偷偷摸摸地继续往屋里逡巡。 眼前猛然一黑,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阿瑶吓得险些开口说话,忙不迭地往后一退,自门里探出一只手,硬是将门板击碎,一把攥住她的左肩。 谢明仪呵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阿瑶:“……” 她被拿住了肩膀,抬腿踢碎门板,身形灵巧地一转,趁机往房檐跃去,谢明仪一下没擒住,将她肩头的衣衫撕碎,一挥衣袖,两扇摇摇欲坠的门板终于坍塌。 恰好瞧见阿瑶像只燕子似的,纵身往房檐一跃,谢明仪一惊,忙道:“别走!”说着,跟着跃上房顶。 阿瑶一手捂住暴露在空气中的左肩,见谢明仪追了过来,抬腿就是一脚。 谢明仪稍一侧身便躲了开来,忙道:“怎么是你?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他突然想起阿瑶不会说话,正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怀里猛然塞进来一只锦盒,他一愣,抬眸望着阿瑶。 阿瑶知他不懂手语,也没打算同他多言,只是指了指锦盒,示意他打开。 谢明仪便将锦盒打开,他打开之前想了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里面放着一株人参。 阿瑶比划了一番,见谢明仪一脸茫然,于是作罢。谢明仪问:“送我的?” 阿瑶点了点头。 谢明仪又问:“你送的,还是郡主送的?” 阿瑶想了想,点了点自己,又抬手指了指天,意思是:“我拿了郡主的东西送你。” 可谢明仪理解成:“郡主让我拿了东西送你。” 原本烦闷不堪的心情,瞬间拨开云雾见青天,谢明仪眸色一亮,满脸皆是按捺不住的喜色,阿瑶一见他这番形容,便知他是误会了。于是跺脚怒捶手心。 谢明仪以为她是在替赵泠打抱不平,于是便道:“那你回去告诉郡主一声,多谢她的好意。” 顿了顿,他又垂头浑身摸索,似乎要找什么东西。最终将腰间的玉佩一把拽了下来,递给阿瑶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郡主送了礼,我若不回礼,便算是失礼了。你把这个拿过去,再告诉郡主一声,她不喜欢的事情,往后我绝不做!” 阿瑶愣愣地看着放在手心里的玉佩,正愁如何解释,哪知谢明仪一把攥着她的手腕,飞身下了房顶,将人引至房里。 再将人按坐下,随后便从柜子第三层捧出一个锦盒,自里面取出一副成色很好的玉镯子,半蹲下来道:“阿瑶,这个是母亲临终前留下来的,原本是要留给你当嫁妆,可我不知能不能等到那天了。我先把这镯子给你。” -- 第124页 说完,他攥起阿瑶的右手,将镯子套了上去,大松口气似的,道了句“好看。” 阿瑶垂眸望着手腕上的镯子,面露茫然。她早就不记得儿时的事了,对母亲的容貌也仅仅是一道模糊的影子,遂不像谢明仪那般痛彻心扉。 可提到“母亲”两个字时,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很真实的东西。 她和眼前这位曾经恨之入骨的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血浓于水,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 “我可以抱一抱你么?” 阿瑶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谢明仪张开双臂,将人搂在怀中,仿佛寻到了绝世珍宝,轻声道:“妹妹,我知道你心里明白,从今往后,为兄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第74章 可喜可贺 皇上罚萧子安在宫门外跪了一整夜, 这事才便算是高抬轻揭,昨夜下了整整一夜的雨, 赵泠一晚上都睡不踏实,脑中反反复复总是想起萧子安的身影。 据说皇上连一次都不曾问起过,竟然半点都不怜惜自己的亲生儿子, 反而对谢明仪再度网开一面,半句责罚之言都没有。 齐贵妃气得半死,回宫之后就病倒了。 萧瑜过来说,萧子安被罚禁足半月, 昨夜跪了一宿, 回府之后借酒消愁,被皇上知道后,又叫到御书房足足训斥了半个多时辰。 甚至还下旨, 今年秋猎不准萧子安随行圣驾。当今皇上儿子众多, 除了东宫太子之外, 最出色的便是九王殿下。 眼下闹了这么一出,齐贵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仅半分便宜没讨到,连母子情分都疏远了。 太后得知赵泠受了委屈,隔日就将人传唤进宫安抚, 赵泠原本以为只是简单几句安抚之言, 撑破天了就是再赏赐些东西。 谁料一进殿门,发现皇后娘娘也在,不仅如此, 就连纪王妃和武陵侯府的老夫人也在。赵泠手心里没由来的捏了把冷汗。 “元嘉过来,快让哀家看看!”太后娘娘伸手将赵泠拉了过来,顺势让人坐在自己的身侧,阿瑶就立在一旁,“这事哀家都听说了,原本就是他们的错,怪不得你头上。皇帝即便要责罚,也万万不能责罚于你,你可是哀家的心头肉!” 说着,伸手拍了拍赵泠的手背,话风一转,太后又接着道:“哀家同皇后商量过了,你同谢明仪和离便和离罢,想来也是有缘无分。至于子安,哀家虽宠爱他不假,但总归要你真心喜欢才是。” 赵泠疑心是皇后娘娘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正要开口,就听一旁的老夫人皮笑肉不笑道:“泠泠可真是好福气啊,有太后娘娘宠着不说,全京城的世家公子哪一个对你不是一见倾心?九王殿下更是人中龙凤,以往就同泠泠关系匪浅。我以前还当泠泠会成为九王妃,谁曾想绕了一大圈子,居然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这个武陵侯府的老夫人自从上回过大寿出了丑闻之后,就越发厌恶赵泠,总觉得都是赵泠的错,才害得武陵侯府丢了这么大的脸。以至于她现在出府还抬不起脸来,更是因此失去了一双嫡出孙儿。 老夫人听闻赵泠和离,高兴地立马让人在大门口放了鞭炮,不仅如此,还让人暗地里抹黑赵泠。不仅说她水性杨花,抛头露面,还说她强抢自家表姐的亲事,最后自食恶果。 当然,这种谣言早就被谢明仪派人彻底扼杀,甚至还暗地里摆了武陵侯府一道儿,脏水原封不动又泼了回去。 眼下,赵泠听老夫人阴阳怪气的,眉头不由一蹙,抬眸不动声色地剜了她一眼,却听皇后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元嘉生得貌美,子安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跟兄妹一样。此前见元嘉受了委屈,这才替她出头而已。只不过……” 皇后眸色一沉,淡淡笑道:“只不过子安糊涂,好端端地同谢明仪置什么气。齐贵妃瞧不上元嘉,我们大家伙可稀罕着呢!” 不动声色地哄着太后娘娘,顺便还回呛了老夫人一句。 老夫人悻悻然,果真不敢多言。 “来,元嘉过来看看,这些都是朝廷大员府中的公子,一个个家世清白,模样也好,你瞧瞧,可有喜欢的?”皇后说着,将厚厚一叠画册捧了过来,温声细语道:“我瞧着都不错,可到底要你真心喜欢才好,你高兴了,咱们太后娘娘才能安心。” 赵泠哭笑不得,早知又是这种相亲宴,她就推辞身体抱恙不来了。这一叠画册,没有一百也得有个八十张,也不知皇后娘娘背地里准备多久了。 前面不久才出了傅长枫,赵泠当真不忍看见哪家的公子,惨遭谢明仪的毒手。 太后娘娘捏起一张画像,凑进赵泠的眼前笑道:“泠泠,你看看这个,生得剑眉星目,看起来温润如玉,脾气应该很温和,同你再合适不过了。”说着,偏头望向皇后,“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皇后看了画像一眼,笑道:“回太后,这是中书令家的公子,今年才弱冠,据说文采不错,只不过手无缚鸡之力,身子骨不太好,往常一直在服用药膳。”说着,又抽了一张画像,“这个是江州巡抚家的嫡次子,今年二十二,连房侧室都没有。今年年初才举家迁入京城。” 闻言,纪王妃道:“你说的是徐大人府上的公子?那我倒是有印象。他同我家老二同在国子监当职,听说人品和性情都很不错。只不过……” -- 第125页 皇后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听闻这公子曾在江州订过亲事,还听说他嫌弃人家姑娘家道中落,遂退了亲事。”纪王妃说着,也抽了一张画像笑道:“我这倒是有一个极好的人选。” “既然如此,那便作罢了,总不好给泠泠配一个攀龙附凤之徒。”皇后说着,同太后一齐转头去看那画像,却见上面男子俊美不凡,正是萧瑜的二哥,纪王爷嫡出二公子萧涣。 “这……难不成纪王妃对泠泠……”皇后面露迟疑。 纪王妃笑道:“自然,泠泠模样好,脾气也好,又是打小在我跟前长大的,就我家那女儿,成天到处撒野,连王爷都管不住她,也就泠泠过来了,她能消停消停。至于我家老二,人品性情我也不多说了,同泠泠也是打小的情分,不比九王差到哪儿去。” 说着,她顺手牵过赵泠的手,拍了拍笑道:“泠泠,舅母一直以来对你怎样,你心里也有数。我也不说你二表哥的好话,他的确不太会讨姑娘家欢心,平时公务繁忙,也顾不得同你们走动。但他是个好孩子,若你嫁给了他,定然不会受半分委屈。” 赵泠心里苦笑,绕来绕去,又绕到纪王府去了。她现在可算明白了,在场几人当中,除了老夫人巴不得她和离之后,孤苦终老,其余人都盼着她再嫁。 可她已经在御前当众发誓,今生绝不再嫁的。 于是婉言谢绝道:“并非是二表哥不好,只不过我已经对天发誓,今生绝不二嫁。所以这些人中,不管他们有多出色,我也不可能嫁给他们。” 皇后道:“你只发誓说不能再嫁,可没说不能让郡马爷入赘长公主府啊!”她抚着赵泠的肩膀,又笑道:“你尽管放心罢,你先挑你的,回头有什么事,还有太后给你做主呢!” 赵泠微微一愣,倒是未想到这一出。她不免暗暗蹙眉,正不知如何婉言谢绝纪王妃的好意,却见阿瑶忽然走上前来,自画册中抽出一张。 皇后正要出声呵斥,却见这画像不是旁人,正是谢明仪。 “定然是下面的人弄错了,怎么弄了首辅大人的画像来,简直太不像话了!”皇后忙将画像收了起来,招来宫人训斥,赵泠暗暗松了口气。 待出了慈宁宫时,恰好同下了早朝的谢明仪遇见。他似乎有公务在身,立在玉台上同几个官员谈事,忽见郡主的仪驾,微微一愣,连官员的回话都没听见。 “谢大人,谢大人?” “什么?”谢明仪这才回过神来,眼尾的余光仍旧注视着下方,但却没能瞧见赵泠,心里难免失落,“你方才说的什么,可否重复一遍?” “回大人,下官方才说今年秋猎的事宜,皇上全权交给了大人处理,往年都是礼部尚书负责,今年礼部尚书刚好身体抱恙,在家休养了半月,不知大人是否需要下官们从旁协助?” 谢明仪淡淡道:“不必了。”说完,他又转头往长廊望去,见轿辇已经走远,心里越发失落,顿了顿,又吩咐道:“今年加强防备,围场周围多布置一倍的精兵,随行的宫人严格搜身,切记不可放任何闲杂人等混进围场!” “是!”这官员顺着谢明仪的目光望了过去,刚好瞧见了轿辇尾巴,想了想,遂上前巴结道:“下官听闻今个太后娘娘将元嘉郡主找过去,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连皇后娘娘和纪王妃都一并请去了。” 谢明仪蹙眉道:“什么要紧事,你可知?” “好似是替郡主相看未来夫婿,宫里的画师连日来忙得脚不沾地。京城但凡未婚配,家室又不错的公子,皆是榜上有名!” “那太后娘娘可瞧上谁了?” 这官员摇头道:“这个下官就不清楚了,只不过下官听宫里的老人说,太后娘娘很重视这件事。想来过不了多久,便又要传来元嘉郡主的喜事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谢明仪听了这个“又”字,心里极其不是滋味。他从前娶赵泠为妻时,也没人说过“可喜可贺”四个大字,有的全是唏嘘声和质疑声。 现如今郡主要再嫁了,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可祝贺的,非但如此,还想送上几副挽联,最好能将对方绑住双手,栓在马上活活拖死,那样才最好。 第75章 我呸 待出了宫门, 谢府的马车一路摇晃,路过玄武街口时, 恰同一辆拉货车相撞,马夫骂骂咧咧地蹦下车,一甩马鞭将那百姓抽得满地打滚。 街道口川流不息, 挤满了京城百姓,见状纷纷驻足旁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谢明仪单手支着额头, 脑中反反复复全是赵泠的身影, 他想她,很想见她,但总是见不到, 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昨晚隽娘清整了一些杂物, 说是郡主从前用过的, 他不舍得丢掉,命人将所有东西都好生安置在库房里。 说是杂物,其实多半是郡主从前偷偷溜出府,随便在街上买的小玩意儿,像什么灯笼, 面具, 还有一些精致的绒花。不值钱,也就图个新鲜。 她人一走,这些东西也都不要了, 吩咐隽娘一把火烧光,隽娘阳奉阴违,偷偷留了下来,请示谢明仪。 谢明仪焉有什么意见,只觉得郡主的东西,哪怕是一根头发丝,也是世间极好的。他甚至还从众多杂物中,寻到了一只绣了一半的荷包。 看花样似乎是只鹌鹑,做工粗糙,看得出来郡主绣这荷包也只是打发时间而已。但他却极其满足了,偷偷将荷包收入袖中。 -- 第126页 每日佩戴着,就仿佛是郡主亲手绣给他的一样。 眼下骤然听见外头吵闹,打乱了谢明仪的思绪,他一向不喜欢麻烦,忍不住皱眉,掀开车帘瞥了一眼,见那百姓满地打滚,便更觉心烦,正要让马夫将人赶走。 忽想起赵泠生性善良,若是见到这番情景,定然要不悦地皱眉,甚至会微微抿着唇角。 这个念头一在脑海中出现,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了。谢明仪掀开车帘,同马夫道:“行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是要打死他么?” 马夫忙道:“大人,冤枉啊!咱们府的马车走得好好的,这人突然就撞了过来,一看就是不怀好意!这种人奴才见多了,就是想要银子!”说完,又抬腿踹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 谢明仪不喜马夫满口的市井之言,抬手道:“住手!给他点银子,放他离去便可。” 马夫无法,只好掏出些碎银子丢了过去,随后便驾着马车要走。谁料这百姓猛然从地上窜了起来,口里大叫着:“谢狗,我杀了你替我全家报仇!” 一柄匕首自袖中窜了出来,寒光阵阵,直冲着谢明仪刺了过去。周围百姓见状,尖叫着往后逃窜,谢明仪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随意一挥衣袖,将那匕首挡开。 那百姓显然是有备而来,自靴子中抽出一根足有小儿手臂长的针,往谢明仪眼睛上一扎。 可却未能得手,谢明仪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随手一折,就听骨头断裂的声音,他面容沉静,轻飘飘地一掌将人打飞出去。 那人从马车中飞了出去,一连在地上滚了十几圈才堪堪停住,狂喷了一口鲜血,尚且未来得及爬起来,已经被从后赶来的侍卫按倒在地。 “谢狗!你作恶多端,不得好死!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谢明仪一震衣袖,自马车下来,身上穿着一身簇新的朝服,单手束在背后,显得有些冷漠。他居高临下地望了对方一眼,上下唇轻轻一碰,冷漠地吐出一句:“自不量力。” “谢明仪!你残害朝廷忠良,玩弄权贵,还仗势欺人!你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那人骂骂咧咧,口中尽是污秽之言。 谢明仪听了片刻,右手运气从地面一抓,一粒石子生生将对方的下巴打歪,同左右吩咐道:“这事不归本官管,扭送到衙门去。” 说完,不顾身后百姓们的目光,正欲离去,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眸一瞧,一位身穿绿衫的姑娘正骑马疾行而来。沿路撞翻了街边的摊子。 “快让开!快让开!”姑娘面色焦急,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可身下的马儿却跟发了疯病似的,一头撞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撞到谢明仪的身上。周围旁观的百姓们大惊失色,有胆子小的赶紧把眼捂住。 谢明仪蹙眉,脚尖轻点,一个旋身上了马,绿衣姑娘大骂:“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还不快下来!” “那你可知我是谁?”谢明仪冷漠地吐出一句,忽然将那姑娘推下了马。 姑娘身手倒也敏捷,落地之后便立稳了,手指着他大骂道:“你竟然敢推我?你完了,我一定要将你活剐掉!” 谢明仪并不理会,见马儿狂躁得厉害,直直往旁边的酒楼撞了过去,他索性松了马缰绳,轻飘飘地翻身跃下,那马一头撞在柱子上,血溅当场。 “我的马!”绿衣姑娘大喊了一声,气得跺脚道:“你是何人?凭什么杀我的马?我要你给它偿命!” 谢明仪不悦道:“你又是何人?你可知律法有言,在京中纵马伤人者,不问出身,直接处死。”顿了顿,他单手指了指那马,“现在死的不过是个畜牲,同姑娘的性命相比,不值一提罢。” 说完,他再也不肯多加理会,转身便要上马车,谁料那姑娘不依不饶,一鞭子从后面抽了过来,谢明仪最不喜骄横无礼的女子,见状一把攥住长鞭一震,将人击退。 “啊!我的鞭子!”绿衣姑娘捧着手里的断鞭,气得直跺脚。身后跟来的侍卫迅速将人围住。 谢明仪回到府中时,临近午时,负责清扫院子的丫鬟是新来的,笨手笨脚地提着只木桶,不小心倒在了他的靴底。吓得脸色一白,连忙跪地边磕头,边求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奴婢不是有心的,大人饶命!” 谢明仪本就在外憋了一肚子火,若换往常,定然将人发卖出去,可想起郡主宅心仁厚,定然不喜,遂摆了摆手,道了句:“无妨。” 丫鬟一愣,当场哭得更大声了,仿佛青天白日遇见了鬼一样。 “气死我了!那马可是上个月,我爹送我的生辰礼,就这么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当街打死了!气死我了!” 纪王府,赵泠和萧瑜坐在桌前,旁边一位绿衣姑娘骂骂咧咧道:“吼!还说什么京城不能公然纵马?我在家都能纵马,凭什么来这里不能纵?我爹还骗我说,京城好玩!我倒是觉得一点都不好玩!还不如通州!” 萧瑜忙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跟你们介绍一下。”她转脸同赵泠道,“这位就是我母妃的外甥女,姓陆,闺名景和。一直在通州生活,向来活泼好动,你别见怪。” 说完,又同绿衣姑娘道:“这位就是我在信里常跟你说的元嘉郡主,你还不过来拜见?” -- 第127页 陆景和便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元嘉郡主啊?你生得真好看,我在通州就听过你的大名,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她满脸好奇地打量着赵泠,忽又气恼道:“你生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跟人和离呢?那人也太没有眼光了!你这样的都要和离,那我岂不是连嫁都嫁不出去了?” 萧瑜忙捂她的嘴道:“景和!你别乱说话,这里可是京城,又不是通州!” 赵泠见她年岁不大,生得娇俏可爱,穿着一身绿裙,发间系着同色的丝带,说话时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非但不惹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天真可爱。 遂也不生气,只笑道:“通州的姑娘都同你一样豪爽吗?” 陆景和大力点头道:“是啊,是啊,通州好玩的地方特别多,元嘉郡主,你若有空来通州,我一定带你玩遍整个通州!” “行了,你先在王府里住着,回头你父兄到了,你再搬走便是。”萧瑜拿点心堵她的嘴,偏头同赵泠道:“景和这丫头野着呢,这次皇上下旨令陆家举家迁入京城,这丫头知道后,竟然一个人偷偷跑来了。若不是陆家传了信来,我倒不知她胆子这么大!” “呜呜呜!”陆景和将点心拿下来,按着桌面道:“谁让他们逼我成亲的?我听说要把我订给九王,所以就自己跑来偷偷看了!谁知道在大街上遇见个野蛮男人,气死我了!” 说着,她一口咬掉半块芙蓉糕,气呼呼地道:“由此可见,京城的男人有多野蛮!我不嫁了!” 此话一出,赵泠一愣,神色微妙起来。绕来绕去,原来皇上口中“知书达礼,家室出众”的未来九王妃,竟然是眼前这位姑娘。 萧瑜听了,生怕赵泠难过,赶紧又去捂陆景和的嘴:“吃点心都堵不住你的嘴!大姑娘家的,说这些害不害臊?” 阿瑶愣了愣,心里不知为何,突然难受起来。她抬眼望了一眼陆景和,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由自主地抿着唇角。 好死不死的,陆景和指着阿瑶道:“哎?她是谁啊?为什么一个侍女也可以跟郡主坐在一起吃东西?” “景和!你快闭嘴!”萧瑜大惊失色,忙起身按住阿瑶的手臂,“你别听她胡言乱语,她一向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的。” 说完,她又冲陆景和道:“你要是再这样,我肯定要告诉你娘,看她怎么治你!” 陆景和哪里知道自己无心戳中了阿瑶的痛楚,只当萧瑜在乎赵泠比自己更多些。当即眼眶一红,跺脚哭道:“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了!每次来信,有一大半都是关于元嘉郡主的!你喜欢她好了,你别管我了!”说完,抬腿就奔了出去。 恰好同从外回来的萧涣撞了个正着,他捂着撞疼的胸口,疑惑道:“景和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瑜儿,你又欺负人,是不是?” “为什么要说又字?我什么时候欺负人了?臭哥哥!”萧瑜啐了他一口,“今天不在国子监当值,跑回来做什么?当心我告诉父王,打断你的狗腿!” “我又不是回来看你的,一边凉快去!”萧涣说着,将一直背在身后的纸包拿了出来,献宝似的递给赵泠,“这是我从外面买来的点心,和其他地方的味道不一样,你尝一尝?” 萧瑜:“我呸!” 第76章 就不是个人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萧瑜说着,斜眼剜着萧涣, 见他果真连眼尾都不曾扫过来,哼道:“臭哥哥,成天到晚就会欺负我, 像你这种男人,注定孤独终老!以后我若是嫁人受了委屈,你肯定不会帮我出头的!” “瞎说什么?我不替你出头,谁替你出头?”萧涣顺势坐下, 笑着道:“不过话说回来, 就你这个脾气,谁敢给你委屈受,你不得拿刀砍人?来, 别气了, 有好东西送你们。” 说着, 他自袖中掏出一个锦盒,献宝似的捧到三人面前,“这是旁人送我的,据说是打南海寻来的夜明珠,一共有三颗。我拿了也无用, 正好你们三个一人挑一颗, 图个趣。” “南海的夜明珠?有没有鸡蛋那么大的?”萧瑜满脸好奇地凑过去看,见里面并排躺着三颗圆润的夜明珠,虽没有鸡蛋那么大, 可也有鸽子蛋那么大了,当即好笑道:“我二哥从来没对我这么大方过,今个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 说着,她随手捏了一颗,放在手心里把玩,看了看赵泠,又看了看萧涣,心念一转,笑问:“对了,二哥,今年秋猎随行的名单你看了没有?” “看了,今年礼部把我名字也圈上了,原本我还想留在京城陪陪子安,怕是难以如愿了。”萧涣说到此处,还叹了口气,“今年沈小公爷回来了,他这个人最喜欢凑热闹,像秋猎这种人多的地方,他肯定要来凑热闹。你们到时候见着他了,能躲多远躲多远。实在躲不开,我一人送你们一把匕首。” 萧瑜问:“杀人?” “不,防身而已,你想哪儿去了?”萧涣顺势敲了敲她的额头,“他可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你要是伤了他,就是有十条小命也要交代了。” 他见阿瑶杵在一旁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当即微微蹙眉,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神了,你这丫头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阿瑶赶紧垂眸,使劲摇了摇头。 -- 第128页 萧瑜啐他道:“你别招惹她,她可是连我都不敢招惹的姑娘,当心回头把你打得满地爬!” 萧涣一听,连忙将手收了回来,苦笑着道:“行吧,那……夜明珠她要吗?” “要!为什么不要?谁会把值钱的东西往外推?”萧瑜一边说,一边捏了颗夜明珠往阿瑶手里一塞,“拿着!留着以后当嫁妆!” 阿瑶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望了赵泠一眼,见她点头了,这才将夜明珠塞进衣袖里。 “你倒是挺宠她的,前几日太子问起我,说什么元嘉郡主身边的那个侍女,生得有几分姿色,不知今年多大,可订过亲事。”萧涣单指点了点桌面,又笑:“我一听太子那么说,当即就回绝了。东宫最不缺的就是侍妾,可阿瑶就只有一个。” 赵泠一听,眉头不由一蹙,心知谢明仪平日里同东宫走得极近,也许就是他授意太子的也未可知。若真是如此,谢明仪就是在拿一母同胞的亲生妹妹铺路。实在令人不齿。 萧瑜知晓阿瑶的身份,一听这话,当即同赵泠想到了一块儿去,她一向按捺不住脾气,一拍桌面呵道:“此有此理!谁要是敢从泠泠身边抢人,我第一个不愿意!阿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要走的!” “可他是东宫太子。” “东宫太子又怎么了?难道太子就能强迫别人做不愿意的事情了?我不管,二哥,你必须想办法打消太子对阿瑶的心思,不管你是送美人进东宫,还是怎么着,反正就是不能让人碰阿瑶!” 萧瑜说完,一手拉着赵泠,一手拉着阿瑶,神色紧张道:“我就是这个臭脾气,长这么大,别人都是巴结我,才同我亲近的。唯独泠泠和阿瑶是真心待我的,反正她们两个是我非常重要的妹妹,就是不准任何人欺负她们!” 顿了顿,她又啐道:“臭哥哥!”她指的是萧涣想要求娶赵泠的事情。 萧涣听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纪王妃已经为了他的婚事,求到太后娘娘那里了。当即苦笑着道:“好,好,都是我的错,还不行么?”正巧丫鬟过来奉茶,因不知他来,便只送了三份,阿瑶在外是侍女,自然不能同郡主平起平坐。所以这茶是准备给陆景和的。 他见丫鬟绕过阿瑶,将泡好的茶端至了自己面前,于是便随手将茶杯推了过去。 阿瑶猛一抬头,就见自己面前放了一杯牛乳茶,她愣了一下抬眸望着萧涣,微微不解地皱眉。 而萧涣也刚好抬眸,恰好四目相对。仅仅这么一眼,萧涣立马便知见惯了美人的东宫太子,为何这次会对阿瑶动了心思。 阿瑶也许生得并非极美,既不如赵泠明艳动人,也不如萧瑜娇蛮可爱,甚至不如陆景和豪爽灵动。可她五官精致,还没有巴掌大的瓜子脸,脸上没什么肉,显得眼睛非常大。 眸子里并没有半分算计和城府,反而一片清澈,甚至带着几分孩子般的天真懵懂。 穿着一套蓝到发黑的侍卫服,发间仅仅插了一根不起眼的发簪,脸上未施粉黛,更显得清秀动人。 萧涣的心神突然乱了,忙转过头,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这是给我喝的吗?”阿瑶比划着手势,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懵懂。 “当然是给你喝的!我二哥喝什么都一样,随便给他喝杯白水就成了!”萧瑜说着,将萧涣面前的糕点一股脑地推到了阿瑶面前,“来,这些也给你吃!来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千万别跟我拘束!我最讨厌别人同我装模作样了,没由来的让人心烦!” 阿瑶点了点头,忽然对着萧涣笑了一下,比划了一个谢谢的手势。她一笑,萧涣差点没坐稳。 他从前不是没见过阿瑶,可一直以来都知道阿瑶武功极高,脾气还差,整日来无影去无踪,遂没打过交道,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喝茶了。 “奇怪,二哥,你不舒服吗?怎么脸红成这个样子?” 萧瑜狐疑地望了他一眼。 萧涣却仿佛被人看穿了心事,霍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忙道了句:“我前头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完便落荒而逃。 “咦,走得这么着急的,本来还想留他一起吃个饭,算了,不管他了,天将降大任于我二哥,让他接大任去吧,咱们玩咱们的。” 萧瑜攥着赵泠的手腕,神神秘秘道:“阿泠,我听说赵玉致在庄子里病了,你那个大伯母一听,立马回娘家搬救兵,这不,还真将人接回来了。这回秋猎,赵玉致也去,回头咱们几个遇见了,定然又要生出些麻烦事。” 赵泠道:“赵玉致到底是武陵侯府嫡出的大小姐,放她出来,也是早晚的事情,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王家,不是说家道中落了么?怎么还敢出面管这闲事?” “家道中落个屁!你没听说吗,王家出了个有出息的,就是赵玉致她表兄,今年科举跻身前三甲,入了殿试。后来时来运转了,娶了个县主当正头娘子。”萧瑜喝了口茶,继续道:“这县主你也认识,就是失手打死自己夫君的那位!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她名字了,反正你见过她的!” 经她这么一说,赵泠还真想起这号人了。 这位县主是祖上封荫,她的母亲就是个县主,为人霸道得很。两年前相中一位世家公子,不顾其有婚约在身,非逼着对方毁婚再娶。 -- 第129页 结果娶了县主没几个月,就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据说那公子原先的未婚妻听说了这事,郁郁寡欢呕血而死。打那以后,这公子对县主越发厌恶,甚至不肯同房。 后来不知打哪儿寻了个戏子,生得同自己的心上人有七分相似,于是就背着县主在外买了个宅子。没过多久就东窗事发,县主大动肝火,不仅让人打死了那位外室,还让人将夫君绑在院子里。 绑了三天三夜,硬生生将人弄死了。当时闹得满城风雨。皇上下令让县主回封地反省,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若照你这么说,县主这是回京了?” 萧瑜道:“可不是嘛,赵玉致现如今是攀了高枝了。那位县主的祖上几辈是开国功臣,家底硬着呢,平时嚣张跋扈惯了的。别说是我们了,就是公主,她也不放在眼里!” 说着,她掰了掰手指,咬牙道:“幸好只是位县主,若真是个公主,岂不是要翻天了?回头秋猎,肯定会碰见她们几个,想一想就觉得心烦!我不管,阿瑶必须要一起过去!” 赵泠苦笑道:“到时候猎场周围都是御林军,我可不敢让阿瑶当众伤人。” “我知道,所以我们偷偷来,”萧瑜促狭一笑,“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只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姑娘,她们惹我生气,我就要背地里绊她们腿脚,看她们还敢不敢欺负人了!” 阿瑶大力点头,两人一拍即合。 赵泠苦笑,倒是并不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敢欺负过来,她就十倍百倍地欺负回去。 别说只是一个县主了,哪怕是她一家老小都来了,也不见得是自己的对手。 再者说了,谢明仪不是护短么,见阿瑶被人欺负了,难道不应该欺负回去? 赵泠记得,在谢明仪眼里,根本没有“不打女人”这一条。因为在他眼里,能让他动手打的,根本不是个人。 第77章 她的手打疼了 翌日, 纪王府设宴,替陆景和接风洗尘。宴请了京城不少贵女前去。原先萧瑜有意不让县主过来凑热闹, 谁料那县主仗着祖上封荫,没有拜贴也大张旗鼓地过来了。 纪王妃的意思是,来者是客, 总不好将一位县主众目睽睽之下赶出去,若是传到宫里,倒是落了一个目中无人的名头。 赵泠一早就接到了帖子,同阿瑶两人便去赴宴, 恰好在后院迎面同县主撞上。 这位县主的封号不甚好听, 名为“望呱”,原是处地名,谐音是“望寡”, 她觉得封号不祥, 从不准别人带着封号唤她。一来二去, 就只称县主二字。 县主不同寻常女子生得纤弱,一反常态吃得圆胖,她生得比男子还要高些,显得尤其强壮,寻常格外爱穿粉色裙子, 发间总是插满珠翠。 寻常人唯恐不及, 能躲则躲,偏偏县主自认为美貌无双,女子见了她, 便是自惭形秽。男子见了她,便是一见倾心。 赵泠同阿瑶加起来,还不如县主一个人的腰粗,见其在前面堵住路,立马便知来者不善。赵玉致似乎瘦了很多,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裙子,同县主一比,更显得娇美惹人怜爱。 “呦,这位是?”县主故作不认识赵泠,同左右道:“你们可有认得她的,出来介绍介绍?” 赵玉致从旁低声道:“表嫂,这位就是武陵府二房嫡出,其母是晋阳长公主,一直以来在长公主府生活。遂并不常同赵家往来。” “哦,那我可就想起来了,元嘉郡主,是罢?听说元嘉郡主已经成亲了,怎么还作一副未出阁的小姐打扮?这前面满堂的男宾客,若是误会了,那怎生是好?”县主人生得丑陋,偏生说话阴阳怪气,惹人讨厌。从前折磨自家夫君,听说尽行那种房间秘术,将人折磨得形销骨立。 赵泠一听这话,当即就皱紧眉头,抬眸不冷不热地道:“县主多年未曾回京,认不出本郡主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县主同常人不同。”顿了顿,她又把目光投向赵玉致,“赵姑娘好不容易从庄子出来,不在府中侍奉老夫人,在外头闲逛什么,难道此前受的教训还不够多?” 赵玉致当即就红了眼眶,扯了扯县主的衣袖。 “玉致别怕,今个有表嫂在此,谁也不能害了你去!”县主说完,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几个丫鬟会意,忙四下将二人围了起来。 阿瑶当即就要动手,赵泠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这才笑道:“怎么,县主这是想以下犯上?你祖上封荫的确不假,可我也是正儿八经的郡主,论阶品,你该跪下向我行礼才是!” “我现如今嫁入了王家,便是你名义上的表嫂,你怎的不向我见礼?”县主冷哼一声,嘲讽道:“你到底姓赵,就是赵家的人,在外行事定然端庄自持些,免得让人看了赵家的笑话,连带着玉致都被人嘲笑!” “我倒不知,你是我哪门哪户的表嫂。”赵泠语气淡然,“我不认识什么王家,也没有姓王的表哥。县主若是想抖威风,怕是寻错人了罢!”顿了顿,她语气陡然一厉,“你一个小小的县主,居然敢在郡主面前放肆,简直目无王法!你信不信,我即刻便入宫,在太后面前告你一状!我倒是要看看,你祖上的封荫究竟能护你几次!” 县主当即被赵泠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可又想起自己这次是来替赵玉致讨公道的,若现在就被赵泠几句话吓得落荒而逃,以后焉能在赵家众人面前抬起头来。 -- 第130页 当即便道:“太后娘娘年势已高,才管不得这些小事!”说着,她偏头望向赵玉致,“你不是说,她抢了你的东西?眼下有我在,你不必害怕,只管上去抢回来!” 赵玉致犹豫着不敢上前,县主推了她一把,她忙压低声音道:“郡主身边的侍女武功极高,我不敢上……” “一个低贱的侍女,你怕什么?她若是敢伤你半分,我扒了她的皮!来人啊,先将那侍女按住!” 阿瑶见有人冲了过来,脚尖一点,整个人腾起,一脚将最先冲过来的丫鬟踹飞,不消片刻,满场都是痛呼声。县主见状,惊叫道:“给我抓住她,重重有赏!” 赵泠忙道:“阿瑶,快去喊人来!” 阿瑶正要去唤人,忽见县主冲出人群,往赵泠身上一扑,就她那个体型,若真是扑到赵泠身上,当场能将人撞吐血。她大惊失色,一掌打至县主肩头,自她身下救出赵泠。 而县主哪里敌得过阿瑶,一下被推出去数丈远,恰好同赵玉致撞在一起,两个人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堪堪停稳。丫鬟们见状,纷纷大喊着:“来人啊,打人了!” 随后一窝蜂地涌上去,赵泠惊魂未定,还未多言,却见自假山后面行来一道玄色身影,赵玉致一见来人,登时三魂六魄去了大半。 县主却是不知情的,忙哭道:“首辅大人,你来的正好!元嘉郡主发失心疯了,竟然纵容身边的侍女当众打人!赵玉致可是她的堂姐,竟然这般被她欺负,简直岂有此理!”她只知谢明仪曾经对赵玉致有情,可却不知这情分具体由何而来。 谢明仪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们一眼,眉头一蹙,不悦道:“今日纪王府设宴,你们在此斗殴,若是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首辅大人,你来得正好!快,帮我们作证,就是元嘉郡主先动手伤人!”县主以为谢明仪是在指责赵泠仗势欺人,被几个丫鬟七手八脚扶了起来,还不忘记冷嘲热讽,“怪不得首辅大人同她和离了,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谁娶了她,定然家宅不宁!玉致温柔似水,一向柔弱,定然是元嘉郡主背后陷害人,才害她至此!” 话音未落,就听谢明仪厉声呵了句:“住口!堂堂郡主也是你这等人可以私下议论的?你算什么东西!” 县主先是一愣,随即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怒道:“你才大胆!我可是县主,祖上几辈乃是开国功臣!就连太子来了,也得给我几分颜面,更何况是你们?岂有此理,我定要去皇上面前告你们一状!” 说完,一把拽着赵玉致就要走,谢明仪冷笑一声,单手将人拦住,“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他随手点了纪王府的丫鬟,问道:“你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刚才是……”丫鬟抬眸小心翼翼地望着县主,见谢明仪冷眼剜了过来,大惊失色,忙垂眸道:“是县主先让人动的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饶命!” “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县主勃然大怒,一个猛扑就要将丫鬟踹开,谢明仪从旁一攥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将人推了回去,指着她的脸呵道:“住手!仗势欺人,蛮横无理!你家祖上几辈也是一代忠良,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后代!本官都不屑于同你多言,免得污了京城的风气!” 县主长这么大,一直仗着祖上封荫为非作歹,何曾也没受过如此屈辱,当即一推赵玉致的肩膀,怒道:“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快说话!” 赵玉致吓得赶忙将头低下,连大气都不敢喘,被县主逼急了,才含泪道:“谢大人,还望你顾念留情,高抬贵手……” “本官不曾与你有过旧情,若说有的话,也是新仇旧恨。”谢明仪上下唇一碰,冷漠地吐出一句,单手指了指阿瑶,“她的手打疼了,这事你们要怎么算?” 县主怒道:“她一个低贱的侍女,动手冲撞于我,我还没找她算账!” 谢明仪抬手打断县主的话,冷眼剜她:“本官说的话,你听不懂?她的手打疼了,这事怎么处理?县主若是处理不来,本官不介意当面找你父亲处理。” “你找我父亲也没用!好,我算是知道了,你对元嘉郡主定然是余情未了,所以才这么帮着她!”县主恶狠狠地瞪了赵泠一眼,咬牙切齿道:“我呸!既喜欢姐姐,又喜欢妹妹!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 自后面传来一道女声,众人闻声望去,就见萧瑜提着裙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扬手给了县主一耳光,骂道:“你才不要脸!这里可是纪王府,不是你家后院!你若识趣,赏你一桌酒席吃,你若再不知好歹,打你都是轻的!滚!” 县主勃然大怒,上前就要同萧瑜扭打,被谢明仪一把攥住手腕往前一推,便顺势跌坐在地。县主大哭:“来人啊,我不活了,快来人啊,都欺负我,我不活了!” 赵泠原本就厌恶此人,见她毫无体面地坐在地上撒泼,当即上前一步,怒指着她道:“再哭!堂堂县主竟然连点身份和体面都不要了,传扬出去让人笑掉大牙!想抖威风,滚回封地抖去!” 赵玉致见状,忙趁乱要跑,阿瑶上前几步,将人抓住,往地上一推,她便哭哭啼啼起来,抱着谢明仪的腿道:“我同你此前万般恩爱,难道你都忘记了不曾?你好狠的心!” 事到如今,她什么都没了,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别人得到,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道:“你从前说过要娶我的,还说你最厌恶的女子就是元嘉郡主,还说要娶我入门,当谢府的正头娘子,难道这些你都忘记了?” -- 第131页 赵泠眉头一蹙,偏转过脸去,谢明仪一惊,忙将人震开,怒道:“胡言乱语!本官几时说过这种混账话!” 萧瑜:“我呸!” 第78章 兔子想吃窝边草 “我没有胡说!此前首辅大人待我如何, 你们全部都有目共睹!当初他原本就是想要迎娶我过门,可没想到半途中换成了赵泠!她不过是个替嫁!” 赵玉致被送到庄子里, 受了很多苦,名声也差不多败坏完了。现如今满京城谁人不知她同自己的亲哥哥之间的龌蹉勾当,索性就借此机会, 将这盆脏水泼出去。总之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加糟糕了。 于是更加起劲,伸手指着赵泠道:“就是她陷害我的!她恨我让她替嫁,所以处处与我作对!不仅一次在人前落我颜面,甚至还在我祖母过寿的时候, 暗算于我!” 在场众人皆知武陵侯府那点丑闻, 听见赵玉致如此说,纷纷围了上来凑热闹,就见赵玉致满脸羞愤, 怒声道:“我同我家哥哥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如何能做出那等有辱家风的事情?赵泠一直以来都不承认自己是赵家人, 甚至还在首辅大人面前告状, 害我哥哥受了冤屈,连腿都被打断了!” 赵玉致原本生得就十分柔弱,眼下声泪俱下,哭得梨花带雨,而再看赵泠, 从始至终都被这么多人护着, 便有小部分人信以为真。纷纷对着场上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我到底是她堂姐,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即便有些小吵小闹,可也是关起门来,自家私事,何必牵动旁人?可赵泠却心肠歹毒,不至我于死地,誓不罢休!”赵玉致说着,抬袖擦着眼泪,又接着道:“我同县主是应邀来王府赴宴,谁料半路遇见了赵泠。她二话不说就让身边的侍女动手打人。我不如她身份高贵,她打我骂我,我也忍得的,可何必让一个低贱的侍女这般侮辱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完,赵玉致佯装去撞假山,周围立马响起一阵劝阻声,谢明仪冷眼旁观,却听萧瑜道:“大家别拦她!她肯定不会撞的!真要想死的话,找个没人的地方上吊就行了!” 赵玉致一听,原本不想真撞,眼下一咬牙。当真直挺挺地冲着假山撞了过去。众人大惊失色,丫鬟婆子们纷纷上前阻拦。 萧瑜又道:“都说了,不要拦她!真要撞的话,我上句话没说完,她肯定就撞上去了!再说了,撞不死的话,肯定额头上要留疤,若是毁了容貌,谁瞎了眼了,还会娶她?” 众人一愣,不知怎的,都觉得很有道理,就连赵玉致自己都觉得有几分道理,她脚下一顿,佯装站不稳,直接跌坐在地,嘤嘤哭了起来。 萧瑜偏偏又高声补了一句:“我就说吧,她肯定不会撞的!” 赵玉致当即哭得更大声了,羞愤欲死,可又怕真的留疤,日后连个好的婆家都找不到了。 赵泠冷眼旁观,见周围不知何时,挤满了宾客,好像所有人都在旁观这场闹剧,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她神色一沉,对着左右高声道:“在场的诸位,全部都给我听好了。首先,并不存在什么替嫁不替嫁!当日的圣旨写得清清楚楚,谁若是敢质疑,那就是藐视皇权,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颗脑袋!其次,我从未否认过我的身份,我父亲姓赵,我也姓赵,但我母亲是当今的长公主!我身上流着一半皇室的血!” 顿了顿,她又居高临下地望着赵玉致的丑态,冷冷道:“最后,我从来没有陷害过你,可你却一直以来百般加害于我。你若真有冤屈,那你可敢对天发誓,说你今日所言,若是有半字虚假,你便万箭穿心,不得好死,你可敢?” 赵玉致一听,居然要下这么恶毒的誓言,当即便起了退缩之意,可周围这么多人都看着,当真是骑虎难下。 许久之后,才咬牙道:“首辅大人曾经同我说过的话,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让我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谁料赵泠摆了摆手,不冷不热道:“我没空听你们之间的恩爱过往,我只在乎我的名节,还有我身后长公主府的名声。你可敢当着众人的面说,你从未起过半分害我之心?” “我……我从未起过半分害你之心,我发誓!”赵玉致含糊其辞,迟迟不肯发毒誓,一口咬定谢明仪对她有情,暗示众人赵泠此前是出于嫉妒,所以才百般陷害于她。 旁的暂且不提,光谈赵泠同谢明仪成亲三月,一直都在风口浪尖上,的确夫妻不睦,甚至见面就吵架,外界也是多有耳闻的。 如今听赵玉致一说,众人立马便信了几分,从而猜测,谢明仪对赵玉致心生爱慕,偏偏赵泠嫉妒心强,不能容人,遂一直以来百般针对刁难,这才使得夫妻情分更薄,才有了后来的和离。 而赵玉致之所以沦落至此,可能就是因为谢明仪薄情寡义,以及赵泠无休无止的迫害,遂才得了这般下场。 一时间议论纷纷,不少人都相信了赵玉致的说辞。赵玉致见奸计得逞,心里冷笑,乘胜追击,又道了句:“京城人人都知谢赵两家有仇,可一直以来首辅大人都对我心生爱慕,几次三番人前维护。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现如今首辅大人又这般凉薄寡情,也不知是否有人背后故意挑拨!” 她故意将自己说得楚楚可怜,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赵泠头上。仿佛一直以来都是赵泠仗势欺人,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堂姐都不放过。 -- 第132页 “胡说八道!本官从未对你心生爱慕!”谢明仪出声打断赵玉致的话,冷冷道:“从未!既然你说过,赵谢两家有仇,本官又如何会真心爱慕于你?左不过就是逢场作戏而已!你自己上钩,也要怪别人的鱼线太长?本官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在场诸位都清楚,只要是能报复得了赵家,本官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他心知这些流言蜚语会伤害到赵泠,索性将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反正他的名声早就臭了,也不介意再臭一点。 于是当场将赵泠摘得干干净净,谢明仪冷笑:“至于元嘉郡主,本官对她更谈不上什么真心,原本就是想看你们姐妹二人自相残杀,谁料你竟然这般歹毒,当真想要害死自己的堂妹!老天若是有眼,定然不会轻饶了你!” 他此前在赵泠面前,曾经不止一次地吐露真心,可这一次,他亲手将“真心”捏成了碎片。他用谎言维护赵泠的名声,以便于让她身处在众人保护的圈子里,哪怕,他又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赵玉致不料谢明仪会如此,当场就愣住了。萧瑜听了,从旁啐了一口。 众人立马又同情起赵泠来,觉得定然是谢明仪的阴谋,才害得赵泠受了这么久的委屈。 谢明仪攥紧拳头,又道:“此前,本官在人前对赵玉致的维护,皆是出于对元嘉郡主的报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终于可以当众撇清自己和赵玉致的关系了。可心里却一点也不痛快。 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手攥着,无时无刻不在疼着。他下意识地抬眸去看赵泠,却见她立在灯火阑珊处,半张明媚的脸都隐在夜色下,可仍旧美颜得不可方物。 在人群中显得极为惹眼,谢明仪的目光至始至终就没从她身边离开过。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渴望,想要穿过人群,一直走到她的身边。可却有很多人,很多双手将她护在里面,他根本踏足不了,始终被关在外面。 待人群散了,赵泠领着阿瑶便要离开是非之地,身后立马传来了谢明仪的声音。 “郡主,且慢!” 他距离赵泠三步之遥立定,仿佛怕唐突了她一般,不敢再朝前走了,“郡主,方才我所言,皆是逼不得已,若是有哪里得罪了郡主,还望郡主莫怪!” 赵泠深吸口气道:“你没有任何地方得罪我。你不仅替我解了围,还将此前所有跟狗屎一样的烂事,全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甚至还替我出了口恶气,我应该感激你。但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冷漠道:“我不需要你为我解围,也不需要你为我出头。我不是阿瑶,不是你的妹妹,也不是你喜欢的姑娘,你不用再在我身上花任何心思。我根本不爱你。” “我知道你不爱我,但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谢明仪苦笑一声,“你不爱我,那才最好。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了。”他上前一步,声音又低了下去,“我为我此前所做的种种,向你珍重其事的道歉,也许,这声抱歉来得太迟了。” 说完,他便转身就走。再没多说任何话。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恰巧前面已经开席了,便领着阿瑶去吃个席面。来都来了,总不好空着肚子回去。她自己吃不吃都一样,可阿瑶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说是设宴替陆景和接风洗尘,其实说白了,就是借此机会想让她同萧子安互相见上一面,谁料萧子安迟迟未来,陆景和左等右等,等得实在不耐烦,直接就出席出去透气了。 谁料到迎面同谢明仪撞了个正着,她当即就认出了对方,一把抓住谢明仪的手腕,嚷嚷着:“好啊你,总算被我碰见了!快点赔我的马,否则我今日绝不放过你!” “松开!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也不懂么?”谢明仪原本心情就不佳,没空应付陆景和这种胡搅蛮缠的姑娘,当即就震开衣袖要走,谁料陆景和胡搅蛮缠的功夫实在过于常人,立马抱住他的手臂,大喊大叫。 谢明仪生怕引了人来,回头怕是不好解释,低声呵道:“快松手!再不放开,本官就对你不客气了!” “那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对我个不客气法!我可是未来九……啊!”陆景和话音未落,已经被谢明仪震开,自己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当即就委屈地捶地道:“你竟然敢推我,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这么欺负我!你到底是谁,留下名来,看我不让我爹弄死你!” “既然你不认识本官,那最好一辈子都别认识。本官可不是什么好人,弄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谢明仪随意拂了把衣袖,抬腿便走,任凭陆景和在后面又喊又叫。 “景和,你怎么坐地上来了?快点起来,你母亲正在前面寻你呢,怎么才一会儿工夫,你就跑这里来了?”萧瑜带着丫鬟过来,一见陆景和坐在地上,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陆景和望着谢明仪离开的方向,迟迟未能回过神来,须臾,才咬着唇问:“表姐,今晚赴宴,有一位穿着藏青色朝服,生得很俊,说话很不中听的官员叫什么名字,家中可否有妻室?” “穿着藏青色官服的俊美官员……今晚来了好几个,你具体指的是谁?他姓什么?” “我就是不知道他叫什么,所以才问你的嘛!”陆景和脸色一红,跺脚嗔道。 待二人回到宴上时,萧子安已经过来了,在男席那边坐着,中间隔着一道屏风也看不真切。 -- 第133页 陆景和满脑子都是谢明仪的身影,根本无暇去看萧子安,萧瑜连喊了她几声,她都毫无反应,便同赵泠道:“瞧瞧,我喊死,她都不理,三魂七魄都飞了大半,也不知道想谁去了!今个就专门让她去见一见子安,结果这丫头神游了!算了,懒得管她!” 萧瑜说着,又冲着阿瑶笑道:“吃饱了没?吃席面一向无聊,吃也吃不好,玩也玩不好,回头我让人给你开小灶,你吃完了再跟泠泠回去。” 阿瑶忙点头,手里仍旧夹着糖醋排骨吃。赵泠顺手给她端了碗百合茯苓鸡汤,闻言便笑道:“陆姑娘怕是有什么心事。” “谁知道,不过她方才问我,今夜有没有一位穿藏青色官服的俊美官员,”萧瑜压低声音道:“我左想右想,这些人中,也就我二哥最俊了,你说她该不会是兔子想吃窝边草罢?” 第79章 请你看戏 赵泠一愣, 登时哭笑不得:“怎么可能?陆姑娘又并非不认识二表哥。” “说的也是,那我可得好好找找看,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混蛋,居然敢过来撩拨景和!”萧瑜目光在四下逡巡一遭,忽然瞥见半寸藏青色的衣角, 她立马面露喜色,低声道了句:“可让我找到了,我现在就去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说完,不顾赵泠的阻拦提着衣裙便冲了出去, 男女七岁不同席, 即便是王府设宴,中间也隔着厚厚一道山水屏风,撑破天了, 也只能看见对面的人影, 连是老是少, 是美是丑都分不清。 赵泠生怕萧瑜稀里糊涂的,回头再闯祸了,遂起身去寻她,刚绕开座席,往花丛边行去, 恰好迎面同萧子安遇见。 他看起来很不好, 脸色苍白,精神也差,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锦袍, 似乎消瘦了许多,显得更加文雅,像是个文弱书生。肩宽腿长,虽这般了,可还是丰神俊朗。 左腰悬着玉佩,右边坠着香囊,那般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成色极好的玉簪子束上。虽然不说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男,可的确让人看了,心脏不由为之一缩,进而心生几分怜惜。 赵泠也只是位普通的女子,她骤然一见萧子安如玉的面庞,心尖也真情实感地颤了一下。可是很快就垂眸,低声唤了句:“表哥。” “阿泠,我们应该有半月余未见了罢?”萧子安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虚弱,低声问:“是不是我不主动找你,你就永远不会过来探望我?” “表哥,”赵泠抬眸,轻声道:“上回的事情,我……” “你不必解释,原本就不是你的错。”萧子安上前一步,离赵泠更近了,他近些时日被禁足,在王府反省思过,脑海中反反复复总是浮现出赵泠的身影。 他想见她,非常想,每时每刻都想。可他出不去,赵泠也不去探望,日思夜想的煎熬,仿佛世间最毒的药,让人肝胆俱裂,痛苦难当。 “阿泠,此前的事情都是我母妃思虑不周所致,我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可否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你原谅我母妃一次?”不知为何,萧子安的语气里几乎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了。 赵泠轻声道:“上回的事情,我早就不记得了。表哥,想来你也知晓皇上给你指了门婚事,对方乃是纪王妃母家的侄女,姓陆,生得很娇美,又天真烂漫。同表哥倒是挺般配。” “阿泠,你当真认为我同那位姓陆的姑娘般配?”萧子安怅然一笑,眸色中划过一丝悲戚,“我根本不爱什么陆姑娘,我爱的人是你,一直以来都是你!阿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我比谢明仪强上百倍,我可以给你带来幸福!阿泠!” “表哥!你同陆姑娘的婚事,可是皇上亲定,板上钉钉的事情,焉能轻易更改?”赵泠心想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就作个了断,“且不说皇命不可违,就拿陆姑娘来说,她又做错了什么?表哥若是毁了婚约,以后要她如何立身做人?” 萧子安急了,忙道:“可我喜欢的人是你!我见都未曾见过她!阿泠,难道这么多年,你当真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有,但无关男女之情,表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齐贵妃应该也不希望你同我继续纠缠不清。”赵泠深深叹了口气,缓声道:“好好对待陆姑娘,她是位好姑娘。” “阿泠!”萧子安忽然上前,双手按着赵泠的肩膀,低声道:“难不成你是为了谢明仪?他早就不是原来那位让你心生爱慕的少年了。阿泠,你快醒醒,我不能看见你这般执迷不悟!” 赵泠忙后退一步,躲开了萧子安的手,低声道:“不是他,他还不值得我这么做。我只为自己而已。表哥,我就是这样一位自私自利,凡事只想自己,只爱自己的姑娘,你现在知道了,还不放手吗?” “不放,这辈子我都不会对你放手!”萧子安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猛然往怀里一拉,赵泠大惊失色,连忙要将人推开。 可她一位柔弱女子,如何能推动萧子安,当即就低声呵斥,若是引来了旁人,定然要成为众矢之的。 萧子安将人死死抱在怀里,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他生怕伤到了赵泠,只敢隔着衣衫去攥她的手腕。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吓坏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他道:“泠泠,我母妃那里,我会去说清楚的。你会成为堂堂正正的九王妃,只要你嫁给我,从今往后,我会将你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谁也不能给你半分委屈受!” -- 第134页 “齐贵妃有多厌恶我,你不是不知。即便我嫁给了你,日后婆媳不睦,你夹在中间进退两难,我若为你考虑,定然要委曲求全,自贬身份。我若不为你考虑,旁人该嘲我小肚鸡肠。你对我的喜欢,也许初时情深,长此以往,也该消磨得一干二净。”赵泠异常清醒,明白自己不能被萧子安的热情冲昏头脑,否则日后的麻烦定然层出不穷。 她出身尊贵,生来就是郡主,本可以坐享盛世太平,谁也不敢给她半分委屈受。为何要偏偏想不开,去受齐贵妃的闲气? 以她对齐贵妃的了解,若是塞上十七、八位侍妾入九王府,她又该如何拒绝?难道要同那么多女子,一起分享自己的夫君不成? “今日王府为陆姑娘接风洗尘,前面来了这么多宾客,若是被人瞧见你我在此搂搂抱抱,且不说我的名声,难道陆姑娘和王府就能抹得开颜面了?”赵泠将人推开,往后退了一步,拂着衣袖道:“陆姑娘是萧瑜表姐舅舅家的表妹,同我也算是远房表亲,赵玉致乃我大伯父家的堂姐,若我们三个都同九王殿下牵扯不清,落到旁人眼里,定是京城一大笑谈。” 顿了顿,她深吸口气,低声道:“我不愿做旁人口中的笑柄,也不愿让人看了长公主府的笑话,更不愿成为你和齐贵妃母子离心的罪魁祸首。唯愿你好,此生不憾。” 萧子安怀里空落落的,只觉得如同置身红莲业火之中,几乎把他整个人焚烧殆尽。他曾经多么渴望和眼前的姑娘双宿双栖,现如今就有多么痛断肝肠! 他一直以来都将赵泠看作九王妃的不二人选,但齐贵妃却从中阻挠,棒打了鸳鸯。 什么陆姑娘不陆姑娘,他见都未见过,何谈什么喜欢?若是此生不能同自己喜欢的姑娘长相厮守,那同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 谢明仪好歹曾经同赵泠成过亲,有过夫妻名分,甚至少时互相倾心,可自己却什么都不曾拥有过。即便同她近在咫尺,也如同分隔天涯。 他不是不懂赵泠,只不过是迫于周围的环境,迫无皇命难违四个大字! 许久之后,萧子安才苦笑道:“若不能同你在一起,如何才能算好?泠泠,我自小就爱慕于你,转瞬息间数十载,对你之心皎如明月,上苍可鉴。我原以为你同我两情相悦,今日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 语罢,他深深凝视着赵泠的眉眼,怎么都看不够似的,这般明艳动人的姑娘,就像一道彩虹落在他的心间,无时无刻不令他牵肠挂肚。 偏偏阿泠冷静自持,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她正直,善良,热忱且果敢,在他眼中十全十美,惹人怜爱。唯一不好的便是,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 赵泠转身便走,生怕多耽搁片刻,便狠不下心肠了,忽听一声低呼,不知是谁失手撞倒了屏风,偌大的山水屏风排山倒海一般坠了下来。 此处光线暗,又在角落,根本无人注意,场上响起一片凌乱的脚步声和尖叫声,她下意识往旁边一躲,不料悬在屏风顶上的大灯笼猛然砸落下来。 这灯笼同寻常的灯笼不同,为了美观,特让能工巧匠在上面镶嵌了各色名贵的宝石,表面由锦缎缠绕,有成人合抱粗,底端还设了红腊,灯火一燃,仿佛一颗巨大的发光夜明珠。 此刻随着屏风翻倒,里面滚烫的蜡油瞬间淋了下来,赵泠大惊失色,忙抬手遮挡,眼看着大灯笼就要砸了下来,自旁边飞快闪现过一道人影,谢明仪一手环住她的腰,随意一挥衣袖,便将灯笼打飞。 一阵天旋地转,待赵泠再一回过神时,正好撞入谢明仪沉沉的目色中。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赵泠愣了一下,忙将人推开,屏风一倒,男女席连最后一层遮挡都没了,所有宾客都挤在院子里,两人站在最中间,一瞬间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陆景和趴在屏风上,手背被滚烫的蜡油淋上,已经红|肿起来,丫鬟们忙将她扶起,萧瑜道:“景和,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 陆景和方才躲在屏风后面偷听赵泠和萧子安的谈话,身后猛然传来脚步声,她一吓,失手推翻了屏风,那一个灯笼正好冲着她和赵泠的头顶砸了下来。 谢明仪却偏偏救了赵泠,还只救了赵泠。 明明萧子安同自己订了亲事,可却私下同赵泠纠缠不清,明明此前谢明仪还在大街上公然救了自己,现如今却护着另外一位姑娘。 陆景和不解,被丫鬟扶起来之后,双眼含泪地望了过去,咬牙道:“你到底是谁?” 谢明仪蹙眉未答,反而是萧瑜从旁低声道:“他就是当朝首辅谢明仪,此前我在信里同你提过的。” 陆景和脸色一白,终于明白自己芳心错付了,她看了看赵泠,又看了看谢明仪,最后一跺脚,转身就跑,萧瑜见状,隐隐明白了什么,暗道了一句:造孽。 随后抬腿便追了过去。 前面闹成这副样子,宴会也无法继续了,赵泠拜别了纪王妃,领着阿瑶出了王府。 谢明仪却早先一步在外头等候,身边还停着一辆马车,见二人出来了,将马缰绳往下人怀里一丢,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前。 赵泠尚且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她大惊,忙怒道:“谢明仪!你放开我!” “郡主小声些,若是被人看见,那郡主可就百口莫辩了。”他动作极快,将人抱至马车上后,身后立马一阵掌风袭来,他抬手将阿瑶的手臂挡开,飞快道了句:“你也上来。” -- 第135页 随后一掀车帘,自己率先钻了进去。阿瑶亦步亦趋地跟着进去,才探了个头,立马被谢明仪点了穴道。 “妹妹,你别急,我对郡主并无恶意。”谢明仪将阿瑶小心翼翼地扶至一旁坐好,这才同赵泠道:“把手伸出来。” “你要做什么?我可要喊人了!”赵泠忙警惕地往后退了退,后背就贴在了马车上。 “你要是喊人,我就点你的哑穴。”谢明仪如此道,想了想,取出一根发带将阿瑶的眼睛覆上,这才一把抓过赵泠的手腕,将衣袖往上一捋,果然见到一片红|肿。他眉头一皱,心疼似的吹了吹气,不知打哪儿变出一瓶伤药。 “可能会有些疼,你且先忍一忍。”他说完,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倒了上去,赵泠下意识要将手缩回来,哪料他攥得死紧,努力了几次都未能如愿。 “别以为你救了我一次,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谢明仪不解道:“为何你每次同我说话,都要疾言厉色?”他扯了块干净布条,仔仔细细地替她包扎好,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幸好我来得及时,否则那灯笼肯定要砸到你了。” “什么叫你来得及时?你竟然敢偷听!”赵泠冷着脸道:“怎么样,偷听我跟九王谈话,收获肯定很大罢,想好了怎么报复我了么?” 谢明仪道:“我此前在人前所言,并非真心,我若真想报复你,早就让你身败名裂了,如何还会等到今日?”他想了想,将药瓶塞到赵泠手里,“这个你收着,效果我亲试过,很好用。” 赵泠不接,手一松,药瓶就翻滚到坐垫上,谢明仪眸色一暗。 “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里面下|毒,若是腐骨蚀肉的东西,我焉有命在?” “你这么想我?” “首辅大人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的名声,满京城的百姓皆知。我也只是一位不懂武功的柔弱女子,难道不该警惕些么?” “有理。” 谢明仪点头,自袖中抽出一柄匕首,赵泠往后又退,满脸警惕,他见状,心里更加苦涩,当着赵泠的面,捋起衣袖往小臂上割了一刀,鲜血汩汩往外流,他收了匕首,又去拿药往上一撒,血立马止住了,果真是上品伤药。 之后,又将伤药往赵泠手里塞,“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如若真是毒,我自己也活不了。” 赵泠道:“既是千金难买的东西,何必送我,首辅大人的仇家满天下,还是留着自己用罢。” “正因为千金难买,所以才要送你。”谢明仪答非所问,将阿瑶眼睛上的发带解开,果见一双喷火的眼睛。 赵泠抬了抬下巴:“把她穴道解开。” 谢明仪抬手欲解开阿瑶的穴道,见她一副随时随刻都要扑上来厮咬的模样,赶紧把手收了回来,不甚自然地轻咳道:“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 “……”赵泠问:“我听说东宫太子对阿瑶有意,明里暗里问了阿瑶的身世,以及生辰八字。” “什么时候的事?我竟不知。”谢明仪转脸望着她,满脸认真道:“谁告诉你的?” 赵泠心道,若是她说出了萧涣,难保谢明仪不会去找他的麻烦,于是便道:“你不用管是谁同我说的,我只想知道,这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并非,我当真不知,”谢明仪看了一眼阿瑶,才又道:“阿瑶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的婚姻大事,自然由我操心。东宫太子算不得什么良人,我何必将亲生妹妹送入虎口?” “我看未必,若你是为了官途,也未可知,毕竟东宫太子是未来储君,你巴结他无可厚非,况且你同九王不睦,眼下不得借着太子的东风,好生打压九王一番?” “看似如此,但我绝对不会利用自己的亲妹妹达到目的,”谢明仪语气虽淡,可字字句句铿锵有力,“阿瑶虽不是世间一等一的美人,也并非十全十美惹人怜爱,但在我心里,她就是谢家的掌上明珠,谁敢让她明珠蒙尘,我要了谁的命!” 阿瑶原本喷火的双眼,在听见这话之后,连她自己都未发觉,火苗已经慢慢熄了下去。 谢明仪说着,又冷笑:“今晚那县主胆敢当众给阿瑶难堪,就是往谢家脸上抹黑,她不是仗着祖上封荫,无人敢动她么?那本官今日就给她破个例!” 赵泠隐隐察觉到他想要做什么,马车猛然停了下来,车帘被人自外面掀开,就见地上躺着一个麻袋,侍卫将麻袋解开,自里面露出个人来。 这是个男人,身上还穿着官服,可手脚被绑,眼睛覆住,连嘴都被堵住,赵泠见此人不是县主,正要大松口气,忽听谢明仪道:“这人便是县主的第二任夫君,王家嫡出公子,今晚县主去纪王府赴宴,他便私下同几个狐朋狗友去了勾栏院风流快活。” 赵泠一惊,忙道:“天子脚下,你可不能胡来!” “我可不知什么是胡来,”谢明仪抓起阿瑶的右手细看,蹙眉道:“我只知我妹妹的手打疼了,我若不替她报仇,就不配为人长兄。” 说完,他一挥衣袖,对着左右吩咐道:“来人,去找十个最下等的娼|妓,将王大人脱了衣服关房里,派人去县主府递个消息,只说王大人在外风流,银子没带够,被勾栏院扣住了。” 吩咐完之后,谢明仪才偏头同二人道:“横竖你们回去也无事,不如陪我在这看场免费的戏,名为县主捉夫。” -- 第136页 不出半个时辰,县主便气势汹汹地带着府中家丁过来捉|奸,满勾栏院地搜,闹得人仰马翻,最后才在一间房里寻到人,县主踹门而入,见此淫|靡场景,当场气得七窍生烟,令人将王大人绑了回去。 一把火将勾栏院烧了,火光登时烧红了半边天,赵泠伸手撩开车帘,刚好瞧见县主气急败坏的半张脸,被火光一映,凶相毕露,仿佛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女罗刹。 她看了一眼,立马心有余悸地缩回马车里,正愣神间,谢明仪笑道:“我一向喜欢助人为乐,希望县主能珍惜这次机会,故技重施,让自己再度守寡。届时,我定然推波助澜,让县主祖上的所有封荫,彻底断送在她的手上。” 赵泠牙齿咯咯打颤,猛一抬眸,却见谢明仪俊美至此,竟隐隐压了萧子安一头,仿佛从画上飞下来的,越是俊美,越显得阴柔冷漠,深渊里的毒蛇也不过如此了。 谢明仪见她双肩颤抖,微微一愣,伸手解开官服往她肩头一盖,赵泠却反手将人推开,往后退去,颤声道:“你离我远点!” “你怎么了?何处不舒服么?”谢明仪放缓了声音,以为她是嫌弃自己的衣服,遂解释道:“这官服是我才命人做的,今日第一次穿,没有任何女人碰过,你且放心。” 说着,又伸手将衣服往她肩上披,赵泠这回退无可退了,肩上一沉,整个人就被官服套了进去,一股淡淡的墨香袭来,她不由一颤,攥紧了衣袖。 “怪我思虑不周,忘记晚上有风,你一向吹不得风的。这样罢,你先坐着,我去去便回。” 谢明仪起身下了马车,不消片刻又折身回来,手里拎着一个盒子,打开一瞧,里面竟是热气腾腾的两碗豆花,上面还洒了香葱,水嫩嫩的,香气四溢。 “我见这豆花还不错,便顺手买了两碗,你尝一尝,若是喜欢就多喝几口。”谢明仪稍一犹豫,抬手解开阿瑶的穴道,见她一掌打了过来,忙偏头躲开,递了一支冰糖葫芦过去,“这个算是赔礼!” 第80章 秋猎 阿瑶避开冰糖葫芦, 抬手又是一掌,谢明仪应付自如, 身子一侧便躲了开来,反手又递了一支糖人,淡笑道:“两支可够?” 马车虽宽敞, 可毕竟是三个人挤在里面,阿瑶在里面打斗,自然伸展不开拳脚,见不仅有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可以吃, 还有冰糖葫芦和糖人, 这便从善如流地放过了谢明仪。 将冰糖葫芦和糖人收起来,两手捧过一碗豆花,作势要直接喝, 谢明仪拦道:“这个不是这么吃的, 你用勺子从旁边舀着吃, 这样豆腐才不容易烂,热气跑得也慢。” 他边说,边将另外一碗端给赵泠,“我听闻你不吃辣的,遂没让人放辣子, 阿瑶喜欢吃甜的, 她那碗便是甜的。你这碗便是咸的,且尝尝看。” 赵泠原本要拒绝,可见阿瑶吃得香甜, 这豆花也着实香气扑鼻,让人忍不住暗咽口水。她长这么大,从未吃过京城街角的豆腐花,母妃生前总觉得外头卖的东西不干净,遂从不准她吃。 同萧子安等人在一块儿时,也从未喝过这种豆花。眼下吹了冷风,手脚发冷,这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像是勾魂的无常。 正当赵泠迟疑间,谢明仪又道:“权当给我几分薄面,郡主若肯赏脸,稍后我亲自送你们回长公主府,可若郡主不肯赏脸……” 赵泠蹙眉,不悦道:“你要如何?” “那便只能是我自己吃了,”谢明仪淡淡笑了一下,并未说任何威胁之言,他逐渐摸透了郡主的脾气,吃软不吃硬,必要时服个软,比说一百句狠话更有用,于是故作为难道:“但我偏偏吃不得豆腐,这可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你几分薄面,赏脸尝一尝这豆花。” 赵泠将碗端了过来,捏着勺子轻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尝了尝,入口柔嫩滑香,香气扑鼻,白玉般软嫩的豆腐上还洒着几段青葱,看起来格外诱人。 谢明仪双眸含笑地望着赵泠,见她肯吃自己买的吃食,心里一阵满足,他随后又抽出一层盒子,将方才出去买的糖浆樱桃端了出来。 每样吃食都是两份一模一样的,阿瑶一份,赵泠一份,他自己不爱吃这些小零嘴,可却特别喜欢给她们两个人买。寻常时候下了早朝,路遇街口,若是瞧见有卖小吃的,他总是下意识地让人买了两份。 可每次刚吩咐完,就想起自己已经同郡主和离了。莫说是坐在一起吃饭,就连见上一面都难。 赵泠不动声色地将豆花吃完,刚一抬头,手边又递过来一碗糖浆樱桃,她抿了抿唇,刚要拒绝,可见这樱桃圆溜溜的,每一颗都大而饱满,上面淋着厚厚一层糖浆,即便不去尝,也知定然很甜。 阿瑶最爱吃甜食,见状忙接过手,捏着樱桃往口中送,因为吃得太急,两边腮帮子都是满满的。谢明仪笑道:“你慢点吃,我别的本事可能没有,但养你绰绰有余。来,擦擦嘴,糖浆都沾脸上了。” 他自袖中掏出一方手帕,刚要替阿瑶擦嘴,忽然手下一顿,忙将手放下。 赵泠正埋头吃樱桃,余光一瞥,忽见这手帕十分眼熟,于是便多看了几眼。 谢明仪注意到她的眼神,赶紧要将手帕收起来,赵泠忙道:“你等等!你这手帕好生眼熟,你从何处所得?” “郡主见钱庄里的银子也眼熟,那也是你的么?” -- 第137页 赵泠:“……” 她咬着筷子,忽然上手一把抓住手帕,谢明仪一惊,忙拽紧另外一头,两个人竟当场争夺一条手帕。 阿瑶见状,塞了一整颗樱桃进嘴里,面露茫然地望着两人,似乎不明白为何一条普通的手帕,居然要这般大张旗鼓地争抢。 “你放手!这手帕肯定是我的,我的东西,我都认得!” 谢明仪不放,闻言便道:“此乃下官之物,还请郡主手下留情,不要毁了才是!”说着,将手帕嗖得一下拽了过去,然后赶紧收回衣袖中。 赵泠暗恼,像手帕荷包之类的贴身之物,一般来说都不会轻易送出去,否则若是被人拿走,定然落人口实。她方才看得真切,谢明仪手里的那块,就是她的。 可她一直以来都很谨慎,从未丢过任何一方,谢明仪到底是从何而来,难道是…… 她猛然想起,新婚之后第一次入宫面见太后娘娘,两人一同坐马车,在车里就大吵一架,当时自己随手将一方脏了的手帕丢了,竟不曾想被谢明仪捡了去,还这么宝贝地贴身藏着。 谢明仪掩耳盗铃,开口解释道:“的确是我的东西,郡主怕是认错了,若不然,郡主再吃些别的?”说着,伸手去翻食盒。 赵泠焉有心思再吃别的东西,一路上心神不定,直到马车停下,才堪堪回过神来。 谢明仪率先跳下马车,转身欲扶阿瑶下来,哪知这丫头吃饱喝足,自己蹦了下来,顺势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将赵泠扶了下来。 不仅如此,还剜了他一眼。 谢明仪也不生气,无奈地轻叹一声。下人将披风送来,赵泠便将官服还了过去,低声道了句谢。 “这个你们也拿回去吧,”谢明仪将食盒递给了阿瑶,想了想,又自马夫手里将此前就准备好的两套衣裳递了上前,“这两套骑马装是我特意让人订做的,一套红色,一套蓝色,款式是今年京城最时兴的,布料是江南那边才送过来的。” 顿了顿,他轻咳一声,“我不知你们平时都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但觉得你穿红色明艳,阿瑶穿蓝色机灵,所以便擅作主张挑了这两个颜色。你们若是不喜欢,我便重新让人做了送来。” 赵泠一愣,倒是从未想过谢明仪会送她们骑马装,当即便问:“你怎知我和阿瑶的尺寸?” 谢明仪眸色中划过一丝慌乱,搪塞道:“隽娘给阿瑶做过衣服,所以知道。” “那你怎知我的?”赵泠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怒道:“无赖!” 谢明仪生怕他误会自己偷看她洗澡,连忙解释道:“郡主,不是这样的,郡主!你且听我解释!我上回去礼部办事,见到尚仪在编册,上面记载的便是郡主所穿的华服,我看了一眼,便记住了!” 赵泠半信半疑地望着他,心想堂堂内阁首辅定然不会无聊到跑去礼部,就为了看她的尺寸。暂且是信了他这一番说辞。 此前成婚,礼部须得连夜将婚袍赶制出来,原是要赵泠和谢明仪的一道着人送去,结果谢明仪当时已知自己的新娘要被人顶替,说什么也不肯配合。 最后大婚当日,也不知从何处随便寻了一套喜服就套上了。拜过天地之后便是洞房花烛夜。 赵泠甚至没有看清楚,他身上穿的喜服到底绣了什么花样,就被冷嘲热讽一遭,之后便是婚后冷落生活。 想到此处,脸色一寒。既然当初连配套的婚袍都不愿意穿,现如今又何必送什么红色骑马装。 谢明仪也猛然想起这个,暗道自己糊涂,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拱手告退,乘着马车落荒而逃,丝毫不给赵泠拒绝的机会。 赵泠看了看那两套衣服,冷哼一声抬腿便进了长公主府。 至秋猎那日,一行人随行圣驾,乘坐马车往围场行去,萧瑜原本和陆景和同乘一辆马车,走到半道儿上也不知怎的,两人绊了几句,萧瑜一气之下,直接坐到了赵泠的马车里。 赵泠将提前准备好的普洱茶递了上前,轻声道:“表姐喝口茶,消消气,自家表姐妹,不过绊了几句嘴,哪能就生气了?”说着,将面前的糕点推给阿瑶吃。 “泠泠,你是不知道,景和这几日脾气大得狠,从前她娇蛮,我不觉得如何,现如今来了京城,脾气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真是气死我了!”说着,萧瑜猛灌了一大口茶水,拍着大腿道:“你且说说看,她眼看着就要同九王成婚了,这个节骨眼上,不好好备嫁,竟然吵着要回老家!我不过说了几句,她便蹬鼻子上脸,当着我的面摔东西!我长这么大,几时受过这等闲气?” “陆姑娘怕是心情不好,正巧这次来秋猎,就当散散心了。”赵泠从旁宽慰道:“表姐受委屈了,你若实在不想和她同坐一辆马车,便来我这坐着,反正只有我跟阿瑶两个人,也清净。” “我也这么想的,所以就偷偷跑过来了,母妃不知道!”萧瑜喝了茶,又去逗阿瑶,“我还是更喜欢和你们在一处儿,自在!” 她说着,伸手一掀车帘,望着阡陌小道繁花簇簇,一时心情又好了些,眼前忽然一暗,抬头却见谢明仪骑马过来。 谢明仪蹙眉道:“你怎么在这?” “这句话我得问你才对,你怎么在这?”萧瑜不满道:“这里可是女眷乘坐的马车,你一个外臣,骑马骑这里来了,到底是何居心?” -- 第138页 赵泠闻声望去,恰好同谢明仪四目相对。他今日仍旧穿着朝服,骑在高头大马上,更显得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生成这副模样,难怪会让陆景和一见倾心。萧瑜这般想着,手势呈狂风扫落叶状,“走开,走开,你挡着我了!” 谢明仪未言,骑马调了个头,直接行至另外一边窗户,他伸手挑来车帘,先是看了眼赵泠,这才把目光落在阿瑶身上。 “快到午时了,皇上的意思是,先就地停下来调整片刻,附近没有客栈,你有没有想吃的,我派人去给你弄来。” 阿瑶一听,连忙望向赵泠,见赵泠摇头,这才跟着摇了摇头。 谢明仪道:“好,既然你们都没要求,那我便替你们准备了。”说完,就要骑马走。 萧瑜道:“……” 她见萧涣骑马在后面跟着,连忙探出半个身子,对着他摇手,“二哥,二哥!” “疯丫头,还不快坐回去?”萧涣赶紧骑马过来,伸手将人按坐回去,见赵泠也在,遂笑道:“原来你们三个坐在一起。”他经过上回之后,不敢在同阿瑶对视,目光直接飘了过去。 萧瑜道:“二哥,我坐这都快无聊死了,怎的还不到啊?” “应该快了,你且先忍忍,泠泠都未喊累,就你比别人娇气。”萧涣话虽如此说,可还是宠溺地揉了揉萧瑜的头发,“妹妹乖,再忍一忍,回头二哥给你弄匹好马,再弄几副弓箭,带你们三个进林子里打猎,好不好?” “真的?那太好了!二哥最好了!”萧瑜脸上这才见了喜色。 谢明仪就在前面不远处,听到此话,不由自主地侧过耳朵细听,将几人稍后去的地方记在心里,待队伍停下之后,这才吩咐侍卫去打猎,烤了一整只兔子给赵泠送过去。 想了想,又觉得阿瑶能吃,赵泠又那么宠她,可能连条兔子腿都吃不到,于是便又吩咐侍卫送了半只烤羊腿过去。 待萧涣过去时,就见三位姑娘正在大口吃肉,萧瑜边吃边招呼道:“二哥真好,知道我饿了,还差人送烤肉过来,要是再有米酒喝,那就再好不过了。” 话音刚落,先前送烤兔子烤羊腿的侍卫又来了,手里正提着一壶米酒,萧涣问道:“是谁让你送来的?” “回大人,是首辅大人命属下送来的。” 几人这才知晓,原来这些都是谢明仪准备的,此前赵泠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萧瑜突然觉得手里的烤兔子腿不香了,哼道:“臭哥哥!我都快饿死了,你都不知道送点吃的过来!” 萧涣哭笑不得:“哪能让我妹妹饿死了,我这不是过来送了。前面不是还有母妃和景和在,我先给她们送了,才过来的。” 萧瑜道:“哼!” “行了,像小猪一样,快点吃吧,不许欺负人啊,你要是欺负人,我等会儿就把你提溜回去,你就别想跟泠泠待在一块儿了。”萧涣揉了揉她的头发,满脸宠溺。 第81章 打猎 待入了围场, 众人便下了马,原地扎营, 萧瑜同陆景和吵了一架,死活不肯同她一道儿住,索性吩咐下人将东西都抬到赵泠帐篷里, 三个姑娘搭着一条土炕,大被同眠。 萧涣说到做到,果真弄了三匹马来,还有三副弓箭, 三人换了骑马装出来, 他正在帐外等着,微风一吹远处的林木发出簌簌的声音。 赵泠自有一番骨气,并不肯穿谢明仪送的衣服, 而是自己带了一套换上, 她原本生得就明艳, 一穿红色更是让人眼前一亮,萧涣赞了句:“英姿飒爽。” 转个头就见阿瑶慢吞吞地跟在萧瑜后面,穿着一套湛蓝色的骑马装,衣领和护手上都绣着云纹,也不知是衣服小了, 还是怎的, 一直低头扯袖口上的细带。 虽未施粉黛,可瞧着清秀明丽,仿佛炎炎夏日中, 荷塘里盛开的白莲,让人瞧着心里舒坦。 萧涣忍不住多瞧了阿瑶几眼,越看她,越觉得心里喜欢,忽又想起这姑娘是赵泠最宠爱的侍女,日后不知要便宜了哪家的公子。 正巧下人将马都牵了过来,由她们三个人挑,萧瑜骑术在几人中最差,也知自己几斤几两,遂挑了匹性格温顺的小马。 “可惜这回九王留在京城未来,否则我们几个倒是能一块儿打猎了。”萧瑜摸了摸马头,打算先跟马儿培养好关系,到时候骑起来才不会被甩下马,“我不管,今年二哥必须全程陪着我们三个,哪里也不准去。本来比试打猎,九王不在,我们三个就很吃亏,你若回去见谁家姑娘生得漂亮,上杆子献殷勤去了,那今年我肯定还要输!” 萧涣便笑道:“好好好,我陪着你们,哪里也不去。前头皇上和太子都在,一群大臣们在那儿陪着,咱们几个就别去凑那个热闹了。光去磕头行礼,看看歌舞,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们几个出去溜达。没准还能猎一窝小兔子呢!” 说完,几人便翻身上了马,也不让侍卫跟着,沿着阡陌小道入了林子,远远就见一匹梅花鹿在前面低头吃草,萧瑜忙低声道了句:“快快快,二哥,快!” 话音刚落,萧涣一箭就射了出去,刚好射中梅花鹿的左腿,他趁着换箭的空挡,笑道:“这小鹿一向最机灵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呆站在那儿吃草,怕不是提前就有人将之捕下,圈养起来,把鹿的野性都给磨没了。” -- 第139页 往年地方官吏为了防止围场里的野物伤人,都会私底下偷偷将一些圈养的鹿啊,野鸡什么的放进去。前几年就有位公子,从早到晚出去打了一天,连一只山鸡都没打到,最后还被鸡给挠了,仗着背景,硬是把整片山头的山鸡都打没了。 以至于后来很多人连一只山鸡都碰不到,纷纷埋怨,那些个官员没法,只好一边派人看守围场,一边又扩建打猎的范围,这才堵住了众人的嘴。 萧瑜信心满满,觉得今年一定能拔得头筹,知晓阿瑶是打猎的一把好手,虽不说能箭无虚发,但百步穿杨绝无问题。遂拉着人满山乱窜,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赵泠不过是过来凑个趣,并无过重的胜负心,便同萧涣骑马在后面慢慢晃悠,谈起萧子安和陆景和的婚事,还叹了口气道:“圣旨已下,九王不愿意,连夜求到太后娘娘那里去了。你也知太后娘娘年事已高,管不得这许多事了,九王算是无功而返。这回秋猎又不得跟随圣驾,独自在京城不知心里多苦闷。景和又是个孩子脾气,闯祸是行家,收拾烂摊子就算了吧,我看两人以后吵架居多,怕是要家宅不宁了。” 赵泠两手攥着马缰绳,闻言便道:“既是皇上订下的,还下过了圣旨,想来齐贵妃对陆姑娘很满意,否则以齐贵妃的脾气,定然要大闹一场。” “那可未必,”萧涣嗤笑一声,“齐贵妃现如今也有心无力,景和虽然脾气不算好,人也任性,可她到底是我母妃的女族的侄女,身份和家室都是一等一的。” 顿了顿,他又意有所指道:“况且,我听说是谢明仪在背后捣鬼,好让九王早日娶妃的。还因为上回那事,皇上对齐贵妃心存芥蒂,连带着也不待见九王。若非太后娘娘年事已高,想来又要将九王随意贬至封地,隔个三五载才许他回来。” 赵泠一听,居然又是谢明仪背后捣鬼,他自己是只黄鼠狼,还上杆子给鸡拜年,一看就没安好心。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借什么风最好使,若萧子安顺了圣意,同陆景和成亲了,九王正妃之位便有人坐了。即便日后皇上和齐贵妃松了口,准了萧子安的意愿,难道要让赵泠以侧妃的身份入九王府? 那岂不是还得让她给陆景和跪下行礼,给人奉茶唤声姐姐? 可若是萧子安不从圣意,那便更好办了。谢明仪必然会撺掇太子,以抗旨不遵的罪名治萧子安的罪,恐怕届时被贬去封地都是轻的。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立马便知摆在萧子安面前的两条路,都不是什么康庄大道,无数往哪一条道上走,都要被人从中使绊子。 谢明仪倒是好手段,不动声色就将萧子安排挤在外,若不是萧涣同她谈起,她倒不知又送吃食,又送骑马装的首辅大人,原来背地里这般有城府。 萧涣又道:“不过我看景和似乎也不愿意嫁给九王,可这事都已经板上钉钉了,这次回京,礼部那边就要筹办起来。你当初成亲,成得实在匆忙,皇室脸上也无光。这回怕是要大办一场。” “九王娶正妃,原本就是大事,自然要大办一场。”赵泠现如今看开了,爱谁都不如爱自己的小命,管他们娶谁嫁谁,反正她一个也不选,一个也不嫁,当一辈子老姑娘有什么不好的,长公主府多的是银子,难道不够花?做甚要嫁到别人家,天天受人冷落。 萧瑜领着阿瑶往林深处行去,正准备捋起衣袖大干一场,谁曾想遇见了沈非离。 沈非离也不知道去哪儿风流快活了,好一阵子都没瞧见他人,萧瑜一向同他不对付,昂着脸冷哼一声,骑马便走。 沈非离正同几个公子哥在一处儿闲聊,离得老远就瞧见两道曼妙婀娜的身影骑马过来,猛然抬脸惊见萧瑜,愣了愣,心生纳闷,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 环顾左右,却并未瞧见赵泠的身影,他心里不由失落,索性骑马跟了过去,萧瑜暗骂了一句阴魂不散,一震马缰绳,不料悬在腰间的荷包掉了。 沈非离将之捡起,见这荷包眼熟,忽想起赵泠身上也有一枚,正愣神间,萧瑜去而复返,劈手将荷包夺过去,没好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阴魂不散啊你!” “郡主此言差矣,”沈非离笑容满面道:“青天白日,何来的阴魂不散?”说完,他又对着阿瑶轻轻颌首,“你家郡主今日没来?” 阿瑶摇了摇头,萧瑜却道:“阿瑶,别搭理他,他跟谢明仪是一路的,就会欺负人,咱们不理他!”说完,招呼着阿瑶赶紧离开此地。 却不料忘记了进来时的路,拉着阿瑶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地,沈非离笑问:“郡主,你怎么又回来了?” 萧瑜气恼道:“还不是怪你?遇见你准没好事!我都忘记怎么出去了!我命令你快点带我们出去,否则我二哥回头找不到我了,定然要掘地三尺地寻我!” “那可不巧了,我忘性也大,来的时候同其他人一道儿的,现在也不知该往哪里走。”沈非离见她娇蛮,不知为何,忍不住想逗一逗,想了想,便道:“虽说孤男寡女在一处儿,有损你们二位的名声。可我听闻,这猎场里还有野狼和黑熊。野狼倒也不可怕,顶多就是吃人。反而是黑熊有些棘手……” 萧瑜道:“你什么意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没空同你废话!我还等着回去找我二哥!” -- 第140页 “黑熊最是健壮,其性淫,专门喜欢伤人,尤其是漂亮姑娘。不过,郡主也别害怕。”沈非离摇着折扇,慢条斯理道:“那黑熊应该也看不上你。” “你……你说什么?你有胆子再说一遍!”萧瑜气得捶着马背,“你是说我生得不漂亮?瞎了你的狗眼!” 沈非离见她娇蛮,倒也不失可爱,没甚城府,说什么信什么,远比那些只会勾心斗角的深府女人讨人喜欢,当即微微一笑:“郡主莫恼,我也只是开个玩笑,既然二位不记得回去的路,那我便带你们回去便是了。” 说完,做了个请的动作。 萧瑜这才知晓自己又被他骗了,气得扬手要给他一鞭子,忽又想起,若是二人闹掰了,回头谁引路?真要打,也得等人先来齐了。 于是清了清嗓子,哼道:“那还不快点?磨磨蹭蹭的,你是想在这过一晚上?” 沈非离但笑不语,果真在前面引路。 另一厢赵泠和萧涣正满树林的寻找二人,下面的侍卫过来传话,说是皇上请萧涣先过去一趟,似乎有什么大事相商。 萧涣面露迟疑,不放心赵泠自己去寻人,赵泠便道:“无妨,二表哥快些去吧,莫耽误了正事。我去寻她们便行了。” “那你小心些,我让侍卫们都跟着你,回头你再跟瑜儿说一声,我晚点再来寻你们。” 赵泠便领着几个侍卫往林深处寻去,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她便上前查探,却见谢明仪正立在树下,对着一棵大树又踢又踹。 她面露奇色,不知这狗男人打哪儿憋了满肚子的气,跑这发疯来了,谢明仪踹了几脚,似乎觉得气消了,伸手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便要离开此地,刚一回眸,正同赵泠四目相对。 一张白皙如玉的脸,立马由白变红,之后由红变青,一甩衣袖偏过脸去,赵泠见状,也懒得搭理他,准备走人,身后立马传来一声“慢”。 她不解,回头瞥他。 谢明仪脸色难堪,闷声闷气地问:“我送你的骑马装,为何不穿?” 赵泠奇了,反问:“那我为何要穿?你给我个理由,一个就行。” “此前萧子安送的,你都肯穿,我送的,你便不肯穿,这理由够吗?”谢明仪说到此处,只觉得胸口憋闷,暗暗憋着股醋劲儿,“你好歹同我有过夫妻之名,我连送你套衣服都不行吗?” 赵泠听着好笑,就区区一套衣服,又不是杀人放火的大事,何止于此?于是便道:“我爱穿谁送的,就穿谁送的,关你何事?三个月的夫妻之名,有何用?还不是和离了?” 说完,转身便走。谢明仪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马缰绳道:“三个月怎么了?三个月的夫妻情分难道就不是情分了?” “我同你从未有过什么夫妻情分,真若是有的话,也只是怨恨。”赵泠夺过马缰绳,怒道:“快松手,再不松手,我可喊阿瑶了!” “你同我之间的事情,何必要牵扯到第三个人身上?”谢明仪不肯松手,又道:“萧子安都要娶正妃了,往后再也不可能同你纠缠不休。郡主的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你进一步是我,退一步还是我,左右都是我,何不考虑复婚?” “复婚?为何?我们两家有仇,大仇,不死不休的大仇!”赵泠着重咬着最后几个字眼,“不死不休,听明白了?” “就是因为不死不休,所以才要一辈子纠缠不休!”谢明仪沉着声道:“你同我复婚之后,便可以折磨我,报复我了。即便上天注定你我不死不休,我也要将你留在身边!” “疯狗!快放手!”赵泠低声骂了一句,正僵持间,就听远处传来陆景和的声音,二人同时一愣。 “快走!若是被人瞧见你我在此纠缠,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谢明仪一听,果真松手,一跃上了树梢。 第82章 受伤啦 陆景和骑马而来, 见赵泠独自一人,遂问道:“咦?怎么就你一个人?萧瑜表姐哪里去了?” “她同阿瑶一道儿打猎去了, 我正要带人去寻她,怎么,你找她有事?”赵泠见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俏, 遂多看了几眼。 陆景和摇头,嘴里轻“呵”了一声,骑马往赵泠身边凑近,面露犹豫, 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道:“元嘉郡主, 我不找表姐,我找你。” “找我?”赵泠一愣,根本想不出陆景和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情, 遂带着三分好奇地询问, “陆姑娘请说, 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景和一早就知道赵泠是个善解人意,又平易近人的好姑娘,初见时见她生得明艳动人,着实心生几分嫉妒, 可又知自己的嫉妒和愁对根本毫无理由。此刻一听, 便暗生了愧疚,同赵泠一比,自己实在太小肚鸡肠, 且任性无礼。 于是便道:“元嘉郡主,即便我不说,想必你也从萧瑜表姐的口中得知了,我很快就要同九王殿下成亲了。” 赵泠一听,便觉得陆景和是听见了外头的风言风语,过来警告她离萧子安远一点,“陆姑娘请放心,我同九王殿下之间,从未有过半分男女之情,若是陆姑娘觉得心里不舒服,从此以后,只要有九王殿下在的地方,我便不去了。” “不是,元嘉郡主,你误会了,不是九王殿下,是其他人!”陆景和见赵泠会错了自己的意思,急得不行,连忙道:“外头那些风言风语,我才不信。我虽任性蛮横,但并非痴傻。既然萧瑜表姐能同郡主这般要好,可见郡主是个值得别人深交的人。我也愿意同郡主成为朋友,只不过……” -- 第141页 她说着,面色一红,赵泠听得云里雾里,暗想难不成陆景和不是为了萧子安的事?她不动声色地抬眸,见谢明仪在树梢上立着,两人的对话,全被他给听去了。 一时恨不得他从树上跌下来才好。 陆景和到底不是个扭捏的人,抬起红扑扑的脸:“元嘉郡主,我就跟你说个实话罢,我跟九王殿下就见过一次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我对他当真没有那种心思。谁爱嫁给他,那就谁嫁,反正我不喜欢的人,我肯定不嫁!” 赵泠问:“难道九王殿下模样生得不够俊?还是说齐贵妃待你不够好?” “都不是,九王殿下很俊,身份又贵重,待人也温和,齐贵妃甚至待我也不错,但我就是不喜欢。”陆景和说着,抬眸望着赵泠的脸,咬唇道:“我知道,九王殿下喜欢的人是你,九王妃的位置,即便我坐上了,也坐不踏实。既然已经知道这个男人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又何必眼巴巴地去给别人占位置?回头我坐时间长了,生出感情来了,岂不是要当个深门怨妇?” 赵泠道:“我说过,我此生绝不二嫁,你同九王的婚事,那是皇上亲定的,何人敢违抗圣旨?再者,你若嫁入九王府,自然是名正言顺的九王妃,以我对九王的了解,他的性情最是温和,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那如果我心里也有别人了呢?”陆景和猛一抬眸,脸色更红了,“倘若是我心里有人了,那又如何?” “你有喜欢的人?谁?”赵泠愣了一下,原来不仅是萧子安心有所属,现如今连陆景和都心有所属了,两个人的心都不在一块儿,强行凑成一对,该是多大的冤孽! “郡主也认识的。”陆景和攥着衣袖,似乎很难以启齿。 赵泠身边的男子多了去了,她认识的贵公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闻言便摇头:“你不说名字,我也猜不到。” “就是……就是当朝首辅大人,郡主的前夫,那位姓谢的大人。”陆景和一口气说完,两手捂脸道:“我喜欢他,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 赵泠大惊失色,险些吓得从马背上摔下来,不仅是她,就连躲在树梢上偷听的谢明仪也吓了一跳,脚一滑,差点摔下树。 她缓了缓气,待心神平静了,这才正色道:“你居然喜欢谢明仪?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了解他多少?又跟他说过几次话?他有表示喜欢你吗?” 陆景和摇头:“我多少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传闻,但我总觉得传闻不可尽信。他喜不喜欢我,都不重要,只要我努力一点,就能让他喜欢上我!” 说完,她又望着赵泠,满脸诚恳:“郡主既然同谢大人和离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喜欢谢大人,郡主不会感到不舒服罢?” “我倒不会觉得不舒服,只不过……”赵泠摸了摸鼻子,总觉得头顶凉飕飕的,即便不用去看,也知谢明仪正站在上面,目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像条毒蛇一样,随时准备窜出草丛,“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非但不是,而且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近女色,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整个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陆景和忙摇头:“不对,他不是郡主说的那样!我就是觉得他哪里都非常好!” 赵泠生怕陆景和一片痴心尽数挂谢明仪身上,以后定然要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于是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也知我同他和离了,旁人说的话,你不信,我这个过来人说话,你也不信么?我也犯不着欺骗你,对我又无甚好处。你放着正儿八经的九王妃不当,何必去当什么首辅夫人?” 陆景和固执起来,十匹马都拉不回来,闻言一攥马鞭,不悦道:“才不是郡主说的那样!谢明仪生得那般好看,怎么可能会是心狠手辣之徒?我不信!”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甚好说的,有些事情,只有撞了南墙,你才知道回头是岸。”赵泠方才说了谢明仪的坏话,只觉得连背后都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陆景和气恼,一甩鞭子大声道:“反正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他!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了,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人了,郡主请自重,以后离他远一点!” 说完,骑马便走。 赵泠一个人风中凌乱。 她何时也没对谢明仪纠缠不休啊?即便没和离那会儿,也都是爱搭不理的,从始至今都没有低三下四地抱他大腿,反而是他不要皮脸地过来纠缠…… 但也没什么好跟陆景和解释的。 “多谢郡主方才替我解围,”谢明仪一跃至地面,随意拂轻衣袖,“此恩我定然铭记在心,绝不敢忘。” 赵泠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说完,便要溜之大吉。 谢明仪抢先一步,拽着她的马缰绳,那马儿竟然不敌他的力气,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他见赵泠俏脸一寒,忙道:“郡主,我同陆姑娘之间清清白白,说过的话,撑死不过十句,每次说话的距离,足有三个人宽!她待我的心意,我毫不知情,但我对她,绝无半点男女之情,天地可鉴!” “关我何事?你想同谁亲近,便同谁亲近,起开!”赵泠夺了马缰绳,寒着脸道:“就有一条,陆景和可是未来九王妃,你若和她之间不清不楚,迟早人头落地!” 谢明仪脸上一喜:“郡主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 第142页 “呸!”赵泠啐了他一口,“这种诛九族的大过,我怕你连累了阿瑶!阿瑶有什么错!” 她只是为了阿瑶,绝对不是在意谢明仪的生死。一扯马缰绳,便往林深处行去,殊不知萧瑜等人已经回到了帐篷。 谢明仪怕她一个人在外不安全,遂要跟上去,又不敢跟太近,怕遭了她厌烦,只好远远跟着。 天色渐晚,林子又深,赵泠越往里走,越觉得周围陌生,左右连一个侍卫都没有,她喊了几声阿瑶,也无人回应,正待要原路返回。谁曾想没注意脚下,马儿一蹄子踩空,整个人翻下了马。 赵泠自马背上翻了下来,连滚了几圈,身子一轻,便坠入了一处大坑,想来是设来捕捉猎物的,坑口铺着一层干草,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 她坠下马时,崴伤了脚,这坑又深,一时半会儿也爬不出去,连手背上都擦出了血痕。 赵泠不是个娇气的人,蹙眉捏了捏受伤的脚踝,一阵钻心刺骨的疼,差点眼泪都掉下来。须臾,她冷静下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琢磨着怎么才能爬上去。 方才来时,并无任何人随她而来,若是大喊救命,恐怕嗓子都喊哑了,也不一定有人能听见。若是遇见了凶猛的猎物,就凭她手无寸铁,定然讨不了什么好。 正当她迟疑间,一道人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谢明仪居高临下地站在坑上,望着她微微蹙眉道:“我若不跟过来,郡主是打算在这里过夜么?” “要你管?我想在哪里过夜,就在哪里过夜,我一个人自在!滚一边去!”赵泠照例是没好脸色,自有一番骨气,绝不卑躬屈膝地求他出手相助。 自己脱了捋起裙子,见脚踝破皮,鲜血汩汩往外冒,当即觉得更疼了,随手扯了衣袖,准备自行包扎。 谢明仪翻身下了坑底,一把按住她的手道:“别动,你这样是不行的。”他也不等赵泠斥责,单膝跪地,自顾自地脱了她的鞋袜。 赵泠大惊失色,连忙要将脚收回来,他呵道:“不准动!腿都要摔断了,你还动!” 谢明仪脸色极差,一手托着她的脚踝,另外一手将裙子往上捋了捋,见伤势不轻,当即就抿紧了薄唇,伸手道:“伤药。” “什么伤药?” “我上回给你的伤药,”谢明仪抬眸盯着她,上下唇一碰,面色森然,“你丢掉了?” 赵泠不点头,也不摇头。她随手一放,鬼才知道丢哪儿去了。忽然脚踝一疼,她抽了下腿,怒道:“你干什么?你疯了吗?快放开我!” “疼就好,说明骨头没断。”谢明仪将她的腿又拽过来一点,然后将衣裳解开,露出一身雪白的里衣。 赵泠大惊失色,以为他要趁人之危,抬腿往他胸膛一踹:“你给我滚!” 谢明仪没躲没挡,当即闷哼一声。他沉默着,将上衣褪下,露出缠满白布的胸膛,隐隐可见有鲜血透出来。指尖一勾,便解开了白布,手指灵巧地将上面止血的药材撸了下来。 随后再将白布缠上,衣裳穿好。 赵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面露警惕地望着他,心里暗想,只要谢明仪对她心怀不轨,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身上没带伤药,思来想去只能用这个了。”谢明仪用衣袖将撸下来的药材擦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赵泠的伤处,“你忍着点,可能会比较疼。等会儿回到帐篷,再找太医过来给你看看。女儿家细皮嫩肉的,若是留疤了,怎么办。”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满目心疼地望着赵泠的伤处,末了,才将里衣的衣袖撕下来,帮她包扎好。 他用的并不是外衣,并非是觉得撕了袖子很难看,只是觉得赵泠是个郡主,又是个姑娘家,出于怜惜,这才撕了里衣。 “好了,现在你可以决定,是要跟我上去,还是自己在这里待一晚。”谢明仪帮她将鞋袜穿好,抬眸定定地望着她,“但我有必要告诉你一声,这里很偏僻,侍卫们不一定能找过来。而且,入夜之后,说不准会有野狼出没,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肯定打不过。” 赵泠以为他是要自己求饶,咬牙道:“我不需要你出手相助!我自己可以离开!”说着,抬手去解脚踝上的白布。 谢明仪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似乎很难理解,都这种时候了,郡主到底同他硬气什么。求他一声,说一句软话,就有这么难吗? 他遥记得郡主年少时,娇气地不得了,磕一磕,碰一碰就眼泪汪汪的。可是现在呢,从马背上摔下来,腿都快摔断了,一个人坐在坑底,又冷又饿,居然也忍得了? 还是说,郡主原本忍不了,可宁愿死,也不肯向他低头。 谢明仪沉默良久,才低声道:“你同我说句软话,让我带你上去,有这么难吗?你只身一人在此,难道不怕有狼吃你吗?你是个姑娘家,腿都要摔断了,为什么不哭不喊也不叫人?” “我说了软话,你就一定会带我上去?你巴不得我死了才好,我可是你仇家的女儿!”赵泠寒着脸道,“我只身一人在此,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腿摔断了,大哭大喊就能解决问题吗?你要是来看我笑话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并非是想看你的笑话,我只是好奇,当年你同我在颍州分别,到底发生了什么。”谢明仪抬手抚摸着她的面颊,眸色深沉难明,“我知道你想不起来了,没关系,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天上地下,你我永不分离。” -- 第143页 他说完,脱了衣服给赵泠盖好,然后打横将人抱在怀里,轻轻一跃便跳了出去,抬腿便往前行去。 赵泠心脏狂跳,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她努力回想自己同谢明仪的过往,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脑子昏昏沉沉的,可六感清晰无比。 她耳侧便是谢明仪有力的心跳声,淡淡的书墨香直往鼻尖里钻,并不难闻。她忽又想起,这双手臂曾经抱过赵玉致,面色一寒,便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我知道你自己能走,”谢明仪将人抱得稳稳的,恨不得这条路永远走不完才好,“但我舍不得。” 他舍不得自己喜欢的姑娘吃苦受罪,舍不得看着赵泠掉眼泪,更加舍不得放手。 他喜欢上赵泠,已经足够对不起谢家的列祖列宗了。现如今恶人他做了,不肖子孙,他也做了。 他既辜负了喜欢的姑娘,又没能尽到为人兄长的责任。他不敢说自己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也不敢说自己无辜可怜,更加不敢说自己占尽道理。 时至今日,唯心唯情而已。 离得老远,就瞧见远处的火把,谢明仪顿足,心里犹豫不决,他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将赵泠抱过去,然后暗示众人,他们旧情复燃。 孤男寡女,又是曾经的夫妻,在一处能做些什么?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皇室为保全颜面,定然要让赵泠同他复婚。 但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郡主恐怕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放我下去,别让其他人看见了!”赵泠推了推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你不准到处乱说!若是传出去半句闲言碎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谢明仪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脸色一黯,便将赵泠放了下来,将人安置在树下坐着。 “你在此待一会儿,我去引了人过来,你放心,我还没有卑鄙无耻到那种地步。” 第83章 踹人的力度不减当年 赵泠见他如此说, 当即暗暗松了口气。不出片刻,萧瑜便领着侍卫们过来了, 眼眶红彤彤的,一看就是才哭过不久。 “泠泠,我可找到你了, 你到底上哪儿去了?我二哥说你出来寻我了,林子这么大,你又不认路,走丢了怎么办?”萧瑜扑过来扶她, 见她走路踉跄, 立马便知她受了伤。 萧涣将火把递给身边的侍卫,道了句“多有得罪”,直接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谢明仪一直站在树后面看着, 见状, 猛然一拍树杆,脸色阴沉。 伤筋动骨最是难治,太医也不敢说太实。只说先将养着看看,对于之前的包扎,赵泠随口搪塞了几句, 萧瑜性格单纯。也未多想。 反而是萧涣多看了换下来的白布几眼,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从赵泠这里出来,他便去跟皇上回禀,恰巧在半路遇见了谢明仪。 “这么晚了, 首辅大人还不休息?” 谢明仪道:“萧二公子不也一样?方才我过来,见东面未有侍卫把守,劳烦萧二公子回头拨几个人过去。” 萧涣点头,抬腿欲走,余光忽然瞥见谢明仪的衣袖,见他里面的衣衫无缘无故短了一截,遂笑道:“呦,首辅大人的衣服短了这么多,怪不得人常说,成家立业。家中无主事夫人,竟连件合身衣服都没有。” 谢明仪也不生气,淡淡笑道:“说得在理,听闻令妹尚未婚配,不知是否同萧二公子一般体贴入微?” 萧涣脸色一沉,果真不再多言。可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眉头一蹙,到底未多说什么。 待太医走后,萧瑜和阿瑶又陪了片刻,赵泠见阿瑶满脸倦容,便知她白日玩得太野,到了晚上便没了精神,看着可怜兮兮的,心生不忍,于是央求着萧瑜带她下去休息。 原本阿瑶不肯,可赵泠坚持,她一向唯命是从,也只能同萧瑜下去休息了。 赵泠头脑昏昏沉沉,索性禀退所有侍女,躺下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总不能安然入眠。 梦里老是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每次当她想细看,又如同水中花,井中月,伸手一碰,梦境就碎掉了。 她梦见自己年少时,坐在小溪边,裤腿挽得老高,两条小细腿一晃一晃的,身后就站着道人影,将所有明媚的光尽数挡下。 她走,他就走,她停,他就停,始终站在她的身后,半分都不曾错开。 赵泠是被一声鸟鸣声惊醒的,醒来时屋里黑漆漆的,烛台上的蜡烛已经融成了一团软泥,她勉强支起上半身,想唤个人进来。唇一张,发出异常沙哑的声音。 双唇干涸,急需水的滋润。 正当她准备起身下床,自己倒水喝时,帐子里倏忽亮了起来,谢明仪的身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修长,半张脸若隐若现,也看不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 “底下的人都是怎么做事的?就让堂堂一位郡主,自己躺在床上自生自灭么?”他语气很差,倒了杯茶水,猛然又往地上一摔,寒着脸道:“茶都凉了,怎么喝?” 赵泠眉头一蹙,不动声色地拢起衣衫,倒不是底下的人不仔细,只不过是她自己让人下去,没留人伺候。她嗓子疼,懒得同他多言,翻了个身,又要睡下。 “你别睡,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吃完了,你再睡。”谢明仪放弃了桌上的冷茶,抬腿便要出去。 -- 第144页 赵泠从后面唤他:“别动!” 谢明仪顿足:“怎么了?” “你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从我的帐里出去,”赵泠按着喉咙,沙哑着声儿道:“若是被别人瞧见,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鬼算盘,你不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你我和离之后,还藕断丝连,纠缠不休,众口铄金,你想逼死我?” “我何曾那般想过!”谢明仪自知自己语气不好,很快又缓了声道:“你放心,我刚才进来时,门口无人看守,你等我片刻,我去拿点吃的回来。” 说完,提步出了帐子,不出片刻,又折身回来了。他先是倒了杯热茶,吹温了再往赵泠唇边送。 赵泠偏头,伸手欲接,谢明仪躲开,蹙眉道:“我喂你。” “那我不喝了。” 谢明仪眉头皱得更深,盯着她干裂的双唇:“你若是不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出去喊人进来,让大家都看看,你我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还共处一室,你想想看,长公主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无耻!”赵泠气鼓鼓地看着他,“卑鄙小人!” “过奖。”谢明仪索性无耻到底,反正自己在郡主心目中,跟所有美好的词语完全挂不上钩,如果卑鄙无耻就能一亲郡主的芳泽,那他可以,“把水喝了,你的嘴唇都干了。” 他说着,将茶杯凑至赵泠的唇,见她喝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茶杯。起身去弄白日才烤好的兔子腿。 赵泠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动作熟练灵巧,将烤兔子腿烤得金黄,离得老远都能闻见香气。他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手,并没有嶙峋感,反而像是一块美玉精雕细琢而成,没有一丝瑕疵。 很奇怪的是,他不摆出一副奸臣臭架子时,人看起来也顺眼多了,又生得那样一番容貌,其实很容易让女子见了脸红心跳。 她也是到了现在才肯承认,谢明仪生得不丑,难怪陆景和对他一见倾心,也不知道这种恶棍日后会为了什么样的姑娘痛改前非。 但总归不是自己。 “我去问过太医了,他说你的伤势不重,多休养几天便是。”谢明仪擦干净匕首,剔了一片肉,往赵泠口中送,“我怕你在帐子里待得无聊,索性就跟皇上说,元嘉郡主是为了讨今年的彩头,所以才受了伤,为了防止其他的小姐步了后尘,今年便不比打猎了。皇上准了。” 赵泠吃着肉,闻言便道:“什么?居然有这等事?谁让你拿我当幌子的?”若真是如此,估计萧瑜能气个半死,她早些日子就开始盘算了,就等着今年能大出风头。 “我是觉得,不能只让你一个人无聊,要无聊,那就大家一起无聊。”谢明仪笑吟吟地抬眸望她,“既然没了打猎的比试,你就不用跟着萧家兄妹到处乱跑了,我也放心。” 赵泠却道:“用心歹毒!谁知道你又揣着什么坏主意?萧二表哥可比你正派多了,我同他在一处,怎会不安全?” “是嘛,”谢明仪语气淡淡的,“萧二公子那双手,既能舞文弄墨,又能舞剑耍枪,若是没了那双手,约莫就不敢碰不该碰的了。” “你什么意思?” “郡主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他将兔子腿连同匕首放下,擦拭干净手,抬眸似笑非笑道:“他今天抱你了。” 赵泠见他如此,立马往后躲了一下,谢明仪胆大妄为,一手撑着她后面的墙壁,一手摸她的脸,“郡主金贵,要是被旁人摸坏了,怎么办?” “你给我滚出去!”她抬腿就踹。 谢明仪一把将她的腿攥住,目光一寸寸地凝视着她的腿,须臾,摇头道:“你打不过我,外头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救你。”他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赵泠牙齿咯咯打颤,不知他又发了哪门子疯,低声骂了句“疯狗”。 谢明仪笑道:“骂得好!”他非但不生气,反而极开心似的,单手捏着她的下巴,满脸皆是克制,“郡主生得如此明艳动人,怎么还敢出来招摇,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混蛋盯上了,怎生了得?” “天底下就没有比你更混蛋的人了!” “说得好,想不到我在郡主心目中,终于有了独一无二的地位。混蛋就混蛋罢,总比什么都不是要强。” 他欲吻她,脸上立马挨了一耳光,赵泠咬牙切齿道:“不准碰我!你碰我一下,我都觉得恶心!” 谢明仪微微一愣,看着她笑。 赵泠被他的这种笑容,弄得毛骨悚然,总觉得下一瞬间,就要被掐着脖子按在床上,就像大婚当晚,谢明仪掐着她的脖颈,意图杀了她,简直一模一样。 哪知谢明仪只是攥着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手心,道了句:“手打疼了罢?” 赵泠:“……”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谢明仪肯定是疯了,许久之后,才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得到你,”谢明仪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道:“我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我可以容忍郡主的一切任性和小脾气,但是不能容忍有人试图抢走你。我说过,今生今世,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我也说过,我今生今世,哪怕嫁鸡嫁狗,我都不会嫁给你这个混蛋!死了这条心罢!” “我本来就是疯狗,郡主不是早就知道了?”谢明仪丧心病狂起来,十匹马都拉不住,他喉咙滚动,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感情,生怕伤害到了赵泠,可他又不能不去想她,这世间最毒的仇恨,恐怕就是如此了。 -- 第145页 他此前认为,他爱赵泠而不得,自己肝肠寸断,后来又觉得,他对赵泠唾手可得,却无法善待于她,更加痛苦难当。 “我若不是谢家的孩子,不知道该有多好。”谢明仪的声音低沉,缓缓道,“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十恶不赦,罪大恶极,早就恶贯满盈了。明明自己站在黑暗里,可却痴心不改,想要抓住光明,你说,我是不是死不悔改?” 赵泠咬唇,心道:你不仅死不悔改,还面目可憎。 明面上却道:“你别的优点没有,对自己的定位还挺清晰的。” 谢明仪低低笑了一声:“甚少能从郡主口中听到我的好话,一时间竟然觉得不可思议。” 赵泠挑眉望他:“如若不然,我抽你一耳光,让你清醒清醒?” “……”他清咳一声,见天色不早了,再不走会打扰赵泠休息,于是正要离去,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高呼“抓刺客。” 他一蹙眉,忙要起身,谁曾想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快到门外,赵泠一惊,生怕被人发觉他们两个人独处,否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正要催促他赶紧走,帐子便被人打外头撩开。 谢明仪轻轻一跃,直接翻到了床里面。被子一卷,躲在了赵泠身后。 萧涣领着侍卫进来,见赵泠坐在床上,忙问:“你可见到什么刺客没有?” “刺客?什么刺客?”赵泠摇头,“我一直在帐里休息,并未见到任何刺客。”她说着,望了一眼萧涣身后的侍卫。 萧涣会意,忙让侍卫们退下,这才正色道:“刚才有侍卫回禀,说是有刺客闯进了围场,我带着人一路追至于此,就再也追不到了。你在这里也不安全,我现在就让人收拾一下,你去跟瑜儿住罢?” 赵泠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见谢明仪缩在床里面,一动不动。正好有帘子挡着,萧涣也不便上来查看,遂未发觉。 她恶作剧地伸手掐了谢明仪一把,笑道:“不必了,大晚上的,何必兴师动众?许是那刺客胆小如鼠,一见二表哥这么大阵仗,就逃跑了,也未可知。” 萧涣道:“话虽如此说,但我还是不放心。”说着。他上前一步,“这样吧,你腿脚不方便,我现在就将你抱出去。你我乃表兄妹,我待你同瑜儿一般无二,危险在前,不必讲究太多。” 他一过来,谢明仪立马就藏不住了。若是被人发现谢明仪躺在她的床上,明天的谣言定然能活活逼死她! 只要一想到被旁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赵泠就觉得眼前发黑,连忙道:“二表哥!真的不用了!我……我未穿鞋袜,实在不便!” 如此,萧涣一愣,立马红着脸转过身去,落了句:“那我多派些人手过来看守,我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说完,便落荒而逃。 赵泠大松口气,见谢明仪还不出来,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抬腿将人踹了下去,怒道:“登徒子!还不滚下去!” 谢明仪从地上爬起来,拱手道:“多谢郡主出手相助,下官感激不尽。”顿了顿,他又笑容灿烂,“看来郡主的腿并无大碍,踹人的力度分毫不减当年。” 第84章 出手相助 赵泠更怒, 暗骂了句“登徒子”,忽想起萧涣此次兴师动众的过来抓刺客, 没准就是冲着谢明仪而来,遂又冷笑:“谢大人倒是好生厉害,无论做什么事情, 都遭人忌惮。果真应了那句,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谢明仪淡淡笑了一声,轻抚了一把衣袖, 这才正色道:“恐怕不见得, 许是当真有什么刺客,也未可知呢。”说完,他听外头嘈杂, 暗暗蹙眉, “既然郡主没什么大碍, 那我也放心了。待我有空,再来看你。” 语罢,抬腿便从窗子翻了出去,赵泠朝着他背后丢了个枕头,低骂了句:“快滚!” 忽听外头传来动静, 她起身披了件衣裳, 慢慢往帐门口行去,却见外头灯火通明,御林军一波一波地举着火把巡逻, 她随意抓了个侍卫,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谁遇刺了?” “回元嘉郡主,东宫太子遇刺了,所幸没受伤,萧大人正领着御林军巡逻,吩咐末将保护好郡主,请郡主先回帐内休息。” 赵泠闻言眉头一皱,心道:太子不派人刺杀别人已然很好,谁又会去刺杀于他?难道是萧子安? 她刚折身回帐,身后猛然一道劲风袭来,她一惊,刚要大声唤人进来,一只手从背后绕了过来,将她的嘴捂住。 “阿泠,是我!”萧子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沙哑,“你别出声,我的行踪不能被人发觉了。” 赵泠待他松开手,一转身果见来人是萧子安,他穿着一身玄衣,脸色苍白,单手捂住肩膀,鲜血透着指缝蔓延出来,她惊问:“怎么是你?” “说来话长,你这里可有伤药,借我一用。” “有,我先扶你坐下。” 赵泠将他扶至里间坐下,又行至柜前将伤药翻找出来,再一回身,就见萧子安已经脱了上衣,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她一吓,不由自主地轻“啊”了一声。 “对不住,吓着你了。”萧子安忙将衣服往上一拉,牵扯到伤口,又闷哼了一声。 “算了,你别动,我帮你处理一下吧。”赵泠缓了口气,心里暗暗安抚自己,自家表哥怕什么的,特殊情况,人命关天,再讲究礼节,小命都快没了。她同萧子安对立而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松手。 -- 第146页 萧子安略一迟疑,道了句:“麻烦你了。” 他的伤势不可谓不重,看上去好似被钝器所伤,自肩胛到胸膛,横着一条深可见骨的刀痕,皮肉外翻,鲜血淋漓,赵泠皱眉,小心翼翼地用湿帕子擦拭血迹。 “难道说刺杀太子的刺客,就是你?” 萧子安摇头:“我并非是来刺杀他,只不过是误打误撞闯进了他的帐子里了。”他疼得皱眉,汗珠滚滚落了下来,连唇瓣都毫无血色。 赵泠见状,手底下更轻了几分,手脚利索地处理完伤口,赶紧扯了纱布包扎。他这一身的衣服满是血迹,定然不能再穿了,可一时半会儿,打哪儿去给他寻一套来。 正迟疑间,却听萧子安道:“父皇命我留在京城,我这几日便去衙门处理公事,意外发现几处纰漏,遂顺藤摸瓜暗地查访,竟是太子背后结党营私,勾结朝廷官员,却不料被人察觉,将罪证销毁。我生怕太子对父皇不利,便想私下前来查探,不料误闯了太子的帐子,被他身边的侍卫所伤。” 说着,他伸手捂住肩膀,脸色更白了一分。 赵泠道:“既然如此,那太子可认出你来?” 萧子安点了点头,沉声道:“他这次大张旗鼓地让人捉拿刺客,便是冲着我来的。若此刻我被人捉住,轻则治我个玩忽职守之罪,重则,恐怕要治我个刺杀皇兄的罪名。” 赵泠自然知晓其中的厉害关系,心道这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眼下外头风声鹤唳,太子回头同谢明仪商酌,定然要掘地三尺地将萧子安挖出来,届时麻烦就大了。 于是她起身,警惕地听着外头的动静,这才折身回来,“表哥,你且听我说,这事可大可小,万万不得马虎,你待在我这里,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我知,若是被人发现我藏身于此,恐怕连你也……”萧子安清咳一声,抬眸望她,“这事除了你我之外,不可对第三个人言,我一会儿便离开此地。” 赵泠见他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定然不能移动,否则怕是没死在太子手里,也要死在回京的半路。想了想,便道:“这样,你且在我这里待一晚,待明天晚上,戒备松懈了些我再想办法带你离开围场。” “也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此前帮我更多些。”赵泠微微一笑,见他穿的夜行衣,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又道:“你且等我片刻,我出去寻套干净衣服给你。” 说完,转身就走,萧子安从后面攥住她的手腕,赵泠不解,回眸道:“怎么了?伤口又疼了?” 萧子安摇头:“阿泠,这种时候大约只有你愿意出手相助了。我要如何偿还你这份情谊。” “只要你好好活着就行了,”赵泠将手腕抽了回来,轻声道:“无论如何,你终究是我的表哥,少时的情分不会变的。我这里很安全,除了表姐和阿瑶,没人敢过来。” 除了谢明仪,不过被她今晚踹了一脚,想来短时间内绝不会再来了。 她得赶紧寻套干净衣服,然后把萧子安换下的衣服远远丢出去,若是有人恰好带了猎狗过来,一闻一个准儿,到时候想瞒都瞒不住了。 可这衣服到底从何处寻才好,又要以什么理由?这是个很严峻的问题。 赵泠正迟疑间,前面一阵御林军行来,她一吓,下意识要绕道走,身后立马传来一声厉斥:“什么人?深更半夜在外游荡,来人,抓起来!” 火把凑了过来,赵泠被光刺得一抬手,又听一声呵斥:“都滚开!”她尚且未反应过来,沈非离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一把将她扶住。 “元嘉郡主,怎么是你?”他见她穿得单薄,晚上风又大,赶紧将衣裳脱了下来,往她身上一盖,对着左右吩咐道:“你们去那边看看,每个角落都好好查一查,若是放跑了刺客,拿你们是问!” “是!” 赵泠见御林军走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手里一抓衣领,脑中灵光一闪。 “郡主,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是有什么事吗?”沈非离上下打量她一遭,关切道:“我听说你受了伤,现在可还好些?” 赵泠点了点头:“我很好,多谢小公爷关心。阿瑶今晚没回来,我担心她在外面出事,遂出来寻一寻。” “原来如此,阿瑶姑娘一向喜欢在外疯玩,郡主不必太过担心,真正应该挂心的,该是明仪才对。”沈非离往上风口站,替她风挡住,又道:“今夜太子那里闹了刺客,外面很不安全,阿瑶姑娘又不在郡主身边,不如我送你回去?” 赵泠道了声谢,原是要拒绝,可见沈非离满脸真诚,又想起他平时的做派,倒也并孟浪轻浮之徒,再者,她需要身上这件衣服,遂点了点头。 沈非离大喜过望,原本已经准备好被赵泠拒绝了,竟不曾想,郡主居然会同意。于是做了个请的动作,如愿以偿地将人送至了帐门口。 赵泠顿足,攥着身上的衣服道:“这衣服脏了,不如我先拿回去清洗一番,回头再送还给小公爷?” 沈非离越发欣喜难耐,可忽又想起,这套衣服是他白日里从谢明仪那顺过来穿的,只不过是觉得衣服颜色好看。可佳人在前,莫说是件衣服,哪怕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也愿意拱手相让。 当即便拱手笑道:“如此,那便有劳郡主,我前面还有些正事要处理,就先行一步了。” -- 第147页 赵泠轻颌首算是应了,见人走远了,这才抬腿进了帐子。萧子安见她回来,忙迎了上来:“阿泠。” “你先把衣服换下来,我去把衣服远远丢出去。”赵泠心脏狂跳,低声道:“你身上的衣服实在太显眼,不丢不行,若是被人闻到了血腥味,定然要过来搜查。最起码明晚之前,你必须藏身于此。” 萧子安点头,抓过衣服,忽一愣,手指不由缩紧几分,赵泠毫无察觉,催促道:“快点!天快亮了!” 她将萧子安换下来的衣服,打包在一块儿,随后便揣在怀里,打算远远地抛出去,路上即便遇见了御林军,也不敢挡她的去路。 一直走到马厩旁,赵泠才停下,见左右无人,便将衣服往马背上一系,解了马缰绳。马儿一挣脱束缚,立马撒开蹄子狂奔。 待明日有人过来查探,一看少了匹马,必然会派人追出去,届时她趁着众人不注意,让萧子安扮作侍卫,偷偷送他出围场,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沈小公爷那件衣裳,回头只说手底下的人不小心洗坏了,赔他一套新衣服便是了。 第85章 不死不休 夜深人静, 月色朦胧,赵泠暗暗松了口气, 正准备原路返回,回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她一吓,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压着呼吸,迅速回头一瞧,却见谢明仪穿着一身蓝到发黑的衣裳,双臂环胸, 半倚着树, 月光将他的脸渲染的极其柔和,仿佛渡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浓郁漆黑的睫毛下,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眼睛渐渐拢成一条直线, 仿佛拿笔勾勒而出, 由浅入深,多看一眼都让人不由心尖发颤。 这个人不知道站这里多久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神不知鬼不觉就凑近了赵泠的身侧,让人半分防备都没有。 起初, 赵泠可是仔仔细细地观察过周围情况, 可并未发现有任何踪影,谢明仪到底是何时过来的? “元嘉郡主好雅兴,深更半夜不睡觉, 居然跑到这马厩里来了。”谢明仪缓步走近,距离她仅有半步之遥停下,单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来,眸子里寒光闪烁,阴冷冷道:“我之前有说过的吧,我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我可以包容郡主的任性和一切小脾气,但我不能容忍有人觊觎郡主的美色。” 赵泠被他一推,后背就贴在了木架上,抬手就要扇他耳光,谁曾想谢明仪胆大包天,一手攥住她的手腕,然后举高往她头顶的木架上一按。 另外一只手禁锢着她的脸,两人的距离就越发近了。谢明仪望着她的眉眼,满脸皆是克制,缓缓呼了口气,轻声问:“萧子安在你帐子里,对么?” 赵泠浑身起了一层白毛汗,谢明仪和东宫本就沆瀣一气,若是被太子知道了萧子安的下落,定然派人将之围堵住,能怎么往大里闹,就怎么往大里闹,能怎么株连,就怎么株连。 毕竟刺杀太子不是一件小事,届时皇帝震怒,谁又能独善其身。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稀疏平常,保持着惯有的冷静:“九王殿下远在京城,何时来这围场了?你不要含血喷人,败坏我的名声!” 谢明仪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半点神色变化,须臾,才摇了摇头:“你撒谎了,你每次撒谎,眼神都会下意识地躲闪。郡主,我真的不希望因为萧子安,而让我们两个剑拔弩张。我信你的话,你说的话,我字字肯信,但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他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上贴,“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打我,我也疼,你骂我,我也会难过。”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告诉赵泠,他也有和正常人一样的喜怒哀乐,语气听起来,近乎有些可怜了,像是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着急向面前的人示好,祈求对方不要舍弃自己。 “……世间万般苦难无穷无尽,何时也没个尽头,而我又不得不承认,你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救赎了。只可惜,郡主就像太阳,普照万民,但总有那么一些拐角处是阳光照不到的,更可惜的是,我就是那样的存在。” 谢明仪的声音低沉,夹杂着多种情绪,小心翼翼地靠近赵泠,似乎很想吻她,但又害怕过于唐突了,一直在忍着。须臾,他才道:“我跟萧子安之间的仇怨颇深,有一大半都是私人恩怨,同郡主并不相干,我也没打算将过错全数怪到郡主头上,因为我舍不得。但我同他不死不休,郡主,不死不休四个字,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谢明仪和萧子安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赵泠一直都知道谢明仪此人固执偏执,还极其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对他有利,他能翻脸不认人。 这一回,萧子安怕是插翅难逃了。 赵泠强忍着惧意,咬紧牙齿,可肩膀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缩着,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连眼尾都红了起来,显得极有风情。但始终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其实,她哭起来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褪去所有的张牙舞爪,看起来更像是弱不禁风的小白兔,远比她牙尖嘴利的时候,更让人心动。 可谢明仪就是喜欢她张扬不可一世的模样,他宁愿永远也见不到郡主的这番风情,抬手擦了擦她的眼角,低声道:“不要哭,你一哭,我连剑都拿不住了。赵泠,我就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所以你这辈子过来向我讨债来了。罢了罢了,我认了,原是我不配得到你的温柔相待。” -- 第148页 赵泠颤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了,我和萧子安之间的仇怨,同你不相干。”他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她的眼睛,伸手抚轻她衣袖上的褶皱,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牵连到你的头上,这件事由谁而起,就该由谁结束。” 说完,他一点赵泠的睡穴,赵泠眼前一黑,整个人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当她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萧瑜和阿瑶守在她的床边,一见她醒了,双双面露喜色,萧瑜大喊着请太医,上前攥着她的手道:“泠泠,你总算醒过来了!可吓死我了,谢明仪说,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倒在马厩里昏迷不醒,那刺客将你劫了过去,骑马跑了。幸好没伤害到你!” 赵泠好不容易才从浆糊一样的脑袋里,抽出可怜巴巴的记忆,她愣了愣,抓住萧瑜的手惊问:“那刺客抓住没有?” “还没有,据说是骑马跑了,谢明仪已经派人追出去了,还没消息,要是有消息,我二哥肯定头一个过来告诉我们。”萧瑜退开一步,给太医让了位置。太医探了探脉,只说赵泠受惊了,喝着安神茶便可。 萧瑜一听,赶紧又让侍女去煮安神茶送过来,待送走了太医,阿瑶才有机会凑过来,两手攥着赵泠,满脸的自责。 赵泠便安慰她道:“不关你的事情,原本就是我让表姐带你下去休息的,谁又不是神算子,能算到有刺客出没。我没事的,你不必自责。” 阿瑶:“幸好谢明仪把郡主救下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若是被我抓到了刺客,我定然将他千刀万剐!” 赵泠揣摩不透谢明仪的心思,如果真是要报复萧子安,大可趁她昏睡的期间,一把将之抓住,届时人赃并获,由不得他抵赖。 难道说,仅仅是因为萧子安藏身在她的帐中,谢明仪不愿让她受此牵连,所以才说了一番谎话,借此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只要萧子安一出帐子,立马将他抓住? 她分外不解,总觉得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等着,但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其中玄机,有心当面去问谢明仪,可也知他阴狠,绝对不会如实相告。暂且只好作罢。 萧瑜不放心赵泠回去住,便将人留了下来,陆景和便搬去同她母亲住了,赵泠住这里也算舒心。 因为围场闹了刺客,险些伤了太子,还差点绑走了郡主,皇上龙颜大怒,一连发落了好几个官员,就连萧涣和沈非离也未能幸免,一人领了二十军棍回来。 至于谢明仪,他乃文官,并不在此次负责围场安全的官员之列,再一次安然无恙。把萧瑜气得牙根痒痒,等萧涣被人抬回来时,又红着眼睛跑去照顾了。 如此一来,萧涣便无暇顾及围场,萧子安又无法插手,毕竟他此次不随圣驾,若是派了人过来监视,难免落人口舌。 赵泠越发心神不宁,也不知萧子安的藏身之处,有心想去齐贵妃那里探探口风,可又怕被谢明仪抓住了把柄。 一直到众人回京那日,事情才出现了转折。 回京的队伍排列位置,原本由萧涣和沈非离负责,因二人亵职受杖,便转到了谢明仪手里。大部分人的车马都未动,单单动了赵泠乘坐的马车。 将她从靠近皇帝乘坐马车的位置,一直调到了队伍最末,把萧瑜气了个半死,因为这样的话,她就很难同赵泠说上话了。 谢明仪骑马从前面过来,伸手轻轻扣了扣马车窗子,赵泠挑开车帘,见他偏头笑着望了过来,一阵头皮发麻,忙要缩回手,哪知他自外面丢了柄长剑进来。 赵泠满脸不解,抬眸望他。 谢明仪攥着马缰绳,笑着解释道:“我将你们调到队尾,就是想跟你们多说说话,可又一想起近日不甚太平,你们两个又是柔弱女子,没有剑防身怎么能行?” 赵泠扣开剑鞘,见剑刃雪亮,寒光凌厉,即便不会用剑,也知这是一把极好的兵器。将剑收了回去,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但又不敢确定,遂旁敲侧击道:“阿瑶武功这么高,我要这长剑作甚?难道刺客还会卷土重来?” 谢明仪微微一笑:“阿瑶到底是个姑娘,双拳难敌四手,如今世道不太平,防范于未然,总归比两手一摊要强百倍。郡主是聪明人,这种时候就不要同下官任性了。”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赵泠的问题,言语中尽是搪塞敷衍之词,但赵泠还是心脏一缩,预感越发强烈,刚要再言,谢明仪已经骑马往前行去。 第86章 变故 待至午时, 队伍停下来休息,阿瑶取了水来, 赵泠喝了几口,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一路车马劳顿, 骨头都快散架了,陆景和偷偷摸摸地从前头过来,一见她,立马唤了声:“元嘉郡主!” 赵泠应声抬眸, 见她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 立马便知她有事相求,遂笑道:“原来是陆姑娘,你不在前头休息, 怎的跑我这来了?” 陆景和两手绕着头发, 左右环顾一圈, 未见到谢明仪的人影,暗暗失望了几分,闻言便凑了过去,笑道:“我有事想求一求郡主,不知郡主可否答应?” 赵泠道:“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定然帮你。” “事情很简单, ”陆景和压低声音同赵泠耳语几句,两手合十上下来回搓手,“行不行嘛, 求求你了,我知道郡主最善解人意了,一定会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只要你答应,回头我就让人送十斛夜明珠过来。好不好嘛。” -- 第149页 赵泠拗不过她的痴缠,转念一想,又细细问了几句,便点头应了。待队伍再度赶路时,她领着阿瑶,神不知鬼不觉地同陆景和换了马车。 刚坐下来,赵泠便深深呼了口气,再往前行一阵,便是在一片峡谷之间,回京的路是早几个月就拟订的,不仅谢明仪知道,像是萧涣,萧子安等人,也都是提前知道的。 只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唯有回京车马的排列方式会有变动。 忽听外头传来一声惨叫,也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有刺客”,耳边瞬间响起刀剑出鞘的声响,赵泠瞬间清醒过来,猛地一拉车帘,就见外头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数百名黑衣人,御林军火速冲过去保护圣驾。 原本围在马车周围的御林军便所剩无几了,一柄长剑倏忽从侧面刺了过来,阿瑶一把将赵泠拉回马车,一抽长剑,兵刃相接,发出“铮铮”的清响,赵泠顺势往后一躺,抬眸就见整个马车顶被黑衣人削飞,马儿受惊,撒开四蹄狂奔。 阿瑶一手将赵泠护在身下,将刺客挑死,忙又飞扑过去拽马缰绳,不知是谁高声大喊一句:“杀了他们!” 数位黑衣人就冲了上前,阿瑶双拳难敌四手,只好松了马缰绳,重新跃至赵泠身旁,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提剑,挡住从四面八方刺过来的兵器。 忽然一支箭羽从她头顶飞来,径直钉在她身后的马车上,赵泠抬眸一瞥,惊见了九王府的字样。 赵泠心惊胆战,忽然明白了谢明仪的计划。 他这次根本就是想一举将萧子安拉下悬崖,先让萧子安放松警惕,随后再派人假装是九王府的人,前来刺杀。若萧子安不出面救驾,那这些印有九王府字样的箭羽,足够让皇帝怀疑萧子安。若是再留下几个活口,届时死咬住萧子安不放,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萧子安出面救驾,虽可洗自己派人刺杀皇帝的嫌疑,可他私自出京,身上还落了重伤,难免让人起疑,这些事是不是他一手策划,就是想救驾挽回圣心。 也就是说,萧子安出不出面,这次都要栽在谢明仪的手里! 赵泠只觉得浑身发寒,第一次直面了谢明仪的恶毒。也许,就连萧子安发现的太子罪状,也都是谢明仪提前安排好的,就是要将他引来围场。 再退一步说,谢明仪故意调换了她乘坐的马车,也许就是想让她躲开此次刺杀,谁曾想半途中陆景和同她换了马车! 一切事情似乎都水落石出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阿瑶被人一剑穿透了肩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赵泠大惊失色大唤了一声:“阿瑶!” 同一时间,谢明仪提剑挑开了刺客的剑,猛然一掀车帘,唤道:“郡主,这里不安全,我先带你们逃出去!” 下一瞬,一道纤细的身影就飞扑过去,陆景和两手紧紧环住谢明仪的脖颈,放声大哭:“谢大人,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的!呜呜呜,我好害怕,你快救我出去,快点!” 谢明仪浑身一凛,一把将人拉开,脸色阴沉道:“怎么是你?元嘉郡主和阿瑶去了哪里?” “呜呜呜,我跟她们换了马车,她们在前面!” 谢明仪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都要逆流而上,他一把甩开陆景和,抬腿就走,陆景和见状,从后面环住的腰,哭道:“谢大人,你要去哪里?外面好多刺客,我真的好害怕,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深深呼了口气,将陆景和的手掰开,对着左右呵命:“你们几个留下,保护好陆姑娘,其余的人跟我走!”语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谢明仪心急如焚,怎么也没算到赵泠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跟陆景和偷调了马车,他快步往前行去,路遇刺客,反手就是一剑,丝毫不留情面。 太子等人已经赶过去救驾,御林军满场厮杀,入眼可见的尸体横陈,谢明仪一脚才踏出去,失声唤道:“郡主,妹妹!” 阿瑶即便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保护赵泠的同时,还同那么多刺客对打。马车飞快地往前狂奔,仿佛失控一般,赵泠翻身试图去扯住马缰绳。 可马车颠簸,她整个人在车里翻滚,磕得胸口发闷,一丝甜腥自口中溢了出来,阿瑶挥剑将刺客击退,半边肩膀都被鲜血染透。 猛然一剑自头顶刺了过来,阿瑶咬牙往旁边一滚,原先站的地方瞬间被刀剑砍碎,她整个人便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赵泠看得目眦尽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瑶被十几个刺客围杀,只听“锵”的一声,自旁边横来一柄长剑,谢明仪一剑将刺向阿瑶喉咙的剑挑飞,怒骂道:“都给我滚开!” 那些刺客见状,纷纷往后倒退,同御林军打成一团,谢明仪伸手将阿瑶扶了起来,见她伤势颇重,抬手替她止血。 阿瑶扯着谢明仪的衣袖,伸手指着远处仓皇飞奔的马车,谢明仪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寒声问:“你是说,郡主还在上面?” 阿瑶点了点头,试图往前走几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就倒了下去,谢明仪伸手一揽她的腰,见沈非离带人赶来,大声道:“小公爷!阿瑶就交给你了,你替我好好保护她!不准任何人伤害她!” 说着,运气轻轻一推,将阿瑶送至了沈非离怀里,沈非离惊道:“明仪,你要做什么去?!” 谢明仪不答,一脚将侍卫踹下来,夺过马就往前狂追。 -- 第150页 马车摇摇晃晃,几乎快散架了,赵泠被甩至角落里,后背重重撞到柱子上,两眼一黑,险些疼得闭过气去。若不是她半途中同陆景和换了马车,眼下在此受苦受罪的人,必然是陆景和。 况且,陆景和还不会武功,身边也没有像阿瑶那么厉害的侍女,想来早就被人一剑刺死。 她恍恍惚惚的想,谢明仪这次当真心狠手辣,连萧子安未过门的正妃都不肯放过,可笑的是,阴差阳错,差点被他害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还有此生唯一真心相待的姑娘。 “阿泠!” 一道焦急的男音从旁边传了过来,萧子安飞身上了马车,一拽马缰绳,试图将马控制住,飞快地道:“你有没有事?快点站起来,这马疯了,前面就是悬崖!” 赵泠试了几次,才一起身,又重重跌了回去,只觉得腿上剧痛,回身一看,右脚竟然卡在了马车里,破碎的木块将她的腿扎得血肉模糊,根本收不回来。 她咬紧牙关,忙道:“表哥,你快走!这是谢明仪和太子布的局,就等着你上钩!你现在赶紧回京城去,别走漏了半点风声!还有你身上的伤,快点让人毁了!你快走!” “阿泠!要走一起走!”萧子安运气一掌打至马头,马儿嘶鸣一声,往一旁摔去,连着马车一并甩飞出去,他飞扑过去攥着赵泠的手,两个人双双往悬崖下坠。 萧子安仓皇间拽住了悬崖旁边的枯树藤,马车擦着二人的肩膀,坠下了万丈悬崖。 “阿泠,抓住我的手,我一定会救你上去!” 赵泠整个人吊在悬崖下,右手被萧子安紧紧攥住,她是第一次直面生死,只要手一松,她立马就要坠下悬崖,尸骨无存了。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两人的手,滴落在她的脸上,赵泠猛然一抬脸,就见萧子安手臂上满是鲜血,伤口崩裂,几乎将他的肩膀染透。他脸色极苍白,攥着枯树藤的手血肉模糊。可仍旧不肯松开赵泠的手。 她突然红了眼眶,她曾经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萧子安的真心,可事到如今,愿意以命相救的人,还是他。 萧子安道:“阿泠,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松手!你若是死了,我绝不独活!” 他说着,用力将赵泠往上拽了几寸,那枯树藤根本禁不起两个人的重量,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赵泠想,此生能得萧子安真心相待,足已。 第87章 同生共死 “真是好一对苦命鸳鸯!” 谢明仪提着剑, 缓步行了上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两人, 目光落在两人攥在一起的手,脸色瞬间阴沉两分,冷笑道:“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二位活着不能长相厮守,死了也要共赴黄泉?” 萧子安怒道:“谢明仪!我就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像你这种大奸大恶之徒,就是千刀万剐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谢明仪哈哈大笑, 手里的长剑还满是淋漓的鲜血,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萧子安苦苦挣扎,猫捉老鼠一般,以高傲的姿态, 审视着别人的痛苦。末了, 他又把目光落在赵泠的身上, 见她形容狼狈,脸上都擦出来伤痕,唇边还有未干的鲜血。 他瞳孔瞬间赤红,上前几步,单膝跪地, 伸手厉呵:“把她还给我!” 萧子安不肯, 牢牢抓住赵泠的手,冷笑道:“你休想!我说过的,今生今世, 她同你再无可能!谢明仪,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不是当年的谢执,她也不是当年的赵知臣,而我更加不是当年的沈九!别想从我手中将她抢走!” 话音刚落,树藤便发出“噗”的一声,赵泠往下掉了一寸,一颗心七上八下,提到了嗓子眼里。 她不记得此前种种,唯一知道的就是保命要紧,于是咬牙怒骂道:“你们两个混蛋!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吊在悬崖边上吵架,很有意思吗?” 赵泠又抬眸,冷冷盯着谢明仪道:“你只有先救萧子安,你才能救我。你不是说,你待我真心,愿意用命来保护我?那好,眼下是非对错,恩怨情仇,通通摆在这里了,你自己选罢!” 她既没有自贬身份,可怜巴巴,哭得梨花带雨地求他出手相救,也没有拿身份威胁于他,只是将决定权交回到他自己的手里。 要么不救,要么都救。是非对错,恩怨情仇就在此刻。选对了,皆大欢喜,选错了,肝肠寸断。 仅仅是片刻,谢明仪便打定了主意,他对萧子安伸出了手,冷笑道:“这有何难?自然是救,无论如何,萧子安这回必死无疑,还想同生共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着,他一把攥住萧子安的手腕,运气往上一拉,直接将两个人拽了上来,眼看着就要落至地面。 谁料,从后面飞掠过来一支长箭,自谢明仪的胸口穿了过去,他整个人一愣,鲜血汩汩地从喉咙中涌了出来。 萧子安揽着赵泠的腰,飞身上了悬崖,身后是众多御林军,皇上呵道:“不准杀他!活捉谢明仪!” 事情转变得实在太快,赵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已经看见御林军冲上前,将谢明仪按跪在地。 萧子安冷笑:“谢明仪,千算万算,你还是没算到这一步!你以为自己做事天衣无缝,可到底棋差一招!还是差在最致命的地方!” 谢明仪淡淡一笑,抬眸逡巡了一遭,见众人皆在,他望着赵泠,满脸的平静,一双眸子里并无任何懊恼,平静得可怕。须臾,他才轻声问:“郡主,是你吗?” -- 第151页 他没有将“出卖”二字说出口,可赵泠还是瞬间就听出了他的意思,她摇头,忙道:“不是我,我没有!” “废话少说!来人,将他抓起来!” “是!” 数十个御林军冲了上去,谢明仪把众人推开,将箭羽自胸膛处抽了出来,登时鲜血狂喷,皇帝在后面厉声呵斥:“捉活的!不准伤他的性命!” 谢明仪一把将箭掷了出去,擦着萧子安的耳朵飞掠而去,谢明仪劈手夺过侍卫手里的剑,飞身上前,一把攥住赵泠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你放开她!”萧子安怀里一空,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见谢明仪提剑抵在了赵泠的脖颈,忙道:“放开她,不要伤她,只要你放了她,我会去求父皇宽恕,饶你全尸!” 谢明仪冷笑,抓着赵泠往后倒退,身后便是万丈悬崖,再退半步,就无路可退了。 萧瑜一边哭,一边要往前冲,被她二哥死死抱住,她大声道:“谢狗!快放了泠泠!你自己活不了了,不要再拉人陪葬了!” 谢明仪仰头哈哈大笑,发冠不知何时松开,一头青丝铺在肩头,双眼赤红,冷静地望着眼前众人,平静道:“想我谢家满门忠良,我父亲廉政爱民,两袖清风,最后居然被贬为庶人,跪行出京!我母亲温柔善良,竟死在了雪崩之下!看来今日天亡我谢家!” 皇帝忙从马车上下来,怒道:“谢明仪,你给朕听着,你罪不至死,只要你现在放了元嘉,束手投降,朕饶你不死!” “父皇!”萧子安一愣,侧首望去。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御林军退下,这才又道:“你父亲的死,一直以来都是你心里的结,朕知道你心里有恨,但其中原委,你并不知情。明仪,朕这些年待你如何,你不是不知。为了你,朕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责罚子安,就是为了让你心里舒服一些。” 顿了顿,他又指了指赵泠,轻声道:“元嘉是你真心喜欢的姑娘,朕曾经将她许配给你了,是你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事到如今,你真的舍得让她给你陪葬?” 谢明仪平静的神色,终于出现了裂纹,他似乎犹豫了,低头望着赵泠的脸。 沈非离道:“明仪,你不要一错再错!放了元嘉郡主!这事还有待商酌,既然皇上都说饶你不死了,君无戏言啊!” “饶我不死?怎么个不死法?贬为庶人,跪行出京,还是打断四肢,发配边疆?亦或者是毁我容貌,摧我六感,装我入翁,让我……生不如死?” 谢明仪淡淡一笑,仰头望着头顶,不知何时,连最后一点太阳都被乌云遮住了。他垂眸,深深凝视着赵泠片刻,忽然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道:“郡主,我此前说过,爱你情深义重,并非戏言,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光亮,我半生苦难,唯有你一人能渡。” 赵泠颤声道:“所以,你想让我给你陪葬?” “是!” 谢明仪忽然丢下长剑,抱着赵泠纵身跃下悬崖,将身后的声音尽数甩开,他将人抱得紧紧的,眸子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疯狂,一字一顿道:“赵元嘉,你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你我生不能同床共枕,死了也要共赴黄泉!” 赵泠被飞速下落的风声吹得耳膜嗡嗡作响,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谢明仪几乎快把她揉碎到身体里,她浑身都疼得厉害,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再多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眼前一黑,整个人昏了过去。 她今年不过十六岁,却仿佛走完了一生。 前半生半梦半醒,人事不知,后半生异常清醒,在两个男人之间斡旋,最终还是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棋子,是生是死,从来都由不得她自己。 她做了好长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打扮成书童的模样,穿着一套绀青色的衣裳,怀里抱着书,迎着阳光咧嘴笑。 谢明仪也年轻了很多,半弯着腰伸手摸她的头发,笑着道:“今天怎么这么乖觉啊,居然这么早就把书抱来了。” 赵泠笑道:“我每天都很乖觉!如果你愿意带我下山买个糖人吃,未来三天的衣服,我全部帮你洗了!如果还有冰糖葫芦,那我再给你束三天的头发!如果你愿意送我些小玩意儿,我是不拒绝的!” 谢明仪哈哈大笑,一点她的鼻尖,宠溺道:“好,买买买,都买,只要你开了金口,想要什么,我全部都给你买!” 那些过去的记忆,原本早该忘干净了,可却在最不应该想起的时候,通通想起来了。偏偏还是她最恨谢明仪的时候。 梦醒时,赵泠眼角还满是眼泪,入眼便是陈旧的房顶,她正躺在土炕上,旁边一位妇人在织布,一见她醒来,连忙凑了过来。 “哎呦,姑娘啊,你总算是醒了,昏睡了一天一夜,你要是再不醒啊,我可得让老头子下山,去给你找大夫去了!” 大婶一边说,一边将人扶坐起来,“姑娘,你先坐着等会儿啊,我去厨房给你端碗米粥过来!”说着,抬腿就出了房门。 赵泠好不容易才从浆糊一般的脑子里,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整理清楚,余光忽然瞥见床头悬着染血的衣服。 这衣服是谢明仪坠崖时身上所穿,如今竟然放在这里,难不成他也…… “姑娘,来,先喝一口垫垫肚子,你家夫君同我家老头子打猎出去,很快就回来了!”大婶将碗塞到赵泠手里,又跑去织布,“你们两个运气好呦,居然挂在了树上,幸好被我家老头子发现了,才给你们救下来,再晚一步,野狼就把你们给吃咯!老婆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俊的人啊,你们有孩子没?” -- 第152页 赵泠双手捧碗,小口地喝米粥,闻言一愣,抬头茫然道:“孩子?什么孩子?我同他并不是……” 话音未落,木门被人从外推开,谢明仪一身猎户打扮,手里还提着打来的野兔,一见赵泠醒了,把手里东西一丢,冲过来就抱:“娘子,你总算醒了,我好担心你!” 赵泠的手一抖,一碗白米粥翻了。 第88章 跪搓衣板啦~ 大婶忙站起身来, 抓了块抹布擦拭,谢明仪见状, 将人往旁边一推,“你离我娘子远一点!” “你发什么疯?你离我远点!”赵泠将谢明仪推开,寒着脸道:“谁是你娘子?胡说八道!” 大婶一愣, 忙问:“你们两个难道不是夫妻?那怎么他说你是他的娘子?” 谢明仪道:“她就是我娘子!”说着,又凑了过去,攥着赵泠的手,露出讨好的笑容, “你肯定生我气了, 是不是?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娘子, 都是我的错, 好不好?” 赵泠怒起, 正要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忽然一愣,这绝对不可能是谢明仪的眼神,天真,干净, 还带着几分怯意, 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两手拉着她的衣袖,抿着唇笑。 大婶轻轻碰了碰赵泠的手臂, 点了点自己的头,轻声问:“姑娘,你家夫君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他是一直都这样,还是……” 赵泠懵了,她满脸狐疑地望着谢明仪,觉得他定然是装的,于是抬手给了他重重的一耳光,冷声道:“你再装!” 谢明仪白皙如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横着五根手指印,眼眶一红,抬眸怯生生地望着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大婶“呀”了一声,忙上前拦道:“姑娘,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冲动啊!你家夫君受伤不轻,差点就去见阎罗王了,你怎么还这么打他,再把他打出毛病了!” 赵泠几乎被气笑了,摆了摆手道:“没事,他是装的,不信的话,我就证明给你们看。” 说着,她余光瞥见门后面有块搓衣板,她指了指,寒着脸道:“你去把那个拿过来。” 谢明仪眨了眨眼睛,果真低头去了,他不知所措地拿着搓衣板,茫然地望着赵泠。他也只认识赵泠。 “跪上去!”赵泠冷漠道。 大婶一听,更惊:“姑娘,万万不可啊,男人膝下有黄金,一个大男人家怎么能说跪就跪啊,姑娘!” 赵泠却不为所动,若谢明仪当真是装的,就以他素日的脾气,定然不会真的跪下,也许还会直接掐着她的脖颈,将她按在床上。 哪知,谢明仪捏着衣袖,果真曲膝跪了下去,他两手拽着赵泠的衣袖,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小声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娘子,你饶了我吧。” “哎呀,姑娘,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啊,来,快起来,一个大男人家,怎么好跪老婆,传出去别人都戳你脊梁骨,说你怕老婆!” 大婶伸手要去扶,大叔也应喝道:“就是啊,姑娘,你家夫君看起来是撞坏脑子了,人也不坏,你昏迷的这几天,他一直守在你旁边,碰都不让人碰一下,谁碰你,他就跟谁急!他可能真的做错了事情,但我想,他也真的爱你,否则为何这般维护你?” 赵泠心道:他的确爱我,连死都要拉着我一起死。 明面上却不为所动,她不发话,谢明仪也不敢起来,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又是首辅大人,每次出门,身后跟随百余人,想来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 大叔大婶见劝不动她,双双叹了口气,退出了房间,顺手把门也带上了。屋里家具陈旧,可收拾得还算干净。 赵泠见自己身上套着一条粗布碎花裙子,连手腕上的伤痕也被处理过了,正愣神间,就听旁边传来怯怯的一声:“娘子,我可以起来吗?” “不可以,你太高了,我跟你说话不方便,你就跪着吧。”赵泠盯着他的脸,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一直盯到眼睛泛酸,才低头揉了揉眼睛。 谢明仪急道:“娘子,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我真的错了,你打我骂我,千万别哭,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他忙凑过去给她擦拭眼泪。 赵泠将他推开,抬眸深深凝视着谢明仪的神色,须臾之后,才沉沉叹了口气,拍了拍床边。 谢明仪面露喜色,赶紧凑到床边坐好,两手交叠着放在大腿上,神色看起来很乖。 他原本就生得俊美,平时总是阴沉着脸,像是别人欠了他八万银钱,此刻褪去了所有的阴狠和算计,看起来倒是挺干净明朗。 赵泠忽想起谢明仪年少时的模样,那样俊美明朗,意气风发,喉咙忍不住微微哽咽起来。 老天爷拿他们开了个玩笑,阴差阳错错过了这么多年。如今互相折磨,纠缠不休,到底何时才能拨开云雾见青天。 “娘子,你别哭,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谢明仪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两手捧着赵泠的脸,亲了亲她的眼睛,“哭了眼睛就不漂亮了。” 赵泠忍住眼泪,抬眸问他:“你是真的喜欢我吗?你可敢对天发誓?” 谢明仪二话不说,举起三根手指发了个剧|毒无比的誓言,末了,他才神色紧张地望向她:“那娘子能不生气了吗?” 赵泠见他痴傻至此,也不知道该痛快,还是该难过。许久之后,她才摸了摸谢明仪的脸,问他:“那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 第153页 谢明仪摇了摇头。 “那我是谁,你还记得吗?” “你是我娘子。”谢明仪满脸认真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 合着他只记得自己同赵泠成过亲,别的一概记不得了。 赵泠记得他坠下悬崖时,被人从后面放了冷箭,一箭穿胸而过,后来箭是他自己□□的,也不知道该有多疼。 “你身上还疼吗?给我看一看。” “不疼了,大叔帮我包扎好了,一点都不疼。” 赵泠按着他的手,将他上衣解开,见纱布包裹着整片胸膛,可鲜血还是透了出来,他痴痴笑着:“娘子对我真好,如果娘子愿意给我吹一吹的话,那我就不疼了。” “自作自受,为什么要给你吹?怎么不疼死你?”赵泠将他衣服拢上,“回头让大叔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我不要!”谢明仪拢起衣裳,侧过脸去。 “为什么不要?” “不要就是不要!”谢明仪竟然孩子气地任性起来,“娘子不给我包扎,那我就疼死好了!疼死我罢!反正娘子也不喜欢我!” 赵泠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如此,一是觉得可笑,二是觉得无奈。这里不知道安不安全,萧子安早晚会找过来,届时见到谢明仪沦落至此,不知道会不会放他一马。 还有阿瑶,如果瞧见自己的亲哥哥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一定难过得号啕大哭。 赵泠根本不敢深想。 正巧大婶推门进来,拿了两个煮熟的鸡蛋给她,“姑娘,老婆子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就院子里养了几只老母鸡,你和你家夫君受伤不轻,原是该请个大夫过来看看,但咱们这个村,要是想出去,不仅要翻一座山,还得走十几里山路,实在是……” 赵泠接了鸡蛋,忙道:“不必麻烦了,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待我回家之后,定然答谢二位。” “哎呀,谁还没遇到点事,相互帮衬帮衬就过去了。”大婶又问,“对了,你家夫君可有个什么名字没有?问他什么,他都说不知道。” 赵泠想了想道:“我叫嘉儿,至于他,你们唤他阿仪便可。” “嘉儿,阿仪,好名字!那老婆子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先休息一下,回头饭做好了,再叫你们!” 谢明仪见人走了,这才问她:“我是叫阿仪?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想不起来没关系,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 赵泠剥了个鸡蛋递给他,谢明仪不接,摇头道:“我不吃,娘子吃,好好补补身子,日后好生孩子。” 赵泠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谁跟你说的生孩子?” “大叔大婶说的,他们说娘子身子骨太弱,看起来不好生养,一定要多补补才行。”谢明仪如是道:“但我觉得娘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即便生不了孩子,我也喜欢的。” 痴傻之后的谢明仪居然有点可爱,甚至还挺懂事,赵泠一阵欣慰,仍旧拿了鸡蛋喂他:“你也吃,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好好调理的话,以后老了要落下病根的。” 谢明仪语不惊人死不休:“哦,我知道了,生孩子的话,我也得好好补补身子,是不是?” “……”赵泠把鸡蛋塞他嘴里,“吃蛋都堵不住你嘴!” 谢明仪委屈极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口小口把鸡蛋吃了,又出去端了碗热水给赵泠喝。 赵泠喝了水,又沉沉睡了过去。待醒来时,已经月上柳梢。 她刚一动,身旁躺着的人就醒了,谢明仪点了床头的蜡烛,烛火将他的脸渲染得极其温和,还带着几分睡眼惺忪。 “娘子,你醒了啊,你饿不饿,我去帮你把饭菜热一热。” “等会!”赵泠捏着他的衣袖,将人拦住,蹙眉问他,“为什么你会躺在我的床上?” “夫妻难道还要分房睡吗?”谢明仪满脸疑惑,“再说了,我前几晚也都是抱着你睡的,也没人说不行。” 第89章 约法三章 “……” 赵泠将人往地上踹, “你给我滚下去睡!” 谢明仪抿唇,只好翻身下床, 他回头试图给自己求个情,结果见赵泠面若寒霜,便知没有任何余地了, 于是抱着枕头被子,给自己打了个地铺。 “既然你我身处在同一屋檐下,必须要约法三章。”赵泠坐起身来,双臂环胸道:“第一, 你不准喊我娘子, 第二……” 谢明仪道:“不喊娘子,那喊你什么?” “我没有名字吗?”赵泠没好气道:“第二,说话之前必须要举手。” 谢明仪举手道:“可你就是我的娘子, 为什么不能喊?” “不能就是不能,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你要是实在想喊, 那你就把子去掉,你唤我一声娘,你看我应不应你!” 谢明仪:“……” 赵泠见他老实下来,这才继续道:“第三,你不能碰我, 哪怕一根头发丝都不许碰。第四, 你晚上只能睡地上。第五,无论什么事情,你都必须听我的。第六……” 谢明仪举手:“我有问题!” “你说!” “既是约法三章, 为何只有你能提,我却不行?” 赵泠道:“那你倒是提啊,我听听看,你到底能提出什么来。” 谢明仪想了想,开口道:“第一,我可以不喊你娘子,但你终归是我娘子,所以在外人面前,你不许否认。第二,我说话前可以举手,但是你不能禁止我说话。第三,我可以不碰你,但你也不能让别人碰。第四,我晚上可以睡地上,但你的床只能我一个人碰。第五,我凡事都可以听你的,但前提是我愿意的情况下。第六,只有前面这五条,不能再加了。” -- 第154页 赵泠听罢,并未辩解,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罢,这不是挺聪明的?谢明仪,你跟我装,继续装,如果被我发现你又一次骗了我,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谢明仪满脸茫然地问:“谢明仪是谁?” “睡你的觉罢!”赵泠吹熄了蜡烛,盖上被子翻身就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迷迷糊糊一直到了很晚才睡下,很快又被一声闷哼惊醒。 她蹙眉,翻身望着地下,屋里黑漆漆的,仅有些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谢明仪的脸上。 他蜷缩在地上,看起来格外清瘦,脸白得毫无血色,闷哼声便是从他口里溢了出来。他似乎很痛苦,浑身颤个不停,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了下来。 赵泠惊疑,起身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开始疼了?” 谢明仪跟没听见似的,双肩颤得更狠了,赵泠想起他身上的伤势,又想起坠崖时,他一直将她护在怀里,身上到处都是擦伤,蛮可怜的样子。 不知道是可怜谢明仪,还是仅仅因为他和阿瑶有几分想象,又或者是,她想起了两人少年时的情分,缓缓从床上下来,赵泠点亮了蜡烛。 然后蹲下身来,伸手一贴谢明仪的额头,入手滚烫,她大吃一惊,立马要去唤人进来,手腕就被人攥住。谢明仪苍白的唇上下张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赵泠忍不住倾身去听,就听他喃喃自语道:“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们。” 她听了片刻,忍不住鼻尖泛酸,想起谢明仪年少时,谢家突逢大难,一夜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才能将他逼成如今这番模样。 他本应该是玉树临风谢家好少年,可现如今呢,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谁也不喜欢他,连妹妹都不肯认他。就如他自己曾经说过,他一生苦难,未见光明。而赵泠就是他苦难人生中,唯一的太阳,但很可惜的是,两个人在最懵懂的年华相遇相知,又在最美好的年华彻底决裂。 如果当年…… 其实也没有什么如果了。 赵泠擦了擦眼泪,踉踉跄跄地起身唤人进来,大婶提着油灯,一见谢明仪躺在地上,第一句话便是:“哎呀,嘉儿,你怎么让阿仪睡地上啊,这地上湿气多重啊,他伤势这么重,怎么好得了哦!” 赵泠飞快地道了句:“他自己想睡地上。”随后就去绞了湿帕子,给他敷在额头上,“大婶,他发烧了,很严重,你们这里有没有药,哪怕有个赤脚大夫也好!” 大婶面露难色道:“我们这穷山僻壤的,大晚上的上哪儿找大夫去?若说这药嘛,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得去山上采,夜太深了,山路不好走,要不明儿个再去?” “……”赵泠愣了下,点头道:“那也行。” 大婶松了口气,见谢明仪烧成这样,还睡地上,实在可怜,于是就喊来大叔,三个人一起将人抬上了床。末了,还嘱咐道:“嘉儿,你这么给他敷帕子是不顶用的,你得给他擦擦身子,手心手背好好擦一擦。” “擦身子?”赵泠大惊失色,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给他擦身子的。” “有什么不行的?你们不是夫妻么,怎么这点事情还做不来?你若不怕心里隔应,那老婆子可帮他擦了!”说着,大婶上手去解谢明仪的衣裳。 赵泠忙道:“别!” 她心想反正也没谁会知道的,她就闭着眼睛,随便擦一擦就行了,于是便咬了咬牙,“我擦就我擦!” “这才听话,阿仪是你夫君,女人呢,就是要以夫为天,男人说什么,你就要听什么,一看阿仪就知道,肯定是你平时打骂惯了的。我可跟你说啊,打骂夫君可使不得,回头将他打软了,你们这日后……” 赵泠脸色一红,拽着谢明仪的手背擦,咬牙道:“我没打他!” “你还没打他?”大婶啧啧几声,“大耳刮子抽的,还跪搓衣板,老婆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怕老婆的男人!我可跟你说,怕老婆的男人,以后肯定没出息!” 赵泠苦笑,也不再辩解,目光落在谢明仪脸上,见白日打的痕迹还没消肿,红红的五根指印横在脸上,看起来分外刺眼。她重新绞了回帕子,帮他擦了擦脸,心道:以后绝对不再打他耳光了,最多就是拿脚踹,打人不打脸,带出去实在太难看了。 大叔跑去睡觉了,大婶强打着精神,同她说了会儿话,实在忍不住便也去睡了,赵泠怕谢明仪死了都没人知道,勉强守了半宿,见他不仅没退烧,反而烧得更狠了。 一直到天明时,大婶过来看了一眼,满脸担忧道:“这要是再烧下去,脑子都该烧坏了吧?” 赵泠一听,忙坐起身来道:“那草药到底从哪里采的?长什么样子,你同我说,我现在就去采!” 大婶见天色亮了,便领着赵泠出去采草药,到了地方之后,她才知道大婶为什么不让她晚上过来。 到处都是悬崖峭壁,一着不慎就要掉下去尸骨无存了。 大婶指着石壁上的一株道:“你看,那个就是了,太高了,老婆子腿脚不好,你自己上去,可要小心啊!” 赵泠应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罪,手心都被磨出了血,她也不敢松懈,生怕失足掉下去,好不容易将草药采到手,急匆匆地往回赶。 -- 第155页 用大婶说得方法,先将草药磨碎,将汁水倒出来,然后配上淘米水就可以了。赵泠半信半疑,也没法多想,直接给谢明仪往嘴里灌。 可他早就烧得神志不清,连药都喝不下去。 大婶又出主意:“你先喝,然后嘴对嘴喂下去就成了。你这草药采得这么辛苦,千万别浪费了!” 赵泠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捏着他的下巴,用嘴将药强行送了进去,好不容易做完这一切,她整个人都快累虚脱了。 大婶见她这样,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同大叔说了什么,临近中午,大婶又端了鸡汤送来。 “家里实在没什么好吃的,就几只家养鸡。我跟老头子膝下无儿无女,也没什么牵挂,有口饭吃就成了。可你们年轻人不一样,还没孩子呢,身子不能垮掉,来,快喝点。” 赵泠心里感动,道了声谢,两手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她吃惯了山珍海味,如今来这几天,吃糠咽菜,还是第一回 喝到鸡汤,只觉得是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东西。 临近傍晚,谢明仪的烧才退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问他什么,他也不知道,跟他说话,也没个反应,大婶叹了口气,出去做饭了。 赵泠见他成了这副模样,即便是铁打的心肠,也忍不住难过起来。她吹温了鸡汤,喂谢明仪喝下。 他如今是很听话的,赵泠的话,他句句听,乖巧地把鸡汤喝了,又躺下休息,似乎睡不着,便问:“娘子,我今天有没有惹你生气?” 赵泠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遂摇头道:“没有呢。” 第90章 不是的,你误会了 “所以说, 只要我不惹你生气,就能跟你睡在一起?” 谢明仪拉了拉身上的被子, 笑得憨傻,“我能盖你的被子,枕你的枕头, 还能抱着你。” 赵泠忙道:“不是的,你误会了,是大婶,是她, 她……她说你受了很重的伤, 地上寒气重,如果不好好调养的话,会……会……” “不用说了, 我知道, 一定是你心疼我, 所以才让我上来的,我就知道娘子心地善良,绝对不忍心看我受苦。” 谢明仪忽然一把将人拉入怀里,两臂紧紧地将人圈住,下巴抵在赵泠肩头, 看起来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娘子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能娶到娘子,真的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赵泠一愣, 下意识就要将人推开,可转念一想,谢明仪沦落至此,已经受到了报应,两个人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非常时期,应该互帮互助才行。正愣神间,木门“咿呀”一声,从外面推开。 “吃饭了,呀!” 大婶惊了一下,立马转身就走,笑着摆手道:“啊呀,对不住,对不住了,老婆子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喏!你们两个继续,继续!” 赵泠羞愤,连忙将谢明仪推开,谁曾想他竟然得寸进尺,分毫不松,还两手捧住她的脸,亲了亲她的眼睛:“娘子,你别害羞,咱们既然成了亲,何怕别人看了去?等我身体好些了,咱们就要个孩子,好不好?” “好你个头啊,松开!”赵泠赶紧将人推开,翻身下床,一直溜到院门口,这才扶着木杆喘气,她肯定是疯了,居然任由谢明仪对她动手动脚。 两个人虽然成过亲,可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就连肌肤相亲都不曾有过。谢明仪此人虽坏得彻底,也足够心狠手辣,但从不屑于对女子动粗,更加厌恶强迫别人,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想到此处,赵泠赶紧抬袖擦了擦眼睛,裙脚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她一低头,就瞧见一只软胖软胖的小黄狗,趴在地上扯她裙子。 “阿黄,快过来。”谢明仪蹲在她五步开外,手里拿着根肉骨头,对着黄狗招了招手,小黄狗嗅到肉香,立马撒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往他身边一扑,谢明仪忙往旁边躲了一下。 赵泠记得,谢明仪天生就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以前在谢府时,每次见到妙妙,都要疾言厉色地同她大吵一架,眼下他虽不喜欢黄狗,可还是两手提着狗爪子,捏着嗓子道:“我错啦,姑娘大人大量放过可怜的我罢!求求你啦!” 这是谢明仪从未用过的口气,像个半大的傻小子一样,居然用黄狗来讨她欢心,不仅如此,还曲着狗爪子,作了个揖。这黄狗蹄子短,肚子大,看起来肉团团的,应该才断奶没多久。 赵泠忍俊不禁,不知道是笑人,还是笑狗,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谢明仪脸色一喜,忙松开狗爪,起身拍了拍衣袖,上前几步道:“你笑了,笑了就不准再生气了啊!” “谁笑了,我才没有!”她故意板着脸,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抱着她亲了,谢明仪立马缴械投降,举着三根手指头发誓道:“阿仪对天发誓,以后再让娘子生气,就天打五雷轰,让我全家老少不得好死!” “哎!”赵泠忙道:“你自己死就算了,别牵连旁人!” 就以谢明仪的性格,以后惹她生气的地方多了去了,万一老天应验了,死他一个也就罢了,万一牵连了阿瑶怎么办?阿瑶何其无辜! 于是,赵泠哼了一声:“以后我说一,你绝对不能说二,我让你往东,你绝对不可以往西!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 第156页 赵泠这才满意,蹲下身唤了黄狗过来,将狗团在怀里,问道:“你不是怕这些东西么,怎么还敢摸狗爪子?” 谢明仪道:“我也不知道,我记得你喜欢猫啊狗啊的,于是就托大叔给你抱了一只过来,猫儿不好寻,你先养条狗凑合凑合。” 他什么东西都忘干净了,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甚至连阿瑶都忘记了,唯独记得自己同赵泠成过亲,还记得赵泠喜欢猫狗。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大婶站门槛上喊两人吃饭,嘱咐他们先去洗个手。 大叔大婶家过得清贫,连块洗手的皂子都没有,谢明仪提了桶干净的井水上来,将赵泠的手按在水里,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她搓了搓,口中道:“狗身上不干净的,必须要洗干净手才行,你这双手这么娇贵,以后粗活重活就交给我来做。你就在家没事绣绣花。” 顿了顿,他抬眸望着赵泠:“不对,你好像不会绣花。” 赵泠:“……”他居然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饭菜虽不丰盛,但总比没得吃要强,二人此前从未想过,居然有一天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而且还是粗茶淡饭。 谢明仪一筷子一筷子给赵泠夹菜,生怕她吃不饱似的,整个吃饭过程中,一双眼睛根本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大婶一边偷笑,一边轻轻捣了捣旁边大叔的胳膊,低笑道:“老头子,你看看他们两个人,这感情好得呦,到底是新婚小夫妻,就是不一样啊!” 赵泠脸色一红,抬眸瞪了谢明仪一眼,低声道:“吃你的饭!你老是看我作甚?!” 谢明仪笑道:“娘子生得好看,我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大叔大婶一听,互相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大婶道:“对了,嘉儿,明晚咱们村子有户人家成亲,请了村子所有人去喝喜酒,你们两个也去吧,凑凑热闹!” 赵泠道:“会不会太打扰了?毕竟我们两个是外来的,去哪儿人生而不熟,怕扰了大家的兴致。” “怎么会呢?村子里人可都知道我家老头子救了人,他们听说你们两个人生得俊,都想着过来看看呢!”大婶笑着道,“在说了,你们两个也是新婚夫妻,去喝个喜酒,也算是给新人增添点喜气!就这么说定了啊,回头我给你们两个寻套漂亮衣服,你们穿过去,保管比新娘新郎还俊!” 说着,收拾碗筷出去了。 赵泠问大婶要了两个人坠崖时穿的衣服,谢明仪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衣服已经洗干净也晒干了,因为坠崖时,树枝将衣服划破了,也没法穿,像是什么象征身份的玉佩,发簪,发钗等名贵物品,也皆是下落不明。 她来回翻找,试图找到什么东西,能够当个信物,只要让人带出去传个信,想来官兵立马就能寻过来。 谢明仪道:“娘子,咱们是不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赵泠连头都不抬地道:“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没了那些东西,我们就回不了家了。”她翻找一圈,一无所获,只好将破碎不堪的衣服叠好,锁在床头的柜子里。 谢明仪又道:“回家有什么好的,我觉得在这里就很自在,只要有你在,哪里都是家。” 赵泠抬眸看他,很快又摇了摇头:“你不想回家,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没有任何牵挂。” “所以说,你还有牵挂的人?”谢明仪突然发问,攥住她的手道:“是谁?男的女的,多大年纪,跟你是什么关系?” 赵泠吓了一跳,忙要挣脱:“女的,女的,才十几岁,是我妹妹啊,你快放手!” “原来是小姨子,那我便放心了。” 赵泠:“……” 如果阿瑶知道自己在谢明仪这里,突然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变成了小姨子,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再也不同谢明仪说话了。 也不知道阿瑶现在怎么样了,当时这么多刺客,一定受了很重的伤。想到此处,赵泠又拽过枕头,往谢明仪身上乱砸:“都怪你,你这个惹事精!打死你算了!我让你再害人!” 谢明仪也不敢躲,根本不知道为何好端端的,赵泠要突然打他,很委屈地问:“我又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赵泠只要一想起来,这些事情都是谢明仪搞的鬼,火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当时她们没有和陆景和调换马车,那陆景和早就身首异处了。 连一个无辜的姑娘,他都不肯放过,怎配为人! 赵泠又拿枕头砸了几下,心里暗暗思忖,到底哪里错了,为何后来萧子安能反压谢明仪一头,思来想去,怎么都不得其解。 谢明仪又失忆了,问他还不如问外头的小黄狗。 正巧大婶推门进来,赵泠赶紧把枕头抱在怀里。 谢明仪一边整理凌乱的头发,一边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大婶叹了口气,劝道:“怎么好端端的,又打起来了?嘉儿,你这样可不行的,老婆子说句不中听的话,天底下有几个人生得比阿仪俊,还讨人喜欢的?回头你把人欺负狠了,他再跟别的姑娘好了,我看你怎么办!” 赵泠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道:“让他去找啊,我巴不得他赶紧离开我,我一天到晚看着他,气都不打一处来!” 谢明仪猛然抬眸望她,一双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须臾,他起身就走。赵泠愣了一下。 -- 第157页 大婶又叹了口气,递了两件东西过去:“呐,这个是先前从阿仪怀里找到的,一个荷包,还有一方手帕,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我家老头子把他衣裳脱了,哪里知道他怀里还揣了这两样!” 赵泠又愣了一下,这手帕她是认得的,此前被谢明仪捡了去,一直被他留在身边。至于这荷包,她苦思冥想,终于想起来了。 这荷包还是之前在谢府,闲来无事跟隽娘学绣白鹤,绣了一半就兴致缺缺,随手丢到绣篓里了,和离之后,好多不要的东西,她都嘱咐隽娘烧了。难不成隽娘没烧,反而被谢明仪拿了去? 她抿了抿唇,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嘉儿啊,老婆子也算是过来人了,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大婶从旁絮絮叨叨,“阿仪这个病,眼看着应该好不了了,我知道,你肯定是嫌弃他了,但你想想看,人生在世,能遇见便是缘分,你同他成亲,便是上天赐的缘分。他虽然脑子不好使了,可人俊,还有力气,对你更是一心一意,这样的男人,从哪里找啊!” 赵泠道:“我没有嫌弃他,我只是……” 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老天爷根本就是拿他们两个开了个玩笑。仇人家的子女,怎么能成亲,如何能相爱? 分明就是老天爷对他们的惩罚。 大婶又道:“阿仪是个好孩子,我看出来了。他对你有十分真心,你对他不过一分真心。你想想看,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打他,他不疼吗?你骂他,他心里也不好受。长此以往,即便再深的感情,也要磨得一干二净。” 顿了顿,她又拍了拍赵泠的手背,“我看你们来时穿的衣服,那布料我连见都没见过,一猜你们就是高门大户出生的公子小姐,想来还是门当户对的。这次遇了难,也不全然是件坏事,最起码能瞧清枕边人对自己是不是真心。” 赵泠默然,心里乱糟糟的。她明知道自己和谢明仪之间绝不可能,可就是忍不住想要原谅他。两个人永不回京,就在此隐姓埋名,谁也不知道他们打哪里来,谁也不认识他们。 把过去的一切恩怨是非,全部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两个人也许还能重头开始,也未可知呢。 一直到很晚,谢明仪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赌气了,赵泠初时嘴硬,只说他消气了就会回来了,后来见天色黑透了,院门口还是瞧不着人,便暗暗担心起来。 谢明仪伤势未愈,又失去了记忆,万一在深山老林里遇见什么危险了,阿瑶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 赵泠坐这绣了一下午的荷包,好不容易才将没绣完的白鹤补全了,眼睛盯着针线看了太久,一直涩涩的疼。 直到子时,外头才有了些动静。 大叔大婶起身查看,就见外头灯火通明的,村民们举着火把,簇拥着两人走了过来,大叔一见谢明仪,忙迎了过去,紧张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来我家了?” 他又转头去问谢明仪,“阿仪,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外头闯祸了?” “不是的,大叔,”扶着谢明仪手臂的姑娘,穿着一身粗布花裙,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但眉清目秀,很有几分姿色,年岁看着也不大,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他没有闯祸,是他救了我的命!” 大叔更加疑惑不解问道:“小翠,你说阿仪救了你的命?” 旁边一位村民道:“她叔,你捡回来的这位公子,武功高强得很哩!小翠下山买东西,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两个山匪,眼看着就要把她抓回去了,多亏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说着,又对左右道:“大家伙儿听好了,以后这位公子就是咱们村的大恩人,大家都多照顾着些!” 赵泠立在人后,遥见小翠扶着谢明仪的手臂,满脸感激地望着他,周围的村民将两人团团包围其中,她一个人似乎南飞的孤雁,正迟疑间。 就听一声“娘子,我回来了。”谢明仪将小翠的手拂开,踉跄几步往她身边走去,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赵泠身上。 有人问道:“这位就是他的娘子?看着不太像啊,两个人成亲了没有?” 大婶道:“成亲了,成亲了,小两口感情好得很呢!” 说着,又同村民们道:“感谢大家伙把阿仪送回来,既然都没事了,就请先回去休息吧。” 众人见状,纷纷散了,小翠立在原地不肯走,盯着赵泠看,见她生得如此明艳动人,越发自惭形秽起来,待人走光了,这才上前道:“你就是小嫂子罢?生得可真好看。怪不得阿仪哥明明都受伤了,还这么着急赶回来!” 说着,她又抿唇偷觑着谢明仪,脸色一红,又道:“阿仪哥人生得俊,武功又高,明明同我素不相识,还愿意舍命救我,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 赵泠听她这么一句,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很快又笑道:“我家阿仪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哪里都不好,浑身的缺点,脾气也差得要命,我不知道姑娘才第一次见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他这么多优点的?” 顿了顿,她抬眸横了谢明仪一眼,似笑非笑道:“如果姑娘真的想要答谢救命之恩,随便道句谢便是了。我虽不甚喜欢我家夫君,但从不喜欢他在外拈花惹草,但凡被我发现一次,必然要打断狗腿的。” -- 第158页 小翠一急,连忙道:“救命之恩,怎么能这般草率?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阿仪哥就算脑子不太好,但我就觉得他哪里都很好。如果小嫂子不喜欢他的话,不如……不如将他让给我,我一定好生伺候他,一生不离不弃!” 赵泠既好气又好笑,心想这村子里的姑娘就是好骗,眼睛全部被猪油糊住了,想他谢明仪在京城的名声,跟狗屎相比,又能好到哪里去。他除了不孟浪玩女人之外,坏事做尽了。 至今为止,也就她年少时不知事,懵懵懂懂倾慕过他,还有就是陆景和傻乎乎地爱慕他,除此之外,再没哪位女子敢向他示爱了。 偏偏这位小翠姑娘,才见了他一次,居然想以身相许,照顾他一生一世,简直可笑,待谢明仪恢复了记忆,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当即就好笑道:“那我若不放他走呢?姑娘打算如何?” “那我就……”小翠偷偷望着谢明仪的侧脸,越看他越满心喜欢,越看越心驰神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俊美的公子,可他是有正头娘子的,想了想,她咬牙下定决心道:“如果姑娘不愿意成全,那即便要我在公子身边当个丫头,我也心甘情愿了!” 赵泠愣了一下,只觉得头顶有两道火辣辣的目光望了过来。她一抬眸,就见谢明仪盯着她看,寡淡无血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看起来凉薄又寡清,可眸子却干净,再无从前半分贪婪算计。 她不知道是出于何种想法,既不是赌气,也不算自暴自弃,落了句:“那你问他便是,他要是愿意,我便没什么意见。” 说完,她转身就回了房间,将木板门重重一合,立马将人关在了门外,赵泠只觉得心头火嗖嗖往上窜,还觉得远远不够,将门栓插上之后,又挪动了柜子堵门。 待做完这一切,她才翻身上床,被子一拉,倒头就睡。 房门不隔音,隐隐能听见外头两个人的谈话声,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赵泠烦躁地拉过被子,把头蒙在里面。 不出片刻,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赵泠不应,双眼一闭,就当自己死了。 敲门声只响了五声,便再也没响起过,赵泠耐着性子等了片刻,结果外头死一样的安静。 她突然意识到,失去记忆的谢明仪,可能会把对她的一片痴情也忘得一干二净,也许,他也受够了她无缘无故的打骂,真的转头跟小翠姑娘走了。 赵泠想到此处,霍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可很快,她又想到自己同谢明仪之间不会有结果的,神色一黯,又缩回了被窝里。 屋里黑漆漆的,只能听见窗外夜风吹过山林,发出簌簌的声响,她恍恍惚惚想起当年的回忆。 有一次,她去寻萧子安,远远就瞧见一道人影坐在台阶上。她想吓一吓他,悄悄走过去,想要捂住他的眼睛。 谁曾想,手还没捂住对方的眼睛,脚下一滑,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前面的人一回头,不偏不倚扑到了他的怀里。 谢明仪问她:“你怎么回事?这么主动对男人投怀送抱的么?” 赵泠恼怒道:“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我表哥!谁让你抱我了,松手!” 谢明仪一松手,她立马摔了个屁股墩,此时,谢明仪并不知道她是个小姑娘,并且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见她坐在地上哭嚎。不仅不安慰,还道了句:“你怎么哭得这么丑?怪不得你表哥躲着你,就你哭成这样,换了谁都怕啊!” 赵泠当场哭得更大声了,谢明仪以为她真的摔伤了,这才放下书,起身拉她起来,“好了,好了,别哭了,男子汉顶天立地,不可轻易落泪,让人看了笑话。要不然,我帮你揉一揉?” 把她吓得,赶紧往旁边一跳,一边护着屁股,一边昂着脸大哭,谢明仪哄不好她,索性提溜着她的衣领,就跟提溜小鸡崽儿似的,径直将人拉回房间。 然后将人往床上一丢,赵泠吓得赶紧往床下爬,他回身指她,警告道:“不准下来,给我上去趴好!” 把赵泠吓得赶紧缩回墙角,大喊着“表哥救命。” 结果谢明仪去取了伤药过来,抬了抬下巴,低声道:“把裤子脱了,我帮你上点药。” 这是赵泠有生以来的奇耻大辱,丢人丢到她再也不愿意想起来了。后来还是萧子安闯进来,强行推开谢明仪,打横将她抱走,否则老天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此处,赵泠拽紧了被子,再后来谢家突逢大难,谢明仪得了消息之后,火速往京城赶,连一句话都没给她留。她曾经追出去了,可追出去发生什么了,她就记不清了。 可能就是她潜意识不愿意想起这些事情,所以才自己选择了遗忘。 一夜未眠,直到外面天明,赵泠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没睡多久,就听外头传来大婶的惊呼:“呀,阿仪?你怎么坐在外头?山里入夜这么冷,你怎么不进去睡?” 赵泠一愣,就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她起身开门,入眼就见谢明仪捶着腿站了起来,似乎在外头台阶上坐了一整晚,鬓角的两缕长发都被清晨山间的露水打湿,脸色苍白,越发显得明俊丰逸,还有那么几分可怜。 大婶责怪道:“嘉儿,你也真是的,阿仪身上的伤,本来就没好。昨天为了救小翠,一个人同两个山匪打起来了,手上也没件家伙事,还不知道伤到哪里没有,昨个都是被人扶着才回来的。他到底是不是你夫君啊,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他?” -- 第159页 “大婶,”谢明仪打断她的话,轻声道:“是我的错,不关我娘子的事,是我自己赌气跑出去的。我晚回来了,也没给她通个消息。小翠姑娘还在我娘子面前,说要以身相许,伺候我一辈子,这种话,我听着都不高兴,更何况是我娘子呢。” 大婶叹了口气:“小翠那孩子也死心眼,你跟嘉儿都成亲了,她过来凑个什么热闹?这样吧,嘉儿,你先给阿仪带进去换身衣服,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包扎一下。小两口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哪能真的谁也不理谁了?” 说着,使劲一推谢明仪,将人推到了房里,赵泠往后退了一步,落下一句:“进来吧。” 随后便去取了伤药和干净纱布过来,回身就谢明仪去门后面翻东西,她一愣,问道:“你干什么的?挖洞啊?” “我找搓衣板。” 赵泠:“……” 她攥紧手里的伤药,缓了缓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不用搓衣板,你坐那就行,把衣服脱了。” 谢明仪很乖觉地坐在床边,然后解了腰带,作势要脱裤子。 赵泠敲了敲额头,拧着眉头道:“错了,脱上衣!把腰带系好,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耽误事!” “我不解腰带,怎么脱上衣啊?”谢明仪很无辜地抬脸问。 “……”赵泠无可奈何,摆了摆手,“好好好,解解解,快点。” 谢明仪将腰带抽下,放在一旁,这才解开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他原本就伤得不轻了,昨日跟山匪打斗,不仅旧伤撕裂,还添了新伤。身上就没哪块好皮。 “忍着点啊,我下手一向重,疼了你就说。”赵泠手底下不停,半弯着腰帮他处理伤口。 “我不疼。” “不疼才怪,又不是行尸走肉,怎么可能不疼?”赵泠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又问,“你现在还会使用武功么?” “武功是什么?我会吗?”谢明仪很茫然的样子。 “你当然会了,你以前武功很好,一个人能打死一群狼的!”赵泠顺手敲了敲他的头,“脑子坏了,连武功也不会用了?那你学了这么多年,全部还给老天爷了?” 谢明仪想了想,才很认真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会,我一掌下去,那山匪就被我打飞出去,还吐了血。我起初还以为是他身子不好,所以不禁打。” “……”赵泠哭笑不得,“谁禁得起你打?你一掌下去,我半条命都没了。” “我不会对你动手的!”谢明仪突然转身,两手攥着赵泠的手,满脸认真道:“我不会对你动手的!我的确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我知道,我就是必须对你好才行。所以,你骂我,我不走,你打我,我也不走,我知道,肯定是我先做错了事情,所以你才会生气。” 赵泠竟不知,他居然有此等觉悟,可细细思来,谢明仪又做错了什么?他年少时家破人亡,一个人孤苦无依,在外飘零,若非仇恨支撑,他如何能一朝身居高位? 他经历的痛苦,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单说一个阿瑶。试问哪家的哥哥,在得知自己的亲生妹妹哑巴痴傻之后,能不痛恨的? 此刻一听他如此说,竟然觉得有几分心酸。也许,就同沈小公爷曾经说的那样,谢明仪的坏,他的狠,他的毒辣,根本不是与生俱来的,只不过后来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他不得不将曾经的正直善良,天真热忱,理想抱负,尽数掩埋,用那些他自己都不喜欢的面具,将自己包裹起来。 活成了现如今的样子。 到底是谁的错,谁也说不清楚。 “娘子,你别生气了,好吗?我不喜欢小翠姑娘的,我真的不喜欢她。” 谢明仪的声音将她惊醒,赵泠愣了一下,淡淡道:“你喜不喜欢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娘子对我这不闻不问的态度,当真是生了我气?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我了?”谢明仪急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就想,我要是救了人,你肯定会很高兴的,这样的话,你就会夸我,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他说着,抱紧赵泠,生怕她跑了一样,“我不要她,也不要任何姑娘,我只要娘子一个人!” 赵泠哭笑不得,觉得他现在这样,实在太孩子气了,就像是怕被人抢走玩具的孩子一样,于是便道:“小翠姑娘温柔善良,还很喜欢你,愿意伺候你一辈子,而且还不会像我一样,让你跪搓衣板,让你睡地上,还动不动就打骂你。” “我不管!她就算有一百种好,都比不上娘子半分!”谢明仪又道:“我只要娘子一个,只要娘子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什么不要了!” 赵泠抿唇,若是以前的谢明仪,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他有自己的目标和报复,眼光不可能只停留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其实,她现在有点理解他了。谢明仪其实一直很矛盾,他既想对她好,又碍于两家的仇怨,舍不得放手,又狠不下心肠,两人就一直纠缠不休。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宽慰道:“好了,多大的人了,让别人听见了笑话。我可告诉你了,我的男人,这辈子只能娶我一个人,他但凡多看别人一眼都算错!” “好,我不看别的姑娘,我只看你!” “男人也不行,”赵泠强调道:“你也不能看其他男人,现在断袖之癖盛行,你又生得如此模样,万一……” -- 第160页 谢明仪松手,一脸茫然地问:“什么是断袖之癖?袖子断了吗?为什么不缝一缝?” “……”她怎么能想起来,跟他说这么晦涩难懂的词语,于是简明扼要地向他解释,“断袖之癖的意思是,两个男人,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 赵泠皱了皱眉,补充道:“两个男人这样那样,然后又翻过来,这样那样,你明白了吧?” “我还是不明白。” 赵泠叹了口气,牙一咬:“你看,我给你举个例子罢,我们是夫妻,你同我睡在一起,便是夫妻之间的翻云覆雨。如果把我换成一个男人,同你睡在一起,那便是断袖之癖了,懂了吗?” “懂了,”谢明仪点了点头,又问:“那翻云覆雨是什么意思?” 赵泠:“……” 她又错了,怎么能跟谢明仪说这种东西,于是果断地闭上嘴,将未用完的纱布卷好收起来,谢明仪拢上衣衫,突然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咬着她的耳朵吐气:“娘子,是不是这样?” 赵泠浑身一凛,连动都不敢动了。呼吸猛然急促起来,脑中思绪万千,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大婶道:“吃饭来……呀!” 她忙往回跑,顺手关门,“哎呀,青天白日怎么不关门!” 赵泠:“……” 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谢明仪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颈窝,哼哼道:“娘子,你说啊,到底是不是这样?” “是,是的吧。”赵泠掰他的手指,发现他抱得死紧,压低声音道:“作死啊你,青天白日的,还不松开!” 谢明仪问:“那娘子的意思是,晚上可以?” “……”赵泠否认,“我没有那么说啊,你是怎么揣测出我有这个意思的?” “那我不管,如果娘子不答应的话,我现在就想要!”谢明仪孩子脾气一上来,将赵泠转了个身,两手一掐她的腰,便让她脚不连地地背靠在柱子上,如此一来,两个人就差不多高了。 “快放我下来,快点,呜呜呜。” 谢明仪倾身就吻,将赵泠剩下的话,尽数堵了回去,赵泠羞愤欲死,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傻子居然还敢偷亲她。 一直到她气喘吁吁,几乎闭过气去,谢明仪才松了嘴,笑着道:“娘子的嘴好甜啊,我一看见娘子,就忍不住想抱一抱,亲一亲。” 赵泠:“……”亲你大爷,抱你祖宗。 她两腿在半空中乱踢,“放我下来,快点!” “好啊!” 谢明仪点头,掐着她的腰作势往地上放,赵泠才刚要松口气,谁曾想这个傻子居然掐着她,原地转圈。 一边转一边大笑,“飞咯!娘子今天亲我了!娘子亲我了,她亲我了!” 赵泠:“……”是你亲我,好吗? “哎呀,快放我下来,再不放我下来,我要生气了!” “好好好,放你下来!”谢明仪满头大汗,赶紧将人放了下来,然后微弯着腰,把脸凑了过去。 “干嘛?讨打啊?” “我要娘子擦擦汗。” 赵泠好笑道:“你的手断了吗?” “我不管,我就要娘子帮忙擦汗!”谢明仪尝到了耍孩子脾气的甜头,继续得寸进尺,“娘子要是不帮我擦汗,我就还像刚才那样抱着你亲!” “擦!”赵泠一吓,感觉三魂七魄都要飞了大半,一边暗暗痛骂他,一边踮起脚尖帮他擦汗,嘴里骂道:“多大的人了,居然还这么孩子脾气,走出去别说我认识你,简直丢死人了!” “不丢人,不丢人!”谢明仪捧着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心,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谁敢笑话娘子,我就打他给娘子出气!” “……”赵泠横他一眼,“他们是笑话你,好么?羞耻心,你有吗?” 谢明仪茫然:“是么?夫妻之间的事情,也需要羞一羞的?” 赵泠:“……”她就不应该跟他提什么羞耻心,他本来就没有! 第91章 等我 临近傍晚, 大婶送了两套新衣服过来,说是村里出钱, 给他们两个现做的。村门们热情好客,哪里都好,就是穷苦。 衣服的布料很差, 赵泠摸都没摸过这种衣料,连府上丫鬟们穿的衣服都比这个好,更别说款式和花纹了。 但盛情难却,两人只好把衣服换了, 也不知大婶是有意无意, 竟然挑了湛蓝色,二人一道儿穿,站在一处儿, 还挺般配。 大婶一边围着两人转圈, 一边啧啧称赞道:“不错, 不错,要不然怎么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身衣服果然不一样了。你们两个生得又俊,要不是怕把新娘新郎的风头都压下来了。我就挑那个大红色的布料,给你们两个做了。” 赵泠原本就生得明艳动人, 即便不施粉黛, 也远非寻常人可以比拟的,而谢明仪虽说脾气恶劣,偏执任性, 但不可否认,的确生得好看。 否则也不可能让陆景和抛下萧子安,对他一见倾心。 村子里的婚宴是露天的,家家户户都跑去观礼,大红的喜字,红艳艳的龙凤烛,鞭炮声伴随着欢声笑语,一齐响彻云霄。 赵泠不愿压了新娘子的风头,远远站在人后面,谢明仪见状,也不肯往前去,见人群挤了过来,长腿一抬,径直挡在了赵泠身前。 “一拜天地……” -- 第161页 前面高宣着贺词,乌泱泱的人群中央,一对新人正在拜堂行礼,谢明仪个子高,一眼便能跃过人群望过去,他看了片刻,忽然转过头来问:“娘子,我们成亲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赵泠两手插在衣袖里保暖,晚上的山风有些许凉意,她的脸很白,在大红灯笼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温婉动人,睫毛轻颤,像是炎炎夏日中,露水打湿了荷花,分外妖娆。 闻言,她偏头横了他一眼,抿唇未言。 谢明仪不死心,仍旧问她:“到底是不是这样,娘子,你快说啊?” “不是。” 赵泠没好气地答道,想起两人当日成婚,下了好大一场雨,一行送嫁的车马将婚车簇拥在最中间,京城的百姓们围在街道两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多是可惜她嫁了个万恶权臣,甚至连队伍到了谢府门口,也迟迟不见谢明仪的人影。场面一度死一样的沉静,就连新婚当夜,两个人大吵一架,闹得不欢而散,有什么值得提的。 于是便道:“你我当时相看两厌,在一起的时候,没互相拿刀对砍,就算是心平气和了。成婚那日也是草草应付,该有的礼节,一样没有,把我往轿子里一塞,然后让媒婆将我往喜房里一关,就没别得了。” 谢明仪显然不敢置信,面露疑惑地望着她:“怎么可能?娘子生得这么漂亮,我怎么可能讨厌娘子?是不是娘子记错了,是你讨厌我,才对?” 赵泠道:“信不信由你,何止是讨厌,你那会儿简直恨不得我死。”说完,前头热闹起来,她踮起脚尖,望了过去,眼前忽然一黑,谢明仪一步挪了过来,不偏不倚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干什么?一边去,你挡着我看新娘子了!”赵泠伸手,将他往旁边推,推了几下没推动,身前的人跟木头似的,直挺挺地立在她的眼前。她蹙了蹙眉,抬眸问:“怎么了,你现在是想跟我大吵一架?” “不是的,娘子,不是这样的,”谢明仪垂眸,闷声闷气道:“不可能的,我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一定是娘子记错了。” “你说我记错了?呵!”赵泠掰手指给他算,“这算什么,洞房花烛夜不算什么,成婚后第一日,你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把我表哥喊来了,当着他的面,同我拉拉扯扯,说些不着边际,但又恶心我的话!我呸!” 谢明仪:“还有呢?我想听娘子说,我想知道,我以前是个怎么样的人。” “还有?那一天一夜,我可能说不完,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那我不好评价,”赵泠如实道,“毕竟我一个人的看法,并不代表所有人的想法,我觉得你不是个好人,也许旁人就觉得你好。” “可我……只希望你觉得我好。” 他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身边皆是敲锣打鼓声,满场喜气洋洋,热闹非凡,两人站在一处,互相对望,仿佛过了有一万年那么长。 赵泠神色不甚自然地转过脸去,随意摆了摆手道:“算了,过去的事情了,我也不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翻旧账。” “娘子,你相信我,我会永远对你好的。”谢明仪突然抓住她的两手,贴在唇上亲了亲,满脸认真道:“我知道娘子不喜欢我,从今往后,我只要你每日多爱我一点点就够了,剩下的,换成我来爱你,好不好?” 赵泠抿唇,抬眸望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她既盼着谢明仪快点想起来,又盼望着他永不想起。她隐隐有预感,萧子安很快就会带人寻过来,届时谢明仪必然要被押送回京问罪。 她该何去何从,阿瑶又该怎么办?阿瑶什么都没有做错。 须臾,她才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傻子,你我本来就不会有结果的,强行在一起,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我不管,我此生认定你了,如果老天爷真的不肯放过我们,那就将所有的罪过都怪到我的头上罢。只要你平安无事,我无论怎样都行。”他低头,揉搓着赵泠的双手,见她眼眶微湿,也不知是山风吹的,还是进了沙子,他甚心疼地凑过去亲她的眼睛,“我说到做到,做不到的话,就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待两人入席时,村民们已经坐下了,大婶见他们两个来了,先是跟村民们介绍了一番,此处村落偏僻,甚少与外人来往,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料想从未见过赵泠这种美人,场上当即倒抽口冷气。 “这世间居然……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位村民痴痴地望着赵泠,连手里的酒杯翻了也没察觉到。 谢明仪不悦,一把攥住赵泠的手,往自己身边一拉,大婶见状,忙骂道:“好你个王二麻子,没瞅见他们两个是夫妻?多喝了几杯喜酒,就开始说胡话了,还不快坐下吃你的酒!” 王二麻子嘿嘿一笑,“本来就漂亮嘛,还不让人说啦?吃酒就吃酒,大家伙高兴!”说着,挠了挠头复坐下来,可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仍旧盯着赵泠不放。 谢明仪脸色一沉,抬腿上前一步,赵泠从后面拉住他,低声道:“好了,出门在外不要惹事,今日是人家大喜之日,可不能闹事。快点坐下。” 她将谢明仪拉坐下,见谢明仪仍旧盯着对方,赶紧捏着他的耳朵,将他的脸转过来道:“好了,别看他,看我!” 谢明仪愣了一下,立马点头道:“好。” -- 第162页 酒菜不算丰盛,鸡鸭鱼肉都是现杀的,还有一些野菜野果,赵泠原先吃不惯这种东西,可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于是便强迫自己多少吃一点。 “娘子,吃点肉,你这几日都瘦了。”谢明仪倒是不挑拣,将一双竹筷子擦了又擦,这才递给了赵泠。 赵泠道谢,低头夹着竹笋吃。 “娘子,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的,多生分啊!”谢明仪给她夹了一只鸡腿,低声道:“我不记得你喜欢吃什么了,你看看,你想吃哪道菜,我帮你夹。” 赵泠心道:“不是你不记得了,而是你根本就不知道。” 明面上却道:“我自己有手,你吃你的,不必管我。” 谢明仪眸色一暗,显得落寞起来,赵泠低头吃菜,根本不抬头看他。 也不知是太注意吃饭,还是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情绪。总之,她没有抬过头。 “这位就是救了咱们家小翠的公子罢?”一位妇人从席位上走了下来,小翠就立在一旁,“果然生得很俊啊,看起来像个读书人啊,你是哪里人啊?” 谢明仪冷冷淡淡道:“不知道。” 妇人面露尴尬,小翠忙道:“娘,他是坠崖受了重伤,所以才什么事情都记不得了。” “谁说我什么都记不得了?”谢明仪不悦起来,一把抓过想要往旁边撤远的赵泠,“我就记得她,她是我家娘子,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 赵泠:“……” 她见有不少村民都看了过来,只好打圆场道:“他这里不太好使,你们有什么事情的话,不妨同我说。”她指了指头。 妇人道:“同你说有什么用?救我家小翠的,又不是你。”她拍了拍小翠的手背,又问谢明仪,“你看我家小翠怎么样,今年十五岁,模样不用说,还非常能干,浑身都是力气,屋里屋外一把好手,下地干活能抵过两个人呢!” 说着,她又上下打量了赵泠一遭,阴阳怪气道:“就你这个媳妇儿,生得这么白净,看起来娇滴滴的,肯定什么事都不会做,瘦成这副模样,肯定不好生养。你讨她做正头娘子,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孩子呦!” 山里人说话不中听,明里暗里将赵泠贬的一无是处。想她堂堂元嘉郡主,几时受过这种委屈,刚要开口,谢明仪一把拥住她的肩膀,冷笑道:“她不会干活怎么了,我愿意宠着她护着他,我娶她不是让她干粗活的。她瘦又怎么了,我有没有孩子,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算什么东西?” “哎,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说话?我要不是看你救过我闺女的份上,我今日非好好教训你不可!”妇人撒泼起来,手指着谢明仪骂。 小翠连忙拽她娘的衣袖,劝道:“娘,娘,你怎么骂起来了?小嫂子本来就是他家大娘子啊!” “什么大娘子不大娘子的?进了咱们村,没有哪个男人跑得了!”妇人冷哼一声,“我女儿看上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今日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了,你看着办!” 这里吵闹声一大,立马将村民们都吸引过来,几个妇人拉着劝着,大婶道:“哎呀,小翠她娘啊,你这是做什么啊,阿仪和嘉儿好好的,你非得整这个事作甚啊?” “男人三妻四妾,本来就是天经地义!我家小翠还没嫌弃他是个穷光蛋,他倒好,居然敢嫌弃我家小翠!我今个要是不把这亲事说定了,我不是一样对不起我的女儿?” 谢明仪将赵泠护在身后,冷笑道:“你确定要我娶你的女儿?” “确定,不光要娶,还得名正言顺地娶!你救了她的命,她也相中了你,这不就是老天爷造的缘分?”小翠娘不依不饶道:“我看不如这样吧,你反正也不记得回来的路了,你就入赘我们家,然后把小翠娶了,至于你那娘子。” 她上上下下打量赵泠一遭,摇了摇头:“也就生得漂亮,可漂亮也不能当饭吃,勉强收房里罢,回头我清个羊圈,住里面好了。” 话音未落,谢明仪上前一步,一把掐住小翠娘的脖颈,眸色沉得可怕,“你是说,要让我家娘子做妾,住羊圈?” 小翠娘被他一把掐住,两手使劲捶打,连脸都憋紫了,小翠更是吓得脸色一白,猛然扑过来,谢明仪抬手一推,便将人推倒在地。 众人哪里见过这个阵势,慌忙过来要将人拉开,谢明仪手劲儿极大,四五个村民上前,都无计可施。 大叔大婶吓得,忙拍着腿大声劝着,赵泠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快松手,不要伤了她的性命!” 谢明仪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并不听劝,余光瞥见有人扛着棍过来,一手将赵泠护在背后。 王二麻子一棍抽中谢明仪的头,登时头破血流,鲜血顺着鬓角,滚滚落了下来,赵泠吓得,当即“啊”了一声,谢明仪蹙眉,抬腿将王二麻子踹飞多远。 王二麻子哪里是谢明仪的对手,倒飞出去数丈,吐了口血,旁边的人去扶他,一探气,连声音都颤了:“死……死了!来人啊,快抓住他,他杀人了啊!” 此话一出,原本站着看戏的村民,纷纷取了武器,将谢明仪紧紧包围其中。大婶拍着腿哭道:“阿仪,你快跑吧,你打死人了,回头他们会送你进官府的,阿仪!” 谢明仪像丢破布一样,将小翠娘甩至一旁,眸子左右逡巡一圈,微微蹙眉,似乎不能理解,为何好端端的过来吃个饭,居然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情。 -- 第163页 赵泠被大叔大婶拉着,根本靠近不了谢明仪,只能大声道:“阿仪!快住手!你伤势还没好,不要跟他们打架!” “我没想跟他们打架。”谢明仪朝赵泠的方向迈出一步,谁料村民们害怕,以为他还要动手,忙一棍子照他膝弯抽去,谢明仪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脚将人踢飞,“娘子,你别怕,我会跟他们好好讲道理的。” 赵泠:“啊?” 众村民:“……” 大叔大婶:“你快跑罢!” 谢明仪到底武功高强,这些村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不出片刻,便倒了一地,剩下的老弱妇孺,更是吓得缩成一团。 他站在赵泠面前,见大叔大婶都吓得往后躲,甚无辜道:“是他们先欺负你,所以我才动手的。” 赵泠见他头破血流的,新换的衣服都脏兮兮的,又气又好笑,她抬袖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叹道:“那你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现在你说要怎么办?” 谢明仪回头望了满地的人,想了想,满脸认真道:“我带你回家。” “那你知道回家的路吗?” 谢明仪摇了摇头。 赵泠又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同大叔大婶道:“给你们添麻烦了,既然阿仪失手打死了人,我想,我们在此也待不下去了。今晚便连夜动身离开此地,后会无期。” 她将耳坠取了下来,放入大娘手心里:“这是蓝田玉,我出门在外,没带银子,就将此物送给你们二位了。” 大婶道:“什么是蓝田玉?是不是很名贵的那个玉啊?” “正是,去当铺应该能换不少银子,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说完,赵泠又环顾左右,最后才把目光落在小翠和小翠娘的身上,淡淡道:“虽说不知者不罪,但你们二位的一言一行,让我很恼火。我自小出生高门大户,从未受过如此欺辱,若换了往日,定然没有这么简单。你们好自为之罢,以后擦亮眼睛,不该招惹的人,最好不要招惹,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一眼都懒得多看了,伸手牵着谢明仪的衣袖,“走吧。” 谢明仪点了点头,二人正待要走。忽听外头传来马蹄声,一片火光涌了上来,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山匪来了,山匪来了,大家快逃命啊!” 赵泠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场上众人已经四下逃命去了,她被谢明仪拉着,往草垛里头躲。谢明仪先是扒开一个小洞,将她塞了进去,然后自己再躲进去。 外头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哭喊声,还有山匪的嚎叫声。赵泠蜷缩在草垛子里,只觉得心惊胆战。 谢明仪抱紧了她,轻声道:“娘子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赵泠牙齿咯咯打颤:“你到底想起来了没有?到底会不会武功啊?” “我应该不会武功……”谢明仪如是道,“但我能保护好你的,没事的,你信我。” 赵泠:“……” 现在不管是谁告诉她没事,她都能抱着对方大哭一场。 “就这么点人?仔细搜,今个不是有人成亲?快把新娘子抓起来,带回去当压寨夫人!” 随后,便传来了女子的哭叫声,赵泠扒开一道小缝,可以瞧见一群土匪将村民们围成一团,其中一个拉住新娘子的手,抱着她哈哈大笑。 她正迟疑,要不要出去救人。以谢明仪现在的伤势,不知道能不能打过这些土匪。 山匪头目道:“怎么尽是些歪瓜裂枣?你们村就没个漂亮的妞儿?”说着,指了指小翠,“这丫头就不错,来人啊,把她给我带过来!” 小翠吓得直往她娘怀里躲,可哪里拗得过孔武有力的山匪,小翠娘起身去拦,当胸挨了一脚,哎呀一声就倒在一旁。 不偏不倚同赵泠对视一眼,她忽然指着草垛子道:“大爷们饶了我家小翠罢,那草垛子里藏了个天仙!你们快去抓她呀!” 山匪一听,草垛子里居然有人,提着大刀和火把就凑了上前,厉声呵斥道:“里面的人,快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可就要放火烧了!” 赵泠吓得脸色一白,咬着唇正不知如何是好,谢明仪从旁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你待这里别动,我出去就行了,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 “那你怎么办?你伤势未愈,又失忆了,我怕你……” 谢明仪微笑着道:“娘子乖,在这里等我就好了,我不会出事的,我还要活着回来,娘子答应过的,要跟我翻云覆雨。” 他伸手一按赵泠的头,将她推了回去,低声道了句:“等我。” 说完,一下自草垛里跃了出去。 山匪见出来个男人,先是一愣,骂道:“怎么是个男人?不过看模样生得不错,反正漂亮就行,来人啊,给我绑起来,栓我马背上去!” 几个山匪一窝蜂地涌了上来,谢明仪冷眼睨着他们,抬腿将最靠近的山匪踹飞,头目一见,骂道:“干你娘的,居然还敢动手?兄弟们,给我抓住他,回头有赏!” 谢明仪神色冷静,攥住一个山匪的手,往后一折,就听“锵”的一声,兵刃相接,火花四溅,他劈手夺过一柄大刀,在山匪的围攻下,竟然显得游刃有余。丝毫看不出来他受过伤。 小翠娘见状,赶忙上前将小翠松了绑,随后偷偷摸摸逃跑,路遇草垛时,取过旁边的火把,直接接草垛点着。 -- 第164页 山风又大,风助火势,很快就烧了起来。赵泠只觉得四周浓烟滚滚,实在忍不住,才一从草垛里翻出来,就被山匪抓住。 “哎,老大!还真跑出来个女的!生得真他娘的漂亮啊!” 赵泠被山匪抓住头发,被迫昂起脸来,谢明仪看得目眦尽裂,一刀将人劈死,咆哮道:“给我放开她!” 山匪头目哪里想到谢明仪武功如此高强,立马往前一窜,将刀抵在赵泠的脖颈上:“住手!你再不住手,我现在就杀了她!” “你敢!”谢明仪一刀剁掉山匪一只胳膊,用刀尖指着山匪头目道:“你敢碰她一根毫毛,我杀光你全家!” “把刀放下!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刮花她的脸!”说着,山匪头目作势要去刮赵泠的脸。 “慢!”谢明仪大声道,一双眸子赤红无比,他缓缓将刀放在地上,死死盯着他们,“我把刀放下了,你放了她。” “哈哈哈,这个傻子他居然真的信啊!来人啊,给我打!别把脸打坏了,我家小妹就喜欢他这样的小白脸!抓回去给我家小妹玩玩!” 赵泠头皮被扯得发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明仪被他们包围着拳打脚踢。他原本就受了很重的伤了,身体蜷缩成虾子,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他了,他会没命的,不要再打他了!” 赵泠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如果不是为了救她,谢明仪完全可以逃跑,堂堂当朝首辅,如何会沦落至此。 却见谢明仪忽然窜了过来,一下将山匪头目撞开,抱着赵泠原地滚了几圈。山匪头目啐了一口,上前就踹。 谢明仪将赵泠死死护在身下,完全不顾自己有多凄惨。 “老大,我看别打了吧,回头再把人打死了,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俊的,打死了还怪可惜的。” “是啊,大哥,这男的长得不错,现在不盛行玩青楼小倌儿嘛,我看这男的就不错!” 山匪头目似乎觉得有理,果真不再打了,狠狠啐了口唾沫,吩咐左右道:“来人,帮我把这小子拽开!怀里抱着个美人,他还怪痛快的!” 几个山匪捋着衣袖过来拉人,谁曾想谢明仪抱得死紧,无论如何也拉不开。他们扯他的衣服,手臂,头发,完全不顾他的死活。 赵泠默默流泪,小声道:“你放开我罢,他们打你,你不疼吗?” “不放,”谢明仪把她抱得更紧了,“我不疼,我说过要保护你的,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山匪们没了法子,又不能剁了谢明仪的手,只好将将人绑在了一起,抬上马背就走。 来到了一个叫做黑山寨的地方,将两人往柴房里一关,便出去喝酒了。 赵泠被绳索磨得生疼,只能小幅度的挪动,因为两人被绑在一起的原因,她动,谢明仪立马就知。 “娘子,你身上疼不疼?要不要紧?” 都这种时候了,他不先顾着自己,反而问她疼不疼。 “我不疼,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谢明仪挣了挣绳索,“只不过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挣不开这绳索,对不起啊,娘子,都是我没用,我保护不了你。” “没关系的,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赵泠强忍着哽咽,轻声道:“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的话,我们把以前的一切,通通忘了吧,我们重新开始。” 谢明仪眸色一亮,脸色逐渐变得温柔无比:“好,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就再跟你提一次亲,我再娶你一次,这一回,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好。” 忽听外头传来脚步声,破烂的门板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身材魁梧,长得黑丑的女子走了进来。一见躺在地上的两人,便道:“怎么绑一块儿了?去,把那男的脸抬起来,我倒要看看,我大哥给我寻了个什么样的夫婿!” “二当家,你是不知道啊,这男的可厉害了,两个人抱一起,分都分不开!”说着,这人将谢明仪的脸强行抬了起来。 二当家眼睛一亮,口水便流了出来:“天底下居然有这么俊的男人,大哥这回果真没有骗我,快,松绑,别把人绑坏了,去告诉我大哥一声,今天晚上就洞房!” 说着,又踹了那山匪一脚,“快点,磨磨蹭蹭的,把那女的快拉开!” “二当家,真的拉不开啊,抱太紧了!” “不可能,大哥明明给他下了软骨散,怎么可能还有力气?”二当家疑惑不解,忽又摆手,“算了算了,直接拿刀把女的杀了,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二当家,不能啊,大当家说了,要娶这女的当压寨夫人啊!” “让你杀就杀,哪里这么多废话?”二当家将人一脚踹飞,“我大哥都娶了八个小老婆了,不缺这一个!我都这么大了,还没成亲,我才比较急!” 说着,提刀要去刺赵泠。 谢明仪忙松了手,将赵泠往身后一护,咬牙道:“你不能杀她!” “呦,还护上了,小美人,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护她干嘛啊?”二当家伸手去摸谢明仪的脸,痴迷地望着他,“只要你识相,好好伺候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明仪啐了她一口:“不知廉耻!” 二当家竟也不生气,拍了拍他的脸:“我就喜欢你这种烈性子的,希望你过了今晚,还能这么烈,来人啊,去整套喜袍,让兄弟们热闹起来,晚上就成亲!” -- 第165页 说完,又自怀里取出一包软骨散,往谢明仪面上一吹,他登时便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软成了水,半点也动弹不得了。 几个山匪将谢明仪强行拖走,洗刷干净之后,又给他换了套簇新的喜袍,虽提前给他下了软骨散,但山匪们知晓他武功高强,于是便将他的双手双脚捆在床边。 外头锣鼓声天,鞭炮齐鸣,谢明仪躺在床上,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干了似的。他试图将绳索震开,可却动弹不得,眼前一片血一样的鲜红。 他闭了闭眼,心里念着赵泠的安危,一咬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传来敲锣似的脚步声。 随即就传来山匪的奸笑声:“恭喜二当家的,喜获这么俊的男人。我听说现在山下就时兴青楼小倌,那身段比女的还柔软!若是二当家玩腻了里面这位,能不能赏给我们弟兄们玩一玩?” “好说,好说,这小子脾气倔得很,我先进去好生调|教调|教!去跟我大哥说一声,妹子领他的情了!” 二当家的嗓门简直比市集上卖肉的屠夫还能吆喝,一脚将房门踹开,谢明仪蹙眉,隔着红色纱幔,就见一堵红艳艳的黑熊精逼近身来。 “呦,这都整床上来了?小美人,来,让姑奶奶先香一个!”二当家满眼放光,像头黑熊精,眸子里满是贪婪,一边搓手一边走了上前,“生得可真俊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俊的男人。只要你伺候好了姑奶奶,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着,上手扯着谢明仪的衣领,他极厌恶此人,眸色渐冷,自眼底翻涌而上的汹涌杀意,当场吓了二当家一跳。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忽又想起谢明仪中了软骨散,动弹不得,即便武功再高强,又有何用。于是指着他的脸,狠狠啐了一口:“别给脸不要脸!我要不是看你生得俊,我早把你一刀刀剁了喂狗!进了我们黑山寨,就是天王老子都跑不了!再敢用这种眼神瞪着我,我就把你眼珠子挖掉!” 谢明仪语气平静道:“既然我落到你们手里,左右逃生无路,二当家若真的喜欢我,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你这是想开了?”二当家面露喜色,“你若跟了我,以后就是这里的主人,你若不从,回头我玩腻了,再把你打断四肢丢出去给下面的男人们玩,肯定小命不保,你可要想清楚了!” 谢明仪将眼底的杀意尽数掩了去,故作虚弱地咳嗽一声:“自然是跟着你。” 二当家见他终于肯服软了,越发的欢喜,直搓手大笑,谢明仪又道:“既是洞房花烛,何不将我松绑?否则,我要如何伺候你?” “你当我傻?我现在把你松绑,你肯定要逃跑!” 谢明仪道:“你们给我下了|药,我连动动手指头都难,怎么有力气逃跑?再者,这整个寨子都是你们的人,我身负重伤,能跑到哪里去?” 二当家似乎觉得有理,见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就是一副病痨子,量他也耍不了什么花招,于是便将绳索解开。 谢明仪缓缓坐起身来,揉了揉手腕,微垂着头,也看不清脸上是什么情绪。 “来,小美人,咱们快开始吧,我都等不急了!”二当家单手解了衣服,欺身压了下来,眼前忽然一道寒光闪过,眼睛陡然睁大,自口中咕噜噜冒着血泡,很快就重重倒了下去。 谢明仪手里攥着一支发簪,眼神冷漠异常,他推死狗似的,将人推开,在她腰间翻找,果真寻到一瓶药丸。打开塞子闻了闻,随后整瓶倒入口中。 他手中这支发簪,一看就是女款,还是当年他亲手送给赵泠的,时至今日,竟然成了他防身的工具。 将发簪擦拭干净,收回衣袖中,谢明仪抬起一双冰冷的眸子,唇边溢出一抹冷笑:“娘子,我来救你了。” 另一厢,二当家将谢明仪带走之后,便将赵泠独自锁在柴房里,她又冷又饿,双手双脚都被绳索捆住,根本逃不出去。一面暗暗担心谢明仪的安危,一面想着如何才能逃出生天。 门被人从外面锁上,就连窗子都被木板封上,她若是有阿瑶一半的武功,逃出这里不成问题。可她并不懂武功。 却听外头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赵泠吓得脸色一白,赶紧往草堆里一缩,就见此前绑他的山匪偷偷溜了进来,搓着手奸笑:“小美人,过了今晚,你家夫君就是咱们二当家的男宠了,至于你嘛,生得这么漂亮,大当家肯定要娶你当小老婆。趁着大当家在前面喝酒,不如咱们先乐呵乐呵?” 说着,上前作势要摸赵泠的脸。赵泠抬腿就踹,怒道:“你给我滚开,拿开你的脏手!” “嘿嘿嘿,装什么千金小姐,进了咱们寨子里,就是再烈的女人,也会变得跟猫儿一样柔顺!”说完,山匪开始解腰带。 赵泠满脸通红,一边大声喊人,一边往后躲,山匪怕引了人来,赶紧将她的嘴巴捂住,另外一只手将裤子扯下。 正当他有下一步动作时,身后猛然一道劲儿风袭来,一脚将他踹飞出去,谢明仪寒着脸,自地上拽了根长棍,一棍从他的喉咙里穿了进去。 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徒手打断对方的手腕,脚踩着他的胸膛,一使劲,只听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山匪当场七窍流血而死。 谢明仪做完这些,先是将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这才回身去扶赵泠。 -- 第166页 “娘子,是我,是我,你别怕,我来救你了!” 赵泠吓得直往后缩,听声音才辨别出来人,她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既恨死了谢明仪,又离不开他。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对不起,娘子,对不起。”谢明仪单膝跪地,一边道歉,一边替赵泠松绑。 他揉了揉赵泠的手腕和脚腕,凑上去轻轻吹了口气,“娘子不怕,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 赵泠哽咽道:“我恨死你了,我真的恨死你了!” 谢明仪心都被人揪住似的,原本坠崖只是暂时失去了记忆,在村子被人从后面当头一棍,没曾想把他打醒了。他知道是自己再一次伤害到了郡主,又怕郡主知道他恢复记忆了,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于是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抬起一双眸子道:“娘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等我们离开这里,你想怎么骂我打我都行。我先带你离开。” 他将赵泠背在身上,仿佛背着全世界。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第92章 你心疼么? 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二当家死了, 快来人啊,杀了他们!” 数百个山匪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将两人团团包围住,赵泠伏在谢明仪的背上,两手抓住他的衣领, 心里暗暗想着,如果谢明仪能把她从这里带出去,她就愿意忘掉此前种种,放过他, 也放过自己。 “娘子, 你别怕,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谢明仪眸色渐冷,可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静, 一刀自他的左侧劈了过来, 他手疾眼快, 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使劲一折。 只听一声惨叫,骨头渣伴随着血沫飞溅,赵泠吓得赶紧把脸埋在他的后背,根本不敢多看。 谢明仪一手扶住赵泠的腿, 脚尖一勾, 即将掉落在地的大刀就飞了起来,他背着人,轻轻一跃, 接住大刀后,朝前一砍。 “锵锵锵”的兵刃相接声不绝于耳,他力气极大,一刀将对方十几个人击退,众人见他厉害至此,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大当家怒道:“都给我上!杀了他重重有赏,谁再敢退,我就杀了谁!” 场上乱成一团,谢明仪每往前走一步,身边就倒下几具尸体,他重伤未愈,身上又添了新伤,一身红衣烈烈如焚,仿佛地狱里怒放的红莲。 身上既有别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赵泠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不绝于耳的厮杀声,兵器卷刃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她既恨极了谢明仪,如果不是他,自己根本不会经历这些苦难。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此刻,她又离不开谢明仪。 她双手抱紧他的脖颈,能感觉到身下的人呼吸越来越沉重,每一次抬起手来,必然能听见凄厉的惨叫声。 忽然,一声闷哼传了上来,赵泠一愣,忙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你别怕,我没事。”谢明仪左膝一软,险些跪了下来,他垂眸一瞥,见大腿上被人砍了一刀,深可见骨,他一侧身,提刀将人砍死,低声道:“你不要看,免得脏了眼睛。” 赵泠牙齿咯咯打颤,空气中的血腥味直迎面扑了过来,滚烫的鲜血喷在她的发间,额上,她睫毛轻轻一颤,一大滴眼泪挂在上面,将落未落。 谢明仪将她稳稳地背着,似乎身后长了眼睛,轻声安抚道:“娘子,别哭,没关系的,我又不疼,只要你没事就行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回家,一定。” 他字字句句极清晰的传入赵泠的耳朵里,尸体成山,血流成河,谢明仪每往前迈一步,脚下便拖着一条血印,他杀红了眼睛,精铁打造而成的大刀,也硬生生地被他砍卷刃了。 谢明仪一把将破烂不堪的刀丢出去,劈手又夺过来一柄,仿佛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脚下踏的全是人命。 山匪们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其余的也不敢再轻易上前,大当家面色阴沉,攥着双刀死死瞪着谢明仪,忽然喝道:“来人啊,去拿绊马绳过来!这小子的弱点就是他身上的女人!先抓了这女的,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谢明仪眸色一寒,却见山匪手里攥着绊马绳,从四面八方抛了过来,其中有一条勾到他的脚踝,使劲一扯,他吃不住力,左膝重重地跪在地上。 赵泠便从他怀里翻滚下来,他慌忙抬手,将人接在怀里。 “快!先抓那女的,快!” 耳边刺耳的声音响彻云霄,谢明仪一刀将绳索砍断,伸手一拽,将三四个山匪击退,一个转身,便将赵泠护在怀里。 谢明仪喘着粗气,很明显这种车轮战术实在太消耗体力,他到底只是肉|体凡胎,根本不能护住赵泠的同时,还同这么多山匪打斗。更何况他受伤不轻,再打下去,只怕是…… “我宁死也不肯受辱!”赵泠抓住他的衣襟,满脸坚定,望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眸中流露出几分绝望。 “说什么傻话?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护你周全。” 谢明仪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再抬起脸时,一双眸子已经赤红一片,一震刀身,发出嗡嗡嗡的声音,淋漓的鲜血,顺着刀尖滴落下来。 “谁敢碰我的女人一根毫毛,我定然将他全家老小碎尸万段!” 山匪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也不知是畏惧他的武功,还是害怕他这种神色,一时间当真没人敢再上前一步。 -- 第167页 “大家别害怕!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个人?谁砍下他的头颅,我就让他当咱们寨的三当家!”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蠢蠢欲动起来,大多数人都觉得谢明仪已经穷途末路了,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于是纷纷冲了上来。 十几柄刀一齐砍了过来,谢明仪将赵泠往身后轻轻一推,提刀就挡,只听“锵”的一声,刀身应声断成两截,他飞起一脚将众人击退,整个人顺势倒飞出去,跌在地上吐了口血。 “阿仪!”赵泠飞快地扑了上去,试图将人扶起来,“你怎么样了?阿仪,你不要吓我,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谢明仪吐了口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无比,他抬袖擦了擦唇边的血,微微笑道:“你别怕,我没事的,我说过,我要带你回家,就绝对不会食言。” 说完,他便扶着断刀,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若他并非受此重伤,也许还能带着赵泠杀出重围。可现如今,他几次三番地重伤,身子骨根本没有好好调养过。 这一次,怕是有家难回了。 赵泠沉痛地合着眸子,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剑,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今日若是被人抓住,以她的姿色,定然受辱,她乃堂堂元嘉郡主,可以站着死,不可跪着活。 “娘子!不要!把剑放下!”谢明仪神色大变,慌忙阻拦。 “站住!你不要过来!” 赵泠惨淡地笑了一下,深深凝视着谢明仪的眉眼,脑中走马观花,突然想到了很多东西,眼眶一涩,险些落下泪来,“阿仪,我此前说过,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就忘记以前的一切,同你从头开始。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你我终究有缘无分。我自幼出身尊贵,爹娘膝下唯有我一个孩子,万千宠爱集我一身,我肩上背负着责任,所以我不能执迷于儿女情长。” 顿了顿,她又笑了一声,“我宁死也不能受辱!” 说着,她眼睛一闭,作势要自刎,谁曾想,谢明仪一把攥住剑身,手心便绞得鲜血淋漓,他赤红着眼睛,低声道:“我不准你死!你要是敢死,我就让天下所有人给你陪葬!” 赵泠一愣,在他身上又看见了谢明仪的影子,一样的自负疯狂,偏执且任性。似乎天底下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沙粒芥子,他丝毫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须臾,她摇头道:“天下的老百姓有什么错呢,你杀了他们给我陪葬,其实是让我不得好死。” 下一瞬,一支长剑擦着谢明仪的耳边飞掠而来,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快跑啊,官府的人来了,大家快跑!” 原本乌泱泱的场上,瞬间鸡飞狗跳起来,所有山匪争先恐后地逃窜,远远就见一群士兵冲破寨门冲了进来,围在人群中央,有一白衣少年最是惹眼。 赵泠忽然推了谢明仪一把,大声道:“官府的人来了,你走啊,快走!” 谢明仪动都不动,似乎也觉得自己在劫难逃了。他将长剑丢在地上,一手勾着她的后颈,将人一把捞入怀里,低头吻了上去。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恩怨情仇,是非黑白,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活着,她也活着。 两个人的心脏连跳动地频率都保持一致,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不存在了。 在谢明仪心里,天下头等大事,就是要认真虔诚地去吻喜欢的姑娘。 赵泠眼角的那滴眼泪,终于顺着面颊落了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了尘埃里。 回京的路上,萧子安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不眠不休地照顾她,随行的大夫是从镇上现抓来的,医术实在有限。 萧子安命人将谢明仪关了起来,用锁链穿了琵琶骨,这才将他的武功封住。其实完全不必要,谢明仪伤势严重,一直蜷缩在车里,动都不动一下。 若不是还有口气在,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皇帝的意思是,要活捉他,留口气回京三司会审就行了。也没说不能严刑拷打,封他武功。 待赵泠再度清醒时,她正躺在马车里,身上盖着一层柔软的毯子,就连身下都铺着厚厚几层,萧子安一见她醒了,赶紧将她扶坐起来,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 他轻声道:“阿泠,快喝口水润润嗓子,你哪里不舒服,哪里疼,你快告诉我。” 赵泠脑子里懵懵的,好半天才想起之前发生过什么,她沉默着喝了水,闻言,摇头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自你坠崖后,我日夜不得安眠,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不会这么轻易死了。”萧子安将茶杯放回桌面上,攥着赵泠的双手,往自己面颊一贴。 很快,这双手就湿漉漉的,有温热的液体滴落下来,萧子安哽咽道:“阿泠,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谢谢你还活着,真的谢谢你。” 赵泠神色木然,好半天才问道:“谢明仪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萧子安神色落寞起来,似乎极伤心,极难过,他将赵泠的手放回毯子底下,轻声道:“大夫说你身子弱,你再休息一会儿,等天黑了,我让人停下,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我问你,谢明仪哪里去了?”赵泠蹙眉,抬眸望他,“表哥,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萧子安道:“阿泠,有些事情即使我不说,以你的聪明才智,也能猜出个大概。谢明仪派人刺杀父皇,还试图嫁祸于我,论罪该诛九族!现在太子忙不迭地同他划清界限,就连沈小公爷都不敢插手,难不成你要为他求情?” -- 第168页 他按着赵泠的肩膀,沉声道:“泠泠,你不能犯傻,谢明仪罪大恶极,这次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若不是他,你此番怎会遭逢大难?” “他罪大恶极,可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赵泠语气平静,将他的手推开,“一直以来,我都这么相信你,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表哥,如果你能将我同谢明仪此前的过往,如实相告。以我的脾气,即便有再多的不舍,我也会一刀断个干干净净。可你却选择了一种,我最不能原谅的方式。” “你……你全部都想起来了?”萧子安大吃一惊,很快,他又镇定下来,忙道:“泠泠,你听我跟你解释,当年谢家骤然出事,满京城闹得腥风血雨。谢明仪连夜赶回京城,就是死路一条!你当初追他而去,差点连命都没了!” 他抓着赵泠的手臂,面露痛色,“你知道我当时见到你那个样子,我的心有多疼吗?你好不容易才把他忘了,我何必要旧事重提,惹你再度伤情?你和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泠泠,表哥全部都是为了你好!” “可我不觉得你是为了我好!”赵泠转脸看他,一字一顿道:“你不过就是想得到我,何必要扯着为我好的幌子。我宁愿死了,也不要被人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你怎知我一定会为了他半死不活?我可是长公主的女儿,堂堂一国郡主!我怎会为了一个男人,自贬身份,自甘堕落!” 萧子安苦笑:“即便你不会,可是我怕,我害怕啊,我怕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泠泠,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不能没有你,泠泠。” 他伸手圈住赵泠,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深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泠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骗你,表哥是有苦衷的,泠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一定会做得比当年的谢明仪更好!” “可我不爱你。”赵泠神色木然,淡淡道:“我从始至终,对你只有感激,并无半分男女之情,更何况,你与陆姑娘很快就要成婚了。我既不愿破坏别人的姻缘,也不愿意同别人共享自己的夫君,你我有缘无分,何必苦苦纠缠。” “你就是忘不了他!何苦再拿陆景和出来当借口!”萧子安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伸手一指车外,“你就是忘不了谢明仪,是不是?无论他对你如何折|辱,你就是忘不了他!我一生从未做过几件坏事,就唯独这么几件错事,就像墨迹一样,粘在我身上,你就觉得我脏了,我哪里都错了,是不是?” “而他谢明仪,满手鲜血,是不是他穿了身黑衣服,身上墨迹再多,你也看不见?但凡他哪天心血来潮,做了一件对的事情,你就立马对他改观了,是不是这样?” 萧子安眼睛通红,抓住赵泠的手臂,几乎要落下泪来:“泠泠,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为何我无论怎么捂,都捂不热?你当年同赵氏兄妹千里迢迢,是去寻我的,不是寻他谢明仪的!” 赵泠一把挣开他的手臂:“你放开我!” “我不放!我凭什么要放?明明你最先对我动了情,凭什么让谢狗占了去?这不公平!”萧子安忽然抱紧了她,语气急促,“泠泠,只要你肯点头,我立马去告诉父皇,我不娶陆景和,我娶你,九王妃的位置,永远都是你的!只要你开个金口,我立马十里红妆迎你过门,泠泠!” “我说过的,我此生绝不二嫁。我不嫁你,我也不嫁谢明仪。”赵泠合了合眸子,“我真的很累了,长辈们的恩怨像座大山,压得我们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表哥,我又做错了什么呢?阿瑶又做错了什么?谢明仪的母亲是宁国公府的义女,真要诛谢明仪九族,连我也不能幸免。” “表哥,谢明仪也是你的兄弟啊,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兄弟手足自相残杀,让所有人都跟着看笑话,你们的身份体面,通通都不要了?” “在我眼里,身份体面地位全部都不如一个你,我什么都不求,什么也不要,我只想同你在一起!”萧子安低声道。 “可我要,”赵泠摇头,“我不会为了你,放弃身份体面,还有我郡主的封号,所以,我不爱你。” “那你可愿为了谢明仪如此?” 赵泠惨淡地笑了一声:“我先是一国郡主,后是当年的赵知臣。” “话已至此,泠泠,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谢明仪这回必死无疑,没人救得了他!”萧子安苦笑一声,浓郁的睫毛轻颤,仿佛秋日里狂风卷飞的黄叶,连五官都隐隐绰绰起来。 “我知道,你是个极重感情的人,谢明仪沦落至此,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赵泠缓缓叹了口气,面上无悲无喜,许久,才轻轻问道:“那你能告诉我,谢明仪到底输在了哪里么?” 她记得清清楚楚,此前谢明仪曾经质问过她,是不是她出卖的。但这些日子以来,她苦思冥想,终不得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萧子安道:“说来话长,但若总结一句,只有两字,衣服。” “衣服?什么衣服?谁的衣服?”赵泠微微一愣,很快,她神色一变,抿唇道:“我给你的那件衣服?” “正是,”萧子安点了点头,声音又轻又淡,仿佛在讨论一件极小的事情,可眼底却暗藏着浓浓的杀意,“我不知你是如何寻来了谢明仪的衣服,所幸,父皇到底是信任我的,仅仅靠着一件衣服,足够我打赢这场翻身仗了。” -- 第169页 顿了顿,他抬眸凝视着赵泠越发苍白的脸,“泠泠,多亏了你,若不是你的帮忙,我定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赵泠只觉得一瞬间五雷轰顶,她怎么也想不到,真的是自己害得谢明仪功亏一篑。可那件衣服,明明是沈小公爷的,怎么能是谢明仪的?难不成,连沈小公爷也…… 若真是如此,那谢明仪岂不是走了他父亲的老路,多年前谢家的惨案,难不成还要再上演一次? 那……阿瑶怎么办? 阿瑶会原谅她么? 阿瑶又做错了什么? 赵泠脸色苍白,脑中渐渐浮现出阿瑶的身影,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阿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那两人多年的情分,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我一眼便认出那件衣服的来历,泠泠,其实你从心底里也是想亲眼看着谢明仪死,对不对?” 萧子安从旁低声道:“谢明仪此人,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偏执任性且狂妄,在朝中树敌无数。但凡有谁同他作对,下场绝不会好。他玩弄权贵多年,父皇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我所见,一是对他母亲多有愧疚,二是抓不住谢明仪的把柄,如今证据确凿,由不得他抵赖了。” 原本在谢明仪的谋划里,所有人都是棋子,他千方百计地将萧子安引来围场,就是打算将他彻底拿下。可偏偏萧子安躲在了赵泠的帐子里,硬生生地让谢明仪改动了计划。 也许因此还得罪了太子,以至于他现如今骤然获罪,太子连半句求情都没有。 赵泠当初只是想救萧子安一命,遂从沈小公爷手里骗了件衣裳,阴差阳错居然促成了谢明仪的罪证。 就连谢明仪自己也想不到罢,到了最后居然输在了赵泠手上。 赵泠只觉得浑身发冷,惊见自己的双手不再白皙,上面满是鲜血,她脑袋胀痛,耳边萧子安的声音仿佛催命符一般,一下一下往她太阳穴凿去。 “啊!!!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她忽然两手抱头,缩成了很小一团,嘴里杂乱无章地念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好,我不说了,泠泠,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萧子安将人抱在怀里,声音又低又沉,“泠泠不怕,不管出了什么事,表哥永远都在你的身边。我会娶你,给你一个尊贵的名分,谁也不能再欺负你,谁也不能说你半句不好,泠泠,我会给你幸福的,你相信我!” 赵泠浑浑噩噩,感觉自己漂浮在云端,身子一时重,一时轻,手里总觉得差点什么,一直虚虚地攥着。 萧子安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大夫说,郡主连日来受了惊吓,气血两亏,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他听了,沉默良久,吩咐手底下的人将嘴闭紧了,不可再提谢明仪半句,甚至将关谢明仪的马车,排在了队尾。 他就是要让赵泠再也见不到谢明仪。 一直到了傍晚,萧子安才吩咐手下停车整顿,包了一整间客栈。一路舟车劳顿,莫说是柔弱女子,就连成年男子也受不了。 萧子安命人准备了一间上房,用毯子将赵泠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随后打横将人抱下马车。大步流星地往客栈里走。 这里地势偏僻,官道上人烟稀少,好不容易才遇见客栈,里面吃食甚少,口味也不尽如人意。 萧子安命人送了些吃食过来,就将房门关好,回眼见赵泠侧躺在床上,一头长发柔顺地铺在肩上,仿佛极好的黑色缎子,让人忍不住缠绕在手指尖把玩。 他深深呼了口气,脸上泛起笑容,上前几步道:“泠泠,你起来吃点东西罢。” 赵泠置若罔闻,动也不动,望着墙面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子安见状,动手将她扶坐起来,吹温了饭菜,往她唇边送,“来,表哥喂你吃,这里的饭菜甚难入口,我已经让人重做了几回了。你多少吃一点,别饿出毛病了。” 赵泠将他的手推开,淡淡道:“我自己有手有脚,我会吃饭,不用你喂。” “泠泠,我知道你是怨我骗了你,但我也是有苦衷的。”萧子安将碗放下,叹气道:“如果说,现在锒铛入狱的人是我,你也会为了我如此失魂落魄么?” 赵泠道:“你不仅骗了我,你还利用了我。” 她攥了攥拳头,抬眸望他:“你利用了我,而且是彻彻底底利用了我。我曾经那么相信你,殚精竭虑地为你想退路,可你却在最紧要关头利用了我。” “这不叫利用,阿泠,我从未想过伤害你,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自保。”萧子安也望着她,“难道我自保也有错么?你觉得谢明仪是那种,我不害他,他就不会来害我的人吗?” 赵泠道:“所以,我那么努力地同你们划清界限,那么努力地维护长公主府的声誉,到头来,我还是成为了一枚怨恨的棋子。” 她神色木然,也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凄凉更多。 “我赵元嘉何德何能,居然能让你们两个人,为了我自相残杀,兄弟相残。”赵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累了,真的累了,放过我吧。” “可是,谁又能放过我?”萧子安眼眶通红,抬眸望着她的眉眼,痴痴笑道:“我的心已经在你那了,你要或者不要,我都不会拿回来。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放手。” -- 第170页 他说完这句,缓缓站起身来,不知道是光线问题,还是角度问题,他似乎瘦了很多,背也不那么直了。 同印象中温润如玉,意气风发的九王殿下,差别很大。 所有人都没有错,可所有人又都错了。 直至深夜,赵泠才换了身暗色的衣裳,系着披风出了房门。萧子安怕她生气,不敢派人在门口守着,因此,也没人敢挡她的去路。 赵泠一路小心谨慎,避开了所有萧子安的亲信,径直走到了队尾,遥遥就见一架木头牢房,里面蜷缩着一团影子。 谢明仪身上还穿着喜袍,浑身上下像是才从血水里捞起来,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侧,露出来的皮肤极惨白。顺着他的肩胛,有一副重锁将他的琵琶骨封住,鲜血还未干。 赵泠使劲捂住嘴,才不至于当场发出声音,她禀退了所有的侍卫,这才缓步行了过去。距离谢明仪仅有半步之遥才停下。 她伸手穿过牢房,将粘在他脸上的头发捋至耳后,见他双目紧闭,连唇色都白。 “阿仪,醒醒,阿仪……” 谢明仪蹙了蹙眉,似乎极痛苦,好半天才缓缓醒来,他眸色凌厉至极,可看到赵泠的瞬间,便换了一副温色,他起身靠坐着,满脸迷茫:“娘子,为何要把我锁在这里,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你很乖,你做得很好。”赵泠自袖中将藏着带过来的包子拿了出来,伸手掰开,还冒着热气,“来,你行动不便,我喂你吃点东西。” 谢明仪点了点头,就着赵泠的手把包子吃了,末了,他才舔了舔唇:“娘子,我还要,我好饿,身上好疼,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赵泠鼻尖发酸,取出水囊喂了他几口,轻声道:“你听话,我没有钥匙,打不开这锁,我有空就会过来看你的。” 谢明仪又点了点头:“好,我什么都听娘子的。”他伸手要摸赵泠的脸,不料扯痛了伤口,难以抑制地痛呼出声,“娘子,我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好疼好疼……” 他此前即便受再重的伤,也从未在赵泠面前喊过疼,赵泠也一度觉得,他就是天生不知道疼。 可现如今,她才明白,世界上哪有铜墙铁壁的人,只不过是缺了在意的人。 谢明仪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亲人,也会受伤流血,也会喊疼。 “好,我知道你疼,但若是入了京城,恐怕你还要多受些罪。”赵泠凑近他的耳畔,轻声嘱咐,“阿仪,不管别人给你用什么刑,你也一定要撑住,不管别人说什么,你一概不要认,只要你不松口,他们就拿你没办法,知道么?” 谢明仪的眸光闪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晦涩难懂,可语气仍旧迷茫:“为什么呢?”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你一命。”赵泠起身,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你还有一个亲妹妹,在家等着你呢,你一定不要死,知道么?你若是敢死,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再理你了。” 谢明仪重重点了点头,露出一口编贝般的牙齿:“好,我不死,我会好好活下去,我说过的,我要娶你。” 赵泠忍不住笑了一声,终是忍不住落了滴泪,她将眼泪擦干,起身要走,衣袖就被人从后面拽住。她回身一瞧。 谢明仪伏在地上,一手按着铁链,一手拽着她的衣袖,微昂着脸问:“娘子,我怕我会熬不住,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我?就当个平安符,我日夜戴在身边,就像是你陪着我一样。” 赵泠微微一愣,深思熟虑一番,到底将此前绣完的那枚荷包放入他的手中,“这个我绣完了,我希望你经过此事,往后能像白鹤一般,不染纤尘,翱翔天际,不坠青云之志。” “原来是只白鹤,我还以为是只鹌鹑。”谢明仪低声笑着,“我记住了。” 待赵泠回到房间时,萧子安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 一见她回来,忙起身迎了上去,“泠泠,大晚上的,你去了哪里?” 赵泠将披风解了下来,随手挂在屏风上:“这里所有人都是九王的眼线,九王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萧子安神色微微一顿,很快又道:“你去看谢明仪做甚?他现如今是乱臣贼子,而是你堂堂郡主,若是传扬出去,别人该说你对谢明仪余情未了了。” “传就传罢,我同谢明仪大难不死,孤男寡女在一起共处多日,回到京城定然传得沸沸扬扬。也不在乎多这一条,少这一条了。” 赵泠忽然伸出了手,“钥匙。” “什么钥匙?” “你锁他琵琶骨的钥匙。”赵泠蹙眉道:“他已经重伤至此,决计不可能逃出生天了,你何必对他动此大刑?” “谢明仪狡猾多端,万一把锁链打开,他若是半途中跑了,这罪责谁担?”萧子安叹了口气,眸子里满无奈,“阿泠,你也知道谢明仪素日为人,若是寻常人倒罢了,我都听你的,可唯独他不行。” “他怎么不行了?”赵泠抬起脸来,分外不解道:“谢明仪即便再厉害,他也不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血肉之躯,如何能熬得住这苦刑?” “你心疼他了?” “没有,”赵泠摇了摇头,否认道:“我只是觉得,他已经沦落至此,何必再落井下石,仗势欺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九王,谢明仪的罪行一日未定,他始终都是当朝首辅大人,你和他同朝为官,怎可对他动私刑。” -- 第171页 萧子安却道:“如此看来,你就是心疼他了。可是泠泠,你要知道,即便我不对他动手,待回到京城,必然要将他提去刑部,之后三司会审,即便是铁打的骨头,也受不住。谢明仪必定一死,没别的退路了。他若是不幸死在了回京的半途中,也不算最差的结果。” 赵泠原本就不打算让谢明仪死,听到此话,心尖一凉,同室操戈令她不喜,骨肉相残让她作呕。时到今日,她能做的,仅仅是救阿仪一命。 阿仪是阿仪,谢明仪是谢明仪。 她可以对谢明仪的生死坐视不理,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仪去死。 许久之后,她才重复道:“我只要钥匙,一句话,给还是不给。” 萧子安深深凝视着她的面容,最终还是沉沉叹了口气,败下阵来,轻声道:“我在你面前,永远都是个输字。这样罢,稍后我让下面的人去帮他开锁,你眼里见不得血,就不要去跟前看了。” 如此,赵泠这才将手收了回来,道了句谢,之后便是逐客令。 萧子安苦笑道:“以前我分外讨厌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徒,现如今才知,我只是没遇见自己喜欢的人罢了。” 说完,他缓步踏出房门,一身青衣,背影极清瘦,显得腰身细长,轻衣缓带,走动间腰上的青玉环轻轻摇曳,说不出来的飘逸俊美。 萧子安果真言出必践,当真让人替谢明仪将锁链卸下,赵泠怕他熬不到回京,特意找了个大夫过去给他处理伤口。 谢明仪的命,果真是硬,若是旁人像他这样,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可偏偏他能挺下来。 回京前,赵泠最后一次去探望他时,他甚至能坐起来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浓密漆黑的睫毛薄如蝉翼,轻轻一颤,就仿佛炎炎夏日中,蜻蜓点水的那一抹身影。 去了枷锁,他明明可以挟持她,然后逃出去的。赵泠不仅一次给了他这种机会,可他像是个傻子,一头往南墙上撞。 时至初秋,九王萧子安将元嘉郡主平安带回,生擒谢明仪,将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赵泠再次见到阿瑶时,是在宁国公府。 那日兵荒马乱,谢明仪将阿瑶从刺客剑下救起,为了去追赵泠,直接将阿瑶推至了沈非离怀里。 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阿瑶是谢明仪的亲妹妹。 原本刑部派人要将阿瑶抓去关押,人都堵在宁国公府了,硬是被沈小公爷赶走,按他的话就是,阿瑶怎么说也是他的表妹,身为表兄,就是应该护着她。 阿瑶当日伤势颇重,如今也好了大半,可见沈小公爷对她还算不错。此刻相见,又是一番相拥,赵泠上下打量了阿瑶一遭,见她平安无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提及谢明仪时,众人皆沉默了。 沈非离似乎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刻意将阿瑶支开,才同赵泠道:“我此前觉得郡主即便不喜欢明仪,也多少会看在阿瑶的面子上,对他手下留情,谁曾想,倒是我想多了。” “连你也觉得是我害他至此?” 第93章 真相 “非也, ”沈非离摇了摇头,“当日实在阴差阳错, 时至今日,我也不想说谁是谁非,只不过……” 他顿了顿, 忽然对着赵泠拱手一拜,“我恳求郡主大人有大量,这次明仪如果死里逃生了,你就饶了他罢!谢家满门覆灭, 现如今就只剩下明仪和阿瑶了, 真的不能再出任何事了!” 赵泠微一侧身,不肯受他这礼,淡淡道:“沈小公爷这话, 我倒是听不懂了, 从始至终, 我从未主动害过任何人,哪怕是谢明仪,我也没有加害过他。你方才也说了,当日实在阴差阳错。” “我当时并不知你身上所穿的衣服,是谢明仪的。我若知晓, 绝不会使计将衣服要过来, 更加不会交给九王。” “我知晓郡主为人正直,不是那等奸诈狡猾之辈,”沈小公爷起身, 面露苦笑,“情这一字,乃世间最毒,最狠,也是最痛的东西。明仪此生太难,太苦,我不希望他在碰任何情爱了。” 赵泠疑惑道:“你是何意?” “实不相瞒,我很久之前意外得到一种情蛊,此蛊珍贵异常,十分凶险,但有两个作用。”沈小公爷顿了一下,低声道:“一种,为假死,另一种便是忘情。若是明仪中蛊,不仅能有一线生机,此后还能彻底将郡主忘得一干二净。” “我想郡主也希望如此罢,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就此放手。也许对于郡主而言,反而是种解脱了,反正你也不喜欢他。” 不知为何,赵泠听到最后一句,心尖突然颤了一下,眼眶不由自主涩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谢明仪。 若她爱,她怎能容忍心爱之人沦落至此。若她不爱,她又为何这般难过。 “郡主……”沈小公爷愣了一下,神色慌张起来,忙从衣袖中掏出手帕,“郡主,我是说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么?郡主,你……你别哭,我平生最见不得姑娘的眼泪,你一哭……我,我,我话都说不利索了,郡,郡主……” 赵泠一侧脸,将眼泪抹干净,留给他一个倔强的侧脸:“没事,沙子进眼睛里了。你说的法子好极了,我也希望他能把我忘了。” 沈小公爷这才大松口气,想了想,才又道:“明仪眼下被关押在刑部,上头定然看管得极严,不瞒郡主说,我父亲早就发下话来,不准我插手此事。但是……” -- 第172页 他抬起脸来,眸子里满是坚定:“七年前,谢家满门覆灭,我年纪轻,什么都做不了,七年后,我已经长大了,明仪是我最珍视的人,哪怕我赔上小公爷的身份,甚至是我这条命,我也要保他!” 赵泠一直都知道沈非离偏宠谢明仪,眼下一听,便有些动容了,须臾,她才轻声问:“按理说,齐贵妃是宁国公的亲妹妹,而谢夫人只是国公府的养女,萧子安同你才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可你却更偏向谢明仪,不知何故?” 沈小公爷微微一笑,拢着那柄折扇:“话虽如此,可明仪就是我的心头宝,这点永远都不会变。” 他缓步走上前来,瞥见赵泠额间的蓝色水滴发饰,只觉得分外娇美,他也喜欢眼前这位姑娘,只可惜,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郡主,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深究为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能告诉郡主的不多,总结起来只有一句,明仪的身世,远比郡主知道的还要凄惨。” 赵泠猛一侧首,沈小公爷已经大步离去,她神色恍惚,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迷雾里,怎么都走不出来。 宁国公同齐贵妃一路货色,这次也选择了明哲保身,如此,阿瑶在宁国公府的地位极尴尬,说她是表小姐,可又不得宁国公的承认,说她是个侍女,可沈非离又待她如同亲妹。 赵泠不愿阿瑶被人指指点点,遂将人重新领回长公主府,刑部的人一直在宁国公府安插眼线,一见阿瑶出了宁国公府的大门,纷纷涌了出来。 将长公主府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官员上前一步,拱手道:“下官乃刑部侍郎,郡主身边站着的这位姑娘,乃是罪犯谢明仪之妹,还请郡主将人交出来,下官也好趁早将人捉拿归案!” 赵泠眸色一寒,将阿瑶往身后一护,冷声道:“本郡主倒是不知,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当街阻拦本郡主的去路!” 刑部侍郎道:“元嘉郡主,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还望郡主不要为难下官。” “我不为难你,既然你说抓人,可有缉拿令?” “有!”刑部侍郎暗暗松了口气,心道郡主果真明事理,遂双手将缉拿令呈了过去。 赵泠将缉拿令翻开,随意看了几眼,忽然卷起砸在刑部侍郎身上,冷笑道:“缉拿令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捉拿谢明仪之妹谢明玉!同本郡主的侍女有何关系?你们可不要忘了,本郡主的母亲,乃是长公主,不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唬弄的!” “元嘉郡主,您这可是在妨碍公务!现在谁人不知,您身边这位侍女的身份,她就是谢明仪的亲妹妹谢明玉啊!郡主!” “是么,本郡主倒是不知,阿瑶居然有此等别称。”赵泠攥着阿瑶的手,见她往自己身后一躲,心里就涩涩地难受,语气也沉了下来,“她是本郡主救回来的,养在长公主府多年,也是本郡主拉扯长大的,若说她是谁的妹妹,她也只能是本郡主一个人的妹妹!” 顿了顿,她走上前一步,一把将侍卫腰间的配剑抽了出来,用剑尖抵着刑部侍郎的胸膛,“你要想把她带走,也不是不行,你且随本郡主入宫面圣,看看普天之下,谁敢带走长公主府里的人!” 刑部侍郎冷汗潸然,忙举起双手,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滚落下来,颤声道:“郡主饶命,下官也是奉命办事,郡主若是不肯将人交出来,那么下官只好……” “只好怎样?” 赵泠往前一按,剑尖直接刺破衣服,刑部侍郎吓得往后一跌,大叫了一声,侍卫们连忙将他扶住。 “这个人本郡主带回长公主府了,谁若是想擅闯长公主府,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 说完,赵泠将剑往地上一掷,牵着阿瑶的手上了马车。 阿瑶一坐进去,头一低,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 赵泠双手捧着她的脸,轻声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哭了呢?” 阿瑶比划道:“是我给郡主惹麻烦了。” “怎么就惹麻烦了?我说了啊,你是我救的,也是我养大的,你只能是我的妹妹。”赵泠轻声安抚道:“阿瑶乖,你没有错,错不在你。” 只这么一句,阿瑶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她两手飞快地比划着动作:“谢明仪是个大坏蛋,我是个小坏蛋,都是我们害了郡主。”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阿瑶,你听我说,有些事情原本就不该你承担的。上一辈子的恩怨,一直折磨着你哥哥,我不希望你以后也被仇恨左右。” 她只要想起谢明仪的下场,就觉得头痛无比,生怕阿瑶也步了他的后尘。 哪知阿瑶道:“郡主救过我的命,还养大了我,我永远都不会恨郡主。” 阿瑶心思单纯,在她看来,父母和兄长都是很遥远的人,她不记得关于他们的一切了,旁人提起来,也许会稍微难过,但绝对不会活不下去。 而郡主不一样,自己所得到的所有关爱,全部都来自于郡主。即便全世界都与郡主为敌,她也要挡在郡主面前,哪怕是死。 在这点上,阿瑶远比谢明仪还要爱赵泠。也更有资格陪在赵泠的身边。 萧瑜得知赵泠回来后,上门大哭了一场,赵泠好不容易才将她劝住,提起陆景和时,萧瑜道:“别提她了,我都快被她气死了。原本我以为你和谢明仪坠落山崖必死无疑,遂私底下求了我二哥,想把阿瑶接到王府里,谁曾想被那死丫头听见了。她得知阿瑶的身份后,就大肆散播。” -- 第173页 顿了顿,她面露愧疚地攥着赵泠的手,“对不起啊,泠泠,我当真不是有心的,我不知道陆景和在外头偷听。我当时就想着,阿瑶一个人太可怜了,我想给她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依靠,所以才求了我二哥。谁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 赵泠知晓萧瑜决计不会伤害阿瑶,遂安抚道:“这不是表姐的错,我知道表姐也有难处。如今我回来了,谁敢碰阿瑶一根头发,我必要谁一命!” 她思及陆景和,又暗道了句造孽。 萧瑜却缓缓道来:“那日陆景和同你调换了马车,原本以为谢明仪一定会去救她,结果没曾想,谢明仪支身跑去救你了。陆景和心气高,被家里人宠坏了,一心觉得是你挡了她和谢明仪的姻缘,只怕日后要与你为敌了。” 赵泠道:“她如果真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与我为敌,我也不惧,放马过来便是,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怕过谁。” “你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她是我姨母家的表妹,按理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该偏心眼的,但我又不是圣人,就是要偏心眼。” 萧瑜满脸认真道:“泠泠,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若是那死丫头对你起了什么歹念,你尽管出手整治,我母妃那边有我呢,咱们不怕!” “多谢表姐。”赵泠动容了,时至今日,萧瑜居然愿站在她的身边,光是这样一份不离不弃,就足够令她今生难忘了。许久之后,她才轻轻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陆姑娘若实在想同我为敌,我不会手下留情。” — — — 宁国公从前不待见谢明仪的母亲,现如今也不待见谢明仪,对于他的生死,真可谓是坐视不理,甚至隐隐有推波助澜的趋势。 沈小公爷离开宁国公府,乘坐马车径直去了趟刑部,身边的小厮明里暗里劝了几遭,让他莫惹宁国公生气。沈非离也不搭理,拿着宁国公府的腰牌,很容易就进了刑部。 刑部尚书同宁国公有几分旧交,见到腰牌,便以为是宁国公背后授意的,于是对沈非离擅闯刑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交代手下狱卒盯紧些。 沈小公爷拢着一身玄色披风,将整个人套在里面,以妨众人耳目,随着狱卒一直穿过七、八道牢门,终于在一间格外大的牢门前停下。 牢狱环境杂乱,满是腥臭和腐烂的气味,沈小公爷养尊处优惯了,骤然一进来,皱紧了眉,单手虚掩着口鼻,沉声道:“把门打开。” 狱卒面露难色:“小公爷,这里面关押的是朝廷重犯,上头吩咐过要严加看管,小人实在不敢……” “打开!” 沈小公爷抬起眸子冷睨了他一眼,周身的威压将那狱卒吓得脸色一白,赶紧上前将门打开,随后远远退至一旁候着。 牢房里光线昏暗,地面铺着一层杂乱的干草,上面一方草席,谢明仪一身囚服坐在席上,衣裳和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想来才被用过刑,连唇色都是白的。 两缕长发将他的眸子掩住,沈非离看不清他的表情,须臾,解了身上的披风,弯腰给他披上,半蹲下来叹道:“我听说你坠崖时摔到头了,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你那还认得表哥么?” 谢明仪抬眸望他,脸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沈非离心里一个咯噔,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余光瞥见狱卒在外头探头探脑,遂故意提了个音道:“你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小公爷起身,故意挡住狱卒的视线,居高临下地问他:“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此前犯下的罪行?” 谢明仪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我没有罪,你们抓错人了。” “居然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看来是刑部的刑罚不够重啊,来人啊,去取桶辣椒水进来,好好让首辅大人清醒清醒!” 狱卒一听,连忙上前拦道:“小公爷,万万不可动私刑啊,万一被上头的人知道了,小人可就没命了啊!” “怎么,我连大义灭亲的资格都没有?这样,你且替我取根鞭子来,我有大用!” 狱卒不敢不听,忙去取了根鞭子来,沈小公爷震了震鞭子,暗暗咬了咬牙,一鞭子冲着谢明仪的肩胛抽了过去。 只一下直接抽碎了薄薄一层衣衫,自肩胛到前胸犁出一条血痕,他又接二连三抽了几下,狱卒又上前阻拦,被他一把推开。 沈小公爷低骂道:“你母亲是宁国公府的名义上义女,其实就是个侍女,你出身低贱,谁知道靠了什么手段才爬上来的!竟然还敢挟持元嘉郡主跳崖,我今日便替宁国公府除了你这个祸害!” 狱卒见沈非离鞭鞭不留情,又劝不住人,忙一溜烟地跑出去通风报信去了。待人走了,沈小公爷一掷长鞭,忙蹲下身来,将人扶起。 “明仪,你怎么样?是不是表哥下手太重了?明仪?” 谢明仪缓缓呕出一口血水,由他扶着靠在墙角,轻声道:“无妨,我母亲终究是从宁国公府出来的,你若不如此,他日我被定罪,你也无法独善其身。” “对不起,明仪,表哥愿意为了你,赔上自己的性命,但我爹娘,还有宁国公府上下几百人的性命,恕我无法坐视不理。” 沈非离将随身携带的止疼药往他口里塞,见自己偏宠多年的人,竟有一日沦落至此,堂堂七尺男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伸手将谢明仪拉在怀里,沉声道:“明仪不怕,七年前,表哥没用,护不了你,七年后,表哥一定护住你!” -- 第174页 谢明仪淡淡笑了一下:“我至始至终都没想明白,我到底哪一步走错了,即便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你人在京城,想必很多事情都很清楚。” 沈非离神色微微一凝,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如实相告,咬了咬牙,才道:“是你的一件衣服。” “我的一件衣服?” “是!那日萧子安误闯了太子的帐子,被人当刺客追杀,后躲入了赵元嘉的帐子里,这点你是知晓的。可后面的事情,你却不知,赵元嘉猜到了你的动机,为了救萧子安,她从我身上骗了件衣服。” 说到此处,他神色一暗,抿着唇道:“我当时未想太多,就直接给她了。谁曾想被萧子安认了出来,他使计,在皇上面前反将你一军,就连刺客都被他事先调换了。” “你为了保证赵泠的安全,事先调换了行车的顺序,萧子安原本就不想娶陆家的姑娘,正好顺水推舟,想将陆姑娘除了。谁曾想,陆姑娘居然半途中同赵元嘉调换了马车。” 沈非离攥紧拳头,似乎也对此愤恨不已:“事后想想,也许萧子安当时就是故意让你挟持赵元嘉,只是没想到,你做事这般决绝,竟然当场带着她跳崖了!” 说完,他双手按着谢明仪的肩膀,沉声道:“明仪,不得不承认,你的确输了。你不是输给了萧子安,你是输给了赵元嘉!” 谢明仪神色淡淡的,对事情的真相,早就猜到了几分,如今亲耳听沈非离叙述,并未显得如何难以接受,也没有歇斯底里。 可胸膛处那一口意难平的闷血,还是呼啸着翻涌上来,他唇微张,半个字未说,鲜血顺着唇齿喷了沈非离一身。 “明仪!” 沈非离大惊失色,慌忙要点他的穴道,谢明仪将他手臂挡开,声音低沉得仿佛含了沙子,“赵元嘉此前说过,她不爱萧子安,也不爱我。可到了生死关头,她终究选择了前者。” “明仪,元嘉郡主的那颗心原本就是琉璃做的,光靠人捂永远都捂不热!这天底下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真的不差你一个!”沈非离几乎哽咽了,“明仪,放手吧,她真的不爱你!” “……我知道她不爱我,一直都知道。我其实希望她能恨我,这样最起码证明,我在她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沈非离闻言,更觉得心如刀绞,幸亏自己陷得不深,否则定然也有饱受情苦。 “明仪,我替你寻了情蛊来,待三司会审那日,皇上亲审,太子和九王陪同。就以刑部的手段,即便没罪也能审出罪来,表哥实在不忍心再见你受苦。” 他将一只小玉瓶塞到谢明仪手里,轻声道:“彼时,你将情蛊吞了,即刻便能进入假死状态,我会派人安排你离开京城,从此山高水远,你一个人逍遥自在,再也不用活在仇恨里了。” “这便是要我将赵泠忘了啊。” “她都不爱你,你记着她一天,就痛苦一天,何不趁早忘了?”沈非离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放心,以郡主的心性,她绝对不会嫁给萧子安,如此一来,萧子安日后定然饱受情苦,也算替你报仇了。” 忽听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沈非离一惊,飞快地嘱咐道:“我是瞒着我爹偷偷来的,以后再来怕是千难万难,你一定要听表哥的话,一定一定把情蛊吞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要响在耳侧,隐隐可见一片白色衣角,沈非离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指着谢明仪骂道:“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你自己行的恶事,自己承担了罢!” 白衣的主人迈前一步,露出真容来,萧子安如玉树般立着,轻衣缓带,腰间的青玉环熠熠生辉,同这个杂乱肮脏的牢房显得格格不入。 他先是凝视了谢明仪一眼,这才把目光落在了沈非离身上。 “沈小公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不知道皇上有命,不准闲杂人等进来,还是说有人给你撑腰,所以你才明知故犯?” 沈小公爷微微一笑:“你不也来了?” “我和你不同,”萧子安抬起一面金牌,正色道:“我可是奉了父皇之命,前来审问罪臣,见此金牌如见皇上,尔等还不速速跪下行礼?” 此话一出,沈非离神色一顿,赶紧行了一礼,余光瞥见谢明仪不动,便又暗暗替他担忧起来。萧子安此次前来,恐怕审问只是其一,过来折辱报复也并非不可能。 果不其然,萧子安神色一凝,居高临下睨着谢明仪,冷声道:“你为何不跪?” 谢明仪道:“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为何要跪?还有……”他面露茫然地环顾左右,“你们到底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谢明仪,你少在这里装疯卖痴,阿泠信你,我可不信!”说着,萧子安将金牌收好,对着左右呵命道:“来人,将他架起来!” 狱卒一听,为难道:“九王,这恐怕不妥罢,上面吩咐了,不可再对犯人动私刑,况且方才……”他顿了顿,眼睛直往沈非离身上瞟。 沈非离笑道:“不管怎么说,他的母亲到底是从宁国公府出来的,我此前糊涂,同他走得近,眼下再不大义灭亲,岂不是要牵连到自己家了?” “哦?听小公爷的意思,你是承认了谢明仪的罪行?” “九王殿下说笑了,我承认他什么罪行?我都不知他犯了什么罪行,我也不是同党。”沈非离眸色一寒,可脸上仍旧挂着笑意,“我父亲是你舅舅,你母亲是我姑母,咱们两个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你忘了?” -- 第175页 萧子安淡淡一笑,瞥了一眼谢明仪,这才意有所指道:“如此说来,表哥是不打算蹚这趟浑水了?” “自然,”沈非离耸了耸肩膀,满不在意地笑道:“俗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识抬举的。” 顿了顿,他不动声色地抬眼对萧子安身后的狱卒使了个眼色,那狱卒会意,赶紧偷溜出去了,又道:“这样吧,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不对,应该说是宁国公府的诚意,我留下来观看殿下如何审问的,不知殿下可应允?” “小公爷如果不怕见血的话,只管留下来观看便是了。” 早有狱卒搬了椅子过来,萧子安先行入坐,吩咐手下将人提起来绑好,这才曲指点了点桌面:“谢明仪,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你若今日好好交代了罪行,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你若不认,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沈非离贴着萧子安的左侧入座,心里暗暗焦急,见狱卒烧了铁烙,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可表面不显露半分,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斟酒。 “来,九王也喝一杯罢。” 萧子安抬手拒绝了,淡淡道:“小公爷老实坐着看好,不要打扰到本王办公。” 说完,又望向谢明仪:“你刺杀太子,还意图嫁祸本王,派出刺客行刺,挟持元嘉郡主跳崖,这些你可认罪?” “我何罪之有,如何认罪?”谢明仪竟然笑了一下,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是王爷,天潢贵胄,当真好了不起啊,王爷就能胡乱打人了,真了不起!” 萧子安眉尖一蹙,似乎觉得谢明仪无可救药了。示意那狱卒行刑。 狱卒点头,攥着烧红的贴烙走上前去,作势要往谢明仪胸口上烙,这若是烙了上去,一辈子都去不掉了。沈非离额间的汗水滚落下来,十指深深攥拳。 整个牢房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喘气声和火盆里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都能清晰传入耳朵里。 沈非离连后背都湿透了,死死盯着狱卒手里的铁烙,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将之打落。可萧子安就坐在一旁盯着。一滴冷汗顺着鬓发落了下来。 啪嗒一声砸在手背上,沈非离脑子一炸,霍然站起身来,一句“住手”还未出口,就听外头高宣“皇上驾到!” 萧子安一愣,忙站了起来,往前行了几步,拱手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沈非离大松口气,狠狠瞪了拿铁烙的狱卒一眼,这才上前行礼,唤了句:“姑父!” 皇帝骤然出现在刑部,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刑部尚书和侍郎微垂着头跟在其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谢明仪孤零零地被绑在架上,眼底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们都在这儿?” 萧子安忙道:“回父皇,儿臣奉命过来审问犯人,至于沈小公爷,约莫是奉了宁国公的吩咐,过来同儿臣一道审问。” 他下意识地维护了沈非离,宁国公府和齐贵妃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为过。 皇帝问:“那审问出什么了没有?” “回父皇,还没来得及审问您就过来了。”萧子安抿了抿唇,低着头又道:“谢明仪一直在装疯卖傻,拒不承认此前犯下的种种罪行,依儿臣愚见,重刑之下,求何不得,不如……” “既然你都说是愚见了,何必一试。”皇帝摆了摆手,忽又望着谢明仪身上的伤,“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子安回身望去,抬眸横了沈非离一眼。 “朕在问你话,你看他作甚?”皇帝不悦,连语气都严厉起来。 沈非离只好拱手道:“回姑父,是臣打的,臣一直憎恶心狠手辣之辈,谢明仪的母亲又是宁国公府的养女,我今日过来就是代替家父,好好教训一下他这个不忠不孝之徒!” 说着,他又抬眸打量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眸色中泛起怒色,赶紧乘胜追击,又补了一句,“姑父请放心,宁国公府一向为君之命是从,府中绝不藏污纳垢,谢明仪同其母一般无二,早就为宁国公府所不容!” 萧子安微微一愣,不由抬眼望了他一眼,按理说,不是应该有其父必有其子,怎么突然提及谢明仪的母亲了。 不仅如此,他突然发现皇帝的神色中带着几分晦涩难懂,既像是愤怒,又像是恼恨,甚至还参杂着几丝难以察觉得愧疚和怜惜。 正当他想深究时,却听皇帝怒道:“放肆!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来刑部胡闹的?!” 沈小公爷见到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赶紧跪下请罪道:“姑父,臣不是有意的,臣只是……” “称陛下!” “好的,姑父,”沈小公爷又道:“臣还以为陛下就是这个意思。” “随意揣测圣心,这是谁教你的?”皇帝冰冷的目光钉在了沈非离身上,之后又转到了萧子安身上,又问:“子安,你说,是谁教你的?” 萧子安脸色一白,心里暗骂沈非离又坏他的事,表面上忙请罪道:“父皇熄怒,儿臣只不过是想为父皇分忧,儿臣……” “不必多说,全部都出去候着。”皇帝抬手打断了萧子安的话,余光瞥见沈非离爬起来要跑,指着他对左右呵命,“来人,去把小公爷抓起来,直接送回宁国公府!” “哎?”沈小公爷一愣,忙装作慌忙的神色,连声喊道:“姑父,姑父!不要啊,姑父!这可不关我的事啊,姑父!” -- 第176页 声音逐渐小了,待人都走光了,皇帝这才缓步行了上去,神色晦涩难懂。 许久之后,捏着谢明仪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明仪,你还记得朕么?” 谢明仪痴痴地笑了起来,当真是一副憨傻的样子,皇帝心尖没由来的一涩,拇指指腹轻轻将他唇边的血擦拭干净,低声道:“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明仪?” 皇帝见他只是笑,一个字也不说,浑身是伤,早就不复当初的风光,可眉眼仍旧是俊俏丰逸的,笑起来很有那人当年的风采。 “想不起来也罢。”皇帝松开手,语气平静道:“这事情的始末,朕已经调查清楚了,不管是你,还是子安,都并非全然无辜,无过,但朕虽是天子,也是人父,终归是要护着亲生儿子。” 顿了顿,他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朕这些年来,对你的所作所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的确出色,在朝为官做了不少实事,可同时也做了不少恶事。你玩弄权贵,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这些朕都忍了。” “朕知道你喜欢元嘉,曾经不顾子安的苦求,将元嘉赐给了你。可你终究是亲手将她推开,这怨不得朕。” 谢明仪仍旧痴笑,仿佛一句都听不懂。 皇帝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事到如今,朕也不妨告诉你,就凭你挟持元嘉跳崖,就足够定你死罪了。朕其实不想你死。” “明仪啊,你若是肯向朕低一次头,朕就饶你一命。” 他抬眸望着谢明仪,摇头道:“以你的心气,想必饶你一命,你势必要卷土重来,但无论如何,朕会看在你母亲的颜面上,饶你一命。” 谢明仪的神色逐渐变得嘲弄起来,低笑道:“皇上本可以将我杀了,以绝后患,何必如此大费周折,难道真的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理由很好找,但朕不舍得。”皇帝回身瞧他,单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其实不该辜负元嘉,她是无辜的,她的父亲也是无辜的,错的人是朕。” “皇上终于肯同臣说实话了?”谢明仪抬首,眸子冷得似霜,字字冷冽,“愿闻其详。” “因为朕爱你的母亲,”皇帝语气平静,抬眸望着谢明仪,思绪却仿佛飘到了过去,“你也知道,你的母亲乃宁国公府的养女,当初朕对她一见钟情,她对朕也是如此。谁曾想先皇下旨让将宁国公府的嫡小姐下嫁于谢拂。” 顿了顿,他神色一沉,攥紧拳头道:“朕当初乃东宫太子,谢拂不过就是个外臣,若是让他娶了宁国公府的嫡出,而朕只娶了个养女,传扬出去,该是多大的笑话?”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负了我的母亲?” “并不全然如此,”皇帝摇了摇头,“即便你母亲嫁给了谢拂,只要朕想,还是可以将她接入皇宫,但她却背叛了朕,当真爱上了谢拂。” “朕是皇帝,怎能容忍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在其他男人怀里享乐,朕曾经不止一次地给过你母亲机会,是她自己拒绝了,怪不得朕。” 话到此处,皇帝眸色中闪过一丝阴戾,似乎还很不甘,冷笑道:“谢拂胆大包天,居然敢公然抢走朕的女人,就勿怪朕心狠手辣!” 顿了顿,又道:“至于赵家,朕记得当初赵大人同你父亲交情甚笃,一样的乱臣贼子,觊觎着朕的东西,就是该死!” “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就因为你的私心,你就害了我谢家满门?!你该死!”谢明仪猛地往前冲了一下,震得锁链哗哗作响,面若豹状,低吼道:“我一定要杀了你,替我全家报仇雪恨!” “哈哈哈,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等皇帝笑够了,才轻声道:“朕曾经答应过你的母亲,永远不会对她的孩子下毒手。朕纵容了你这么多年,已经给了你机会,可你却变本加厉,实在伤透了朕的心啊!” 说完,皇帝凑近一步,低声道:“不过你放心,朕不会杀你的,朕会让人废了你的武功,打断你的双腿,将你永远囚禁在大理寺。这样一来,朕就不算愧对你的母亲了。” “卑鄙!只要一息尚存,我一定会杀了你,替我谢家上下报仇雪恨!” “你若如此执迷不悟,那朕也没办法。”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阴狠道:“朕会吩咐下去,三司会审那日,必定断你一副腿脚,至于你那妹妹,她同你母亲生得很像,朕同你母亲有缘无分,现如今倒很希望后辈能达成朕的心愿。” “朕会下旨命子安娶了你妹妹,至于位份嘛,正妃她不配,侍妾又太低,就侧妃罢,你看如何?” “你若敢碰我妹妹一根毫毛,哪怕让我粉身碎骨,我也要让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94章 狗子换马甲啦 还没等到三司会审那日, 谢明仪就死了。 刑部尚书急匆匆地入宫禀告,跪在金銮殿上颤声道:“回皇上, 今晚狱卒来报,说罪臣已死,连身体都硬了, 仵作检查了尸体,说是罪臣原本就身负重伤,又曾经被九王殿下命人穿了琵琶骨,是个人都受不住啊!” 皇帝早起时右眼皮一直跳, 初时只当是昨夜没睡好, 谁曾想才短短一夜的时间,谢明仪竟然就死了。 做事一向招摇过市的首辅大人,竟然死得这般无声无息, 仿佛一片雪花落在房檐上。以至于皇帝久久未能回神, 急匆匆出宫去了趟刑部, 只能瞧见一方白布盖住的尸体。 -- 第177页 谢明仪死得很安详,脸上的鲜血早就干涸,看得出来,死之前没受太大的痛楚,手腕上还残留着淤青, 甚至连铁链都没来及解开。 他就这么去了, 连一句话都没留下。 许久之后,皇帝才命人将尸体抬下去,单手捏着绞痛的眉心, 很快,眼珠子就红了。沉声问道:“这事元嘉郡主知道了么?” 刑部尚书道:“回皇上,消息还没传出去,微臣一得了消息,就赶紧进宫了。” 皇帝点了点头,吩咐道:“那现在可以传出去了,罪臣谢明仪畏罪自杀,抄家灭门,让人将谢府查封,府中下人男的发配至边疆,女的全部收编军妓,下去办罢。” 刑部尚书一一应了,说到阿瑶时,又为难道:“元嘉郡主很护谢明玉,臣等实在不敢擅闯长公主府,还请皇上定夺。” “既如此,那便由着她罢。” 待消息传到赵泠耳朵里时,她才刚起身,负责传话的丫鬟一口气把话说完,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赵泠只觉得晴天霹雳,好半天儿都没反应过来。 她此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谢明仪一定熬过三司会审,只要他熬过去了,自己就想法子将他弄出京城。谁曾想三司会审还没来,人就去了。 传话的丫鬟道:“听刑部的狱卒说,首辅大人是活活疼死的,刑部折磨人的法子本来就多,首辅大人此前还受了很重的伤,也无人给他医治,因此才……” 赵泠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她此前明明就知道谢明仪伤势严重,一直以来觉得他不畏痛,仿佛铁打的人,因此根本没想过去刑部探望他,或者是找个太夫送去。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她只觉得一瞬间,仿佛被人掏了心窝子,浑身发颤,可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有,丫鬟见她如此,忙上前将人扶住,嘴里嚷道:“太好了,以后总算没人再纠缠郡主了,看郡主的样子,定然极开心的!” 若是换作从前,赵泠早就让人在门口放串鞭炮庆祝一番,可自从经历过黑山寨后,她便再不能下手杀谢明仪了。 两个人明明约定好,忘了此前种种,然后重新来过,可他怎么说死就死了? 赵泠不肯信,直到听说谢家被抄,府中人一律获罪,才终于清醒几分。她顾念着隽娘的安危,托人花了一大笔银钱,才将人保下来。 隽娘才一见赵泠的面,话都未来及说,噗通跪下,哽咽道:“郡主,咱们大人走得太急,竟连句话都没留下。谢家现如今只剩下小姐一个人了,若是连这点血脉都保不住,奴婢还不如一头撞死!” “隽娘,来,你先起来说话。” 赵泠起身扶她,隽娘不肯,仍旧求道:“奴婢知晓郡主厌恶咱们家大人,可到底夫妻一场,多少有几分情分在。郡主又救了奴婢,往后奴婢的命就是郡主的了。还望郡主能看在当初的情分上,善待小姐!” 其实不必隽娘多言,赵泠也会善待阿瑶的,但从隽娘嘴里听说,便觉得眼眶酸涩。 谢明仪曾经那么宠爱偏护阿瑶,临死前居然连一面都没见到,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谢府再度被抄家灭门,阿瑶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等赵泠寻到阿瑶时,天色已昏,秋风卷杂着落叶,显得庭院里极其萧条,阿瑶抱膝坐在门口的第二排台阶上,背影单薄瘦弱,很可怜。 赵泠缓步行了过去,凑近她坐了下来,从旁道:“阿瑶,想哭的话,你就哭出来吧,这样心里也会好受点。” 阿瑶抿唇,眼眶通红,可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也不知她是觉得谢明仪罪有应得,还是觉得谢明仪的死,本就在意料之中。并没有歇斯底里地痛哭。 可越是这样,越惹人心疼。 赵泠将人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阿瑶不怕,只要有我在,没有任何人敢伤害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阿瑶肩膀颤抖得仿佛狂风中的黄叶,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终于顺着面颊缓缓落了下来。 一为了自己是谢家人,二为了谢明仪的死。 皇帝下旨封了谢府,就连谢明仪的葬礼也草草了事,沈小公爷此前在刑部当众同谢明仪划清界限,现如今也不出面,还是刑部尚书出面送了口薄棺,让人拉去郊区乱葬岗,草草埋了了事。 乱葬岗。 沈非离一身玄衣,身后候着一众马车,以及七八个家丁,他抬手吩咐家丁破土挖坟,直到露出点棺材板,才让人停下。 谢明仪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脸色同死人一般无二,沈非离将人抱了起来,直接放入马车里。 夜深人静,马车飞快地穿梭在夜色里,同京城越行越远。 沈非离用金针刺了谢明仪身上的几处穴道,不消片刻,他便缓缓醒来,脸色白如霜雪,可却有了几分活气。 “我现在就送你离开京城,往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一个人逍遥自在,莫再回来了。” 沈非离从马车里掏出一个包袱,往谢明仪怀里一送,轻声道:“表哥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明仪,表哥希望你往后惜命,好好活着,活得越久越好,不要辜负了表哥的一番苦心。” 谢明仪抬手将包袱推至一旁,起身半倚在马车上,摇头道:“可能又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 第178页 “你都沦落至此了,你还要怎样?”沈非离神色复杂,知晓他中了情蛊,算是彻底断了痴情,遂刻意不提赵泠,只问:“难道你还想继续报仇?” “自然,我若活着不能替谢家报仇雪恨,那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谢明仪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眸色阴郁,浑身透着森森鬼气,沈非离没由来地颤了一下。 “那你想怎么做?你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还能再做些什么?” 还未等谢明仪回话,马车骤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大声道:“公子,前面的路被石头堵住了,走不了!!” “不知道绕开走,连这点小事都需要我来教?” “不是的公子,石头底下好像压着人!” “麻烦!”沈非离生怕被人察觉,遂连夜带着谢明仪出京,怎可在此耽误时间,他一撩车帘,就见前面的路被滚石堵住,旁边还翻着一辆马车。 石头几乎将马车压碎了,马车上悬着的灯笼上,赫然挂着一个“许”字,沈非离眉头一皱,跳下马车细瞧。 谢明仪跟随其后,先是看了眼灯笼,随手将眼前的石头推开,就见底下压着个人,已经断气多时了。他半蹲下来,见这人腰上坠着什么东西,伸手一拽,却见是一枚鱼符。 “此人是什么来历?莫非是……”沈非离低声喃喃自语,刚一抬头,却见谢明仪将鱼符攥在了手心里,迎着月光,仿佛才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他道:“冀,豫两州新上任的中书令大人,姓许名温,看来老天开眼,又给我指了一条明路!” 谢明仪死后,正赶上冀,豫两州新上任的中书令大人入京,据说半途中出了点事,耽误了几日,甫一入宫,先是入宫拜见皇上,之后便是去衙门述职。 此人原该在谢明仪手下办事,如今他骤然身死,皇帝一时半会儿没法调度,索性就让中书令暂且留在京城。 自谢明仪死后,赵泠一直待在长公主府陪着阿瑶,不问京中一切事情。 萧瑜倒是爱凑热闹,听闻这位新上任的中书令生得俊俏,眼巴巴地跑去看了,回来就同赵泠描述了一番。 说是个青衣书生模样,生得文弱,气质斐然,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簇拥着百来名下属官员,派头很大,谈论起身世,萧瑜叹了口气。 “他啊,姓许,名温,是陆家的远房亲戚,据说家道中落了,父母早亡,全靠陆家接济才活了下来。也算有出息,竟然一跃成了两省中书令。” 说到此处,萧瑜单手托腮,又叹了口气:“陆景和这回可要开心了,又有人给她撑腰了。泠泠,你都不知道,她这几日同我很不对付,没少在我母妃面前上蹦下窜,可把我烦死了。” 赵泠淡淡笑道:“算算日子,陆姑娘和九王殿下的婚事也快了,想必有很多事情需要着手,恰好中书令调任回京,正好赶上喝喜酒了。” “那可不?自从谢明仪死后,东宫太子就消停了,以前太子妃隔三差五喜欢出来溜达溜达,或者是办个花宴什么的,现如今也不出来了,估计是……哼!” 萧瑜将茶杯盖重重一放,但这一声冷哼,就已经包含着千言万语。 东宫太子乃是皇帝的嫡长子,虽庸碌了些,但并无犯过大错,轻易不可废他,如今九王殿下风头正盛,眼瞅着就要压过东宫了,想来日后皇位落谁身上,还未可知。 赵泠一向主张洁身自好,那点官僚风气,她是半点不沾。 如今和离了,谢明仪也死了,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她早起时见丫鬟从花房里捧了株海棠花过来,娇艳欲滴,香气四溢,花瓣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她猛然想起,此前谢明仪曾捧着一束鲜艳海棠花,躲在她的窗户下面,迟迟不敢露面。 被她发现之后,才带着七分羞涩,三分谨慎,小心翼翼地道:“郡主,我早晨起来见这海棠花开得甚好,立马就想起了你。” 可现如今,那个人彻底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走得悄无声息,同他平日里的作风截然相反。 萧瑜见她愣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对了,泠泠,今天晚上九王府设宴,说是替中书令接风洗尘,我二哥要去,他让我过来问问你。” “我就不去了罢,”赵泠回过神来,语气淡淡的,“我又不爱凑热闹,回头去了,凭白无故扰了大家的兴致。” 萧瑜却道:“可别啊,泠泠,我母妃说我就会闯祸,你要是不去,那我也不能去了!” 她心里想见沈小公爷,可又不好明说,知晓只要有赵泠的地方,满京城的公子哥都争相过去,于是拉着她软磨硬泡。 赵泠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应了。想起萧子安同谢明仪之间的过节,遂将阿瑶留在长公主府。 晚上便同萧瑜一道乘坐马车过去,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九王府。 门前的下人一见马车上悬挂着的灯笼,忙过来迎接,萧瑜知道赵泠不好热闹,遂同她寻了个凉亭坐下。 丫鬟们忙端了茶水蔬果,之后便退至一旁候着。 两人喝茶闲聊,还没聊几句,就见一锦衣公子行了过来,距离二人半步之遥站定,拱手便拜:“见过二位郡主,在下乃江州巡抚之子姓严。” 萧瑜抬眼瞥他,见此人生得俊秀,就是年纪看起来不小,约莫二十五、六,猜想他是冲着赵泠来的,于是不动声色地冲着赵泠使了个眼色。 -- 第179页 “哦,原来是巡抚大人府上公子,不知严公子有何贵干?” 严公子笑道:“今日赴宴,听闻二位郡主大驾光临,遂让人准备了份礼物,还请二位郡主莫要嫌弃。” 语罢,自袖中掏出一副画卷,解释道:“此画乃是前朝一位隐世大师所画,名为《富丽山居图》,严某今日便借花献佛,送给二郡主,还望郡主收下。” 虽说是送给两位郡主,可目光一直落在赵泠身上,萧瑜并非那等不识趣的人,见状便笑道:“我倒是不喜欢这种画啊,诗的,看也看不懂,欣赏不来。” 赵泠淡淡一笑,神色慵懒,道了句:“放那儿罢。”就直接送客了。 严公子才刚一离开,又接二连三来了好几位公子,不是送画,就是送扇子,送珠钗,送手镯、玉器等物。 桌子上很快就放不下了。从前谢明仪在时,没人敢跟赵泠献殷勤,现如今他人一去,追求赵泠的人,比之前有增无减。 他们之中,年纪大的,最大不超过而立之年,最小的比赵泠还小个三岁。皆是世家子弟,且不说家室和才情,就光论样貌,就没谁生得丑。 好不容易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萧瑜掩唇笑道:“泠泠,你的魅力不减当年啊,我要是有你一半,我都不惆嫁不出去了。” 赵泠微微一笑,心知这些人中,不乏部分人对她并非真心,只是看中了她的身份,以及容貌,亦或者是跟风为之。闻言,便道:“你要是喜欢,这些东西全部都送你了,我留着也无用。” “当真?”萧瑜面上一喜,笑道:“那我得好好挑挑,别的不说,东西还都挺值钱的,往后拿出去送人也好。” 正说笑间,忽听凉亭外头传来一声:“许大人请留步!” 两人闻声望了过去,就见一道青色身影立在长廊底下,被悬着的草席一遮,看不清面容,萧瑜听了片刻,道了句:“好像是我二哥的声音!” 因为隔得远,听不见两人的谈话声,赵泠正要收回目光,忽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挑开了草席,行出一位青衣书生,白玉为冠,腰束轻绶,模样清俊至极,瞧着并不文弱,隐隐有几分阴郁。 萧涣跟在其后,又紧跟着道了句:“许大人,下官方才同你所言,字字出至肺腑,许大人可莫要当了耳旁风。” 许温未言,抬起一双阴郁的眸子,面向凉亭望去,恰好同赵泠对视。仅仅一眼,赵泠便觉得如坠冰窟,脸色一白,下意识想一探究竟。 可仅仅一瞬间,他便将目光挪开,回身道了句:“知道了。” 萧涣点头,遥见萧瑜,遂引了许温过去,介绍道:“令妹萧瑜。” 他又转向赵泠,笑道:“这位便是当今的元嘉郡主。” 许温拱手见礼:“在下许温,见过元嘉郡主。” 赵泠这才缓过神来,回了一礼。 “这位许大人便是新上任的两省中书令,仪表堂堂,年轻有为,据说老家是通州的,是陆家的远房亲戚,真论起来,也算我们的表亲。”萧涣笑着,轻抬了下巴,“瑜儿,你觉得如何?” 萧瑜道:“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都说是亲戚。我不理你了,泠泠,我们去那边玩去!” 说完,拉着赵泠便走。 赵泠同许温擦肩而过,鼻尖猛然窜进来一丝墨香,她一愣,下意识地回身瞧他一眼,正好撞进了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 一瞬间,就犹如坠入了冰窟,连血管都被冻住了。 萧瑜拉着她迈下台阶,不巧迎面同个丫鬟撞了个正着,萧瑜哎呦一声,手一松,两个人往不同方向倒去。 萧涣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萧瑜扶住,而赵泠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台阶下摔去,腰间猛然一紧,许温揽过她的腰,脚下一动,便跃至凉亭外头。 丫鬟手里端的热茶尽数泼在地上,碎了一地瓷片。 “元嘉郡主,小心了。” 待人站稳之后,许温迅速将手收了回来,仍旧一副风轻云淡,不苟言笑的模样。 赵泠心神恍惚,总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他一样,遂问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许温道:“下官第一次来京,不曾见过郡主。” “阿泠,许大人在通州接任中书令之职,直至今日甫一入京,你又一直待在京城,怎么可能见过?”萧涣追出凉亭,见赵泠毫发无损,这才冲那丫鬟发火,“没见到郡主过来,冒冒失失的,万一伤到了郡主,你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丫鬟吓得脸色惨白,忙跪下叩首道:“大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大人饶命啊!” 赵泠不动声色地抬眼打量许温,就听他道:“算了罢,一个小丫鬟而已,反正也没人受伤。” 许温轻拂了衣袖,抬手示意丫鬟下去,眉梢一挑,冷不丁地转过头来,赵泠忙垂眸,装作若无其事。他淡淡一笑,并未拆穿。 早先便说,许温乃陆家的远方亲戚,即便家道中落,可这辈出了一个中书令,不知是门上几辈修来的福气,连带着陆景和在京城也水涨船高。 萧子安夺嫡之心,日益见涨,又同陆景和有婚约在身,想要将中书令收复麾下,也在情理之中。 待众人落了座,场上便传了歌舞助兴,赵泠原本就是被萧瑜强拉来的,坐在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打算喝几杯就走。 -- 第180页 场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赵泠喝了几杯,腹中便生出一团火来,她不胜酒力,歌舞又吵得她头脑昏沉,索性就同萧瑜说了一声,先行下去透透气。 九王府修建得富丽堂皇,后院的每一处景致都建得十分有章法,仿佛一座迷宫。 赵泠天生不认路,阿瑶又不在身边,弯弯绕绕地走了一阵,连个丫鬟也没瞧见。索性就坐在凉亭里,单手支着头,闭目养神。 晚风一吹,满庭院的花香袭人,酒劲儿上头,整个人就如同置身云端,漂浮不定。 不知何时,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一条丝带被风吹了下来,刚好拂在她的面上。 赵泠刚要抬手将丝带拿开,左手腕立马被人从后面攥住,她身上乏力得紧,厉声呵斥了一句,可不知是醉了,还是花太香了,听起来竟然有几分憨甜。 手的主人翻身跃至亭内,将赵泠两只手圈在怀里,见她面色酡红,香腮粉嫩,唇似点朱,说不出来的娇媚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亲吻,亵|玩。 赵泠只觉得唇瓣一凉,脑子轰隆一声炸开,当她意识到自己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调戏之后,忙要将人踹开。 可这人似乎早有防备,曲膝一抬,将她的腿压在下面,如此一来,她便动弹不得,仿佛案上鱼肉,偏偏刀俎还不知是谁。 她甚至觉得对方是萧子安,可转念一想,萧子安若要吻她,绝对不会这么偷偷摸摸。若是旁人,普天之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偷亲郡主? 脑中思绪万千,不过转瞬即逝,待赵泠再回过神时,身上的力道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她霍然从长椅上坐了起来,抓下覆盖在脸上的丝带。 手腕上似乎还有余温,火辣辣的疼着,她下意识摸着唇瓣,晚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周围黑漆漆的,连半点人影都看不见,赵泠甚至怀疑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桃花梦,梦一醒,梦里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她觉得此处邪门,赶紧要离开,可转了好几圈,仍旧在原地绕,就在她第十次穿过同一条青黛小道时,草丛里发出簌簌的声音。 还没等她惊叫,一道颀长的身影就落在她的面前,许温提着盏明晃晃的灯笼,立在青黛小道上,轻衣缓带,仪表堂堂。 “好巧,居然又遇见郡主了,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赵泠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稍一犹豫,才道:“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郡主在九王府也会迷路?此前没来过么?”许温将灯笼提高,上下打量了她一遭,淡笑道:“郡主似乎喝醉了,如若不然,下官送郡主回去如何?” 赵泠生怕再被人偷亲,赶紧点头应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许温倒也挺正人君子,将灯笼往她身前挪了挪,以便让她瞧清脚下。赵泠满脑子都是方才被人偷亲的清形,一阵晚风吹来,也不知冷的,还是心有余悸,竟然忍不住颤了一下。 “郡主冷吗?” 赵泠摇头:“我不冷。” “刚好下官有些热,还望郡主莫怪。”许温将灯笼塞到赵泠手里,飞快解了外裳,往她肩上一披,“郡主若是不嫌弃,有劳郡主帮下官拿下衣服。” 说完,他又顺手将灯笼接了回来,微黄的烛火一照,显得两个人的身影极修长。 许温不知有意无意,总是落后一步,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身影就一般高了,只要两人同时转过脸来,影子便“亲”在了一起。 赵泠毫无察觉,甚至觉得此人并不讨厌。想起萧瑜此前说,许温家道中落,全靠陆家接济,这才活了下来。 想来寒门子弟能一跃成为中书令,私底下不知多么勤读苦学。她一向敬重读书人,遂问道:“大人此前一直在通州任职?” 许温道:“曾任通州知府,后来多靠纪王爷提携,调任到冀州,之后辗转去了豫州待了三月,正逢上一任中书令大人卸职,皇恩浩荡,便由下官顶替了。” “原来如此,这天下有真才实学的人不少,可像大人这般年纪轻轻就当了中书令,还真不多见。现如今甫一入京,应该不甚熟悉衙门,有什么事,只管去寻萧二表哥。” “萧二公子帮了下官很多,衙门公务冗杂,下官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若有机会,不知郡主可否赏脸,来我府中小酌几杯?” 赵泠一愣,心想此人还挺直率,才第二次见面,就约她去府中喝酒,若不是风流孟浪公子,定然对她别有企图。 谁曾想,他下一句便是:“最好能将常宁郡主也带过来。” 赵泠突然了然,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即笑着应道:“好,哪日大人空闲下来,我定然邀了表姐,一同上门做客。” 正说着,两人已经行至酒席,萧瑜正派人满府去寻赵泠,一见她回来了,立马冲了过来。 “泠泠,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急死我了!哎?你嘴唇怎么流血了?”萧瑜指着她的唇,余光扫过许温,忽怒道:“难不成……” “不是的,表姐,你误会了!”赵泠生怕她误会,回头再拆散一对姻缘,赶紧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咬破的,多亏许大人送我回来。” 萧瑜将信将疑,把赵泠拉过来,满脸警惕地瞪着他。 许温微微一笑,顺手将灯笼递给了萧瑜身旁的丫鬟,这才拱手道:“下官前面还有些正事,便不多打扰二位郡主了,告辞。” -- 第181页 语罢,他冲着赵泠轻轻一颌首,这便抬步离去。 他一走,萧瑜就拉着赵泠上下打量,急声道:“没有哪里受伤罢?他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表姐,许大人是正人君子。”赵泠哭笑不得,有心给他们两个拉红线,遂又道:“许大人年纪轻轻便当了中书令,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虽说家道中落,但他如今正值盛宠,以后光耀门楣也未可知。家里也没什么亲眷,还知根知底。” 萧瑜眨了眨眼睛:“怎么,你瞧上他了?” “我是替你瞧上他了。” “我?算了吧!”萧瑜连忙摆手,“我不喜欢文弱书生,再说了,我母亲虽是陆家人,但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万一以后陆景和拿接济之恩要挟,许温肯定站在她那边,我才不要看人脸色过活。” 不知道为何,自从同许温见过一次后,无论赵泠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他。 带着阿瑶出去买胭脂水粉,能在街头遇见,去酒楼吃饭,能遇见,就连去太后娘娘跟前请安,还能遇见。 可巧的是,每次萧瑜都在她的身边。如此一来,赵泠更加肯定许温爱慕着萧瑜,又经过一番打听,得知此人作风极正,在通州,冀州,豫州一带广受好评。 但不会武功,是个青衣文弱书生。 可天底下不会武功的人多了,又并非人人都会才行。萧涣曾经私底下过来找过她,也暗示许温人品才情不错,也有意配给自家妹妹。 才过午时,赵泠正愁着如何下帖子去许府喝酒,隽娘急匆匆地打外头进来,连声道:“郡主,不好了,阿瑶姑娘偷进谢府,被官府当场抓了起来,已经将人关入大理寺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什么?” 赵泠霍然站了起来,现如今谢府被抄家,已经被官府圈成了一片禁地,大门口上贴了封条,根本无人敢闯。阿瑶这时候闯进去,还被官府抓住,又是一桩棘手的事。 她放下毛笔,急忙披了件衣裳,派人去给沈小公爷传信,坐了马车就往大理寺去。人才到那,离得老远就瞧见了阿瑶。 身后竟还跟着许温! 许温正侧首同大理寺少卿说话,见赵泠来了,这便上前道:“下官见过郡主,听闻此人是郡主身边的侍女,也是义妹,下官便自作主张将人接出来了。” 赵泠摸索着阿瑶手臂,将她毫发无损这才大松口气,闻言,心里暗暗一惊。 但凡被关到大理寺这种地方,不脱成皮很难出来,更何况阿瑶身上还背着“谢明玉”的身份,不光大理寺,还有刑部,早就想拿她开刀了,只是不敢擅闯长公主府而已。 这个许温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光明正大地将阿瑶接了出来,甚至连大理寺少卿都对其毕恭毕敬。 “多谢,麻烦你了。” 赵泠道了声谢,让阿瑶先去马车里等着。 许温见她有话要说,抬了抬下巴,示意大理寺少卿回避,这才道:“郡主不要误会,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正好来大理寺有要事处理,顺手将人放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赵泠不知他是真不晓得阿瑶的身份,还是刻意想讨好萧瑜身边的人,竟觉得放一个朝廷罪臣之妹出大理寺,不是一件大事。 当即好笑,又无奈道:“不管如何,多谢许大人了,此恩必报。” 许温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不过……”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了上前,“那位姑娘擅闯谢府偷拿了这块玉佩,被底下的人收出来了。下官猜想,对她而言定然极重要,所以才不惜代价,闯入谢府。” 这玉佩并非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不过是谢明仪身前常挂在腰间的配饰罢了。他人去得悄无声息,半句遗言也没留下,谢府骤然被抄,阿瑶连他的一件遗物都没有。 想来只是寻件东西,留下来当个念想。 “多谢。”赵泠将玉佩接了过来,“阿瑶一向任性顽劣,给许大人惹麻烦了,回去之后,我定然严加管教,至于大理寺这边,若是有人寻了大人麻烦,只管推到长公主府便是。” 许温微微一笑:“无妨,小事而已,阿瑶姑娘应当不是成心的,郡主便将人带回去吧。下官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告辞。” 赵泠点头应了,转身上了马车,又忍不住掀开车帘一看,见许温折身回了大理寺,左右的狱卒皆垂首候着,大气都不敢喘。 阿瑶把玉佩好生收了起来,这才比划着手势道:“对不起,郡主,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无妨,这次多亏中书令抢先一步将你接出来,若是你被刑部的人带走,连我也救不了你。以后可不许胡来了。” 阿瑶重重地点头,待两个回到府上时,夜色已经压了下来,她忽想起上回许温落了件衣服,早就浆洗晾晒好了,一直没机会还给他。 现在想起来了,便吩咐下人将衣服送去。 正用着晚膳,跑腿送衣服的下人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提溜着一只食盒。 “回郡主,衣服已经送到了,许大人说,来京城时,带了个冀州的厨子,特意做了几道冀州的吃食,想先给郡主尝一尝。” 赵泠微微一愣,见食盒里装了一盘驴肉火烧,一盘烤乳鸽,像是才出锅,还冒着热气,问道:“许大人还说了什么?” “许大人还说,阿瑶姑娘今日受了惊吓,晚上该喝着安神茶才是。哦,还有……”下人指了指外头,“还有一箱吃食,说是冀州土特产,不仅给了咱们,还往纪王府送了几箱呢!” -- 第182页 赵泠了然,猜想许温爱慕萧瑜,所以想先从自己这里下手,于是便从善如流地将东西收下。她没去过冀州,但驴肉火烧和烤乳鸽都很好吃。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她既然承了许温的情,也应该做点实事才行。 隔日就邀了萧瑜,一同去许府喝酒,恰好萧涣找许温有事,三人便一同前往。 管家回禀,说许温正在书房处理公文,将三人引至大堂,这便退下。没一会儿许温就匆匆赶来,拱手道:“对不住,让各位久等了。” 萧涣放下茶杯,笑道:“无妨,衙门本就公务繁重,你甫一入京,定然有诸多不便之处,若是旁人定然手忙脚乱,可我听九王说,你处理得游刃有余,反而像是在朝多年。” 赵泠心里一个咯噔,不知怎的,又想起谢明仪来。 就听许温笑道:“萧二公子过誉了,身在其位,必司其职,本官能为朝廷分忧,自然不敢懈怠。”说着,又吩咐下去,让人设了酒席。 萧瑜原本就是过来玩的,一听又是吃酒席,当即就不乐意了:“一点花样都没有,天天吃酒席,有什么意思?” 许温便问:“那常宁郡主有什么高见?” 萧瑜想了想,灵光一闪:“有了,咱们玩行酒令罢!听说很有意思!” “哦?那比诗词歌赋?” “不比诗词歌赋,每次都是接诗有什么意思?”萧瑜笑眯眯道,“咱们玩点有意思的!我们拿个空瓶子转,瓶口转到谁,另外三个人就有权问对方问题,如果对方不答,或者答得不满意,就喝酒!” 萧涣道:“那不行,你和泠泠是女子,喝醉了不好。” 萧瑜想了想,便道:“那很简单,如果我和泠泠被罚酒了,二哥替我们喝!” 第95章 小马甲好香呀~ 萧涣笑道:“你好奇怪, 游戏是你提的,规则是你定的, 惩罚也是你自己说的,结果让我替你挡酒?”他目光往赵泠身上一落,曲着两指敲桌面, “那万一你们三个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实人,那我岂不是要醉死在这了?” 萧瑜啐他一口,哼道:“我和泠泠才不会合起伙来欺负你呢!反正就要你替我们喝, 出来前母妃说了, 不准我喝酒的!我可是为了二哥好,万一我喝醉了,还不是你背我回去?” 萧涣哭笑不得, 单手指了指萧瑜得意忘形的脸, 同许温道:“你看看我这妹子, 从小到大都这样,简直蛮不讲理,都是爹娘惯成这样的,以后还不知道谁敢娶她!” 许温淡淡一笑,温和得如同三月春风, 他本就生得清俊, 一副青衣书生打扮,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他道:“常宁郡主天真烂漫,不失可爱, 萧二公子好福气,不像我,家中不曾有兄弟姐妹,亲情血脉淡薄,千里迢迢来这京城,家中也没个挂念自己的人。” 赵泠早便听说许家家道中落,许温自小父母双亡,举目无亲,也不受宗亲旁系子弟们的待见,若不是陆家接济,恐怕就要沦为乞丐了。他本人倒也争气,头一回科举便高中了,官途虽不说顺风顺水,但也不差。 又有纪王妃这一层关系在,以后在京城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先转,瓶口对着谁,谁就是靶子,其余三人各问一个问题!”萧瑜让下人取了一只雨过天晴的青瓷花瓶来,将桌面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推,右手攥着瓶身一转。 这瓶子立马转动起来,四个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一齐望了过去,就见这瓷瓶缓缓停了下来,正对着萧瑜。 萧涣抚掌大笑:“自作孽不可活!这回遭报应了罢!” 萧瑜气得哼了一声,两手一拍桌沿,慷慨赴死一般,“来吧,尽管问,反正我答不出来,罚我二哥的酒!” “那好,我先来问!”萧涣笑盈盈道:“瑜儿,实话实说,你觉得许大人如何?” 萧瑜疑惑道:“哪方面?” “各个方面。” 萧瑜道:“那不行!只能问一个问题,二哥问太多了,要罚酒,快,罚酒!” 萧涣无可奈何,只得仰头喝了一杯,深思熟虑一番,才挑了“品行”方面。他一早就给萧瑜物色好了未婚夫婿,奈何自家妹妹是个榆木脑袋,若要她自己主动,恐怕黄花菜都要凉了,索性推波助澜一番,也不虚此行。 赵泠眨了眨眼睛,瞬间就明白了萧涣的企图,她也觉得许温同萧瑜十分般配,也有心成人之美,于是便坐着看戏。 萧瑜捏着下巴,似乎有些为难。她生性直,不喜欢同人虚以委蛇,更不喜欢巴结奉承人。思来想去,只好实话实说:“至今为止,我不过就见过许大人两次,我怎么知道他的品行如何?再说了,一个人如果想装,那谁能有火眼金睛?我曾听陆景和谈起过许大人,就是说他读书多好多好,别的一概不知。但是……” 她话锋一转,又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有自己的判断,旁人说的话,我才不信!” 许温微微一笑:“常宁郡主倒是个实诚人,我原先以为,你要同其他人一般,尽说些溢美之词,如今才知,常宁郡主与寻常女子,大有不同。” “她啊,就是在家被宠坏了,爹宠,娘宠,哥哥们宠,就连泠泠都宠着她!”萧涣打趣道:“很难从我妹妹嘴里听见夸奖人的话,她大部分的好话,都是说给泠泠一个人听的。” -- 第183页 “哼,要你管,臭哥哥!”萧瑜不服气地扭过脸去。 “好了,该泠泠问了。”萧涣抬了抬下巴,笑道:“问点平时不敢问的,别因为她是你表姐,你就不敢问了啊,可不带这么玩的!” 赵泠笑道:“当然,既是图个乐子,自然要寻几个乐子出来。”她心里明白萧涣的暗示,于是顺着他的话,又问,“表姐,我问你,许大人在你眼里,是什么印象?” 萧瑜苦着脸道:“啊,怎么又问这种问题啊?难道我就没其他的可以问的?不问问我有没有心上人啊,近日跟谁走得近之类的?” “那你有心上人吗?”萧涣凑过来插了一句。 “关你什么事?你都问过了!”萧瑜将他推开,啐道:“都怪你,让你开个头都开不好!快,罚他酒,这个问题我不答!” “那可不行,酒我可以喝,问题你得答,满不满意由我们说了算,快点,别磨蹭!” 萧瑜只好道:“初时,我听旁人谈起他,说什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心想许大人定然是个迂腐刻板的读书人,满嘴之乎者也,见了才知,他同京中的世家公子一样。” 萧涣道:“怎么能一样?京中的世家公子,大多仗着祖上封荫,多是些风流孟浪,哪能同许大人相提并论?你这般说,就是一概而论了。” “我还没说完!”萧瑜恼道:“他同京中的世家公子一样,身上没有小家子气,看着倒像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 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句,赵泠心里没由来咯噔了一声。 按理说,许温幼年时家道中落,过了几年苦日子,虽说有陆家的接济,但断然不能同世家公子相比,身上难免会有些怯弱和敏感,甚至是小家子气。这些东西是自幼养成的,绝非后天可以轻易改掉。 可眼前的许温,身上决计看不出来半分怯弱自卑,反而通身一股清隽贵气。若说他是装模作样,那此人委实也是个人物了。 许温却微微笑着道:“是不是该我问了?” 萧瑜道:“问吧,你可别顺着我二哥的话头继续问,否则我都怀疑你们三个是不是一早就商量好的,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 许温摇头:“我不问那些,既是游戏,也就图个乐子,这样吧,敢问常宁郡主,在场这二位,谁对你而言,更重要一些?” 这问题实在太简单不过,许温明显在给萧瑜放水,萧涣便道:“许大人,你这可就是成心的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家妹妹胳膊肘就喜欢往泠泠身上拐,别说是我在场,就算是我家大哥来了,这丫头还是会选择泠泠,不信的话,你让她说!” “当然是泠泠更重要了!”萧瑜一把环住赵泠的肩膀,笑眯眯道:“哥哥是哥哥,表妹是表妹,哥哥以后娶了嫂子,心里哪有妹妹的位置?可表妹不一样,她是极其重敢情的,即便以后嫁了人,心里总是有我的位置!” 说着,她偏脸望着赵泠,痴缠道:“是不是啊,泠泠?在你心里,我跟你未来的夫君相比,是不是我更重要?” 赵泠笑了一声,刚欲开口,许温又道:“明明是常宁郡主自己成了靶子,现如今居然反问元嘉郡主问题,该罚酒。” 他不知是有意无意,目光瞥过赵泠,似乎不想听她选择,或者对赵泠的答案,已经心知肚明了,但是不愿意亲耳听见。 游戏又开了一轮,很不巧的是,这回轮到了许温当靶子。萧涣早就想试探他了,一见靶子是他,连精神都振奋了。 有心想问一句“你觉得我妹妹如何”,又觉得实在过于直白,生怕两个人都抹不开脸,于是便委婉地问:“许大人家中可有妻妾,以前都没听人说过。” 许温摇头:“娶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母病逝得早,一心全在读书上,遂不曾婚配,也无妾室。” 那便是身家清白,后院干净。萧涣暗暗一喜,心道,若许温不曾有婚约在身,也不曾有过姬妾,以后萧瑜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 一来,不用受公婆的闲气,二来,不用挖空心思地同姬妾们斗法。后宅安宁,日子便好过。 “没有妻妾算什么,说不定许大人早就心有所属了呢?”萧瑜接着问,“那你可有什么心悦的女子,说来听听?” 许温竟点了头,答了句有。 萧涣一吓,忙道:“什么?你有喜欢的姑娘了?我怎么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年芳几何,家住何方?” “萧二公子对我的私事,似乎很感兴趣。”许温不紧不慢地倒了杯酒,仰头喝下,淡淡笑道:“一直有的,我年少时对她一见倾心,喜欢了很多年,一直追着她跑,只可惜啊,她心里没有我,对我的真心视而不见。” “许大人一表人才,那姑娘竟然都看不上,难道是什么皇亲国戚?否则就是天仙下凡?亦或者是,已经心有所属了?”萧涣不死心,又继续追问。 万一许温的心里装人了,萧瑜嫁给了他,不知有多委屈。 许温笑道:“这是第几个问题了?” 萧涣抿了抿唇,抬眸对赵泠使了个眼色,赵泠只好接着问:“我也很好奇呢,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竟然能让许大人这般牵肠挂肚。” 如此,许温才继续道:“她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坚强勇敢,聪明伶俐,似乎所有美好的词语都能同她沾边,我也只是她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我曾经同那么多人站在台阶下,一起抬脸仰望着她的眉眼,她却垂眸剜了我一眼,还只剜了我。” -- 第184页 萧瑜道:“为什么只剜你一个人?肯定是你做了什么,惹她生气了,否则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剜你?” “大概吧,我这个自小相貌丑陋,面目可憎,甚少有人喜欢我。她看不上我,也在情理之中,若是看上了我,那才是意外之喜。”许温低头倒酒,轻轻呷了一口,丰神俊朗,眉目如画,动作优雅淡然,仿佛院里种的垂兰窈桂,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萧涣笑道:“许大人实在过谦了,就许大人这番容貌也能是面目可憎?那让天底下那么多人可怎么活啊!我倒是对你说的那位姑娘很好奇,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许温道:“于我而言,若不得心爱之人欢心,即便全天下的人都喜欢我,也不值一提。至于名字么,恕我难以如实相告,这便自罚一杯。” 说完,他仰头喝了一杯酒水,薄唇微微抿着,从赵泠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瞧见他漆黑浓密的睫毛薄如蝉翼,脆弱得仿佛轻轻一吹,便要消失不见了。 她为自己这种奇怪的念头咬了咬下唇,很快报应就来了。这回是她当靶子。 萧瑜也不客气,直接问道:“你有没有亏欠过谁?” 赵泠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萧瑜居然提了这么犀利的问题。平心而论,她从小到大任性惯了,做事不问对错,唯心而已,不论礼法,只求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 可唯独对谢明仪感到抱歉。 是她当初自己闯进了他的世界,搅乱了一方春水,又离开得干干脆脆。她曾想不止一次地答应过谢明仪,要给他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可次次都是搪塞假意。 唯一一次动了真心,结果尚且未等到那日,谢明仪便死在了牢里,连一个字都没留下。 不知道他临死前,有没有想说的话,若是有,到底是对不起,还是谢谢你。 很久之后,赵泠才微微笑着道:“有的,只不过穷极一生,我都弥补不了了。以前我总觉得人定胜天,后来才知天意难违,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再想重新来过难如登天。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只是希望从今往后,对任何人,任何事,不再留有任何遗憾了。” 许温笑道:“我虽不知那人是谁,但能得郡主这番话,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他伸手转着瓶子,瓶口又再度对准了赵泠,遂笑着又问:“敢问郡主,你可曾对谁动过真心?” 赵泠蹙眉,抬眸望他,晚风一吹,他额前的碎发飘飞,仿佛春日里的落樱,面色温柔,像极了清晨东边吐出的鱼肚白。 第96章 风起云涌 赵泠微微一愣, 尚未从许温怎么摸到那瓶子的疑惑中反应过来,就瞧着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萧涣甚至露出点紧张神色, 微抿着唇,一副既想听,又不敢听的模样, 萧瑜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 反而是许温看起来比较镇定,正满目含笑地望着她,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不知道为何, 赵泠总有一种必须要好好思考, 然后再回答的错觉,于是她蹙着好看的眉头,深思熟虑一番, 才道:“要不然, 萧二表哥喝个罚酒?” 萧涣愣了一下, 立马从善如流地答应,他刚抬起酒杯,就被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从旁按了下去,许温笑道:“玩之前规矩都说好的,不可不罚, 满不满意由大家说了算。方才常宁郡主不想答, 不也被二位逼了一把,怎么换到元嘉郡主身上,就不一样了, 难不成……” 他顿了一下,又笑,“你们三个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实人。” 赵泠:“……” 到底是谁欺负谁?喝到现在了,萧涣脸都喝红了,就许温跟个没事人一样,喝酒像是喝白水,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分。 萧瑜道:“就是说啊,我这回帮理不帮亲的,胳膊肘就是要往外拐,就以我二哥酒量,最多再喝三杯必醉。泠泠,我二哥今天是横着出去,还是竖着出去,可全看你了!” 如此,赵泠便无计可施了,于是摇头道:“从未。” “从未?” “从未?!” 萧家兄妹同时惊呼一声,萧涣忙大笑道:“好好好,从未就好,这个好,罚酒我替你喝了!” 萧瑜心里暗猜赵泠是不好意思当众承认,见自家二哥傻乎乎地喝罚酒去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告诉他为好。 许温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左手藏在袖子里紧握成拳,他一直都知道赵泠对他不曾动过半点真心,可当他亲耳听到时,只觉得从背后被人一剑穿了个透心凉。 他身上中了情蛊,原本假死之后,就该断情绝爱,彻底将赵泠忘得干干净净。 可他实在不舍得忘记喜欢的人,遂偷偷放血,将情蛊从血管里引了出来。期间虽然艰辛痛苦,但他早就受惯了,并未觉得如何难忍。 同赵泠这句“从未”相比,似乎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以及挫骨扬灰都显得太过仁慈了。 他这一颗真心煎熬了太久,早就千疮百孔了。 许温垂眸,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流露出几分悲哀,可也只是转瞬即逝,再抬起脸来,仍旧风轻云淡。 他道:“听闻郡主此前嫁过人,难道所嫁之人,并非郡主所爱?” 萧瑜面色一凝,忙看了眼赵泠,低声道:“这个不能提,不能提!” -- 第185页 “有何不能提的?”许温笑容不减。 “因为,因为……”她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好的理由,余光瞥见许温手边的瓶子,灵光一闪,“因为你方才问过了,一次只能问一个,你违规了,快罚酒!” “这有何难?再转一次便是了。”许温随手又一转,瓶子立马飞速旋转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瓶口又再一次指向赵泠,他浅笑,“元嘉郡主今晚运气极好。” “哎?这么邪门的?”萧瑜起身将瓶子抓了过来,仔细打量,“不会吧,说什么来什么,怎么这么准的?” 许温不理她,只是将目光落在赵泠身上,语气温和,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可无形中又将她逼进了死胡同里。 萧涣见场上气氛不对,忙出声打圆场,许温摆了摆手,随意道:“愿赌服输。” 赵泠缓缓吐了口气:“许大人似乎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我能问一问,许大人到底是想当众折辱于我,还是想拿我寻个乐子?我并非那等绝色玩|物,许大人如果想游戏佳人,怕是找错人了。” 许温这才面露愧色,很迷茫地望向左右,而后才道:“这个问题算是不可言说?提也不准提?郡主得有多恨前郡马爷,才能如此?” 萧涣压低声音道:“算了,别问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可提的。” 许温想了想,又笑道:“我虽不在京城,但也对元嘉郡主的芳名有所耳闻。想来是那位前任郡马爷的过失,这才惹得郡主提都不肯提。” 赵泠寒着脸道:“这是我同他之间的事情,旁人勿须多言。郎君已死,时过境迁了,多提无益。” 话已至此,游戏也到此结束,萧涣同许温还有正事要谈,遂派人先将二人送回去。 马车恰好行至街道口时,同萧子安迎面遇见,不仅是他,连沈小公爷也在。 萧瑜眸色一喜,掀开车帘一角偷望,见沈小公爷望了过来,忙又把车帘拉上,沈小公爷微微一愣,见马车悬着的灯笼上,印着长公主府的字样。 于是便偏头同萧子安道:“相逢即是有缘,出来办差竟能遇见元嘉郡主,若是每天都能遇见,那我倒情缘每天都出来办差。” 萧子安淡淡笑了一声,街道口行人众多,身后跟随着大批官兵,人群自动分散开一条道,他驱着马行至车前,轻声道:“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做什么去了?” 自从谢明仪死后,赵泠再也没见过萧子安,每次他来,毫无例外地拒之门外。此刻一听,不由自主蹙了蹙眉,隔着一道车帘,不冷不热道:“九王殿下审问犯人,审习惯了?张口便是问去向,我竟不知自己何时被禁足了,去哪里还要同你报备一声。” 萧子安低声道:“你明知我并非此意。” 语罢,他抬手拨了几个官兵,吩咐道:“你们几个护送元嘉郡主回去,其余的人随我出城。” 恰好沈小公爷驱马过来,意有所指地笑道:“京中现在不安稳啊,多派几个人护送,也是件好事,郡主就莫推辞了。” “京城出什么事了?怎么就不安稳了?”萧瑜听声,赶紧从马车里探了半个身子出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抓逃犯啊,还能做什么?”沈小公爷笑吟吟道:“从谢府逃脱了好几个重犯,还都是谢明仪生前的亲信,皇上下旨,命九王殿下接手此事,务必要将人捉拿归案。这不,现在谢府外头埋伏了不少官兵,就等着有人自投罗网。” 赵泠一听,便知沈小公爷的意思,原来是萧子安命官差守在谢府的,也许,他就是猜到阿瑶肯定会偷溜进去,专门在那埋伏。 若是如此推断,那阿瑶先前被抓,难不成也是萧子安的意思? 他就这么容不得谢明仪,连阿瑶也要弄死? 仅仅这么一瞬间,赵泠的手心就冷了下来,她抿紧唇,冷漠道:“原来如此,既是捉拿逃犯,那时间紧迫,我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说完,忙让车夫驾车。萧子安蹙眉,抬眼横了沈小公爷一眼,并未多言,直到马车走远了,才低声道:“你明知这不是我的意思,天命难违,父皇下旨如此,我怎敢违背?你当着阿泠的面前如此说,到底是让她记谢明仪一辈子,还是要让我爱而不得,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沈小公爷微微一笑:“自然是二者皆有,我啊,就是这样的人,但凡是被我偏爱过的人,哪怕死了,我也要为他讨个公道。” “公道?谢明仪有何公道?他罪不容诛,本就该死!”萧子安冷声道:“别忘了,谢明仪蹲诏狱的时候,你们宁国公府比谁跑得都快!如今人都没了,你还在此说什么讨公道,不觉得恶心?” 沈小公爷道:“纵然他人没了,可该有的公道,迟早会有,真相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他说着,叹了口气,“要得不到,索性大家都得不到。若是其中有一个人得到了,其余的人,今后该怎么活。” “简直不可理喻!” 萧子安索性不同他多言,驱马就往城门口行去,身后的官差见状,纷纷跟了过去,一行人浩浩荡荡,开了城门就直奔郊外。 谢明仪身边的亲信不少,最得脸的侍卫,便是流火,早先一步就被沈非离藏了起来。皇帝下旨抄家灭门,但凡曾在谢明仪身边当差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抓捕了一夜,也只是将潜逃的下人捉拿归案,不日便押送至边疆服役。 -- 第186页 至于阿瑶,留在赵泠身边一日,始终都是个□□烦。万一哪天皇帝想起她来,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萧子安同陆姑娘的大婚在即,宫里宫外都开始着手准备,也赶巧了,大婚前夕,正赶上太后娘娘过寿。 当今皇上以仁孝治理天下,今年国库充盈,是个难得的好年景,因此太后娘娘的寿宴定然要大办。 地点就订在了福寿宫,由礼部全权办理。 赵泠一早就开始着手准备寿礼,宫里什么都不缺,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偶尔犯些小糊涂,记不清楚人事,唯一记得的,始终只有赵泠去世多年的母亲,晋阳长公主。 这些年来,太后对赵泠真可谓是千般娇宠,万般庇护,比对任何一位皇孙都好。因此,赵泠极其用心地准备寿礼,先是去庙里沐浴斋戒数日,焚香叩拜祈求太后娘娘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之后便亲手缝制一副抹额,她的女红一向不好,为了这副抹额,真可谓是煞费苦心,隽娘一直从旁教她,好不容易才连夜赶制出来。 到了寿辰那日,赵泠早早换了身大红色的宫装,眉心点着梅花花钿,精心妆扮了一番,远比平日更显得娇美动人。 才一入福寿宫,殿里原本莺莺燕燕笑着闲聊的众人,顷刻之间安静下来。 只见赵泠缓步从殿外行来,身披红色丝带,腰间的玉佩随着裙摆叮咚作响,一头青丝仿佛极好的缎子,头顶的琉璃宫灯,将柔软的光打在她的头顶,连面容都散发着柔和的暖意,她甚少如此打扮,比平时更加明艳张扬,殿里众人瞬间黯然失色。 陆景和坐在齐贵妃身侧,正俏生生地同太后闲谈,原本投向她的目光,竟然一瞬间就落到了赵泠身上,不仅如此,连一直拉着她手的太后,也不知何时将手松开。 太后满脸笑容,对着赵泠招手:“泠泠快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赵泠应声行了过去,人还没到跟前,就被太后一把拉至身前,心肝宝贝地唤了一通:“泠泠啊,你有好些时日没入宫了,这是怎么了,哀家怎么看你,好像是瘦了?” “回太后,近些日子我身子不爽利,遂未曾入宫请安。”此前赵泠坠崖的事情,皇上怕惊扰到太后圣安,严令下去,将消息封锁,因此,太后并不知她此前受了苦。 反而一心觉得赵泠定然大病了一场,当即心疼地拍着她的手背道:“怎么又病了?是不是府里的下人没伺候好?你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落了病根,回头让太医院的人,好好给你瞧瞧,哀家也放心。” 皇后见齐贵妃恨得牙根痒痒,心里便十分痛快,闻言便笑道:“太后一向最宠爱阿泠了,这几天嘴里老挂念着,这不,总算把人盼来了。” 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将齐贵妃同陆景和挤开,又笑着同赵泠道:“你来得正是时候,今个太子妃还在我面前念叨你呢,她腹中怀着孕,害喜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此前在你府里吃过山楂糕,很是开胃,正托了本宫向郡主讨几块。” 赵泠笑道:“那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动手做的,既然太子妃喜欢,回头我便亲手蒸一笼送过去。” 众人相谈胜欢,气得齐贵妃暗暗咬牙,暗骂陆景和不堪大用,风头竟全部被赵泠抢走。陆景和也气得够呛,在府中精心打扮了几个时辰,原本能大展风头,谁曾想竟然被赵泠生生压了一头。 更加让她恼火的是,她为了讨太后的欢心,特意穿了一身水红色的宫装过来沾沾喜气,谁能想到赵泠也穿了红色宫装,偏偏还是大红色,两个人站在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赵泠才是正儿八经的未来九王妃,而她不过是个侧妃。 陆景和越想越气,索性扭头出了殿门,想去换身衣服再来,恰好在昭阳殿门口,同许温迎面遇见。 她面露喜色,忙提着裙子上前:“温哥,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你帮忙!” 许温道:“何事?” “你来,”陆景和扯着他的衣袖,将人往墙角下拉,见左右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元嘉郡主处处抢我风头,总是与我为难,我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她才行。温哥,你得帮我!” 许温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抽了回来,低声问:“那你想如何?” 陆景和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语罢,才面露阴狠道:“我陆景和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求何不得?竟然敢这般令我难堪,我若不报仇雪恨,难以咽下这口气!” 待宴会开始后,赵泠恰好同太子妃坐在一处。宴上的菜色精致玲珑,又有歌舞助兴,好不热闹。 太子妃有孕在身,眼看着就要临盆,桌面上的菜色自然和众人不同,她身上穿着一套淡紫色的宫装,腹部圆鼓鼓的,仿佛塞了个皮球进去。才吃了几口,眉头一蹙,赶紧吐了,用帕子按着唇角。 赵泠关切道:“现如今还在害喜?” “是了,也不知怎的,吃什么吐什么,总也不见好。”太子妃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腹部,“原本太子爷不想让我过来,但毕竟是太后娘娘生辰,做晚辈的,怎好不来,回头少不得要被人说闲话的。” 顿了顿,她又看了赵泠一眼,见她娇美动人,明艳张扬,不由感慨道:“我啊,怀个孕身上水肿得厉害,见你们小姑娘打扮得这般明艳,心里极羡慕。” 赵泠笑道:“待将孩子生下,想必过不了多久,太子妃便能恢复如初了。我瞧着太子妃比以前还美,更加丰腴动人。” -- 第187页 她见太子妃难受得厉害,遂吩咐宫人取碗酸梅汤过来。太子妃道了声谢,端起碗来,才刚喝了一口,谁曾想脸色一沉,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场上登时乱了起来,太子大呼了一声“护驾”,御林军一窝蜂地闯了进来,宫人们七手八脚将太子妃挪至了偏殿。 一众人在外等候,过了一会儿太医出来回话,说太子妃中了鹤顶红,引发了胎动,恐怕要临盆了。太子一听此话,当即暴怒:“查!把所有的殿门通通关起来,彻查到底!我倒要看看是谁要害本宫的孩子!” 赵泠大惊失色,见太医在查菜肴,忽然端过那碗酸梅汤,递给太医道:“查查这碗!” 太医取出银针一探,原本银亮的针,竟然瞬间染上一层漆黑。她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这碗酸梅汤可是她亲手递到太子妃手里,又亲眼看她喝下的。 到底谁要害太子妃,又是谁在害她? 第97章 反转 殿里闹哄哄的, 皇上吩咐宫人先将太后送回慈宁宫,太后说什么也不肯, 攥着赵泠的手坐在一旁,皇后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在殿里走来走去, 所有人都能听见太子妃的惨叫声。 赵泠手心满是冷汗,脊背发寒,总觉得有人站在背后盯着自己,她回眸一看, 却见一道绀青色的身影立在柱子后面, 许温单手束在背后,眸色沉沉,可唇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这种笑容, 很是晦涩难懂。既不是幸灾乐祸, 也不是嘲弄讥讽, 但又说不出的怪异,仿佛贴了张假面。 恰好许温也望了过来,含笑着冲她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同御林军彻查犯人去了。 “泠泠莫怕,有哀家在, 没谁能害你。”太后知晓那碗酸梅汤是赵泠亲手递给太子妃的, 生怕皇上皇后问罪,遂一直不肯离开,就坐在此, 甚至将人拽至身边护着。 以至于太子好几次想过来质问赵泠,都不敢亲易开口。 没过多久,太医便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跪地道:“皇上,不好了,太子妃血崩了!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住一个,微臣实在不敢擅自做主,请皇上决断!” 二保一,大人和孩子只能活一个。 赵泠咬唇,就听太子大叫了一声,大步流星往里闯,一边大叫着太子妃的名字,皇后见状,忙吩咐宫人将之拉住。 就听皇上道:“若是二者皆保,胜算有多大?” “恐怕,恐怕不足两成。太子妃中毒颇深,受惊之后,羊水便破了,又周身无力,连灌了三碗参汤下去,才稍微有了生产的力气,但也坚持不了太久,还请皇上趁早下决断啊!” 如此,皇上沉默片刻,这才转头询问太后:“您觉得如何决断才好?” 太后道:“这事还得听太子的。” 太子哭道:“父皇,皇祖母,我同宛儿是少时夫妻,情分非比寻常,她腹中的胎儿,可是儿臣的亲生骨肉,儿臣一个也不想失去!” 语罢,他挣开宫人,上前扯住太医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什么保大保小,通通都要保住!若是保不住,本宫砍了你的脑袋!” 太医吓得脸色苍白,忙不迭地应了。 太子性情暴躁,各方面都十分庸碌,人也风流,府中光是侧妃就有两位,还不提其余的侍妾,歌姬之类,甚至还曾看中过阿瑶。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旁人才知,他待太子妃的确是真心实意。 想来少时夫妻的情分,远飞那些娇妾美眷来得重要珍贵。 只听一声极惨烈的叫声,产婆冲了出来,大喊道:“元嘉郡主,太子妃唤您进去!” 赵泠一愣,来不及多想,抬腿进了里间,迎面便是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太子妃合着一身雪白的里衣,身下的锦被几乎被鲜血染透,她发髻散乱,落了一床的珠翠。见她来了,虚弱无力地招了招手。 赵泠三步并两步行至床边,蹲下身来攥着太子妃的手,轻声道:“太医说了,有把握保住你们母子,太子在外头急得要冲进来,太后和皇后也都在等着你们母子平安呢,千万不要放弃。” 太子妃唇色惨白,满脸大汗,似乎极痛苦。她回攥着赵泠的手,低声道:“阿泠,我知道你很喜欢小孩子,你肯定不会害我们母子的。我……我快不行了,我求求你,帮帮我,保住我腹中的孩子,阿泠!” 赵泠心急如焚,见产婆在旁边忙得满脸大汗,可血就是怎么止都止不住,产婆道:“太子妃再用把力,孩子的头还没出来,再这样下去,孩子就没命了!” 太子妃凄厉的声音犹在耳畔,她哭求道:“阿泠,一定要先保住我的孩子!” 其实,赵泠明白她的意思。 太子妃心里明白,太子无论如何花心风流,心里总是有她的。定然不会在保大保小之间作出选择。这种时候,无论是谁替他作出选择,太子妃母子平安便罢,若是出了任何事,太子定然心里痛恨。 因此,不管是太后,皇后,还是皇上,都不会主动开口,太医和稳婆也不敢拿主意。 或许,大人和孩子都能保住,可这几率太低,万一连孩子都没保下,岂不是要一尸两命了。 太子妃知晓赵泠的身份特殊,哪怕日后太子怨恨她,有太后皇上护着,太子也不能拿她怎样。 “阿泠,算我求求你了,先保孩子!” 赵泠见她气息奄奄,就剩一口气吊着了,再犹豫下去,真的要一尸两命,于是便同产婆道:“先保孩子,快!” -- 第188页 产婆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不敢啊,万一……” “我说保小,就是保小,没有万一,出了任何事,由我担着!”说完,赵泠又隔着屏风问太医,“太子妃已经没有力气了,想点法子,让她先恢复点力气,把孩子先生下再说!” 太医道了句“有”,随后便吩咐宫人下去准备参汤,太子妃一直攥着她的手,生生将赵泠的手钳出一块块青紫。赵泠也不喊痛,一直在旁边安慰。 也不知过了多久,产婆大喊一声“出来了”,随即便是孩子嘹亮的哭声。 “生了,生了,是个小世子!” 太子妃大喘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她缓缓躺了回去,身下的血如同决堤的坝,赵泠只觉得手背上的力气一泄,再抬眸看她时,太子妃已经去了。 太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入眼就见太子妃的死状,当即就痛哭道:“宛儿!”他一脚踹飞宫人,破口大骂,“不是说了,两个都保!为什么保小不保大,为什么?” “是……是元嘉郡主吩咐的,是元嘉郡主,不关奴婢的事,求太子饶命!” 太子一愣,缓缓转过脸来,面如豹状地盯着赵泠,手指着她,咬牙切齿道:“是你,是你害死了宛儿,我要你给她偿命!” 说着,上前就要掐住赵泠的脖颈,太后和皇后随后赶到。 只听太后呵命道:“住手,住手!谁都不许碰哀家的泠泠!” 赵泠趁太子愣神,脚下一挪,便躲了开去,平静道:“你冷静点,事已至此,已经无力回天了。太子妃死得不明不白,孩子也才刚出生,难道不该先查凶手?” 产房血腥,不便多待,众人便又挪回了主殿。萧子安将御膳房的厨子全部押下去严刑拷打,就连送汤的宫女也抓了过来。 这宫女吓得面色苍白,一进殿就连忙磕头,说不关她的事。也未从她身上搜到任何鹤顶红。 皇上沉默片刻,望着底下站着的两人不语,斟酌着用词道:“元嘉,那碗酸梅汤是你递给太子妃的?” 赵泠点头:“是我递的,但我不知里面有毒,毒也不是我下的。” “不是你下的,还能是谁?除了厨子和送汤的宫女,就属你碰到了,不是你,还有谁?”太子怒道:“宛儿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赵泠满脸镇定:“太子也说了,我跟太子妃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害她?再者说了,即便我要害她,我也不会用这么笨的法子,尽管假手他人便可。” 太子虽莽撞,可也知她说的有道理,可记恨着赵泠选择了保小,而害得太子妃惨死,便越发不饶人起来。 其实说白了,不管当时赵泠选择了什么,太子都有恨她的理由。只不过是将满腔的怨气,寻了个合情合理的发泄口而已。 只不过他忘了,赵泠一向不是那等任人揉搓的女子。她不见半丝慌乱,面色极沉静。 她偏头去问宫女:“你确定端那酸梅汤时,没有被其他人碰过?” “奴婢确定,奴婢若是说了半句假话,全家老小不得好死!” 如此一来,她便成了众矢之的。陆景和未曾想到,许温下手居然这么狠辣,竟然是要置人于死地,当即面色发白,往人后面躲去。 太子道:“赵元嘉,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知你恨我,当初谢明仪犯了大罪,我没出面保他,你就为了这个下|毒害死太子妃,果真歹毒!” 赵泠气笑了:“你这话好奇怪,我厌恶谢明仪,厌恶得不够明显?成亲三月就和离了。我父亲同他父亲有积怨,仇人家的儿子,和仇人家的女儿,能有什么感情?” “那也说不准!”太子又道:“你若对他没感情,你做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他的亲妹妹!” 赵泠道:“阿瑶养在我身边多年,就是养只猫儿,都该养出感情来了。怎么,按太子这么说,我是不是也能理解成,是太子曾经求娶阿瑶遭拒,现在过来报复了?” “你!” 在口舌之争上,甚少有人是赵泠的对手,太子也不例外,气得脸色酱紫,怒道:“那你有什么法子证明,这事不是你做的?” “那你可有法子证明,这事是我做的?”赵泠回呛了太子一句,这才转头同皇上道:“我冤枉,没做过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萧子安也道:“父皇,阿泠的为人,您最清楚了,她绝对不是那种会下|毒害人的人。求父皇明鉴!” 萧瑜也道:“是啊,泠泠不是那种人,她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谢明仪,就赔上长公主府的声誉!” 萧涣应和:“我也相信阿泠,她不是那种心思歹毒的人!” 好多人都出声求情,到了最后,就连皇后也道:“臣妾也觉得不是元嘉所为,这孩子品性很好,同太子妃一向亲近的,否则咱们这么多人在,太子妃作甚只唤她一个人进去?” 太子嚷道:“母妃,怎么连您也护着赵元嘉?明明就是她……” “你闭嘴!太后和皇上在此,休要胡说八道!” 皇后心知赵泠对太后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且不说这事到底是不是赵泠所为,只要赵泠今天出事了,直接能要了太后的命。 因此,太子现在的一言一行,其实得罪了太后。皇上又仁孝,自然不能容忍太子的所作所为。 -- 第189页 正吵闹间,却见许温缓步从殿外行来,身后还押着一个宫女,一进来就拱手道:“微臣见过皇上。” “许大人来的正好,可是查到了什么?” 许温应是,单手指着押跪在地的宫女,轻声道:“此人在福寿宫外鬼鬼祟祟,一见御林军撒腿就跑,微臣心疑,命人将她抓起来严刑拷问,果不其然,吐露了真言,只不过……” 顿了顿,他面露难色,似乎有些迟疑,“只不过幕后主使的身份很是贵重,就在殿里,微臣也不敢妄下断言,遂将人押过来,由陛下亲审。” 如此一来,场上众人微微一惊,若说身份贵重,能让中书令大人都不好明说,还在殿里,又能接触到太子妃的人,目标似乎已经明确了。萧瑜一愣,忙要开口,纪王妃从旁拉她一把,低声道:“瑜儿莫冲动,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不可自乱阵脚。” 赵泠攥紧拳头,微微抿着唇角,她平静地望着殿中央的许温,莫名觉得心悸,余光一瞥,却见陆景和立在人群后面,嘴角划过一丝狞笑。仅一瞬间,脑中灵光一闪,似乎什么事情都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许是陆景和想要陷害于她,遂窜通许温设下这么个阴谋来,可以她对陆景和的了解,她决计不敢对太子妃下如此毒手,如此一来,便是许温出的主意了。 这个念头一在脑海中生成,就连赵泠自己都吓了一跳,手心里满是冷汗。 却听着宫女哭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奴婢是被逼无奈!奴婢也未想到,居然会害了太子妃!” 皇后呵道:“还不速速招来,敢有半句虚言,你全家老小的人头瞬间落地!” “是一个贵人,她吩咐奴婢在元嘉郡主的饮食里下点东西。可奴婢身份低贱,根本去不了席位,于是便偷偷混进御膳房,在那碗酸梅汤里下了鹤顶红。”宫女边说,边磕头求道:“奴婢实在不敢说,说了奴婢全家老小就没命了!” 皇上竟然气笑了,抬眼瞥了赵泠一眼,又道:“你尽管实话实说,朕在此,今日无论是谁对太子妃下毒手,朕都饶不了她!” 说着,一把摔了手里的红玉珠串,场上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息凝气,陆景和脸上的狠色很浓,显露出几分痛快。 萧子安皱紧眉头,随时准备好站出来袒护赵泠。 太子则是暴怒道:“快说!再不说,我让人活剐了你!” “是……是……”宫女满脸泪水,苍白着脸,浑身颤个不停,她余光一直怯生生地瞥着许温,见他神色淡然,可眸色阴郁,忽然下了很大的决心,指着萧瑜大声道:“就是她!元嘉郡主!” 场上众人一愣,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转向萧瑜身上,就连她自己也愣住了,皇上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开口,这才问:“你确定是她?” “就是她,奴婢就是化成灰也认得她!”宫女一口咬定是萧瑜所为,“她可是元嘉郡主,奴婢只是乾元宫扫地的小宫女,怎敢违抗郡主。” 许温道:“可你此前说,你是玉华殿的宫女。” 他说完这句,又抬眸同皇上道:“臣见此婢说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陛下可否让人下去查证,看看她到底在哪个宫当职。” 皇帝道:“准了。”抬手示意内侍总管下去查证,结果查了几遍,都没查到此婢的名册,就连宫人们也不认得她。 萧瑜道:“连我和泠泠都分不清,定然是第一次入宫。去查查谁家的姑娘,夫人身边丢了奴婢,不就好了?我同泠泠一向交好,怎么可能会陷害于她?还求皇上能还我一个公道!” “自然,来人啊,去查!”皇帝一声令下,御林军又下去查探,没过多久,便查出了结果。 “回皇上,各家女眷身边的婢女皆在,唯独缺了未来九王妃身边的婢女!”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太子暴怒道:“好啊,好啊,搞半天居然是你!又是拉元嘉下水,又是拉常宁下水,当真心思歹毒!” 陆景和脸色煞白,她身边婢女众多,实在想不起来此人是谁,见自己瞬间成了众矢之的,忙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同太子妃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会谋害太子妃?定然是有人陷害我!” 她说着,又望向齐贵妃:“娘娘,您可得为我作证啊,真的不是我!” 齐贵妃脸色难看,心知陆景和是萧子安未过门的王妃,若是当真出了这种事,连带着萧子安也遭殃,于是便斥道:“这婢子说话颠三倒四,定然是个疯子!还不快将人拉出去,乱棍打死!” 谁料,这婢子见事情败露,竟然当场咬舌自尽,太医上来一查,人已经去了。随后皇上下旨,命女官将陆景和带下去搜身,果不其然,在她的衣袖间查出了些许鹤顶红。 铁证如山,由不得她多辩。 许温叹道:“景和,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你让为兄如何救你。” 第98章 冤家路窄 陆景和立马冲过去, 扯着许温的衣袖,仿佛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温哥救我, 温哥!真的不是我干的,温哥!” 许温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抽了回来,神色淡然, 甚至还叹了口气:“景和,大子妃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派人下此毒手,为何又要嫁祸给二位郡主?” 陆景和当场愣住了, 怎么都没想到, 生死关头,许温不仅坐视不理,还落井下石, 将一切罪责通通推到了她的身上。 -- 第190页 太子暴怒, 早就忍了多时的怒火, 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脚将人踹至地上,骂道:“贱人!居然敢毒害太子妃,你就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说,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你的?” 场面上的形势, 骤息之间翻天覆地, 赵泠蹙了蹙眉,觉得事情反转得颇为怪异。 陆景和与太子妃无冤无仇,何苦去害太子妃, 若是被人查出来,就是诛九族的大罪。难不成是冲着自己来的?想以此嫁祸她,以解心头之恨? 可这未免有些牵强。 却听陆景和哭道:“许温!你怎么翻脸不认人?明明是你干的,为何要冤枉到我头上!”她一边说,一边冲着左右,“是许温下的毒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太子更怒:“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攀咬!常宁郡主是你母族的表姐,你将她拉下水不够,竟然还要把中书令大人一道拉下水,到底是何居心?说,是不是老九在背后指使你的?!” 此话一出,萧子安神色一沉,上前一步道:“太子可要慎言,我何曾指使过陆景和做下这等事?我同太子妃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来哉?” “那还用说?你早就同我不对付,几次三番打压东宫,不就是想坐上我的位置。你想让父皇废太子,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太子说着,又同皇帝哭诉道:“父皇,您一定要还儿臣一个公道啊,太子妃死得不明不白,我那苦命的孩儿,一出世就没了母亲!陆景和乃老九即将过门的九王妃,即便老九没参与此事,他也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皇后也道:“是啊,皇上,太子妃惨死,这事且不说前朝的文武百官要如何议论,就是天下黎民百姓,也要大肆非议!更何况,方才险些就冤枉了元嘉,她可是太后的心肝肉,若当真受了这委屈,太后怎么受得住啊!” 赵泠微微垂眸不语,太后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心肝宝贝唤了一通,宽慰道:“泠泠莫怕,今个哀家在,定然要还你一个公道!谁也不能欺负了你!” 话已至此,人证物证具在,由不得陆景和抵赖。 许温倒是冷静自持,原本众人以为,他经年受了陆家恩惠,无论如何也会力保陆景和一命,谁曾想,他仅仅叹了口气,拱手道:“事已至此,臣也无话可说,还请皇上彻查此事,还太子妃一个公道!” 陆景和突然破口大骂道:“许温!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混蛋!分明是你故意拖我下水,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赵元嘉,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 皇帝皱眉,厉声道:“来人,把她嘴堵住,拖下去关押至大理寺,听候审问!” “是!” 殿外火速冲进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将人拖走,场上登时鸦雀无声,好好的一场寿辰,居然闹出了人命,谁的脸面上也不好看。 皇帝单手捏着绞痛的眉心,目光落在萧子安身上,须臾,才沉声道:“子安,这事你怎么说?” 萧子安跪地道:“父皇,此事儿臣毫不知情!儿臣同太子之间,即便有什么过节,但终归都是父皇的孩子,如何能忍心对未出世的侄儿下如此毒手?至于陆姑娘,儿臣想,儿臣与她的婚事,乃父皇亲定,她是什么样的品性,想必父皇最清楚不过!” 皇帝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这婚事便就此取消。传令下去,将陆家查封,派人至太子妃家中安抚,至于子安……” 顿了一下,才又道:“你这些日子也累了,朕交代你办的事,你都处理得很好。即日起将手边的事,暂时交给中书令处理,先行回府休养。” 萧子安抿唇,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拱手应是。 事已至此,众人也都散了去,各自乘坐马车出宫,皇后担忧太后心生不满,原是要拉着太子一道去太后面前,给赵泠赔不是。 结果太子心里记恨着先前的事,一甩衣袖,下去看孩子了。皇后又气又恨,暗骂了句蠢才,只好自行过去。 “太子一向鲁莽,今夜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有些急了,说的话也不中听。元嘉,你一向最识大体,也最善解人意,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赵泠微微一笑,心知皇后所图为何,正欲开口,却见太后将她往身边一拉,沉声道:“识大体并非是逆来顺受,哀家的泠泠,何时轮到别人指着鼻子责骂?她即便做错了事情,要打要罚还有哀家,今夜若不是哀家在此,太子岂不是要打泠泠了?” 皇后面露难色:“这……太子也是无心之举,太子同太子妃夫妻伉俪,又是少时夫妻,出了这样的事,难免手足无措,如若不然,回头让太子亲自过来,给元嘉赔个不是?” “不必了,太子若真的有心,还是好生将太子妃的后事处理了,以后别再来寻泠泠的事。”太后说完,拉着赵泠的手,往慈宁宫去,身后的宫人纷纷跟了过去。 赵泠今夜也算受了惊吓,太后的意思是,天色太晚,让她留在慈宁宫过夜,待明日再回府也不迟。赵泠放心不下阿瑶,婉言谢绝了太后的好意,待出宫时,已经很晚了。 萧瑜等人也早一步出宫去了。赵泠步行往玄正门去,宫人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微风一吹,宫墙外的林木,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还在思索晚上的事情,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怪异,可又实在没有头绪,正愣神间,忽听宫人唤道:“见过中书令大人。” -- 第191页 许温从另一个门出来,二人刚好迎面遇见,他拱手行礼,笑道:“方才皇上找我去商量国事,险些耽搁了出宫的时间,没曾想在此遇见了元嘉郡主。” 赵泠略颌首算是回礼,淡淡笑道:“太后寻我过去说了会儿话,遂晚了些。” “既然如此,郡主若不嫌弃,便同我一道出宫罢。”许温说着,缓步往前走,同赵泠并肩,但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今晚发生那样的事,想必吓着郡主了,太子妃突遭不测,谁也没能料到,还害得郡主受委屈了。” 赵泠道:“算不得什么委屈,这天底下想害我的人,何止陆姑娘一人,只是可怜太子妃,连孩子都未见一面,人就去了。” 许温转头看她,微微笑着:“既然郡主提了,我也想问一问,太医说了保大保小,就连皇上和太后都不敢轻易定夺,郡主何必蹚此浑水?郡主也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想必我不说,郡主心里也明白。”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怎会不知?无论保大还是保小,终是要被太子记恨上,但当时情况危急,我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太子若自此怨恨于我,那便恨罢。”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许温低声咀嚼这句话,神色微微一涩,忽又道:“虽然我同郡主才刚相识,可觉得郡主将长公主府的荣耀,看得重中之重,原来也会为了旁人,将之抛之脑后。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若郡主不肯放下颜面,定是所托之人不配?” 赵泠微微一愣,很快哑然失笑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人命关天的大事,岂容我多想?当时我在场,我若不作出选择,那必是一尸两命的大罪过,事后皇上岂能饶我?” 许温想了想,也笑着点头:“那倒也是。” 顿了顿,他才又道:“我虽姓许,但毕竟是吃陆家的饭长大的,陆家对我有恩,不能不报,可郡主也说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即便我想暗度陈仓,将人救回来,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赵泠听了,一扫此前觉得许温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想法,正好已经到了宫门口,离得老远就看着一辆马车停在那。 上面悬挂着的灯笼上,印着一个“许”字。 许温看了一眼,笑道:“想来底下的人误以为郡主今夜要留在宫中,遂回去了。我看天色已晚,郡主若是不嫌弃,坐许府的马车回去罢。” 赵泠道:“那你怎么办?” “我在此等等,待马夫将郡主送回去了,再回来接我便是。” 如此一来,便能保全了赵泠的名声。 可夜色很深了,一来一回怕是要一两个时辰,许温一个人站在宫门口,倒也可怜。赵泠想了想,才道:“反正你我也顺路,不如一起坐,许大人觉得如何?” 正中许温下怀,但他表面却故作为难道:“这恐怕不妥罢,若是被人瞧见了,我倒是不怕,就担心影响了郡主的名声。” “我都成过一次亲了,又不是什么未出阁的小姐,况且,夜色已深,没人会瞧见的。” 赵泠提着裙子先上了马车,没一会儿许温便钻了进来。马车宽敞,两人分得很远,始终保持着距离。 她见许温如此,更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于是闭目养神,开始想事情。累了一整晚,马车又颠簸,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泠便沉沉睡了过去。 许温一直用余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恰好马车颠簸了一下,赵泠身子一歪,就往一边摔去,他眼疾手快,将人扶住,见她未醒,暗暗松了口气。 几经思量,便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休息。 赵泠睡得很沉,睡容恬静美好,她眉毛很浅,不知用了什么黛,总是描得眉飞入鬓,显得极明艳。薄如蝉翼的睫毛轻轻一颤,仿佛清晨时的茸茸青草,让人忍不住一亲芳泽。 许温眸色越发温柔起来,忍不住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如愿以偿地看见她皱了皱精致的鼻子。像猫儿一样,柔软又可爱,怪惹人喜欢的。 他亦是对郡主喜欢到了极致,舍不得她受委屈,舍不得她流泪,知晓陆景和有害她之心,直接除之后快。又授意婢女拉萧瑜下水,如此一来,纪王府非但不会出面求情,还会记恨上陆家。 而太子自然而然觉得是萧子安背后耍手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要的就是太子和九王自相残杀,皇室所有人都死干净了,那才最好。 翌日,大理寺就传来消息,说陆景和在牢里畏罪自杀,狱卒去给她送饭时,连尸体都硬了,死于咬舌自尽。 赵泠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同阿瑶用饭,闻言微微一愣,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陆景和可是皇帝千挑万选,连齐贵妃都相中的未来九王妃,骤息之间就死了,难免让人唏嘘,她虽未成同萧子安成亲,但还是牵连到了九王府。 可把齐贵妃气得咬碎一口银牙。陆家是纪王妃的母族,她虽怨恨陆景和拉萧瑜下水,但毕竟关乎到母族的声誉,遂求到皇上那里,只说陆景和并非陆家亲生,而是从小抱养来的。 这话错漏百出,可皇上顾念着纪王府,顺水推舟饶过了陆家,又安抚了太子妃的母族,这事便算了了。 正风口浪尖上,又闹出一档子事来,昨夜许温送赵泠回来,谁曾想她半途中睡着了,至长公主府时,也不知被谁瞧见了,隔日外头就传了风言风语。 -- 第192页 说中书令大人对元嘉郡主一见倾心,深夜护送出宫,还亲自抱着进府。 赵泠一阵头痛,心里暗暗担忧,生怕许温觉得是自己传出去的,否则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未至中午,萧瑜就兴冲冲地跑来了,笑道:“泠泠好本事啊,中书令大人对你一见倾心啊,昨晚怪不得让我们先回去,原来是为了等他!” “表姐,造谣就靠一张嘴,你莫听信外头的风言风语。”赵泠觉得头更疼了,单手捏着眉心,“许大人如今是朝廷新贵,皇上面前的红人,年轻有为,仪表堂堂,又有爱慕多年的姑娘,怎么可能对我一见倾心。” “那按你这么说,这话不是从长公主府传出去的?” 赵泠一愣,苦笑道:“你都这样觉得了,想必其他人也这样认为,那我岂不是百口莫辩了。” 萧瑜听了,安慰道:“没事,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正好趁机探探他的心意,万一他对你当真有情,你要如何?” 赵泠道:“能如何?我此生绝不二嫁。” 过了午时,宫里派人过来,说是请她入宫一趟,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赵泠估摸着还是关于太子妃的事情,于是便去了。 恰好在玄正门前,迎面遇见了许府的马车,赵泠尴尬不已,赶忙让马夫抢先一步入了宫门,随后刻意避开许温,往慈宁宫去。 果真不出她所料,皇后和小世子也在。说来也奇怪得很,小世子生来就体弱气虚,由乳母抱着哄,还啼哭不休,一见赵泠竟然止了哭声。 皇后一喜,忙道:“看来这孩子跟元嘉有缘,一见元嘉来了,连哭声都止住了。” 赵泠见这孩子小小的,软糯糯的,哭起来像猫儿一样,遂问:“可起了名字没有?” 皇后道:“起了,乳名是太子所起,唤作阿元,皇上怜这孩子出世就没了母亲,直接跃过礼部,拟了承基二字。” 阿元眉眼同太子妃很像,不难想象,日后长大了,该是多么俊俏,自太子妃死后,太子一直郁郁寡欢,东宫的几位侧妃,皆不是善茬儿,皇后便将孩子接入宫中抚养。 有事没事就抱到太后这里。今日唤赵泠过来,也是皇后的意思,无非还是想借着阿元,让赵泠和太子冰释前嫌。 赵泠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不并拆穿,皇后让乳母将小世子抱下去喂奶,又谈起了许温:“昨晚多亏了中书令,还了元嘉一个清白,虽说许大人同陆家感情深厚,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论理的。这不,昨夜还亲送元嘉回府,外界也在传,许大人爱慕元嘉,也不知是真是假。” 皇后一直以来,都分外担忧赵泠会嫁给萧子安,这无异于给齐贵妃添了一大助力,因此,对赵泠的亲事,格外上心,平时对她也热情周道。 赵泠心里暗暗叫苦,怎么谣言都传宫里来了,想必许温也有所耳闻,那往后二人还如何自处。 她道:“多是一些好事者谣传而已,许大人一心朝政,焉有精力顾及这些。” 好不容易才从慈宁宫出来,赵泠大松口气,正要出宫去,谁曾想才穿过一道宫门,迎面同许温撞了个正着。 这长廊又深,她往左,他朝右,赵泠一个愣神,直接撞到他的怀里。 冤家路窄,这下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99章 郡主着实招人稀罕 “郡主小心。” 许温从旁扶了她一把, 满脸微笑道:“怎么这么急?郡主要做什么去?” 赵泠站稳后,忙往旁边一躲, 同他拉开一段安全距离,低声道谢:“才从慈宁宫过来,好巧, 在此遇见了大人。” 许温微微一笑,敛眸望她:“郡主,我有些事情想亲口问一问你。” “改天吧,我今日很忙, 现在就要出宫。”赵泠生怕他问起民间传闻, 赶紧搪塞,腿一抬便要走。 许温挪开一步,将人拦住:“不差这一会儿, 我不耽误郡主太长时间, 片刻就可。”说完, 抬了抬手,示意宫人们回避,如此一来,赵泠反而不好推辞。 她深深吸了口气,正色道:“想来民间传闻, 已经传到了大人耳朵里, 不管大人信不信,此事决计不是我传言出去的!” 许温笑着点头:“我相信郡主的为人,也正是想问这个, 既然不是郡主传出去的,那我有必要同郡主说件事。” 赵泠大松口气,原本还以为许温不会相信,谁曾想,他居然如此好说话,当即便道:“大人请说。” “郡主,谣言是我让人传扬出去的。” “什么?!”赵泠大惊失色,很快又面露薄怒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以为郡主冰雪聪明,应该能猜得到。”许温笑道:“实不相瞒,我对郡主一见倾心,不知郡主可愿下嫁于我?” 赵泠一愣,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许温爱慕的人是萧瑜,谁曾想竟然是自己。她微微蹙眉,低声道:“我曾经同人成过亲,你不知么?” “我知,但我不介意,只要郡主今日肯点头,我必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郡主过门。”许温眸色越发温和起来,凑近一步,微笑着道:“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我不会嫁给你的,我不爱你。”赵泠摇头,正色道:“我记得大人从前说过,有一爱慕多年的姑娘,难道大人愿弃了心上人?还是说,大人只是想借我之力,在朝廷上更进一层楼?那大人恐怕是找错人了。” -- 第193页 许温道:“我若当真是想借郡主之势,也应该求娶常宁郡主才是。且不说萧二公子看中了我,常宁郡主身后还有纪王府,纪王妃也算是我远房表姨母,亲上加亲,这笔账难道我自己不会算么?” 赵泠抬眸望他,满脸狐疑,实在不知许温到底喜欢她哪里,须臾,才摇头道:“话已至此,看来我同许大人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之前得许大人帮忙,感激不尽,日后定有所报。今日便先告辞了。” 说完,她几乎落荒而逃了,许温也不再阻拦,遥遥笑道:“郡主,我方才所言,字字情真意切,还望郡主可以考虑一下,过了这个村,我还在原地等你!” 赵泠咬唇,头都不转地大步离去,好容易才将许温甩开,正要大松口气,身后忽传来一声“元嘉郡主”,她一吓,忙转过脸去。 沈小公爷见状,转身往后看,疑惑道:“怎么了,郡主?青天白日遇见鬼了?” 赵泠见来人不是许温,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摇头道:“没事,我就是有些累了。小公爷现在入宫,做什么去?” 沈小公爷笑道:“皇后娘娘找我过去的,说是有什么好事同我商量,郡主才从皇后娘娘那里出来?” 赵泠点头,他了然,推开折扇道:“我昨日不在京城,错过了太后娘娘的寿辰,听闻太子妃逝世,深感惋惜,郡主昨晚受委屈了。” “倒算不得委屈,只可怜小世子一出生便没了母亲,现如今养在皇后娘娘宫中,也挺可怜的。” 沈小公爷点了点头,忽像是想起什么,略一迟疑,才低声道:“郡主,有些话原本不该我说,但东宫太子性格暴戾,又极爱记仇。从前太子妃在世时,不见夫妻如何恩爱,如今太子妃一去,太子倒像是个痴情汉。虽然我昨夜不在现场,但多少能猜出个大概。郡主一向心地善良,必然是受了太子妃之托,但太子并不会因此放过郡主。” 赵泠焉会不明白其中道理,好在太后还在,没人敢轻易动她,也知沈小公爷的提醒,其实是好意。于是便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府中还有些琐事,这便先告辞了。” 说完,她轻轻颌首,随着宫人出了皇宫,路过街头时,见有人在叫卖糖人和冰糖葫芦,想起阿瑶喜欢吃,于是命马夫停下,给了银钱让他去买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长公主府的马车停在街边,不知打哪儿落下一串鞭炮,马儿受惊,扬起四蹄疯跑起来。 赵泠原是在闭目养神,惊闻此变故,尚且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从位置上滚了下去,没人驾车,一辆马车在人潮拥挤的街头飞奔,一路撞散了人群,撞翻了摊子。 耳边满是尖叫声和马儿的嘶鸣声,也不知往前狂奔了多久,赵泠几乎快被颠散架了,忽然,马车轮子撞到了石头上,马车一歪,赵泠便顺势飞了出去。 只听“噗通”一声,她整个人就沉在了水里。眼前骤然一黑,水流还有湖底的水草瞬间漫过头顶,赵泠憋气,心里暗道,一定要保持冷静,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坠了下去。 好端端的,哪里来的鞭炮?到底是谁在害她?难不成真的是太子? 赵泠只觉得胸口憋得快要炸开了,脑子昏昏沉沉,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忽听“噗通”一声,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向她游了过来。 水下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楚来人是谁,赵泠只觉得腰间一紧,有双手臂紧紧将她圈住,然后迅速往上游,再多的,她也不知道了。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赵泠躺在熟悉的床上,阿瑶攥着她的手,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隽娘见她醒了,忙双手合十念了几句菩萨。随后忙上前询问道:“郡主,您可算醒过来了,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去请大夫过来!” 赵泠缓缓坐起身来,捏着绞痛的眉心,她记得马车翻了,她掉进了湖里,似乎有人跳下水,将她救了上来,再多的就不记得了。 “我睡多久了?是谁救的我?” 隽娘道:“睡了有两个多时辰了,是中书令大人救的郡主,这回多亏了中书令大人,否则郡主定然凶多吉少!” 赵泠一愣,倒没想过居然又是许温救她。说起来也奇怪,无论她遭遇了什么事,许温总能及时出现,然后救她于水火。 她捶了捶额头,心道自己又欠了许温一个人情,而且还是救命之恩,日后有的还了。 正愣神间,珠帘被人从外挑开,许温缓步行了进来,满脸关切道:“听说郡主醒了,郡主没事便好,我也就放心了。” 赵泠道:“多谢许大人出手相助,只是,许大人不是在宫里么,怎么刚好路过,还救下了我?”不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太凑巧了。 许温微微一笑:“郡主觉得,这事是我使的计?我还没有这么心狠手辣,只不过是衙门里刚好有急事,又知郡主不愿同我一路,便从玄青门出来,骑马去衙门,刚好遇见长公主府的马夫,是他将我拦住,央求我去救郡主。” 顿了顿,他又道:“郡主若是不信,只管将马夫叫来,当面一问便知了。若还不信,也可差人去衙门问一问,以郡主的身份,衙门那帮人,不敢扯谎。” 赵泠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神色如常,不似作伪,于是抱歉道:“对不住,许大人,是我多心了。” -- 第194页 “无妨,毕竟时间太巧合了,无论换作谁,也会心存疑虑,郡主能平安无事便好,只不过……”他眸色一沉,低声道:“青天白日,马儿如何会发疯一般地疯跑,莫不是有人背地里暗害郡主。” 赵泠也是如此想的,可思来想去,太子最有嫌疑,可她又没有证据,无缘无故不可指责于人。 许温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便道:“我看不如这样吧,郡主身边的侍女,武功虽高,可因身份缘故,不可随意出门,我去寻几个暗卫来,守在长公主府,若是郡主出门,只远远跟着保护,郡主意下如何?” 赵泠道:“这怎么好意思麻烦许大人?” “不麻烦,保护郡主也算是我份内的事情。”许温摇头,又低笑一声,“于公,你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而我是臣子,理所应当保护郡主。于私,你是我心上人。” 阿瑶一听这话,当场从床边窜了起来,赵泠更是惊了一下,脸色唰得一下变得通红无比。 明明很正经地在讨论事情,如何扯到了感情方面,许温竟然当众对她表达了爱意,简直胆大妄为! 恰好隽娘送药进来,许温不便逗留,告辞离去。 元嘉郡主落水险些溺死的消息,一经传来,便是满城风风雨雨,皇上这几日被太子缠得焦头烂额,如今又发生这样的事,心里第一反应,便觉得是太子所为。 如今正值风口浪尖上,不便招太子入宫,索性将皇后娘娘召去,足足痛斥了半个多时辰。 皇后娘娘更是一头雾水,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后来才隐隐察觉,可能是太子在背后做的糊涂事,一时间又气又恼,偏偏又无可奈何。 转眼又过了月余,正值寒冬,京城大街小巷都雾蒙蒙的,早上醒来时,外头已然落了雪,赵泠冬日疲懒,抱着妙妙起身。 这猫儿现在肥胖得很,爪子胖嘟嘟的,都快有赵泠半只手掌大了。用过早膳之后,下人回禀,说是中书令大人上门求见,说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事情。 赵泠一听,便允了,不消片刻,厚厚的门帘被人从外头挑开,许温裹挟着一身冬日霜寒踏了进来,发梢和肩膀上还落了薄薄一层雪花,他立在门槛处,随手将大氅解下,递给下人手里,这才缓步踏了进来。 “许久未来,我还以为要吃个闭门羹,许是郡主怕我在外冻着,遂让我进来了。” 赵泠低头缓缓给妙妙顺毛,闻言抬眸笑道:“大人不是说找我有极重要的事情?大人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肩上公务繁杂,能抽空过来寻我,想必是非常紧要的事情,我又怎么敢将大人拒之门外。” 许温微微一笑,见赵泠怀里抱着猫儿,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拳,离她老远才坐下,正色道:“上回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的确是东宫太子派人动的手脚,人也已经抓获归案了,我也亲自去审了,犯人倒是招供了,只不过皇上对此并不信,还责令下官们对此事守口如瓶,尤其不能传到郡主耳朵里。” 赵泠早就猜到了大概,原本还以为这事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许温居然放在了心上,连犯人都抓来审了,甚至还报到了皇上面前。 倒是一点也不怕得罪太子。 皇上的反应,也在她的预料之中。莫说她没出什么事,即便当日溺死了,难道还能废太子不曾?当今太子乃是皇上的嫡长子,自幼由先帝立下,文武百官皆拥护于他,如何能轻易废黜。 于是便道:“麻烦许大人了,既然如此,这事便到此为止罢,时至年关了,京城太平些也好。” 许温却道:“但我觉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谋害当朝郡主,罪行应诛。” 赵泠一愣,猛然抬眸瞧他,见他的面容仍旧淡然和煦,甚至还挂着笑容,可语气冷冽,如同腊月寒风,一字一句都暗藏着杀意。 可此人明明只是个文弱书生,如何会有这般凌厉的杀意。 许温半面脸都掩在阴暗里,让人瞧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忽然,妙妙嗷呜一声,从赵泠怀里窜了出来,直冲许温而去。 许温霍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子一偏,妙妙胖嘟嘟的身子轻飘飘地落在他的位置上,抬起圆鼓鼓的大脑袋望着他。 “妙妙,回来!”赵泠弯腰将猫儿抱怀里顺毛,抬眸道:“怎么,许大人也怕猫儿?” 许温不动声色地攥紧拳头,笑着摇头:“不怕。” “哦,这样啊。”赵泠心里狐疑,佯装抱不住妙妙,惊叫了声,“大人小心,猫又要扑过去了!” 许温一惊,迅速往旁边退了几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心念一动,搪塞道:“我幼年孤苦无依,曾落魄街头,被野狗追过,遂不喜同长毛的东西接触。” 赵泠见他如此,越发怀疑他的真实身份,她甚至连自己都未察觉,竟然隐隐期待,他就是谢明仪。 可许温的容貌性情同谢明仪天差地别,两个人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太后上了年纪,这一阵子身体不适,一直养居殿中,赵泠担忧太后的身体,隔三差五就入宫探望。 太后娘娘这一辈子,膝盖唯有两个亲生骨肉,一位便是当今的皇上,另一位便起赵泠去世多年的母亲,晋阳长公主。如今皇上的子嗣众多,可晋阳长公主膝下唯有赵泠一个女儿。 -- 第195页 昔日,晋阳长公主还在世时,太后就对其格外宠爱,现如今又将满心慈爱尽数给了赵泠。一直以来都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归宿。 谁曾想,赵泠心无旁骛,对成亲之事,从不放在心上,即便京中有不少世家子弟上门求娶,她也一概不应。 赵泠刚从慈宁宫出来,晚上亲自服侍太后用了汤药,太医也不敢说太实,只说好好修养着,也许来年开春便好了。 今年冬天格外严寒,大雪连下了数日,内侍站在外头扫雪,几株红梅从宫墙上探了出来,太后身边得脸的女官挑开门帘走了出来。 曲膝行了一礼,轻声道:“元嘉郡主孝顺,日日都来探望,也勿怪太后宠着郡主,郡主着实招人稀罕。” 赵泠轻声道:“有劳你们好生照顾太后了,近日太后用食如何,我瞧着太后晚上用得不多。” “太后娘娘这是老毛病了,天一冷下来,身子就发寒,奴婢看着也心疼,恨不得病根都跑自个身上才好。”顿了顿,女官又叹道:“说句不知分寸的话,太后娘娘这是心病,自从晋阳长公主逝世,病根就落下了,平日看谁都像长公主,梦里还念着长公主的名字。”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我母亲去得早,太后便一直挂念着我母亲,若我母亲现在还活着,不知道该有多好。” “太后娘娘一直都盼望着郡主能有个好归宿,知道郡主想自己挑,一直以来也都纵着郡主,若是郡主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亲,也许咱们太后这病,就能好了。” 赵泠心道:成亲之事必然万难,她一成亲,不知道要牵扯到多少人,到时候你推来,他推去的,不够惹人心烦的。 明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淡淡道:“顺应天命罢,时候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第100章 我永远等你 待出了皇宫时, 天色已晚,白日下了一整日的大雪, 整条街道空荡荡的,雪天道路难行,马夫驾车出了宫门, 守门的侍卫一见马车上悬挂着印有长公主府的灯笼,二话不说就开宫门放行。 赵泠担忧太后娘娘的身子,近日一直闷闷不乐,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 马车忽然停住, 车厢剧烈地颤了一下,立马将赵泠惊醒,她此前在街头遇险, 之后每次出行都分外谨慎, 忙冲着外面唤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郡主, 前面有个人挡路!”马夫高声道,“看样子是个姑娘家!” 赵泠闻言,抬手一掀车帘,果见地上伏着一道人影,农村妇人打扮, 可身形却比一般的女子看起来更强壮些, 马夫自顾自蹦下马车,伸手拍这姑娘的肩。 “哎,姑娘, 深更半夜的不回家,怎么在这挡……”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凌厉的刀锋闪过,马夫嘴巴大张,自口中汩汩冒出鲜血来,竟连话都未说完,就被人一剑封了喉咙。 不知从何处蹦出来十几名刺客,赵泠大惊失色,大声唤人,从四面八方立马闪现出五个侍卫,正是此前许温派来保护她的暗卫。 十几个人立马纠缠成一团,赵泠趁乱爬出马车,扯着马缰绳调头,这里离宫门不算太远,只要惊动了御林军,这些刺客就是有三头六臂,今夜也插翅难逃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一个刺客飞身跳了过来,对着赵泠的喉咙一剑刺了过来,赵泠将身子往后一仰,顺势在马车里滚了几圈,长剑“铮”得一下钉在了车板上。 赵泠趁着这刺客拔剑,随意操起旁边的矮桌,重重往他头顶一砸,登时鲜血四溅,她又随即抬腿将人踹了下去,还未来得及大松口气,一柄长剑迎面刺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从旁边探了过来,许温一手攥住剑刃,用力一绞,鲜血汩汩涌了出来,他是个文弱书生,并不懂什么武功。又手无寸铁,空手接了刺客的剑刃。 赵泠忙道:“你不会武功,你快离开这里!”惊慌之下,她竟然忘了,一个不懂武功的人,到底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抵达她的身侧,又是如何能精准地攥住长剑。 “郡主莫怕,有我在,任何人也伤不到你。”许温手腕一震,竟生生将剑夺了过来,一手护着赵泠,一手挥剑,还冲着左右呵道:“快去宫门口搬救兵,快!” 一个侍卫应了声是,飞快地往宫门的方向奔去,许温则是抱着赵泠,一路穿过小巷子,身后的刺客穷追不舍,赵泠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里,两个人在深长的巷子里狂奔,隐隐还能听见犬吠声。 脚下忽然绊了块石头,赵泠险些摔倒在地,许温手疾眼快,从旁扶了一把,低声询问道:“郡主,你有没有事?” 赵泠摇头,才起身,脚踝一阵剧痛,又蹲了下去,抿唇道:“不行,我脚扭伤了,跑不动了。许大人,你也不懂武功,留在这里也是送命,自己先跑罢,别管我了!” “郡主说的什么话?见死不救可不是我的作风。郡主,得罪了!”说着,许温一手绕过赵泠的后背,半弯着腰,从她膝弯一操,直接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待赵泠缓过神时,两人已经往前行了数步,没想到许温看似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力气蛮大,将她稳稳抱着,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郡主,御林军很快就会赶到,郡主莫怕,天子脚下,没人能伤一国郡主。”许温长腿一抬,见前面有座破乱宅子,一脚将木门踹开,抬腿就进。 -- 第196页 赵泠道:“擅闯民宅,恐怕不妥,万一刺客追了过来,岂不是凭白无故害了别人?” “这宅子这般宽敞,定然是个有钱人买下的,又这么破旧,应该长时间无人居住。”许温如是道,三拐两拐将赵泠抱到一间空房。 将人放到床上之后,又伸手将旁边乱七八糟的被褥推开,轻声道:“郡主莫怕,不会有事的,我出去看一看,你在此等我。” 说着,从床头柜上拽了根木棍,转身要走,赵泠从后面一拉他的衣袖。 许温顿足,回身望她,满脸不解:“怎么?” “你别走,我自己……我自己害怕。”赵泠惊魂未定,小脸煞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因为攥得太过用力,指尖都泛白了,“你别走,万一迎面遇见了刺客,你要怎么办?” 许温深深凝视着赵泠的眉眼,许久,才低声道:“好,我不走。” 他将木棍放了回去,一撩衣袍单膝跪地,道了句“得罪了”,直接捧起赵泠的右脚,赵泠惊呼了一声,脚上一凉,鞋袜就被他脱掉了。 “骨头有些错位,我略懂一些接骨之术,郡主若是信得过我,我现在就帮郡主把骨头接回去。” 赵泠一听,竟然这般严重,她垂眸一瞥,见右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怪不得方才跌倒,怎么都站不起来,原来是骨头错位了。 她咬紧唇,点了点头。 如此,许温便道:“好,那郡主忍一忍,很快就好。” 赵泠忽拽他的手腕,颤声问:“会不会很疼?”若是特别疼,那她可以先忍着,等回府了再接也不迟,反正现在接上了,也不能走路,万一许温不靠谱,岂不是要受两重罪。 许温微微一笑,颇为宠溺道:“放心罢,我不是第一次帮人接骨头,很有经验的。疼是有些疼,但我会轻轻的,就像是……这样!” 他话音一落,只听一声清脆的“咔擦”声,骨头瞬间被他挪正了位置,赵泠甚至没有察觉,骨头就接好了。 “光是这样还是不行,我现在去寻些工具,帮郡主包扎一下。”许温说着,起身出了房门,很快便折身回来,手里抱着一棍新折的树枝,还有一卷白布。 他此前以手接剑,手心处的皮肉都绞碎了,满手都是血,他赶紧往衣服上随意擦了几下,这才捧着赵泠的腿,仔仔细细地帮骨头固定住,又用白布,一圈一圈地包扎好。 等做完这些,他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余光瞥见左手满手是血,又要往身上擦。 赵泠忙拦住他:“别擦了,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许温愣了一下,点头应道:“好啊!” 这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分明他手上的伤,远比赵泠脚上的伤严重许多,可一声不吭,跟个没事人一样。赵泠用剩下的白布,仔细帮他包扎好。 轻声道:“我每次遇险,总是会巧遇许大人,如果不是相信许大人的为人,我都要怀疑是许大人从中作梗了。” 许温微微一笑,叫冤道:“郡主,我冤枉啊!我就是有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谋害郡主。再者,我心悦郡主,怎么会忍心派人刺杀郡主?” 赵泠道:“也许是玩一出英雄救美?戏文不都这么唱,公子英雄救美,姑娘以身相许。” “那我更冤,”许温抬了抬手,苦笑道:“我都受伤了,流血了,郡主也不肯信我?再者说了,我若真想演一出英雄救美,怎会这般狼狈地出现在郡主面前?” 赵泠不可置否,包扎好后,便要弯腰去穿鞋袜,许温却道:“鞋袜是我脱的,还是我帮郡主罢。” 他说着,又去捡了鞋袜,亲手替赵泠穿上,想了想,又道:“我会对郡主负责的。” “……”赵泠蹙眉,“什么?” “我说,我会对郡主负责的。”许温抬眸,满脸笑意道:“姑娘家的玉足,除了夫君之外,不可让其他男子看了去,我今夜竟然看了郡主的足,便算是非礼了郡主,遂回头就向郡主提亲。” 赵泠一愣,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可方才情况特殊,只是接骨头而已,于是摇头道:“你不必对我负责,过了今晚,我会将这件事彻底忘了。” 许温却道:“郡主就这般讨厌我?嫁给我,郡主觉得很委屈么?我会倾尽全力对郡主好,哪怕让我与全世界为敌。” 赵泠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并且觉得男人嘴里的一见钟情,其实就是见色起意。也不觉得许温是真心实意喜欢她的,于是便道:“不讨厌,也谈不上喜欢,我就是这样凉薄寡情的姑娘,现在你终于明白了罢。” 许温笑了笑:“巧了,偏偏我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人,郡主的凉薄寡情,在我看来,不过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其实郡主的心肠柔软得很。”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赵泠的头,满眼的温柔,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我能问一问,郡主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么?可是有了心上人?” 赵泠缓缓叹了口气:“我曾经满心欢喜爱过一个人,后来,我把他忘了。再遇见时,我恨他入骨,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剉骨扬灰了才好。” “后来呢?” “后来,他也如我所愿,一步一步地令我厌烦,恶心,让我对他的杀意,每日剧增。终于有一天,他把我忘了。”赵泠顿了顿,又想起坠崖后的那几日,“我曾经答应过他,如果我和他还能活着回家,我们就一起把所有事情忘了,从头来过。可是,我食言了。我曾经告诉他,一定抽空探望他,我又食言了,一直到他死,我都没有过去探望。” -- 第197页 许温沉默片刻,低声道:“那敢问郡主,若是他还活着,郡主是要同他重新来过?” “我不知道,”赵泠垂眸,颤声道:“也许罢,可能此生我和他就是有缘无分。如果一定要说心上人,如今的确没有。若说动过感情之人,这十多年来,唯有他一人。” “谢明仪?” “嗯。” 赵泠点了点头,说出来之后,心里舒服多了,一直以来,她从未同任何人吐露过真心,也从未承认过自己的心意,也是到了后来,她才慢慢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讨厌谢明仪了。 她曾经说过的话,的确真心实意,只可惜,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她的心也仿佛死干净了。 许温攥紧拳头,连脖颈上的青筋都抽|动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和酸楚,一齐涌了上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来郡主对他有情。 他抬手贴着赵泠的面颊,声音发颤:“郡主,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赵泠默默叹了口气,屋里光线昏暗,谁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许温就是谢明仪,可她又怕自己弄错了。 过了很久之后,许温才道:“今晚恐怕要委屈郡主在此过夜了,郡主放心,我一定会彻查此事,还郡主一个公道。” 赵泠道:“查到了真相,又能如何?只要我一日不死,就难解太子的心头之恨。”顿了顿,她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倒不是她怕了太子,时至今日,太后娘娘病重,小世子才出生,萧子安禁足,正在风口浪尖上,且不说还有皇后护着太子,就是皇帝也不好轻易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换而言之,若是太子被废,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选,定然就是九王萧子安,而齐贵妃一向同赵泠不对付,日后指不定要作出什么事情。 就以赵泠对她的了解,若是萧子安顺位。齐贵妃为了防止萧子安立赵泠为后,定然会想方设法将赵泠远嫁出去。届时,不是嫁给藩王,便是远嫁邻国和亲。 这是赵泠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许温似乎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从旁温声宽慰道:“郡主莫怕,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倾尽全力保护郡主。若有一日,郡主掌握不了自己的人生,那就请郡主下嫁于我。我虽不是郡主真心喜欢的人,但我对郡主之心皎如明月,婚后定然相敬如宾,绝不逾越。” 赵泠低笑了一声:“我的心都不在你那,你娶了我,不觉得委屈么?若有一日,我掌握不了自己的人生了,那必然没了任何依靠,你娶了我,不见得是件好事。” 许温摇头,正色道:“我不觉得委屈,只要郡主答应嫁给我,我便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郡主不喜欢的事,我不做,郡主不喜欢的话,我不说。郡主不喜欢的人,我定然视之为仇人。” 赵泠愣了愣,随即莞尔:“我表姐曾说,中书令大人不近女色,不懂什么甜言蜜语,如今看来,倒是我表姐误解了。大人这话,无论说给哪位姑娘听,定然要掳获了人家的芳心。” 许温也笑:“我也只对喜欢的姑娘说,别人的芳心于我而言,半分用处也没有,也不值得我珍惜。唯有郡主的芳心,才是无价之宝。” 即便冷静如赵泠,也忍不住红了脸。她也曾是人人称赞的天之骄女,也曾娇蛮张扬过,可是后来,渐渐被磨平了棱角,心境如同一汪死水,今夜却突然春波荡漾起来。 她记得,谢明仪也曾经满脸认真说过类似的话,心里某种预感越来越强烈,她甚至忍不住抬手去摸许温的脸,想将他的面|具扯下来,可又怕是她自己弄错了。 “好了,夜色很深了,郡主先休息一下,等明天天一亮,我就将郡主送回去。”许温嫌这里的被褥脏,脱了衣服盖她身上,轻声道:“今夜的事,郡主莫插手,全权交给我处理,我会给郡主讨回一个公道。” 许温果真言出必践,翌日一早,将赵泠送回府后,回府匆匆换了身衣服,便入宫面见皇上了。 昨夜惊动了御林军,当场将刺客尽数抓获,因为这些人都是死士,一落网就咬舌自尽了,身上也没搜出来任何证据。皇上命大理寺少卿同许温彻查这些刺客的来历。 找了仵作前去验尸,自然是一无所获。大理寺无计可施,只好把希望全数寄托在许温身上。 许温做事倒也干脆,直接让人传了消息出去,说是在刺客的尸体上,查到了蛛丝马迹,可以顺着线索,寻到幕后主使。又命人将尸体一起抬到一间地牢关了起来,不准任何人前去巡查。 派了御林军埋伏在地牢左右,当夜便活捉了前来毁尸灭迹的刺客,严刑拷打一番,果真招供了。 赵泠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简直就像是被人设计好的一样,她曾经当面问过许温,是否当真可以借尸找到幕后主使。 许温摇头:“自然不能,诱敌而已。” 赵泠又道:“那你怎知,太子会相信你的话,又一定会派人过来毁尸灭迹?” 许温笑道:“这个就不在我的考虑范畴中了,那招供的刺客原本就是我派出去的人,至于供词,也是我提前交代好的。人证物证具在,太子跑不了了。” 赵泠只觉得一瞬间如遭雷击,怎么都没想到,一向光明磊落的中书令大人,居然也有不择手段的一面。 如此一来,太子岂不就是案上鱼肉,刀俎偏偏是个文弱书生。 -- 第198页 第101章 恨错了人 铁证如山, 由不得太子狡辩,文武百官议论纷纷, 京城谣言四起,多是心疼赵泠无辜受人迫害,皇上原是下令封口, 禁止消息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 思及小世子年幼,遂打算对太子从轻处理,也不知是谁嘴快,太后得知后勃然大怒, 让人将皇帝传诏来, 好一通训斥。 称谁来求情也不行,这次必须要还赵泠一个公道不可,皇帝一向孝顺, 见此事闹大了, 当真起了废太子的心思, 暂且让太子回东宫思过,勒令其不准踏出东宫半步。 皇后娘娘又急又气,曾经去御前求过,皇帝当场摔了茶杯,指着皇后的鼻尖骂道:“你竟还有脸过来求!都是你教养出的好儿子!你以为赵元嘉是什么人?她可是朕的长姐, 太后膝下唯一的嫡出公主所生!你们暗地里怎么争斗, 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太子倒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行刺元嘉!这还好被人救下了, 万一元嘉出了什么事,岂不是当场要了太后的命!” 皇后忙跪下,哭求道:“皇上,这事的确是太子的错,可太子也是皇上和臣妾膝下唯一的孩子啊!他的太子之位,还是先皇亲定的,皇上即便不顾念着太子的好,也该想想先帝啊,皇上!” “还有脸说?你以为元嘉是个蠢的?她能不知道是谁背后害她?她忍气吞声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太后?”皇上怒火中烧,厉声呵斥,“自从晋阳死后,太后的身子骨一向不好,若不是有元嘉陪在太后身边,太后恐怕早就随晋阳去了!若是元嘉出事,把太后气出个好歹来,你要天下如何看待朕!又如何看待朕的太子!” 顿了顿,皇帝复坐下,冷眼剜着地上的皇后,又道:“不过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太后的意思是,要还元嘉一个公道,并无废太子之意。太子被朕关在了东宫,你现在就派人传消息过去,弄个替罪羊出来。哪怕是千刀万剐,剉骨扬灰,都替太子受了。只盼能消下太后的心头火。” “多谢皇上,臣妾就知道皇上是疼宠太子的,太子自幼就养在皇上身边,虽说各方面都不甚出众,但却是个极有孝心的。” 皇上冷笑:“是啊,有孝心到派人刺杀皇姑姑唯一的女儿,朕日后若是不顺了他的意,他是不是要造反啊?” 皇后娘娘大惊失色,忙磕头求道:“皇上,太子决计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臣妾敢用项上人头保证!” “行了,有空就多想想,怎么缓和同元嘉的关系,万一元嘉这次不依不饶,直接闹到了太后那里,且不说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随便在太后面前掉几滴眼泪,朕都保不住你们!” 待皇后离开后,皇上传了身边的内侍总管询问:“许大人现在何处?” “回皇上,许大人正在大理寺,是否要传他入宫?” 皇帝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又问:“派去长公主府的太医回来没有?” “回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听说长公主府连门都没开,直接将太医拒之门外了。”内侍总管说着,还斥了一句,“元嘉郡主现如今行事太过狂妄,仗着太后娘娘和皇上的宠爱,越发无法无天了。郡主哪里是让太医吃闭门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不领皇上的情!” 皇帝冷笑:“你一个老奴才,你懂什么?她这是跟朕耍小孩子脾气呢,也罢!”顿了顿,又道:“去派人挑些补品送过去,这回务必要把东西送进长公主府的大门,再派人去太后那递个消息,就说元嘉郡主身体无恙,待修养两天,便入宫请安。” “是,皇上。” 长公主府。 赵泠遇刺时伤了腿骨,大夫的意思是,幸好及时将骨头接回了原位,否则以后就是将养好了,也不能再跳舞了。 阿瑶自责不已,总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郡主,哭了一整晚,眼睛都哭肿了,守在赵泠床边,哪里都不肯去,连晚上睡觉,都不肯走,还要拉着她的手。 赵泠行动不便,虽不能出府,但外头的消息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她一受伤,纪王府忙派人送了补品过来,萧瑜来了两趟,就连宁国公府都送了一份来。 武陵侯府的老太太一听说赵泠遇刺,险些丧命,别提多高兴了,就差派人放十里的爆竹,后来还假模假样地差人过来探望,赵泠连个门都没让赵家的人进,更加看不上送的那点薄礼了。 她知晓这些还不足已让皇上废太子,只是听闻,许温在朝廷上当众提出此事,声称必须惩处太子,以还赵泠一个公道。 如此施压,皇上也左右为难,一面是太后,一面是太子,如今之策,只能多方斡旋,甚至派人过来探赵泠口风。 赵泠一个也不见,命人将府门关好,就连条狗都不让放进来。太子此人睚眦必报,这回若是皇上再不惩处,万一太子哪日卷土重来,那要如何?她也不会好运到,每次都有许温千里迢迢赶来相救。 许温估计也是这么认为的,遂这次下了狠手。没过两日,领兵搜查东宫,竟在东宫后院里翻出一件龙袍来。 皇上可以容忍自己的儿子对其他皇室宗亲下毒手,可决计不能容忍他羽翼未丰满前,就觊觎皇位,当即勃然大怒,一道诏书,将太子贬为宁王,即日起遣送至封地,若无皇命急召,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这件龙袍且不说是不是太子自个儿埋的,反正许温最终的目的达到了。太子倒台之后,皇后娘娘一病不起,整个京城风雨飘摇。 -- 第199页 前朝大臣们人人自危,不敢轻易站队。似乎九王萧子安一家独大了。 至了晚时,皇宫里派人传讯,说是太后午时病发,嘴里一直念着晋阳长公主,皇上得知后,直接派人抬着轿辇,将赵泠抬入了宫中。 赵泠由两个女官搀扶着下了辇车,一入殿门,迎面便是一股浓浓的苦药味。 太后缠绵病榻许久,人也没了精神气,嘴里一直说着胡话,离得近了,才听见她念着:“晋阳,晋阳,哀家的好女儿,你怎么跑得这么快,你慢点跑,别摔着了,晋阳!” “外祖母!”赵泠眼眶一湿,忙扑至床边,攥着太后的手,哽咽道:“外祖母,你醒一醒,我来看您了!”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混浊的眸子里渗着眼泪,伸手缓缓抚摸着赵泠的脸,温声道:“晋阳,你总算过来了,哀家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哀家了。” 赵泠哽咽道:“外祖母,我是泠泠,我是晋阳的女儿赵泠,你好好看看我,外祖母。” 女官也忍不住落了眼泪,从旁轻声道:“太后从中午开始便是如此了,谁也认不得,就只记得晋阳长公主。郡主,您不如就应了太后的意思,也好让太后放宽心。” 赵泠点头,又道:“我是晋阳,我来看您了!” “晋阳啊,你不孝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知道过来看看哀家这个老母亲啊!”太后落了眼泪,抱着赵泠哭道:“哀家的心头肉啊,你可想死哀家了,哀家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把你给盼来了。你不孝啊!” 赵泠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也忍不住难过起来,伏在太后怀里低声哭泣,太后拍着她的后背,一遍遍地念着:“晋阳不怕啊,晋阳不怕,有母亲在,谁也不能欺负你,晋阳啊,晋阳,我的好女儿,母亲对不住你啊!” “您别这么说,都是做晚辈的不孝顺,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太后却仿佛魇住了一般,自顾自地念着:“当年是母亲不好,本以为驸马爷死了,还能再替你寻个更好的,谁知道你这么死心眼,竟然终生不二嫁了。” 赵泠一愣,从太后怀里爬了出来,身边的女官一听,立马便知大事不好,忙上前道:“太后,太后,这位是晋阳长公主的女儿,元嘉郡主,太后?” “你不要说话。” 赵泠抬手打断女官的话,正要再听几句,外头忽传来一声高宣,“恭迎皇上!” 女官立马转头快步行过去见礼,赵泠只好跟着起身行礼,皇上三步并两步迈了过来,伸手扶了她一把,轻声道:“泠泠,你腿上有伤,就不必多礼了。” 赵泠坚持道:“先君臣,后舅甥,臣不愿落了旁人口实。”她径直跪了下去,恭敬地行了大礼。 皇上面色一凝,有些不悦,可很快又将人扶了起来,“泠泠,舅舅知道这次的事,委屈你了,舅舅已经废了太子,难道还不够解你心头之气?你就一定要同舅舅这么见外?” 赵泠低眉顺眼道:“臣不敢。” 皇上蹙眉,原本以为废了太子,赵泠定然要感恩戴德,且不说在太后面前好言相劝,最起码不会再揪着不放了。谁曾想竟当场碰了个软钉子。心中虽不悦,但又挑不出错来,又是在太后跟前,只好暂且先忍着。 “今夜派人唤你过来,的确是太后思念你母亲之故。你也看见了,太后现如今身子不适,你切莫再任性妄为了。” 赵泠抬眸,轻声道:“难道在皇上眼里,这一切都是臣的任性妄为?那夜太子妃生命垂危,不是臣害的,她唤臣过去,也是想让臣保下她腹中的小世子,臣也倾尽全力去保了。太子因此怀恨在心,当面斥责折辱,臣也不敢多言,背地里几次三番派人刺杀,这也是臣的错?”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又接着道:“若不是臣福大命大,早就不知死过多少次了。这些臣都可以看在太后娘娘的情面上,打落牙齿混血吞了。至于皇上所言,臣实在不明白,废太子的真正原因,难道不是许大人从东宫搜出了龙袍?” 皇帝不料赵泠居然如此咄咄逼人,当即一愣,很快便面露薄怒:“你是在指责朕?” “臣不敢,臣也只是就事论事。”赵泠面色平静,让人看不懂她是喜是怒,“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臣先行告退了。” 皇帝道:“你行动不便,今晚便留在这里罢,你母亲去世的早,未能尽到孝道,你就在此多陪陪太后罢。” 赵泠应了声是,由宫人搀扶着去偏殿休息了。她夜不能寐,脑中一直回想着太后说的胡话,总觉得其中大有隐情,可她又不能当面质问。 见外头灯火通明,招来宫人一问,原来太后醒了,皇上正在前头同太后说话。赵泠想了想,终是起身,趁着宫人们都在前面伺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窗户底下。 隐隐可听见屋里传来的声音。 太后道:“皇帝,哀家这一阵子总是梦见晋阳,她就站在殿门口,背对着哀家站着,无论哀家如何唤她,她就是不肯回头。你说,晋阳是不是还怨着哀家?” 皇帝道:“怎么会?晋阳最是孝顺了,母后别多想,养好身子要紧,泠泠的婚事,还要母后帮忙操持。” “皇帝,哀家一直在想,当年你怀疑谢家不忠,命驸马爷当众揭发了谢家罪状,到底是对是错……”太后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似乎有些悔意,“哀家当年的确不满意驸马爷,遂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谢家也倒了,晋阳和驸马都去了,泠泠下嫁,受尽了委屈。这件事是不是该有个了结了。” -- 第200页 躲在窗外的赵泠只觉得浑身发寒,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发出声音,她怎么都没想到,当年居然是皇上授意的,可后来,皇上到底为什么要让她下嫁? “哀家老了,也活不久了,现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泠泠。”太后抓着皇上的手,提了个音,“皇上,哀家要你的保证,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必须善待于她,再不可逼她做任何事了!” “母后定然长命百岁,太医说好生修养,待来年开春便好了,母后放宽心罢。” 太后摇头:“哀家的身子,自己心里最清楚,哀家现在就要皇帝一句保证,哀家日后在九泉之下,也好安息了。” 皇帝无可奈何,只搪塞道:“朕知道了,朕会善待泠泠,不会让她再受委屈的。母后,您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明日儿臣再来探望。” 说完,他起身欲走。就听太后又道:“皇帝,他是不是你的儿子?” “……” 殿内一片死寂,就连赵泠都屏息凝气起来,她隐隐察觉,太后口中的“他”,也许就是自己猜测的那个人。可若是如此,那才是天大的一场笑话! 许久之后,皇帝才道:“母后,时过境迁了,人都死了,还问这个作甚?母后只要知道,这江山日后必然是子安的,就连泠泠也是子安的。” “冤孽啊!”太后长叹一声,两行混浊的眼泪滚落下来,她对着皇帝招手,“你来,哀家还有最后两句话。” 皇帝稍一迟疑,缓步凑过去细听。 “皇帝,你薄情寡义,刚愎自用,谋害朝廷忠臣,设计逼死亲妹,甚至冤死亲生骨肉,以后必定不得善终!”说完,太后娘娘剧烈地咳嗽起来。 皇帝神情木讷,许久,才低不可闻地叹道:“母后,您说错了,不得善终的人,是谢家,还有晋阳,而不是儿臣。” 语罢,殿里忽然安静下来,赵泠两手捂紧嘴巴,才不至于当场哭出声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帝的阴谋,是皇帝逼赵泠的父亲去陷害谢明仪的父亲,也是皇帝害得晋阳长公主失去驸马后,郁郁寡欢,英年早逝。 也许,皇上早就看出来,他的几个儿子没一个是善茬儿,当初赵泠从沈小公爷手里得的那件衣服,原本就是一个幌子。 一个足够将谢明仪压在五行山下不得好死的幌子。 而所有人,在不知不觉中,当了一枚棋子,而赵泠自己,从来都没有恨对人,甚至做了一枚怨恨的棋子! 作为一切罪孽的承受者,谢明仪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为非作歹多年,在京城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搅弄风云,最终落了个“畏罪自杀”的下场,就连一副好的棺材都没有。 尸体草草在乱葬岗下葬了。 而阿瑶也深受其害,饱受其苦,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赵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偏殿的,冻得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随刻都要随风消逝,她才刚坐下,就听外头闹了起来,不知是谁高宣了一声:“太后薨!” 宫人的哭声瞬间响彻云霄。 她踉踉跄跄地推门奔了过去,就见殿外乌泱泱地跪满了人,女官哭着起身扶她,低声道:“元嘉郡主,太后娘娘薨了,皇上正在里面,您这个时候不能进去,且在外头稍待。太后生前最宠爱的人,便是郡主了,郡主可要节哀顺变。” “外祖母!” 赵泠膝盖一软跌至地上,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外祖母,您不能丢下泠泠一个人,外祖母!” 第102章 风雨欲来 太后骤然病逝, 仿佛只在一夜间,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层阴郁的哀色中,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将入眼可见的所有建筑掩在其中,同时也压碎了赵泠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换了身孝袍,从早上开始就跪在太元殿里,听着宫人们断断续续的哭声,面上无悲无喜, 眼泪几乎都要流干了。 她从未想过, 伤自己最深的人,不是她一直以来最讨厌的谢明仪,而是身边的亲人。更加没想到今年冬天居然如此漫长, 她好像一夜间心境老了十岁, 饱经风霜的心田, 再也起不来半点涟漪了。 齐贵妃早上过来,当着皇上的面假模假样地大哭一场,还没至午时便回宫去了,下午来得迟,听宫人说赵泠一直在殿里守着, 不吃不喝, 同她说话也没个反应。 遂冷笑道:“可不得这样嘛,太后娘娘这一去啊,元嘉郡主最大的靠山可就倒了, 看她以后还嚣张狂妄什么。太子被废,放眼朝堂,就属我儿子安才能最为出众。继承大统也是早晚的事情!赵元嘉不是眼高于顶,瞧不上子安?那敢情好啊,看她以后能嫁个什么样的好人家!” 一旁的宫女忙巴结道:“那可不?咱们娘娘有福气,九王殿下既孝顺,又给娘娘争气,待日后成了太子,天底下什么样的姑娘求不得?元嘉郡主即便生得再美,到底是嫁过人的!再者说了,九王妃的人选终归得让娘娘满意才是!” 齐贵妃现如今可算是熬出头了,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了,一心全盼着萧子安继承大统,又兼于太后病逝,更加瞧不上赵泠。 萧子安正巧进殿,听见齐贵妃同宫女的对话,当即不悦起来,走上前先是拱手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母妃,众目睽睽之下,不可妄言,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再传到父皇耳朵里,父皇要怎么看待儿臣?” -- 第201页 “就你小心谨慎!好,不说便不说了,母妃都听你的!”齐贵妃掩面低笑,又想起什么似的,嘱咐道:“不过有一样,你必须得听母妃的,不可再接近元嘉郡主了,现如今太后病逝,长公主府不过就是个空壳,对你没有半分用处。” 萧子安不愿意旁人抹黑赵泠,更加不愿意旁人恶意揣测他对赵泠的感情,即便是生身母亲也不行,立马冷声道:“母妃说的什么话?我喜欢泠泠,原本就不是为了讨太后娘娘的欢心,我待泠泠真心实意,绝不允许旁人恶意中伤!” 说完,他拱了拱手,抬腿便走,齐贵妃气得捶着胸膛,“反了反了,现在都敢这么顶撞本宫了,若真让他迎娶了元嘉郡主,还不得翻天了!” 宫人们忙七嘴八舌地劝解,萧子安不理会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到赵泠面前,半蹲下来望着她道:“泠泠,我知道太后病逝,你是最难过的,可人死不能复生,你即便在此痛断肝肠,也是无济于事,太后若是九泉之下知道你如此这般,定然心疼死了。” 赵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浓密如织的睫毛悬着一滴眼泪,仿佛清晨时茸茸青草上坠着的露珠,萧子安手指一缩,忍不住想抬手给她擦眼泪,可终究是控制住了。 “泠泠,我先扶你下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你身子骨一向不好,不吃东西的话,身子也受不住的。”萧子安将人扶去了偏殿,见里面也悬满白稠,到处一片哀色,暗暗叹了口气,吩咐宫人取些点心过来。 宫人应是,很快便端了点心上来。萧子安将太师糕往赵泠跟前一推,轻声道:“多少吃一点,晚上父皇还请了僧人过来念经超度,大家都得在场,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守着,身子骨怎么熬得住。我都心疼死了。” 赵泠没有胃口,但也知要保重身体,才能谋取来日,于是捏着点心小口啃着,萧子安见她终于肯吃东西了,面上一喜,忙又倒了杯茶过来。 “喝点茶,慢点吃,别噎着了,不够的话,我再命人送来。” 赵泠低声道:“齐贵妃一向不喜欢我,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陪我,若是被旁人瞧见,再传到齐贵妃耳朵里,她肯定又要念叨你了。” 萧子安面色一僵,很快又道:“我母妃一向如此,其实没有恶意的,泠泠,我对你是真心实意,以后还会加倍对你好的,只要你肯答应嫁给我,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将未吃完的点心放了回去,经历过这么多事,她也不想怨恨谁,责怪谁,不管是她自己,还是萧子安,不过都是皇帝手里的一枚棋子。 她是大彻大悟,可萧子安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她的命运原来从由不得她自己,可笑她此前倾尽全力地挣扎反抗,本以为能操纵未来,谁曾想身处在漩涡中央的,偏偏是她。 也许就像谢明仪曾经说过的,别人对他狠一分,他就必须十倍,百倍,甚至是千倍地还回去,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入夜之后,僧人在前头给太后娘娘念经超度,皇上立在一旁痛哭,赵泠同那么多皇室宗亲,以及后宫嫔妃跪在殿内,早就没了任何眼泪。 她心知皇上同太后的谈话,实则是压死太后的最后一根稻草,可皇上为在人前彰显他的仁孝,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 仿佛太后病逝,全天下就属皇帝最伤心难过。还未到子时,皇帝便命人先将赵泠送回长公主府,怕她太伤心再哭坏了身体,原本萧子安主动请缨,要亲送赵泠回府。 齐贵妃见状,忙一拉他的手臂,将人制止住,如此一耽搁,许温便同皇帝道:“元嘉郡主行动不便,还是让微臣亲送郡主回府罢。” 皇帝点头,想来也没什么拒绝的说辞,一抬手便放二人去了。许温虽是外臣,但如今正值圣宠,阖宫的宫人皆对他恭恭敬敬。 他命人抬了辇车过来,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将赵泠扶坐上去,其实此举并不合宫规,但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许温自己倒是走路往宫门口去,从旁轻声道:“郡主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回去之后洗个澡,吃顿饭,再好好睡一觉,明天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起来。” 赵泠低声道了句谢,一行人行至宫门口便改换了马车,这回许温倒是不让宫人搀扶赵泠了,伸手将宫人推开,亲自将人抱进了马车。 京城本来就传言中书令大人倾慕元嘉郡主,宫人们见状,面面相觑,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垂首帖耳地目送马车离去。 许温将赵泠安置在马车上坐好,扯了毯子包住她的腿,见她始终不言不语,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郡主,想哭就哭罢,先前在殿里,郡主不肯落泪,现如今在我面前,郡主还要强忍着么?” 赵泠闷闷道:“在这个世界上,太后娘娘是对我最好的人,她老人家现如今一去,留我一个人在世,该怎么活下去才好。太子因我之故被废,皇后娘娘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齐贵妃因九王和陆姑娘之故,更是厌恶憎恨我到了极致;皇帝舅舅虽对我偏宠,但都是看在我已故的母亲,还有太后娘娘的情面上,往后岂能继续纵着我。” 许温自然明白其中关窍,可当从赵泠嘴里说出来,更惹人心疼了,外人看起来元嘉郡主风光无限,其实求不得,盼不得,怨不得。 许久之后,他才抓住赵泠的手,情真意切,一字一顿道:“郡主,请你下嫁于我,我会竭尽全力善待郡主,哪怕是用我的生命!” -- 第202页 赵泠微微一愣,很快又苦笑着摇头:“我不嫁你,你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所以,我不嫁你。” 许温有那么一瞬间,想不管不顾地抱住赵泠,告诉她,自己就是谢明仪,可他又有些胆怯,万一郡主只是拒绝他的搪塞之言,又万一郡主只是想诱他自乱阵脚? 一旦他说出实情了,郡主会如何看他?会不会怨他的欺骗,或者再度将他推下深渊? 那夜昭狱实在太冷了,临到死了,他都没能再见郡主一面。 赵泠亦是觉得绝望无比,整个人如同飘在一层浮沫里,向来情爱这种东西最是误人子弟,碰不得,沾不得,一旦爱而不得,便是痛断肝肠。 也是到了今日,她才明白爱而不得是什么滋味。 马车里死一般的沉静,就当赵泠以为两个人要彻底决裂时,眼前猛然一黑,许温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轻轻往马车壁上一按,身子往前窜了些许,便将她压了下去。 车里光线昏暗,许温面庞的轮廓显得隐隐绰绰,仿佛是一块黑漆漆的人面,只要动手一扯,就能瞧清真容,可赵泠两手皆被桎梏住,根本动弹不得。 她正迟疑要大声训斥,还是该一脚踹过去,唇瓣一凉,许温俯下身吻了上来,他动作看似粗暴,可实际温柔无比,浅浅啄着。 赵泠眼睛大睁,手腕使劲往回挣扎,许温自然不能当场扭断她的手腕,于是顺着力道,将人圈在了怀里,下巴抵在她圆润的颈窝,低不可闻道:“郡主别乱动了,我并非什么正人君子,郡主若再乱动,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赵泠缓缓呼了口气,尽量保持冷静,一股淡淡的墨香又萦绕在鼻尖,同谢明仪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忽然张嘴,咬着许温肩膀上的一块皮肉,发狠地在唇齿间磨着。 许温吃痛,但并不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 这种时候,只要赵泠把他衣衫脱了,立马便能瞧见满身伤痕,皆是此前坠崖留下来的,但她心里隐隐察觉到了许温的真实身份,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她未曾这么做。 很久之后,才低声道:“你若是骗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许温浑身一凛,一手捧着赵泠的后脑勺,既热烈急切,又小心翼翼地在她耳边低喃:“我不骗你,我若是骗你,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别!”赵泠忙抬手捂住他的唇,眼尾一片洇红,朱唇轻颤,显得极为诱人,“这种毒|誓发不得,万一应验了怎么办。” 许温低声笑着,攥住赵泠捂他嘴的那只手,一面望着她的眼睛,一面在她手心里轻啄了几下,好笑道:“我便知道,元嘉郡主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舍不得见我不得好死。郡主这般好,我真想将郡主带回去,好好珍藏起来,别人多看郡主一眼,都是大错特错,理应千刀万剐。” 恰好马车已经行至府门口,许温故技重施,直接打横将人抱下马车,大步流星地往府里走。 一路上遇见的下人皆是大惊失色,可又不敢多言,纷纷退至一旁。 赵泠命人端个火盆,又取来一摞纸钱,坐下廊下烧着,阿瑶抱膝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火舌将纸钱吞噬殆尽,火光映得她双颊红润,浓郁漆黑的睫毛如织,又干净稚嫩的仿佛山巅皑皑白雪。 许温抬眸瞥了她一眼,这才低声道:“太后病逝,皇上定然要下旨国丧三年,听闻太子一直闹着,要从封地赶回来奔丧,皇上也没允,一来怕落了文武百官的口实,二来对太子私藏龙袍一事,心怀芥蒂。即便从前那般疼宠偏护太子,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般,一碰就碎,想来父子之间的那点情分也不剩什么了。” 说着,他捏了张纸钱丢进火盆里,看着纸钱转瞬之间烧成灰烬,神色淡然如常,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小的事情。 赵泠叹道:“历来同室操戈,兄弟相残,先君臣,后父子,那点情分终究是比不上皇位以及无上的权利重要。” 许温好笑道:“我怎么觉得郡主话里有话?如今看来,九王殿下最得圣宠,若他有一日继承大统,想起此前百般追求郡主不得,还不得一道圣旨将郡主纳入后宫?也许封郡主当皇后也未可知呢,到时郡主怕是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我若喜欢一人,哪怕对方是个山野村夫,我也愿意同他吃糠咽菜草草一声,我若不喜欢一人,哪怕他是皇亲国戚,跟着他穿金戴银,我也不稀罕。”赵泠听他说话酸溜溜的,估摸着他在吃萧子安的醋,于是模棱两可道:“他只要还能呼吸,都算错!” 许温总算明白,为何此前他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赵泠就那般厌烦嫌弃他了,原来在郡主眼里,不喜欢一个人的标准就是,对方连呼吸都是错的。 这岂不就是不死不休? 当即既有些郁闷委屈,又有点心灰意冷,低声叹道:“我也想当个正人君子,也想光耀门楣受天下人爱戴,更想成为朝廷栋梁,可这太难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最难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哦?你年纪轻轻就是中书令大人,如今既是朝中新贵,又得皇上圣宠,还有什么困难的事?” “博取郡主的芳心便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了。”许温如是道,随手抚了一把衣袖上沾的灰尘,起身道:“这样吧,我去前面取些糕点过来,想必你们也饿了。” -- 第203页 说着,他对赵泠点了点头,抬腿便去了。 赵泠单手支着下巴想事情,阿瑶忽然从旁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回眸一看,就见阿瑶手里攥着一只荷包,另外一手还指着许温离去的方向。 这荷包算不得新了,应该被人经常拿在手里摸索,边角都磨出了线,上面一只白鹤直冲青云。 赵泠僵了片刻,忽然眼眶一涩,背过身去擦了把眼泪,转过脸时,只道:“风吹眼里了。” 阿瑶不明所以,也不知道这荷包到底有什么寓意,比划着问:“从许大人怀里掉出来的,等他回来了,再还给他吧。” 赵泠却摇了摇头,低声嘱咐了她一遭,待许温再回来时,果然端了糕点过来。 阿瑶捏着糕点小口小口啃着,待纸钱烧光了,才应了赵泠的吩咐,起身送许温出府。 一直到府门口,才将荷包递了上前。 许温大惊失色,忙一把将荷包抢了过来,沉声问:“是你捡到的?” 阿瑶点了点头。 许温又问:“你可有拿给郡主看?” 阿瑶又摇了摇头,许温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不似说谎,遂道了声谢,转身便坐了马车离去。 刚一回屋,阿瑶就看见赵泠往火盆里丢东西,离得近了,才发现是块灵位,上面赫然写着谢明仪三个大字。 阿瑶大惊失色,慌忙要去抢救灵位,赵泠却按着她的手,摇头道:“这个用不着了,你哥哥很快就要回来了。” 不知为何,外头忽然刮起大风,将房檐上的积雪搅弄得天翻地覆,阿瑶愣了半天,才满脸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唇。 很可惜罢,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第103章 追妻路漫漫 皇帝为了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他的仁孝, 果真下旨国丧三年,赵泠倒不觉得有什么, 横竖成不成亲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反而是把齐贵妃急了个半死。 其实也不怪齐贵妃着急上火, 萧子安比赵泠虚大了几岁,若是换了旁人家的公子,莫说正头娘子了,就是孩子都有了。 齐贵妃如今在后宫日子过得舒坦极了, 既没了皇后娘娘刁难, 又没了太子这个眼中钉,唯一发愁的只有萧子安的子嗣问题。 偏偏萧子安是个宁折不弯的榆木脑袋,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 说了非赵泠不娶, 就连一眼都不肯多看旁的姑娘。 早上齐贵妃将御膳房炖的茯苓鸡汤送至御前, 听见宫人躲在墙角窃窃私语,一人道:“九王殿下至今未娶,定然在等元嘉郡主回心转意!待国丧过后,元嘉郡主年纪不小了,得亏她是郡主, 否则哪家公子愿意迎娶一个老姑娘!” 另一个宫人道:“可不是嘛, 要说元嘉郡主倒也可怜,年纪轻轻的父母早逝,还下嫁了个奸臣, 婚后饱受冷落,才三个月就和离了。也就九王殿下痴心不改,一直等着郡主!” “唉,我若得九王如此相待,即便让我立马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那你首先也得有郡主的美貌,还有家室才行,否则咱们殿下凭什么看上你呀!” 齐贵妃身边的宫女一听,忙走过来怒斥:“大胆!都是哪个宫的宫女,怎么这么没规矩?谁准你们在背后议论九王殿下!” 说着,扬手一人扇了一耳光,宫女们忙跪下求饶,齐贵妃越想越气,总觉得萧子安至今未娶,都是赵泠的错,若不是赵泠放风筝似的勾着萧子安,哪里还有这么多事! 当即连茯苓鸡汤也不送了,一转身便回了寝宫,命人唤了萧子安入宫。 萧子安自然不知详情,还以为宫里出了什么事,遂急匆匆地入了宫,才一进殿门,就见齐贵妃面沉如水地坐在榻上,宫人们跪在左右,连头都不敢抬。 “儿臣见过母妃,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母妃如何发这么大的火?” 齐贵妃一拍桌面,恼道:“你还有脸问!还不都是你做的蠢事!你都不知道旁人背地里如何议论你的!天底下什么样的姑娘求不得,你偏偏看上了赵元嘉!你把她当个心肝宝贝似的,捧手心里宠了这么多年,她可有给过你什么好脸?” 萧子安眉头一蹙,很不喜欢齐贵妃的撒泼,抬手让宫人们退下,这才低声道:“母妃,宫人们素来嘴碎,抓住惩处一番便是了,何故要将气全冲到泠泠身上,她连宫门都没进,在府里待着也讨母妃不喜,何其无辜?” “她有什么无辜的?她精明得很!”齐贵妃伸手指着萧子安的脸,教训道:“也就你蠢出天了,你没看出来赵元嘉是个什么心性?一边勾着你,一边撩拨中书令,回头不管谁娶了她,长公主府都有荣光!你对赵元嘉掏心掏肺,她回应你了,还是许你什么了,她就是个琉璃心,捂不热的,你巴巴地凑上去,贱不贱,贱不贱!” 齐贵妃越说越气,捶着胸膛恸道:“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孩子,所有期望全在你身上了,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母妃没给你?就偏偏一个赵元嘉,你怎么就是放不下啊!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母妃,我从小到大一直按着您的期望活着,您还要我怎样?”萧子安攥紧拳头,声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绝望,“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位姑娘,为了她,儿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同她生同衾,死同穴,可母妃却连这个也不答应!” 齐贵妃气得胸膛上下起伏,责骂道:“好啊,你长大了,骨头硬了,为了区区一个赵元嘉,几次三番地顶撞母亲,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孩子,你一出生,我就应该把你掐死!” -- 第204页 萧子安始终不明白,为何有的母亲是母亲,有的母亲像继母,别人家的母亲都是千方百计地成全孩子,可齐贵妃却像个棒打鸳鸯的大棒,生生拆散了他和赵泠。 也许,齐贵妃能稍微接纳赵泠一些,事情就不会演变成今日这副田地,也许,他早就能娶到心爱的姑娘,也许,连孩子都有了。 萧子安眼尾洇红,竟然笑了起来:“听闻母妃当年原是订给了谢明仪的生父,而谢明仪的母亲即将被父皇接入宫中。母妃心里不忿,觉得宁国公府的义女入宫当了嫔妃,而您一个嫡出的大小姐,居然委身当一个小小的诰命夫人,见面还要跪下行礼。所以,母妃最终选择了入宫,而我也不过是母亲邀宠的工具而已。” “你……你胡说什么?!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齐贵妃神色骤变,霍然站起身来,连五官都微微狰狞起来,厉声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到底是谁告诉你的?说!” 萧子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已然对齐贵妃无比的失望了,许久之后,才摇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母妃,也许正是因此,父皇才不喜欢儿臣的,长辈间的冤孽,却要晚辈们来承担。若是我此生娶不到赵泠,同死也没什么分别了。” 齐贵妃被“死”这个字眼刺激到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养了将近二十年的儿子,居然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抛弃自己的生身母亲。她既愤恨,又惊惧,猛然扑了过来,扬手狠狠打了萧子安一耳光,用尽她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嘶吼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永远都娶不到赵元嘉!” 萧子安不偏不躲,硬生生地受了这耳光,唇角立马渗了血,他脸白,显得五根手指印格外显眼,仿佛皑皑白雪上怒放的红梅,同他素来神姿高砌的仪容格格不入。 很久之后,他才勾唇低笑,笑得无奈且绝望:“既然如此,那儿臣只好等母妃死的那一日了。” 只这么一句,齐贵妃仿佛被人一瞬间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身形一晃,跌回了榻上,发间的珠翠摇晃,似乎彰显着她此刻的不安。 “若无旁的事,儿臣先告退了。” 说完,萧子安再也不肯多看齐贵妃一眼,抬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外头阳光正好,雪后难得有这般明媚的天气,仿佛赵泠脸上泛起的柔柔清波,空气中都渗着甜味。 他突然很想看见赵泠的脸。 长公主府。 赵泠在府中休养,轻易不会出府,听闻下人回禀,说着九王殿下求见,她还微微愣了一下,便让下人去请。 萧子安裹挟着外头的寒风进来,肩头还落了层雪,想来是骑马过来的,冰天雪地的,竟然连大氅都没裹。 “表哥找我有……” 赵泠忽见他面颊上横着五道指印,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一句话还没说完,萧子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手揽腰,一手勾着她的脖颈。 低声,又急促,像个刚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缓缓道:“泠泠,我很想你。” 赵泠两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不知是不是应该将萧子安推出去,结果他下一句话便是:“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我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我就想抱一抱你。” “表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怎么了?”赵泠犹豫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关系的,你有什么委屈,你同我说,也许心里好受些。” 萧子安自然难以启齿,他将下巴埋在赵泠的颈窝,闻着她身上甜甜的气味,原本冻得麻木的心,渐渐又回了温,他很舍不得放手,很久之后,才沉声道:“泠泠,嫁给我吧,我是真的很爱你,只要你答应同我在一起,哪怕让我当场掏心,我也心甘情愿。我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 “表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先放开我,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 赵泠作势要把他推开,哪料萧子安抱得更紧了,着急道:“我不放!我不能放!我不允许你嫁给别人,绝不允许!” 她几乎快被萧子安搂断了腰肢,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一推一拽之间,门外忽然传来隽娘的声音。 “中书令大人请进,郡主就在里面……” 话音戛然而止,隽娘满脸震惊地望着搂抱在一起的二人,身形一错,露出身后的许温。 赵泠从未在许温脸上见到这副神情,既像是恼羞成怒,又像是痛断肝肠,眼珠子密密麻麻爬满了血点,薄唇狠狠一抿。浑身的杀意瞬间攀上巅峰。 萧子安感受到了背后这股杀意,一把将赵泠护在身后,厉声呵道:“大胆!你要对我的泠泠做什么!” “你的泠泠?臣竟不知郡主何时成了九王殿下的女人了!”许温抬腿上前,一把拽住赵泠的手腕,往自己身边一拉,呵道:“你给我过来!” 萧子安没料到许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居然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同他抢人,当即恼怒地一掌打了过去。 赵泠心知许温的真实身份,害怕他当场暴|露,根本没有时间细想,迅速抱住许温的双臂,后背就完全暴|露在了掌风之下。 萧子安大惊失色,可已经收势不及,一掌便打了过去。赵泠脸色一白,脸一昂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郡主,郡主!来人啊,快来人,请大夫来,快!”许温忙抱紧赵泠,伸手拍着她的面颊,“郡主,别怕,不会有事的,郡主!” -- 第205页 赵泠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眼前也渐渐重影,耳边乱糟糟的,很多人忙来跑去,她被许温抱回了床上,鲜血仍旧不停地自口中翻涌出来。 许温攥着她的手,往自己面颊上一贴,连声音都颤了:“郡主,郡主……” 他来来回回只有这一句,已然极怕,极痛了。萧子安满脸不敢置信,根本就没想去伤害赵泠,可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萧子安忽然上前一步,一脚将许温踹开,怒道:“滚开!这里没你的事!” 许温立马翻身而起,十指攥拳,满脸阴郁,赵泠突然咳嗽起来,两个人同时转过脸来唤她名字。 赵泠道:“表哥,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同许大人说。” 萧子安:“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泠泠,我当真不是故意的,等你好起来,你怎么发火都行,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他冲着外头大喊,“大夫怎么还不来?快去请啊!” 赵泠坚持道:“表哥,就一会儿,我想同许大人说几句话,可以吗?” 萧子安抿唇,狠狠剜了许温一眼,到底转身退了出去。如此一来,屋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九王殿下之间是清白的,”赵泠抬手抚摸着许温的脸,轻声道:“戴着张假面,一定非常累罢。当初是我薄情寡义负了你,现如今报应来了。” 许温却道:“郡主,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只要你说,我就信!”他贴着赵泠的手背,几乎哽咽了,“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就让全天下的人给你陪葬!我要让皇室中人各个死无葬身之地,我要让萧子安付出血的代价,我……我……”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埋头在赵泠掌间,像个孩子一样哭着道:“你答应过我,要同我从头来过,郡主这次可不能再食言了。” 赵泠脸色惨白,满嘴都是鲜血,她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心肺被萧子安一掌震碎了,连呼吸都是痛的。她这回总算明白,当初谢明仪有多痛了。 很久之后她才轻声叹道:“这是我们三个的私事,为什么要连累那么多无辜百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又比谁低贱?你滥杀无辜,其实就是将我往死路上逼。” “郡主,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活下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会成为郡主心目中喜欢的那种样子,我会努力变成郡主喜欢的人。”许温抱紧了赵泠,浑身颤个不停,仿佛稍微松一松,怀里的姑娘就离他而去了。 赵泠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并未觉得如何痛苦难忍,恍惚间又想起此前种种,其实她同谢明仪之间,并非都是剑拔弩张,相看两厌,也有很美好的一段时光。 只可惜从一开始两个人就错了,有始无终,互相辜负。她眼前渐渐重影起来,一声比一声咳得厉害,仿佛随时随刻都要随风散了,整个人如同置身在浮沫里,起起伏伏,总是落不到地面。 赵泠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死了,抓着许温的手,轻声道:“我想再见阿瑶一面,你帮我把她寻来,我想见她。” “好,我去将她找来,郡主,你不要睡,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许温踉踉跄跄地起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赵泠死。 萧子安早就赶回宫中,他记得齐贵妃手里有一颗珍藏很久的灵丹妙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轻易不视人。 待阿瑶冲进房里时,赵泠已在弥留之际,她伸手抚摸着阿瑶的脸,想起二人初见时,官道上冰冻三尺,入眼可见的所有地方,都被皑皑白雪覆盖住。 当时阿瑶好小一只,大夫说,再晚上片刻,人就没了。赵泠怀着万般期待,小心翼翼地将人抚养长大,眼看着阿瑶都成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能议亲了,天底下坏男人这么多,谁能配得上她的阿瑶。 “别哭了,我可能等不到你成亲了,我死后,你就回你哥哥的身边罢,他是真的很宠你,会照顾你一辈子的。”赵泠伸手缓缓抚摸着阿瑶的眉眼,见她从一个稚嫩的孩子,一点点长成了如今这番清丽面容,心里极欢喜,仿佛做成了一件特别伟大的事情。 事成之后,再也没什么牵挂了。许温眸子红得可怕,抱起赵泠坐在床上,同阿瑶对视的一瞬间,彼此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什么。 随后双双运起内力,不惜一切代价地往赵泠体内输|送,哪怕是让他筋脉寸断,气息逆行,七窍流血而死,也无惧。 萧子安仓惶奔入皇宫,齐贵妃见他面如豹状,状若癫狂,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正要询问,却见萧子安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两手扯着齐贵妃的衣袖,几乎快要崩溃了:“母妃,儿子从小到大没求过您什么,只求您把珍藏多年的丹药拿出来!” “子安,发生什么事了?你先起来,子安,子安!” 萧子安极哽咽道:“我失手重伤了泠泠,她……她快死了,我不能亲眼看着她死,我一定要救她,母妃……母妃,求您成全儿子罢,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 齐贵妃神色大变,可很快又缓过神来,她转身取来一个小瓷瓶,萧子安忙要去接,她立马收回手去。语气如同腊月寒风,刺得人心脏骤缩。 “我要你发毒|誓,今生今世绝不娶赵元嘉为妻,否则全家老小不得好死!” 第104章 何谈原谅~ -- 第206页 萧子安从齐贵妃那里取了丹药, 急匆匆地骑马往长公主府赶,守宫门的侍卫见他神色慌张,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自然不敢多加阻挠。 外头冰天雪地,护城河的水早就冻得结结实实, 夜色一压,大街上空荡荡的。寒风吹得他面颊生疼,仿佛一柄钢刀,一点点地磨着他的血肉。 拽着马缰绳的手冻得通红, 衣摆也猎猎作响, 唯有心尖还热着,一心只想救赵泠。 待他好不容易赶至长公主府时,翻身下马险些摔了一跤, 根本顾不得旁的, 抬腿大步流星地往里冲, 一脚才踏上台阶,刚要大喊一声:“泠泠,我回来了!” 全数的声音一瞬间卡在了喉咙底,屋里灯火通明,隐隐可见许温半抱着赵泠坐在床上, 正捧着碗, 一勺勺吹温了往她唇边送,赵泠脸色很白,透着几分大病初愈的病色, 可唇角一直挂着浅浅笑容,阿瑶就靠在床头站着,怀里抱只猫儿。 安静又美好,如果他此时此刻强行介入,仿佛就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萧子安浑身颤抖,也不知是在外头冻的,还是什么,总觉得一瞬间失去了生命中极宝贵的东西。 他那么艰难万状地去求齐贵妃,十万火急地从宫里带回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甚至在母妃面前发了毒|咒,可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 他不知道该埋怨赵元嘉的冷血无情,凉薄寡恩,还是该恨自己抢占先机,可却始终走不到她的心里。萧子安无比痛恨自己的出生,更加痛恨自己有个棒打鸳鸯的母亲。 原来这便是爱而不得的滋味,他年幼时养在齐贵妃膝下,皇帝怕他以后养成了和齐贵妃一样尖酸刻薄的脾性,再大一点就让他入了文渊殿,同其他皇室子弟一道读书。 因为齐贵妃嚣张跋扈惯了,哪家的孩子都看不上,以至于萧子安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就连沈家的表哥也不甚喜欢他,唯有赵泠愿意同他说话。 尤记得初见时,赵元嘉跟着晋阳长公主入宫拜见太后娘娘,因为顽皮,偷偷溜进后花园玩,恰好撞见太子为难于他。 小时候的赵泠可是所有人的掌心宝,太子自然不敢多说什么,领着一群小跟班便走。彼时她满脸好奇地问他:“你是哪家的小哥哥,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乃当今皇上第九子,萧子安,齐贵妃是我的生母,宁国公是我舅舅。” “哦,原来你就是九表哥啊!”年幼的赵泠笑眯眯地伸手拉他起来,拍了拍他衣衫上的碎叶,“我听人说,齐贵妃性格霸道,不好与人相处的,我母妃也说了,让我不要去招惹。但我见你生得好看,让人看了心里高兴,我喜欢你!” 年幼的赵泠诚然喜欢以貌取人,仅仅这一句话,便引了萧子安春心萌动,时隔多年,他也记不得当初太子推他那一下,摔得疼不疼,也不记得太傅早上教过了什么,只记得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有个穿红裙子的小丫头,笑眯眯地告诉他:“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他长这么大,母妃事事对他高要求,让他不能输给任何人,又不得皇帝疼爱,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喜欢他。 萧子安从未与人说起这段过往,即便谈起赵泠,也只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八个字总结,最后暗补一句“我很喜欢她”。 他至今为止都不明白,当初赵泠明明最先喜欢的人是自己,她千方百计求了赵家兄妹,从京城千里迢迢地赶去颍州,就是想看他一眼。 可怎么就成了谢明仪和她的初遇,她又怎么可以对自己以外的男人动心?又怎么可以把自己彻底放下了。 自己曾经为了她,顶着多方压力,努力挣扎,结果惨遭贬黜,在西境的那一年中,他每个夜晚都是念着赵泠入眠。 萧子安五指攥拳,生生将瓷瓶捏碎,碎片扎在手心里,鲜血汩汩地往外流,他也不觉得痛。他不明白,感情这事为何这般令人肝肠寸断,明明是他先认识赵泠,可到了最后,两个还是没走到一起。 他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皇宫的,齐贵妃见他如此失魂落魄,当即便像是明白什么了,一把环住他,温声安抚道:“子安莫怕,待你以后继承大统,天底下何样的姑娘求不得?赵元嘉即便生得再美,终究有年老色衰的一天!你若成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就凭赵元嘉的心性,她岂能容忍你在别处儿过夜?” 萧子安将手臂抽了回来,缓缓坐在台阶上,手上的血迹未干,衣袖早就湿了一大截,他既像是对齐贵妃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低声喃喃道:“管他弱水三千,我只宠她一人,但她不愿。” “子安,你这回总算看清楚赵元嘉的真面目了,她根本不值得你为她如此。”齐贵妃暗暗叹了口气,又面露阴狠地冷笑,“我儿得不到的东西,旁人也别想得到!她不是不想嫁你么,那好,我就让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常伴青灯古佛孤独一生!” 萧子安神色木讷,仿佛没听见一般,过了很久,他才双手掩面,捧着满脸绝望:“母妃,您放心罢,您的儿子今生今世再也娶不到他心爱的姑娘了。” 萧家第九子,才至弱冠心已死。 他终究是同赵泠有始无终。 齐贵妃嚣张跋扈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才将皇后娘娘斗了下去,如今放眼朝堂,就属萧子安才能出众。她心里恨极了赵泠,怨她这般凉薄寡情,几次三番地玩弄萧子安的感情。 -- 第207页 遂想方设法不让赵泠好过。至太后娘娘死后,皇帝似乎也一夜间苍老起来,早上喝了齐贵妃送来的茯苓鸡汤,的确提了些精神,甚至还熬夜看了奏折。 可时间一长,不仅精神气没了,人还一日比一日苍老起来,齐贵妃便从旁提议,说是有一古法,可以生取鹿血,再配了烈酒烧滚,趁热喝下,有提神醒脑,靠衰老之裨益。 皇帝原是不肯听信,后找来太医一问,此法的确功效甚好,还没有太大的弊端,遂允了,让齐贵妃每日替他弄些过来。 刚开始饮用,的确效果明显,晚上甚至还连召了两个嫔妃宠幸,就连上早朝时,也神采奕奕,一扫前一阵子的萎靡不振。 后来,皇帝就离不开鹿血酒以及齐贵妃了,每晚都同她大被同眠,耳鬓厮磨,似乎要将此前冷落她的数载,一次性偿还回来。 如今太子便贬至封地,眼看着同皇位无缘,可日后无论谁当了皇上,皇后娘娘始终都是生母皇太后,一辈子都要压齐贵妃一头。 皇后早上去御前求见皇上,被拒之门外,心疑是齐贵妃在皇上面前吹了枕头风,憋着股气刚要回宫,路过玉华殿时,就听两个宫女窃窃私语道:“这鹿血酒喝不得,我家乡有个县令老爷,就是因为爱喝鹿血酒,最后七窍流血,暴毙身亡了!” “真的假的?你可别乱说,当心掉脑袋!” “我没乱说!咱们皇上天天喝鹿血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就是表面精神好些,里子还不知道坏成什么程度了!也就齐贵妃现在仗着九王殿下正值圣宠,换了以前太子在,她怎么敢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 皇后娘娘顿足偷听片刻,越听越觉得此事不对,一回到寝宫,立马让人将太医唤了过来,那太医不敢隐瞒,如实一一道来。 只说鹿血酒偶尔可饮,可不能多饮,尤其切忌酒后滥行那种事,若长远下去,身子必然要被掏空。 皇后娘娘如今在宫中孤立无援,思来想去也没有办法,索性避人耳目,连夜出宫赶至长公主府。 赵泠未曾想到皇后会此时过来,微微一愣便要起身,皇后忙走至床边,一拉她的手,痛道:“元嘉,好孩子,看在本宫从前同你母妃有交情的份上,这回你一定要帮本宫啊,元嘉!” “皇后娘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先别着急,慢慢说。”赵泠一面宽慰她,一面出声唤阿瑶。 阿瑶点头,赶紧将门窗关好,皇后娘娘如实相告,末了,才擦了擦眼泪道:“元嘉,本宫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本宫从未起过半分害你的心思,即便太子便废,本宫也当他是咎由自取。现如今后宫皆由齐贵妃说的算,我儿又远在封地,无诏不得回返,纪王府一向拥护你,你又是武陵侯府嫡出的姑娘,还是长公主膝下唯一的女儿,只要你肯出面,本宫就不信齐贵妃还能治你的罪不成!” 现如今齐贵妃掌控后宫,萧子安一朝得势,母家宁国公府上下,除了沈小公爷外,皆是拥护萧子安。纪王府虽不参与党争,可涉及江山社稷,想来也不会坐视不理。至于武陵侯府一直就是墙头草,无论站哪儿都不足为患。 如今看来,皇后娘娘倒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了赵泠的身上,未经赵泠的允许,给她扣了天大一顶帽子,仿佛她不出手相助,就不配为当朝郡主。再往大了说,若是齐贵妃有谋逆之心,霍乱朝堂,赵泠坐视不理就是罪加一等。 赵泠眸色渐渐沉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了回来,缓缓道:“我爹娘去世多年,偌大的长公主府全靠我一人苦苦支撑,从前有太后娘娘偏宠,我都不敢肆无忌惮地任性妄为,更何况现如今无人做我的后盾。我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郡主。” 皇后娘娘面露难色:“元嘉,本宫知道你是最懂事的,但凡本宫有法子,都不会出宫寻你。本宫也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到底是一国郡主,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齐贵妃将宫里搅得天翻地覆?皇上还是你的亲舅舅,你怎么忍心看他被小人蒙骗啊!太后娘娘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难过!” “依皇后娘娘之见,临到了了,还让我出面得罪齐贵妃?”赵泠毫不客气地回呛道:“现如今人人皆知,九王殿下日后必能继承大统,齐贵妃如日中天,背后又有宁国公府撑腰。我若此时站出来,且不说得罪齐贵妃,实则是得罪了未来新皇!说白了,无论以后谁当皇帝,长公主府永远是长公主府,我的封号乃皇帝亲定,又有太后娘娘的懿旨在,何人敢废?我放着康庄大道不走,何必蹚这浑水自讨没趣儿?” 顿了顿,她又道:“再者,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不是什么圣人,心胸没有那般开阔,对于几次三番置我于死地的人,何谈原谅?我未趁机痛打落水狗,更未迁怒皇后娘娘和小世子,便是我作出的最大让步!而且还是看在我母亲是长公主的份上!我从来都没有原谅过你们,我不过是在维护我母亲的声誉!” 皇后娘娘冷汗潸潸,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她从未想过一向温和有礼,知礼明义的元嘉郡主,居然也有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更未曾想过,赵泠也会咄咄逼人! 一时间脸上火辣辣的烧着,竟然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哪有害人的人,用这般高姿态去强求被害人的原谅。 谁也不是赵泠,谁也没经历过她曾受的苦难。那种沉在水底,被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冰冷刺骨的湖水包围,积水呛着她的肺部,堵住她的口鼻,让她呼不了救,求生无门的滋味,若非亲身体验,无法言说。 -- 第208页 赵泠并非那等冷血无情之人,她从始至终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身边的人,以一己之力支撑着长公主府。面对外界再多的流言蜚语,也能面不改色地挺起胸膛! 这就是她作为长公主的女儿,堂堂一位郡主的尊严,任何人都不能侵|犯! 很久之后,她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事我知晓了,皇后娘娘请回罢。” 皇后娘娘抹着眼泪道:“那郡主的意思是,就这么任由齐贵妃母子胡作非为?郡主莫忘了,齐贵妃早就视郡主为眼中钉,肉中刺,谁能保证她不会对郡主动手?郡主可要三思啊!” “天子脚下,皇权重地,谋朝篡位者,犯上作乱者,祸乱宫闱者,必死无疑!”她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先是一国郡主,后是我母亲的孩子。” 皇后娘娘久久不能回神,呆愣愣地望着赵泠,很久之后,才低声道:“看来本宫真是年纪大了,如今居然比不上一个孩子的心胸,若此事结束,本宫再不问俗事,一生常伴青灯古佛,祈求国运昌盛,郡主千岁。” 短短几日,皇帝就病倒了,连早朝都不曾去,齐贵妃命人将皇后娘娘软禁起来,不许任何人探望,一面把持着朝政,一面暗地里同宁国公府私信来往频繁,意图将朝中不肯归顺者,一并除之而后快。 沈小公爷一向不主张宁国公府参与党争,深知其中的厉害,一着不慎便粉身碎骨,遗臭万年。暗地里阻截了宫里传来的信件,销毁罪状,知晓齐贵妃现如今癫狂一般,劝说无用,遂曾去九王府求见,未果。 后同许温密谋,意图将齐贵妃拉下台,正在风口浪尖上,又出了件大事。 齐贵妃现如今大权在握,离皇帝驾崩只差一步之遥。她忽想起年少时同谢明仪母亲之间的恩怨,又痛恨赵泠害自己同萧子安母子离心。遂假传圣旨,命大理寺强闯进长公主府,捉拿阿瑶归案。 又给赵泠安了一个包庇逆犯的罪名,一致关押问罪。 待大理寺的人闯进长公主府时,却见赵泠一身极隆重的华服,这是她除了册封那日,第一次这般盛装打扮。眉心处的花钿烈烈如焚,神姿高砌,仿佛山巅皑皑白雪,执剑立在院中,狂风将她身上的华服吹得猎猎作响。 只她一人,身后就犹如站着千军万马。 很多年后,京城百姓回想起今日,都不由肃然起敬,那一日,他们亲眼看见了世间最美的姑娘。 “元嘉郡主,臣等奉旨上门捉拿罪臣之妹谢明玉,还请郡主行个方便!” 赵泠一剑抵在为首官员的脖颈上,冷呵道:“你还知道我是郡主!”左手攥着册封她为郡主的诏书,高举起来,“见此诏书如见圣颜,尔等放肆,竟然敢擅闯长公主府,论罪当诛!还不速速跪下!” 众人见她神色冷冽,如同当年长公主在世,不由自主跪了下去,赵泠面色冷峻,再不多看众人,提剑只身一人闯入宫门。 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齐贵妃闻讯,大惊失色,忙吩咐御林军将赵泠劫杀在午门外。 前去劫杀的御林军匆忙跑来回禀,颤声道:“贵妃娘娘,来……来不及了!元嘉郡主伙同纪王府,宁国公府,还有中书令谋反了!再闯一道宫门,郡主就提剑过来了!贵妃娘娘快跑吧!” 第105章 完结章(上) “反了, 反了!赵元嘉造反了!快来人啊,就地诛杀, 诛杀!” 齐贵妃失声尖叫,抬腿将挡在身前的御林军踹开,提着裙子往外狂奔, 外头已然闹成了一锅粥,仓皇之间,她一把扯住身旁的宫女,厉声呵道:“去, 将九王殿下给本宫找来, 快去!” 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忙不迭地跑了下去,齐贵妃脸色极阴沉, 大步流星地往皇帝的寝宫去, 守门的侍卫见状, 连忙将殿门打开,恭请贵妃入内。 齐贵妃一脚才踏进殿门,自发间拔下一支极锋利的发簪,大步流星往里间走,一把将病卧在床的皇帝挟持住。冰冷的发簪抵在皇帝的喉咙。 他一瞬间的震惊不已, 很快便勃然大怒, 大声斥了句“放肆”,扬手就要打齐贵妃。岂料身子早就被鹿血酒掏了个空,齐贵妃微微一侧身, 皇帝不仅打了个空,反而一头从床上摔了下来。 “贱人,贱人!你居然敢……居然敢谋反!” 齐贵妃一手扯着皇帝的头发,匕首的尖端抵在他的喉咙上,咬牙切齿道:“要造反的可不是臣妾!而是皇上最疼爱的元嘉郡主!现在皇上就下旨,立我儿萧子安为储君,让他日后继承大统,快!” “痴心妄想!”皇帝猛烈地咳嗽起来,浑身颤得仿佛风中残烛,“朕要活剐了你这个贱人!朕真恨当年娶了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妇,竟然还同你有了孩子!朕要活剐了你们母子!” “那也是被皇上逼的,是你们逼臣妾走到了这一步!好,皇上不写是罢!”齐贵妃状若癫狂,一把扯着皇帝的衣领,将他往地上摔去,只见眼前一道亮光划破长空,皇帝当场惨叫一声。 竟然被齐贵妃一发簪刺穿了左手掌,鲜血汩汩往外流,皇上极痛极怒之下,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扬手重重地抽了齐贵妃一耳光。 齐贵妃往一旁摔去,登时口吐鲜血,发髻散乱,头上的珠翠散落一地,哪里还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妃娘娘,说是个乡野疯妇还差不多。 -- 第209页 口中喃喃自语道:“皇位是我儿子安的,是子安的,谁也不能抢子安的东西,谁也不能!哈哈哈……” 她从地上爬起来,翻找出纸笔,声嘶力竭地咆哮:“你给我写!皇九子萧子安才能出众,克己复礼,深得朕心,即日起封他为太子!快写!” 皇帝伸手推开纸笔,指着她的脸骂道:“朕不会让那个小畜|生当储君!朕即日起便将太子传召回京,朕要废了你,将你打入冷宫,然后杀了萧子安!” “你住口!!!”齐贵妃怒起,扑过去掐着皇帝的脖颈,破口大骂,“谁都不能动我的儿子,谁都不能!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她忽又反应过来,掐死了皇帝,就无人写传位诏书了,只要赵泠等人打入皇宫,说什么都晚了。即便现在杀了皇上,萧子安还是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 仅仅瞬间,齐贵妃立马松开了手,语气急切又仓惶,来来回回只有一句:“立子安为储君,立子安为储君!” 只听外头人声鼎沸,脚步声嘈杂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元嘉郡主,您不能执剑擅闯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齐贵妃脸色骤然惨白,暗呼了一声“晚也”,就听殿门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自外头打开,一道火红的身影缓步踏了进来。 左手攥着诏书,右手执剑,层层华服并不显得累赘,仿佛再名贵的物件在赵泠身上也是锦上添花。她生得极美,今日又盛装出席,更是惊为天人,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齐贵妃忽然惊叫了一声,仿佛青天白日见到鬼一般,她在赵泠身上看见了当年晋阳长公主的影子,吓得挟持住皇帝,往内殿退去。 赵泠剑指着齐贵妃,冷声道:“齐贵妃,你祸乱宫闱,犯上作乱,软禁皇后娘娘,如今还当众挟持皇上,你该当何罪!” “你不要过来,你再上来一步,我就跟他同归于尽!”齐贵妃用发簪死死抵住皇帝的脖颈,一边往后退,一边失声狂笑,”好啊,好啊,我早就看出来了,赵元嘉,你倒是跟你母亲的脾气如出一辙!你今日执剑擅闯皇宫,全天下的百姓都看见了,只要今日皇上一死,你就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你母亲,还有长公主府的颜面,全被你丢光了! 赵泠极冷静,外头的御林军已经被萧涣带人控制住了,许温率人封锁京城,不让消息传出去,否则京城一乱,难保废太子,还有各路藩王起了歹心。沈小公爷则是在府中绊住宁国公。 至于萧子安,恐怕很快就要杀进皇宫了。若是他今日站在齐贵妃那边,恐怕就要成为乱臣贼子了。 “齐贵妃,如今太子已废,放眼朝堂,就属九王殿下最得圣宠,日后定然继承大统,你何必在此时自毁前程!你囚禁皇后娘娘,怂恿皇上饮鹿血酒,霍乱朝堂,残害朝中大臣,你有没有想过九王殿下!他是无辜的,你让天底下的人怎么看待他!” “你住口!都是你这个贱人惹下的祸端!若不是你,子安如何会同我母子离心!”齐贵妃破口大骂,整个人如同疯婆子一般叫嚷,“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你千方百计地勾|引子安,他如何能被贬!我好不容易才将他抚养成人,不是任由你这个贱人作贱的!” 顿了顿,她又冷笑:“子安那么喜欢你,为了你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他,玩弄他!我身为一个母亲,若是不能替自己的儿子讨回公道,我也不配为人母!你给我跪下,否则我就杀了皇上!” 赵泠沉了沉眸,面不改色道:“那贵妃娘娘可有想过,事情发展成如今这番田地,到底是谁的过错?且不提谢家如何满门覆灭,在谢明仪出现之前,我本可以同九王殿下成亲,夫妻恩爱,相敬如宾,贵妃娘娘却千般阻挠!你如果还有点良知和慈母心,现在就赶紧放下屠刀,否则萧子安便成了弑父夺位的乱臣贼子!” “你住口,住口!只要我今日得了传位诏书,再杀了你这个贱人,我儿子安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日后谁再敢给我们母子俩脸色看!”齐贵妃咬牙切齿道:“这世道何其不公,我儿子安那么优秀,凭什么得不到父爱,到了最后,连心爱的女人都输了!赵元嘉,我要你跪下!跪下!” 皇帝气息奄奄,知晓齐贵妃已经发狂了,赶紧同赵泠道:“元嘉,元嘉,你一定要救舅舅啊!元嘉,你先……先跪下!” 哪知赵泠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极小的事情:“我不会跪下的。” 齐贵妃一愣,皇上更是震惊,随即厉声呵斥道:“连你也想造反?朕可是你的亲舅舅!朕那么偏宠你,你竟然连这点小事都不肯替朕做!赵元嘉!” “事到如今,舅舅还在装腔作势!”赵泠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剑指着他道:“其实最自私虚伪,刚愎自用的人,就是舅舅你!你当日同太后所言,我一字不落地听见了,我当时就躲在窗户下面!我恨不得杀了你,替我爹娘,还有那么多冤死的人报仇雪恨!” “你……你都知道了?不对,元嘉,你听舅舅解释,那些都不是真的,朕这些年对你怎样,难道你不知么?朕对你的宠爱,远远超过了朕的几个儿子啊!” 赵泠平静道:“那也是出于愧疚罢,我始终忘不了,舅舅让我代替赵玉致下嫁给谢明仪的事。舅舅当时明知道谢明仪恨我爹入骨,恨我入骨,恨不得扒我的皮,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可还是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将我往火坑里推!” -- 第210页 “可谢明仪本来喜欢的人就是你!你们两个曾经那么相爱,朕不过是给了你们二人一个破镜重圆的机会,你非但不感激,居然还恩将仇报!”皇上狡辩道:“谢明仪后来不是对你很好,你要和离,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要怎样?” “不够,这些远远不够!你当我是什么?街头上流浪的阿猫阿狗?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赵泠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往齐贵妃身边靠近,冷冷道:“我生来尊贵,不可为人替身,哪怕是要我给自己当替身,也绝不可能!还有,谢明仪到底是谁的孩子?你今日可敢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说清楚!” 齐贵妃万万没想到,赵泠居然对皇帝有这般怨念,心里不知为何十分爽快,闻言,忙问:“什么谁的孩子?你说清楚了!” “你问他!自己当年做过什么恶事,他最清楚不过!”这其实只是赵泠的猜测,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证实,可如今情况危急,只能冒死一试了,“谢夫人乃是臣妻,舅舅是当今天子,强占臣妻,残杀朝廷栋梁,嫁祸妹夫,还杀死了亲生儿子,我都替你蒙羞,若是传扬出去,何该天下耻笑!” “好啊,我知道了,谢明仪是你的野种!怪不得你对他这般容忍偏爱,我一开始只觉得你是对他母亲旧情未了,竟不曾想,他居然是你的孩子!”齐贵妃果然勃然大怒,作势要刺死皇帝。 赵泠趁机一剑挑飞贵妃娘娘手里的匕首,皇帝一挣脱束缚,迅速往赵泠身后一藏,然后一掌将她推了过去。 赵泠原本就是打算用言语迷惑齐贵妃,然后趁机救走皇上,谁曾想皇上居然在背后偷袭,以至于她毫无防备,整个人扑倒在地。 额头重重撞在台阶上,登时头破血流,齐贵妃手里没了人质,扑过来夺了赵泠的长剑,挟持着她,左右胡乱挥剑:“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若是敢过来一步,我就杀了赵元嘉!” 皇帝边咳嗽,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狂笑道:“杀了她罢,既然她都知道了,也留她不得了。太后那么疼宠她,就让她下去给太后做伴!” 话音刚落,却见萧子安大步流星地从外头闯了进来,看着眼前情形,先是一愣,随即目眦尽裂的咆哮:“母妃!不要伤害她,母妃!” 他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母妃,儿子求你了,不要伤害她,不要碰我的泠泠,不要碰她!” “子安,你给我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这般低声下气!你可是要当储君的人,起来!”齐贵妃怒不可遏,又极悲痛,“子安,你快将皇上抓起来,快!今日只要逼他写下传位诏书,天下就算是我们娘俩的了!” “母妃,为什么?他是我父皇啊!我如何能弑君杀父?”萧子安一愣,见赵泠满头满脸都是血,同她身上的衣裙一般烈烈如焚,仿佛风一吹,就要消逝了,“母妃,您先放了泠泠,儿子求您了!” 他一边说,一边跪行过去,两手扯着齐贵妃的衣袖,哽咽道:“母妃,儿子不娶她,今生今世都不娶她,我会寻来忘情的药水,把她忘得干干净净……可是母妃,您若是伤了泠泠,其实就是要了我的命啊,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母妃……” 赵泠亦是忍不住落下泪来,时至今日,她一直都在辜负萧子安的深情厚谊,也许只有自己死了,才能不辜负所有人。她轻声道:“表哥,你起来,我从来都没爱过你,为了一个不把你放心上的负心女子,不值得的。” “值得,只要是你,无论做什么都值得。”萧子安从地上摸到那支齐贵妃掉落在地的发簪,突然对准自己的左手疯狂刺了下去,仅仅几下,便血肉模糊。 在场三人都被他的动作惊住了,齐贵妃厉声呵斥:“子安,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无论您做了什么,您终究是我的母妃,我不求别的,今日只求泠泠平安无事。”萧子安脸色惨白,疼得汗珠滚滚落了下来,嘶哑着声儿道:“我先废一只手,如果母妃再不放开泠泠,我就挖掉一只眼睛,继而是腿脚,直到我血尽身亡……” “表哥,你住手啊,住手!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表哥,不要啊,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啊!”赵泠崩溃地大哭,“不要这样,你走罢,走啊,你不要管我了,你走!” 萧子安使劲将发簪从手掌的骨头缝里拔|出,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一个是我母妃,一个是我此生最爱的姑娘,我一个也不能失去。泠泠,原谅我此前的软弱退缩,原谅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谢罪了。” 伴随着最后一句,他猛然喷了一大口血出来,齐贵妃手一松,手里长剑哐当掉落在地,抱着萧子安痛哭道:“我的儿啊,你怎么就是不知悔改啊,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姑娘,你把母妃好不容易替你夺来的江山拱手让人!你知不知道!” 皇帝见状,一边往外头疾行,一边狂喊:“来人啊,快来人!元嘉郡主伙同齐贵妃犯上作乱!御林军,御前侍卫,中书令!快,将他们就地诛杀!” 只见外头缓步行来一道玄色身影,皇帝面上一喜,忙道:“中书令,你来得正好!快替朕解决了他们几个,朕封你为一等公,赐你黄金万两!” 许温的目光冷冷扫视了殿里,猛然瞳孔一缩,再转过脸时,眸子烧得赤红,一把掐住皇帝的脖颈,往殿内猛推,身后殿门轰隆一声关上。 -- 第211页 萧涣生怕里面出了什么事,不解道:“为何关门?泠泠还在里面!” 沈小公爷一边吩咐御林军撤退,一边双臂环胸靠在殿门外,脸上早就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抬眼望着乌云密布的天,轻声道:“快要下雨了,也是时候洗清封尘多年的惨案了。” 萧涣不解其意,可也不好多问,同他一左一右守在殿门口,天边很快翻起了几个闷雷,很快就要下雨了。 殿里光线昏暗,许温的脸显得隐隐绰绰,他一把将皇帝推至地上,冷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账该彻底清算了!” 皇帝满脸不敢置信:“你……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谢家的罪臣之后,早就死了的谢明仪啊!”他一把扯下脸上的人面,恰好天边一记闷雷骤响,谢明仪阴郁的面容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皇上像是见到鬼一样,一边抱头,一边往后退:“鬼啊,鬼啊,来人啊,快来人,救驾,救驾!” 谢明仪冷笑,并不看他,而是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前,伸手将赵泠拉入怀中,“郡主,我来迟了,让郡主受惊了。” 他又攥着赵泠的手臂,见她满头满脸都是血,心疼得眼珠子都红了:“谁伤的你,告诉我,我活剐了他!” 赵泠摇头:“我没事,今日是你洗清你父亲罪名的最好机会,你一定不要放弃。就算是为了……我们所有人。” 第106章 完结章(中) “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明仪,你一定要听朕解释!朕没有想过要杀你啊, 明仪!” 皇帝一边往后退,一边大声唤御林军进来,可殿外哪有什么御林军, 只有沈小公爷和萧家二公子两个人。他现如今终于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连这种时候都无人前来护驾。 “我不想听你的屁话,我只问你一句,郡主身上的伤, 是不是你弄的?”谢明仪拍了拍赵泠的手臂, 示意她不要害怕,余光瞥见齐贵妃母子坐在地上,目光微微顿了一下, 很快又转向了皇帝, 阴恻恻地冷笑:“你只需回答, 是或者不是。” “你放肆!朕可是皇上,真龙天子!你岂敢如此同朕说话!你若执意要做乱臣贼子,元嘉便是你的帮凶!若是传扬出去,你们定然遭受全天下人的唾弃!”皇帝既惊慌失措,又恼羞成怒, 一把拂开桌面上的奏折, 厉声呵斥:“谢明仪,你父亲当年死有余辜!他是臣子,朕是天子,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朕要他死,他就是不能活!” “那我母亲又做错了什么?既然你当初没娶她,何必在她嫁人生子之后,还来百般纠缠!”谢明仪冷声道:“口口声声说深爱我母亲,其实不过是你自私虚伪的借口!一旦得到了,你反而不会珍惜,得不到的,你也不让别人得到!我父亲最是忠诚不二,为朝廷,为江山社稷,为天下黎民百姓,做过多少事情,可到头来还不是落了个身败名裂,满门落罪的下场!” “那也怪不得朕!朕原本就是要娶你的母亲,是她……是齐贵妃从中作梗!” 齐贵妃狂笑道:“我是宁国公府的嫡女,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养女。嫡女嫁官员,养女却入宫做宠妃。来日见面,还要我跪下来向她行礼,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她的命都是宁国公府的,我只不过是同她交换了所嫁之人,有何不可?!” 她扶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伸手指着皇帝厉声骂道:“你敢说你当年没有默许?这可是欺君大罪,若没有你的默许,宁国公府怎敢如此?现如今东窗事发。竟然把过错都推到我的头上!” 皇帝怒道:“你闭嘴!当初若不是朕才登基,急需拉拢朝臣,早就将你就地处死了!就连子安,也是你趁朕醉酒,故意使计才怀上的!若不是你,阿兮怎么可能伤心断情,嫁给谢拂!朕每每想起,恨不得将你们母子活活掐死!” 阿兮便是谢明仪生母的小字,很多年都没人提起过了,就连谢明仪自己也微微愣了一下,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母亲温婉的面容。 她的手很香,抚在面上,仿佛三月春风,谢明仪已经很久没有梦见母亲了。 “好!事已至此,那就敞开了说,当着几个小辈的面,好好说清楚,你当年到底是怎么侮|辱臣妻,又是怎么栽赃朝廷大臣,嫁祸亲妹夫的!” 齐贵妃原本还顾念着萧子安在场,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实在不愿意提起,闻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仿佛有火在轰隆燃烧,什么都顾不得了,将那些光鲜亮丽,道貌岸然的君子皮扒开,露出里面肮脏的,恶心的,陈旧的,甚至是令人作呕的东西,连声音都极度兴奋地发颤。 “我当年入宫为妃,阿兮不日便替我嫁给了谢拂,这本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可你却怀恨在心!表面上器重谢拂,实则是为了你自己!” “你借着晋阳长公主的名义,邀阿兮入宫陪同太后娘娘,几次三番私潜入阿兮的寝殿,意图强|暴她!可她不愿,甚至以死明志!可你却用谢拂的命逼迫!”齐贵妃伸手指着皇帝,对着左右道:“你们都听好了,就是他,就是眼前这个人!他空有一副君子貌,实际上做尽了恶事!我曾撞破过他们的□□!” “他……他将阿兮绑在床头,堵住了阿兮的嘴,脱了她的衣服,一遍遍地索|取玩弄!甚至偶尔兴起,让宫人竖起一道屏风,谢拂就跪在殿内陈述着公事,殊不知屏风后面,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夫人,正被人如此玩|弄!” -- 第212页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蓦然死一般的寂静,赵泠脸色惨白,下意识地转脸望着谢明仪,外头又是一记闷雷。狂风将窗户吹得哐当乱响。他身上的玄衣猎猎作响,长发随风飞扬起来,整个人显得既阴郁又可怜。 赵泠上前几步,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轻轻道:“你别怕,我陪你。” “嗯。”谢明仪低声应了,回攥住赵泠的手。 耳边仍旧是齐贵妃癫狂的咆哮声:“天理难容啊!堂堂一位国君,竟然背地里作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你以为阿兮真的爱过你?她其实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赵泠道:“既然如此,为何要逼我父亲嫁祸谢大人?我父亲也是无辜的!他还是当朝驸马爷,为什么偏偏要挑中他!这本不关长公主府的事啊!” “为什么……哈哈哈,这可就得问你舅舅了,到底是为什么!” 齐贵妃狂笑:“晋阳长公主那般聪慧,又同阿兮来往密切,岂能察觉不到?只怕是皇帝怕晋阳长公主告诉太后娘娘,遂暗逼赵崇简陷害谢拂,好让晋阳长公主把嘴闭紧!皇室丑闻啊,传扬出去遗臭万年啊!” “你闭嘴!你给朕闭嘴!不要再说了!”皇帝恼羞成怒,一下飞扑过来,作势要掐死齐贵妃,萧子安将人一把拦住,挡在齐贵妃的身前,眼泪顺着鲜血滚落下来,“原来如此,这便是从小到大,父皇不喜欢我的真正原因。父皇宁愿维护谢明仪,都不愿意维护儿臣。当初,父皇分明知道,我对泠泠的爱意,偏偏将她指给了谢明仪!” “既然父皇知道,谢明仪同泠泠之间有一段过往,可还要趁着泠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她指给了谢明仪!父皇打最开始就是想看着谢家和长公主府再度自相残杀!”萧子安抬手抹掉眼泪,只觉得世事无常,人心险恶,原以为自己身来就是皇九子,日后即便继承不了大统,当个闲散王爷逍遥度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其快活,也是到了现在才明白。 他所求的任何东西,实则从来没有得到过,皇上既然这么痛恨齐贵妃,那对自己的宠爱,到底又有几分真心?恐怕在皇帝心里,他连谢明仪都比不过。 须臾,萧子安摇头低笑:“我幼时读书,太傅教了很多道理。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两句话我记了很多年。所以,太子从前无论和谢明仪如何陷害打压我,我也不怨。父皇如何冷落我,我也不怪。即便将我最宝贝的姑娘,送到了其他男人手里,我也从未想过造反,但是今日……” 他话锋一转,单手指着皇帝,咬牙切齿道:“今日,我萧子安反了!不管日后的史书如何写你,又是如何写我,我今日势必要弑君杀父,夺回我本该拥有的一切!” 说完,萧子安忽然捡起地上的长剑,抵在皇帝的喉咙上,冷冷道:“我要父皇传位于我!” “你休想!朕不会将皇位传给你这个畜|牲!”皇帝破口大骂,“朕还有太子,还有太子!” 话音刚落,萧子安一剑自皇帝的左肩穿了过去,往前逼进几步,直接将人钉在身后的柱子上,皇帝的惨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我再说最后一遍,传位给我,否则……” “好,朕传,朕传!”皇帝终于明白,萧子安真的反了,殿里所有人都想要他死,他真的不敢再玩花样,迅速提笔写好传位诏书,忙道:“子安,传位诏书写好了,可朕终究是你的父亲,你不能弑君杀父啊,子安!” “你错了,我能!” 萧子安眼珠子烧得通红无比,赵泠刚要出声阻止,只见眼前一亮,大量的鲜血飞溅,皇帝的喉咙上横着一条深可见骨的沟壑,身形如同大厦倾覆,瞬间倒了下去。 齐贵妃飞扑过来,抱着萧子安的左臂,癫狂地大笑:“好,好孩子,不愧是母妃的儿子!快,杀了谢明仪和赵元嘉,天下就全是你的了!” 赵泠浑身发寒,瞬间如坠冰窟,她不是不恨皇帝,可从未想过,一向温润如玉谈吐温雅的萧子安,居然有一天弑君杀父了。 而且还当着众人面前! 萧子安轻轻一推,将齐贵妃推开,左手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尖滚滚往下砸落。他也不知道痛,提剑指着谢明仪,冷冰冰道:“把赵泠交出来,我饶你一具全尸!” 谢明仪嗤笑一声,将赵泠往身后一护:“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萧子安,我告诉你,赵元嘉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你这辈子都别想染指一分!” “笑话!我要天下尽在我手,还怕降伏不了你这个小小奸臣!”萧子安冷笑道:“谢明仪,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受死吧!” 谢明仪将赵泠往后面一推,偏头避开了萧子安一剑,赵泠知晓谢明仪武功高强,在萧子安之上,如今萧子安废了一条手臂,即便有剑在手,定然也打不过他。 可谁曾想,萧子安手中长剑扬至半空,忽然一掌冲着谢明仪打了过来,谢明仪当场被打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柱子上,摔倒在地。 萧子安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什么,沉声道:“武功尽失?你为了泠泠,居然散尽了内力?!” 赵泠如同当场石化,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武功尽失?你们在说什么?”她冲过去,试图将谢明仪搀扶起来,可他浑身软绵绵的,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躺着的那块地面,很快就一片鲜红,谢明仪呕了口血,这才道:“别听萧子安瞎说,他是激将法而已。” -- 第213页 他说着,扶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可很快又倒了下去,萧子安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想必是那夜,谢明仪为了救活赵泠,当场散尽了内力,毕生武功就此全废。 这对习武之人来说,同残废又有什么区别,恐怕终身都提不起剑,挽不了长弓了。 可赵泠却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在场无人有闲情逸致告诉她实情。 萧子安提剑上前,赵泠忽然挡在他面前,大声道:“你不能杀他!也许,他也是……也是你的亲兄弟,你不能杀他!” “泠泠,事到如今了,你还不明白么?他是谁,到底是谁的儿子,其实一点都不重要!”萧子安用残废的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重点是,我爱你,很爱,非常爱,比你想象中的,更爱一千倍,一万倍,为了你,哪怕让我余生跪在流言蜚语中,我也在所不惜!” “我会成为一个利国利民的好皇帝,我会立你为皇后,我知道你不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我愿意成为第一个废除六宫的人!只要你答应跟我成亲,我什么都依你!” “如果说,我要你放过谢明仪,你又要如何?”赵泠脚下不动,咬紧牙齿,“我要你放过他,放过阿瑶,放过今日在场的所有人!” “可是……有谁能放过我呢?”萧子安脸上流露出几分迷茫,很快就悄然而去,“我可以放了他们,但你不能走,你得留下来陪我守着天下万里河山,你得陪我享受盛世安稳!” “郡主,不能答应他!”谢明仪低吼道:“你若是敢答应他,我就是死,也要拉所有人陪葬!” 萧子安竟笑了一下:“听听,他到这时候了,还要拉别人陪葬,我就不一样了。我今日把话落于此了,如果你不嫁我,那我就杀了谢明仪,再将阿瑶远远送走,让你终身再也见不到阿瑶!!” 赵泠面色平静,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她终是成了众人手里的筹码,被人夺来抢去,一辈子不得自由。 就像她自己曾经说过的,她先是一国郡主,再是个平凡的姑娘。 所以,在危险面前,她要站出来,倾尽全力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哪怕是死。 齐贵妃见状,立马道:“子安,你别糊涂,你今日弑君杀父,被他们二人瞧见了,定然没有理由再放过他们!现在就杀了赵元嘉,对外就说他们二人密谋造反,杀了皇帝!快啊,子安,杀了他们!” 萧子安摇头:“我既得了皇位,又得了泠泠,今生今世,再没什么可求的了。”他上前一步,将赵泠拉至身边,这才居高临下地望着谢明仪,“即日起,我便登基,我会昭告天下,立泠泠为皇后,此生同她夫妻恩爱,情深意长。我会亲手将你存在过的痕迹,逐一抹去,从今往后,泠泠的生命里,不会再有你!” 谢明仪冷笑:“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皇位我不稀罕,但赵元嘉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他对着赵泠伸手,“郡主,你说过,你愿意给我一次从头开始的机会,这回,你不能再食言了!”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深知今日自己不答应,恐怕萧子安真的会当场杀了谢明仪。即便今日不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大,他们兄妹两个又能躲到何处。 她逼着自己硬下心肠,须臾,才摇头道:“对不起,我恐怕又要食言了。我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有人拿皇后之位诱|惑,我也会心动。齐贵妃说得对,臣妻和皇后之位相比,任何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萧子安面露喜色,满眼温柔地望着赵泠:“我是你的,天下是我的,我和天下都是你的!”他攥着她的手,只觉得整个人开心得快要发疯,好像一切都来得不真实,让人觉得仿佛在白日做梦。 他终于盼到了赵泠回头,此后同她恩爱一生,绝不负她。他们会成亲的,然后生一对可爱儿女,长相厮守,温柔缱绻。 谢明仪抬眸深深凝视着赵泠的眉眼,似乎一瞬间明白什么,低声道了句“我明白了”,转身便往殿外走。 殿门轰隆一声从打开,外头下着倾盆大雨,沈小公爷见谢明仪如此失魂落魄,微微一愣,又抬眸见萧子安同赵泠牵手,仿佛也明白了什么。 “明仪,强扭的瓜不甜,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该放手成全,而不是死缠烂打,惹心爱的姑娘更加厌烦。”沈小公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叹道:“你也累了,我先送你回去吧。”说完,扶着谢明仪顶着倾盆大雨离开了。 萧涣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反而是萧子安率先开口:“昭告天下,皇帝驾崩,传位于九王萧子安,即日登基,不得有误!” “是!” “还有一事,一并昭告天下。”萧子安攥紧赵泠的手,一字一顿道:“立元嘉郡主为皇后,册封礼择日举行。自礼成之后,废除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要独宠她一人!” 第107章 完结章(下) 元正二十八年, 三月十七日,皇帝驾崩, 留有传位诏书,封九王萧子安为储君,即日登基。 萧子安骤然继承大统, 连连颁布召令,下旨改年号为“定安”,依赵泠之意,命大理寺彻查当年谢家案件, 还谢大人一个清白。 但由于谢明仪此前罪名, 证据确凿,由不得他抵赖,萧子安便免了阿瑶罪臣之后的身份, 将之贬为庶人。 -- 第214页 他原是怕夜长梦多, 想立马册封赵泠为后, 可先皇死前曾下令国丧三年,禁止京中婚嫁。萧子安虽然当了皇帝,可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藐视先皇的遗旨。 只好暂且按捺住,可又担心谢明仪从中作梗, 带着赵泠私奔, 遂将赵泠安置在历代皇后才能居住的未央宫,还差遣很多宫人过去伺候。 齐贵妃现如今精神恍惚,太医说, 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所致,恐怕终生都好不了了。她此生作恶多端,如今疯魔了,也算罪有应得。 萧瑜曾经入宫面圣,请求再见赵泠一面,可皆是被萧子安一一驳回,还下令三百御林军在未央宫周围严加看守。 连只苍蝇都不能放进去。 近些时日,赵泠的身子很不好,三月天气,早晚还冷着,动辄就染了风寒,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总是一阵阵的咳嗽。 萧子安得知后,遣了太医过去瞧瞧,太医隔着帘子替赵泠探脉,探了好一阵子,才略显为难道:“元嘉郡主,恕下官直言,这是心病,以前又有寒症,一直以来都没有好生调理。此前还意外坠崖,虽性命无虞,可到底伤了根骨。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其他的症状,皆可配药好生调理,可这心病,下官的确无能为力。” 赵泠侧卧在榻上,神色淡然,闻言,也无悲喜,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劳烦太医答应我一件事,我的病情,不要告诉皇上。” “这……”太医面露为难,现如今谁人不知萧子安对赵泠的情谊,连未央宫都让人清整出来给元嘉郡主住了,不正说明她今后的身份。萧子安从前不近女色,王府里莫说侧妃,就连半个侍妾都没有,如今又废了后宫,六宫之中,唯有赵泠一人,当真情深。来时,萧子安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生替赵泠探脉,哪里敢有半点隐瞒。 赵泠道:“我知道太医有难处,遂也不为难你,若是皇上问起,莫将心病的事情说出来便可。” 太医暗暗大松口气,忍不住抬眸一瞧,见屏风后面隐隐落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光是一眼,就让人忍不住心神荡漾,赶紧将目光收了回来,拱手应是。 才至晚间,萧子安便过来了,抬手禀退所有的宫人,大步流星地走进内殿:“泠泠,朕听太医说,你染了风寒,可是之前的寒症又发作了?头疼不疼,要不要朕命人去烧了火炉进来?” “三月天了,还烧什么火炉,老毛病了,不碍紧的。”赵泠半倚着坐在床上,手里正打着络子,终日在宫中无聊,萧子安也不准她出宫,只好随便打发打发时间。 “泠泠,朕骤然登基,前朝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朕已经替谢家翻案了,你父亲的骂名,也已经平冤了。”顿了顿,萧子安低声道:“至于谢明仪,他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儿子,这事已经无从考究了,但无论如何,朕也不能留他在京城。他既然这么喜欢顶着别人的名字过活,那朕就让他继续当许温。” “朕会将阿瑶还给他,再调他去定州当巡抚,这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赵泠暗暗叹了口气,她平生最爱的便是自由了,时至今日,却被萧子安以爱为名,关在这座富丽堂皇的未央宫里。外人看来,她极受皇恩,可谁又知道她的身不由己。 “母妃年势已高,朕打算让母妃去行宫里调养一阵,等她病情稳定了,再接回来。”萧子安说着,握住赵泠的右手,低笑,“现如今可真好,求仁得仁了。这座皇宫太大了,江山社稷的担子太重,可若是有你在身边,朕便觉得心里充实,什么都不怕了。” “这些事情皇上自己决定便好了。”赵泠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淡淡笑道:“皇上公务繁忙,焉有闲情逸致在我这里闲聊,回去罢。” “泠泠,你就当真对朕一点感情都没有么?”萧子安眸子里划过一丝哀色,“朕对你真心实意,你要什么朕都满足你了。谢明仪年少时命运多舛,的确可怜,难道朕就不可怜了么?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朕!” 赵泠道:“表哥,我的确不爱你。” “可你也不爱谢明仪,难道不是吗?既然你心里无人,为何不能试着接受我呢?”萧子安语气急促,几乎有些恳求意味了,“我有时候真想挖开你的心,好好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做的。为什么无论我怎么捂就是捂不热。是我对你不够温柔,还是我不会说甜言蜜语?你说,我肯定改!” “你又怎知我心里没有人?”赵泠语气很轻,不动声色地攥紧衣袖,“当初谢明仪挟持着我坠崖,我恨死他了,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醒来第一件事,我就想弄死他。可是表哥,你知道么,他……他当初真的失忆了。在他失忆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和平相处,我也是那时才发现,他其实满眼都是我。” “你可能不知道,当初遇见了山匪,我有多害怕!我被人扯着头发,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稍微一使劲,我就没命了。我当时多么希望你在,希望你能赶来救我,可你没有。后来,我被人绑住手脚锁在柴房里,那个山匪生得那般丑陋,满嘴污言秽语地向我扑了过来,我怕死了,可你也没有来。就连最后逃出山寨,也是谢明仪从血海里,将我背了出来。” 赵泠声音很轻,可字字泣血,她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恩是恩,过是过,一路走来,看似谢明仪负她,实则是她辜负谢明仪更多些。 -- 第215页 他满身的伤,有一大半都是为她所伤,几度在死生间徘徊。纵然她是个琉璃心,也不可能半分感觉都没有。更何况,他们两个原本就是年少时懵懂的恋人。 只可惜老天开了个玩笑,以最糟糕的方式从头开始。终是有始无终。 萧子安恨极了赵泠坠崖的那几日,恨极了自己当初为何不跟着跳下去。如果没有那些经历,赵泠又怎么可能再次爱上谢明仪!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幸福都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 两人不欢而散,又过了几日,萧子安忽然兴冲冲地过来,说是要给赵泠看一样好东西。 两人来到殿外一处空地上,萧子安不知从何处寻了个种子,微笑着同她道:“这是梅花树的种子,我其实很喜欢梅花,但我母妃不喜欢,府里也从未种过。如今我母妃不在,想同你亲手种上一棵,希望这种子赶紧发芽,等开花了,我想,我们就能成亲了。” 他也不让宫人帮忙,捋起衣袖亲自动手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坑,之后小心翼翼地将种子埋到土里,之后浇水施肥,赵泠见他难得这般孩子脾气,忍不住笑道:“你要是喜欢,让宫人移几棵梅花树来便是了。现如今这个时节,梅花早就落完了。” “那有什么意思?同你一起亲手种的,才比较有意义。”萧子安一边说,一边将一块刻了字的石头埋进去,赵泠好奇道:“这又是做什么?” 萧子安解释道:“我听旁人说,如果将心愿刻在石头上,同梅花树的种子埋入土中,待花树开花了,愿望便能成真了。” 赵泠道:“这都是骗人的话,只有孩子才会信。再者说了,等着种子长成了树,不知道要等几年,只怕终是黄粱美梦。” 萧子安执意如此,赵泠也随他,待将种子种下,已过午时,他便顺道儿留未央宫用膳,如今快入了五月,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 赵泠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裙子,身段玲珑妖娆,略施粉黛,便已明艳动人,美艳得不可方物。 萧子安此前觉得,绿色太过寡淡,穿起来像是专门给人当陪衬,世家出身的嫡女,一般都穿娇嫩些的颜色,甚少有人穿绿色。如今见赵泠穿这一身,这才后知后觉,原本就不关衣服颜色的原因,而是人不同。 他喜欢眼前这个人,所以无论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在他眼中都是独一无二,世间最美的。除了他的泠泠,其他女子在他眼中不过尔尔。 赵泠胃口不佳,用了几口便作罢了。单手支着下巴,见外头阳光正好,温暖和煦的微风一吹,满是清甜的荷香,她料想一定是太液池底下的红莲开了。清波荡漾,涟漪阵阵。 想起从前同阿瑶两个人泛舟游湖,阿瑶负责划船,赵泠就负责摘莲蓬,里面的莲子当场剥了喂阿瑶吃,晚上还能用荷叶包了糯米,再配上榛子,杏仁,葡萄干之类的果子,一起放在锅里蒸。 蒸出来的糯米饭又香又软,阿瑶每次都要吃得肚皮圆鼓鼓地才肯停嘴。赵泠想着想着,眼眶微微泛酸。 想到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阿瑶了,终是忍不住落了眼泪。 萧子安大惊失色,忙问道:“泠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过来看看?” “没事,风吹进眼睛里了。”她抬手擦了擦眼睛,微微笑了一下,“我明日想回一趟长公主府,行不行?” 萧子安略显迟疑,明明想要拒绝,可见赵泠眼尾洇红,终究忍不住应了:“泠泠,你早点回来,我在宫里等你。” 可赵泠这一去,此生再也没有回来过。 出宫之后,萧瑜和沈小公爷就找上门来,也是到了这时,赵泠才知,谢明仪武功尽失之后,同废人没有区别了。 自宫变之后,如同行尸走肉,后来带着阿瑶离京,千里迢迢往定州去,正值连日春寒,大病了一场,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后又陆陆续续旧伤发作,一直煎熬到了如今。 阿瑶派人传了书信过来,请求赵泠再去见谢明仪一面,哪里又知赵泠人在宫中,根本毫不知情。阴差阳错,耽搁到了今日! 沈小公爷素来最是偏爱谢明仪,现如今不顾身份,一掀衣袍跪了下来,求道:“元嘉郡主,今日,我不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我只是明仪的表哥,我求你看在明仪为你几次险些送命的份上,再去见他一面罢!我知道他素日脾气,但凡还能下床,定然会阻止阿瑶传信过来。我怕……我怕再晚几日,明仪就熬不住了!” 萧瑜也哽咽道:“泠泠,当时谢明仪从宫里出来,我正好入宫去寻二哥,迎面同他撞个正着,我不骗你,我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失魂落魄到那种程度,仿佛被人将三魂七魄抽干了,连点精神气都没了,跟鬼一样。后来,我私底下去城门口送他们兄妹二人离开,阿瑶神色惨淡,一直拉着我的手,求我带她见你一面。我曾经去求过皇上了,可不管我说什么,皇上就是不肯答应。我想,如果谢明仪死了,像阿瑶那般单纯的姑娘,一个人肯定活不下去。” 赵泠听着听着,忽然泪流满面,她的心上人病弱膏肓,奄奄一息,最疼宠的小妹妹,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盼望着再度相见。可她却被绊在京城,什么都不知道。 “元嘉郡主,只要你肯答应去见明仪,京城里的事,全由我一人担了!你只管走,别回头!” -- 第216页 沈小公爷迅速派人准备了马车,将负责监视赵泠的宫人全部引开,一行人飞速往城门口逃,也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 萧子安急匆匆地出宫,领着三百个御林军前去堵人,可惜为时已晚,宫门已经打开,赵泠骑马跨过护城河,一路往南奔去。 沈小公爷执剑,用身体挡住城门,厉声道:“今日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谁!” “你让开!”萧子安剑指着他道:“再不让开,朕连你都杀!” “不让!你若想出城门,今日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弓箭手,准备!”萧子安脸色阴沉,已经逐渐癫狂起来,手一抬,身后数百名弓箭手准备到位,只需一声令下,沈小公爷便要万箭穿心了。 “不要!不要放箭,不要!”萧瑜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伸开双臂挡在沈小公爷身前,大声道:“不要杀他,不要!” “连你也要阻拦朕!!!”萧子安勃然大怒,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如何成了孤家寡人了,为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站在谢明仪那边,“萧瑜,你给朕让开,否则朕连你也杀!” “子安,收手罢,不要再打打杀杀的了!”萧瑜眼泪汪汪道:“泠泠此生已经够苦了,饶了她罢!算我求你了,放过泠泠罢!”说着,她曲膝一跪。 萧瑜此人最是骄傲,从不与人低过头,现如今竟然当着这多御林军的面,曲膝下跪,不仅是萧子安,就连沈小公爷也愣住了。 沈小公爷伸手拉她,惊道:“你疯了不成?你可是纪王府最受宠的小郡主,怎么能说跪就跪了!快起来!” 如此一耽搁,一人一马早就消失在了茫茫官道上。 阔别三月,赵泠再一次见到了谢明仪。 他同以前大不一样了,形销骨立,静卧在床上,如果不是还有气息,同个死人没有分别,满头银丝下,再不见当年的丰神俊朗。 阿瑶一直站在床边默默流眼泪,眼眶早就肿成了核桃,除了哭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不仅是谢明仪内力尽散,就连阿瑶自己也是如此。 但她一直被赵泠照顾得很好,身上无病无痛,即便没了内力,也不影响正常生活。可谢明仪不同,他身上光是致命伤,就不知道有多少。 如今没了内力,身上每一处伤口都像是催命符,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将他搓磨成了如今这番田地。 “阿仪,醒醒,我回来了,阿仪。”赵泠蹲在床边,攥着谢明仪的手,眼泪顺着下巴,低落在他的手背上,“你醒醒好不好?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谢明仪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原本死水一般的眸子,在看见赵泠之后,瞬间亮了起来,他回握住赵泠的手。既像是欣喜若狂,又像是不敢置信一般,很久之后,才吐出一句:“真的是你么,郡主?” “是我,是我!”赵泠哽咽道:“你不要死,好不好?你要是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谢明仪却突然坐起身来,一把拥住赵泠,像是对待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低声道:“我不会死的,我说过,要十里红妆娶你过门。我会把此前亏欠你的,十倍百倍地补偿回来。求你,别再离开我了。” “好!只要你活下来,我就嫁给你!” “那郡主这回可要说话算话,别让我再……再空欢喜一场了。” “郡主一言,驷马难追!”赵泠终于吐露了心意,一字一顿道:“是我负你,从今往后,除非死别,你我永不分离。” 谢明仪欣喜若狂,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他哽咽着,颤抖着,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从今往后,除非死别,你我永不分离。” 说完,他早已经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