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竹马王爷一起重生》 第1页 [穿越重生] 《和竹马王爷一起重生》作者:斗笠儿【完结+番外】 文案: 上辈子,将军府嫡女萧语一意孤行,嫁给了疼她宠她的宁骥哥哥——大魏的二皇子,显王。 不曾想待显王夺位登基,第一道旨意便是抄了她的家,男丁斩首,女眷流放,而她自己也被关入冷宫,一杯毒酒便了尽残生。 重活一世,萧语怂了,怕了,不敢任性了,她再也不敢和皇家扯上一丁点儿关系,只想和自己爹妈好好过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一切都计划得很完美,却独独忘了那个从小就爱跟在她身后的小跟屁虫——宁寒。 曾经的跟屁虫牢牢地攥住萧语的手,咬牙切齿道:“这辈子,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你别想再和宁骥好!” 萧语:“……疼!” 她伸出细白的手腕,举到男人眼前,一脸委屈:“你好用力啊,我手腕都青了。” 宁寒眉头紧皱地盯着她,然后铁青着脸蹲下: “……我给你揉揉。” 【痴情占有欲强性格略阴鸷王爷×佛系心宽有主见大小姐】 划重点: 1、双重生。 2、男主两世性情变化较大。 3、女主非傻白甜,不软弱,并不完全依赖男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语,宁寒 ┃ 配角:现耽小甜饼《穿书后崽他爹对我真香了》求收藏/短篇免费小甜饼《东北虎和梅花鹿的甜蜜日常》求收藏! ┃ 其它: 第一章 嘉义十六年,冬。 天空灰暗,阴云低垂,刺骨的风裹挟着暗黄的沙土和雪粒,刮在脸上生疼。 萧语坐在窗边,散着头发,静静地看着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树,一动不动。 她身上只穿了件素白的中衣,此刻早已被冷风吹得凉透了,然而萧语像是没感觉似的,仍直直地盯着枯老腐朽的树枝,仿佛要盯出花来。 破败不堪的大门发出了些声响,一串脚步声传来,很快,有人进来了。 “罪妇萧氏,圣上有旨,”尖锐的声音刺进她的耳朵里,“大将军萧炳蓄意谋反,其女萧语理应连诛,施腰斩之刑,然,念于旧日情分,特赐鸩酒一杯,望其自行了断,钦此。” 萧语木然地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人她认得——魏庸,那个人曾经的贴身内侍,如今的大内总管。 她又把头转了过去。 显然这一举动激怒了魏庸,他破口大骂:“你这不知好歹的贱妇,也不看看今时今日是什么光景?皇上早就厌弃你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罪臣之女罢了!如今圣上赐你杯酒已是怜悯,还不快快下跪接旨!” 尖刻如骂街妇人一般的唾骂声令萧语感到聒噪,她动动干裂的嘴唇,出来的声音哑的不像话:“有劳魏总管,搁桌上吧,我等会儿就喝。” “呦,那可不行!”魏庸掸掸衣袖,冷笑道,“咱家可是奉了圣命的,得亲眼看着娘娘上路啊!” 闻言,萧语默然片刻,起身,朝桌边走去。 “那不耽误公公的时间了,”她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盯着魏庸的脸,“我这就喝。” 魏庸教这双眼睛盯得头皮发麻,转过头避开,顺便踹了旁边的小太监一脚:“愣着干嘛?酒呢!” 小太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赶忙上前两步,拎起酒壶,哆嗦着倒了一杯。 萧语伸手,用干枯皲裂的手指端起酒杯,递到唇旁。 就这么急着让我死吗?她有点想笑,勾了勾唇角,没能笑出来。 算了,她想。 手一扬,杯中酒尽数入喉,很快,喉咙便如着了火一般滚烫,腹中开始隐隐绞痛,她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萧语疼得冷汗直冒,恍惚中,她看见魏庸嫌恶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总算清净点了,她松了口气,试图找个舒服些的姿势躺着,却发觉手脚均已无法动弹。 真可怜啊。 萧语自嘲地笑,泪水却渐渐模糊了双眼——萧语啊萧语,你有什么资格说可怜?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执意嫁给宁骥,萧府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个人,宁骥,你心心念念的好夫君,对你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腹中疼痛得更厉害了,暗红的血自嘴角流出,淌在潮湿阴冷的地面上,汇成一小片。 萧语的意识逐渐模糊,她隐约看到了好多人的影子:父亲,母亲,弟弟,幼青,徐嬷嬷…… 她一个一个数着,泪水更加汹涌——等等我,至少黄泉路上,别丢下我一个人…… 别丢下我…… 眼前越来越昏暗,萧语的意识终于一片空白。 …… “小姐,小姐……” “……该醒了,都辰时了!” “小姐……” 这个声音……好熟悉,是……是幼青? 萧语猛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张白皙清秀的脸,柳叶眉微皱着,正声声唤她:“小姐!快些起了,今儿可不能睡过了!” 幼青……真的是幼青! 她怔愣片刻,杏眼里登时蒙上一层水雾,支起身,一把握住眼前人的手,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幼青……还能再见到你,是老天待我不薄……”萧语呜咽着,泣不成声。 -- 第2页 “小,小姐?”幼青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莫不是做噩梦了吧,别怕,我在这呢。” 感受着对方温热的体温,萧语抬起泪水涟涟的眼眸,怔怔地看着四周——这、这是怎么回事? 紫色的帷幔后,掩着雕花的珊瑚迎门柜和牡丹窄榻,身下的熟悉的红木云纹罗汉床朱漆正新,旁边的束腰高花几上端端正正摆着个精致的青玉梅花笔筒。 ——这是她十八岁生辰时父亲亲手送的礼物,萧语记得太清楚了。 熟悉的安神香气飘来,她仔细嗅了嗅,正是她年少时亲手调制的那种! 她这是……重活过来了?这不是梦? “小姐,别发呆了,醒了就快些起吧。”幼青取来架子上的衣服,催促道。 “幼青,”萧语稳了稳心神,颤声问,“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五月初五,”幼青一脸疑惑,“小姐,您今天还约了周家小姐赏花呢,怎就忘了?” “今年是几年?” “嘉……嘉义十二年,”幼青被萧语的神色吓到了,忙问,“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来瞧瞧。” 萧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垂着头没应声,吓得幼青赶忙出去请大夫。 嘉义十二年……十二年!她心里又惊又喜,居然真的回来了?! 萧语忍下鼻头的酸意,开始回想——这时候,她还是将军府尊贵的嫡小姐,宁骥还只是二皇子。上辈子,她一心爱慕宁骥,就在今年八月跟宁骥私定了终身,待宁骥求下了那道赐婚圣旨,她的父母才知道这件事。 萧炳极力反对,不想让她卷入皇子们的斗争中,然而一向乖巧懂事的她在这件事上却是出奇的固执,甚至以断绝关系来威胁亲生父母,萧炳劝不得,只能由她去,终是酿成大祸。 萧语苦笑,要是那时父亲再冷情些,再坚决些,真的和自己断绝了关系的话,那人想必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他看中的,自始至终都是父亲大将军的位子罢了! 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萧语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管前世如何,既然老天又让她重活一次,那就要好好活! 心中恨吗?当然恨。 只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上辈子,她咽气前最后的感情便是悔——悔不该一意孤行,悔不该顶撞父母,悔不该识人不清。 因此,这一世,萧语下定了决心,就安安分分做她的大小姐,当父母的乖女儿,在府里煮茶去外头赏花,过两年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嫁了,一辈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过。 ——挺好。 想通了这些,萧语安心了,刚欲唤幼青来伺候时,房门便被推开了。 “嫣嫣!”一头戴珠钗,身穿绛红襦裙的妇人进来,身后跟着幼青和一名提着药箱的大夫。 萧语呼吸一窒,随即红了眼眶。 “听幼青说你不舒服,怎么,可是发热了?”妇人将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嗔怪道,“是不是昨晚上又贪凉吹风了?” 萧语细细描摹着眼前人的眉眼,终是忍不住落泪道:“娘……” 是了,这便是将军府夫人,她的亲生母亲,窦氏。 嫣嫣是她的乳名,除了娘亲,再无人这样唤她,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金大夫!”见状,窦氏心里着急,怕真出什么事儿,“快来给小姐瞧瞧!” “娘……”萧语伸手抹掉眼泪,笑了笑,“我没事,只不过昨儿夜里做了个噩梦,靥住了,今早一直没缓过神来。” 说着又看向幼青:“这丫头惯是一惊一乍的,非要去请大夫,拉都拉不回来。” “小姐,我是真担心你,”幼青一脸委屈,小声嘟囔,“方才把我吓坏了……” “幼青也是为你好,”窦氏拍拍她的手,柔声道,“还是让大夫瞧瞧,我也放心。” 萧语点头。 金大夫从药箱里拿出药枕,将纤细柔软的手腕搭于其上,细细诊过一番后,垂眸道:“夫人不必忧心,小姐只是神思不稳,休息不足,其他并无大碍,开两副安神的方子即可。” “有劳了。”窦氏颔首,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唤,“幼青,送送金大夫。” 待两人出去后,屋里只剩下母女二人,窦氏扶她躺下,拿手指点了点萧语眉心:“净会教我担心!” 萧语憨笑:“知道娘亲心疼我,日后女儿定好生照看身体,不让您忧心。” “就你嘴甜!”窦氏掩面轻笑,起身,道,“再躺会儿吧,今天身体不好就别出去了,我让厨房给你做碗银耳粥。” 萧语乖巧地点头,眼眶又有点酸,多久没被人这样放在心尖上照顾过了呢? 不多会儿,幼青端着粥进来,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放,嘴就不停了:“小姐你也真是,今早上可把我吓着了!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好好好,是我没说清楚,”萧语坐起身,接过粥碗,换了个话题,“待会儿帮我去周府捎个信儿,就说我今天不太舒服,改日再去赏花。” “已经派人过去了。”说着,幼青从袖间抽出薄薄的一张纸,声音忽地放低了许多,“小姐,方才送金大夫出门的时候我又碰见胡德了!” 胡德?萧语边吃边回忆这个名字,忽然眼皮一跳。 果然,金色的信笺递到她跟前,正中苍劲有力的四个字:语儿亲启。 -- 第3页 萧语面色一沉,只觉得吃了一半的银耳粥也索然无味了。 ——因为唤她语儿的,前世今生,只有那一个人。 第二章 “小姐,我一拿到就藏好了,保证没人看见。”幼青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 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真心实意地为自己高兴,萧语只觉得一阵悲哀。 她拆开信封,抖出信纸,略扫一眼,无外乎是些“想念”、“安好”之类的话,洋洋洒洒一大片,萧语冷哼一声,将信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一旁。 只是心里仍有些气,怎么前世就这么不长眼,竟被这等艳俗的情话掳了一颗心去!还不如街边书摊上的话本! “小……小姐?”幼青有点发懵,怎么自家小姐今日如此反常? 这可是二皇子的信啊! 要知道,自打显王殿下单方面表明了心迹,自家小姐便日日心情欢畅,虽未明说,但每每对方来信时,总要细细看上好几遍,再小心翼翼藏好,跟宝贝一样。 可这次……是个什么情况? “幼青,”萧语的声音难得的冷了下来,“把信拿去烧了,以后不用再和胡德见面了。” 幼青心里一惊,大概揣摩出了七八分,虽疑惑,但也垂首应下。 待幼青出去,萧语又捧了半凉的银耳粥来吃,边吃边琢磨——若是她没记错的话,今年中秋花灯节上,自己便回应了宁骥的心意,而之前的这几个月,正是宁骥献殷勤正勤快的时候。 还好,萧语吞下最后一勺粥,心里庆幸道,还好自己没有头脑一热,直接答应宁骥的感情,要真是那样可就被他捏到把柄,百口莫辩了。 她拿起湿帕子擦擦手,下床,坐在书案前,细若无骨的手提起笔,略微思索一下,随即下笔。 清秀娟丽的字迹像极了其主人,一盏茶的工夫便铺满一张纸。 封好后,萧语将其置于一旁,轻舒了口气。 ——不能意气用事,直接撕破脸无异于以卵击石,只希望这封信能浇灭宁骥的心思。 反正也不急于一这时,当下要紧之事,便是好好享受这从阎王那里偷来的时光了。 萧语打开衣橱,看着里边儿颜色明丽娇嫩的各式衣裳,只觉得多活了几年的一颗心竟开始萌动起来。 ——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儿家不爱打扮的,何况现在正是最最好的年纪。 她挑了件樱子红对襟绡衣,下身着鹅黄鸳鸯高腰襦裙,吩咐小丫鬟给自己梳了个飞仙髻。 坐在妆台前,往唇上轻轻涂了些胭脂,铜镜里那人气色瞬间好了许多,启唇一笑,便是千娇百媚的少女模样。 一番收拾后时近晌午,萧语出了房间,绕过几道回廊,就听见院中一阵婴孩的咿呀声。 她心神一动……是安儿。 果然,蜂蝶纷飞的小花园里,徐嬷嬷怀里抱着一个奶娃娃,手轻轻拍着。 听见脚步声,徐嬷嬷抬头,笑着问:“小姐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萧语快步走过去,不错眼地盯着着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奶娃,颤声道,“我能不能……抱抱他?” “说什么能不能的,”徐嬷嬷小心地将襁褓递过去,“小姐和少爷姐弟连心,您抱他,小少爷也必定是欢喜的。” 萧语接过襁褓,心里感慨万千。上一世,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弟弟时他才四岁,小小年纪便流放边疆,那时他那么小,眼里流露出的恨意却丝毫不加隐藏,令她心惊。 “母亲呢?”萧语见窦氏并不在,问道。 “夫人去了书房,想必是和老爷商量小少爷的满月宴吧。” 她这才想起来,明日便是安儿满月的日子。 而那天…… “徐嬷嬷,还是您来吧。”萧语也不逗弟弟玩了,把孩子交给她,“前阵子父亲送我的青玉笔筒磕坏了,我赶紧再找他要个去!”说着便朝书房走去。 步履匆匆,眉眼中难掩焦急。 ——自然不是为劳什子笔筒! 上一世,萧府嫡子的满月宴可谓是盛大隆重,不光是京城的各路官员齐聚,就连刚刚被封了王的宁骥也来了! 虽然嘴上说着来看安儿,可对父亲的招揽之意却众目具瞻。 上辈子父亲拒绝了他,可萧语心里还是不安生,只怕这一世有什么变数,得提前给父亲提个醒,顺便确认一下是否一切照旧,以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站在书房门外,她轻叩门:“爹,是我。” “进来。”熟悉的声音自门内响起,萧语推门而入。 “怎么今日想起到爹爹这里来了?”坐在书桌后的人刚毅的脸上难得露出些柔情,“又有什么想要的?” 萧语浅笑:“爹爹说笑了,我来找爹爹……是有正事要问。” “哦?”萧炳随手翻开一本折子,并未在意,“说吧,有什么‘正事’?” 萧语默然片刻,上前几步,道:“明日的满月宴,二……显王殿下是否会来?” “殿下前些天差人送来了贺礼,”萧炳翻折子的手一顿,接着说,“近日朝中事务繁忙,想必不会来了。” “女儿斗胆想问问,”萧语咬咬牙,终究没忍住,“爹爹对显王殿下,可有想法?” 闻言,萧炳蓦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肃杀:“你说什么?” -- 第4页 话语间怒意陡生。 萧语垂眸:“爹爹……明白女儿意思。” “显王殿下身份尊贵,不是你可高攀得起的,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萧炳铁青着脸,端起桌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您知道我不是指这个……”萧语话音未落,一声脆响,白瓷青花的茶盏便被摔了个粉碎。 “你还想怎样!”萧炳勃然大怒,“一个闺阁女子胆敢议论朝堂之事,简直大逆不道!” 萧语愣住了。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始终是和蔼的,虽严厉,但很少有如此暴怒的时候,此刻的情景着实有些让她承受不住。 即便如此,萧语仍坚持说完:“女儿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爹爹不要被……有些人的花言巧语迷惑,坚守本心。” 沉默半晌,萧炳青着脸,挤出一句话:“……即日起,禁足三日,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来!” * “小姐,您又怎么惹老爷生气了?听苏管家说,老爷回房后连喝了两盏凉茶去火呢!” 萧语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本游记看得入迷:“不碍事,待禁足结束,我自会向父亲赔罪去。” 萧炳发这么一通火她心里就安生了,以自家父亲的性子,若是真有那个心思,反倒不会发脾气,正因为没有,所以才会愤怒——担心唯一的女儿不走正道,被人迷了心去。 说着,萧语一只手伸向桌上的瓷盘:“咦?这么快就吃完了?” “这是什么新鲜点心?味道倒是不错。”萧语拍拍手上的碎屑,招呼幼青,“再去厨房端些过来。” “小姐怕不是忘了,这是鱼饼,”幼青看着干干净净的白瓷盘有点心疼,“是高丽贡上来的新鲜吃食,咱们府里就这么几个,还是端王殿下差人送来的,吃完再没有了!” “端王?”萧语皱眉,她现在谨慎过头了,只要听到跟皇家扯上关系的人就忍不住紧张,“那是谁?” “哎呀小姐!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幼青以为自家小姐又想出什么逗弄她的点子,不由得声音大了些,面带羞赧,“明明前些天提到殿下的时候,您还叫人家‘小花’!” 小花?小……小花! 一个瘦小的身影自记忆深处浮现出来,总穿一身月白的袍子,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喊:“阿语!” 萧语闭了闭眼,怎就将他忘了呢?那可是儿时亲密的玩伴,大魏最小的皇子——宁寒。 说起来,她和宁寒算的上是青梅竹马。 幼时萧语跟母亲出门,在街边看见一个穿着锦缎夹袄,绸面绒靴的小公子,一身打扮贵气逼人却哭得泪水涟涟。 那时,她见小弟弟哭得可怜,便挣开母亲的手,蹒跚着跑过去,将自己吃了一半的枣糕递给他:“别哭了,我娘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流泪。” 才五岁的宁寒听了,竟奇迹般停了眼泪,鼻子一抽一抽,也不说话,小口小口地吃手里的枣糕。 后来等到气喘吁吁的老太监来了,萧语才知道小公子原来是小皇子。被送上马车时,宁寒执拗地扭头往回看,一步三回头。 自此,两人算是认识了。宁寒常往将军府跑,成了萧语的跟屁虫,萧语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萧语放下话本,轻叹了口气。明明是儿时好友,到底是何时自己的身边不再有他的影子了呢? 大约是对她失望了吧? 上一世,萧语十岁那年,随母亲进宫参加赏花宴,那一天,她第一次见到宁骥,站在皇后身边,气宇轩昂的人冲她微微一笑,便吸引了她全部的视线。 那天起,常来将军府的人多了一个。那时的萧语每一天都是快乐的,望向宁骥的目光里情意满满,却忽略了另一双一直注视她的,腼腆而温柔的眼睛。 萧语摇摇头,再次叹气——当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样腼腆的人居然对她有如此深重的感情。 宁寒爱慕了她十二年。 这是在上一世的中秋那天,宁寒亲口对她说出的话。 彼时的他满面羞涩,眼神里带着希冀,唇紧抿着,等待她的答复。 而萧语却完全没有当真,她刚刚结束和宁骥的私会,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只当宁寒在打趣,轻飘飘地将其拒绝,还悄悄告诉他自己的秘密: “我和宁骥哥哥在一起了,他说他要娶我!” “你要替我保密,不能告诉别人啊!” 那晚,萧府门前,脸颊绯红的少女笑着朝宁寒摆摆手,转身提着裙裾,小跑着进门。 无人看到,在萧语转身的刹那,少年膝盖打弯,身体摇摇欲坠。 他瞒着所有人,偷偷跑来将军府,想约意中人一起去赏花灯,当得知人不在时,便站在角落里站着等了两个时辰,生怕错过。 然而少女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他经年的等待、满腔的深情—— 竟从未有人在意过。 第三章 寒风凛冽,大殿外,石阶之上血色弥漫。 萧语轻飘飘地悬在半空,低头俯视,便看到了一袭银甲,半跪在地上的人。 她眉头微皱,这人胸口、膝盖、腰腹处均中箭,能撑到现在实属命硬。 浓雾之中,一身着金色龙袍的男人自高台上走下来,在距那人两个石阶处站定,嘴角带着一抹轻蔑的笑,眼神倨傲。 ——是宁骥。 -- 第5页 “值得吗?”他冷笑着出声,“你做这么多,她却再不可能有机会看到了。” “你不配……提到她!” 地上的人强撑着站起身,粗哑的嗓音听得萧语心惊——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药石难医了。 果然,话音未落,那人喷出一口黑血,复又倒地。 “不自量力之辈。”宁骥看上去有些不耐,后退几步,挥挥手,雾色中顿时涌现出数十名□□手,挽弓搭剑直指匍匐在地上的人。 萧语瞳孔一缩,不知为何,那人的背影如此熟悉,她不愿意看到他就这样丢了性命。 她急得手心出汗,却想不到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万箭齐发…… “咣当!” 萧语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她揩揩额头细密的汗,下床关上窗,把书案上被吹倒的瓷瓶扶起来。 待坐下后,她仍感到些许心悸。 自昨日幼青提起宁寒,萧语神思便一直不太清净。今日午后本想小憩一会儿,却做了这样糟心的梦。 梦里一身银甲的人好生熟悉,只是记不得是谁了。 她按了按眉心,决定不再去想,左右不过一个梦。 “小姐,周家小姐来了。”幼青的声音自外头响起,紧接着门被推开,一青衣女子进来,笑声爽朗。 “又贪睡了是不是?莫不是因这个被将军禁足?” 萧语笑笑,起身迎接:“只是困乏多睡了些时辰,哪有你这般取笑人的!” 周湘蔼也不恼,只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其按在妆台前,道:“快挑一套头面好好打扮打扮,过会儿客人就都该来了。” “可爹爹罚我禁足,今晚上怕是出不了西苑了。”萧语抿唇一笑,随即假作一副惋惜状,黯然伤神道。 “大将军有多疼你我还不清楚?”周湘蔼不理她的小把戏,自顾自拈了她一缕乌发来梳,“虽不知道你又如何惹他不高兴了,但安儿的满月宴莫非还能不让你去不成?” 萧语在心底叹一口气,只恐怕这回是真触到父亲的逆鳞了。 “这支玉燕银步摇不错,正配你今日这套妆面。”周湘蔼于首饰盒子里翻找出一支步摇,在她头上比划,打趣道,“有佳人如此,当引才子。” 周湘蔼是知道她和显王的事的,语气里多了些揶揄之意。 萧语掩面笑了片刻,摆摆手,拿起根莲花玉簪:“那么招摇作甚,还是这簪子更合我心意,瞧着秀丽,还不招人眼。” 周湘蔼一愣,旋即点点头,道:“你喜欢便好。” 两人又在屋内拾掇了会儿,这才出了西苑,往前院走去。 客人陆陆续续都来了,院子里挂上了各样灯笼,照得地上明晃晃。 一桌桌的流水席摆着,萧炳正坐在主座上与同僚畅饮,而堂屋里待着的都是各家的夫人们,这会儿正围在抱着孩子的窦氏身边,都抢着想瞧瞧大将军的嫡子是什么模样。 萧语迈进屋里时看到的就是这场景。 众人皆说着好听的祝福话,窦氏也喜得红光满面,就连安儿也一改往日睁不开眼的样子,扬着小手,嘴里往外吐泡泡,逗得众人掩面而笑。 周湘蔼一脸欣羡地道:“真是个好看的小娃娃,不知长大后又要惹京城里多少闺中女儿落泪啊!” 萧语忍不住笑出声:“就知道你只会看脸。” 周湘蔼反驳她:“怎么,欣赏美人也有错?”说完细眉一扬,活脱脱像个风流公子。 两人打趣一番,天色渐晚。 有婆子进来禀报:“夫人,时候到了,老爷让少爷去院里。” 窦氏便抱着安儿往外走,萧炳接过襁褓,搂着拍了会儿,又递给她,随后请身后的师傅上前,给安儿落胎发。 老师傅佝偻着背,拿起托盘里的剃头刀。 众人目光皆聚在这双枯瘦的手上,只有萧语侧头盯着大门看—— 这个时辰……宁骥应该快来了。 果然,大门外传来脚步声,两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萧炳窦氏等人抬头看去,顿时纷纷愣住了。 显王……怎么会来? 萧语也怔愣了片刻,倒不是因为宁骥,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那个月白色身影上。 ——宁寒也来了?上一世他明明不在的啊? 不知为何,她竟有一瞬间的慌乱,不由得垂下眼帘。 “臣参见显王殿下,参见端王殿下。”萧炳连忙上前行礼。 “萧大人这是做什么?”宁骥伸手扶起萧炳,笑着道,“都怪我和七弟临时起意,想来看看小少爷,是我们唐突了。” 说这话时,他并没有看萧炳,而是盯着不远处的萧语,脸上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 周湘蔼悄悄捏萧语的手指。 萧语吃痛抬眸,正对上这么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眼中的深情仿佛即将溢出来。 若是前世,她定然是心波荡漾,被迷的七荤八素,而现在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 “王爷若不嫌弃,请到寒舍一叙。”萧炳揩揩额头的汗,道。 “不急,小少爷还没有落胎发吧,”宁骥招招手,身后小厮呈上一金丝楠木盒,里边是一柄小巧的金剃刀,上面镶着颗圆润的翡翠。 “前些天命人打造了这小物件,正等着今日送给安儿,还望将军莫嫌弃。” -- 第6页 其他人离得远看不见,萧炳可是看见了——先不说这纯金的手柄,单这剃刀上的翡翠便水头极好,一看就是不可多得之物,只怕是有价无市,而现在却被宁骥随手送给安儿。 这剃刀,真真是极其贵重了。 “安儿尚幼,当不起殿下如此厚礼……”萧炳躬身推辞,却被面前人制止。 “将军无需多言,收下罢!”宁骥单手扶住他,随即一摆披风,大步流星地走向院中间,“快来给小少爷落发,切勿误了吉时。” 萧炳无法,只得叹口气跟上,吩咐师傅准备。 萧语静静立在那里,看着宁骥身后那个着月色云纹衣袍的男人,一步步走来。 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眼睫低垂着,唇微抿,不像走在前头的宁骥那样意气风发,倒像个江南的世家公子,清冷淡漠,满腔的柔情只对一人说。 想到前世的经历,萧语鼻头微酸,低下头,不忍再看。 因着显王的缘故,一时间,院内寂静了不少,萧语同其他人一样,垂首伫立,眼瞧着走在前头那双玄色软靴一步步靠近。 她忍不住稍稍侧身,却仍被十分隐蔽地蹭了一下手指,一阵不适袭来,萧语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宁骥真是越发猖狂了,敢冒着被众人发现的风险对她动手动脚,就是笃定自己不会拒绝他! 萧语在心里琢磨,必须得尽快把那封信送出去。 待落发结束后,萧语用手扶着额头,找到窦氏:“母亲,女儿今日有些疲累,头有些疼,就先回屋了。” “也好,”窦氏点头,“记得吃些东西再睡。” 萧语应下,转身对周湘蔼抱歉地笑笑:“又丢下你一个人了。” 周湘蔼不在意地摆摆手:“咱俩之间用不着这些个客套话,快去休息吧,我待会儿也就跟兄长一同回府了。” 萧语点点头,任幼青搀着回了西苑。 一进屋,萧语脸色立马垮了下来,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忿忿地扔到一边:“……不知廉耻,简直让人恶心!” 幼青被吓得抖了三抖,壮着胆子开口:“……小姐?” “幼青,你最后再跑一趟,”萧语语气不太好,从抽屉里拿出之前写好的信递过去,“把这个交给胡德,隐蔽点,别让人瞧见。” 幼青一脸懵地接过信,出了门才意识到,自家小姐哪里是不舒服,分明是故意躲着某人呢! 真不晓得小姐心意为何变得如此之快啊。 待幼青出了门,整个西苑里就剩了萧语一个人,她才渐渐冷静下来,紧接着不免有些懊恼。 今晚不该这么失态的。 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宁骥恶心了个彻彻底底,还好信终于被送出去了,这下总算能和他划清界限。 她深吸几口气,心下冷静许多。左右现在睡不着,干脆去厨房拎壶梅子酒、端了盘米酥,去小院凉亭里边赏夜景边吃。 坐在石凳上,连饮了几杯酒后,萧语有些微醺,颊上染了两抹霞色。 凉爽的夜风拂过,她陶醉地眯起眼睛,又感到不过瘾,便稍稍拉开了些衣襟,以手支头,眉头微皱。 ——宁寒到底为什么会来? 她晕头晕脑地记起来,上辈子,宁寒早早地便送来了贺礼,一直惦记着要来,不曾想却染上了风寒,连着病了几日,正好错过满月宴。 所以,这一世果真还是有变数。 萧语疲惫地揉揉额角,别人还好,为何变数偏出在宁寒身上?若是一切照旧,宁寒不久便会表明心迹,到时还不晓得怎样拒绝;若是宁寒这一世根本不爱她…… 咣! 一声闷响惊醒院中人,萧语猛地睁眼,只看见小院的墙角下一团白色的影子。 待她一声惊呼将出时,那团白影先颤巍巍地站起来,开了口:“阿语……是我……” 音色沙哑,约是喝过酒的缘故,却不难辨认。 “七皇子殿下……有事?”萧语开口,声音里带着颤。 第四章 看清了来人,她反倒更心惊——大魏的七皇子、堂堂端王居然在夜里翻她这未出阁女儿家的墙! 许是头晕,宁寒扶着墙站了片刻,接着摇摇晃晃朝萧语走来:“别叫我七皇……子。” “小花……叫我小花。”整个人全然一副醉意。 “小花,”萧语后退一步,从善如流道,“你怎么来了?” 说起来,这个清奇的外号还是萧语给起的。 有一年冬天出奇的冷,宁寒来找她玩时捧了一朵小小的冰花来,萧语看着双手通红却笑得开心的宁寒,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冬日里的一朵小白花,正好宁寒名字里也有个“寒”字,便直接叫他“小花”,每当萧语想着逗弄宁寒时就会叫这个名字,乐此不疲。 萧语这边正走神,那边宁寒已经不甚利索地上了凉亭,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被狠狠地掼在柱子上,肩膀一阵钝痛。 男人醉眼朦胧,目光痴痴地描摹着她的眉眼、鼻梁、唇瓣……最后停在萧语微敞的衣襟上。 他皱起眉,用力地将两片衣襟拢到一起,随后捧起她垂落在身侧的手臂。 萧语愣住,只觉得手指被那人握紧,一阵酒气袭来,宁寒低声道:“他……摸你手……是不是?” 嗯? 肩膀处实在是疼,萧语并未听清楚宁寒的话,只当他喝醉了,应付道:“是是是,快放开我吧小花!” -- 第7页 不曾想,话音刚落她便被钳住了下巴,萧语怔愣着对上一双狠戾的凤眼:“你宁愿被他轻薄都不愿多看我一眼吗!”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比不上他?” 萧语怔然。 刚想辩解什么,男人的脸庞倏地靠近,一个毫无预兆甚至有些粗暴的吻袭来,把她想要说的全都堵了回去。 泛着□□的双唇如野兽般撕咬着萧语的唇瓣,强势地攫取了所有的呼吸。 “唔……”萧语吃痛地眯起眼睛,脑子乱成一团。 这是……什么情况? 一阵尖锐的疼痛自舌尖传来,大概是被咬到舌头了,她呜咽着出声,想推又推不开对方,满口的血腥味让她委屈地忍不住想哭。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跟我过不去! 温热的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砸在宁寒的鼻尖上,他诧异地抬头,后知后觉地发现怀里的人正瘪着嘴,眼皮泛红,眨巴着掉金豆豆,他一下子慌了,顾不上满身的酒气,扯着袖子就要往人脸上擦。 “别、别哭,我错了……不亲了,别哭……” “我不……想看你哭,我心疼。” 萧语偏头躲开,抽泣着小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让我很为难。” 宁寒眼里依旧一片混沌,他认真地看着萧语:“凭什……么宁骥可以,我就不……可以。”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重新变得狠戾起来:“我绝对不会让你嫁给他!” ——原来酒还没醒。 萧语听得心里烦,也哭不动了,拿手一指门外:“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宁寒跟没听懂似的直挺挺立了一会儿,而后肃着脸转身,沿着院墙走到来时翻过来的地方,在萧语一脸茫然里,两手用力撑住墙壁,一个腾身,直接翻了过去。 萧语:“……” * 翌日,萧府。 初晨的太阳柔和,暖融融地倾在雕花的窗棱上。 萧语坐在窗边,手里拧着绣了一半的帕子,柳叶眉微微蹙着,眼底下两抹乌青,朱唇紧抿。 ——心不在焉。 “小姐,这么揉这帕子怕是要不得了。”幼青端来一盏温茶,搁在桌上道。 “要是累就歇会儿吧,”她伸手在萧语跟前晃了两下,“小姐?” “嗯?”萧语怔愣着抬头,对上自家侍女关心的目光,这才木木地应了一声,“我一会儿就绣好了。” 幼青无言,叹口气,退了出去。 萧语揉揉僵硬的肩膀,低下头继续绣手帕,却再也静不下心来,索性连着针线放到一旁。 昨晚一整晚都没睡好,翻来覆去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宁寒到底是何时变成那般模样的。 明明上一世还是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跟她多少两句话都能红了面皮,怎么昨晚像换了个人一样,满身的戾气简直让她不敢认。 再别说像什么清冷的江南公子,那个眼神分明就是一匹磨尖了牙、专注盯着猎物的狼! 思及此,萧语不争气地抖了两抖。 值得庆幸的是,狼虽是头醉狼,但到底还保留了些理智,亲完人还知道羞,两颊通红地按原路返回翻墙出去了,根据昨晚的情形来看,应该没被发现。 有点……想笑。 “小姐,”幼青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 萧语回过神来,站起身,抿了一口温茶,长吸一口气,心知终于还是得面对这一天。 整理好裙摆,她推开门,义无反顾地朝书房走去。 到了门前,萧语小心翼翼地叩门:“爹……女儿来了。” 良久,屋里才传出一声:“进。” 萧语推门而入,发现屋里头不光有萧炳,窦氏也在,两人俱是一脸严肃。 屋里的气氛冷得吓人,萧语十分懂眼色地低下头,等候发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等到萧炳明显忍者怒意的质问:“你和显王……到底是何关系?” 萧语抿抿唇,不愧是雷霆万钧的一品大将军,一上来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真是叫她无所遁形啊! 来不及多想,萧语一撩裙摆,直接跪了下去,膝盖砸向地板发出一声闷响。 “女儿愚钝,一时被迷了心窍,但如今已知错,还望父亲原谅。” 窦氏以手掩面,发出一声惊呼:“嫣嫣,你、你竟真的……” “咣!” 一声脆响,眼见着又一个蓝白瓷盏粉碎在眼前,萧语着实心疼了一把。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萧炳的脸气成绛色,拿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人,“平时如此贪玩的一个人,竟能说出那样一番话,偏偏昨日显王又找我密谈,时机如此之巧,你敢说你和显王、和显王……” 剩下的两个字在他牙间打转,终究是没说出来,只化作一声长叹。 “老爷,消消气,”窦氏垂着眉安慰道,“到底嫣嫣还没有糊涂到那种地步,她那话的意思不正是提醒你么?咱们萧家的女儿怎会帮一个外人?” 说着便朝跪在地上的萧语使眼色。 “哼!”萧炳仍面色不悦,却没再说什么。 萧语连忙直起腰,刚想开口时,外头小厮禀报,说是苏管家来了。 萧炳扬声让人进来。 -- 第8页 苏管家是萧府的老人了,这会子正捧着一沓信笺,恭恭敬敬地呈在萧炳面前。 眼看着坐在主位上的萧炳挑了最上面的一封拆开,萧语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苏管家退到一边,躬身道:“老爷,小姐房里没别的什么,就这些了。” 伴随着这句话,萧炳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拿信的双手被气得发抖。 “好,好,好一个郎情妾意!” “要不是我及早发现,怕不是整个萧府都要被你搭进去!你担得起么?” “糊涂呀……嫣嫣你糊涂呀……”见状,窦氏也被惊着了,只顾拈着帕子拭泪。 萧语低着头,面色苍白,虽说萧家二老完全忽略了她早已从良的事实,但这话说的没错,上辈子,萧家便是这么覆灭的。 “元明,把这不孝女带回去,多叫些人守着。” 未等萧语辩解,萧炳先发了话,语气强硬得不容置疑,看样子是真动了怒。 “是。”苏管家躬身应下。 * “小姐,都是我的错,”幼青瞧见院外守着的几十号小厮,哭丧着脸,“我没把信藏好,教苏管家查着了。” “行了,别哭了。”萧语斜卧在榻上,捧着一本话本看,语气淡然,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况且我早已收了对显王的心思,你是个聪明人,不会连这都看不出来。” 听她轻飘飘这样说出来,幼青心里一惊,没想到竟真是这样,连忙抹干眼泪,噤了声。 不过到底是年纪小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小姐为何……不喜欢显王了呢?明明前一阵子还……” “还和他浓情蜜意是吧。” 萧语合上书,坐直了身子,沉默片刻,道:“我问你,若是有一日,你曾经最爱的那个人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 “啊?”幼青被这没头没尾的问题噎了一下,随即道,“当然是离开他,走得远远的,再不见他。” “很好。”萧语笑了笑,复又翻开话本子。 “你只需记住,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再也不见显王。” 她语气轻飘飘,没有丝毫犹豫、不拖泥带水地说出来,倒把幼青吓着了。 “小姐……”她呆呆地睁着一双杏眼,小心翼翼道,“是……显王殿下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么?您怎么突然……” 瞧着她瑟缩着肩膀,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萧语轻声笑了笑:“大概是上天垂怜吧,有些人的心……总是要被看透的。” 第五章 过了晌午,天便暗下来。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得仿佛要坠到地上,天与地的距离变得从未有过的近。 端王府。 主院里,十几个小厮进进出出,每人手里都抱着一盆海棠,从拱门出去,再到花房里放下。 陈福揣着袖子,胳膊上搭着一件玄色披风,站在廊檐下,指挥着下人们有序地搬花。 抬头看看天,似乎比刚才又阴沉了点,他忍不住扬声催促:“都麻利点,务必在落雨之前把这些都搬到花房里去!” 一个新来的年轻小厮摸摸鼻子,凑近问:“管事,这些大缸里的就不用搬了吧,左右不过一株花,没那么娇气。” 边说边揉了揉肩膀,看样子是累了。 “这海棠喜干,不能淋雨,”陈福见他年纪小,忍不住提点了两句,“这花啊,王爷最是看重,可千万别让他们听见你刚才说的。” 见管事难得正了脸色,小厮不由得多看了手里的花几眼,又问:“瞧这花瓣这么嫩,莫不是什么新品种?” 陈管家捋了捋胡须,一脸讳莫如深的摇摇头:“非也,只是普通的海棠种子,好看说明王爷照顾得上心,至于为什么这么上心……” 他瞥了一眼小屁孩听得正起劲的表情,伸手在他后脑勺上呼噜了一巴掌:“跟你有何关系?还不快干活!” 小厮嘿嘿笑着应了一声,再搬花时明显卖力了许多。 陈福收了手继续老神在在地揣着,心思却不那么安宁了——实在是愁啊。 自家王爷没什么别的嗜好,唯爱养花,别的不养,只养海棠,就因为一次生辰时那萧府的小姐送了王爷一株海棠花,说是什么亲手种的。 养花这件事在外人看来倒是颇为风雅,可陈福知道个中缘由,便只觉得不是滋味,因为人家随手送的一盆花就把这花种了满院子,任谁都能看出是对那送花的人情根深种了。 可偏偏萧家小姐明显对咱家王爷无意,这也是任谁都能看出来的,除了王爷他自己。 想到这,陈福叹了口气,说句大不敬的话,自家王爷真真是个命苦的。母妃出身平民,是当今那位微服出巡时带回来的,好生宠了一阵,有了孕,不曾想却没过的了这道坎。 可怜端王爷从小没了母亲,父皇对他也不大上心,一个人终日在偏僻的泠翠宫里和老太监们生活。 好不容易长大了,有了个喜欢的人,却仍是不得青睐,陈福眯着眼想,本来觉得前阵子王爷突然一改往日温和的性子,好生安排了些事情,应该是走出来了,结果前几日从萧府回来,又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就知道,这段孽缘啊,没完。 屋里传来些声响,陈福从回忆里抽出神来,连忙恭恭敬敬地站到一旁,看着自家王爷一身褐色常服走出来,全然看不出是皇家身份。 -- 第9页 “王爷,今儿天凉些,恐要下雨,还是披上件披风吧。” 宁寒接过他手里的披风,微微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这时,从侧门进来一个一袭黑衣的男人,腰间系着一把剑。 他拱手道:“王爷,一切已收拾妥当。” “出发吧。”宁寒道,说着下了台阶,刚走两步又转过身,陈福忙直起腰,以为忘带了什么东西。 结果只听到对方略带犹豫的一句:“若是没下雨……就再全部搬出来。” “知道了王爷。” 陈福垂着头苦哈哈地应下,目送两人上了马车,心想,还让不让自己这把老骨头安生了?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端王府侧门驶出,疾驰着向城郊奔去,很快便出了城,马车仍未停,径直朝城西郊驶去。 黑衣男子撩开车帘,颇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把头缩回去,对端坐着的宁寒说:“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他们果真未到。” 宁寒微垂着眼,沉默片刻后看向他,开口:“不可大意,我所得消息不绝对,一切随机应变。” 说罢又道:“若非事态紧急,不可拔剑。” 黑衣男子一顿,随即低声道:“岑风领命。” 他摩挲着放在一旁的铁剑,手指细微发抖——跟了主子这么久,总算到它发挥作用的一天! 目光不由得落在身旁人的身上,岑风只觉得心下畅快。 作为打小保护宁寒的暗卫,他一直深感满身本领无法施展。 王爷太过温和,明明是天潢贵胄,却什么都不愿争,这些年明里暗里受了许多苦处。还好,如今总算想通了,前些日子找他密谈,说的便是此次行动——在城西郊寻一位女子,把她带回来。 据王爷说,这女子对他之后的计划极其重要,岑风虽不知道内情,但仍尽心尽力地去办,毕竟在如今这个局势下,谁若没些动作,最终怕是连自保的机会都没有。 到达城西柳叶村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马车在一农家小院前停下。 两人下车,岑风率先前去敲门:“有人吗?” 连喊了好几声,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出来,警惕地看着他们,问:“有事?” 岑风扬扬手里的水囊:“大婶,讨口水喝。” 胖女人皱着眉看了看岑风,又看了看他身后戴黑色兜帽的人,一脸没好气道:“家里都是女眷,两位不适合进来,请回吧!” “别啊大婶,就是一壶水,何必这么小气?”眼看女人想走,岑风隔着栅栏下意识抓住她的衣袖,笑着道,“可怜可怜我们吧。” 那女人却猛地变了脸色,一个反手想挣脱,却在听到他身后男人的话后登时泄了力。 “孟尚书是被冤枉的。” 她怔愣着,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宁寒,眼睛红了一圈:“你……你怎么会知道?”随后很快反应过来,“你们是那位派来的?” 宁寒缓缓摘下兜帽:“这些最好进去谈,你只需知道,我们绝无恶意,若我真有何别的想法,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对、对。”胖女人擦擦眼泪,打开了院门,“两位快些进来吧,小姐在屋里头呢!” 岑风有点懵,什么孟尚书?六部尚书有姓孟的?怎么这女人突然变了脸?算了,想不明白,跟着主子走就行了。 宁寒等人在女人的引领下进了屋子,一进门,便看见一个素衣女子手持剪刀,打着哆嗦对着他们。 “小姐别怕,别怕。”胖女人上前安抚清瘦的女子,“这两位大人并无恶意,他们说……说老爷是被冤枉的。” “父亲……”女子愣住,手中的剪刀应声落地,随即泪流满面,一双雾眼蒙着泪看向来人,“你们……是来给我父亲平反的么?” “孟小姐,”宁寒道,“我相信令尊的案子总有昭雪的那天,但我此次来。” 他沉下声音:“是为了救你的命。” 一时间,两个女人都愣住了,还是胖女人先反应过来:“谁?谁要害我家小姐?” “那些人的目的不是你们,是惠王。”宁寒直直地看着眼前人两人,“你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听到这个名字,孟珮再也端不住了,脸色苍白地问:“你、你是说……” “不行、不行,不能连累他。”她猛地站起身,仓皇握住宁寒的衣袖一角,颤声说,“只要我跟你们走,你便能保证他无虞么?” 宁寒皱眉,忍下想扯回衣袖的冲动,点了点头。 “小姐,别冲动啊。”胖女人上前扶住孟珮,哭着道,“这地方是惠王殿下替咱们找的,若是真有什么事,为何不派熟悉的面孔来?” 说完把头转向宁寒,一改方才的恭敬:“我还当你是什么好人,没想到一来就要把小姐带走,谁知道你会带小姐去哪里?” 孟珮教她这番话吓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办,索性拿帕子遮住脸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宁寒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刚想对岑风下指令直接绑回去时,一阵鸟鸣便自窗外传来,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只听“嗖”的一声,从进门起就窝在墙角的岑风猛地窜起来,看向宁寒,低声道: “不好了王爷,他们来了。” 第六章 坐在地上的两人俱是一惊,几乎是同时止住了哭声,孟珮抽噎着出声:“怎、怎么了?” -- 第10页 岑风一个瞬步移到她面前,满脸不耐烦:“快跟我家王爷走,晚了你们俩的小命可都保不住了!” “王、王爷?”胖女人一脸茫然。 “岑风。”宁寒从袖间摸出一块玉牌,朝他扔过去,“速战速决。” 岑风扬手接住玉牌,递到完全傻了的孟珮面前,恶狠狠地说:“没错,来接你们的便是大魏的端王殿下,只怪你们有眼无珠,不识抬举。” 说完两记手刀落下,两人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走吧,他们快到了。”宁寒转身打开屋门。 “好嘞!”岑风冲着窗外吹了一声口哨,很快,两个黑衣蒙面人从窗户翻进来,扛起地上的人离开。 夜色浓重,天上开始飘起丝丝细雨,隐约能听到不远处的人声嘈杂。 岑风跟在宁寒身后匆匆上了马车,车夫迅速扬鞭飞驰,没有片刻迟疑。 两辆马车在夜雨中疾驰,终是赶在宵禁前进了城,顺利到达端王府。 “幸好我们跑得快,”岑风掀开帘子,率先跳下马车,长呼一口气道,“显王怕是要被气坏了,王爷,你可真是神机妙算!” 宁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径直往内院走去。 岑风忙不迭跟上。 陈福老早就撑着伞在门外等候,见人回来了,赶忙上前去给宁寒遮雨:“王爷辛苦了,我让厨房端碗姜汤过来,给您驱驱寒。” “多谢陈伯。”宁寒快步进了屋,边脱披风边问,“花都搬完了?” “都按您的吩咐搬到花房里了。”陈福脸上堆着笑,心里早就开始叫苦——今儿下午太阳出来了一阵,满府的下人都跑去花房里搬花,谁知道刚搬出去就开始落雨,只得又搬回花房去,来来回回这么几趟,都要累出毛病了! 王爷啊王爷,咱心情不好也不能冲我们这些下人发脾气啊! “过来。”宁寒脱下外袍,冲习惯性靠在门边的下属招了招手。 “王爷先歇着,我去看看姜汤好了没有。”见状,陈福作了个揖,便识趣地退下了。 “王爷,还有事?”岑风这会有点困了,打着哈欠,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 “你心里可有何不满?”宁寒靠在椅背上,拿手揉着眉心,一副疲倦的模样,声音听起来也是疲怠的。 但不知为何,岑风下意识打了个冷战,头脑一下子清醒了。 “没有!绝对没有!王爷,岑风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 他竖着三根指头,义正言辞道。 屋内静默片刻,宁寒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的语气尤其冰冷:“你可曾想过,我要那柳叶村的女子有何用?你一无所知,就敢提刀替我卖命?” 岑风愣住,不晓得方才还好好的王爷,怎么就突然变了脸色,像审犯人一样。 来不及多想,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王爷,小的自小追随您,一身的本事都是为了保护您才学的,绝没有半点别的想法,小的只知道,一辈子跟着王爷的步调走,王爷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忤逆!” 随即重重将额头磕在地上。 又是一段难捱的静默。 片刻后,宁寒睁开墨色的眸子,道:“起来吧。” 地上人一动不动。 “起来。”仍不动,像只撅着屁股的龟。 “再不起来,便除了你的暗卫之名。” 噌!岑风猛地跳起来,老老实实站好,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宁寒端起茶抿了一口,微垂着眼,道:“户部前尚书孟泽究,两年前因贪污钱款被抄了家。” 把茶盏轻放在桌上,他将目光投向面前人,继续说:“其有一女,名为孟珮,与惠王两情相悦。” 他顿了顿,哑声道:“而我,想拉拢惠王。” “懂了么?” 一个看似轻飘飘的问题砸向岑风,把他整个人都砸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虽然平时呆了点,但关键问题岑风还是能想明白的。 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是说,惠王殿下他……私自救了那孟珮,却不甚走漏了风声,被显王知道了?” 宁寒不看他,继续喝茶。 “妙啊!妙啊!”岑风见自己的推测被默认,忍不住又兴奋起来,“王爷,还是您厉害,要不是提前知道了孟珮在哪,我们可没这么容易拉拢惠王!” 宁寒喝茶的手一顿。 没心没肺的下属还在喋喋不休:“显王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为了拉惠王下马竟干这种腌臜事,还是王爷您……呃……慧眼识珠,一下子就看穿了显王……” “闭嘴。” 青瓷茶盏被重重磕在桌上,宁寒揉着太阳穴,不咸不淡地抛出两个字,岑风瞬间变成一个石雕,不说话了。 站在一边,看着面前闭着眼,满面倦容的主子,岑风莫名觉得有些心疼。王爷这些日子是真的累,明明比他还小一岁,却要顾虑那么多。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面前这个少年老成的人是哪里来的老妖怪,把之前那个温和不争的王爷吃干抹净,再占山为王。 不过也只是想想,毕竟这么个大活人就在他面前坐着呢。 眼看着已过亥时,夜深了,岑风困得快站不住脚,刚想跟宁寒禀报退下时,陈福端着托盘进来了。 “王爷,姜汤好了,赶紧趁热喝了吧!”说着又端给岑风一碗,“岑侍卫也有份儿。” -- 第11页 宁寒缓缓睁开眼睛,接过递过来的姜汤两口喝下,随后一挥手:“都退下吧。” 此时某位小暗卫只觉得这句话宛如天籁,忙不迭告辞准备退下,走了两步却发现陈福仍立在原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刚要走去卧房的宁寒也注意到了,偏过头问:“陈伯还有事?” 陈福一张老脸皱成个包子,纠结了一番,最后长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说出来——他可不想惹如今的王爷生气。 “咳,”他先是抬头看了宁寒一眼,又心虚地低下头,干咳了一声,道,“王爷,今儿晚上慕雨侍卫来回话……” 嗯?慕雨? 岑风皱起眉头,这人与他同是暗卫,不过近些日子一直没看见他,可能被王爷派去执行什么任务了吧。 陈福用眼角余光清楚的看到,自家王爷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面色严肃了许多,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说了什么?”宁寒正过身子,一只手搭在身边的梨木椅上。 “慕侍卫说,今天下午,他看见萧小姐和……和兵部秦尚书家的公子在、在一块。”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陈福简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头满脸都是汗。 吓的。 他颤颤巍巍地抬头,果不其然瞧见端王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暗了下来,搭在椅背上的手指蜷曲,青筋暴起。 见状,刚打开一条门缝的岑侍卫又默默关上了门,规规矩矩站好。 “做了什么?”宁寒哑声道。 “其实……也没什么,”陈福揩了把汗,回道,“萧小姐是跟着母亲出去的,估摸着在街上逛累了,就进了天然居吃饭,结果出来就碰到见秦夫人和秦公子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宁寒脸上的表情,道:“萧夫人和秦夫人相熟,两人怕是多年未见了,便一同去逛成衣铺子,所以就、就叫萧小姐和秦公子去对面茶馆里等着……” 陈福越说越没底气,对面自家王爷的眼神已经不是一个狠戾可以形容的了。 眼看着屋里的氛围愈来愈僵,陈福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王爷……别太担心,这不……纯粹是赶巧了么?” 砰! 一声闷响,梨木椅背的一角被捏断,宁寒紧抿着唇,左手手掌被木刺扎的血肉模糊,胸口不断起伏。 屋里剩下两人不约而同愣住了,还是陈福率先反应过来,一声惊呼:“殿下,您……” “出去。”宁寒缓缓开口,眼角猩红。 他丝毫不在意手上的伤,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板上,他浑然不觉般闭上眼睛,站在那里,咬牙道: “都给我出去!” 陈福欲哭无泪,王爷啊,您至于这么生气吗,萧小姐的事,真的是巧合啊! 第七章 确实是巧。 萧语看着手里做工精致的信笺,叹了口气,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无巧不成书”。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那是她被禁足的第二天。左右出不去,家里也没什么有意思的,萧语索性犯回懒,用完早膳便瘫到床上继续睡回笼觉。 结果刚躺下,房门就被推开了。 “都这个时辰了还睡!”窦氏风风火火进来,一把拉开床前的帘子,“快起来收拾收拾,跟我出门。” 萧语揉揉眼皮,慢慢爬起来,温吞吞地问道:“娘,爹还禁着我的足呢,就是我想出去也没法子啊。” “安儿刚过了满月宴,得给他备些绸缎做衣裳,”窦氏见不得萧语磨蹭的样子,直接把她的被子掀开,“我们今天去街上逛逛那些铺子,别担心,你父亲也是同意了的。” 嗯? 萧语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时候,给安儿置办衣服也要萧府的夫人和小姐操心了? 这会儿也来不及多想,她被心急的萧夫人按在妆台前,好生打扮了一番。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萧语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深深觉得——与其说是逛街,倒不如说是去宫里选秀。 “娘,这一身未免……有点儿太艳了,”萧语眉头微蹙,“我还是去换件素点儿的比较好。” “谁说的?”窦氏拉着她转了两圈,脸上带着笑,“我看着就挺好,梅红镶金边的衣裳多喜庆!快,快坐下,我给你描描眉毛。” 萧语没办法,只得仰着头,任由窦氏在自己脸上细细描画。 看着母亲认真画眉的样子,萧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难道…… “娘,”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您不会,是要带我去见什么人吧?” 闻言,窦氏执笔的手一顿,很快道,“没有。”说着轻轻磕了下她的额头:“整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窦氏一瞬间躲闪的眼神,萧语心中基本有了定夺。她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自家爹娘怕是还在担心自己对宁骥余情未了,宁可不要将军府的架子,也要赶快把她的终身大事给定下来——也是很符合二老雷厉风行的性子了。 萧语伸手拉下窦氏画眉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软着声说:“娘,你要相信女儿呀,我和显王真真再没一点联系了,今日的……采购……不去了行不行?” 窦氏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望着她,嘴唇动了又动,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猛地把手抽出来,别过脸道:“不能整日懒散在屋里,还是……出去走走,对身体也好。” -- 第12页 萧语无奈,只得老老实实答应下来,不过再怎么窦氏也是自己亲生母亲,总不至于见一面就这么着急忙慌地定下来,还是有回转的余地的。 马车停在了盛京最繁华的西街口。 窦氏领着萧语在各个店铺里兜兜转转,身后跟着乌央乌央一群提东西的仆人,眼看着快到晌午了,两人逛得腿脚酸疼,窦氏便提议去天然居吃午饭,顺便歇歇脚。 天然居算是整个盛京最出名的酒楼,饭菜可口,样式精致,据说掌柜祖上是宫里的御厨,还封过赏。可就是这样的菜肴,窦氏却是吃得心不在焉。两人挑的是二楼靠窗的位置,萧语瞧着自家母亲频频朝窗外看,一桌子菜没吃几口就放了筷子。 见状,萧语心中有了些谱,但来都来了,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默默又往碗里夹了一块粉蒸排骨——这可是今日特供的菜品呢! “少吃点儿,”眼看楼下一直没个人影,窦氏心里着急,回头又看见萧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忍不住说了两句,“整天就知道吃喝,胳膊都圆润了,还有没有世家小姐的样子了!” 萧语:“……”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有个小婢女进来,在窦氏耳边低语了几句,窦氏脸色瞬间亮堂起来,笑吟吟对着萧语道:“吃好了吧?” 萧语看着喝了一半的银耳莲子羹,艰难地点了点头。“那就快走吧!”窦氏挽着她的手,急匆匆地下了楼。 快到门口时,萧语忽地听见一声:“萧夫人!” 抬起头,她看见大门外站着一个打扮华贵的妇人,面相看起来有些眼熟,正冲这里招手。本来挽着她的窦氏一下子松了手,笑呵呵迎上去:“李夫人,这么巧,你也刚用完饭吧?” “是啊是啊。”妇人同样笑呵呵地回道,“真是缘分呢。” 一番寒暄后,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站在一旁的萧语,萧语心里一咯噔,完了,这恐怕就是“那位”的母亲了。 “这是越国公府的李夫人,小时候还抱过你,”窦氏向萧语介绍道。 萧语屈身行礼,说到越国公府她想起来了,国公夫人是母亲的手帕交,未出阁时两人便是好友,关系甚好,只是那国公府的嫡子是……谁来着? “好孩子,好孩子。”待萧语抬头,李夫人迫不及待地上前,握住她的手,笑着道,“瞧瞧这脸蛋,这眉眼,真是越发生的标致了!” 萧语听得牙酸,但脸上仍挂着浅笑,礼数周到,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咳,今日,”窦氏意有所指地咳了一声,“您是一个人出来的?” 李夫人挑了挑眉,抿唇轻笑:“子间也跟着来的,帮我去拿落下的东西了,马上就来。” 子间……李子间,这名字……有些熟悉啊。 萧语正疑惑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自楼梯上传来,一同响起的还有李夫人的声音:“哎,这不,刚说完他就来了。” 三人同时回头,只见一头戴玉冠的男子走来,一袭墨蓝色绸袍上绣着木槿花纹,与头上的玉簪交相辉映。 萧语深吸一口气,脸色微微发白——居然是他!居然是他!怎么偏偏是他! “子间,过来。”李夫人扬扬手。 男子快步走过来,微微颔首,问:“母亲,这两位是……?” “这位是将军府的萧夫人,”李夫人指着萧语,“这位是萧夫人的女儿,你认识一下。” 闻言,李子间微微睁大双眼,对着窦氏行礼:“萧夫人安好,在下自幼对兵法感兴趣,一直颇仰望萧将军的威名,还望届时去贵府叨扰一番,望夫人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窦氏甚至笑出了眼角的细纹,对方清雅有礼的样子让她越看越喜欢,这可是未来女婿啊,若是性子不好,她怎么舍得把宝贝闺女嫁过去? 想着,她朝自家女儿的方向瞥了一眼,结果就发现萧语一脸怔愣,呆呆地盯着男人看,窦氏心中一喜,这分明就是被李家少爷俊朗外表迷住了,有戏啊! 萧语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上了一见钟情的剧本,她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 李子间啊!这么熟悉的人她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不过属实不能怪她,毕竟前世每每见到这人时,都是在一些万分尴尬的场合——外出踏青时尾随在喜欢的姑娘身后,为了不被发现一路在树丛里躲着,结果撞倒蜂巢被蛰了一脸的包;伪装成酒楼的小二给喜欢的姑娘上菜,结果脚下一滑热汤洒了姑娘一身;屡次求爱不得借酒消愁,喝醉后抱着路边一根柱子喊意中人的名字,最后被路过的姑娘看到喊人送回了家。 而让李子间这样如痴如狂的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的嫡女、她的闺中好友——周湘蔼。 想到这儿,萧语忍不住想笑,谁能想到这么端庄有礼的国公府李少爷居然会是这种性格呢?恐怕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之后居然会有如此百折不挠之心性吧。 “李夫人,”窦氏冲她使了个眼色,道,“咱们姐妹许久不见,不如去走走?” “我也正有此意,”李夫人点头,“就让孩子们去对面茶馆等着吧,想必他们也不愿跟着逛。”说着转头对李子间道:“阿语比你小几岁,你这做哥哥的要好生照顾着,切不可怠慢,听见没?” 窦氏也嘱咐萧语:“你和李公子要好好相处,千万不能耍小姐脾气。” -- 第13页 萧语苦笑着应下,眼睁睁看着两位母亲挽着手、笑容欣慰地离开了。回头一看,李子间早已跑到茶馆订好了厢房,在街对面冲她喊:“萧妹妹,快来啊!” 萧语扶额,还是跟从前一样傻,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被卖了。 两人进了一间僻静的隔间,在一方木几前坐下,待小二上了茶,李子间便兴致高昂地给萧语介绍,从茶叶的产地、采摘方法到制作过程、最佳的泡茶方法,侃侃而谈,颇有些炫耀的意味,临了还不忘加上一句:“令堂和家母相熟,萧妹妹在我面前不必拘礼,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便是,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唰地打开折扇,边摇边得意地笑。 萧语深吸一口气,总算明白为何周湘蔼会拒绝了——实在是傻啊!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轻轻放回桌上,道:“不瞒李公子说,我确实有一事想请教。” “你说!”李子间一脸期待。 萧语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我听闻,李公子对一位周姓姑娘思慕良久,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李子间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为何会知道?” 第八章 他仿佛一个被戳破了秘密的孩童般,这会儿看萧语跟看见豺狼虎豹一样,手抖如筛糠:“别别别乱说,我、我只是偶然见过周姑娘几面,你不、不能这么……” 见李子间慌里慌张、全然不复方才意气风发的样子,萧语难得生出了些玩笑心思。她启唇轻笑,故作惊讶道:“李公子这般紧张,莫非是被那位周姑娘拒绝了?” 说着抬眼看去……啪嗒、啪嗒,木桌上两点湿痕。 ——李子间居然哭了! 萧语震惊,许是经历了前世惨况的缘故,她现在很少为了什么事情哭,最近一次也是被醉酒的某人轻薄到那种地步、实在忍不住才掉了泪。因此,此刻对面身高七尺的大男儿双眼含泪、鼻尖通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给了她不小的冲击。 “那个,李公子,”萧语不忍心,递过去自己的手帕,道,“我不该提这个,是我的不对,别伤心了。”紧接着,她眼看着对方泪眼朦胧地接过丝帕,顺手揉成一团,然后包到鼻子上,用力地擤鼻涕。 萧语:“……”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李大少爷抽着鼻子、委委屈屈地问。 萧语迟疑片刻,答道:“因为湘蔼和我关系不错,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 李子间苦笑了一下:“她一定跟你说,有个无赖一直缠着她,怎么甩都甩不掉吧。” “怎么会,湘蔼只是……脾性直爽了些,李公子切勿放在心上。”萧语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愧疚,忙解释道。 “她的性子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李子间稳定了情绪,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我喜欢她也不是一两日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再试试。” 萧语点头:“李公子,既然你对湘蔼情意甚笃,那我们的事就好解决了。” “我们?”李子间一脸茫然,“我们有什么事?” 萧语叹了口气:“李公子好好回想一下近日令堂的举止,难道就没发现有何不同吗?” “母亲……”李子间眉头微蹙,回想道,“好像确有一些反常,昨日母亲就跟我说想来天然居吃鱼,还特意让我空出时间与她同去,平日里母亲可不经常出门。” “这就是了,”萧语轻拢散落的发丝于耳后,抬眼看向对方,“想必你并未将暗恋湘蔼的事告诉令堂吧。” 李子间的脸又微微发红,不过这回反应没有那么激烈了:“这倒没有,萧妹妹是怎么知道的?” 萧语无奈一哂:“李公子还不明白么,令堂和家母早就商量好,故意让我们在此相遇。” “为、为何?” “大约是两家想结亲吧!”萧语苦笑一声,道。 李子间一脸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脸上青红交错,反应过来后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能……” 萧语见他拼命往后靠、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简直被气笑:“既然你我都不愿,那便回去好生同父母拒绝,若是问起原因……”她站起身,道:“那便说相互厌恶吧,彻底绝了这不该有的心思。” “时候不早了,”她垂手整理裙摆,微微颔首,“萧语先告退了。” “等等!”李子间窘迫了片刻,突然猛地从座位上跃起来,红着脸在袖子里摸索出一封信,“既然萧妹妹也不愿意的话,不如帮我送封信给湘蔼,李某也好安心。” 萧语:“……”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 窗棂上几只圆滚滚的麻雀叽叽喳喳叫唤了一通,唤回了萧语的思绪。 她皱着眉捏了捏信笺,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把信揣进袖袋里,起身唤幼青:“去看看马车备好了没有,别叫湘蔼等急了。” “早就备上啦,您爱吃的点心也都带上了,”幼青应道,“小姐现在出发?” 萧语点点头,朝门外走去。 马车缓缓前进,穿过两条街后在周府门前停下,萧语撩开帘子,老远就看到一身穿茶色襦裙的女子立在门前。 “快上来!”萧语冲她招招手。 -- 第14页 待周湘蔼进来,她立马笑眯眯地递过一块绿豆糕,道:“妹妹来晚了,给周姐姐陪个不是。” 周湘蔼也不客气,接过就吃,吃完拍拍手,道:“萧大小姐最近颇忙啊,周某真是荣幸能和萧小姐一同赏花呢。” 萧语忍不住笑出声:“我这一阵子都这么惨了,禁足在家快要憋出病了,你还取笑我!” 周湘蔼抿了口果茶,闻言看向她,问:“那怎么今日萧将军大发善心,放你出来了?” 萧语叹口气,将最近发生的事同她大略讲了一番,末了犹犹豫豫地问:“李子间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先别说这个!”周湘蔼一对桃花眼睁得老大,“你是说,你和显王的事……不对,你、你不喜欢显王了?” 萧语看着她,点点头。 两人对视了片刻,周湘蔼开口,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安儿满月宴那天你兴致缺缺,原来早就有端倪。”她疑惑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两位小姐,花苑谷到了。” “有的事我现在没法说,”萧语扶周湘蔼下了车,挽住她的手,继续道,“但我知道宁骥绝不是什么好货色,你最好也离他远点儿。” 两人慢慢往前走,萧语用力握了握周湘蔼的手,言辞恳切:“从前那些事,你就当我猪油蒙了心吧!” 周湘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爽朗一笑:“行吧,我们去看花。” 萧语感激地冲她笑笑,她知道周湘蔼的为人,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不会逼迫她说不想说的话、做不想做的事,这也是萧语最欣赏她的地方。 花苑谷是盛京出了名的赏花宝地,大魏民风开放,许多世家小姐都愿意来此处赏花,来的人多了,官家干脆在此处修了大大小小十几座凉亭,供游人歇息。 当下这个时候百合正开得好,萧语两人提着裙子在花丛里逛了一会儿,都觉得有些累了,周湘蔼便提议去离得最近的凉亭里休息。 在凉亭里小憩了片刻,她忽地拿胳膊捅捅萧语:“诶,看那是谁来了?”萧语正从点心盒子里找豌豆黄吃,闻言抬起头,含糊不清地问:“嗯?哪里?” “那不是吗?”周湘蔼一指西边,萧语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差点没被噎住。 “果茶快没了,我去车上拿些过来。” 看着来人步步逼近凉亭,萧语下意识地想要躲开,拿起茶壶就要走。 “让下人去就成了,你……”周湘蔼眼看着萧语从另一个出口下了凉亭,转过身,就看见身着墨色长袍的男人站在身后。 她起身行礼:“端王爷,阿语她去去就来……”说着抬起头,整个人却是一窒,剩下的话都被那双锋利的眼神堵了回去。 宁寒并未看她,沉着脸,径直下了台阶,朝不远处步履慌张的人走去。 周湘蔼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再回想方才宁寒的反应,总觉得有些反常——那哪是往日温润如玉的端王爷,分明就是看到猎物的猎人! 她有些放心不下,正欲跟过去看看时,就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周、周姑娘,好巧啊,你也来赏花?” 周湘蔼顿了顿,叹了口气,缓缓转过头。 “李公子,怎么又是你?” * 萧语急匆匆地走,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明明是对方先对她不敬,可再见面时她却觉得心虚,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她在马车前立了一会儿,刚想上去,手腕便被一阵强劲的力道拉住,整个人被迫转了个身。 “你想去哪?”宁寒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道。 萧语惊了一瞬,随后便感受到手腕上被紧箍的钝痛,忍不住出了声:“疼……放开我!” 宁寒一顿,手上的力道瞬间松了不少,但嘴里仍恶狠狠地说:“为什么一看见我就要走?你……是不是讨厌我?” 听着他咄咄逼人的语气,萧语心里那点莫名的愧疚也没了踪影,她扬起脸,反问:“难道你忘了那晚对我做过什么了么?” 宁寒一时语塞,嘴唇微颤,耳根悄悄蔓上一缕绯红。 这些反应被萧语尽数收在眼底,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哼道:“我原以为,那晚醉得不清醒了你才会做那些事,没想到你全都记得,今日竟还如此咄咄逼人,端王爷,您何时也学会那些不入流的轻浮手段了?” “你……” 宁寒被她一番话激得眼底一片猩红,哑着声挤出几句话:“……我看不惯你和宁骥在一起!” “呵!”萧语气极反笑,“宁寒,我和谁在一起与你有何干系?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怎么,难不成端王爷对我生了爱慕之心,看见我跟别的人在一块心里酸的慌?” 她一口气说完,抬眼便看见面前人双唇紧抿、一脸错愕,蓦地心软了。 ——自己也不过是仗着上辈子那点记忆才敢这样说,可对于那个一直喜欢她的少年来说,这话着实有些重了。 她细细打量对方的表情,正犹豫着怎样开口补救一下,只听宁寒长舒一口气,垂下眼,低声呢喃仿若耳语:“……是啊,我喜欢你……” 他抬起头,眼睛浅浅地红了一圈,说出口的话里带着颤:“萧语……我喜欢你。” 第九章 -- 第15页 萧语愣住了。 她木木地抬眼望向宁寒,对上的是从未见到过的炽烈的视线,眼底汹涌灼热的情感烫得她心神颤动,她偏过头,良久,叹口气道:“阿寒……你这是何必呢?” “你才刚刚封了王,往后多得是爱慕你的闺阁女儿。” “你这话什么意思?”宁寒直直地盯着萧语,下巴紧绷,问。 萧语没有抬头,纤长的眼睫低垂,就那么轻声道:“不合适,我们不合适的,是我……配不上你。” 话音未落,萧语只觉得被猛地一拉,旋即撞进一个厚实的怀抱里,她蓦地睁大双眼。 “不会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双臂用力地箍紧萧语,“你很好,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再没有人比我们更合适了!” 此时此刻两人相拥在青天白日下,耳边又萦绕着□□的情话,萧语的脸“腾”地红了,她用力挣脱束缚,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看见。 “放心,不会有人的。”宁寒低声道,并没有完全松开她,手臂仍在她的腰上虚虚环着。 马车停在一片生长茂密的柳树后头,离花苑谷的入口有一段距离,没什么人会往这里来,萧语刚准备松口气,忽地又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朝马车上看去。 “车夫被我支开了,不用担心。”宁寒腾出一只手,半阖着眼去抚萧语的额头,被一巴掌打落。 “你怕是疯了……”萧语蹙着眉,杏眼圆睁。 “我很清醒,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宁寒冲她笑,眉眼间尽是轻快的神色,“阿语,我想看看你,所以我便来了。” 男人的眼里噙着笑,和不久前的他判若两人,沉沉的嗓音温柔而缱绻,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他说:“我好想你。” 萧语怔怔地看了宁寒很久,而后垂下眼,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因为我关心你,抬头看我,看我……”宁寒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小到只能容下一个拳头,他用手轻轻抬起萧语的下巴,“答应我,忘了宁骥,忘了那个人好不好?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等等,”萧语感受到下巴上粗糙的质感,一把抓住拿到眼前,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手怎么伤了?” “不碍事,”宁寒望着她蹙起的眉头,嘴角漾开些笑意,道,“只是小伤,你先答应我,你先答应我……” 他喃喃低语,瞳色越来越幽深,里面似乎有什么在涌动。 “你的伤口都渗血了……” “无妨,你快回答我,快……” 见他一副万事无所谓的样子,萧语再一次感到深深的疲惫,她拧着眉道:“我没有在说笑,你认真一点好不好,我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模样!” 闻言,宁寒脸上的笑意瞬间凝滞住,半晌,哑着声开口:“那你喜欢谁?” 萧语:“……”重点是这个么? “那你要喜欢谁!”宁寒几乎是低吼着出声,“是宁骥?还是那个国公府少爷?!” 萧语一愣:“你说什么?” 宁寒:“……” 她很快反应过来:“你居然……让人跟踪我?” “……我只是想派人保护你!”宁寒紧抿着唇,半晌憋出这么一句。 萧语退后一步,长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已看不出什么,她淡淡地道:“端王爷,萧语虽不及王爷身份尊贵,但家父也是圣上亲封的一品将军,安危问题不需要您来操劳……” 宁寒紧咬着牙关,额角青筋逬起,道:“我担心你受伤!我是为你好!” 萧语偏过脸,没有继续答话,脑子里面乱成一团。 她不是不知道宁寒对自己的心意,她只是不理解他为何会如此偏执。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对她有种近乎痴狂的关注,这种密不透风的感觉令她一阵阵心悸。 她下意识地想要远离——因为恐惧。 她不想再过被别人支配的人生,这辈子,她想真正顺遂心愿的活一次。 “就这样吧,”萧语叹了口气,重新望向宁寒的眼睛,又说了一遍,“就这样吧,阿寒。” 她浅浅地笑了下,脸颊好看的梨涡一闪而逝,两只手紧紧地绞紧帕子,道:“我明白你的心意,我明白的,只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无关别的什么人,只是我自己的……” “我想……”她微微垂下头,半晌又飞快地抬起眼皮,“我……” 宁寒不说话,紧抿着唇,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 萧语手心有点湿,她屈了屈手指,刚下定决心要说什么时,却忽地瞧见宁寒微微颤抖的袖口。 萧语蓦地心软了。 刚刚才坚定好的决心一下子被打得丢盔卸甲,她看着男人熟悉的眼睛,萦绕在嘴边的那句话终究是没说出口——因为她想起了上辈子,宁寒第一次向自己吐露心意时也是这种眼神,仿佛是等待宣判的犯人。 我根本不喜欢你。这句话,萧语实在不忍心说出口。 可他做的这些事情实在是糟心,一想起来心里就堵得慌,这个混不吝的,居然还敢对她动手动脚,简直欺人太甚! * 不远处,李子间红着一张脸,口舌不太利索地跟走在前面的周湘蔼搭话:“周、周姑娘,我来帮你拿……” “不必了。”周湘蔼拎着小巧的食盒,侧过脸微微欠了欠身子,道,“天色晚了,国公府离得远,李公子还是快回吧。” -- 第16页 李子间面色涨红,闻言连连摆手,道,“不晚不晚,周姑娘不用担心我。” 周湘蔼:“……” 她转过头,拿手扶扶额角,叹气道:“……那你跟上来吧。” “哎、哎好!”李子间愣了一下,马上应道,麻利地跟上来和周湘蔼并排走着,对她露出一个羞赧的笑。 周湘蔼莫名感到一丝诡异的愧疚,抿抿唇,没再看他。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嘈杂,两人皆抬头望去,看见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子一把推在面前男人的胸膛上,力道大到把那人将将推了个趔趄。 “阿语!” 周湘蔼喊了一声,急急跑过去,抬头看向宁寒,却见他也是一脸惊诧,便拉萧语的衣袖,悄声问:“这是怎么了?” “萧妹妹,”李子间也跟上来,道,“不可动气,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萧语回头看了一眼李子间,转身更加气鼓鼓地对周湘蔼道:“我们走!”说完拎起裙裾,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片刻又探出头来,闷闷地冲宁寒道:“把我们的车夫还来!” 宁寒眉紧紧皱着,抬手一个手势,只听树丛之中一阵窸窣,车夫战战兢兢地从里面出来。 见状,周湘蔼也连忙上了马车,眼看着马车徐徐向前行进,李子间缓缓凑到宁寒跟前。小心翼翼问:“刚才这是……?” 宁寒没出声,笔直地立在那里,定定地看向马车远去的方向,垂落在身侧的手握成拳。 突然,李子间看到他的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紧接着,一阵车轮声响起,他顺着他的目光抬眼看去,只见本已远去的马车又折了回来。 宁寒脚步不由得上前一步。 马车停在他身前,竹制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条缝,一个小巧的瓷瓶从里面飞出来,直直地冲宁寒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 伴随着瓷瓶一起飘出来的是句不情不愿的话:“……每日外敷两次伤好得更快。” 说完又加了一句:“爱要不要!” 第十章 宁寒手握着瓷瓶,木木地盯着远去的车马,半晌,把瓷瓶举到鼻边,嗅着那若有若无的药味,唇边勾起一抹笑。 “慕雨,走了。”他掸掸衣袖,垂眸喊了一声。 紧接着,树丛里走出一个身材瘦高的少年:“是,王爷。” 待两人乘车走远,留在原地的李子间才反应过来,冲身旁小厮道:“树树……树丛里怎么会有人?” 马车上,宁寒的目光一直凝在手里的瓷瓶上,拇指不住地摩挲着光滑的瓶身,这一切都被坐在对面的暗卫看在眼里,他轻咳了一声,道:“王爷,孟小姐昨日问何时能见到惠王,我们是不是……” 闻言,宁寒唇边浅淡的笑意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将瓷瓶握入掌心,抬起头,缓缓道:“不闹了?” “自从收到惠王的信后,两人就安分许多了。”慕雨笑了笑,道,“看来是相信王爷您说的话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明白,真正起作用的还是惠王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那封亲笔信,不然现在那两人还在闹绝食,整个府里都被她们的哭声吵的头疼。 “惠王已经回来了?” “是,今早进的城,刚刚收到信,说是给您下了拜帖。”慕雨答道,说着掏出一纸叠成小卷的信递过去,王府里养了信鸟便于即使传信,这封信便是方才收到的。 宁寒接过信纸,展开扫过一遍,冷笑道:“他倒是心急。” “王爷,要不要趁热打铁,立刻把孟小姐送回去?” “用不着,”宁寒将信纸揉成一团,脊背微微后仰,靠在车厢上,缓缓道:“这次,选择权在我们手里,静等他来便是。” 夜色渐深,马车驶入端王府,陈福老早就在门口等着,见宁寒下来,忙急匆匆上前去:“王爷,人来了,搁正厅等着呢。” “何时到的?”宁寒脚步不停,径直朝内院走去。 陈福紧跟在他身后,道:“到了有半个多时辰了,催了我好几次,看样子是真着急,您快去看看吧。” 两人说着走到正厅门前,刚欲推门,便听见屋内传来一微怒之声:“你家王爷何时才能回来?为什么不让我先见人?” “小、小人不知……” “王爷……”陈福小心翼翼地看向身边的人,却未在他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怒色。 宁寒目光幽幽,顿了顿,推门而入。 “四哥。”他朗声道。 正蹙眉捧着茶盏的宁宣闻言猛地抬头,“霍”地丛座椅上站起来,将茶盏撂在桌上,用力之大让茶盏的盖子打了个滚儿,在桌上滴溜乱转:“七弟!” “七弟,你终于回来了!”他甩着袍袖,快步走上前,“珮儿在哪里,让我见见她!” 宁寒并未答话,垂着眼,走到桌前,伸手截住在桌上一圈圈乱滚、即将要滚下桌的茶盏盖,随后稳稳当当的罩在茶盏上,这才转身直视宁宣:“四哥,莫急。” “你先……” “四哥!” 宁宣的话被打断,他盯着突然靠近的男人的脸,只听他用沉沉的嗓音道:“我说了,别急。” 不知何时,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房门被陈福贴心地关上,将外头的风声、虫鸣统统阻隔住,一时间,室内静谧非常。 -- 第17页 “四哥,坐。” 宁寒微微勾了勾唇角,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十一章 宁宣沉着脸,一动不动地盯住眼前男人的脸庞,眸色深深。 半晌,他摩挲着拇指上紫玉扳指,从善如流地落座,抬眼道:“说吧,条件是什么。” 宁寒也不急着回答,背着手走上前,提起茶壶,给宁宣斟上一盏,这才开口道:“新鲜的龙井,四哥尝尝。” “客套的话不必多说。”宁宣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轻轻放下,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知四哥此番前去平州,治水可还顺利?”宁寒沉默片刻,冷不丁发问。 宁宣一愣,随即微怒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你——” “——平州地处黄河下游,此次水患严重,饿殍遍地,灾民流离失所。”宁寒抬眸,看向窗外,“若是此次治水成功,百姓不必再颠沛奔波,幼儿不会因疫病而亡,此为造福天下之举。” “而对于四哥,”他顿了顿,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沉声道,“珍宝赏赐自不必提,坊间百姓会传颂你的功绩,朝臣们会敬佩你的才能,而最重要的是,此事会在父皇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荒唐!” 宁宣站起身,一掌拍在桌案上,脖颈处青筋暴起:“我从未有过如此功利的想法!宁寒,我自认平素并无半点招惹你的地方,你今日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宁寒也缓缓站起,直视宁宣,道:“不管四哥自己所想如何,明日上朝,该有的奖赏丝毫不会少,而这些是谁最不愿看到的,难道四哥会想不到么?” 宁宣怔愣了一瞬。 “有人不愿你被百姓称颂,不愿你被朝臣赞叹,更不愿你被父皇赏识,既然治水之事已成定局,他自然,便会在其他的地方想办法。” 屋外,夜风起,呼啸之声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在寂静的房内尤其显得刺耳。 良久,宁宣闭眼,轻笑了几声,再睁眼时眸中多了几分肃杀之色。 “七弟。”他开口,语气中竟多了些许松快,“我早就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 宁宣掸掸衣袍,重新坐回椅子上,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自然会做正确的选择,七弟,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会选我?” 他抿了一口盏中微凉的茶,抬眼看向宁寒,内心却并无表面那般镇定。 打从在平州收到京城的密报开始,宁宣便万念俱灰——孟珮失踪了。 当年那桩案子中,孟家满门几乎被全灭,他不会天真的认为是哪里冒出来的亲友将孟珮接走,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她们被发现了。 孟珮与她的关系即使是在从前也是鲜有人知,而有能力挖出这段往事,并能准确判断出他的软肋的对手,只有宁骥。 宁骥手腕狠戾,他不敢去想心上人的的处境,而就在此时,下属送来一封端王府的来信,宁宣这才知道,原来孟珮被他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七弟救走了。 惊喜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宁宣便冷静下来,心中思绪奔腾,信中让他治水结束后先来端王府一趟,并没有明确表明立场,这让他心生疑惑。 今上共有四子,最受宠爱的大皇子,也就是他同母的皇兄,年仅七岁便夭折。先皇后——他的母后也始终郁郁寡欢,在生下他六年后便仙逝。 今上心中大痛,时至今日这件事仍是他心中一根刺,哪怕如今的继后的三番五次提到立储,大魏的太子之位仍旧高悬。 但这不代表大臣们心中没有选择。 随着今上身体日渐式微,除却少数保皇党外,朝堂之上赫然分为两派——一派以当今继后为首,拥护显王宁骥,一派便以先皇后的母族赵家为首,拥护惠王宁宣。 这便是最令宁宣不解的地方,宁寒素日显然与宁骥交好,此刻得到了这么重要的筹码,居然会选择他。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想通。 宁宣捧着茶盏的手掌心微微汗湿,这个问题的答案于他而言太重要了,自从他决定要走这条路开始,每个决定都要做得无比慎重。 宁寒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恨宁骥。” 他直勾勾地盯着宁宣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想……让他死。” 饶是宁宣心中已有了些底,仍被他的话震惊到。 “七弟,你……” 他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宁寒眸中的神色时语塞。 少年时,他曾经参与过一次秋猎,那次狩猎的重头戏是一匹狼。 当时,一群骑着高头大马,手握弯弓利剑的猎手围住了那匹前腿受伤的狼。狼自知无法逃脱,干脆不再躲避,而是费力地爬上包围圈中央的一块巨石,傲然长啸。 他永远记得,那匹狼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是清晰的恨意和满满的不甘,正如眼前人的眼神一样,莫名令他战栗。 “宁骥性情阴毒,目光短浅,并无帝王之才,让他日后继承大统是对大魏的不利。”宁寒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轻蔑地笑笑,“当然,我不关心这些,四哥,我只想知道——” “——这个理由足够么?” 宁宣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叹了口气,闭上眼,哑声问道:“珮儿在哪?让我见见她。” -- 第18页 “陈福——” 房门被推开,陈福垂着手进来:“王爷,又什么吩咐?” 宁寒扬扬手:“带惠王去见孟小姐。” “是,惠王殿下请随老奴来吧。”陈福躬身应下。 宁宣跟在陈福后面慢慢踱到门口,忽地转过身,道:“七弟,你……是何时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随即又摇了摇头,对陈福道:“罢了,带我去吧。” 待两人出门,房间内重回寂静。 宁寒坐在椅子上,眉微蹙,露出些疲态,他用未受伤的手伸进衣襟内,掏出那个已被微微捂热的小巧瓷瓶,递到鼻边,闭眼嗅着自瓶内飘来的丝丝缕缕的药香,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王爷。” 不知何时,慕雨早已站在他身边,递过一块丝帕:“这是在助眠的药汁里浸过的,您敷在眼上解解乏。” 宁寒接过丝帕,看了他一眼,道:“还想问什么?” “王爷,”慕雨抿了抿唇,终究还是问了出来,“惠王并未给您确切的答复,属下实在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您被利用。” “——若我被利用将会如何?” “——您……将得不到您想要的。” 宁寒靠在椅背上,无声地笑笑,掀起盖在眼上的丝帕,看向下属: “那你可知,我想要什么?” 第十二章 慕雨教这锋利的视线刺得心颤,手掌心微微出汗。 他怔怔地回望了片刻,忽然猛地俯下身,答道:“属下知罪!” “属下愚钝,不该妄自揣测王爷的心思!” 宁寒阖上眼,重新将丝帕盖在眼睛上,淡淡道:“想明白了就退下吧。” “是。” 慕雨起身,弓着腰慢慢退出房间,待关上门后,伸手擦了一把汗涔涔的额角。 他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懂得宁寒的意思,他只是感慨于宁寒的选择——明明有一身的才能,却不愿当那搅弄风云之人。 方才的字字句句着实带了些试探的意味,慕雨明白,但他和那个跟在王爷身边神经大条的同僚一样,小小的年纪就入了这端王府,所以无论宁寒选择什么、怎么做,都是绝对支持的。甚至于在少年的内心深处,竟有些为自家王爷选择感到庆幸。 朝堂险恶,稍有不慎便再无回天之力,在他眼里的确没有这般平平淡淡的生活来得好。 立在门口思索了片刻,慕雨心神舒畅地跃下台阶,往自己的寝房走去。 屋内,于梨木椅上静坐的人动了动,伸手揭下半湿的丝帕,目光如炬。 与岑风不同,慕雨是被他捡回来的,因此宁寒大略能猜到他的想法。 他的确不愿争那张九五之尊的宝座,两世皆是如此,只是原因不同。 第一世,他自卑、怯懦,笃信比自己更有夺位优势的宁骥会给萧语带来幸福,所以他不争,至于这一世—— 他缓缓勾了勾唇角,笑少年的天真。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重生一次,宁寒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这辈子,那个明眸善睐的女子必定是属于他的! 他的心尖宠,他的掌上珠,他的妻。 一想到这里,宁寒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再次呼出时,指尖都微微发颤。 他的心很小,一辈子装这一个人都已经塞的满满当当,再无半点缝隙。而若是他有朝一日得了皇位,必然会有太多的丝丝绕绕拼了命想挤出一条缝隙来,他不愿自己与萧语的感情被如此多的条条框框束缚。 他要正大光明地和萧语在一起,长长久久,受千人传颂,万人祝福。 不过不求皇位不代表宁寒不争,相反,他要争的更多。 一阵叩门声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颇有些突兀。 “王爷,是我。” “进。” 陈福应了一声,推门进来道:“王爷,那位见了孟姑娘,两人说了会儿话,这会儿刚走。” “他可有让你带话?” “这……”陈福面露为难之色,“惠王爷待了没多久就走了,并没有跟老奴说什么。” “我总觉得那位的心思有些难猜啊……”看着宁寒垂眸沉思,陈福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王爷,咱们是不是太着急了?” “不急。”宁寒抬手活络手指,指骨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会回信的。” 他语气笃定,饶是陈福这般谨慎的老人也信了几分,但仍是心有顾虑,结果两日后,这份顾虑便被彻底打消了。 他亲眼看见岑风笑容满面递过来的密信上,无比清楚地印着一个字: ——然。 * “安儿喜欢哪个?红的?还是紫的?” 萧语趴在摇床边上,手里拎着一串颜色各异的绒线球,轻轻晃动。 摇床里的小娃娃被逗得咯咯笑,伸出肉乎乎的小胖手向上举着,费力地抓住一个,拿起来就要往嘴里塞。 “哎!”一旁的窦氏一声惊呼,眼疾手快地抢过那串绒线球,“你也不看着点儿,他吃进嘴里怎么办?” “没事,我看着安儿呢,”萧语又拿过一只布老虎,头也不抬地答道,“不会让他有事的。” “知道我家阿语是个好姐姐,”窦氏在一旁扶额叹了口气,道,“就是太不让为娘我省心啊。” -- 第19页 闻言,萧语一愣,旋即笑眯眯地抬起头,脆生生道:“女儿最近挺乖的,整日就在家里绣绣花、逗逗安儿,娘就放宽心吧!” “你知道娘担心的不是这个,”窦氏又叹了口气,“你年纪也不小了,娘想给你找个好人家,李家的少爷就挺不错,你怎偏偏就不愿意呢!” 窦氏越说越气,萧语见状,连忙叫幼青捧过一盏凉茶来:“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眼瞅着窦氏喝下凉茶,萧语这才小心翼翼道:“娘,这也不能全怪女儿啊,女儿当时看那李少爷也是兴致缺缺,若是我真的嫁过去,少不了看他脸色的,娘难道舍得?” 窦氏瞥了自家女儿一眼,虽仍皱着眉,但心里也是赞同刚刚的话的——那日两人见了面,当天晚上李夫人便差人送信过来,信里一大通的道歉,说自家小儿顽劣,不知礼数……总之这事儿算是黄了。 窦氏还挺纳闷,难不成自家女儿真的到了这般被人嫌弃的地步? 不应该啊,她这女儿的样貌从小到大都被说好,肤色白皙,杏眼水灵,在将军府里锦衣玉食地养着,活像个小仙女,小时候哪个见了不想摸一把她的脸蛋儿? 可萧语偏生被自己中意的未来女婿嫌弃,这让窦氏心里堵得慌,但就算这位“女婿”再好,她心里到底还是向着自己孩子的。 “你是我生的,我哪里愿意让你去受那等罪,”她拍拍萧语的手,语重心长道,“娘只是担心你。” 萧语用力回握了下窦氏的手,个中深意两人也都清楚。 她微微勾了勾唇角,两个梨涡若隐若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天气越来越热了,我去厨房给娘亲做冰吃。” 说着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等等,”窦氏忽然叫住她,“听阿财说,上月你和湘蔼去赏花,端王也跟着去了?” “端王”二字让萧语愣了愣,莫名有些紧张,手心里微微汗湿,她很快反应道:“只是恰巧碰到而已。” 窦氏点点头,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阿寒也封王了……等什么时候有空了,让他来府里坐坐吧,好些日子不见了。” “……好。”萧语艰难地扯扯嘴角。 “小姐,您没事吧?”灶台边,幼青看着萧语的脸色问道。 “其实我能理解母亲,”萧语挽着袖子,手拿捣槌将盘里的冰块捣碎,“谁能想到小时候乖乖巧巧的一个人,如今竟成了这样一个登徒子模样……唉,可惜不能将宁寒的恶行公之于众,可恶,太可恶了!” 她蹙着细细的眉,一下一下泄愤似地凿着冰块,槌起槌落间冰屑飞扬。 见状,幼青不禁抿唇轻笑,自家小姐惯是个心肠软的,这哪像真生气的样子呢? “呼——” 片刻过后,萧语呼出一口气,看着盘里细密的碎冰晶晶亮亮煞是好看,她满意地点点头:“幼青,拿花蜜过来。” ——这是她前两年自己鼓捣出的吃法,将冰捣至细碎,装入精致的琉璃盘中,旁边摆上应季的新鲜果切,最后在顶部浇上一勺花蜜,清凉可口,十分消暑。 未等幼青有动作,灶台那头立着的一个婢女突然凑上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装精巧的小罐子,呈到萧语眼前:“小姐,花蜜没有了,这是当季最新鲜的柑橘蜜。” “柑橘蜜?”萧语接过,看向幼青,“厨房里何时有这种蜜了?” 幼青也一脸疑惑地摇摇头。 “不过听上去还不错。”萧语伸手拧开盖子,刚准备舀上一勺时,脸上的表情蓦地凝住了。 “小姐?”幼青一脸茫然,眼睁睁看着萧语的脸色明显暗下来。 她没说话,缓缓从盖子的夹层里抽出一张纸条,打开看了一眼,随手递到捧着柑橘蜜过来的婢女面前,语气冰冷: “拿着。” 婢女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被萧语冷硬的眼神吓到,又慌慌张张低下了头。 “怎么,认了新主子就不想听我的话了么?” “不……不是!”婢女扑通一声跪下,语无伦次道,“没有……奴婢不敢,小姐饶了奴婢吧!” 萧语仍旧面无表情:“那就接着。” 婢女只得颤颤巍巍接过纸条,又听萧语道:“识字么?” “认……认识一点。” “上面的字都认识?” “……嗯。” “念。” 婢女哆哆嗦嗦抻平皱皱巴巴的纸条,小声念道:“许、许久未见语儿,语、语儿近日可是生我的气了,这柑橘蜜就当我的赔、赔礼……” 待她磕磕巴巴念完,幼青早已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小姐,这是……” “这便是她那新主子写的了,”萧语冷哼一声,“真是没脸没皮。” “苏管家前些日子跟你们说过了吧,将军府的下人不可随意收外人的东西,你不记得了?” 萧语继续冲那婢女道。 “这……这是奴婢集市上买回来的。”婢女低着头,不肯承认。 见状,萧语摇了摇头:“我真是傻,何必要和你白费口舌。” “幼青,”她晃晃手腕,道,“给她结了这月的月银,送她出府吧!” 她凝起眉头,一字一顿道:“我们将军府,从不养叛徒。” 第十三章 “小姐!小姐!”婢女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忙改了口,“是显王殿下,是显王殿下让我带给您的,他说您一定会喜欢的,奴婢没有私心啊小姐!” -- 第20页 幼青也没想到萧语竟直接把她遣出府,毕竟府里的这些负责洒扫的婢女们大多出身贫寒,无家无靠,不像她自己这样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这婢女要是被赶出府想必不会太好过。 看着地上哭哭啼啼的人,幼青终是有些不忍心,凑到萧语耳边道:“小姐,这人我有些面熟,从小在府里,也算是府里的老人儿了,是不是……” “既然早就进了府,便更不能坏了规矩,”萧语并未看幼青,而是直直地盯着匍匐在地上的人,“不忠心的人,将军府不能要。” 一语毕,幼青心下了然,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立刻识相地问道:“那是否要跟苏管家禀报一声。” “不必。” 萧语扭过脸,道:“送一个下人出府,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 说着扬扬手,候在外头的家丁一拥而入,将心如死灰的婢女拖出门外。 滴答——滴答—— 经过这么一出,琉璃盘里的碎冰已经有些化了,一滴滴水珠顺着微微翘起的盘沿滴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倒了吧。” 萧语此时早已没了吃冰的兴致,看着流淌一地的水痕更是倒胃口。 “去跟夫人说一声,我先回房了。” 萧语转过身离开厨房,步履匆匆地穿过曲折的的游廊和一道月亮门,待回到西厢房、关上屋门的时候,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靠在门上,她伸出一直隐在衣袖里的左手,只见白皙的手掌心里赫然印着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萧语看了一眼,重重地把手甩下,胸口轻微起伏。 不会有人知道,当立在厨房里、发落那个婢女的时候,她缩在袖子里的手指狠狠地按着自己的手心—— ——她心里是害怕的。 幼青说那个婢女在府里做活时间不短,她其实是知道的,那婢女额角有一块暗红色胎记她认得。 年幼时,有一回萧语晚上不愿意好好吃饭,结果半夜被饿醒便去厨房找吃的,厨房大门上了锁,她便仗着人小从厨房后门的缝隙里挤进去,弄了满身满脸的脏灰。 光着脚丫在厨房里兜了一圈,没有看见往常吃的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萧语只好失望地又钻出去,结果刚出去就听见一声惊呼: “你是谁?!” 她看见一个穿着下人衣服的小姐姐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手里提着的灯笼映出了她额角暗红色胎记。 “你是新来的吧?”那个小姐姐看清楚她脏兮兮的脸后和缓了神色,靠近她道,“府里有规矩,就算饿了也不能来厨房偷吃。” “我这儿有今晚上剩的干粮,你先垫垫肚子。”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的油纸包递过来。 干粮是细粮蒸的,还有些热气,醇厚的面香直直地钻进萧语的鼻孔,勾起了她肚里的蛔虫。 “咕噜——” 随着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萧语的小脸“腾”地一下变红了——毕竟人儿再小也是知道羞的。 于是她红着脸,像个小霸王似的一把夺过那个油纸包,迈着小短腿“蹭蹭蹭”跑走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晚的白面馒头的香气萧语仍旧记得很清楚,同样印象深刻的还有那个小姐姐额角的胎记。 萧语闭了闭眼,眉微微蹙起,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今天呈上了那罐柑橘蜜。 让她害怕的不仅仅是宁骥的无孔不入,更是身边人对她的背叛,这种被熟悉的人背叛的感觉她前世已经体会过一次,而那一次便让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萧语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如她所料,一封信是不足以打消宁骥的念头的,她的态度须得更加强硬些才可以。 正当萧语沉思时,房门被猛地推开,窦氏风风火火地进来,第一句话便是:“嫣嫣,莫怕!” 萧语心里一暖,冲窦氏笑了笑:“娘,女儿没事的。” 窦氏两步走到萧语跟前,握住她的手,这才松了口气。 萧语敏锐地感到窦氏微微颤抖的双手,随即用力地回握,道:“娘放心,我有分寸。” “你放心,”窦氏道,“那婢女我让人送走了,不会让她留在盛京。” 萧语的手僵了僵,随后点头道:“我都听娘的。” “事情我都听幼青讲了,”窦氏咬了咬牙,“显王竟对你这般穷穿猛打,真是好不要脸!” 萧语心里苦笑一声,还好窦氏不知道她前世的事,否则可就不是好不要脸这么简单的评价了。 “没关系,我平日里又不会见他,实在碰到了躲着点就成了。”萧语安慰道。 “唉,可惜因着你父亲的地位,有时候想避也避不开啊。”窦氏再次叹气道,“方才宫里来信儿了。” “宫里?” 萧语本能地对这个地方感到恐惧,问道:“宫里有什么事么?” “是朝花节,”窦氏露出了些无奈的神色,“我们得去参加。” 萧语这才想起来,如今正是茉莉开得好的月份。 □□当年唯爱茉莉,将其定为大魏的国花,并规定每年的六月中旬为“朝花节”,而每逢此时皇后总会挑一天,邀请各世家贵族的女眷来宫内参加宴会。 “来送信的人母亲可认识?”萧语忙问。 -- 第21页 “这便是我担心的,”窦氏无奈道,“希望来传信的都是没见过的小公公,可今年来的——” 她顿了顿,离萧语又近了近,道:“——是魏庸。” 一瞬间,萧语脑内闪过一道惊雷,轰得她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第十四章 “嫣嫣?” 窦氏看着萧语满脸错愕,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我没事……”萧语笑笑,手指却不自觉地抓住裙边。 窦氏没有发现她这一举动,只继续道:“魏庸你不认识,但我之前听李夫人说过,那人的师父便是皇后身边的魏全礼,所以应该是皇后身边的人。” 她拍拍萧语的手:“你一向聪颖,我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萧语顿了顿,点点头。 她怎会不明白?先不说魏庸的师父魏全礼已在皇后身边侍奉多年,手段狠戾,单是这来送信的魏庸便是个狠角色! 皇后是宁骥的亲生母亲,她看中了魏庸的和他师父一样的狠辣,便暗中让他效力显王,也就是说,现在魏庸早已是宁骥的人了。 前些日子萧语刚刚拒绝了宁骥,今天皇后就派魏庸专程来传信,打的什么主意可谓是一清二楚。 显然窦氏也想到了这一点:“别担心,到时候跟在我身边,人那么多,皇后娘娘不会怎么样的。” “嗯。”萧语点头,然而心里总是隐隐的有些不安,她叹了口气,但愿明日能一切顺利吧。 * 翌日。 未过卯时,天边刚刚微亮,萧语便睡不着了,干脆起下床起来梳洗。 洁面、刷牙、漱口……待梳洗完毕后,幼青才端着一盆水打着呵欠进来。 “小姐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一进屋便看见萧语端端正正坐在妆台前,幼青不由得愣了一下,忙放下水盆给萧语梳发。 “小姐起了为何不叫我?”幼青灵巧的手指在萧语的乌发间穿梭,同时嘴也一刻不闲着,“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自个儿梳洗的,您这样真叫我心慌,还以为您不要我了呢!” 往常听到幼青这般打趣,萧语定是要大笑一番的,可今日她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幼青敏锐地察觉到,立马换了个语气,小心翼翼问道:“小姐……不想进宫去?” 一提到进宫,萧语整个人都不好了,软软地趴在妆台前,鼻腔里发出不情不愿的一声:“嗯……” 她只想好好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为何总要有人追着她不放呢? “小姐看开点儿,”幼青将萧语扶起来,“昨日夫人不是说了么?只要跟在她身边就不会有事的。” 她将最后一缕发用缎带绑住,顺手拿出妆盒,道:“我给小姐化个好看的妆面,您就权当去宫里散心了。” 萧语被迫扭过脸,看着幼青拿出一盒颜色鲜红的胭脂,突然心中一动。 她猛地直起身,一把按住幼青的手腕:“我有个办法,或许……能让皇后娘娘收收她的心思。” 窦氏一早便梳好了妆,待用过早膳后吩咐身边伺候的下人:“去看看小姐好了没有,别误了时辰。” 下人回话道:“回夫人,小姐已经在院里等您了。” “哦?她今天倒是利索。” 窦氏用丝帕擦擦嘴角,起身往外走去,结果刚出门便听到一阵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只见萧语被幼青搀扶着立在院中央,手里拿着帕子捂着胸口,时不时咳嗽几声,抬头时面色苍白,双颊泛红——活脱脱一副病秧子样儿。 “这是怎么了?”窦氏赶忙三两步下了台阶,“咳嗽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昨夜贪凉吹风了?” “你看看,嘴唇都发白了!”窦氏着急了,吩咐幼青道,“快去请大夫过来!” “娘……”萧语忽地靠近,小声说,“我好着呢,没病。” 旁侧的幼青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啊?”窦氏一脸错愕,看着面前这两人,问道,“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萧语眨了眨眼睛,拉起窦氏的手往脸上轻轻一擦,低声笑道:“虽说我没病,但身体这么娇弱,皇后娘娘恐怕得好好考虑一下了吧。” 窦氏愣了愣,看着指腹上细腻的脂粉,半晌,笑着摇摇头:“就你鬼主意最多!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两人坐上马车,在清晨的朝阳中徐徐朝着皇宫驶去。 宴席地点定在花园,萧语两人到时还未开始,人已经很多了,都是世家大族的夫人贵女们,皇后还没来,于是众人皆分散在花园各处闲谈赏花。 因着萧炳的身份,再加上是新来的客人,窦氏领着萧语甫一进门便成了焦点,许多夫人们纷纷领着自家小女过来。 “萧夫人来了……” “令爱真是越发标志了……” “萧小少爷最近身体可好?” “这是我家小女,一直想跟令爱认识认识……” 窦氏端庄得体地一个个回应,萧语插不上话,只得躲在身后陪笑,笑得嘴都酸了。 “哎呦!萧小姐面色怎么这么差?莫不是染了风寒?” 一阵尖刻的声音突兀地传来,霎时间众人都噤了声,朝那声音的来源看去。 萧语也扭头去看,只见斜前方立着一个打扮颇为艳俗的妇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旁边的应是她的女儿,同样一脸不屑的表情。 -- 第22页 “小女只是昨夜未休息好,并没有染风寒。”窦氏淡淡道,“有劳孙夫人挂念。” “还是离远点吧,万一要真是风寒可就传染给我们了!”说完,孙夫人一脸嫌弃地转身,拉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儿走了。 待两人走远,之前上来搭话的一位胖夫人满脸嫌恶道:“到底是姨娘出身,始终上不了台面!” 姨娘? 萧语疑惑,皇后亲自举办的宴席规矩极多,其中一条便是只有夫人和嫡女能来参加,这个姨娘是怎么混进来的? 旁边正好有人问出了她的疑问,胖夫人便解释道:“那是孙尚书家的。” “孙尚书?户部那位?” “正是。”胖夫人拂拂鬓角,接着道,“那女人原本是侧室,正房夫人身子骨弱,只留下一个女儿便去了,这女人想来颇有些手腕,又仗着自己生了儿子,这才大摇大摆地成了孙府的当家主母。” 听过这一番话,萧语想起来了,上一世,这位户部的孙尚书就是宁骥一派,只是她想不通,如今正是宁骥拉拢将军府的要紧关头,为何这位孙夫人会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 正当萧语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立在门口的大太监朗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正在谈话的众人迅速噤了声,纷纷俯身行礼。 “各位不必拘礼,”皇后身着华贵的凤袍,由宫女搀着在凉亭里落座,道,“都平身吧。” 萧语跟在窦氏身后抬起头,正准备坐下时忽地听到太监模糊的一声“显王殿下”,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忍下心中悸动,萧语微微抬头向凉亭里瞥了一眼,顿时沉下脸来。 ——不远处,宁骥正立在皇后身边,背着手,直勾勾地盯着她。 第十五章 萧语几乎是在与宁骥目光相接的一刹那便低下了头,整个人头皮发麻。 宁骥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只志在必得的猎物,渴望的同时又带着不屑。 还好,那道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 不多时,两队身着鹅黄襦裙的宫女手持托盘,给分坐在两旁的宾客上茶。 “今年新鲜的茉莉茶,诸位尝尝。”皇后率先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底下众人也纷纷效仿。 这是每年朝花节的惯例,宴席第一件事必是饮一杯新鲜的茉莉茶,有下半年平安顺遂之意。 离上吃食还有一段时间,皇后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慢慢拨动着一串檀木佛珠,缓缓道:“许久不见,孩子们竟都这么大了,本宫真是老了啊。” “娘娘可别折煞我们了,您凤体尊贵,一点儿也不显老!”皇后话音刚落,座下右手边的孙夫人立刻道。 皇后轻笑了笑,并未答话,而是转向左手侧的窦氏,道:“说起来,阿语算是孩子们里的阿姐了吧,我记得……十七还是十八来着?” 萧语听到自己的名字一愣,抬起头,正好看见皇后正慈眉善目地看着她。 窦氏也没想到皇后转换话题如此之快,微愣片刻立即颔首答道:“让娘娘见笑了,小女今年二月份刚满十八。” 皇后点点头,启唇轻笑道:“怪不得本宫看着阿语越发沉稳了。” 说着看向坐在一旁的宁骥,嗔怪道:“你和阿语认识这么久了,怎么也不知道说句话?” “儿臣觉得,”宁骥顿了顿,抬首看向座下眉目清秀的女子,微微一笑道,“母后说得正是。” 闻言,皇后眉眼间的笑纹变得更加深邃,随即招招手向萧语示意道:“好孩子,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娘娘……”窦氏慌了,皇后这样一步步紧逼着实让她难以招架。 “咳、咳咳!” 一阵咳声自身后传来,窦氏回头,只见萧语以袖遮面,面色苍白地咳个不停,待好不容易止住,自座位上站起来,福了福身,道:“娘娘是尊贵之人,萧语今日身子欠佳,不敢贸然上前叨扰,恐将病气过给娘娘……咳……” 萧语又咳了两声,低垂着眉,红着眼角道:“……还望娘娘恕罪。” “阿语怎么病了?”宁骥忽地站起身,几步走下凉亭,伸出一只手,“来,过来我看看。” “显王殿下留步!”萧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依旧垂着眼淡淡道,“显王殿下同样身份尊贵,萧语惶恐。” 闻言,宁骥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慢慢放下,脸色十分难看。 “皇儿,快回来,不得无礼。”皇后缓缓开口道,随后看向萧语,“难怪阿语今日看着面色不大好,快坐下,好生歇息吧。” 语气仍旧是慈祥的,只是方才眼中的笑意渐渐消退了下去。 “是……”萧语轻轻应了一声。 坐回椅子上的一瞬间,她在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皇后的心思昭然若揭,无非就是想当着全京城世家贵族的面,宣告将军府已经入了自己这一派,而宁骥那推波助澜的举动更是让其他人相信,将军府之所以不再中立正是因为萧语和显王的关系。 这些夫人们平日里无事可做,最爱的便是到处嚼舌根和吹自家老爷的枕头风,这样一来,萧语要想在京城中找门当户对的贵族子弟成亲可就难了。 想到这里,萧语忍不住咬紧了牙关,这一招一石二鸟,不可谓不歹毒! -- 第23页 只是愤怒之余她仍有些困惑,说到底,自己只是给宁骥寄了一封信而已,按照她前世对宁骥瞎了眼一样的痴恋,宁骥照理说该是不信的,顶多会觉得她又在耍小脾气。 无论如何,今日宴席上,他和皇后都不该如此紧逼才是,除非…… 萧语动了动心神,除非宁骥在前朝遇到了什么事,才使他不得不加紧对将军府的招揽。 “娘娘,”孙夫人忽地扯着尖刻的嗓子喊了一声,满脸媚笑地站起来,道,“我家小女自去年见了您一次后就一直仰慕娘娘,这一年里她苦练刺绣,终于绣得这金丝牡丹扇,想要献与娘娘。” “哦?”皇后扬扬手指,“这孩子……叫什么来着?” “回娘娘,小女名叫翠琉。”孙夫人身后花枝招展的姑娘“腾”地站起身,拿出一把团扇,“这便是我专为娘娘绣的扇子,望娘娘喜欢。” 萧语只觉得这把扇子真真扇如其名,在阳光下,扇面中央一朵金丝绣成的牡丹赫然其上,应着阳光闪闪发金光。 她扯扯嘴角,这个审美真是十足地清奇。 “那我得好好收着。”皇后淡淡道。 孙翠琉闻言喜出望外,同时还不忘得意地瞥萧语一眼,抬腿就要往凉亭里迈。 只听皇后紧接着道:“小德子,去把扇子拿过来。” 孙翠琉一愣,大约是没想到皇后竟连凉亭都不愿让自己进去,一时间竟呆呆地立在原地。 小太监接过孙翠琉手里的团扇,呈到主子跟前,皇后拿起来翻看了几下,顺手递回去,道:“拿回殿里放着吧。” 孙翠琉觉得很委屈,凭什么那萧语就能被皇后和显王喜欢,而自己费心费力绣的扇子竟连声称赞都没有! 凭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刚要出声:“娘娘……” “娘娘喜欢便是翠琉的福气,翠琉,还不快回来!”孙夫人急忙打断女儿的话,并暗暗对她使眼色。 孙翠琉内心不甘,但无法,只得退回去坐好。 “时辰差不多了,传膳吧。”皇后轻点手指,发话道。 各式菜肴很快被呈上来,约摸是太阳有些毒辣,凉亭顶部的竹帘被放下来,从萧语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里面人的裙摆。 大魏礼仪讲究食不言,众人皆默默夹菜,萧语胃口小,吃好后抬头,恰巧看到方才取扇子的那个小太监正被吩咐些什么,随后急急忙忙出了花园。 众人吃得差不多时,负责传膳的宫女又端上了一盏茶,同样是茉莉,不过这杯茶和宴席开始的那杯寓意不同,象征扫去上半年的阴霾。 萧语跟随众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眼见未时已到,宴席接近尾声,皇后突然提议道:“院中阳光刺眼,各位夫人不如随本宫一起进和竹轩里坐坐。” “孩子们大概也不愿听我们叙旧,就让他们在花园里玩儿吧。” 窦氏听完愣了愣,连忙推辞道:“娘娘,阿语身子欠佳,今日我们……” “——萧夫人。” 皇后的语气登时厉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悦,道:“怎么?将军夫人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本宫?” “这……”窦氏一时间没了主意。 “娘,您去陪皇后娘娘吧,”萧语扯扯窦氏的衣袖,眨了眨眼,“我会注意的。” 萧语真正发怵的是皇后,对于宁骥,其实并不太担心他会对自己怎么样,毕竟这是在青天白日下,毕竟自己还是将军府嫡女,量他不会有做什么的胆子。 ——但皇后的面子不能驳。 因此,即便此时在幽静的树林里,宁骥立在她身边,问她这些日子为何不理他时,萧语仍旧压抑着内心的极度厌弃,淡淡道:“殿下,你我二人身份有别,不合适。”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宁骥皱着眉,一副心痛的表情,“先不说你是一品将军的嫡女,与我本就般配,即便你是那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我宁骥也照娶不误!” 他一口气说完,自觉有些激动,抬头看远处的莺莺燕燕都在赏花,并未注意这里,能听到声音的只有凉亭边垂首伫立的太监宫女,这才继续道: “语儿,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啊。”宁骥缓了声音,柔声道,“你怎就不相信我了?” “呵……”萧语气极反笑,只觉得一股闷气从胸口直冲颅顶。 前世的种种一幕幕萦绕在心头,她永远都记得宁骥将她打入冷宫时面上的冷笑,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无知。 而现在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说爱她?! 竟然要让她相信他?! 可笑至极! 许是怒气攻心,萧语只觉得一阵眩晕,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咬着银牙,道:“我从未喜欢过你,显王殿下,不知你是误会了什么,但以后,请不要再来纠缠我!” 话音落下,宁骥怔愣片刻,眸色肉眼可见地暗了下来,沉声道:“你是认真的?” “当然。”萧语面不改色地理理裙裾,起身要往外走,手腕忽地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抓住。 “你以为你能走得了么?” 宁骥欺身上前,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以为你喝的茶里有什么?茉莉么?” “轰——” 萧语霎时间如五雷轰顶,那杯茶有问题! 几乎是同时,她感到手脚发软,头脑一片混沌,而宁骥的手正要往她身上乱摸。 -- 第24页 ——不行! ——被看到就全完了! 萧语强撑着精神,趁宁骥不注意一把推开他箍在胸前的手,拼了命往不远处的水塘跑去,一跃而入! 一瞬间,萧语被阴凉的池水包围,她浑身无力,半阖着眼,看着水面越来越远。 萧语却笑了,她总算保住了将军府的名声和立场。 足够了,这辈子足够了。 许是上天垂怜,在她几乎要完全合上眼时,却看见一道灰蓝色的人影跃入池中,唇一张一合,拼命地冲她喊着什么。 奇怪得很,明明周围是涌动的水流,那一瞬间,世界却蓦地安静下来,萧语清晰地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阿语,别怕,我来了!” 第十六章 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拥入怀中,紧接着,萧语感到自己随着那人一同上升,浮出水面。 那人一手把她的头护在胸前,一手奋力地在水中划动,萧语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只能软软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咚!咚咚!咚! 杂乱的心跳声自胸腔深处传来,灌进萧语的耳中便成了如雷的巨响,震得她发晕。 这是在害怕吗?萧语恍惚地想,他在害怕什么? 很快,那人带她游到岸边,上岸后将她放平在草地上,急切地喊:“阿语!醒醒,看看我!” 此时萧语已经完全阖上了眼,意识模糊,看不清楚他的脸,却莫名地觉得这声音异常熟悉。 ——是谁呢? 意识渐渐流失,在她完全昏过去之前,一种微凉柔软的触感覆上她的唇,淡淡的檀木香隐秘而霸道地侵入她的肺腑。 萧语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 她凭借着最后一丝清明在心中暗暗想道—— ——真好闻啊。 * 滴答——滴答—— 萧语眉头动了动,在连续不断的水滴声中幽幽转醒,入眼便是头顶一片黑黢黢的岩石。 嗯? 这是……在哪儿? 她皱皱眉,揉揉酸痛的肩膀费力地爬起来,这才看清楚了所处之地的全貌。 这是一个巨大而幽深的洞穴,洞顶是一根根倒悬的岩柱,正不断往下滴水。地面碎石间的缝隙里涌动着窸窸窣窣的水流,仿佛一条条阴冷滑腻的蛇。 萧语不解,她明明记得自己被人救了起来,为何这会儿却在这么个诡异的地方? 静谧的洞穴里充斥着一刻不停的水滴声,让萧语没来由地感到心慌,她抬腿迈出一步,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已变成了一对白骨,被牢牢地嵌在岩石里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洞中开始升腾起浓雾,雾色弥漫中,宁骥扭曲着脸,一步步朝她走来,口中念念有词:“你跑不了了……你跑不了了……” “不,不……”萧语冷汗直冒,身体下意识后仰,“不要过来!” “你跑不了了,没人会来救你……”渐渐地,宁骥一侧的嘴角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扬起,似笑非笑道,“没人会来救你,没有人……” “有的……会有人来的,”萧语口中喃喃道,“他是……他是……” 眼看着宁骥一步步逼近,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只能眼睁睁看着宁骥狰狞着脸色扑过来…… “——啊!” 萧语猛地从床上支起身子,环顾四周后又重重落回去,胸口起起伏伏,她伸手揩了把额头上的汗,长舒一口气。 ——还好是梦。 尽管如此,她仍旧对梦里的那个问题耿耿于怀。 她落水后虽意识模糊,但依然清楚地听见救她的那个人唤她阿语,这说明那人见过她,不但见过,还极有可能是她身边的人,而且那样熟悉的语调和声音…… 这样想着,萧语心里渐渐明朗起来,只是她仍旧疑惑,那个人为何要来宴席?他之前一直躲在哪里?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幼青轻轻推门进来,当看清楚床榻上醒来的人时,泪马上就下来了。 “小姐!小姐你醒了!”她小跑上前,握住萧语细瘦的手腕,哽咽道,“我就知道小姐没事儿,小姐有福气,各路神仙都愿意保佑小姐……” “这是怎么了?”萧语伸手擦擦她滴落的眼泪,开口询问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的不像话。 见状,幼青连忙倒了一杯水,将萧语扶起来助她饮下。 萧语也觉得诧异,自己喉咙干渴,仿佛几个月没喝过水的模样,喝完后,她清了清嗓子,又问道:“你是不是吓着了?别怕,我昨日不过是一时失足,这才掉进潭里去了,没什么大问题。” 她思量过,既然她投了湖,那宁骥的如意算盘便落空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将军府的嫡女溺死在自己母后举办的宴席上,所以必定是找人来救她。 而她被下药这件事并无证据,皇后一定会将其掩盖,权当作一场萧语不慎落水的意外。 不曾想萧语话音刚落,幼青刚止住的泪又开始往下掉,她带着鼻音哭道:“您在说什么呀!小姐,您都昏迷了整整三日了!” “自那天回来,您就一直昏迷不醒,期间还发了热,老爷请了宫里御医来看,都说您是寒气入骨,什么时候醒都不确定……” -- 第25页 幼青边说边掉泪。 “原来都这么久了吗……”听过幼青的一番话,萧语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出身子的酸痛,全身各处关节仿佛是未上润滑的轴承,一动便咯吱咯吱响。 “好了,你去把夫人叫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萧语拍拍幼青的手背,道。 “嗯,嗯,我这就去,”幼青从床边爬起来,抹了把眼泪,“夫人一定高兴坏了。” 说完又是一溜小跑着出门。 很快,窦氏风风火火地过来,对着她又是一阵嘘寒问暖才作罢。 “娘知道你受委屈了,都是娘的不好,没护好你。”窦氏拿帕子拭拭眼角。 “您都……知道了?”萧语试探地问道。 窦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不止我,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怎么会?” 萧语一惊:“皇后竟没有将这件事压下来么?” “她倒是有那个心,”窦氏冷哼一声,面露愠色,“奈何证据确凿,她没办法,只好暴露了狠毒的本性。” “皇后她……做了什么?” 窦氏顿了顿,犹豫了一番才开口道:“那个在你茶盏里投迷药的小太监,被当着众人的面……砍去双手双脚、施杖刑而亡。” 第十七章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从半开的窗户缝隙中刮进来,明明是夏季,萧语却觉得遍体生寒。 窦氏看了看外头的天气,道了句“要下雨了”,起身去把窗户关紧,呼啸的风声被阻隔在外,萧语这才稍稍回过神来。 “你是说……那个小太监被……”萧语张张口颤声道。 窦氏难得的肃起脸来,缓缓道:“那日,我们正在和竹轩闲谈,宫女忽然来报信,说你不慎失足落水,我当时就慌了,你平时那样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端坠河!” 她顿了顿,接着道:“当我赶过去的时候,你浑身湿透,昏迷着躺在草地上,身边站着一个同样浑身湿透的小太监,应该就是他把你救上来的。” “等等,”听到这里萧语打断窦氏,疑惑道,“救我上岸的是个……太监?” 窦氏点点头,萧语不死心,又问了一遍:“确定不是别的什么人?” “那人穿着一身灰蓝色宫服,我怎会认错?”窦氏再次确认,“何况那人之后拿出了你被下药的关键证据,我是不会记错的。” 萧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道:“他怎么会有证据?” “你先听我说完,”窦氏拍拍萧语的手,道,“皇后命人请太医过来,可我见她那不急不慌的样子就知道,这请来的太医必定也是跟他们一伙的,不过可能是老天开眼吧,那日皇上刚好在附近陪骊贵人赏花,撞见了去请太医的宫女,于是便跟了过来。” “皇后一看见皇上明显就慌了,这时,救你上来的那个太监忽地跪在众人面前,说你不是简单的溺水,应该是被下了药,请皇上彻查。” 萧语越听越迷惑:“那个太监不是皇后宫里的人么?他为何要冒如此风险来出这个头?” “我也不清楚,但那太监好似是读过些书,懂些医术,”窦氏回忆道,“他说自己在救你上岸后看到了你的指尖是发灰的颜色,这是迷魂散中的一味药材遇冷水而发的征兆,他还说幼时家中便是开医馆的,绝不可能认错。” “皇后听完登时脸就变了,皇上也沉下脸来,立刻宣了陈太医过来,陈太医你还认得吧,你小时候高热不退,还是他来给你看的病。” “陈太医是个信得过的,”萧语点点头,“然后呢?” 窦氏垂首拂拂鬓角,再抬眼时眸中闪过疾厉之色,冷冷道:“陈太医细细给你诊过一番后,确认你就是服用了迷魂散!” “皇上勃然大怒,下令封锁御花园,命人检查你用过的餐碗,最后在茶杯中找到了迷魂散的余痕……” “嫣嫣,我不该带你来的啊!”说及此处,窦氏懊悔不已,萧语连忙安慰道:“娘,是皇后和宁骥心怀不轨,我们就算再警惕提防也有疏忽的时候,不要太自责了。” “嗯……”闻言,窦氏拿起手帕擦擦眼泪,继续道,“这个时候皇后已经绷不住了,可明明证据确凿,她却仍是死咬着此事与她、与宁骥无关,为了自证清白,她竟说你与宁骥二人情投意合,故而她不可能对你做什么,真是歹毒至极!她说出这样的话如何不让别人多想?皇后分明就是要毁你清白!” 窦氏一口气说完,胸口起起伏伏,见状,萧语忙不迭地给她拍胸口顺气。 “母亲别气坏了身子。” “之后查出了给你下药的太监,那人竟抵死不认是受皇后指使,最终被皇后当场杖毙,说是给我们将军府一个交代,”窦氏忿忿道,“连我都能看出来这分明就是皇后的敷衍,可皇上竟就这么放过了她,实在是……” “母亲,别说了……”见窦氏有些口不择言,萧语忙打断道。 “——无知妇人!还不快住口!” 门外传来一声低吼,只见萧炳黑着脸,匆匆进门,身上还穿着上朝的官服。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天子皇家岂是你这妇人可议论的!”萧炳压着怒意沉声道。 “是,我是无知妇人,但我也是一个母亲!官家子女金贵,难道我的女儿就不金贵么?”窦氏站起身,眼中含泪,“老爷,我们的女儿就活该受人欺负么?!” -- 第26页 “你——” 萧炳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 眼看着屋内气氛越来越僵,萧语忙从床上起来充当和事佬:“娘,您消消气,爹,娘也是为我好,您别放在心上。” 窦氏不说话,小声啜泣。 “唉……”萧炳长长地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缓缓道,“连旁人都能看出皇后杖杀那太监纯属欲盖弥彰之举,难道皇上就看不出来么?” 他蹙眉,脸上带着深深的疲倦与无奈。 “今日上朝,皇上赏我百两黄金,两对玉如意,一只玛瑙貔貅……你们可知为何?”萧炳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妻女,问道。 萧语一愣。 “皇上说我操练兵士有功,因此特意嘉奖。”萧炳阖眼长叹一声,再睁眼时眼中竟有些湿意,“这件事皇上清楚如何,不清楚又如何?天子的颜面,皇家的骨血,那都是更加重要的东西啊!懂吗?” 窦氏愕然,正欲说些什么时有下人来报,说是端王殿下来探望了。 “嫣嫣还病着,我去看看吧。”说着,窦氏迟疑了下,径直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了父女两个,沉默片刻,萧语问: “父亲……失望么?” 闻言,萧炳怔愣片刻,半晌,起身,将身上的褐色官服整理好,朝门外走去。 从萧语的角度看过去,那个背影竟有些佝偻,仿佛一瞬间,堂堂一品大将军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她的鼻头忍不住酸了一下。 不多时,幼青回来报,说端王在客厅坐了会儿便走了,只留了些补品。 “知道了,”萧语躺在床上,摆摆手,“你先退下吧,我要睡了。” 幼青关上门,萧语偏过头,屏息凝神盯着门看,约摸一炷香的工夫,那扇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一只缎面银靴轻踏进来,紧接着是另一只,萧语眼睁睁看着进来的人轻手轻脚地迈进来、关上门。 宁寒用腕力控制着门不让它发出声音,随后轻轻转身,对上了床上那双乌溜溜的杏眼。 萧语不谙世事一般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带着梨涡的浅笑。 宁寒:“……” 第18章 宁寒直直地立在原地,两条胳膊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曲,片刻过后,紧抿的唇动了动:“……你知道我会来。” “嗯。”萧语点点头,翻身坐起,道,“我知道。” 闻言,宁寒耳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绯色,他微微偏过头:“……你骗我说你睡了。” 萧语绷不住了,以袖掩面,低声笑了起来,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你连这个都听到了?”她边笑边说,“看来是早就在院里潜伏着了。” “——不许笑!” 宁寒低吼道,手紧紧握成拳头,脖颈处爆出青筋。 “好好好,我不笑了。”见状,萧语连忙收了笑容,端端正正地坐好。 宁寒得到了回应,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胸口仍有些轻微的起伏。 萧语看着立在对面的人,眼睫微微低垂着,耳后的潮红甚至蔓延到了颈部,竟莫名地觉得有些可爱。 他就像一个口是心非的孩子,明明担心她担心的要死,却在自己心事被戳穿时仍就嘴硬地怒吼,徒劳地想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你先休息,我走了。” 大约是受不了这直直而来的目光,宁寒转身想要离开,却在身后的人开口的一刹那站住。 “阿寒——” 萧语唤了一声,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宁寒背对着她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慢慢转过身来:“何事?” 萧语笑了笑,随后正色道:“谢谢。” “……谢什么?”宁寒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萧语继续道,“我不会忘的。” 宁寒微微睁大了双眼,半晌,开口道:“你都知道了……” “我那时落水,虽睁不开眼,但是……”萧语垂眸,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轻笑了声,随后抬眼,笑着看向宁寒,“我记得你的声音,阿寒。” 朱唇轻启,齿如含贝。 宁寒一时间竟忘了呼吸,眼中、心中全部都是这双好看的笑眼,他仿若一个傀儡般怔怔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反应过来止住脚步,轻咳一声,低声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嗯,那倒是。”萧语点点头,见宁寒又是一愣,笑道,“不逗你了,坐吧,问你个正经问题,你是怎么进宫去的?莫不是学了什么易容之术?” “我府上一位幕僚确实懂些易容之术,”宁寒坐在椅子上,徐徐道,“他替我绘了一张脸。” “什么意思……”萧语闻言一愣。 “不是什么邪魔歪术,你别怕——”宁寒仿佛要证明什么一般解释道,然而话音未落,只听床上那没心没肺的人惊呼: “原来世间真的有易容之术!是不是跟话本里说的一样,须得摄取他人灵魂才能画成?” 宁寒嘴角轻勾了勾,随后一本正经地摇摇头,道:“不是,他只是用家传秘法描了皇后身边太监的一张脸。” “原来如此,”萧语叹道,又问,“那太监是你的人么?” “嗯。” 她看着宁寒迟疑了一下,缓缓地点点头。 -- 第27页 “这样啊……” 她低头喃喃自语了一句,一时间,整个房间又只剩下静默,外头果真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在窗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许是风有些凉,萧语皱着眉咳了几声,宁寒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关好。 他背对着萧语,蓦地开口道:“你放心,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闻言,萧语愣了愣,随后整张脸肃起来,道:“你想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宁寒仍旧背对着她,淡淡道。 “你别冲动!”萧语下意识扬了声音,“你拿什么去和宁骥斗?你做不到的。” “如今这个情形,你最应该的是找到自保的办法!何苦要来掺和这趟浑水!” 她一口气说完,喉中干涩,又开始咳个不断。 宁寒快步走到桌边,提壶倒出一杯热茶,递到萧语手上,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萧语咳得厉害,也顾不上此时只穿着中衣,接过热茶慢慢饮下。 待咳声渐渐止住,她才意识到正轻拍着自己脊背的手掌,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小声道:“阿寒,可以了。” 宁寒见她平复下来,便停了手,蹙眉道:“身子还没好透,不要贪凉吹风。” 萧语点点头,复又想起方才中断的谈话,忙抬起脸,道:“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嫣嫣。” 冷不防听到自己的乳名,萧语愣了愣身,紧接着,宁寒俊朗的眉眼倏地靠近,只听他又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唤了一声:“嫣嫣——” 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她的眉梢,宁寒盯着面前人因生病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低声道:“你是在担心我么?” 萧语怔怔地抬头,望向那双深邃的眼睛,反应过来后颊上再添一抹霞色,垂首道:“当然,你年纪比我小一些,自然——” 话音未落,她被两根微凉的手指钳住下巴,宁寒稍稍用力将她的头抬起,力道轻柔,却带着不由拒绝的霸道。 他说:“我若不管你,你往后该如何自处?将军府又该怎么办?嗯?” 宁寒的声音竟出奇地温柔,仿佛一坛开启的陈年佳酿,令萧语不由自主地醉在其中。 许是这会儿病气又起了,萧语迷离着眼,烧得迷迷糊糊,思考了一会儿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将整张脸瘫在支在下巴的这只手上,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宁寒缓缓挪动手掌,将掌心贴在萧语的侧脸上,感受着那柔软丝滑的触感,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目前的问题,嫣嫣,你相信我么?” 萧语只觉得微凉的手掌很是舒服,让自己的发烫的额头都清凉了许多,她闻言怔愣片刻,很快便放松下来,蹭了蹭颊侧的掌心,软软地出声:“嗯……都听你的。” 一瞬间,宁寒眸色暗了几分,内里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滚,他伸出另一只手捧住萧语的脸,颤声道:“不后悔?” “……不后悔。” 此时萧语已经完全闭上了眼,小巧的脸庞在宁寒手中轻松点了点。 “好……” 宁寒双手微颤,将萧语的头轻放在枕头上,手指在眉心处摩挲了片刻,终究还是起身,推门而出。 * 翌日,清晨。 萧语这一觉睡得很熟,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了,她捶捶肩膀,诧异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起身,下床,她看到床边角柜上摆着一个瓷碗,里面还有些乌黑的药渣,伸手摸了摸,发现居然还有余温。 难道是幼青昨夜又守了一夜么?她疑惑道,正准备叫幼青过来问问,门便被猛地推开了。 “小、小姐!小姐!”幼青拎着裙子跑进来,进门时还险些被绊倒。 “慢点儿,”萧语招呼道,“怎么慌慌张张的?有什么要紧事?” “要紧,太要紧了!”幼青咽了口唾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又长长地吐出,这才哭丧着脸道。 “小姐,你要嫁人了!” 萧语一愣,随即点点她的额头,嗔怪道:“大清早的闲心这么大,竟开起这种玩笑来了,是该让你多做点活儿。” “我没有说笑啊小姐。”幼青拽住她的袖子,急急忙忙道: “今早上圣旨刚到府里,皇上给您和端王殿下赐婚了!” 第十九章 今日是个大晴天,外头天空蔚蓝,风轻云淡。暖融融的阳光被窗格间的缝隙筛成星星点点的金黄,细密地洒向屋内,仿佛一地流金。 萧语怔了老半天,抬抬手,轻轻扯出了被幼青攥紧的袖子,拢了拢头发,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姐?” 幼青不敢相信自家小姐会是这种反应,这件事她可是根本没听说过啊!怎么看不出一点儿着急的样子呢? 萧语背对着她,声音淡淡道:“我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想自个儿梳洗梳洗,你去厨房帮我把早饭端来。” “……是。” 既然萧语都这么说了,纵使心中有百般疑惑,幼青也只得退下。 待房门关上,萧语的身影轻晃了晃,而后缓缓地顺着桌边滑下来,颓然地落到椅子上。 双颊绯红,颅顶仿佛都蒸腾起了热气,她把脸埋进手心里,久久不肯出来。 -- 第28页 ——她想起昨日的事了。 “你相信我么?” “……我信你的。” “……不后悔?” “嗯……不后悔……” 萧语都要羞死了,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完了,以后没办法见人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她刚顶着红彤彤、热腾腾的脸抬起头,就瞥见角柜上那个青色药碗,瞬间整个人又如同一只小乌龟似的,“噌”地将脸埋了回去。 ——这是宁寒放在那里的。 昨日她睡着之后,不一会儿便开始发热,是宁寒在旁边照顾她,好不容易才退了热。 期间她有些意识,模模糊糊地记得幼青和窦氏来看过几次,就默认是她们在照料。 结果夜间再次发了热,她迷迷瞪瞪地感觉到被从床上扶起来,靠在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里,有人轻声唤她: “嫣嫣,起来喝药。” 一勺苦涩的药汤递到唇边,她闭着眼皱着眉,哼哼唧唧道:“不喝……苦……” “乖,喝了药头就不疼了。”那个低沉的声音仍然坚持不懈道。 “不要,不想喝……” 萧语被这么抱着,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年少时,生病后总会撒着娇让忙于公务的父亲哄着喝药,萧炳疼爱女儿,每每这时,萧总是放下手边的事情,不厌其烦地揽着她,一勺药一块糖地喂她。 怎么今日爹爹不给糖了呢? 萧语心里委屈,吭哧吭哧扭过身子,把头埋在那人胸膛里,嘟囔着:“没有糖我不喝药……” 搂住她的臂膀僵了僵,随后头顶传来一声轻叹,萧语感觉自己被放回床上,紧接着,屋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翻找声。 然后她又被抱起来,嘴边递过来一颗冰糖,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尝到一丝甜味后便心满意足地含进嘴里。 那人又递过一勺药来,萧语不情不愿地喝下了,待喝完一碗,嘴里的冰糖也化尽了。 颈下的胳膊仍任他垫着,没有丝毫要将她放回床上的意思,萧语费力地掀开眼皮,正对上宁寒如炬的目光。 她脑子里跟灌了浆糊似的,愣是没转过弯来,黏黏糊糊抱怨了声:“爹爹,怎么还不让我睡觉?” 萧语埋着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颊上的霞色蔓延到耳后——太丢脸了!太丢脸了! 她甚至能清楚回忆起宁寒不可置信的表情。 ——真的、真的太丢脸了。 眼看外头已经日上三竿,萧语强迫自己将心情平复好,起身梳洗,推门而出,往书房走去。 不用多想,此时此刻萧炳和窦氏一定在书房商讨,赐婚是件大事,不知道他们两位是何想法。 至于萧语,其实她自己也有些诧异,当听到幼青说皇上将她赐婚给端王时,她心中竟没有想象中那般不快。 不得不承认,这对她和目前的将军府而言,都是一个极佳的选择。 父亲已近知天命之年,而安儿尚幼,如今的将军府的确已不能和从前同日而语。 萧炳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她小时候就常常被教育:将军府便是一把剑,无论剑锋指向何处,剑柄,一定要牢牢地握在陛下手里。 可最近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教她寒心——将军府仿佛成为了一个皇帝亲手放下的筹码,任由他人争夺。 没有人能猜到龙椅之上的那位在想什么,萧语也厌倦了猜测,她现在只想将将军府从这漩涡中解救出来。 而宁寒便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萧语在心底这样默默告诉自己。 这样想着,她理理裙摆,深吸一口气,敲开了书房的门。 “进来。” 是窦氏的声音,不过带着一丝鼻音,听上去有些许无力之感。 萧语应声,推门而入,结果看到萧炳窦氏均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 “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嫣嫣……”窦氏唤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在看到萧炳的脸色后又垂下了头。 “嗯?” 萧语正一脸疑惑时,就听到萧炳幽幽地叹了口气,开口道: “回房收拾一下,明日一早送你去雁州。” 第二十章 “为何……要送我回雁州?”闻言,萧语更懵了。 雁州地处西北边陲一带,是萧炳的故乡。 萧炳少时自雁州参军,自身资历不错,在战场上多次立下战功,一路晋升至如今的一品将军,随后迎娶当时的兵部尚书之女,也就是窦氏,从而在京城定居下来。 雁州偏远,即使日夜兼程赶路也要小半月的时间,就连萧炳也只在前两年回去过一次,何况从小长在京城的萧语。 “不用问这么多,你只管去雁州待些时日,就当散心吧。”萧炳长叹一声,道。 看着父亲颓然的神色,萧语抿了抿唇,开口轻声道:“爹,是因为陛下给我和端王赐婚么?” “都说了让你别问这么多!”萧炳听到这话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上面的木雕都晃了晃,拧着眉道,“让你去雁州是为你好,你怎么这般不懂事?” “我……” 还未等萧语开口,窦氏先忍不住了:“老爷,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口气?阿语也知道你是为她好,怎么就不能好好跟她谈谈你的打算呢?” 说完又转向萧语拉着她的手道:“你爹虽然语气重了点,但也确实是为了你好,你放心,我们是不会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嫁了的,就算是皇上,也得给我们将军府一个说法!” -- 第29页 萧语哭笑不得,没想到二老竟早已做好了如此的深远的考虑。 她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冲着两人朗声道:“爹,娘,你们先听听我的想法可好?” 闻言,萧炳和窦氏均看向她,萧炳冷着脸,但语气确是缓和了许多:“你说来听听。” 萧语轻笑了笑,露出嘴角两个标志性的酒窝,道:“对于赐婚一事……我心里是愿意的。” “什么?”萧炳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你愿意嫁给端王?” “嫣嫣,你说的可是心里话?”窦氏也急急忙忙地问道。 “嗯。”萧语点点头,把自己方才在来的路上想到的尽数说了一遍,末了道,“父亲母亲不必为女儿担心,女儿……是愿意的。” “可你是我们的女儿,不是用来交易的筹码玩物,娘怎么忍心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窦氏闻言,施施然落了泪。 “娘,和端王成亲怎么会是往火坑里跳呢?”萧语无奈地劝道,“您难道还不知道阿寒的为人吗?他和宁骥不一样,他……” 萧语顿了顿,本来想说那日朝花节宴会上救她的人便是宁寒,可转念一想窦氏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故而转了话题,面上做出一副娇羞状,道:“……他是个好人,而且他也说过,会对我好。” “你说什么?!他说会对你好?”一直没有说话的萧炳猛地站起,紧接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拍桌怒吼声,“你竟又背着我们和端王私自联系!好啊,好啊……” 萧炳气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胸口起起伏伏,一旁的窦氏也吃惊地瞪大双眼,愣愣地看着自家女儿,口中喃喃道:“连、连端王也……” 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忽地朝萧炳哭嚷道:“老爷,是我瞎了眼,那端王果真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啊!” 萧语:“……”为何会是这种走向,她只是想说说宁寒的好话好让他们放心而已啊。 正当萧语怔愣之时,只听萧炳低沉的声音响起:“就这么决定了,明日一早,你就给我回雁州去!一刻也不准多待!” * 乾元宫,金銮殿上。 “启禀陛下,”头发花白的兵部尚书颤巍巍走上前,道,“臣有要事启奏。” “说。” 玉阶之上,宽大的龙椅里坐着的人斜靠在椅背上,微微抬了抬手指。 “下头官员前些日子呈上信来说,西北丰都、雁州一带出现流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近日来大有成群结队之势。” “流寇……”皇帝缓缓动了动身子,沉声道,“当地知府都是摆设么?竟连小小贼寇都清不干净!” “陛下息怒,”兵部尚书躬躬身,继续奏道,“那流寇与一般贼人不同,似乎武力都颇为高强,雁州知府曾暗夜派人前去围剿,最终在那伙流寇的聚集地将其全部绞杀,而那些人身上……” 老人家顿了顿,咽了口口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 “周尚书不必顾虑,”皇帝发了话,“有话直说即可。” “是。”周尚书拱了拱手,道,“衙门的仵作给那伙流寇验查时发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处刺青,通体灰青,状似蝎尾。” 此言一出,满堂愕然。 宁寒立在角落,眼皮微微动了动。 “蝎尾?” 皇帝微微蹙眉:“莫不是达尔干一族?” 一语毕,底下更无一人敢接话。 达尔干一族位于大魏朝的西北侧,是游牧民族,兵强马壮。 其一族的图腾为黑蝎,每当男丁成年后,族中长老会在其皮肤上烙上蝎尾刺青,往年每逢秋冬便会攻打西北边陲一带的小城,抢夺粮食、布匹、女人,可谓是大魏的宿敌。 先帝在时,曾御驾亲征,号召众将士攻打达尔干,耗时三月,直逼得达尔干一族远离西北边塞九百里,并签订降书,大魏大获全胜。 此后几十年中,达尔干再未进犯过大魏,但相应的,魏朝也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接下来的几年中不得不休养生息,因此,这回在西北发现的流寇,除却皇帝以外,再无任何人敢说和达尔干有关系。 毕竟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清楚。 “众位爱卿不必拘礼,想到什么便说。”皇帝揉了揉眉心,随手点了一个,“刘侍郎,你说说。” 一个穿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出列,抖抖袖袍躬身道:“臣、臣以为,那流寇为非作歹,祸害百姓,实在是可恶,天理难容……” “嗯,说的对,朕也知道,”皇帝敲打着龙椅的扶手,透过冠帘顶住底下人的眼睛,道,“不过朕现在想知道,你觉得那些流寇到底为什么会有和达尔干族一样的刺青,嗯?” 刘侍郎本来被点到就已经诚惶诚恐,此时又直接挑明了让他说对刺青的看法,更是吓得冷汗直冒,“我我我”了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罢了,站回去吧。” 皇帝长叹一声,随后又道:“惠王,说说你的见解。” 宁宣闻言,出列,简谈了自己的看法,大致便是这伙人目前身份来历不明,不能仅凭一个蝎尾刺青便轻下定论,应在多加考量。 听完皇帝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随后略过旁侧的宁骥,看向角落里的宁寒,道:“端王呢?” -- 第30页 “回父皇,”宁寒出列,躬身微微颔首,随后站直身子,沉声道,“儿臣与四哥想法大致相同,此事不可不谨慎,因此,朝廷最好先派人前去探听虚实。” “哦?”皇帝淡淡道,“那你以为,谁去最合适?” “启禀父皇,”宁寒同样淡淡道,“儿臣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二十一章 “嗯,”皇帝点点头,貌似疲惫地揉揉眉心,又是随手一指,“显王,你觉得你弟弟说的法子可行?” 宁骥一愣,明显没有想到会被问这种问题,犹豫着开口:“回父皇,七弟所说更加稳妥,且利于稳住民心,儿臣以为……可行。” 语毕,玉阶之上的人并未说话,大殿上一时间陷入寂静。 宁骥喉头艰涩地动了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水——自从出了前些日子萧语的那件事,他在父皇这里就分外不受待见,母后更是直接被禁足一月,从那之后,他在朝堂上再没了之前的自在得意,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如履薄冰。 龙椅上的人似乎动了动,发冠上的珠帘碰撞,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好。”皇帝上身微微前倾,珠帘后的目光如利剑般落在宁骥身上,“既如此,朕便派你去雁州一趟,说道体察民情,如何?” “父……父皇,”宁骥闻言,登时汗如雨下,掩在袖袍底下的手指止不住颤抖,颤声开口道,“儿臣近日……处理章州事务,如若此时换人,只怕……不太妥。” 说完,他垂着头,不敢抬眼。 他如今不得圣心,此时若是再被外派到这种偏远蛮荒之地,何时才能回来就不确定了,因此,即便是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他也得拒绝。 只要还留在京城,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也好。”皇帝缓缓点头,随后长叹一口气道,“这流寇一事便全权交由端王处理,朕赐你十名暗卫,明日便启程。” 说着看向宁寒,眼神中多了些柔和:“刚赐婚便给你安排这等差事,委屈你了。” “儿臣遵旨。”宁寒微微颔首,淡淡道。 下朝。 大臣们三两结伴同行,往宫门走去,大殿外,宁寒宁宣一前一后走下石阶。 走过一条隐蔽的长廊拐角处时,一个声音将宁寒喊住:“七弟!” 两人俱是一顿,宁寒扭头向后看去,而走在前面的宁宣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 “七弟,可否跟二哥聊聊?”宁骥疾步上前,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道。 宁寒面色冷漠,淡淡道:“有什么话,二哥但说无妨。” 宁骥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仍有官吏通过,便提议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如去听雨楼,那里僻静些,好说话。” “好。”宁寒仍淡淡道。 二人出宫,坐上各自的马车,缓缓向听雨楼驶去。 马车上,宁寒挥毫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对伪装成车夫的岑风道:“等到了听雨楼,去将这封信交给惠王。” “这是……”岑风不解。 “不用担心,只是报备一下行程,”宁寒松松手指,轻笑一声,“毕竟合作还是需要些诚意的。” 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宁骥轻车熟路地领着宁寒进了一隔间,宁寒环视一圈,发内部布局颇为熟悉。 他不禁在心底冷笑一声。 这听雨楼他从前来过,不止他自己,一同来的还有宁骥和萧语。 那时听雨楼刚开张,请了一班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曲儿,萧语想去,可偏偏窦氏不同意,于是她便女扮男装,打扮成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拉着宁骥和宁寒就去了。 一行三人当时定的房间便是这间,这么多年了,内部的布局不可能一丝一毫都不会变,因此眼前的场景是谁所布置、有何居心,便不言而喻了。 “七弟,坐。”宁骥殷勤地拉他坐下,待小儿上过茶后,他才开口道,“看看这四周,可觉得眼熟?” 宁寒抬头环视一圈,片刻后摇摇头:“不曾记得,怎么,莫非我和二哥来过?” 宁骥闻言,嘴角的笑意僵在脸上,他尴尬地笑了两声,继续道:“当然来过,那天一同来的还有阿语,七弟恐怕是近来事务繁忙,竟连这个都忘了!” 宁寒勾了勾唇角,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龙井,没有答话。 宁骥见他仍旧一副淡淡的模样,咬咬牙,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道:“七弟,二哥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二哥说笑了,”宁寒不着痕迹地将手腕挣脱开来,掸掸衣袖,垂着眼道,“七弟向来愚钝,怎会明白二哥的心思。” “那我便直说了,”宁骥心急,懒得再跟他兜圈子,“咱们自幼一同长大,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和阿语两情相悦,可父皇不知怎的竟乱点鸳鸯谱,阿寒,你从小便通情达理,这次的事你一定要帮我!” 一口气说完,宁骥只觉得心中总算舒畅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皇帝给宁寒和萧语赐婚一事一直堵在他心里。 刚听闻这一消息时他暴跳如雷,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看似唾手可得的将军府竟落入了宁寒这个窝囊废手中。 就在他焦头烂额想要寻求新的支持时,府中的心腹幕僚提议道,虽然萧语那里行不通,但这件事并非不可挽救,只要宁寒拒绝,这桩婚事便成不了。 -- 第31页 宁骥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响,觉得宁寒从小便是那个温吞性子,什么都不敢争,所以这次只要说动他,事情就有转机。 这样想着,他抬起头,却在触到对方冷如寒冰般的眼神时愣住了。 宁寒直勾勾盯着他,半晌,哑声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话一出口,一阵寒凉之感顺着脊梁骨蔓延到颈部,宁骥冷不丁抖了两抖,他总觉得自己这个七弟有些不一样。 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他干笑两声,凑近道:“自然是麻烦七弟你,去和父皇说说,这婚事你不愿意,父皇必定不会逼迫你——” “咣当——!” 一声巨响,宁骥被猛地踹倒在地,身下的木椅四分五裂。 额头重重地磕在桌角,令宁骥头晕目眩,胸前被踹到的肋骨处传来一阵剧痛,他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立在对面的人,嘴里动了动:“你疯……” “疯”字还未说出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一把钳住他的下颌,力度之大甚至使颌骨发出轻微的声响。 宁骥被迫仰起头,姿势狼狈得如同一只待宰的猎物,他看着缓缓蹲下身的宁寒,第一次感受到了如坠深渊的恐惧。 “宁骥,”宁寒的另一只手移到他的颈部,指尖按上那处跳动,面无表情地开口。 “——给我闭嘴。” 第二十二章 宁寒瞳色幽深,在宁骥惊恐的注视下缓缓开口道:“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阿语的名字,你不配。” 说完,他松开手,起身掸掸衣袖,转身欲往外走。 “宁寒!你好大的胆子!”宁骥缓过神来,猛地爬起来,大喊道,“你竟敢打我的,你、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哦我知道了,”他抚着胸口,咧着嘴角轻蔑地笑道,“是因为将军府吧?呵!我告诉你,就凭你还想独吞将军府?做梦!” 宁寒顿住脚步,半晌,背对着他开口道:“赐婚圣旨是我亲自去求的,我从未肖想过将军府分毫。” 转过身,他直视宁骥,道:“我爱的,从来都只有阿语一人。” “哈……哈哈……”闻言,宁骥先是怔愣了片刻,随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随后指着宁寒道,“事到如今你竟跟我说这个?可笑,真是可笑!告诉我,萧语的父亲是谁?” 他上前一步,恶狠狠道:“没错,是当朝的一品大将军,手里握着整个大魏最精锐的兵士!若不是为了这个,谁会去娶那么一个呆女人?你不过也是嘴上说的漂亮,心里指不定……” “砰!” 又是一声闷响,宁骥再一次应声倒地,只不过这回疼的不再是肋骨而是牙齿,一颗完整的门牙掉落在身侧,宁骥痛极,捂着血流不止地嘴含糊不清道:“杀了你……” “二哥最好谨言慎行,”宁寒松松手腕,淡淡道,“我到底也是父皇的骨血,还望二哥莫要背上残害皇嗣之罪。” “你……” 说完,宁寒没有多作停留,径直推门而出,靠在门边的岑风一跃而起,十分有眼力见地递过去一张湿手帕,宁寒接过,仔细擦过手指的每一处,随后递回去:“回府烧掉。” “是。”岑风应下。 把帕子揣进怀里,他又忍不住往包厢里头看去,喃喃道:“那显王可真是狼狈啊!哼!活该!” 宁寒瞥了一眼,当作没听见,问道:“惠王可有什么动作?” “哦,有的有的,”岑风连忙凑上前去低声道,“隔壁包厢里安排上了人,您和显王的谈话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您放心,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像是想到什么,“嘿嘿”地笑了两声:“显王这回就等着倒霉吧!” 宁寒没说话,垂眸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又问:“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话题跳转的太快,岑风怔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陈管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明日一早就能出发。” 说完,他悄悄观察着主子的表情,发现果然如预料中一样,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总算有了点生气。 岑风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果然什么都比不上将军府的大小姐,不,现在应该是未来的端王妃重要。 自从慕雨呈上的密信中提到,萧将军打算送端王妃去雁州后,自家王爷便黑着脸命陈管家收拾东西,打算独自去找王妃,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赶上去劝。 还好正好碰上了这流寇一案,王爷才能正大光明地去找王妃。 盯着走在前面的高大的背影,岑风不由得在心底摇摇头:王爷也是个情种啊! * 七月,骄阳似火,路边的树如同被教训了的孩童,蔫着枝条,收着树叶,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官道上,一队车马缓缓向前行进,打头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腰间别着一把长刀,眼角到耳后有一道醒目的疤痕,更是给这张黝黑的脸增添了几分不好惹的感觉。 男人抬头望了望天边,左手一扬,身后的队伍陆续停下来。 “在此处修整,两炷香后出发!”他扭头冲着身后吼了一嗓子。 其他人闻言,纷纷在路边找了个阴凉处休息,男人翻身下马,径直走向队伍中央的马车。 在窗边立了片刻,他搓搓手,黝黑的面孔上竟露出几分羞赧的神色,轻声道:“小姐,天气太热了,咱们在这儿休整一会儿再往前走。” -- 第32页 一条藕白色的手臂撩起遮挡窗户的竹帘,少女清丽的面庞露出来,轻轻冲男人点了点头,道:“知道了,麻烦赵大哥了。” 柔柔的声音钻进耳朵,男人颊上不由得飞起一抹红,他拿手挠挠后脑勺,憨憨地笑了两声:“不麻烦不麻烦,小姐您有事就叫我,我一直在那边儿候着。” 萧语微微颔首,放下竹帘,一旁的幼青憋不住了:“小姐您以后少在赵靖面前露脸,有什么事交给我就行了。” 萧语拿起刚拿起扇子扇了两下,听到她的抱怨忍不住抿唇轻笑:“怎么,还不准我见人了不成?”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这赵靖的心思那真是太明显了!”幼青急急道,“平常那样五大三粗的人一看见您就脸红,您要是看他一眼便吞吞吐吐连话都不会说了,真是个傻大个儿!” “别这么说,”萧语放下团扇,开口道,“赵大哥是个老实人,当年父亲外出将他救起时就发现他武功厉害,想把他安排到军营里,可赵大哥重情重义,死活不肯,非要当父亲的保镖,这么些年一直为将军府尽心尽力,你以后万万不可再这么说。” “我、我知道……”幼青脸红了红,有些羞愧,但仍抬眼低声道,“可您还是离他远点吧,毕竟您现在被圣上赐婚,身份不一样了。” “唉……”萧语闻言,整个人懒懒地向后倒去,斜靠在车壁上叹了口气,“是啊!我都被赐婚了,为何还要被遣送到这等偏远的地方?” 说着又坐起来,蹙眉道:“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希望皇上不要过多怪罪于他。” “咱们将军府跟随皇上多年,皇上定会体恤老爷的爱女之心,不会为难老爷的。”幼青拿起扇子,一边帮萧语扇风一边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萧语点点头,道,“扶我下车,去外头透透气。” “哎。”幼青应了,将萧语搀下车。 不远处,树荫里立着的赵靖看见这边的情况,赶忙跑过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无事,”阳光太烈,萧语微微眯起眼睛,道,“就是下来吹吹风。” “这天气哪有什么风,小姐快来树荫底下避避太阳。” 三人在树下站定,萧语这才觉出些凉爽来,她微微踮起脚尖,向远处望去,映入眼帘的却只有灰黄贫瘠的沙丘和一条蜿蜒向前的小路。 “赵大哥,咱们还有多久的路程?” “快了快了!”赵靖随意地揩了把汗,指着前方道,“翻过前面那个小山头,天黑之前就能看见驿站了,咱们再在驿站歇上一宿,第二日便能到了。” “终于要到雁州了,长这么大我还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呢!”幼青眼中带着些许憧憬,问,“小姐,那雁州是个什么模样?” “你把这当成了出游不成?”萧语忍不住点了点幼青的额头,笑道,“不过雁州的风土人情我还真是不清楚,早些年来的时候我还年幼,哪里记得这些?” “雁州是个好地方!”一旁的赵靖突然开口,眼里充斥着一股柔情,他把视线投向远方,道,“景美,到处都生长着胡杨树,人们也很好客,客人来了会用上好的牛羊肉来招待,再配上一碗米酒,那滋味真是一辈子忘不了!” “你也去过雁州?!”幼青听得入迷,一把抓住赵靖的袖子,惊呼道。 赵靖的黑脸肉眼可见的红了红,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就是雁州人。” “幼青,快放开赵大哥。” “哦。”幼青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放开手,垂着眼溜回萧语身后。 “既然赵大哥对雁州熟悉我就放心了,”萧语笑了笑,道,“我还担心去了那儿人生地不熟的,什么都不好办。” “小姐且放宽心,”赵靖憨憨地笑了两声,“老爷把一切都给您安排好了,去了就有人接待,我也随时任您差遣。” “有劳赵大哥了,”萧语微微颔首,随后又道,“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们这就上路吧。” “好,我这就去牵马。” 片刻后,一行车马又开始徐徐向前行进,傍晚时分,在驿站门前停下。 赵靖去柜台开房间,半晌才回来,递给萧语一块地字二号的房牌,有些懊悔道:“本来想给小姐要一间天字客房,可那唯一一间已经住上了人,只能委屈小姐住地字客房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赵大哥言重了。”萧语接过房牌,问道,“不知那天字房里住的是何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那小二说,那房间的客人看穿着也是颇为尊贵,总之应该不是普通人。” 分好房牌上了楼,幼青把门关好,看着屋里简朴的陈设皱起了眉头:“这里果真偏僻,越靠近雁州,连驿站的摆设都简陋了这么多,也不知天字房里住的是什么人,难道还能尊贵过小姐您不成?” “细看起来倒有一种古朴之感,也没那么差。”萧语环视一圈,道,“再说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本就是人家先定的房间,我们理应住地字房。” “话是这么说,”幼青仍皱着眉头嘟囔道,“可到底是什么尊贵的人会来雁州这等偏僻之地呢?” “谁知道呢,也许是有些家底的行商吧。”萧语揉揉眉心,疲惫道,“不早了,快睡吧。” 第二十三章 夜晚,天字一号房内。 -- 第33页 梨木桌案前立着一个身形瘦削的白衣少年,他微微躬身,从怀里掏出一竹制的木筒,大约一节小指的长度,上前一步双手呈上,道:“公子,京城的人来信了。” 说完抬起头,看向端坐在桌案后,身着玄色衣袍的男人,等待接下来的指令。 男人微微抬头,接过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展开略扫一眼,随后放下,眉眼间透露着意料之中的神色。 “公子,”少年悄声询问,“可是显王的事情办成了?” 男人瞥了他一眼,拿起一本兵书翻阅,淡淡道:“想知道便自己看。” “是。” 少年有些激动,这还是头一次男人允许自己看往来的信件,他手指轻颤着拿起信纸,铺平,细细读完。 他一脸惊喜的抬头,语调里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这结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这次显王的名声总算是彻底臭了!” ——那日宁寒与宁骥在听雨楼会面,宁寒特意通知了惠王,宁宣马上在隔壁包厢里安排上了人,把那日两人的争执原封不动地听进耳朵里,次日便找人把消息放了出去:二皇子显王对将军府大小姐心怀不轨,妄图破坏圣上亲赐的婚约来控制将军府。 街头老百姓平日里最爱听这些高门贵族的逸闻,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盛京都在说显王不忠不孝,甚至还有传言道天子式微,显王妄图趁机谋反! 据说皇上听闻后龙颜震怒,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喝令宁骥下跪,并罚他禁足一月。 慕雨把信纸折好,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一句:人言可畏! “她怎么样了?”正在翻看兵书的宁寒忽地开口问道。 慕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答道:“方才在外头经过那间房,没有听到声音,想必是已经睡下了。” “今晚是否还像以前一样派人守夜?” “不用。”随着一声轻微的翻书声,他听到男人沉沉的嗓音,“你亲自去。” “是,王……公子。”慕雨顿了顿,抿了抿唇道,“属下告退。” 房门打开,随后被无声地关上,房间内重回寂静,只余下点点灯火在夜色中跳跃摇曳。 昏暗的烛光下,宁寒将手中的书合上,修长的手指覆上眉心,他闭着眼,脊背放松下来,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按揉片刻,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微微摇了摇头。 随后,宁寒把手伸进胸前的衣襟摸索片刻,掏出一个青色的瓷瓶,轻轻拧开,他有些急切地凑过头去,贪婪地嗅着从瓶中飘出来的丝丝缕缕的药香。 渐渐地,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小心地用木塞塞紧瓷瓶,放进胸前,随后斜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 翌日一早,萧语起床,用过早膳后便下了楼。 “诶,小姐你瞧——”幼青还记着昨晚客房的事,道,“那天字一号房的人竟起的这么早!” 闻言,萧语抬头看去,只见那间房门大敞着,负责打扫的下人进进出出,明显是已经退了房。 “果真是行商啊!这么勤快,怪不得人家能赚大钱。”幼青感叹道。 大约辰时左右,一行人出发,马车里,萧语看话本打发时间,幼青在一旁绣帕子。 约摸两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下,许久都没有往前挪动。 幼青心里奇怪,掀开竹帘探头出去看,不由得一声惊呼:“怎么这么多人?!” 萧语也掀开身侧的竹帘向外看去,果然,前方俨然排着一队长长的队列。 正当两人疑惑时,赵靖从前方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小姐,我刚去前头问了守门的,说是最近城里出了流寇,正查得严,咱们可能要在这儿等会儿了。” 萧语点点头,钻回马车里。 两人接着干方才没做完的事消磨时间,两盏茶的工夫,车队才走到大门前。 萧语将车帘掀起一条缝,看见守门的将士正一个个盘查每个人的通牒。 正准备放下帘子时,门内放出来一个老人,头发胡子花白,看样子已近古稀之年。 “小姐恕罪!小姐恕罪!”老人一出城门,便蹒跚着往这边跑来,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 “站住!干什么的?!”赵靖长刀一挥,挡在老人面前,厉声道。 “这位便是赵公子吧。”老人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赵靖,“我是来接各位的,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这封老爷的亲笔信。” “您就是苏管家?”赵靖看完信,立即翻身下马,抱拳道,“小子赵靖,方才冲撞了苏管家,还请多多包涵。” “无事无事,公子快起。”扶起赵靖后,老人又将身子转向马车,垂下头。 “小姐舟车劳顿,老奴却实在怠慢,还请小姐恕罪!”他颤巍巍出声,眼看着竟要往地上跪。 “苏管家不必多礼,”萧语见状,忙不迭下车,将人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苏管家站起身,萧语看到他的脸不由得惊了一瞬:“您莫非是……” “小姐猜的没错,”苏管家笑了笑,道,“老奴名曰苏元成,将军府里的苏元明正是舍弟,当年老爷带走了他,我在雁州留守老宅。” “怪不得!”幼青凑近萧语耳边小声感叹道,“和苏管家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第34页 萧语点点头,问道:“那我们可是在萧宅住下?” “正是。”苏管家弓着腰咳了两声,道,“小姐请随我来吧。” 城内。 街道上的人不多,少有的几个人也是脚步匆匆,沿街的铺子虽都开着,但大都半掩着门,仿佛随时要关门停业的模样。 ——青天白日,偌大的雁州城竟透露出一丝诡异的寂静。 “这是怎么回事?” 最先意识到不对的是赵靖,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环视四周,诧异道:“为何百姓都不出来走动,莫不是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啊,总觉得有点不舒服……”幼青胆小,缩着脖子抱紧了萧语的手臂。 “赵公子放宽心,小姐也莫要害怕,”走在最前面的苏元成佝偻着背,回头冲他们笑了笑,又将头扭回去,道,“城里这般境况已有些时日了,唉,都是因为那流寇作乱,惹得百姓人心惶惶。” “流寇?哪里来的流寇?”赵靖皱起眉头。 “谁知道呢?”苏元成牵着马,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过各位放心,官府已经开始搜查了,顶上天不过瘾也就是一伙贼人的小打小闹,不碍事!” “等小姐安顿好了,过两日老奴带小姐去咱们这儿的庙会逛逛,保准有好多您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有劳苏管家了。”萧语盯着苏元成的背影道了声谢。 穿过几条街,苏元成带领众人拐进一条小巷便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身道:“到了。” 萧语闻声看去,只见小巷尽头是一间明显上了年纪的宅邸,砖瓦陈旧,墙皮有些地方已经脱落,但从门外隐隐约约看到的小院一角确是十分整洁,里里外外透露着一种古朴之感。 缓缓踱步上前,她抬头仰望,只见大门上方正中央挂着一块牌匾。 不同于京城将军府的奢华阔气,这块桃木匾上只简简单单地雕着两个字:萧宅。 “真好看。”萧语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 “咱们萧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祖辈也靠做生意积了些家底,好歹在雁州算是过得去的,只是到底比不了将军府,委屈小姐了。”苏元成笑吟吟道。 “怎会委屈?”萧语说着朝门内走去,“这是萧家的老宅,我的根便在这儿呢!” 进了院子,萧语才发现这里面其实别有一番天地,老宅是个四进的院落,各自联通,只有最后一进最小的院子院门紧闭,其上的铜锁已经生锈,显然是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这是平常堆放杂物的地方,平日里背阴湿气重,就不带小姐参观了。”苏元成领着众人往前厅走去,“小姐和幼青姑娘住这靠里的院子,我和赵公子住外头那进,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行。” “这宅子也不小,您年纪也大了,为何不想着找个下人?”幼青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直接问道。 “谁说没有呢?”苏元成笑了笑,脸上的褶皱堆积起来,“不过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要那多下人也用不着,就前些年路过牙行的时候看见了个合眼缘的,就给领回来了。” 说着拍拍手,把视线投向一边,扬声道:“小虎,别偷懒,快出来帮小姐抬箱子!” 萧语闻声回头看去,只见院门后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身影,正探出头来往这边看——是个约摸八九岁的小男孩儿。 “快过来!”苏元成又拍了拍手。 男孩儿怯怯地从门后走出来,低着头一路小跑过来,抬起地上的一个箱子往屋里搬去,箱子里头都是实心物件,颇有些分量,男孩儿的腿不停地打颤儿。 “放下吧,等着让赵大哥过来搬。”萧语不忍心,上前劝男孩儿放下。 没想到男孩儿像是没听到一般,头也不抬,脚步不停地朝屋里走去。 “小姐不用担心,”苏元成道,“小伙子天生力气大,多锻炼锻炼就成。” “可是……”萧语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男孩儿飞快地小跑出来,到苏元成跟前,微微抬起头,眼里闪着一丝光亮。 “小虎真乖,去吧。”苏元成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眼神慈祥。 第二十四章 城西,刘府。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皎白的月光倾泻而下,流连在屋顶的瓦片上,周遭寂静,只能听得隐约飘来的夏虫之声。 忽地,这片寂静被一阵车轮声打破,随后是车夫的勒马声,将马车停在刘府门前。 一人从里面下来,急匆匆地往门里走去,提着灯笼的小厮早早地守在门口,见到那人连忙上前搀扶,道:“老爷,府里来了人,说是您的客人,我就迎进来了。” “好好好,做的不错,”那人赞许道,又问,“上茶了没有?” “时辰不早了,厨房都锁上门了,我就没给泡茶,”小厮道,“给他们上了一壶白水。” “你这个榆木脑袋!不开窍!”那人一巴掌招呼在小厮后脑勺上,低声道,“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尊贵?怠慢了他们几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快去泡茶!” 小厮吓得身子抖了三抖,赶忙朝厨房走去。 “记得拿抽屉里的,那个茶叶最好!”那人又急忙补充了一句,这才理理衣袍,疾步走向前厅。 推门而入,刚刚迈进一只脚,一把短剑便架在了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愣了愣神,反应过来后立即垂眸低声道:“王爷,是我,刘一清。” -- 第35页 “慕雨,不得无礼。”屋里传来一醇厚的声音,“请刘知州进来。” 手持短剑的少年闻言,放下手臂,旋即躲到房间的暗处,仿佛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刘一清把这一幕尽收眼底,脑门不由得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擦擦汗涔涔的额角,将剩下那条腿迈进来。 宁寒在主座上坐着,微微低头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王爷恕罪,府衙事务繁多,下官……”刘一清上来便是一通自责,只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刘知州只需向我汇报与流寇相关的事务,其他不必多言。” “……是。” 不容反驳的语调让刘一清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心中暗自思忖:同僚皆说这端王是个温吞性子,本以为这回来的就是个挂名的闲散王爷,但如今看来恐怕有的忙了。 “这伙流寇自三月前出现,起初只是小规模的抢劫行商路人,行事作风与一般贼人无异。”刘一清细细回想了一番,道,“但当官府搜查缉拿时才发现,这伙人行踪捉摸不定,而且似乎都会些拳脚。” 宁寒微微蹙眉。 “大概一月前,这帮流寇的行事作风竟忽然大改,有时大白天便抢劫沿街的铺子,扰得百姓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刘一清一口气说完,顿了顿,接着道,“后来我得到了贼人老巢的可靠情报,便增派人手前去围剿,可终究是慢了一步,让大多数流寇逃了,只降住了三人。” “然后你便杀了他们?” 宁寒蓦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刘一清心中一凛。 来不及多想,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涨红道:“绝对没有!王爷,您有所不知,那三人口中都藏了毒药,根本没来得及拉回去审问就毒发身亡了!下官所言绝无半点虚假,请王爷明查!” 说完,弯下脊背,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宁寒面无表情,俯视着跪在脚边的人,良久,淡淡道:“本王只是猜想一番,刘知州不必如此紧张,清者自清,相信刘知州对得起自己的名讳。” “是。”刘一清松了口气,胸口起伏,抹了把汗麻利地站起来。 “流寇显然组织有序,”宁寒侧过脸,眉心复又蹙起,问,“三人身上的刺青是否已确定属于达尔干?” “这……”刘一清面露难色,随后上前一步,低声道,“王爷,实不相瞒,达尔干族与我大魏已有几十年不曾往来,单凭一个刺青任谁也不敢下这样的定论,但下官府衙里有一名老画师,幼时经历过达尔干族的入侵,他说蝎尾刺青……正是那蛮族的标记。” 一语毕,屋内一片寂静。 刘一清微微抬头看向宁寒,心里其实也在打鼓——要是换了平常,这种并无充分证据的言论他是不敢说的,可今日在眼前这位端王面前,他却忍不住不说。 他在雁州任职十多年,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雁州偏远,以往朝廷派人来督察,官员舟车劳累,到了之后根本没有查案的心思,总是做做样子便草草了事。 他渐渐被消磨的一腔热血在今晚却又复燃,他有一种莫名地直觉,有了这位端王殿下,定能将流寇一网打尽! “本王相信刘知州的话。” 宁寒沉思片刻,道:“明日带我去见见那位画师。” “是!”刘一清一愣,随即颤声道,“下官定不辱使命!” “天色已晚,不如今夜王爷就宿在寒舍,明日再……” “不必,明日来西风客栈找我。”宁寒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刘一清赶紧跟上,待走出房间后,他只听得房顶传来一声轻响,方才拦住他的那名少年轻飘飘地从上面翻下来,顺带扔给他一个吓得半死的小厮。 刘一清:“……” 第二十五章 “公子,”马车里,慕雨轻声道,“已经知道萧小姐住处,在城东镜花巷的萧家老宅。” 宁寒原本正闭目静坐,闻言缓缓睁开双眼,沉声道:“去看看。” “是。” 静谧的夜色中,行驶在石板路上的马车忽地转了个弯,径直朝城东驶去。 很快,马车放慢了速度,徐徐停下,宁寒从车厢里下来,立在巷口,静静地望着小巷尽头那扇大门,任凭时间流逝。 微凉的夜风拂来,吹起宁寒鬓角间的发,慕雨在一旁看着,竟在发丝飘扬间的那双眼睛中,看到了寒冰也难以消融的温柔。 他怔了怔,开口道:“王爷,回去吧,起风了。” 宁寒无言,良久,淡淡道:“你们走吧,我再看看她。” “王爷,您为何不直接去找萧小姐?”慕雨不忍心看宁寒这样,咬咬牙问了出来,“萧小姐是未来的王妃,您去找她自然是理所应当。” 闻言,宁寒转过身,道:“你忘了我们此番来雁州是为何?” “擒流寇,探……敌情。”慕雨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不错。”宁寒回身,定定地看着前方,声音沉下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楚,“敌情未探清,我怎敢让她跟我扯上关系?” 慕雨怔愣片刻,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时,一声开门声响起,两人对视一眼,立即躲到一边。 只听小巷深处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姐,您要是想透气在院子里也成,怎就非要来这儿坐着呢!” -- 第36页 “说来也没什么,就是在京城束手束脚地待久了,想体验一把坐在大门前乘凉的感觉,”随后响起的是一个轻柔的女声,话音刚出,宁寒的眼睛便微微睁大,攥着袖子的手指捏得更紧,连指节都泛了白,只听那女声继续道,“苏管家您身子不好,快些回屋去吧,有幼青在这儿陪着我呢。” “唉,老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要不还能陪小姐絮叨絮叨,”苏元成叹了口气,道,“那老奴就先回了,风凉,小姐也切莫在外边儿待久了。” “晓得了。”萧语微微颔首,又见苏元成冲门内喊道,“小虎,过来给小姐掌灯!” 门内立即跑出来一个瘦瘦的少年,好似一早便等在那里似的,手里提着一个黄澄澄的圆灯笼。 “不用这么麻烦!”萧语见状连忙起身,笑着道,“我和幼青就是想在外边儿赏赏月亮,顺道说些体己话,快让小虎去睡吧,灯笼留下就行。” 小虎闻言,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抬头看苏元成。 苏元成笑了笑,躬身道:“是老奴思虑不周,既如此,小虎放下灯笼就快回去吧,别吵了小姐的清静。” 小虎木木地点点头,把灯笼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随后小跑着进了门里。 “老奴也回了。”苏元成道了一声,还贴心地将大门半掩上。 “小姐,雁州的苏管家和咱们府的苏管家虽是亲兄弟,可性格真是大不一样!” 确认人走远了,幼青凑到萧语耳边小声道:“京城里的苏管家不苟言笑,一天到晚凶巴巴的,我看着就发怵,还是这个苏管家好,人也不凶,脾气还好,小姐,你说当时老爷怎么没把雁州的苏管家带走呢?” 说完,还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我也不知,大约是性格原因吧,咱们府的苏管家更威严,能管住人,而这个苏管家……”萧语摇了摇头,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蹙起眉头,问,“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点儿奇怪?” “哪里奇怪?”幼青随手摘了台阶边一丛草叶,一边编手环一遍浑不在意地说道,“苏管家人很好啊,人又温柔又细心,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不是这一方面。”萧语摇摇头,垂眸陷入回忆中,“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养过一条哈巴狗?” “当然记得!”幼青连连点头,“那小狗毛色可好看了,您养了它那么多年,它只听您的话,您一叫名字它就跑过来了。” “就是这样……”萧语声音莫名有些颤抖,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幼青的眼睛道,“你没有发现么?苏管家看小虎时的眼神,跟当年我看那条小狗的眼神一模一样。” 第二十六章 “小姐您别吓我,”听了她的话,幼青呆滞了片刻,勉强笑了笑,“小虎是下人,苏管家也没有苛待过他,这已经是很好了,你别成日胡思乱想。” “可小虎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怎么也有八九岁了,”萧语依然很执着,拉着幼青的手道,“富贵人家的公子到了这般年纪都该懂事了,何况是寻常的老百姓家,可小虎看起来……” 她偏过头,有些费力地回想:“怎么说呢?他给我一种没有自己主意的感觉,什么事都只听苏管家的,仿佛依附于苏管家而活……” “幼青,”萧语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不该是这样,即便是下人也不该是这样的。” 她望着幼青的眼睛,想要在里面找到些肯定。 然而幼青定定地回望了一会儿,低头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姐,您真的想太多了。” “您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自然有人告诉您这辈子该怎么活才像样儿,可我们不一样。”她抬起头,看着辽远的天边那轮如钩的月亮,道,“我还算好的,年少时虽家贫但也有父母教养,后来进了府里有幸又遇到小姐您这么好的主子。” “可小虎他们不同啊,沦落到进牙行被卖的人都是实在活不下去了,但凡有一点办法谁愿意被像个物什般被卖啊?”幼青说着有点激动,声音微微颤抖,“小虎年纪小,能被苏管家看上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自然是一心一意想要讨苏管家喜欢的,小姐,我觉得这真的没什么的。” “幼青……” 萧语愣住了,半晌凑近些,揽住幼青得了肩膀,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胡思乱想,平白让你伤心。” “没事儿,也是我矫情了,”幼青揉了揉眼睛,笑着道,“不说这个了,说说小姐的如意郎君可好?” 巷子外的角落里,慕雨眼看着身前男人撑在墙上的手指微微蜷曲。 萧语一愣,反应过来后脸立马红了,把头撇到一边:“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嘿嘿,”幼青咧着嘴笑道,“自然是我们英明神武的端王爷啊,您快跟我说说,您现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萧语抿着嘴不说话,半晌红着脸,声音跟蚊子一样:“我也不知道……” “您怎么能不知道呢?”幼青小声惊呼,随即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小姐定是害羞不肯跟我说,心里呀,指不定如何欢喜呢!” “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萧语轻叹一口气,两腿蜷起来,将下巴搁在腿上,小声道,“我现在脑子里头好乱啊,总觉得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都不是真的。” 见萧语这样,幼青也不打趣她了:“小姐为何这样说?您来雁州之前不刚跟老爷夫人表了决心,说愿意嫁给端王么?难不成如今后悔了?” -- 第37页 “咔——”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声响,慕雨眼睁睁瞧着宁寒手边的一块砖土掉落在地上。 慕雨:“……”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宁寒劝离这个地方时,只听小巷里面有传来声音。 “你说……”萧语没有回答,反问道,“宁寒为何要娶我?” “当然是因为圣上赐婚啊!”幼青刚说出口,立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喜欢您。” 萧语摇头:“不是的,这道赐婚圣旨不是皇上下的,是宁寒亲自去求的。” “小姐怎么知道?”幼青疑惑道。 萧语歪过头,不说话了——若不是赐婚圣旨下来的前一晚宁寒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也是不会想到这一层的,不过这些自然是不能说的。 沉默了片刻,萧语轻轻开口:“有时候我真的很惊讶,他竟喜欢了我那么久,我总觉得对不住他。” “小姐这又是在想什么?”幼青一脸茫然,“若圣旨真是端王爷亲自求的,您愿意嫁给他还不得高兴坏了?何来对不住一说?” “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那么简单的,”萧语喃喃道,“于他而言,我是为了什么而嫁才最重要,可偏偏这一点,我……” 话及此处,萧语竟有些哽咽,幼青连忙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小姐定是想家了,在外头待的也够久了,咱们回屋吧,啊。” 萧语鼻尖红着,缓缓点了点头,两人站起身,刚要迈上台阶时,她忽地扭过头,颤声道:“有声音。” “巷口有声音。”萧语又重复了一遍,没等幼青阻拦,自己提着灯笼,仿佛出了神一般往巷口走去。 “小姐,回来!”幼青急忙喊道,匆匆跟上。 那声音很轻,像是那个人的一声叹息。 不知为何,萧语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悸动,牵引着她去巷口一探究竟。 她一步步走近,手心被细密的汗水浸湿,眼瞧着快到了,忽地从转角处的草丛里爬出来一只小猫,四条腿颤巍巍地蹬在地上,冲着她“喵喵”直叫。 萧语一下子松了一口气,却又搞不明白到底是为何松快。 “原来是只猫儿,”幼青从后头跟上来,看清楚后也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真是吓着我了,苏管家不是说了么,最近贼匪多不太平,小姐还是快些进屋去的好。” “知道了。” 萧语点点头,转身往后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扭头看看,最后在幼青的催促声中进了门。 夜色沉静,徐徐吹来的晚风轻拂过街边的墙砖、瓦片,将街角马车车厢上缀的竹帘掀起,露出车里人凝结成冰的脸庞。 慕雨搂着自己的短剑,靠在车壁上,一言不发,静静等待着宁寒平息怒意。 良久,宁寒将紧皱的眉头舒展,睁开锐利的双眸,冷声道:“去查查那个苏管家。” “是。”慕雨应声道,心底再一次微微讶异,以宁寒这样的脾性听到那一番话后居然没有怪罪,足见这萧家大小姐在其心中的地位。 马车徐徐前进,在宵禁前回到了一早定下的西风客栈。 宁寒走在前面,进屋后将房门重重关上,力道之大甚至使得窗纸震裂。 ——到底还是生气了。 第二十七章 第二日一早,刘一清就带着那老画师去了西风客栈。 老画师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见比刘一清大这么多的官,又被慕雨一个眼刀吓得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怕,”刘一清见状拍拍他的肩,“把你跟我说的再说一遍。” “我晓得了。”老画师咽了口唾沫,开始详细地回忆幼时初次见到达尔干人的场景。 “那天很冷,快到晌午的时候,天上开始飘下些雪沫子,我在灶台边生火,阿姐在旁边淘米。”他顿了顿,眼角耷拉着道,“爹娘去的早,家里穷,难得吃一次米汤,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后来邻家的二娃子来借盐,阿姐给了他一块,我背对着阿姐干活,不一会儿,忽地听见哐当一声响,我回过头,看见阿姐呆呆地站在门口,手里的木盆扣在地上,白花花的米洒了一地。我心疼坏了,赶紧扑倒地上捡那些米粒。”老画师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微颤抖,“阿姐突然拍了拍我,让我看外边,我抬起头,结果正好看见一个骑着马的男人用尖刀挑开二娃子的肚子。” 他浑身开始哆嗦,仿佛被世界上最浓重的恐惧攫住:“那个人穿着我没见过的衣服,后边还跟着好几个穿同样衣服的男人,我当时呆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已经被阿姐关上,她拉着我从后门出去,让我藏在院子旁边那口枯井里。” 老画师的声音越来越抖,几乎语不成调,刘一清也十分惊诧,之前老画师并没有说的这么详细,因此他也没有想到达尔干人竟残暴至此,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怒意涌上心头。 “阿姐刚将我藏好,后门便被人踹开了,先前杀了二娃子的那个男人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滴血的刀,阿姐很害怕,想跑,可是没跑成,那男人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压在地上……”老画师低下头,枯老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浑浊的泪水,“我怕极了,怕的不敢出声,只能透过压在井盖的缝隙看到那个男人脖子后面,印着一个青黑色的蝎子。” 一直沉默聆听着的宁寒皱紧了眉头。 -- 第38页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推开井盖出来,阿姐已经断气了,我把她的眼合上,”老画师擦擦眼泪,接着道,“我走在街上,看见二娃子的尸体就横在街边,旁边躺着的还有他弟弟小宝儿,包子铺的赵大娘也流了好多血,我怎么也摇不醒她……” 眼泪仿佛擦不完似的往外流,老画师终于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那个刺青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记岔的,他们……达尔干人作恶多端,求求您别再让他们祸害这片土地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刘一清猛地一拍桌子,颈筋暴起:“王爷,这根本不是为了抢劫粮食,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达尔干人害我大魏子民不得安宁,简直天理难容!” 他一时愤怒,忘了外人面前改口对宁寒的称呼,老画师闻言抬起头,一脸惊诧。 慕雨刚想提醒,只听宁寒立起身,将呆愣的老画师扶起,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再让雁州重蹈当年的覆辙。” 宁寒扶着诚惶诚恐的老人在木椅上坐下,转身看向刘一清,道:“你说过,这伙流寇一开始并未大规模出动,只是近日抢劫次数频繁起来。” 刘一清连忙道:“正是。” “如今流寇身份已验明,那你有没有想过,”宁寒沉声道,“达尔干人为何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来大魏的土地上抢劫?” “这……” 刘一清面露难色,这的确不合常理。达尔干族与大魏势如水火,就算是达尔干的盗贼实在活不下去了,打劫周边弱小的游牧民族绝对比来雁州闯荡来的划算,除非…… 刘一清心中一凛,隐隐有了些猜想,不等他开口,宁寒已经替他说了出来。 “除非,他们根本不是来打劫财物,而是……另有目的。” 一语毕,室内其他人心中皆惊。 半晌,还是刘一清先打破沉默:“可是被打劫的那几户人家都丢失了不少财物——” “——障眼法。” 宁寒垂眸说完,也不解释,片刻后抬头看向刘一清:“给我此案的卷宗。” 刘一清忙不迭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掏出一本册子,双手呈上。 宁寒接过,翻到该案的记录页只见上面写道: “嘉义十二年,三月初五,子时,西街柳宅遭窃,丢失玉瓶一对,银元三十两。” “嘉义十二年,四月十八,城东瑞雪胡同韩宅遭窃,丢失玉如意一只,紫砂壶一套,银元一百两。” “嘉义十二年,五月初七,丑时,城郊温氏别庄遭窃,温家家主温思源遇刺身亡。” 宁寒微微蹙眉,翻开了下一页。 “嘉义十二年,五月十五,福来当铺遭窃,当物俱损,老板张福来遇刺身亡。” “嘉义十二年,五月二十九,远仁当铺遭窃,当物俱损,老板赵东遇刺身亡。” “嘉义十二年,六月初八,得月酒楼遭窃,小二王白遇刺身亡。” …… 后面几页还有很多,宁寒浏览一番后合上卷宗,眼中的神色更坚定了几分。 刘一清已将这份卷宗翻来覆去看过无数遍,早已在心中记得一清二楚,看着宁寒沉着的脸色,不禁问道:“不知王爷看出了什么端倪?” 宁寒没有回答,反问道:“得月楼可举办过义卖?” 第二十八章 “义卖?”刘一清回忆片刻道,“有的,得月楼是我们这里最大的酒楼,有各路行商带来的奇珍异宝,时常举行义卖,不过……” 不过问这个做什么?这是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 “温思源是何人?”宁寒思索片刻,又问道。 “温家祖上世代经商,虽说到如今这一代没落了,但仍算得上是城里的富户,”说及此处刘一清叹了口气,“这次流寇事件死的人不少,偏偏就这家天天来衙门闹事……” “王爷想到了什么?”见宁寒面色愈加凝重,他止了抱怨,忍不住问道。 宁寒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缓缓踱步到窗前,推开窗。 这间客房在二楼,向外望去,雁州的风光尽收眼底。 宁寒背对着众人开口,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达尔干人不是在抢劫——” 转过身,他沉声道:“他们是在找东西,一个于他们而言极其重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东西。” “可是他们为何要来雁州?”刘一清疑惑。 “因为那个东西就在……就在雁州!”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刘一清诧异地回头,发现一旁的老画师站起身,面部因激动而涨得通红。 “各位大人,”老画师言辞恳切,“当年达尔干人入侵之时,我躲在枯井里听到那两个异族人说‘若不是时间来不及,定要好好地将雁州扫荡一番,说不定就能寻觅到磐宁珠的下落’。” “磐宁珠?”刘一清纳罕,“这又是何物?” “大人且听我说完,”老画师接着道,“那男人说罢,他的同伴便道‘传说磐宁珠本是我族宝物,古时流落到雁州,若是能找到此珠,我们便可一统四方’。”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一劳永逸的宝珠!”刘一清听罢不可置信道,“难道流寇便是来找这个的?” “刘刺史有所不知,”宁寒缓缓道,“传闻达尔干族有一世代相传的宝珠,宝珠内封有一地灵,凡有达尔干血脉之人均可解开其封印,而作为回报,地灵可助其完成心之所愿。” -- 第39页 “相传百年前,达尔干族发生内乱,磐宁珠被人带入雁州,从此不知所踪。” “这这这……简直荒谬!”刘一清闻言气急,“若真是如此,达尔干人更是不可饶恕,竟为了这种缥缈传说便诛杀我族百姓!”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宁寒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道,“备马,随我去一趟温宅。” “是。”不等刘一清发问,慕雨先一个翻身下楼去牵马,他跟随宁寒这么久,自然明白他的用意。 ——宁寒要弄明白,温思源,为何会是达尔干人在雁州杀的第一人。 * 萧宅。 古朴幽静的小院里,一棵高大的榕树静静生长在角落里,茂密的树冠舒展开来,在这个盛夏投下一片的阴凉,带来些难得的寂静。 一道结结巴巴的声音将这份静谧打破:“小姐,你、你尽管放心,我保、保证不会让你摔下来。” 赵靖一张憨厚的黑脸涨得通红,两只手来回搓着,不知道往哪儿放。 “那就有劳赵大哥了。”萧语垂眸一笑,转过身去,轻轻坐上树下悬着的那个秋千。 赵靖咽了口唾沫,结巴道:“抓、抓紧了。” 说完也不敢用力,轻轻推动绳子,他力气大,只这轻轻一推便让秋千扬上了天。 萧语不由得攥紧两边的绳子,微风轻柔地拂过面颊,令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她已经很久没玩过秋千了,幼时将军府的小花园里也有一个,那时萧语调皮,又看着新鲜,天天央着奶妈推着她玩,结果一个不小心从上头跌了下来摔破了额头。 那次把窦氏吓坏了,忙叫人拆了那秋千。 萧语眯着眼睛想,那时候自己是真的娇生惯养,和小伙伴一同玩只愿意坐在秋千上,一到她推别人时就不乐意了,久而久之也没有人愿意推着她玩儿了。 不过萧语倒是不在意,因为每当她撅着小屁股坐在秋千上时,后背总会贴上一对肉乎乎的小胖手,这双小手没有丝毫怨言、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推动着秋千,将她推得老高。 萧语笑得开心,扭头对身后气喘吁吁的小男孩说:“再推得高点!” “嗯!”小男孩儿点点头,更加卖力地将她推得更高,就如现在一般…… “赵大哥,可以了。”萧语对赵靖道,“我一时心血来潮,不该耽误赵大哥的时间。” “哪里的话,能陪小姐散散心也是……”赵靖顿了顿,脸颊又飘上两抹红,笑着道,“也是我赵靖的福分了。” 看着赵靖一本正经憨厚地笑容,萧语不由得将他和记忆中那个肉嘟嘟挂着汗水的小脸重合起来,一想到那个人,她不由得有些心虚。 “我累了,赵大哥也歇歇吧。”萧语找了个借口,快步走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 刚坐稳,小院的门便被推开了,幼青胳膊上拎着篮子,一进来先狠狠地瞪了赵靖一眼,赵靖心里也虚,默默转过头。 “东西都送出去了?”萧语抿了口茶,问道。 “是呢,”幼青把篮子放在桌上,指着里面的鸡蛋、猪肉道,“我做的是家乡的粟米糕,这儿的人都没见过,喜欢得很,回了好多东西呢!” 按这里的传统,新搬来的住户要和邻里街坊走动走动,于是今日一早幼青便起来做了好些粟米糕,每份用油纸包好当作礼品。 “那就好,虽说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但该尽的礼节不能少。”萧语点点头,掀开篮子上的布巾,发现粟米糕还剩了一份,“怎么剩下了?有人家不在?” “就是隔壁那户,”幼青指指墙外,“我敲门敲了好一阵子,没人出来应,看院门上落了一层薄灰,应该是出远门了吧。” “对了小姐,”幼青喝下一杯凉茶后凑过来道,“我听黄宅家的小婢女说,今天是当地的祭灵节,晚上会有灯会,咱们也去瞧瞧?” 第二十九章 幼青又靠得近了点儿,神神秘秘道:“我听黄宅的婢女说,古时候雁州干旱,数月不曾有雨水,眼看着人们就快没法活了,一个外乡来的蒙面女子站了出来,说自己是神灵转世,有办法解决这场大旱。” “人们都不信,那女子也不解释,只掏出一把匕首来一下刺进胸口!女子的心头血喷涌而出,洒在这片土地上,不一会儿,天上便开始下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呢!先前干涸的河道都蓄满了水!” “当真这么神奇?”萧语微微瞪圆了眼睛。 “反正当地人都这么说,”幼青掏出篮子里剩下的粟米糕咬了一口,“那女子临死前留下遗言,说是让她重归于河水之中,于是雁州的百姓将她裹上白布,投进了河里,还在岸边修建了神庙,每年都去祭拜。” “原来是这样,”萧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头有些堵得慌,“那女子也是一位心怀天下之人。” 幼青看出她心中所想,忙安慰道:“小姐莫再多想了,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这祭灵节早就不是当年那样啦!” 她一脸揶揄地笑道:“城里未出阁的女儿最喜欢参加今晚的灯会了,据说啊,有了神灵保佑,今晚能遇见那个命中注定之人呢!” 萧语面皮浮上一层粉,衬得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嗔怒道:“净会说笑!” “去嘛去嘛!”幼青知道萧语没有生气,便有恃无恐地撒娇,“小姐您的终身大事定了,我这儿可还没谱呢!” -- 第40页 “哪有女儿家这么恨嫁的!”萧语笑骂道,“行了都依你,不过我们得跟苏管家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小姐尽管放心去即可,”正在这时,苏元成推门而入,笑呵呵道,“不过得让赵公子跟着,最近太乱,我实在不放心。” “苏管家说的是。”见苏元成进来,萧语下意识收了笑,起身福了福身。 赵靖在一旁听了,憨憨地应了一声,结果又收获幼青的白眼一枚,忙低下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苏管家不如跟我们一块去吧!”幼青提议道,“人多也热闹。” “老奴岁数大啦,”苏元成摆摆手,“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就不去了。” 正说着,小虎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一路小跑进来,萧语看着小虎圆圆的后脑勺,道:“不如让小虎跟我们一起去转转,到底还是孩子,应该会喜欢灯会上那些小玩意儿。” 小虎听了,慢慢抬起头,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不过在回头看到身后人的脸色时又低下了头。 苏元成面色少有地有些难看:“小虎年纪小不懂事,怕给小姐您添麻烦,还是——” “无妨。”萧语打断了苏元成的话,拉着面前少年的手,轻声道,“告诉姐姐,你想跟我们一块去玩么?”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不曾接触过的柔软,小虎怯生生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人和善的眼神,忍不住点了点头。 “嗨!这个孩子真不让人省心,”苏元成咧开嘴笑,满脸的褶皱堆积在一起,他上前一步摸了摸小虎的头,嘱咐道,“记住喽,千万不能给小姐添麻烦知道么?” 枯老的手抚上小虎头部的那一刹那,萧语敏锐地发现少年的身子抖了一下,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没有回头看。 “苏管家,午膳就让小虎在我院里用吧,走的时候也方便。”萧语起身,将小虎拉到身后,道。 “成。”苏元成这回应得痛快,“那我先去给小姐传膳。” 眼看着那个佝偻的背影走出院落,萧语一直提在心头的一口气才终于松下来。 可能是重生过一次,她对未知的危险总是有些敏感。 不知为何,尽管幼青说她是在多想,可萧语总隐隐地觉得苏元成很奇怪,具体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但每当他笑呵呵地看着小虎的时候,萧语总会莫名地头皮发麻。 明明是在笑,她却觉得那是对小虎无声的警告——不许和别人有接触。 正午阳光炽烈,萧语却没来由地被自己的猜想惊得遍体生寒。 “快来吃饭吧!”幼青接过门外厨娘送来的食盒,将饭菜一一摆上桌。 小虎在一旁怯怯地看着,始终不敢上桌。 “来,坐这里。”萧语牵过他的手,领着他坐在自己身旁,又见小虎不敢夹菜,只干吃白米饭,便夹了一块排骨过去,轻声道,“在我这儿不需要拘束,想吃什么便夹,好么?” 少年闻着碗里排骨散发出来的香气,喉头动了动,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了,吃吧。”萧语笑笑。 一顿饭吃得很快,饭后萧语进屋里午睡了一会儿,幼青和小虎在廊檐下那一块木料刻着玩儿,没多久天色便暗下来。 赵靖早早地便在院外等候,为了不招摇,他这次特意收起了长刀,只拿了一把短剑揣进怀里,跟萧语等人汇合后便自觉地走在最后,充当起了护卫。 夜幕完全降临,城内的主街上灯火通明,各色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竟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人真多!”幼青感叹道,“这么热闹的雁州还是头一回见吧!” “雁州本就该是这般模样!”赵靖环顾四周的景色,眼中流露出些许自豪之情。 “香梨茶——凉丝丝的香梨茶嘞——” 不远处,一个推着板车的小贩在大声吆喝,板车上载着一个圆滚滚的木桶,缕缕清香从桶内飘出,沁人心脾。 “这是什么?好香。”萧语看向赵靖,问,“是果茶么?” “这是雁州的特产,香梨茶。”赵靖介绍道,“我们这里的香梨个头大,味道甜,夏天做成果茶最是解暑,我去买两碗给您尝尝。” “尝尝也好,”萧语低头问一直拉着的少年,“小虎要喝不要喝?” 小虎抬头看了看摊贩,低下头,小声嗫嚅着:“不……不喝,没……有钱。” “劳烦赵大哥多买几碗。”萧语闻言笑笑,抬首道。 赵靖手脚利索,很快端来几碗溢着清香果茶,萧语接过一碗,半蹲下身递到小虎面前,柔声道:“我家里也有一个弟弟,再过几年也会长成和你一样的小男子汉,这碗果茶算是我请你的,作为回报,叫我一声姐姐好不好?” 小虎呆呆地望着萧语笑吟吟的双眼,良久,伸手接过小碗,红着眼眶怯怯地叫了声:“谢谢姐姐……” 萧语启唇浅笑,起身拉着小虎的手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幼青眼尖地瞧见前面河边立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兴奋道:“快去前边儿看看,那里人多!” 话音刚落,一声爆响传来,天边绽放出一朵绛红色的烟花,在深蓝夜幕的映衬下显得炫丽多姿。 “不行啊!人太多了!”幼青好不容易挤到河边,却被前方的人潮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视线,“看不见!” -- 第41页 人群熙熙攘攘,烟花的声音不绝于耳,十分嘈杂,萧语紧紧攥着小虎的手,刚想说什么,只听河边小船上的船夫喊道:“小娘子若想看烟花,可以来我船上!十文钱一个时辰,还能赏赏景,不贵!” “小姐,咱们去吧——”幼青一脸兴奋,拉着萧语小心翼翼地往船上迈。 “可赵大哥去还碗了,还没回来……”萧语正犹豫着,船夫已将船划离了岸边。 河上的视野果真开阔了许多,幼青扒在船边仰头看得入迷,萧语和小虎坐在船篷里跟船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小娘子看着不像是本地人啊,南边儿来的?”船夫很热情,一面划船一面道。 “嗯。”萧语点点头,反问,“船家怎么看出来的?” “那还不简单,”船夫哈哈笑了两声,“我们这儿的娘们儿都泼辣,明显跟您身上的气质不一样!” “桌上有甜糕,闲了您吃两口解解闷。”船夫侧过身指了指桌上白色的糕点。 方才那碗果茶分量足,小虎看上去也不饿,萧语便没动盘里的糕点。 小舟在河道上漂了许久,不知不觉天色渐晚,街上的行人开始变少,萧语便对船夫道:“船家,天晚了,送我们上岸吧。” “还早呢!”船夫立在船头,背对着众人,用力划动船桨,“还没到一个时辰,小娘子现在就走岂不是太亏?” 萧语心头忽地一颤。 她勉力稳住心神,道:“家中还有老人要侍奉,不敢在外头贪玩。” 小虎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悄悄攥紧了衣角。 眼看着小船驶进了前方的桥洞,一片浓重的阴影逐渐覆盖在小船上方,夜风袭来,竟平白生出些寒意。 船夫闻言,摸摸头上的斗笠,转过身蹲下,拿起盘中的一块糕点,随即叹出一口气,似乎颇为失望:“真可惜,你怎么不吃呢?” 他的声音与方才判若两人,仿佛冬日的寒冰,不带丝毫感情。 小虎猛地一怔,虽然看不清这人的脸,但他的声音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萧语心头突突直跳,越发觉得说不出来的诡异,正疑惑之时,忽然觉得袖口被扯住,一旁的少年一脸煞白,似乎有话要说。 她附耳过去,眼睛一直紧盯着船夫的动作,船逐渐驶出桥洞,皎白的月光倾洒而下,一寸寸落在船头的人身上。 此时,小虎带着颤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快……快跑!快跑!” 船完全驶离桥下,月光照亮了船夫的颈部,萧语霎时间睁大双眼,血液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人苍白的皮肤上,印着一道青黑色、清晰可见的,蝎尾刺青。 第三十章 电光火石间,萧语猛然忆起幼年时父亲对她讲过,蝎尾是大魏的宿敌达尔干人的图腾! 一时间,她的脑子乱成一片。 ——如何逃脱出眼前的困境? ——为什么达尔干人会出现在雁州? ——他们有什么阴谋?朝廷知道么? 那船夫模样的男人将甜糕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片刻,随手扔在甲板上,缓缓站起身。 几乎是同一时间,萧语拉着小虎飞快地跑到船尾,幼青还伸着脖子看烟花,被两人吓了一跳,刚想问什么,只听萧语低声道:“船夫……船夫有问题。” 话音刚落,只见船夫缓缓从船舱里走出,手里多了一把匕首,柄上镶满了大大小小的玉石宝珠。 他对着萧语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都怪小娘子不肯吃那甜糕,若是吃了,就不用再受这种苦。” 萧语没有说话,眼角的余光扫过岸边,却发现岸上人已寥寥无几,再加上船夫方才故意将船划到河道的隐蔽处,根本无法呼救。 “……你到底是什么人?”萧语尽力稳住心神,周旋道,“若你为财,我们身上的财物尽可给你,只求你莫害我们性命。” “呵!小娘子真会说笑。”船夫冷笑一声,摘下头上的斗笠,压低声音道,“我连脸都敢让你看,难道你还觉得,我不会要你的命么?” 在他摘下斗笠的一瞬,萧语的瞳孔骤缩——那是一张疤痕遍布的脸。一条条如有蜈蚣一般的疤痕蜿蜒在男人的脸上,仿佛布满裂纹的琉璃杯,最明显的是右脸的一道长疤,从额头贯穿右眼直到下巴,宛如地狱的恶鬼。 船夫说完又往前一步,躲在萧语背后的小虎被吓得浑身颤抖,不敢抬头。 ——这明显是个亡命徒。 萧语暗道不好,但仍扬声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若你非取我们性命不可,请告诉我理由,至少……至少能让我走得安心些。” “小姐!”幼青一脸惊恐,几乎要哭出来。 “魏人就是诡计多端!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么?!”船夫听了,猛地大喊道,额角青筋暴起,然而他很快收起了这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冷哼道,“不过有一点你错了,我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你‘们’,而是你。” 男人形容可怖的右眼里闪出一丝疯狂,左手高高举起匕首,向前刺去。 清冷的月光映射在刀刃上,灼目的银光让萧语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她愣神的一刹那,一道身影猛地冲上前,幼青拼尽全力抵住船夫高举的左手,大声哭喊道:“小姐!跳河吧!就算死也不能死在这种人手里!” -- 第42页 萧语不会水,这里水位又深,跳下去必死无疑。 “幼青——!” 萧语泪流满面,喉咙仿佛被灌进了泥沙,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不明白,她不甘心,为什么重活一世还是免不了家破人亡的结局?! 船夫似乎对幼青很是嫌弃,将匕首插在一旁的甲板上,伸出右手一把钳住她的脖子,微微用力,手中脆弱的骨骼便发出轻微的爆响。 “不……不要……”萧语猛地摇头,伏着身一步步靠近,低声乞求,“放过她,求你放过她,求你!” “啧,麻烦!”船夫不耐烦地啐了一口,“要是能用匕首,哪里还需要这么费力?” 说着,他又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对于他而言,捏断这人的脖颈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次的任务不会有任何波折,他想。 猛然间,手臂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船夫骤然间松手,愤怒地扭过头,只见原本伏在地上的萧语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方才插在甲板上的匕首,匕首的刀刃上泛着鲜红。 “你居然用它刺我!”船夫捂着手臂,一脸不可置信。 萧语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微微颤抖的双手紧握着匕首:“你现在走,我发誓,决不会去报官!” 她头发散乱,衣裙也沾上了脏污,但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大有对方不答应便同归于尽的气势。 然而对面的男人像是没听到一般,脸色逐渐变得狰狞,他胸口剧烈起伏:“你……你居然让它染上了污浊!完了,全完了!” 萧语心里突突直跳,他听不懂男人在说什么,眼前的人仿佛已经疯了,完全不能正常交流。 “都怪你,都怪你!”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船夫忽地朝这边猛扑过来。 萧语下意识闭上眼睛,却只听一道划破空气的响声传来,紧接着便是重物砸在甲板上的声响。 她缓缓睁开双眼,只见那船夫保持着向自己扑来的姿势倒在船上,一根金丝乌羽箭横着贯穿了他的头颅。 ——那是皇子们特有的箭支。 她愣了愣,木木地转身,只见河道的后方不知何时驶来一艘船,船头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手里挽着一把长弓。旁边赵靖喊得急切:“小姐!小姐!你们有没有受伤?” 他的声音却没有传进萧语耳朵里,确切地说,萧语此刻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只能呆呆地望着站在船首的男人,随后闭上眼,再次睁开,待看清楚那人锋利的眉眼后,眼眶里蓦地涌出泪水。 身子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萧语再也拿不住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膝盖酸软直要往下跪。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揽在怀里,男人身上熟悉的檀香将她包围。 “你来了……”萧语红着眼道。 “嗯。”宁寒将她拥进怀里,双臂牢牢地箍紧,仿佛要将怀里的人拥入骨血,他哑声道,“我来了。” “快把伤员抬到船上——” 萧语猛地一颤,用力地撑开宁寒的怀抱,慌慌张张地回头:“幼青……幼青怎么样?幼青呢?” 宁寒一只手紧紧抱着她,另一只手在背上轻拍,安抚道:“放心,没事了。” “幼青……她被掐着脖子,她很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小虎!小虎呢?他怎么样了?还有达尔干人!达尔干人来大魏了……” 萧语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还想再说什么时忽地顿住了。 一个带着丝缕檀香的吻落在她的眼角,吻去泪痕,紧接着是鼻梁、眉心、额头,每一次的吻都无比轻柔,犹如触碰精致瓷器一般小心翼翼。 “所有人都不会有事,”宁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我在。” 萧语愣了片刻,身子渐渐止住了颤抖,她慢慢地把头埋在对方怀里,良久,飘出带着鼻音的一句:“……我好害怕啊。” 宁寒闻言,揽着萧语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低沉带着点磁性的嗓音让萧语沉醉,头脑越发昏沉,她半阖着眼小声道:“我困了,想睡觉……” “睡吧,”宁寒低声道,“我陪着你。” 得到了保证,萧语彻底安下心来,枕着宁寒的臂膀昏昏沉沉睡去。 眼看着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宁寒扯下肩上的披风将萧语浑身上下包住,随后一把抱起。 “王爷,这人怎么处理?”慕雨上前,指了指甲板上的达尔干人,轻声问道。 “达尔干族崇尚整身天葬,既如此……”宁寒微微侧过头,眼神中现出不加掩饰的狠戾。 “就把脑袋和手脚割下来,扔到山里去喂狼。” 第三十一章 萧语在柔软的床榻上睁开眼睛。 房间内熏着安神的香,丝丝绕绕的香气闻起来让人心安。床榻的旁侧是一扇窗,外面漆黑一片,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鹅黄色的纱帐挂在床头,帐外隐隐约约的光亮映进来,在纱帐上勾勒出一个手持书卷的挺拔背影。 萧语阖了阖眼,意识回笼了一些,大约知道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撑着胳膊想要起来,这才发现身子酸软乏力,仿佛浑身骨头被揉搓了一遍,只得重重跌回塌上。 -- 第43页 端坐在案前的人听到声响立刻起身,一把撩开纱帐,俯下身问:“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萧语摇摇头,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过,”宁寒低声道,“还早,接着睡吧。” “你……”萧语还想说什么,无奈喉咙干痒,刚说了一个字便抚着胸口咳了起来。 宁寒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揽过萧语的肩膀喂她喝下去。 水汽让喉咙湿润了一些,萧语慢慢喝完茶,把茶杯拿在手里,宁寒依旧保持着将她半拥入怀的姿势,萧语也没动,就那么软软地靠着。 “好些了?” 萧语“嗯”了一声,问道:“幼青还好么?” “她很好,只是惊吓过度目前还没醒,”像是知道她还要问什么,宁寒接着道,“那个少年也没有受伤,不过被吓坏了,现在跟赵靖在一起。” “安心了?”他垂眸看着紧贴在自己胸口上小巧白润的耳朵,心中顿时无比熨帖,连声音都带了些笑意。 得到答复,萧语彻底安下心来。 其实自从醒来之后看见宁寒背影的那一刻,她一直提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关于自己的一切,宁寒从未不在意过。 他不知何时已完全褪去年少的青涩懵懂,不再如儿时一般躲在她的身后,他可以在最危险的时候赶来,为她筑起坚固的屏障,用厚实的肩膀为她挡住外部的利刃。 如今的他是淡漠的,可唯独在她面前卸下了一身盔甲,会把她揽在怀里,会喂她喝水,还会问她哪里疼。 萧语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眼圈红了,泪在眼睫上摇摇欲坠,她不想被宁寒瞧见,低着头,偷偷伸手抹掉。 宁寒一直注意着怀里人的动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脏不由得一缩,忙问:“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萧语不说话,过了许久,抬起头看着宁寒,嗫嚅道:“刚刚想起床,结果磕到手腕了……” 她肤色本就白皙清透,再加上方才掉了几滴眼泪,此时眼角带红,面颊确是犹如桃花一般的粉,看起来更加惹人怜。 宁寒把她手里的茶杯拿走,掀起衣袖,果真看见细白的手腕上印着一道红痕,他来不及多想,小心翼翼地拖起手腕,举到唇边,轻轻呵气。 萧语眼眶里又蔓上了些湿意。 宁寒渐渐皱起眉头:“手腕有些肿,我去给你拿冰块。” 他匆忙起身,转身时袖子却被扯住,宁寒回过头,见床上的人伸出方才被他牵住的手,怯怯地道:“不严重的,陪陪我……就好了。” 萧语结结巴巴说完,不敢抬头,只能在说完后偷偷掀眼皮看他。 面前的人半天没动,她后知后觉地羞红了脸,刚想将胳膊缩回去时,手却被紧紧攥住。 宁寒的力道有些大,萧语上半身不由得向前倾,直直地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男人略带笑意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嗯,我陪你。” 说着手臂收拢,将她虚虚环在臂弯里。室内静谧,萧语将面颊紧贴在宁寒胸前,聆听着他如雷的心跳,不由得更添几分羞赧。 宁寒低头看着少女漆黑的发顶,就连那个小巧的发旋都看起来乖巧可爱。他闭上眼,嗅了嗅怀中人身上淡淡的香气,嘴角忍不住勾起——于他而言,这才是最好的安神香。 宁寒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阿寒。”少女清悦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会来雁州?” 宁寒睁眼,垂首道:“父皇派我来处理事务。” “是不是达……”萧语皱着眉道,却被他接下来的话打断。 “你呢?”宁寒揽着她的肩膀淡淡道,“来这里散心?” 想到来之前萧炳坚定不移地要求皇上取消这门亲事,萧语不由得有些心虚,她犹豫片刻,小声道:“父亲让我来祖宅看看……” 闻言,她敏锐地感到揽在肩头的那只手僵了僵,随后复又放松。 半晌,宁寒低声道:“抱歉。” “不、不是的!”萧语闻言猛地从宁寒怀里爬出来,解释道,“这纸婚约解的是将军府的困境,我懂的,我都懂的!只是父亲年纪大了,一时无法接受,你……别放在心上。” “阿寒,”萧语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我……很感激你。” 早在萧语从怀中脱离的那一刻,宁寒的脸色就不太好,直到方才“感激”二字传来时,他周身的气压几乎降到了冰点。 宁寒沉默地盯着萧语,半晌,哑声问:“只有感激么?” “你对我,只有感激么?”他喉结动了动,上前两步,俯视着床上的人,又问了一遍。 “我……” 萧语抬头,在宁寒的眼神里看到了无措的自己,她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三十二章 宁寒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后退一步,脸上又没了表情,淡淡道:“这是雁州的知州府,你好生休息。” 说完,径直转身,推门而出。 那扇有些年纪的门没有被重重摔下,就如往常一样轻轻关上,可萧语却分明感受到了宁寒无边的失望。 她仍旧保持着方才说话时的姿势,呆呆地跪在床上,良久,颓然坐下,心里乱成一团。 窗外透出些光来,天快亮了。 -- 第44页 萧语搓了搓脸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还有很多事没有解决,她必须得振作。 草草洗漱完毕,萧语换上侍女送来的衣服,出了门。 府里下人们早早地开始忙活,来来回回在廊檐下穿梭,许是不认得她,碰见了也只是潦草地福福身,便步履匆匆地走了。 萧语一时愣在原地,这里是宁寒带她过来的,而现在宁寒不在,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就在她愣神时,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萧小姐这么早便醒了?” 她闻言看去,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立着一个女子,她顺着台阶走上来,笑着道:“可是床榻不够软?我让人再给您铺一层去。” 萧语下意识摇摇头,看着走近的女子,脑子发懵,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那女子大约也看出了萧语的窘境,福了福身,柔声道:“萧小姐莫要慌张,我是刘一清的夫人,您现在可是要找人?随我来便是。” 萧语这才注意到女子头上盘起的发髻,显然是嫁了人的妇人才有的装扮,联想到宁寒之前说的,这位应该就是雁州的知州夫人。 想清楚了,她忙道了声谢,催促道:“我想去看看幼青,有劳夫人带路。” 刘夫人点点头,将她带到了一处客房内,萧语颤着双手推开门,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她控制不住自己,几步上前,握住幼青的手,道:“怎么样了?还好么?” 刘夫人体贴地将门关上。 幼青醒了没多久,看样子还有些疲累,不过看见萧语很高兴,脸上带着笑:“我没事儿,倒是小姐,您估计吓坏了吧。” 萧语揉揉泛红的眼眶,强忍着不哭出来:“知道就好,以后别再这么傻了,不然日后成亲都没人要你!” 幼青无声地笑了两声,紧紧握住萧语的手,不再言语。她从五岁时就陪在萧语身边,到现在已经十余年的时间,她们之间早已情同姐妹,下一次若是萧语遇险,她知道自己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萧语扒开幼青的衣领,看着白皙的颈上那两道青紫色的指痕,越发心疼。 幼青自觉地将衣领拢起,安慰道:“小姐也别太伤心,我还算命大,那匪贼若是直接捅我一刀,那就彻底回天乏力了。” “少说这些丧气话!”萧语忙去捂她的嘴,心里却莫名一怔。 幼青却浑不在意道:“确实是这样,我当时冲上去就想着能多替您挡几刀,没想到他居然没用那把匕首,这才让我多挣扎了一会儿呢……” “少扯这些有的没的,别胡思乱想,好好躺着养病。”萧语貌似不在意地给她拉拉被子,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了些想法。 那晚在船上,那达尔干人已经手持匕首冲了过来,可当幼青挡在自己面前时,他却将匕首扔在一旁,反而选择掐住幼青的脖子。 这是不合理的。 萧语眉头渐渐皱起,手心微湿。 当时那人神思已接近癫狂,若是单纯地想要杀死她们,早在幼青冲上去时就应当将手里的匕首刺进去,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加费力的方式。 尽管对于那样的人来说,用匕首杀人和拧断脖颈所耗费的力气差不了太多,但萧语不相信,在那样紧迫的情境下他还会选择更加费时的方式。 萧语闭上眼,回想。 “可惜不能用匕首,啧,真是麻烦。” “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你‘们’。” “你居然用匕首刺我!完了,它被污染了,全完了!” 萧语猛地睁开眼睛,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险些溺水的人。 “小姐,你怎么了?!”幼青看着不对劲,轻轻拍打萧语的脸颊。 “我没事……” 萧语回过神来,握住幼青的手道:“你再躺会儿,我去前厅看看。” “……哦。”幼青点点头,看着萧语匆匆起身,留下一道背影。 萧语来不及多想,经下人引路在厨房找到刘夫人的时候,她正在指点厨娘熬汤。 “夫人。”萧语抿了抿略显苍白的唇,“前厅是否在议事?” “你是说一清他们?在书房呢。”刘夫人叹口气,“已经一整晚了,还是没什么眉目,我正要熬些安神的汤送去呢。” “书房在哪儿?” “出了这个院子往左拐直走就是。”刘夫人有些纳闷,刚想问萧语是不是要找什么东西,就见她转身匆匆出了厨房。 按照刘夫人指的方向,萧语很快找到了书房,刚靠近一些,便听得里面传来声音: “那人身上没什么有帮助的线索,不过倒是在嘴里找到了毒包,看来又是个死士,赵公子,你在街上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没有,当时我去还碗,那歹人定是伪装成船夫将小姐骗上了船!” “现在小虎被吓得说不出话,幼青姑娘又昏迷着,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有萧小姐知道,不如……” “不急,磐宁珠在我们这里,”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先让她休息。” 萧语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一眼便望见座位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只不过如今眉头微蹙,阖着眼按揉眉心,一副疲累之态。 “小姐?您怎么来了?”赵靖一句话让宁寒猛地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门口的人。 -- 第45页 “萧小姐身子好些了?”刘一清也没想到刚说完萧语就会来,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又突然想到端王和将军府的婚约,心下了然,“萧小姐莫要担心,王爷只是跟我们稍谈几句,很快就回去陪您了。” 萧语脸红了红——这分明把她当成委委屈屈千里追夫的苦情女了。 她不由得抬眼看向宁寒,只听他冷冷道:“回去。” 萧语残存的那点儿旖旎心思被浇灭,她清清嗓子,对着刘一清正色道:“刘大人您误会了,我来是想协助您查案,毕竟我目睹了整个过程,也许会对您有帮助。” “好……好!”刘一清兴奋得不得了,“多谢萧小姐相助!” 宁寒没有出声,盯着萧语略带苍白的面颊,眉头愈发紧皱。 “是您帮了我才对,”萧语找了个椅子坐下,看向刘一清,问道,“不过你们是如何知道我在那条小船上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说到底,还是多亏了王爷!” 就在今日,宁寒和刘一清一同前往城中温宅走访,为了不引人耳目,宁寒便扮成了刘一清的护卫跟在身后。 孝期未过,温家内部各处仍旧挂着白布,衬得偌大的宅子更显得阴森。 来接待的是温思源的夫人,秦氏。她身着一袭白衣,未带头饰,只用一根木簪将头发扎起,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这是刘大人第几回来了?”秦氏坐在椅子上,冷冷道,“莫非我们老爷的案子有进展了?” 刘一清迟疑片刻,如实道:“虽然还没有将凶手绳之以法,但多少有了些眉目,此次前来是想再次查看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哼!”秦氏冷哼一声,方才勉强装出来的那点恭敬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就知道你们根本什么也查不出来!你们一个个看我没了相公,便都来看我的好戏,我告诉你们,我今日一步都不会让你们踏进去!” 她浑身气得发抖,拿手指着刘一清,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刘一清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立着的宁寒,微微摇了摇头。 他几次三番前来查案,除了第一次,之后的每一趟都是无功而返,原因就是这位温夫人秦氏太过激动,每次看见外人在温思源生前的房间里翻找,总是忍不住将人轰出去,不允许别人踏足这片领域。 宁寒回过头,看着双眼通红的秦氏,上前一步,沉声道:“温思源的死有蹊跷。” “你住口!”秦氏大声吼道,“区区一个小衙役竟敢直呼我相公的名讳!大胆!” “你们不过是办事不力抓不到人,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拙劣的借口,三番五次上门扰我安宁,说!你们和凶手是不是一伙的!” “你……”刘一清急的直流汗,这话说出来简直是杀头的罪过,他抬眼看向宁寒,却发现他仍是面色沉静,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宁寒直直地看着秦氏,继续道:“在流寇打劫温宅之前,他们并没有杀过人,最多只是抢劫一些财物。” “你的相公,是他们在雁州杀的第一个人。”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可温宅的钱财却分文未少。” “难道你就没有丝毫怀疑么?” 秦氏听了,怔怔地站着,随后缓缓瘫倒在椅子上,双手无力地垂下,随后低声呜咽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都是那个珠子引起的祸端!那高人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应该扔掉的,都怪那个珠子啊!” 刘一清心中一凜,与宁寒对视了一眼,问道:“什么珠子?可否跟我们说一说?” 秦氏泪流满面,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抽泣着道:“我家老爷一直喜欢收集各种古董物件儿,这个爱好城里人都知道,三年前,有个男人半夜敲开了我家的门,说是想见见我家老爷。” “管家不知道他是何人,当时便拦下了,没想到他死活不走,非要见老爷一面,说是有个宝贝要让他瞧瞧,赶巧,那天老爷去酒楼吃酒,回来正好撞见,便让他进来了……” 说及此处,秦氏又忍不住掉了泪:“那时候……那时候就不应该让他进来!” “老爷把他带进书房里,让我去泡壶茶来,等我端着茶过来时,正看见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挺精致,上面还雕着花纹。” “那个人说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件真的宝贝,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到的。我当时质问他若真如他所说,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那人回我说是家里祖上传下来的,若不是急着用钱也不会卖。” “我当时根本不信,可老爷来了兴趣,非让打开来看看。那人却说这件宝贝有些邪性,不能近女人的身,我只能出来。” 秦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竟多了几分恐惧:“可我实在是好奇,便偷偷在门缝里偷看了两眼,结果看见那人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珠子。那晚天阴着,看不见月亮,可那枚珠子竟散发出红光!” “那光一转眼就灭了,我什么也看不到,只知道老爷给了他足足三千两白银!我实在忍不住去问老爷,可他却告诉我。”她用颤抖的双手抚了抚鬓角,脸色又白了几分。 “那个珠子里,有能供人驱使的……小鬼。” 第三十三章 “可供人驱使的小鬼?”刘一清皱紧了眉头,越发迷惑,“温老爷信了?” -- 第46页 秦氏一脸悲戚地点点头:“他信誓旦旦地跟我说真的看见了,然后就把那颗珠子收起来,平时也不让人碰,连我也不行。” “后来是谁告诉你这个珠子不祥的?” “是一个老道。”秦氏拿起帕子揩揩眼角,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激动,“那道士云游四方,来我家化缘时指着西北角说,家里有不祥之物,需得马上扔掉,否则日后必定会有大灾。” “我一听就慌了,西北角老爷的书房,前些日子收的那颗珠子就放在里边儿。可老爷一听就怒了,直接将他赶了出去,我劝老爷把珠子转给别人,再不济至少别在家里放着,可他不听,结果……结果就……” 说到这,秦氏眼眶里又盈满了泪,低下头用帕子擦拭。 “夫人请节哀。”刘一清安慰了一句,转头对宁寒悄声道,“这珠子应该就是磐宁珠没跑了!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不同于刘一清的胸有成竹,宁寒微蹙着眉,脸色并没有太轻松。 “可否让我看看那枚珠子?”宁寒看向秦氏,沉声道。 秦氏抬头看了看说话的宁寒,虽疑惑这小小的衙役为何能越过知州来发号施令,但仍起身,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跟我来吧。” 她被小丫鬟搀着,领着二人穿过重重游廊,来到位于西北角的书房。 她进到屋内,拉开最上方的柜子,拿出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盒,递到两人跟前:“就在这儿了。” 她微不可寻地叹了口气,一副疲惫之态:“老爷生前这书房根本不让外人进,如今他去了,我也没精力处理这些东西,你们拿走吧,离我们家越远越好。” 许是睹物思人,秦氏的声音又有些哽咽,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 宁寒接过盒子,在刘一情期待的注视中轻轻打开—— ——空空如也。 刘一清登时瞪大了双眼:“怎么回事?珠子呢?!” 宁寒面无波澜,似乎早有预料。 “什么?!”秦氏闻言猛地转身,待看清楚空荡荡的盒子时脸色霎时间白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一把夺过木盒,在手里来回翻看,“明明就在里面的,明明就在里面的啊!” “一定是被人偷走了,一定是!”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刘一清,“这就是线索!一定是贼人偷走了这颗珠子,你们顺着查,一定能抓到凶手,对不对?” 刘一清面露难色,悄声对宁寒道道,“王爷,看来我们还是晚了一步,现在怎么办?” 宁寒没有说话,凝神思索了片刻,半晌,低声道:“不,珠子不是被凶手带走的。” “此案的凶手目的是得到这颗珠子,在此之前去到的几家无一例外都有收藏的爱好,他们为了不打草惊蛇便借打劫之名潜入。” 他顿了顿,指腹在扳指上摩挲:“前几户人家也有与凶手碰面的情况,但凶手并没有动手,显然不想出人命引起注意。可当他们真正找到目标时,却将人杀害,这不合理。” “那……你是说……”秦氏怔怔地望着他,喃喃开口。 宁寒微微颔首:“真正让凶手起了杀意的,是珠子的消失。换言之,在凶手来之前——” 他沉声道:“这枚至关重要的珠子就已经不见了。” “怎、怎么会……”秦氏重重跌坐在椅子上,不敢相信,可宁寒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信服感,令她不得不信。 “温夫人,”刘一清不忍心看她如此颓废的模样,道,“您好好想想,有没有人来过这间书房?” “有人来过?有人……”秦氏闻言细细回想,口中喃喃低语,半晌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似乎蕴藏着滔天的怒火。 “是她,是那个贱人!”秦氏气得双手发抖,“一定是她将老爷的珠子偷走了!” 第三十四章 秦氏犹如疯了一般,将盒子重重摔在地上,随后跌跌撞撞地疾步走出去。 “夫人!” 一旁候着的小丫头被吓了个不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快步跟上。 “你家夫人去哪了?那个女人又是谁?”刘一清一把拉住她,问道。 “夫人应、应是去了东院儿……”小丫头战战兢兢道,“秋姨娘在那儿住。” 这下刘一清明白了,这个秋姨娘应该是温思源纳的一房小妾,现如今温思源不在了,她的处境应该不太好过。 “快带着我们去看看!”刘一清催促道。 待三人到了东院门口,老远就听见女人凄厉的哭喊声:“救命啊!杀人了!救命——!” 刘一清来不及多想,一把将虚掩的门踢开,结果正看见秦氏揪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头发,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扇向她的脸颊,口中念念有词:“都是你这个狐狸精!都是你害我家门不幸!” 女人的嘴脸已经渗出鲜血,见状,刘一清连忙拉住秦氏,将她拽到一边,厉声道:“有话好好说便可,光天化日之下怎可随意打骂别人!” “她根本不是人!”秦氏咬着牙恶狠狠道,“她就是个狐狸精,老爷生前便教她把魂儿勾了去,在别庄一连好几个月都回来,庄子的生意也不管了,你说,她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秦氏越说声音越颤抖,其中的哭腔愈发明显,最终还是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泣道:“自从她进了这个宅子,府里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如今连下人的月银都快发不起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 第47页 那被唤作秋姨娘的女人匍匐在一旁小声呜咽着,时不时抬起湿漉漉的桃花眼看看四周,眼瞅着秦氏没了打她的精力,这才哭出声来,边哭边泪水涟涟道:“这位官爷,可否扶我起来,我方才被推倒时脚腕好像扭伤了。” 说着,将纤细的手腕举到了宁寒跟前。 刘一清看直了眼睛——看来这女人也不是什么无辜的小白兔。 宁寒垂眸凝视着腰间那只手,面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面无表情,向后退了一步。 秋姨娘:“……” 尽管如此,她仍旧不灰心,执着地伸着手腕,柔声细语道:“脚腕子这会儿火辣辣的,官爷难道忍心看秋儿在这凉地上躺着么?” 说着她将柳叶眉紧紧蹙起,生生又挤出了几滴眼泪。 秋姨娘对自己很有信心,毕竟她曾经也是怡红院的头牌儿,姿色自不必说,往常一个皱眉便能让点她的客人捂着心口喊心疼,若是再掉几滴美人泪,就算是见多识广的风流公子们也受不了,纷纷掏出银子来让她花,何况这个一看就没去过烟花柳巷的小衙役。 不过这个衙役长得确实不错,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比那些包她的公子哥不知道好了多少! 大魏民风开放,民间对寡妇再嫁并不歧视,因此秋姨娘的算盘打得叭叭作响。 如今温思源这个老头子没了,她作为一个姨娘便彻底没了倚靠,若是这时候能勾搭上在县衙当差的这位小郎君那当真是极好的,何况这个衙役又如此对她的胃口。 反正比起那个人老珠黄的秦氏,至少她还有姿色。 秋姨娘越想心里越美滋滋的,连伸出去的手指都微微翘着,彰显着内心不加掩饰的骄傲。 “贱人!”秦氏愤愤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扭过头不去看。 而秋姨娘仿佛没听见似的,甚至还主动凑近了些。 宁寒仍旧面无表情,但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到他眉间微微皱起的细痕,眼前的女人身上散发着廉价呛鼻的香粉味,让他的眉心隐隐作痛。 此时此刻,他不由得十分怀念那个人身上淡淡的清香。 宁寒盯着那只手看了许久,等到秋姨娘抬得手腕都酸了,这才缓缓伸出右手。 秋姨娘一喜,刚要将手递过去时,却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直直地冲着自己的面部袭来,随后下颌被一股极强的力道钳住,她惊恐地睁大双眼,只见原本立着的小衙役缓缓蹲下身。 “告诉我关于那颗珠子的事情,不要说废话,懂了么?” 他的眼里深沉如墨,不带一丝温度,秋姨娘从没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吓得直点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说,我说……” 话音刚落,下颌的力道便倏地撤下,宁寒起身,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将手指仔细地擦拭一遍。 他现在很不耐烦,眼前的一切都令他头疼,他只想快些将案子了结,然后去见那个启唇一笑便让百花颜色尽失的她。 秋姨娘软着腿站起来,把这一动作尽收眼底,但不敢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道:“珠子……珠子不是我拿的。” “你说谎!”她刚唯唯诺诺地说完,秦氏便大吼一声,“除了我,老爷平素只让你进他的书房,你休要狡辩!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真的没有拿那颗珠子,”秋姨娘撇着嘴一脸委屈,“我只有在老爷陪同的情况下才能进书房,这个您也是知道的。” “你——” 秦氏被秋姨娘堵得说不出话来,胸中一口气郁结吐不出来,竟直接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夫人——”小丫头惊呼一声,赶忙接住她。 “先把你家夫人扶回卧房休息!”刘一清也被眼前的场景搅得焦头烂额,索性大手一挥让小丫头待秦氏下去了。 秦氏走后院子里安生了许多,刘一清揩了把汗,看向秋姨娘,问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说那颗珠子是怎么回事了吧。” 秋姨娘也长舒了一口气,找了个石凳坐下,这才道:“二位官爷别听那个疯女人乱说,老爷的珠子根本不是我拿的,不过也确实跟我有点关系,因为啊,老爷为了给我买簪子,把那珠子当出去了。” “什么?”刘一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当出去了?” “是啊。”秋姨娘一脸不在意地点点头,还颇有些骄傲地道,“那簪子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上边儿缀着金丝鸾凤,可好看了!” “当了多少钱?” “谁知道?”秋姨娘拧着帕子细细回想了片刻,给出一个数,“大约九百两吧。” “九百两?!” 刘一清心口隐隐作痛,他一年的俸禄都不够九百两,可区区一根簪子便要价这么高,简直……简直……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他去的是哪家当铺?”宁寒忽地开口问道。 “这、这我不清楚,”一对上宁寒,秋姨娘的气焰立马就收了几分,诺诺道,“应该就是福来当铺吧,这是雁州最大的当铺了,什么奇珍异宝他们都收。” 宁寒得到回复,又重新翻开案件的卷宗,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不对啊!”刘一清回过神来,疑惑道,“照理说温家家产极多,为何非要当这颗珠子来给你买簪?” “唉……”秋姨娘叹了口气,脸上真真切切显出些疲态来,“官爷有所不知,这温家早就不像当年那样了,别听疯女人说的那一套,温家落魄成如今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老爷迷上了赌钱!” -- 第48页 “庄子和铺子上的收益不好都是小事,至少没动到根本,可前两年老爷突然迷上了赌钱,一把年纪了成日往赌场跑,明明没有什么天份却还不认,最后把大半家产都赔进去了,唉,可惜啊,我命不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得给他守寡。” 刘一清心中不免有些唏嘘,转过身,看向宁寒,悄声道:“王爷,温宅估计查不出什么了,咱们下一步是不是该去福来当铺看看?” “不。”宁寒合上卷宗,沉声道,“达尔干人杀人的动机是无法找到珠子的愤怒,从卷宗上来看,他们最后一次作案是在得月楼,而之前的两处当铺均是如出一辙的泄愤,所以磐宁珠应该不在当铺。” 他顿了顿,道:“去得月楼看看。” “好。”刘一清点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刚要走出小院时,秋姨娘忽地在后面高声喊道:“那位官爷,不接受秋儿是不是嫌我老?” 宁寒闻言,脚步顿了顿,片刻转身,淡淡道:“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唉……我就知道。”秋姨娘扭过脸,拿起扇子一下一下扇,嘴里念叨着,“只有我还是孤单一人,可怜啊,可怜……” 宁寒静默片刻,转身离开。 出了温宅,坐上马车,车夫利落地朝着那处显眼的建筑——得月楼驶去。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落日的余晖一寸寸淹没在云层之后。 得月楼不愧为雁州最大的酒楼,内部装潢极为华丽,统共三层,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算是极为高大的建筑了。 傍晚的酒楼总是格外热闹,得月楼也不例外。雁州人生性豁达,再加上今日又是祭灵节,因此即便有流寇的侵扰,也不能阻挡他们出来欢畅饮酒的步伐。 酒楼内灯火通明,推杯换盏声不绝于耳,宁寒等人一进门便有门口的小二迎上来:“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还没等刘一清开口,小二先认出了他,笑着道:“哎呦,是刘知州,失敬失敬,不知刘知州来本店有何事啊?” “我们……”还未等刘一清说完,宁寒先开口道,“吃饭,要一个包厢。” 小二看看宁寒,又看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最后把目光投向刘一清。 刘一清干咳了一声,道:“就这么来。” “好嘞!您二位这边儿请。”小二手脚麻利地将两人引上二楼的包厢,随后拎了一壶茶进来,“二位点菜的时候叫我一声就成。” 出了包厢,小二脚步不停地上了三楼,在一扇房门前敲了两声,低声道:“老板,他们来了。” 第三十五章 “得月楼开了多久?”宁寒环顾包厢的装潢,问道。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得月楼是雁州的老牌酒楼了,几十年的时间还是有的。”刘一清给自己倒了杯茶,“我父亲年轻时就有这座酒楼了,那时候里边儿东西齐全,还实惠,不像现在一盘点心都要五六两银子,太贵了,实在买不起啊。” 他自顾自的说完,这才意识到在宁寒面前发牢骚不太好,尴尬地咳了一声,问道:“王爷有什么想法?” 宁寒抿了一口茶,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道:“现在需要知道得月楼到底有没有磐宁珠,如果有,是不是已经被达尔干人取走,这很重要。” “可您说过达尔干人杀人是为了泄愤,得月楼也和之前的几起案子一样,都死了人,按这个道理磐宁珠应该不在得月楼才对。” “不。”宁寒盯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了片刻,转过头道,“不一样。” “达尔干人自从在温思源那里得知磐宁珠被当掉,随后便乱了阵脚,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只能在各当铺内寻找,此时他们已经不再是偷盗,而是抢夺,因此前两起案子中,死者都是当铺的老板,而所有当物被用来泄愤而砸烂。” “这么说……难道温思源没有告诉他们把磐宁珠卖到了哪里?”刘一清不解。 “嗯。”宁寒点头,“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温思源没有将磐宁珠的下落告知凶手,这直接导致了他们后来的疯狂举动。” “得月楼的案子不同。”宁寒下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若是达尔干人只是前来碰运气,一定会找上得月楼的老板,逼问他是否见过磐宁珠,那样一来,死的人就不会是王白。” 一语毕,刘一清已经变了脸色:“如果那样的话,死者将会是得月楼的老板!可现在得月楼还好端端的开着,这说明……” “说明达尔干人不是误打误撞才来到这里,”宁寒沉声道,“这是他们的目标,磐宁珠极有可能就在此处。” “对,对,就是这样!”刘一清好似想起了什么,道,“得月楼的老板也算是家大业大,奇珍异宝收集了不少,但他喜欢举行义卖将这些藏品换成真金白银,前些日子得月楼刚刚举办过一次。” 宁寒沉思片刻,抬首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达尔干人应该在那场义卖中看到了磐宁珠,故而选择夜晚潜入,所以被杀的人只是值夜的小二。” “所以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得月楼的老板——” 还没等他说完,宁寒忽地眉头一皱,抬手示意:“有人。” 刘一清立马噤了声。 屋内一时间静悄悄的,很快,这片寂静被打破,一串不甚清晰的脚步声自走廊传来,愈来愈大,最后在他们门前停下。 -- 第49页 “咚咚咚。” 清脆的叩门声响起,紧接着是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刘知州,我是得月楼的老板。” “进。” 门被“唰”的一声推开一条缝,一个体型与方才得声音极不相符的男人从从门缝极挤进来,挺着肚子,笑着搓搓手,道,“不知二位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去传菜,今晚我和刘知州不醉不归!” “不用……” 还未等刘一清说什么,男人突然一拍脑门道:“哎呀,是我的不对,我居然还没自我介绍。” 说着拍了拍袖子,拱了拱手,道:“鄙人宋策,是这得月楼的老板,虽说是初次见面,可刘知州的英名可是早就听说过,还望以后刘知州多光临小店。” 说完对身后的小厮挥了挥手,接过小厮手中鼓鼓囊囊的布袋,一脸谄媚地凑上前去,低声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刘知州日后多照顾着咱们点儿。” 刘一清打开布袋,发现里面满满的竟全是碎金子! 他登时怒了,一把将布袋扔在地上,厉声道:“本官向来看不上这种心术不正的小人伎俩,宋老板不必再这样煞费苦心!我此次前来是为查案,案子查清楚了我自会离开,你何必这样紧张,莫不是心里有鬼?!” 宋策没料到刘一清竟是这么个人物,一时间愣在原地,不过到底是摸爬滚打出来的生意人,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着收起布袋,歉声道:“是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对,不过不知刘知州来查的是何案?” “六月初八,得月楼失窃,小二王白遇刺身亡。”宁寒淡淡开口,“我们来查王白的死因。” “嗨,原来是这档子事儿,”宋策示意小厮将门关上,艰难地盘腿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看上去十分轻松,“说起来都怪那小子命不好,那天晚上偏偏轮到他守仓库,结果好巧不巧,正好遇到流寇!我也很心疼啊,不光是王白死了,库房里的宝贝也丢了不少呢!” 看着宋策一副全然不在意,甚至把丢是宝贝看得更重的样子,刘一清拼命抑制住发怒的冲动,问道:“那晚库房都丢了什么?” “哎呦那东西可多了去了!”宋策满脸肥肉的脸上全是痛心,“一对双龙戏珠汉白玉雕,一根金丝楠木簪,哦对,还有一把上等的冰蚕丝扇!” “那些个盗贼净会捡着库房里值钱的宝贝挑,”宋策笑吟吟看向刘一清,“刘知州,您可得赶快破案,将我这些宝贝寻回来啊!”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坐在一旁的宁寒开口道,“磐宁珠去了哪里?” 刹那间,宋策的笑僵在脸上,他很快收起笑容,眯成两条缝隙的眼睛里闪着疑惑的光:“不知这位兄台说的是什么珠?在下实在是听不懂啊?” 宁寒没有回答,视线落在宋策身后站着的小厮身上,他发现刚刚提到“磐宁珠”三字时,小厮的身子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照宋老板的意思,就是没有见过这磐宁珠?”刘一清反问。 “那是当然,要不是这位兄台提到,我是根本连听都未曾听过的。”宋策喝了一口茶,眼角余光瞥见宁寒正注视着身后的小厮,随即皱了皱眉,冲身后呵斥道,“还不快出去!” 小厮本就战战兢兢,听了这话赶忙拿起桌上的托盘就要走。 “等等。”宁寒突然开口,随后看向宋策,“不如让他在这里听着,不碍事。” 宋策盯着宁寒的眼睛,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似乎不是一个衙役那样简单,但转念一想雁州能有什么大人物,他连刘一清都不怕,难道还能怕一个小衙役不成? “刘知州不在意就行。”这样想着,他重新摆上一副乐呵呵的笑脸,不过语气里已经没了方才的恭敬。 “还请宋老板详细说说那晚的情景。”刘一清虽然不知道宁寒此举的用意,但宁寒的安排总是没错的,索性不去管,开始询问。 “平常我一般都会睡在店里,但那晚挺不巧,内子生了病,我便回了一趟家,直接在家里歇下了。”宋策回忆道,“结果第二日白天来了之后就看见王白的尸体躺在库房跟前,身上都凉透了,唉……” “所以你并不知道那晚发生的事?” “完全不知。”宋策一脸惋惜地摇头。 宁寒抿了一口茶,注意到小厮隐在衣袖底下颤抖的双手,他放下茶杯,问道:“那晚还有没有其他人和王白一同值夜?” “这倒是没有,”宋策对答如流,“我们店里的值夜都已经安排好了,每晚就一个人。” “就一个?”刘一清不相信,“这么大的酒楼怎么会只留一个人值夜?难道就不怕丢东西么?” “怎么会呢?”宋策摆摆手,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颇有些不屑地笑道,“之前从没丢过东西,也就是这阵子刘知州您一直没抓住的流寇偷了我的宝贝!” 他冷哼一声,小眼睛里满是戏谑。 刘一清握紧了拳头,尽管知道这是在嘲笑自己,但没抓到凶手是事实,他也不能反驳什么。 一时间,包厢里的气氛陷入僵局。 宋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挺着大肚子站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客人要招待,刘知州若是不吃饭就回吧,若是有想吃的回头我打包一份到您府上给您尝尝,毕竟这的菜可不便宜呢!” “你……” -- 第50页 “砰!” 只听一声巨响,包厢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人被直直地扔进来,抬头一看,正是之前将他们迎进来的小二,不过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 把他扔进来的是慕雨,他拎着一本册子走进来,在接收到宁寒的眼神后将册子递给了刘一清。 “你……你……”宋策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结巴了半天才问出口,“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小二抬起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脸,指了指慕雨,口齿不清道:“是……他……” 宋策猛地抬头,待看清楚慕雨站在刘一清旁边时破口大骂:“刘一清,仗着自己是知州便欺压良民,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哼!”刘一清一把将手中的册子扔在地上,怒目而视道,“你先看看自己做了什么?这册子上有记录,六月初八那天除了王白之外明明还有一个叫陈志的人也在酒楼,你为什么要撒谎?!” 宋策愣了,捧起地上的册子睁大了眼睛仔细看,这确实是酒楼的册子,上面有每晚值夜人的记录,每一天记录从不间断。 往常为了节省成本,每晚的确是只有一个人值夜,六月初八那晚本来轮到王白值夜,可他身体不适,跟他关系不错的陈志便主动留下来一同值夜,并在册子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宋策的手微微颤抖,可他明明已经派人将这本册子烧毁了啊!只要没有这白纸黑字的证据,谁还能把他怎么样? “老、老板,”地上的人好不容易爬起来,立马躲到宋策身后,颤巍巍指着慕雨道,“是他跟踪我,还、还把册子抢走了。” 宋策恶狠狠地看着刘一清,觉得面子都被丢光了,气得满脸肥肉直哆嗦,索性一回头扇了身后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争气的东西!” 小二呆愣了一瞬,又唯唯诺诺低下头去,不敢吭声。 打完人泄愤,宋策冷静了些许,他理了理衣襟,在刘一清的注视中又恢复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冷哼一声道:“这是我们酒楼的值夜册,刘大人有何高见啊?” “你少在这里拖延时间,还不快把陈志叫出来!”刘一清勉强压住怒意,“耽误了查案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好啊!”宋策浑不在意道,“不用去叫,他就在这里呢,陈志,过来——” 只见原本立在门边角落里的小厮上前,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衣袖。 “你就是陈志?”刘一清惊讶道,“你明明一直在这里,刚才为何不出来作证?” 宋策闻言嗤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只听一旁沉默许久的男人淡淡道:“他不敢。” “陈志。”这次开口的是宁寒,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告诉我,你那天晚上在不在得月楼?” 陈志抬起脸,眼角通红,末了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那晚得月楼里潜入了酒楼?” 陈志又点点头。 “王白是不是真的被酒楼杀害了?” 陈志顿了顿,眼圈更红了,不过仍然艰难地点了点头。 宁寒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再次发问:“你有没有看见,王白是如何死的?” 话音刚落,陈志身子一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宋策,随后垂下眼睛,小声开口:“没……有,我没有看见。” 他顿了顿,继续低着头道:“王白是负责检查库房,我、我是负责打扫房间的卫生,所以没、没有看到。” “怎么可能!”刘一清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整个酒楼只有你和王白二人,他被酒楼杀害难道你会不知道?还是说你其实也是帮凶?!” 听见“帮凶”二字,陈志身子哆嗦了几下,没有抬头,反而埋得更低了。 “审问完了?”宋策一脸得意,“刘大人审也审了骂也骂了,既然没审出什么结果,那就先把银子结了吧!” “这门、这桌子可都是你们砸坏的,刘大人可别不认账啊。” “陈志分明就是受到了你的威胁!况且你故意隐瞒实情,妄图销毁物证,单这一点我便可将你捉拿!”刘一清对他怒目而视,义正言辞道。 然而宋策闻言,剜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刘一清,我叫你一声刘大人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告诉你,今天若是把我羁押回去,明天你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你不过是雁州的一个小小的知州,我在京城可是有人的,你给我老实点,我兴许还能饶你一回!” 刘一清从未受过如此屈辱,气得说不出话来,正胸闷气短之时,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让他闭嘴。” 一旁的慕雨闻声而动,干脆利落地一拳揍到宋策的肥脸上,直接让他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你……唔!”还未等他出声,慕雨又揍出一拳,这次力道明显重了许多,直揍得宋策眼冒金星,鼻血横流。 “把命留着。”宁寒又淡淡道,“我有用。” 慕雨这才收了手,甩甩手腕退到一边。 “你们……你们!你们一群疯子!”宋策捂着鼻子爬起来,扯着尖细的声音大喊,“竟敢打我?我要了你们的狗命!人呢!来人啊!” 他气势汹汹地立在原地,等着早就安排好的人冲进来给他们一个教训,可立了半天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 “人呢!人呢!快点出来!”宋策气急败坏地嘶吼道。 -- 第51页 “老、老板,”被他扇过一耳光的小二肿着脸、指着慕雨道,“打手来不了了,都、都被那个少年放倒了!” 宋策听罢,这时才真正有些慌了。以防万一,他可是安排了几十个打手在隔壁房间,就等着一声令下时赶过来撑场面,可这么多人居然、居然被对方一个人就放倒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宁寒不答话,也不看他,仍旧坐在原地喝茶,待放下茶盏后,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牌,一把掷出,直击在宋策的脸上。 宋策下意识用手接住,只看见一眼,脸霎时间白了。 “看清楚了就拿过来。”宁寒又拎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 宋策只觉得两条腿登时没了力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但仍不死心,忍不住又捧着那块玉牌仔细瞅,待看清楚玉牌上雕着的清晰可见的“端”字时,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他就那么跪着,用膝盖一步步挪到宁寒面前,全然没了方才嚣张的气焰,匍匐着把玉牌举过头顶,战战兢兢道:“王、王爷,小的有、有眼无珠,认不出您的身份,多、多有冲撞,还望您饶了小的。” “我为什么要饶你?”宁寒淡淡道。 “我……我可以给您说那晚的经过!”宋策仿佛急着证明自己还有用,顶着肿脸口齿不清道,“只要您想知道的,我说,我都说!” 第三十六章 宁寒凝眸望着茶水中漂浮的墨绿色茶叶,片刻后吐出一个字:“说。” 宋策闻言忙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玉牌放回桌上,随后悄悄松口气,擦了把头上的汗,颤着声音开口。 “不、不瞒王爷,那晚……的确是陈志和王白两个人一块值夜,丢的宝贝里确、确实有磐宁珠。” 说完掀起眼皮偷偷看了宁寒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便接着说下去。 “小的不是故意隐瞒,只是这珠子的来历不甚光彩,这珠子本来是在远仁当铺,我那日被老板请去喝茶看见了,一时鬼迷心窍,当晚便派人去偷了过来……”宋策说完,猛地抬起手往脸上抡了一巴掌,伏在地上,“小的真不是有意冲撞您,只是……只是一时冲动做错了事,怕被责罚这才隐瞒了事实,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宁寒没看宋策,任凭他在地上跪着,随后放下茶盏,对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陈志道:“抬起头来,说说那晚的经过。” 陈志战战兢兢抬起惨白的脸,结结巴巴道:“回、回王爷,那晚我和王白一同值夜,我本来负责收拾打扫房间屋里,他负责轻点仓库。” “我打扫完客房,想着王白身子不舒服,就往仓库那边走,想去帮帮忙。结,结果快到仓库门口的时候透过门间的缝隙看到,有人正掐着王白的脖子,把他,把他拎起来!” “我当时吓坏了,躲在门后边不敢出声,只能、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白咽了气,那个掐着他脖子的蒙面人把他扔在地上,又顺着窗子翻了出去,他,他带走了磐宁珠。”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刘一清指着陈志质问道。 “不是小的不肯说,”陈志低垂着头,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的哭腔,“是、是老板不让我说啊,他威胁我绝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否则我家里的老夫老母还有弟弟就都活不成了!” “我就知道都是你搞的鬼!你这奸商!”还未等宁寒发话,刘一清先忍不住了,“还在这里装无辜良民,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时的利益熏心,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有宁寒在这理,宋策自知理亏,不敢多反驳什么,不过看着这位端王爷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料想他应该和刘一清那厮不是一起的,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这也不怪我,谁让那远仁当铺的老板根本不知道珠子用处,磐宁珠在他那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有什么作用?”宁寒忽地放下水杯,转过头,一字一顿道,“磐宁珠,有什么作用?” 宋策被宁寒的表情吓到了,咽了口唾沫,哆嗦着嘴唇道:“没、没什么,就是之前听人说、说这磐宁珠养人,有、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宁寒微眯起眼睛,正准备说什么时,一旁的陈志忽地跪下,大声道:“两位大人,他在说谎!这磐宁珠有什么作用他心里清楚得很,他只是不愿意告诉两位大人而已!” “你这废物胡说什么?!”宋策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抖着一身肥肉嚷嚷,“你懂什么?少在那里诬陷我!” “你给我闭嘴!”刘一清听得心烦,再加上本就看不惯宋策,直接一脚踢上去,随后对陈志道,“知道什么都说出来,有王爷在这里坐镇,不必在意其他人。” “是。”陈志应了一声,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他看了宋策一眼,在对方直勾勾恶狠狠又带着些心虚的注视下,朗声道,“回二位大人,宋策相信用处子之血浸泡磐宁珠可召唤其内的小鬼,为此,他特意养了专为磐宁珠供血的血奴!” “血奴?” 萧语听得震惊,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只催促道:“刘知州快说,血奴到底是什么?” 刘一清喝了一口茶,润了润讲得口干舌燥的喉咙,这才接着道:“宋策这人着实阴险,他不知从哪里听来这传言,便将前来投奔他的侄女扣下,关在卧房里,每日派人放血。唉,这姑娘无父无母,本想着从乡下前来投奔叔父,没想到居然遇到这种事情!” -- 第52页 “后来呢?”萧语又问。 “后来多亏了王爷,”刘一清叹了口气,仍然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王爷看了那姑娘遭遇,应该是想到了什么,想要去萧小姐您的府上看看,结果就在半路碰到了赵公子,他说您应该是上了船去游湖,也许一会儿便回来了,可王爷听了,立马找到一艘船,说怕您有危险,一定要去找您,接下来的事,想必您也清楚了。” 萧语闻言,半天没回过神来,随后怔怔地望向宁寒,眼里是说不清的神色。 第三十七章 宁寒回望了片刻,紧接着垂下眼眸,紧握着的五指松开,露出掌心间清晰的指痕。 方才刘一清讲述时,他的手掌便不自觉地攥起,尽管那个清瘦的女子就立在不远处,他的心跳仍忍不住快了几分。 ——他在后怕。 那日当宋策说出磐宁珠的用途后,他心中便一直隐隐约约的不安,仿佛一只手将他的心脏紧紧揪起。 后来看到昏暗房间里那个因为放血而奄奄一息的女人,宁寒怔愣了一瞬,随后便疾步走出得月楼。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更加浓郁的几分,他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见到萧语,他要确保她平安无事! 后来当他看到心心念念的人被扑倒在甲板上,对面凶狠残暴的男人正冲着她扑过来时,那一瞬间,几乎出于本能,他毫无犹豫地挽起长弓,一箭射穿那人的头颅。 宁寒的手掌微微颤抖,直到现在,他都不敢想象若是来晚一步将会是怎样的结局。 萧语眼看着宁寒别过眼,以为他还在生气,叹了口气,转过头,对刘一清道:“刘知州,这和我经历的相吻合,不知您是否已经找到了磐宁珠?” “我们从凶手的身上找到了一把匕首,怀疑磐宁珠就嵌在其上。” 萧语点点头,道:“刘知州不用怀疑了,我想,上面最大的那颗青色珠子便是磐宁珠。” 她顿了顿:“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有根据的。我和幼青小虎三人被那伪装成船夫的达尔干人骗上船,不久那人便露出了本性,他对我说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随后,便拿出那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向我冲过来。” “但奇怪的是,幼青上前抵挡时,他却没有顺势刺向幼青,而是选择钳住她的脖颈,后来当我用这把匕首将他刺伤后,那人整个陷入了一种癫狂之态,嘴里嚷嚷着说那把匕首被玷污了,他们的计划全完了。” 萧语说完,静静看着屋内的人,半晌道:“从这些迹象来看,再结合刚刚刘知州说过的,我想,达尔干人应该是在得到磐宁珠后,将其嵌在匕首上,虽不知具体的目的,但我想也许是和关于磐宁珠一系列的传说有关,在他们心中,磐宁珠是神圣不可玷污的,他们想通过它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刘一清听罢,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凝眉思索片刻,随后惊呼一声,不可思议地看向萧语:“难道……” 萧语叹了口气,点点头:“恐怕是这样,达尔干人似乎希望得到我的血液,他们恐怕早已找好了目标,所以我想——” “——闭嘴!” 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传来,宁寒不知何时从座位上立了起来,直直地盯着萧语,片刻吐出几个字:“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回去。” 萧语愣了,以为宁寒没有理解她的意思,解释道:“你先听我说完,我只是觉得既然现如今没有头绪,不如让我当作诱饵,至少磐宁珠在我们这里,相信达尔干人不会不来。” “不可能。”宁寒仍是一口否决,直接背过身去,冷声道,“慕雨,将她带回房间。” 角落的少年轻声应下,挡在萧语面前,做出个“请”的手势。 “可这最有效的办法!”萧语蹙起眉,提高了声音道,“现在根本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们唯一的目标,若我不是不可替代的,那他们必定会找上其他的女子,阿寒,你也不忍心看到雁州的百姓再受到伤害,既如此为何不让我帮忙?我不想只躲在你的背后,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萧语说完,刘一清还想说些什么,可当看到宁寒赤红的双眼时顿了顿,将欲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宁寒没有说话,慕雨也仍旧保持着请萧语出门的手势,却不敢像对其他人那般将她带出去。 “阿寒,”萧语放缓了声音,“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宁寒的背影仿佛轻颤了一下,良久,转过身,哑声道:“你的计划是什么?” * 萧语再次走出书房时,天光已然大亮,刘夫人站在廊柱旁等她,见她出来忙迎上去:“谈了这么久累坏了吧!快回房歇歇。” 刘夫人比萧语虚长几岁,再加上家里也有个妹妹,因此看萧语眼下的乌青心疼得不得了。 “不碍事的,”萧语摆摆手,随后问道,“夫人可知道被救回来的少年在哪?” “那孩子在客房睡着,”提到小虎,刘夫人不由得叹一口气,“可能是被吓坏了吧,中间醒过一回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了。” “失语了?”萧语一脸震惊,“劳烦夫人快带我去看看他。” 两人步履匆匆地来到客房,进了门,便看见床上躺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脸色苍白,看起来血色全无。 萧语坐到床边,拉起少年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默默叹了口气。 -- 第53页 少年似乎心有所感,皱着眉,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萧语的脸庞。 “醒了?”萧语一喜,俯下身问道,“要吃点什么?” 没想到小虎猛地将手抽回去,哆嗦着爬到床的里侧,拿被子裹住自己,一副惊慌的表情。 “小虎别怕,已经没事了。” 不管萧语如何安慰,小虎却一直裹着被子打颤,嘴里呜呜地叫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萧语见状只好放弃了安慰他的想法,和刘夫人出了房间。 门外,刘夫人叹了口气道:“你也看到了,上回醒来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恐怕之前说话就不利索,所以这回受惊才直接失语了,萧小姐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厨房给小虎端碗粥来。” “麻烦夫人了,”萧语微微颔首,又道,“我先不回房了,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我必须得好好准备。” 第三十八章 时近晌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迈着蹒跚的步伐在大街上匆匆行走,老人时不时抬头望望不远处那座屋宇,目的地显然是衙门。 “咚咚咚!” 三声巨响,老人敲动了府衙外用来报官的大鼓。 “刚才是你在击鼓?”大门打开,一个小衙役从门内出来,皱着眉问道。 “是是是,正是我敲的鼓。”老人擦擦头上的汗,佝偻着腰道。 “有事?”那衙役一手扒着门缝,脸上是十分不耐烦的神色,大有直接关门谢客的架势。 “官爷,我是来报案的,我是萧宅的管家,我家小姐和家里的随从仆人昨晚去街上游玩,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我着急啊,官爷您说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老爷交代啊!” 老人絮絮叨叨着,中间还抹了一把泪。 “萧宅?”衙役回想了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元成。” “好,你先在外头等着。”衙役撂了话,便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汉子推门出来,看见台阶下的人,道:“苏管家。” 赵靖立在台阶上,吐出几个字,并没有下来,神色比起之前冷漠了许多。 “赵公子你怎么在这里?”苏元成惊呼一声,旋即上前几步,问道,“小姐和小虎他们呢?昨晚一整晚都没回家可担心死老奴啦!” 赵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想到萧语先前嘱咐他的话,让他不要对什么都对苏管家说,赵靖虽不知为何,但也尽心尽力地遵从,粗略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番。 “哎呀!遇到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苏元成两手一拍,一副痛心疾首,恨不得替萧语分担痛苦的样子。 “那凶手可是抓到了?” 赵靖点了点头,这时门内出来几个小厮,手里拿着一沓布告,正要去人流最多的菜市口张贴。 赵靖讨要了一张过来,递给苏元成,道:“苏管家自己看看吧,我还有事,先进去了,苏管家也快些回吧。”说完将门关上。 苏元成双手紧紧握着那张纸,待细细读过一遍后,眼中显现出从未有过的神色,他将布告塞入怀中,面无表情地匆匆离开。 回到萧宅,他将大门紧紧关闭,随后穿过前面两进院子,来到最后这进放置杂物的院落里来。 苏元成面色阴沉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啪嗒”一声,打开了那扇爬满绿锈的大门,随后一个闪身进到里面。 这的确是一个堆放杂物的院子,到处都是废弃的家具,木板,墙角处杂草丛生,一派萧瑟荒凉之景。 苏元成轻车熟路地跨过一片片茂盛的杂草,来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伸出枯老的手指缓缓扣上红色的墙砖。 “笃笃——” 只听一声脆响,那面墙壁竟从中间缓缓分开,直至露出一个一人宽的缝隙才停下。 面对这等精密的机关,苏元成竟是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显然是已经对此颇为熟悉。 他侧身进去,穿过一条黑黝黝的隧道,再次暴露在太阳底下时是在隔壁的宅院里。 ——这是一条连通萧宅与隔壁宅邸的密道。 苏元成并未在院中多作停留,径直走向那间房门紧闭的卧房。 轻声叩门后,屋内传来一低沉沙哑之声:“进来。” 苏元成推门而入,只见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已经坐了起来,一旁的下属正跪在地上给他喂药。 “有什么新的消息?库木勒怎么样了?”男人直勾勾盯着他,问。 苏元成此刻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老态,他直了直脊背,将放在怀里的布告掏出来,团成一团扔在男人面前,面上带着些嘲讽与讥笑。 “他早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你瞧瞧,他们杀了库木勒还不够,还将他的死状广而告之,将他的尸首拉到西山的那座绝命崖焚烧,呵,这就是你想的好主意?” 床上本就面色苍白的男人闻言攥紧了拳头,厉声道:“这帮汉人是故意辱我达尔干族!这个血仇我一定要报!” “说的倒轻巧,现如今你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磐宁珠又落在敌人手里,你拿什么报仇?怎么报仇?”苏元成轻嗤一声,扬扬手指,“看清楚那张布告,萧语现在已经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哼,为了安抚这个大小姐,官府才这么下了如此狠手,甚至还让她一同去观赏库木勒被焚烧的过程!不仅如此,他们连那把匕首也要有一同焚毁!” -- 第54页 男人闻言脸色更加阴沉,仿佛浓得化不开的墨,他咬着牙,从床上翻身下来,一掌击碎一旁的木桌,胸膛剧烈起伏。 不过片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身,缓缓道:“这么说的话,那把匕首和那个女人现在都在西山?” 苏元成一怔,随即不可思议道:“你难道……要去西山杀她?” “当然。”男人似乎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本来在祭灵节那天,将那个女人溺死在河里,再用匕首刺进她的心脏,这才是取她心头血的最好方式,但事到如今只能将就一下,就像你们汉人说的,退而求其次,先取了她的血再说。” “再说?连命都没有了还说什么?!”苏元成嘴都被气歪了,上前几步,咬着牙道,“那里全都是官府的人,你以为单凭你们几个人就能毫发无伤的杀死萧语再冲出来?做梦!” 他越说越激动:“你以为你卓尔瓦还是当初呼风唤雨的首领么?不,你不是!你现在就是一条被亲弟弟逐出家门的落水狗!做事毫无章法,自大蛮横,狂妄又自负!” “砰!” 一声闷响,卓尔瓦沉着脸,一拳砸上苏元成的脸,将他重重地锤在地上,随后一把拎起他的衣襟,恶狠狠道:“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汉人,没有资格这么跟我说话,本来事成之后我打算让你做我的部下,现在我改主意了,等我召唤出了伟大的达尔干女神之后,第一个杀得就是你!” 说完宛如丢弃杂物一般将他扔出房门,随后对着身后的十几个大汉道:“你们也听到了,现在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是男人就拿上刀,跟我走!杀死那些卑贱的汉人,召唤女神的魂魄!” “誓死追随首领!” 得到回应,卓尔瓦带领着部下乔装打扮了一番,随即破门而出。 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下苏元成一人,半晌,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啐了一口血水在地上,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良久,站起身,朝着马厩走去。 * 萧语站在一株矮树下,这个地方离山崖不远,再走几步便是万丈深渊。 对与萧语这么一个从小被养在高墙之中的世家女来说,哪里见过如此壮观的断崖之景,她不由得身子前倾了些许,意图一睹断崖风貌。 “你要做什么?”一旁伸过一只大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臂,萧语回头,正对上一双微怒的凤眼。 “没什么。”萧语小声应付一声,心虚地摇摇头,轻声道,“快放开我。” 宁寒皱着眉,但仍是放开了她的手臂。 萧语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必须得把戏演好了,不能出一丝差错。 是的,他们在演戏,一出专为达尔干人上演的大戏。 在戏里,萧语扮演一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因为受了惊吓,一怒之下责令官府务必将刺杀她的凶手焚毁在这绝命崖边,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当然,选这个地方的真正原因其实是这里的天然环境,这处名为绝命崖的断崖是半山腰处一块凸出的崖壁,三面悬空,仅有的一条通路上自然早已布置好了暗卫,只等达尔干人自投罗网。 萧语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但仍然免除不了手心的颤抖。 ——这实在不是一个高明的圈套。 萧语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目前的情况下,她只能赌一把,赌达尔干人已经乱了阵脚,失了耐心。 “不要怕。” 低沉的嗓音穿进左耳,萧语微微回首,对上的是宁寒坚定温柔的注视,一时间,仿佛有一阵清风将她心里的焦灼消去。 宁寒在她身后。 萧语回过头,几个时辰前,当她刚提出这个计划时,宁寒便声称要扮作小厮站在她身后,否则计划不予实施,虽然语气霸道非常,但给她带来的语无伦次的安心。 刘一清在太阳底下指挥着衙役们将裹着白布的尸体抛在悬崖边,随后命令手下在白布上洒满火油,紧接着,将燃烧的火把扔在尸体上。 霎时间,火光冲天,橙红色的火舌将尸体一寸寸吞没。 “小姐,这样您可满意?”刘一清远远地朝这边喊。 萧语定了定神,这是一个信号。 她从袖子中抽出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朗声道:“还不够,这把晦气的匕首也得一同处理掉。” 说着,萧语迈出了向前的步子,缓缓地靠近燃烧着的火焰,她要做的,就是在火焰燃烧到极致时,将匕首抽出,扔进火光里。 与此同时,宁寒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个纤瘦的背影,双手紧握成拳。 忽地,他眉头一皱。 火势越来越大,萧语将匕首抽出,银白色的刀刃在阳光下闪出刺目的光,她正准备把匕首扔进去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趴下——” 回过头,她看到的是宁寒拼命扑来的身影,以及在他之前的,那支快如闪电的利箭。 第三十九章 “趴下——” 伴随着宁寒呼喊,萧语下意识地后退,瞳孔骤缩。 紧接着,一支更加迅疾的箭矢射来,将近在咫尺、尖端明显淬过毒的箭弹开。 “铮!”在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中,宁寒一把揽过萧语,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 “怎么样?”他哑着声音问。 -- 第55页 萧语摇摇头,示意他快些放开自己,毕竟现在真的不是一个放松的时机,不远处,十来个蒙面大汉不知从哪出冒了出来,个个手里都拿着战斧兵刃,为首的那个看起来尤为凶狠,周身气势不像是普通人。 “他们来了。”萧语低声道,“小心些。” “放心。”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黑影袭来,为首的男人抽出长刀朝萧语砍去,不带一丝犹豫,看样子目的十分明确。 宁寒一把把她揽在身后,另一只手抽出腰间佩剑抵挡,手腕翻转将其长刀挑落在地,随后剑柄直击其心口。 一连串的动作让卓尔瓦后退了几步,待稳住脚步,只觉得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气息。 他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头一次注意到萧语身边的小厮。 这人虽然一副普通护卫打扮,但眉宇之间始终萦绕着非同常人的气势,碰到如此险恶的情况竟看不出丝毫慌张,看样子绝不是普通人! 但卓尔瓦仍不认为他们会输,眼前这人顶多只是萧语雇来的护卫罢了,会些拳脚实属正常,可其他那些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拼命抵挡自己部下的衙役们,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 ——不过是一群草包罢了! 卓尔瓦再一次朝着宁寒冲过去,却只听男人面无表情道:“慕雨——” 白衣少年应声而来,径直挡在卓尔瓦面前,手中一把短刀舞得干净利落,次次冲着要害袭来,不给他一丝一毫反击的机会。 卓尔瓦震惊,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少年压的无法还手,他心中憋闷,愈发凶狠起来,仿佛一只困兽般怒吼。 “乌昂提!” 他大喊着得力干将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身后一片寂静。 卓尔瓦疑惑,一时分神,被慕雨一刀划在膝盖,直直跪下。 这时他才发现,悬崖上不知何时立满了一个个手持长剑的暗卫,而自己引以为傲的部下正被踩在脚下,站立不得。 “看清楚了?” 宁寒冷如寒冰的声音传来:“你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啊!啊!”卓尔瓦急促喘息,盯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回头,“你居然给我下套!” “不是他,是我。”萧语从宁寒身后走出来,正视跪在地上的人,“你害我大魏百姓终日不得安稳,多次妄图取我性命,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 “你、你这个卑微的贡品!不许你这样对我说话!”卓尔瓦似乎有些癫狂之态,“我可是达尔干最尊贵的首领,受达尔干女神的庇佑!你们算什么东西?!等我召唤出磐宁珠中的女神,你们全都会不得好死!” “达尔干女神?”萧语举起手中镶着宝石的匕首,“是它么?” “你别碰……” 卓尔瓦话还没说完,只见萧语把手一扬,那把匕首便坠落山崖,在乱石间了几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不,不要……”卓尔瓦怔愣片刻,疯了一般往悬崖边爬去,“我的珠子,我的女神,啊!啊!” 慕雨一脚踩在男人的背上,不让他再往前挪动半分。 萧语看着卓尔瓦匍匐在地痛哭流涕的场景,心中怒火渐生。 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竟然可以置他人性命于不顾,随随便便决定别人的生死,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眼前忽地安了下来,微凉的触感袭上眼睑,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别看。” 温柔得不像话,让人心安。 正欲把手拿下来时,只听一声苍老凄厉的声音传来:“小姐,老奴总算找着你了!” 萧语凝神看去,眉头微微蹙起:“苏管家?” * “吱呀——” 门被推开,赵靖端着一碗甜汤进来,朝缩在床脚的人示意道:“醒了?过来喝两口汤暖暖。” 小虎抬眼看了看来人,见是赵靖,便抖着手伸过去接。 赵靖却一把端远了:“下床来喝,男子汉大丈夫,在床上吃东西算什么样子。” 赵靖难得严厉了一回,小虎瞅见他的表情,只得听话地下床走到桌边来坐下。 “这就对了。”赵靖绷不住笑了笑,“喝吧。” 小虎小口小口地喝着,赵靖盯着他问:“好喝么?” 少年点点头。 “是吧,我看着就不错,”赵靖一脸艳羡,“这可是小姐特意叮嘱厨房的人给你做的,知道你爱吃甜的,所以多放了几勺蜂蜜。” 小虎闻言愣住了,眼圈慢慢红了,低下头,悄悄抹泪。 “唉怎么哭了?”赵靖安慰了许久也不见好,半晌,突然福至心灵,“是不是想见小姐了?” 小虎把手揣在袖子里,缓缓点了点头。 “刚才苏管家也来找小姐,可惜你俩动作慢了一步啊!”赵靖摸摸下巴,“小姐去捉坏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唉你又怎么了?” 少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面色苍白如纸,他哆哆嗦嗦地蜷起身子。 只要是跟那个人有关的称呼都令他打从心眼里害怕,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人对他说的:你就是一条狗,只有听我的话才能活下来,谁也不会注意到你这种人,除了我。 他只记得自己惊恐地点头,然后端着一盆水跟随那人来到隔壁的宅子,在昏暗的房间里看一群受伤的人换药。 -- 第56页 血腥味令他害怕。 你现在看到的,绝对不能说出去——那人摸着他的头对他说。 正如同那人所说,从来没有人注意过他,除了……除了那个姐姐。 她会温温柔柔地笑,会弯下腰对他说话,会给他夹菜吃、给他买香梨茶。 想到这里,少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血色。 可是那人要害她,不能……不能让她受伤! “啊……啊……”他抬起头,拼命地想说什么,奈何发不出声来,急得满脸通红。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赵靖连忙上前,“我去喊大夫过来!”说着就要往外走。 少年却猛地拉住他的袖子,靠近,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不甚清晰的字:“……坏……坏人。” “你能说话了?”赵靖惊喜道,随后附耳过去,“你想说什么?大声点儿,我听不见。” 只听少年道:“苏……苏……是坏……坏人,救……救……姐姐!” 第四十章 赵靖几乎疯了一样冲出大门,驾马朝城郊飞驰而去,一刻也不敢耽搁。 呼啸的风声中,耳边还依稀回荡着小虎口齿不清的语句:“苏管……家……认、认识蝎……蝎子。” 赵靖闻言当场呆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少年口中的“蝎子”是谁。 达尔干人,苏管家居然和达尔干人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赵靖顾不得头顶的烈日,又狠狠地挥动马鞭——来不及思考苏元成为何会和达尔干人同流合污,他只知道,苏元成一定会去找小姐,而小姐现在还蒙在鼓里! 绝命崖上,萧语微皱着眉头,待看清楚来人后瞳孔骤缩:“这是怎么了?” 苏元成满身伤痕,苍老的脸上青青紫紫,待走近了,浑浊的眼中淌下几滴泪:“小姐,我总算见着您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何人伤了你?” 苏元成余光瞥见趴在地上神志不清的卓尔瓦,上前一步老泪纵横道:“一群流寇突然闯进咱家宅子里,将家里打砸一通,还把小虎掳走了,走的时候留下一块布帛,让我转交给您。” 说着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色布帛,萧语怔愣地接过,只见上面赫然绣着一只黑色的蝎尾。 宁寒也垂首来看,只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他们有几人?”宁寒侧眼看向苏元成,问。 “统共来了四个,小虎在屋里躺着,他们直直闯进屋里头把小虎掳走,说、说要想小虎活命,就要小姐您三天后的晚上在这里等他们。” 宁寒听完,眉头皱得更深了。 “是我思虑不周。”萧语看着手中的布帛,回过神来喃喃道,“他们竟还有人……是我思虑不周……” “不要自责。”宁寒看着眼前的人苍白的脸色,抬了抬手,刚要触碰到萧语的肩膀时又落了下来,指了指卓尔瓦,“我去问问他。” 其他的达尔干人都已经被收押进林间的囚车中,只余下不远处的卓尔瓦仍在离悬崖不远处匍匐着,两只手拼命地想要伸向崖边。 慕雨脚踩着卓尔瓦,见宁寒往这边过来,伸手把卓尔瓦上半身提起来,让他跪在宁寒面前。 “小姐,您也不要太自责了,这种事情毕竟不是您能控制的了的,要说也是我不中用,没能看护住小虎,都怪我……” 苏元成站在树下,正絮絮叨叨地说着时,萧语忽地将他打断:“等等,你是说,小虎在萧宅?” “是了。”苏元成抬起头看着她,“您几个人出去这么久,一晚上也不回家,我便去衙门报官了,正巧遇见赵靖和小虎,于是便把小虎带回家了。” “说起来小姐您怎么样?遇到这么凶险的事我都不知道,都是老奴的错……”说着苏元成又开始声音哽咽着抹眼泪。 “苏管家不必自责。”萧语叹了口气,闭上眼,只觉得身子无比疲累,自认为事无巨细地规划了一通,到头来却连一个孩子都护不住,她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废人。 “当务之急是找到小虎,把无辜的人扯进来,这是我欠他的。” 苏元成看着闭着眼轻按眉心的人,右手缓缓摸上腰间,嘴里还说着:“小姐莫伤心,想必小虎也是知道感恩的,回来后还跟我念叨着要再和小姐出去玩儿呢。” 手指刚要触碰到腰间匕首之时,萧语却蓦地睁开眼,直直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苏元成一愣,随即僵硬地笑道:“小虎记得小姐的对他的好,念叨着要再跟您出去。” 萧语双手冰凉,一颗心渐渐提起来:“他真的这么说么?” 苏元成眼看着萧语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点点头:“正是。” 随后抽出腰间匕首,一把向前刺去! 几乎是在同时,萧语猛地后退几步,躲过了锋利的刀刃。 “去死吧!”苏元成一瞬间仿佛化身厉鬼,面目狰狞地冲她怒吼。 萧语被逼后退,脚下却猛地一滑,身体直直坠落。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一把抓住崖边的藤蔓,抬头,却看见苏元成仍蹲在悬崖边,面目可憎,形如恶鬼。 萧语红了眼眶,只觉得双手麻木,再无半点力气——她害怕。 苏元成双目赤红着举起匕首,却被一把飞来的短刀插入手腕,手臂无力地垂下,匕首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 第57页 “阿语——!” 宁寒沙哑的吼声传来,里面是从未听到过的焦灼与恐慌。 ——他来了,他来救我了。 萧语心里酸胀,她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更加用力地抓住藤蔓,仰起头,看着飞奔而来的宁寒。 然而苏元成不知何时又从地上直起身来,他两只手的手腕被方才的匕首贯穿,仿佛一副手铐让他动弹不得,但苏元成似乎疯了似的冲她咧了咧嘴,随后在萧语怔愣的眼神中俯下身,恶狗一般用牙齿咬上枯老的藤蔓。 藤蔓断了。 似乎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藤蔓断开的那一刻,世界仿佛骤然安静下来,风很慢,云也很慢,天空中的飞鸟仿佛连翅膀都扑得慢了些。 但这些她都看不见,她只能看到,宁寒跃出悬崖朝自己扑过来,没有一丝犹豫。 宁寒环住了她的身体,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两人便直直朝下坠去。 * 山间的小路上马蹄声清脆,待转过一个弯后逐渐慢了下来。 赵靖翻身下马,远远地,他只能看到一群人挤在悬崖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心里突突直跳,赶忙急匆匆地朝着前方的断崖处跑去。 “小姐呢?”崖边人来人往似乎都颇为繁忙,他好不容易拽住一个面熟的衙役。 “我……她……”衙役眼神闪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恰巧此时他看到匆匆路过的刘一清,忙上前拉住人询问:“刘知州,小姐在哪里?我有话对她说。” 刘一清眼神痛苦地看着她,刚想说什么,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闷哼。 赵靖闻声看去,只见宁寒身边的少年侍卫正对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挥拳过去,拳拳打在要害处,一刻不停,少年脸上再也不是往日见到的那样冷漠,眼神中透露着前所未有的狠戾。 而地上那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皮开肉绽,浑身是血,若不是手脚还在,简直就是一滩烂肉。 “别打了,别打了!”刘一清匆忙上前拦住少年,“再打就死了啊!” 少年双眼通红,高举的拳头最终缓缓垂落,低下头,转身离开。 赵靖心里升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刘知州,这人……是谁?” 刘一清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转过头去,道:“是苏元成。” “那……小姐呢?” 刘一清攥紧了拳头,终是哽咽着出声:“和端王殿下一同……掉下了悬崖。” 刘一清对他复述了当时的经过,末了,咬着牙对他道:“你放心,我已派人下山寻找,就算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我也会把端王殿下和萧小姐给找到!” * 萧语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昏花,她不得不闭上眼睛,片刻后再次睁开,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一片山谷,周围是数不胜数的参天大树,茂密非常,遮天蔽日,树木间灌木杂草丛生。 她缓缓吸了几口气,记忆逐渐回笼。她想起坠崖前揽住自己腰的那人,眼睛猛地睁大。 萧语垂眸,发现自己保持着一个侧躺的姿势,她动动麻木酸疼的身子,正欲起身时后背却触到一片坚实。 她一愣,忙回过头,只见宁寒正躺在身后,双目紧闭,面色极其苍白。 萧语呆愣片刻,忙俯下身去探这人的鼻息,待察觉到微弱的气息后心中一喜,忍着鼻酸轻声唤他:“醒醒,阿寒,醒醒。” 男人却并未醒来,萧语想到了什么,白着脸,颤抖着将手伸向后背。 ——一根尖锐的木刺扎进他的体内,从伤口处汩汩流出的温热血液沾满了她的手掌。 第四十一章 萧语愣了愣,紧接着两只手便止不住地颤抖,酸涩的泪水自眼眶中涌出。 在两人坠落的过程中,宁寒一手将她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拽住了崖壁上交错密布的枯藤,但枯藤到底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再次断裂,在坠地的一刹那,宁寒将她牢牢地搂在怀里,以背触地,生生抗下了所有的伤。 “别哭……” 沙哑的声音传来,骨节分明的手触上萧语的脸庞,替她抹去泪痕:“……我没事。” “可是你流血了……”眼泪仿佛流不尽一般,萧语哽咽着抓住那只冰凉的手,“很严重。” 宁寒闻言轻笑了一声,意识清明了些许,有些吃力地坐起来。 “你要去哪儿?”萧语连忙扶住他。 “天快黑了,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不安全。”宁寒没有拒绝萧语伸来的手,他借力起身,环顾了四周道,“入夜或许会下雨,得找个遮雨的地方。” “嗯。”萧语止了眼泪,两手撑着宁寒有力的臂膀,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扶着你走。” 话里话外都带着自责的罪语气。 宁寒有些于心不忍,但看着少女湿漉漉的眸子,最终还是点点头,随着萧语磕磕绊绊地朝前走。 萧语力气小,虽然宁寒没有把整个身子压过来,但她仍走得十分吃力。宁寒侧过脸,看着少女莹白的耳垂和通红的眼角,顿了顿,道:“别担心,我没事。” 宁寒的确并无大碍,背后的木刺刺得并不深,且并未伤到筋脉,只不过一时血液喷涌看起来颇为严重。 上一世,他曾经领兵出征,受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如今这种伤口着实不算什么,但身边人焦灼担忧的神情看得他心里发痒,一时没忍住,便顺势装出一副伤重的模样。 -- 第58页 闻言,萧语偏过头看了宁寒一眼,随后回过头,一声不吭地继续朝前走,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圈儿却又红了。 天很快暗下来,在最后一丝余晖隐进云层之前,两人找到了一处较为干燥的山洞。 山洞不算大,堪堪能容下三四人,底部倾斜。萧语扶着宁寒进去,记着他说过今夜或许有雨,便撑着手臂让人慢慢靠坐在地势较高的一处。 宁寒自然发现了这一点,也不拒绝,只朝她伸手:“过来一起坐。” 那只手的指尖因为失血泛着白,萧语垂下眼,看了片刻,摇摇头:“我去拾些树枝来生火,入夜下雨会冷,对伤口不好。” 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宁寒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臂,对上她湿润的眸子,哑声道:“你心疼我?” 他心里有些不合时宜的雀跃,想亲耳听到眼前清瘦的少女对自己说出那几个字,然而半晌,只听见一声“抱歉”。 萧语一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揉揉眼睛,再放下时眼里一片水光:“是我连累了你,对不住,阿寒。” 宁寒心里仅剩的那份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慢慢松了手,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古井无波,盯着萧语看了少时,缓缓开口:“那便麻烦你了。” 萧语怔了怔,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洞口。 眼看着萧语头也不回地离开,宁寒眼神一点一点暗下来,约摸一炷香时间后,蓦地起身,朝洞外走去。 萧语走得慢,宁寒很快就远远地望见了她的背影。少女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山间林地,一脚深一脚浅,手里抱着几根枯木枝,走得颇为艰难。 他没有上前去,只是在离她不远处悄悄跟着,看着少女的裙摆随着一次次弯腰沾上脏污,眼神逐渐温柔下来。 他爱萧语,所以永远无法真正对她发怒,尽管她也许一辈子都不能给予自己相匹配的爱意,但那没什么,只要萧语在他身边,无论怎样都好。 眼看着萧语怀里的树枝愈来愈多,宁寒便先行一步返回了山洞。 不多时,萧语抱着一捆柴火回来,发现宁寒正在闭目休息,那根木刺已经被拔了出来,后背草草包扎了一番。 萧语放轻脚步,定定地望着宁寒疲惫的倦容,心里又开始酸酸胀胀的难受——宁寒彻彻底底被她给连累了。 宁寒为了救她坠崖,受了严重的伤,可仍旧在安慰她。而她最开始却六神无主,恨不得把眼泪流干,只有在宁寒醒来后才获得了一丝安心感,原本她打算回来后便替宁寒包扎伤口,而现在,似乎连这个也用不到她,萧语觉得自己很无能。 夜幕完全降临,天空中开始飘落稀疏雨丝,萧语压下心中酸涩,蹲下身打算先把火生起来,然而到底是娇养的小姐,就算活过两世也没做过这种活,两只白嫩的手几乎要被磨破皮了,火仍然没点着。 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地磨着手中的石头,疼得手腕都抬不起来了仍是半点火花也无。 怎么这么笨!怎么这么没用啊! 眼看着外头的雨越来越大,冰凉的雨滴砸在她头上脸上。萧语急得掉了眼泪,想着宁寒受了伤,得快些烤火,便挽起袖子发了狠,用力地拿起一块石头朝另一块上砸去。 宽厚的手掌轻柔地将她满是淤泥伤痕的手包裹起来,随后萧语被揽进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耳边响起宁寒无奈中带些宠溺的低沉嗓音:“怎么又哭了?” 坚实的怀抱将寒风冷雨抵挡在外,熟悉的淡淡檀香一下子软化了萧语紧绷焦灼的筋络,她抿了抿嘴,没忍住眼泪,索性哭出声:“我点不着火了……” “没关系。”萧语说完后,似乎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低笑,随后胸膛出传来一阵嗡鸣,“我来生火,我来。” “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完全不需要。”宁寒抱着她,低声说话,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愉悦,“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我想为你做任何事,好么?” 第四十二章 潮湿低矮的山洞里,一簇火焰烈烈地燃烧,在这一方黑暗的洞中造出一片干燥温暖。 宁寒靠坐在洞内的石壁上,萧语被他揽在怀中,时不时发出一声抽泣。 男人没有说什么,待抽泣声渐渐止住后,才低声发问:“不哭了?” “嗯……”萧语闷闷地出声,不肯抬头。 “那就好,”宁寒没管她,自顾自接着道,“不然眼睛就要肿了。” 萧语听了这话有些害臊,她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是想做些什么补偿宁寒,到头来却被宁寒安慰了一通。 火是宁寒生的,他生火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哭,毫无章法地大哭,甚至于开始打哭嗝,最后还是宁寒把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让她放松。 就跟哄小孩子一样。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么一哭萧语的心里好受了许多,之前堆积在心底的好些话都变得轻盈起来,争相朝喉头涌去。 她想要说些什么。 “阿寒。” “嗯?” 萧语没有抬头,就那么靠在他怀里:“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 话一出口,她敏感地感到环住自己的手臂一僵,耳边传来宁寒艰涩的声音:“我说过,你不必抱歉。” “不是的。”萧语摇摇头,放缓了声音,“不只这一次,还有从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对你怀着歉意。” -- 第59页 头顶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萧语像是没感觉一样,笑了笑,接着道:“你听我说完。” “还记得么,当初你第一回 对我说喜欢我,我那时很慌张,只觉得你疯了,后来你不止一次对我坦露心迹,我仍旧不信,告诉自己你是一时兴起。现在想想那时候哪里是不相信你,分明是不相信自己会得到你的真心罢了。” “后来,直到你特意去求下了那道赐婚圣旨,我才意识到,你是认真的。刚得知消息的一瞬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明白为何一觉醒来就被赐了婚,可当我知道另一个人是你时,我真的很开心,尽管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 话音刚落,宁寒的呼吸乱了几分。 “我心里乱极了,想着你居然会为了我而掺和进将军府的烂摊子,而我却不能给你想要的,我怕你会不快乐。” 顿了顿,萧语接着道:“我心里愧疚,想告诉你我的想法,想对你道歉,可每每这时总会让你更加不快乐。你会生气,会不理我,而我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我真的……真的很笨。” 她抿了抿唇,正要继续开口时,原本环在腰间的有力的手臂一把将她抱起,让萧语不得不面对面看向宁寒,宁寒眸色幽深,炽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不要这么说,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聪慧之人。” 萧语闻言轻声笑了,露出好看的梨涡,又听到男人慢慢吐出几个字:“那……如今呢?” “如今么?”萧语收了笑容,在宁寒错愕的眼神中抚上他的鬓角,“有一个人虽身份尊贵,但却为了照顾我彻夜不眠,会在我遇险之时第一个赶来,会为了我……奋不顾身地跳下悬崖。”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如今只想问问那个人,还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话还没说完,晶莹的泪珠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萧语伸手去擦,却在半空中被握住手指,紧接着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拥入怀中,那人紧紧抱着她,仿佛要把她拥进骨血。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语轻轻点了点头,紧接着便被推开些距离。 宁寒双手紧紧箍着萧语的双臂,随后重重吻上她的唇,仿佛要把积压心中的情感一朝宣泄出来,又仿佛在品尝天下最美味的珍馐佳肴。 不知过了多久,宁寒结束了这个吻,将萧语颊侧的泪痕吻去后,这才扬起嘴角,沙哑开口:“我愿意。” 随后又道了句:“感觉怎么样?” 萧语早就被他吻得头昏脑涨,现下只能软绵绵地偎在宁寒怀里,闻言脸蛋涨红,轻轻在宁寒肩上锤了一拳,想骂男人孟浪,却又想起是自己先挑起的,纠结了半天,只能羞羞答答地嗔怒一声:“怎么这么坏啊。” 宁寒低笑不语,把少女往怀里又拢了拢,这才道:“我本就不是好人,落在我手里,你就别想跑。” “我不跑。”萧语□□燥温暖的怀抱拥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酥了,小声说,“舍不得跑。” 说完只觉得头顶的呼吸一窒,宁寒捧住她的脸,漆黑的瞳仁中幽暗一片,修长的食指抚上她的唇瓣,哑声道:“别这么说话,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 萧语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头昏脑涨,垂眸片刻,竟又仰起头,伸出舌尖,小鹿一般轻轻舔/上对方的下巴。 宁寒身子一僵,旋即发狠似的再一次吻上萧语的唇,力度大道似乎要将其吞吃入腹。 正在两人吻得难舍难分之时,一声清晰的肠鸣声传来,在空旷的山洞中荡出一声声的回音。 两人同时一僵,宁寒顿了顿,放开萧语红润的唇瓣,眼里噙着笑,盯着少女同样红润的脸颊道:“饿了?” “没,没有。” 萧语羞极了,一手捂着肚子,慌忙摇头:“你听错了,不是我……” “咕噜——” 又是一声,短暂的寂静后,洞中响起一声低低的笑。 “不许笑我……”萧语巴掌大的小脸涨得通红,底气颇为不足。 “不笑你,”宁寒止了声,将她拉进些靠在自己怀里,安慰道,“饿肚子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说着顿了顿,又道:“可惜外面只有野果,没有松子桂鱼,杏仁佛手,枣泥糕,八宝野鸭……” “别说了!”萧语气呼呼地鼓起脸颊,他说的这些都是自己爱吃的,此刻提起,只能让她馋上加馋,一会儿肚子指不定又要叫了。 “不说了。”宁寒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又把萧语往怀里揽了揽,道,“先睡吧,今夜太晚,明日一早我去找些吃的来。” 男人怀抱温暖,手臂坚实,萧语没多久便觉昏昏欲睡,听了他的话,迷迷瞪瞪应了一声,片刻后却又道:“明日不准一个人走,你身上有伤,我得陪你一同去。” “遵命。”宁寒低声应道。 萧语安心了,随即疲倦如潮水般涌来,令她陷入沉沉的睡眠。 一夜无梦。 第四十三章 萧语在一片喧嚷声中悠悠转醒。 晨光熹微,她睡得迷糊,脑袋还不甚清醒,只觉得白亮的光有些刺眼,不免蹙起眉头。 很快,一个挺拔的身躯为她挡住了光线,幽暗一片极适合补眠,与此同时,身边的喧嚷声也戛然而止,一片寂静中,萧语颇为满意,下意识把脸埋进身侧—— -- 第60页 ——有些坚实,还有些……暖? 一阵凉风袭来,萧语蓦地睁开眼,脑海中一片清明——她居然、居然被人抱着! “醒了?” 熟悉的嗓音传来,萧语已无暇顾及其中掺杂的几分笑意,急急道:“快放我下来!” “为何?”仍旧是一副笑吟吟的语调。 “你背后还有伤,经不起这么折腾,快放我下来。”萧语又羞又愤,奈何身子娇小,那点儿推搡在宁寒眼中跟猫挠没什么两样,反倒挠得心口直痒。 “无事,就算伤势再重,内子的身子还是能抱起来的。”宁寒俯下身,在萧语耳边低低吟语,只见那只莹白如玉的耳垂逐渐染上艳丽的霞色,手脚扑腾得更厉害了。 他轻笑一声,接着道:“别动,人都看着。” 果然,话音刚落,怀中人便消停了,宁寒心里舒坦了不少,便抬脚昂首阔步继续往前走。 萧语缩在宁寒臂弯里,颊上颈上一片绯红——她都要羞死了。 到底还是睡懵了脑袋不清醒,她早已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只当宁寒抱她是在逗弄,没想到竟是已经获救。 他说出那句话时,萧语下意识扭头看向四周,结果便看到周围一群低着头的人,尽管没有一个人把目光投过来,萧语仍觉得羞愤欲死。 宁寒稳稳地抱着她坐上马车,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人了。” 萧语慢吞吞地爬起来,抿着唇整理衣衫:“你都不告诉我,他们何时来的?” 宁寒笑笑,靠在软榻上,眉眼间皆是松快:“昨晚雨停以后我去外头放了信号弹,今天一早人就到了,你睡得沉,便没让他们打扰。” 萧语耳根悄悄蔓上绯色,故作镇定道:“那你也该叫醒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我,你还有伤,得注意着点儿。” “嫣嫣莫要担心,”宁寒道,“一同来的有郎中,已经敷了药。” “嫣嫣”二字一出口,萧语再也无法强装震静,红着脸磕磕绊绊道:“劳累了这么久,你,你躺下睡一会儿。” “好。”宁寒颔首,“那你呢?” “我看,看着你……”萧语偏头避过对面强烈的视线,嗫嚅几句,便被宁寒一把拽进怀里。 马车内的软榻不算宽敞,两人一齐躺上去便更显拥挤,萧语额头顶着宁寒的下巴,身子紧紧贴着对方的。她本欲推拒,却终是抵挡不住男人温热的体温,安安静静侧躺在榻上。 尽管如此,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你是伤员,我不该和你争床榻的。” 听出一丝丝莫名的意味,宁寒轻笑一声:“嗯,是我非要让你陪我的,没有你我睡不踏实。” 萧语安心了,舒舒服服地闭起眼睛,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后却倏地睁开:“你、你……” 两人身子贴的紧,马车行走在山路上又不免颠簸,萧语没想到宁寒此时此刻竟还这么有……活力。 “嗯?”宁寒缓缓睁眼,眸中墨色深深,“怎么了?” 那表情竟颇有些无辜。 萧语一时错愕,她是实在没想到两人互通心意后,宁寒竟仿佛变了一个人,这样丰富的情绪以前是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非要说的话,和上一世的性格有些相像。 想到上一世,萧语对眼前人生出一丝怜惜,原本欲出口的嗔怒之语咽了回去,只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垂眸道:“有……有点儿热。” 宁寒顺着她的心意没动弹,低声道:“怪我太心急,离婚期还有一个月。” 萧语眼睫颤了颤,仰头问:“我们何时回京?” “快了。”宁寒像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暖意渐消,“等审理完那人就走。” 萧语一怔,达尔干人的案子已经上达朝廷,自然是回京后主审,所以宁寒说的“那人”只能是苏元成。 思及此,萧语便觉遍体生寒,她垂着眼眸:“我不知道,他为何要杀我。” “不管何种原因,他都不会再有生还的机会。”宁寒语气冷下来,面上是浓得化不开的寒色。 第四十四章 马车自晨光熹微时出发,待停在雁州府衙门口时已天光大亮。 宁寒先下马车,随后不顾萧语拒绝,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抱入内室。萧语被轻轻放在床上,额头印上一吻。 “先休息片刻,一会儿有郎中过来诊脉。”宁寒俯身道。 萧语看出他没有在此处留下的意思,心知宁寒是要去审问苏元成,于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我没事,不用请郎中。” “我不放心。”男人并未同意,霸道而又温柔地吐出两个字,“听话。” 萧语再一次不争气地红了脸,犹豫片刻,对上男人坚定的眼眸:“那你要答应我,无论真相如何,都要如实告诉我。” 宁寒起身,再次轻吻少女,不过这次是如花般娇嫩的粉唇,双唇轻点间,轻声道:“好。” * 慕雨在门外侯着,少时,宁寒推门而出,轻轻掩上门扉,随后转身,方才在屋内的柔情蜜意消失殆尽,眼中尽是冰冷:“人在哪里?” “回殿下,”慕雨微微颔首,“已经带到牢房。”说完递过去一张纸条:“这是之前没有查到的。” “把他提出来。”宁寒看完,手指缓缓收拢,纸条在五指中揉成一团,他的语气中不含一丝情绪。 -- 第61页 “这……提到哪里?” 慕雨犯了难,苏元成已被关入看守最严密的牢房,还能再移到哪去? 宁寒道:“准备一间屋子,封住窗户,不能让一丝光线透进去。” 慕雨听完一怔,反应过来后额角划过一滴冷汗——这是本朝的一种审讯方法,专门针对罪大恶极之人。狱卒将犯人铐在这样一间屋子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是对犯人精神的极大折磨。 慕雨动作迅速,很快便准备好一切,随后押着苏元成进到屋里,手脚均铐上镣铐,锁链的另一段铸在墙上,紧绷的链条让他不得不四肢大开,毫无招架之力。 苏元成的头上蒙着一块黑布,浑身上下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可他仍然扯着嘴角笑,笑声怪异尖锐,仿若夜半恶鬼。 饶是作为身经百战的暗卫,慕雨仍觉得内里一阵恶寒,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殿下切勿离他过近,若是有什么情况唤我一声。” “不。”宁寒没有看他,点燃一根三斤后,“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进来。” “……是。”慕雨抿抿唇,颔首应下。 宁寒没再说话,只盯着那柱香顶端的点点火光,待香灰燃尽后推门而入。 * 漆黑一片,到处都是漆黑一片,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丝光线。 苏元成一只眼被打得红肿出血,睁着另一只环视四周,然而周围一片黑暗,竟连一丝光亮也无。 他拼命睁大眼睛,目眦欲裂,徒劳地想要在一片虚无中描摹出所处之地的轮廓,却在绝对的黑暗面前败下阵来。 苏元成不死心,他闭上眼,试图动用听力,然而整个空间内连最细微的水滴声都没有。 双手双脚被石铐锁着,他动弹不得,心里渐渐升起一丝惶恐——他惧怕这种望不着边际的黑暗,仿佛恶鬼群聚的深渊,靠近一些便会被吞噬。 “吱呀——” 一声枯朽的木门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射进来的惨白的光线,令他不得不眯起眼来。 很快,强光消失,一簇微弱的烛光浮现,苏元成微微抬起头颅,睁开眼,看到不远处一片墨色的袖袍隐约见出。 袖袍的主人颈部以上仍隐在黑暗中,他没有动作,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苏元成等了好半天,见来人没有动静,嗤笑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这么麻烦?” 那人还是一动不动,骨节修长的手指握着烛台。 苏元成眯起眼睛,看清楚那人袖口处一片草叶,猜到了什么,沙哑地笑了几声:“还没找到你们主子吧?哈,别费力气了,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活不了的!” “反正我是不亏的,死之前还能拉将军府的大小姐垫背,我高兴啊!” 笑了几声,他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点点血沫印在地面上。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苏元成抬头,却见那人仍旧没有动作,他有些奇怪,以往来审问的衙役总会被他的言语激怒,可今日这个却出奇的冷静。 不对,不太对。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苏元成大声吼道,试图压住心底隐隐的不安。 然而接下来的一道声音便将他岌岌可危的堡垒击碎,只听那人道:“说够了么?白犬。” 一声惊雷“轰”地在耳边炸开! 苏元成怔愣了片刻,随即整个身体止不住地战栗,手脚拼命蜷曲,直拽得铁链哗哗作响,若不是有镣铐相抵,看上去几乎是要蜷成一团。 “怕成这样?”宁寒再次开口,语调寒凉,“想到了什么?” “不……不……”苏元成佝偻着脊背,垂着头低声呢喃,“我不是,我不是白犬……” 宁寒丝毫不给他喘息的余地:“你是。” “我不是!”他忽地抬头,眼眶赤红,怒吼道,“你胡说!我不是白犬,我不是白犬!” 宁寒端着烛台走近了些,淡淡道:“白犬之名是你的师父赐予,他在你十八那年收你为徒,你师父名叫六堃,来自南疆,擅长机关术和巫蛊之术。” “不,不要说了……”苏元成痛苦地垂下头,乞求道。 “他浪迹江湖许久,得一称呼‘鬼六’,原因便是这人性情极其残暴,杀人不眨眼。”宁寒并未理睬他,继续道,“各地官府均曾下令缉捕此人,传言他最后一次现身便是在这里,雁州。” “当时是你收留了他,就像你现在收留达尔干人一样,对么?” 苏元成此时已不在颤抖,他神情呆滞,片刻后深吸一口气,目露凶光,咬牙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宁寒上前几步,将烛台放置在桌面上,面部仍隐在黑暗里,“六堃那时虽垂垂老矣,但对付你还是足够,我只是猜想,他那样性情的人会怎样对你?光是拳打脚踢恐怕不够,别忘了,他的拿手好戏是蛊虫。” 宁寒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对你下过蛊,对么?” 苏元成身子一抖,面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下来,此时此刻,他几乎所有的秘密完全暴露在这个人的眼前,他不觉得愤怒,只感到绝望。 昔日如浓墨一般的黑暗再度袭来,他依稀看到记忆中的那张丑陋的脸凑过来,对他不听念叨着什么,手却掰开他的嘴巴,强逼着他喝下腥臭的蛊药。 虚虚实实之间,耳边传来清冷的声音:“你只比你弟弟大三岁,是六堃给你下了蛊,才让你变成如今这般年老的、不人不鬼的模样。” -- 第62页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苏元成伏在地面上,浑浊的泪水自那只完好的左眼中流出,“饶了我,饶了我,我会改的,我以后会改的,饶了我吧师父。” 宁寒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人,片刻冷笑一声,蹲下身,一把揪住他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问:“看清楚我是谁。” “你,你是……”苏元成睁大眼睛,似是认真辨认,随后哆嗦着开口,“你……你还活着?你不是已经……”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刷地白了,半晌嘴唇一张一合,不带一丝血色:“……她没死……” “失望么?”宁寒锋利的眼神紧盯着他,“费尽心机了这么久,到头来身陷囹圄的却只有你一人。” ——只有你一人。 苏元成木木地听着,片刻像是傻了般仰天大笑,几乎要笑出泪来:“是啊,只有我一人,哈哈,只有我一个人!” 枯老的面皮在他脸上皱成一团,几处刚刚结痂的伤口也被撕拽得流血,然而他好似无知无觉,只咧着嘴道:“我从来就是一个人,父母,兄弟,师父,他们都不要我!” “不过,我最恨的不是他们,你可知道我最恨的是谁?”苏元成声音忽地放低,凑到宁寒面前,压着气声道,“我告诉你,你绝对猜不到。” “当今大魏的大将军,萧炳,”他一字一顿道,“我最恨的就是他。” 第四十五章 宁寒闻言,眸中并无波澜,缓缓松开手,从善如流道:“为什么?” “哈……”男人的反应让苏元成很是满意,他咧着嘴笑道,“你应该认识苏元明吧,我是他哥哥,但是,我跟他没有血脉联系,因为我是被他父母捡回来的。” 说这些话似乎让他很劳累,苏元成剧烈地咳了一阵,缓过来后目露狠戾:“他们一家子服侍了萧家几十年,我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就是个外人!苏父苏母两个老骨头一向虚伪,表面上对我好,背地里却都看不起我。苏元明,呵,也学了他爹娘的样子,整天兄长兄长地叫着,不过我都知道,他根本不把我当哥哥。” “不过这都没什么。”苏元成胸膛逐渐起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最不能接受的是萧炳!我一直以为,他作为主子,应该任贤挑选身边人,可他、他却在我和苏元明之间选了他!明明我才是那个最好的人选!” “挑人?”宁寒微微蹙眉。 “对,挑人。”苏元成表情有些狰狞,“当初萧炳不是将军,还在雁州做他的萧宅少爷的时候,我已经把整个宅子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可以办好任何事!而苏元明呢?什么都不会,他就是个废物!可到头来,当萧炳当了大官回来,却挑了苏元明跟他一同回京!我哪里做的不够?凭什么?凭什么他要选这样一个软弱胆小的蠢货?!” “就因为这个,你便策划了如今的所有么?”宁寒隐在衣袖中的手指微微攥紧。 “就因为这个?”苏元成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你可知道,京城和雁州有多远?你可知道,京城里,那些常混青楼的纨绔们轻易掷出的赏金便够雁州普通人家半年的口粮?我好不容易从一个落魄的乞儿到如今的地步,好不容易有了活得像个人样的机会,难道不该拼命为自己争取一番吗?” “萧炳和苏元成走的那天,我就知道我被抛弃了,他们去京城享福,而我只能独自在雁州守着三个老不死的。”苏元成操着粗哑的声音笑了两声,道,“对,除了苏元成的爹娘,还有萧炳那冥顽不灵的老娘萧孟氏,要不是她倔的跟头驴一样不肯搬去京城,说不定我也能去京城。萧孟氏身子不好,每日中午我给她送药过去时总会想,若是她死了就好了,我也能解解气……” 在他苍老的声音里,宁寒瞳孔骤缩,他猛地出手捏住苏元成的咽喉,一字一顿逼问:“你说什么?” “我、我还没……说完呢,”苏元成艰难地吐着字,“萧孟氏喝的药很苦,往里边加点什么也……发现不了,但如果她死得太快会过于显眼,所以我就每天……给她加些其他……药……唔!” 颈间的力度越发地重,直掐的他翻白眼。 宁寒却在此时卸了力,他松开手,指尖竟有些颤抖——苏元成害死了萧炳的母亲,萧语的祖母。 他依稀记得,萧语幼时曾随萧炳回雁州探亲,回来后一脸兴奋地对他说自己见到了奶奶,是个特别特别慈祥的人,会拉着手给她讲故事,还会背着爹爹给她糖吃。 后来不久,将军府上下一片素白重孝,萧语则哭成了个小泪人,把头倚在他怀里抽噎。 她边哭边说:“奶奶走了,我、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宁寒五指紧握,几乎要抑制不住胸腔中的愤怒,一旁缓过来的苏元成却还在说:“……后来,我还是觉得不够,萧炳那个蠢货以为他老娘是病死的,这不够,我得让他更痛苦才行,正巧有天晚上,那群没脑子的达尔干人翻墙进了我的院子里,受了伤,我便帮他们疗伤,还给他们提供了躲藏的地方,就是隔壁那家人,我让达尔干人把他们杀了!” “不久我便知道他们是真的蠢,竟然相信一块石头配上处子的血就能够心想事成?不过我没戳破,我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合适的人,是处子,又是堂堂将军的女儿,足够尊贵,他们便同意了……”苏元成已经形似癫狂,仰头大笑,“哈哈,真是蠢啊!蠢啊!一个个都是蠢货!” -- 第63页 笑声逐渐演变为嘶吼,他奋力摆动着四肢,似乎想要挣脱锁链,却始终被沉重的链条困在地上。 宁寒双目赤红,往前走了一步,眼前却蓦地见出少女倩丽的脸庞,他闭了闭眼,指甲深深刺进掌心里,再睁眼时眸中赤红不再,手掌却多了斑斑血痕。 宁寒不再去看地上仿若蝼蚁的人,转身,离开这方逼仄的空间。 “殿下!”始终守在门外的慕雨赶忙上前,“您没事吧?” “慕雨。” “属下在。” 宁寒缓缓呼出一口气,眸中恢复了刚进门时的冷酷,抬眼,对少年道:“他不必回京了。” 慕雨心下一沉。 “是否即刻执行?”他一手握上腰间的短刀,躬身低声问。 宁寒抬头看向不远处萧语所在的院子,眸色深沉:“即刻执行。” 一炷香后,宁寒只身一人走出院落,碰到自监牢匆匆赶回来的刘一清,一见面就迫不及待道:“王爷,我可算找到您了,听说您把苏元成提走了,人在哪儿呢?” 宁寒没有看他,淡淡道:“死了。” “哦,死……死了?!”刘一清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怎、怎么死,死……” “刘知州。”宁寒回身,对上刘一清的眼睛,缓缓道,“达尔干人同伙苏元成畏罪自杀,死在雁州的大牢里,对么?” 刘一清被对方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半天吐出一个字:“对……” “剩下的事,本王自会给雁州百姓一个交代。” 说完,径直朝着院外走去。 第四十六章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棂落进屋里,在少女足前一尺处停下,萧语立在阴影里,怔怔看着宁寒。 她觉得四周冷得渗人。 “阿寒……”萧语抬眸,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这都是真的么?” “是真的。”宁寒上前抱住她,让少女把脸埋在自己胸前,不一会儿,便感到胸前一阵濡湿。 “对不起。”他用力环紧清瘦的人,胸腔隐隐作痛。 “没事的,不怪你,”萧语流着泪摇头,“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只是想不到……他会那么恨父亲。” “别怕,”宁寒垂首低声安慰,“他做的坏事太多,已经被阎王爷收去了。” 他到底还是没有全部的实情告诉萧语,只说了苏元成对萧炳的恨意以及他的谋划,萧孟氏的事一字未提,他怕少女知道后会崩溃。 萧语眼泪止住了,仰头,睁着雾气氤氲的眸子委屈道:“我想爹娘了,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达尔干人已经先行押送离开了,”宁寒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我们明日就回。” 翌日,萧语幼青等人跟随宁寒一行人,踏上了回京的路程,宁寒车队的马匹都是一等一的堪比战马,速度很快,仅用了不到十天便回到了京城。 小虎也被从雁州带了过来,一路上经过悉心照料,已经基本和正常孩子无异,只是偶尔还会有些内向,每当这时都是萧语搂着少年,轻声安慰。 回京后,萧语本想把小虎带回将军府照看,没想到宁寒先一步出手,不知跟小虎说了什么,竟让小虎抹着泪跟随他去了端王府,临走时还红着眼跟萧语说:“姐姐,我、我一定会长成一个特、特别厉害的人,然后保护你!” 萧语拗不过,便由他去了。 此次在雁州经历的事,宁寒完完本本禀告了萧炳,当天晚上,苏元明在萧炳书房前跪了一夜,自请撤去管家一职。 萧炳任他跪了一夜,第二日亲自将他扶起,到底是多少年的主仆情分,不可能随随便便舍弃。 萧语在府里好生养着,半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这期间周湘霭来找过她,说显王宁骥最近又触犯了龙颜,虽不知具体内情,但据说惠王宁宣在背后出了不少力。 周湘蔼临走时牵着她的手许久,萧语不难明白她的意思。 皇家争斗世世代代不曾消弭,若真与宁寒成亲,日后遇到什么都未可知,只是一旦踏进那道门,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萧语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但正如劝说父母时说的,她爱的是宁寒,不是七皇子,也不是端王。成亲后夫妻同心,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 “那你就不怕宁寒他,他日后再纳几房妾室?”窦氏自己是一家主母,萧炳并未纳过妾,但宁寒毕竟是王爷,与常人不同,她很担心萧语的处境。 萧语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我相信他。” 时光飞逝,盛夏的炎热很快散去,略带寒凉的秋风起。 九月初五,晨霞微红,星芒当空,宜嫁娶。 这天,偌大的将军府热闹非凡。各院的树梢都挂上了红绸带,窗纸上、屋檐下贴满了正红色的囍字,主院内聚满了谈笑的宾客,来来往往招呼的小厮丫鬟们也应景地换上了红彤彤的新衣,整个外院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西苑内室,一群小丫头们捧着一个个装满珠钗的妆盒,激动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幼青笑着嗔骂了几句,待屋里安静了些,这才对着坐在妆台前的萧语赞叹道:“小姐睁眼瞧瞧今天的妆面吧,您可真真是个大美人!” 萧语本来闭着眼,闻言缓缓抬起眼眸,只见镜中人一袭大红嫁衣,纹饰繁复,袖边纹有金丝喜鹊刺绣,裙摆盛开着朵朵金丝牡丹,而少女头戴宝石发钗,颊侧脂粉轻扫,令人更显粉嫩如花,眼角处贴着金丝花钿,眉心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朱唇皓齿,一颦一笑间便是人间绝色。 -- 第64页 外边传来一阵人群的嘈杂,窦氏急急忙忙地进来:“都准备好了?” “娘。”萧语扭头淡笑,轻唤窦氏。窦氏见了竟是一怔,随即红了眼眶:“好,好孩子……” “您别哭,我以后还会常回来看您。”萧语看着窦氏鬓角的白发,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夫人,外头是王爷来了吧,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幼青看着气氛有些不对,赶快提醒窦氏。 “对,对。”窦氏闻言揩了揩眼泪,瞬间又恢复了将军夫人的气势,指挥着婆子给萧语端粥,“这是厨房刚熬的莲子八宝福寿粥,凉了一会儿已经不烫嘴了,快,赶快吃些好垫肚子!” 萧语低头吃了两勺粥,待时辰到了便披上红盖头,由着幼青搀了出去。 盖头上绣着精巧的鸳鸯戏水图,严严实实地将萧语的视线挡住,她只能垂下眼,勉强看着脚尖前方的一寸地板。 进了前厅,萧语自缝隙里瞧见了一双乌底缎面靴,上头同样绣着金丝的鸳鸟,她呼吸一窒,随后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 她与宁寒认识十八年,如今只不过瞧了那人的靴子一眼,便忍不住心中的萌动。 真……真是顶顶害臊! 萧语被人搀着与男人立在一块儿,红色的喜鞋与那双乌底金丝靴靠的近极了,两人在高声的“三拜”中虔诚地鞠躬,萧炳和窦氏说了些好听的吉祥话,随后两人一同出门,萧语被娘家的一个表哥背着上花轿,宁寒骑上高头大马走在最前方。 一系列流程下来,宁寒恪守礼数,并未碰到萧语分毫,但萧语却总觉得鼻端萦绕着男人身上木檀香气,淡淡的,很好闻,让人清醒不起来。 一路风光大嫁,萧语便这么晕晕乎乎地进了端王府的门,直到坐在新绣的喜被上时,才清醒了些许。 火红的盖头下,萧语两颊遍布红霞,她羞涩地蜷缩手指——自己……竟然真的、真的嫁给了宁寒?! 一想到男人,她的脸便烧的发烫,以往冷静沉着的大小姐如今也只是个羞涩的小嫁娘,提起心上人便要笑得连眼睛都弯起来。 余光瞟到桌上喜庆的红烛,她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上一世。上辈子,自己也是这样满怀羞涩喜悦的心情出嫁,只不过嫁的人并不是宁寒,而是宁骥。 那时的她太过天真,以为那个平日里花言巧语的男人会兑现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不曾想不到两年便被厌弃。 而宁寒,不像宁骥那样口齿伶俐,但每一句出口的话都是不可磨灭的诺言,他不善言辞,人前冷漠,却会对萧语掏心掏肺地好,单凭这一点就叫萧语移不开眼。 正当新嫁娘胡思乱想之时,一声细微的开门声传来。 萧语紧张的缩紧了手指! 一阵微风拂过,很快随着门被关上而消失。萧语垂着眼眸,看着那双熟悉的乌靴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每一步都迈的极为缓慢,最后停在床边。 他们离得太近了,萧语闻到了男人身上熟悉的檀香,其中混杂着醇厚的淡淡酒气,更加令人迷醉。 床头的玉盘发出清脆声响,萧语知道,宁寒此时拿起了喜秤,她脸色发烫,忍不住微微垂下眼眸。 “哗——” 盖头被挑开,轻飘飘地落在铺着喜毯的地板上,屋里一时间寂静无声,不过很快,萧语听到头顶传来男人沙哑的一声。 “嫣嫣……” 只这一句便叫她脸色愈发绯红,耳根蔓上了娇嫩的粉色,萧语想矜持一点,却终究是忍不住抬眸,杏眼微湿,朱唇轻启。 “夫君。” 第四十七章 今夜端王府难得的热闹。 正厅里坐满了前来贺喜的宾客,纷纷朝着新郎官祝酒。 宁寒身着一袭平日里从未穿过的红色喜服,被众人围在中间,神情也不似往常那样冷硬,对递到跟前的酒来者不拒。 祝酒的人中不乏前来巴结的,宁寒知道,近些日子朝中众人都听闻了宁骥的事,心思活络的人便开始接触他,毕竟皇子不多,之后的事没人能说得清。 但他不在乎。 今晚,唯有今晚,宁寒不愿去想这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他要的是在与萧语成亲的这一天,高朋满座,万人祝福,他要在最热烈的气氛里,光明正大的让萧语成为他的王妃! 这一天宁寒想了太久。 喜酒祝过一圈,管家陈福便迎了上来,提醒他时辰差不多了,该进屋了,随后便进到屋里招呼各路宾客。 宁寒放下酒盏,面上淡淡的,并无多少狂喜之态,他推开门,朝卧房走去。 卧房在紧挨着前厅的院子里,曲折的回廊将两处连接,中间点缀着几道垂花门。宁寒走在游廊上,步履沉稳,丝毫看不出是饮过酒的人。 少时,他立在房间门前,看着屋内暖黄的烛火,抚上门扉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推开门,宁寒愣在门边。 这是他的喜房,他一生都未曾接触过的正红色在今夜铺天盖地布满了房间——灯笼是红的,被褥是红的,喜毯是红的,床上的那个人……也是红色的。 他的心上人,穿着一袭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缩起来的手指上用凤仙花瓣染了好看的指甲,羞羞怯怯地坐在床上等他。 只等他一个人。 门外夜风微凉,屋里却是暖洋洋的,冷暖交替让宁寒很快清醒过来,反手关上门,屋内又重回温暖。 -- 第65页 宁寒缓缓向前走去,立在床边,拿起喜秤,轻轻地,掀开了火红的盖头。 少女如花似玉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那一瞬间,宁寒几乎要拿不稳手里的喜秤。 萧语很羞涩,低下头不敢看他,宁寒强撑着稳住心神,哑声唤她:“嫣嫣……” 出乎意料的,少女竟慢慢抬起头,湿润的眸中媚色流转,轻启朱唇,蚊子般叫了一声:“夫君。” 宁寒登时只觉得一股热流向下涌去,心中满满的只剩下将萧语拥入怀这一个念头。 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炽烈的吻印在娇嫩的唇上,宁寒一手抚上萧语的脸侧,一手揽着萧语的腰。 少女腰肢柔软,不一会儿便被压出了一个弧度。 忽地,宁寒感到有些许轻柔的力道抵在胸前,他缓缓松开手,眼看着萧语的耳廓染上红色,眉目含情又带着些羞恼道:“……还没喝合卺酒。” 宁寒不说话,径自走到桌边,拿起早已备好的两杯酒,递给萧语一杯。 萧语红着脸接过,两人对视一眼,一同饮下。 “帮我放到桌上。”萧语不胜酒力,只一杯酒颊上便染上了红,双眼湿润着指挥宁寒,递过去一个空酒杯。 宁寒接过,握在手心里,在原地立了片刻,俯下身道:“喝了这杯酒,我们就要一辈子在一起了。” 萧语酒意上来了,睁着明亮的眸子认真地听完,随后嗤嗤笑了两声,仰头亲了亲宁寒的下巴:“对呀,我是你的夫人,你是我的夫君,我们本就应该一辈子在一起。” 宁寒怔愣了一瞬,很快,眸中暗沉如墨,他放下酒杯,紧接着把萧语一个打横抱起,轻轻放到柔软的床铺上。 …… 宁寒把她紧紧拢在怀里,萧语再也无法支撑精神,沉沉睡去。 第四十八章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幼青就起了。 她麻利地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后端着一盆水进到主院的卧房。 甫一推开门,幼青面皮就红了,屋里燃尽的安神香味道浓重,中间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寻的淫靡气息。 精美的山水屏风挡在门口,她红着脸不敢抬头,匆匆把水盆搁在桌上,关门退出去了。 待太阳高悬,萧语总算悠悠转醒。 她眼皮酸涩,挣扎了好久才勉强睁开,厚实的床帐层层掩着,狭窄的空间里一片昏暗。 她想起身把床帐拉开,抬手时却发现手臂酸痛不已,根本动弹不得。 “醒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萧语感到后背贴上一片坚实:“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火热的胸膛烧的萧语脸发烫,她摇摇头,揪着被角,小声问:“什么时辰了?” 宁寒没答话,大手覆上她柔软的腰肢,轻轻按揉,道:“还早,继续睡。” 后腰的力度刚合适,昨夜造成的酸痛感减轻了不少,萧语没有怀疑他的话,就着这舒适的力道再次睡过去。 看着心上人沉睡的侧颜,宁寒浅浅勾起唇角,在萧语小巧的耳垂上印下一吻。 萧语一觉睡得极其舒适,再醒来时床上只剩下她自己,阳光透过床帐射进来,她迷迷瞪瞪拉开帐帘,发现天光已然大亮。 她愣了片刻,急急忙忙从床上爬起来,正撞上从门外进来的幼青。 “小姐,不对,王妃,”幼青穿着新衣进来,“您醒啦?我给您倒杯茶去。” 萧语声音微微发抖:“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王妃的话,巳时刚过。”幼青笑眯眯道。 “什么?”萧语倒吸一口气,居然睡到这个时候!是谁告诉她还早的? “怎么起了?” 萧语闻声看去,只见罪魁祸首正从门外进来,宁寒笑吟吟看着她:“不睡了?” 幼青轻手轻脚地退出去,顺手关上房门。 萧语不说话,抿着唇,两颊鼓鼓的。宁寒两步走上前,声音低下来:“生气了?怪我没叫醒你?” 他嗓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让萧语不禁想起昨晚的情形,她面皮微微红了些,仍嘴硬道:“你不该骗我的,若是待会儿误了进宫的时辰就坏了。” “我的错。”宁寒从善如流地道歉,在萧语额头印上一吻,道,“不着急,慢慢来,时辰还早。” 又是这句话,跟哄小孩子一样! 萧语绷着脸把宁寒推出门,招呼幼青进来梳妆,一切收拾妥当后随宁寒一起踏上了去往宫里的马车。 萧语端坐在马车里,不时整理袖口头钗,看起来颇为紧张。 宁寒拿起一块松仁糕递给萧语:“早饭吃太少了。”萧语这会儿早就不生气了,接过松仁糕几口吃了个干净,为了赶时间,她早膳只喝了半碗粥,此刻确实有些饿了。 “慢些。”宁寒又端过来一杯热茶,一脸宠溺,“别噎着。” 萧语无奈地笑笑:“别这样,跟对小孩子似的。” 宁寒闻言轻轻“嗯”了一声:“这样就对了。” “怎么对了?” 宁寒凑近了些:“夫人在我心中永远是个孩童,怎么宠都不过分。” 萧语愣了愣,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面色通红。她竟不知道,宁寒成亲之后居然是这般性格吗? 羞死人了! 她本想端起王妃的架子好好劝诫一番,却在对上宁寒的眼神时瞬间明白了什么。进宫去必然要见帝后,皇后是谁的生母萧语再清楚不过,宁寒也是如此,他是为了不让自己紧张才说这些话的。 -- 第66页 明白了这些,她冲自家夫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谢谢阿寒。” 宁寒眯起眼,片刻轻叹口气把她揽入怀中,道:“别怕,一切有我。” “嗯。”萧语嗅着男人身上好闻的味道,轻轻点头。 很快,马车到达宫门口,两人在内侍的带领下穿过层层宫门,坐上辇车,来到凤栖宫。 这是皇后的寝宫,咸正帝下朝后便来了这里等待宁寒萧语两人来觐见。 萧语走在宁寒身后,微微抬眸,只见帝后皆二人身着华服,端坐在台阶之上。皇帝面色柔和,眼中是淡淡的喜色,一旁的皇后却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欣喜之情。 萧语心里明白,在皇后看来,父亲这块香饽饽本应是宁骥的,却被半路出来的宁寒截胡,心里必定不痛快,而且以皇后睚眦必报的性子,接下来的时间想必不会轻松。 “父皇,母后。”宁寒躬身行礼,萧语也跟在身后福了福身,随后接过宫女呈上的茶,跪在地上,将茶杯举过头顶。 “嗯。”咸正帝微微颔首,接过饮下,看上去对萧语的举动十分满意。 萧语拿过第二杯茶,膝行着到另一边,恭敬地呈到皇后面前,两人离得很近,她隐约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哼。 皇后伸手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温热的茶汤,没有急着喝,而是笑吟吟地看向萧语:“不愧是将军府的大小姐,真是如花似玉啊,告诉本宫,怎就生的这般好看?嗯?” 萧语跪在地上,低着头道:“母后谬赞了,臣妾不敢当。” “莫要这么说,”皇后仍是笑着,眼里却不含分毫笑意,“若不是这般美貌,怎能让寒儿对你死心塌地呢?” 萧语不知该如何回答,皇后说这些摆明了是刁难她,茶也不肯喝,她只得跪着,膝盖隐隐酸痛。 “母后。”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只听宁寒沉声道:“阿语在雁州受过伤,身子不适,不宜久跪。” “哦?”皇后把茶杯放到桌上,微微扬高声调,“端王这是在怪本宫?” “皇后——” 咸正帝轻咳一声,面色不悦:“茶该凉了。” 皇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很快重新戴上假笑的面具,请抿了一口茶汤,笑道:“陛下说的是,既然身子有伤就起来吧。” 后面一句是对萧语说的。 她总算得到了解脱,在心底松了口气,刚撑着地站起来,就听到皇后的声音沉沉传来:“不过天家皇嗣最为重要,既然端王妃身子骨弱……” 萧语一怔,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听到皇后轻笑一声:“不如,本宫再送端王几个人吧。” 第四十九章 一语毕,大殿内寂静无声,周围侍奉的宫女头埋得更低了。 萧语抬眼,只见皇后笑盈盈地看着她,面上未露丝毫破绽,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真以为是在替她着想。 新婚伊始,便当着众人的面往宁寒房里送人,看来皇后是当真恨她入骨,连这种不合乎理法的事都说得出口。 “皇后,”咸正帝面露愠色,“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皇后不甘示弱,“天家皇嗣本就是最最重要之事,不能有一点闪失,端王妃这般娇弱,以后少不了还要给端王房里送人,不如如今趁早办了,陛下说不定还能提早抱上皇孙。” 说完,她对身边的宫女道:“把人带进来。” 那宫女便去了,不多时,从外面领进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姑娘,一进门便规规矩矩地跪下来:“奴婢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皇后叫宫女把她扶起来,指着人道,“这是从小在我身边伺候的,家世清白,人长得也好,一看就是个能生的,当个小妾养着,平日里还能多个人伺候。” “王妃——”皇后说完,不等皇帝回应,居高临下地看向萧语,“你觉得如何?” 萧语看了看乖巧立在一边的姑娘,又看见宁寒铁青的脸色,轻呼一口气,抬头道:“回母后,臣妾认为不妥。” 笑意瞬间凝在脸上,皇后声音冷下来:“怎么?王妃是觉得,本宫的人配不上端王?” “臣妾并无此意。” “那便是善妒!”皇后直起身子,冷哼一声,“女子为妻最忌嫉妒,何况你嫁的可是皇家,难不成要让端王一辈子不纳妾吗?” 宁寒面色铁青,正欲开口时只听萧语道:“回母后,臣妾并非善妒,臣妾说不妥不是指纳妾,而是这件事不应问臣妾,这位姑娘若是送进王府,承的便是皇家天恩,是否合适自然应由父皇和王爷做主,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一个妇人插话。” 一番柔柔顺顺的话说下来,乍一听没什么,可在皇后听来话里话外无一不在说她僭越,隐在袍袖中的手指渐渐收紧。 饶是这样,她仍强撑着问宁寒:“那端王觉得如何,恐怕也看不上本宫身边的人吧?” “儿臣也不愿,但与她是谁无关,”宁寒腰背挺拔,淡淡瞥了那满眼春色的姑娘一眼,“太丑罢了。” 话音刚落,那姑娘本来红扑扑的脸色刷一下白了,整个人仿佛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你、你……皇后死得嘴唇发抖,“堂堂皇子居然如此肤浅!” “够了——!” 咸正帝一拍桌子,看着皇后沉声道:“端王与王妃新婚伊始,如今纳妾不合礼数,休要再提。”紧接着看向台阶下的两人,目光柔和了许多:“时辰不早了,你们退下吧。” -- 第67页 “是,父皇。”宁寒躬身行礼,萧语也连忙福身,跟在他身后走出凤临宫。 待两人走远,咸正帝叹出一口气,随后剧烈地咳起来,身子佝偻着,与方才不怒自威的皇帝判若两人。 皇后静静看着他,待他咳嗽渐止时倒一杯热茶递到他跟前:“陛下润润喉。” 咸正帝却看都没看,站起身朝大门走去,留给她一个背影。 “起轿——” 在老太监尖细的声音中,皇后端着茶杯的手慢慢垂下,随后疯了一样往地上狠狠一摔,瓷杯顿时碎的四分五裂,周围宫女纷纷跪下。 “一个两个都给我甩脸色!他们算什么东西!”她再也无法维持精致的面具,面色狰狞无比。 跪着的宫女们都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皇后娘娘的怒气,只有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嬷嬷上前,轻声细语安慰道:“娘娘莫要生气,陛下今儿定是心情不好。” “他心情不好?只怕是根本不想看见我吧!我都知道,他心里一直没有我……”皇后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双手无力垂下。 赵嬷嬷是凤临宫的老人,见状一挥手让宫女们退下,叹了口气,握住皇后冰凉的手道:“娘娘,依老奴愚见,您今日不该当着陛下提纳妾的事。” 皇后抬起头,半晌,别过脸:“本宫知道,但是……本宫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若不是宁寒掺一脚,将军府早就落入我儿麾下,日后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可陛下偏偏把那丫头指给了端王,难道我儿又要多个敌人不成?” “说实在的,端王不算什么,娘娘可千万别忘了,咱们可得卯着劲儿盯着惠王府那边呢!”赵嬷嬷拍了拍皇后的手,“如今显王殿下和惠王争得厉害,想必,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 皇后缓过神来,蹙起眉:“你是说……” “陛下看不得两方相争,便挑个最不能成事的端王,把将军府给了他,这么做是为了缓缓两边的心思,决计不是您想的那样,若皇上真有心器重端王,这么多年也就不会对他不闻不问了,何况,前几个月还把他派去雁州那等蛮荒之地,看样子根本不是个得圣心的。” 皇后听完,细细想了一番,叹气道:“是本宫冲动了,这些日子骥儿被禁足,也不知怎么样了,本宫实在是揪心啊!” 赵嬷嬷笑着道:“娘娘放心,派出去的人说殿下好着呢。” “莫要哄我,”皇后蹙着眉,“这次栽了那么大的跟头,他又是那么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定是日日苦闷,可惜本宫不争气留不住圣心,不然也能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至少让他能上朝也好。” 她越想越气,一拍桌子恶狠狠道:“那萧语背后是多好的势力,骥儿错过了这次,以后还有哪家的姑娘能给他这种帮助!” 赵嬷嬷昏黄的眼珠转了转,凑近低声道:“娘娘,老奴得到一个消息,是国舅爷传来的。” “兄长?”皇后一喜,“快说来听听。” 空旷的大殿里,赵嬷嬷低声道:“国舅爷说,最近几日,达尔干族要进京了。” “达尔干族与我大魏向来不和,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有所不知,据说在雁州作乱的达尔干人是达尔干的前首领,结果被他弟弟篡了位,这才流落到咱们大魏来,据说此次达尔干人前来是为了要回前首领自己处置,还要与大魏缓和关系,开放边境互市。” “那又如何?”皇后疑惑,“这算什么好消息?” 赵嬷嬷低笑几声,道:“这当然没什么,可若是达尔干使臣已经和国舅爷见过面呢?” 皇后闻言一怔,话有些说不利索:“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此次前来的还有达尔干的公主,他们首领唯一的女儿,国舅爷说了,显王殿下的王妃人选不一定非要是京城女子,别的……也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皇后怔怔地看着赵嬷嬷,缓缓摇头:“不行,不行,骥儿若是娶了达尔干人,之前的努力就彻底白费了,宁家的江山怎么能由——” “达尔干人要的不多,”赵嬷嬷握住她的手,递过去一张纸条,“娘娘!江山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掌管江山的人啊!” 皇后颤着手打开纸条,只见上面是熟悉的字迹:骥儿不得圣心,本家颓势不可扭转,如今之计,唯有娶达尔干公主,可破。 她一字一字看完,颓然靠在椅背上,染着指甲的手捂住眼睛,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灰败,不知过了多久,她长舒一口气,放下手,眸中恢复了先前的神色,将纸条慢慢团在手心,道:“就这么办。” “是。”赵嬷嬷躬身,“娘娘圣明。” “回去吧,我累了。”皇后闭着眼,由赵嬷嬷扶着进了寝宫,待两人走后,殿门口闪过一个人影,随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 宁寒走得很快,萧语在后头赶不上,便扬声叫他:“等等我。” 宁寒闻声放慢了脚步,却仍没有回头,萧语有些疑惑,无奈两侧都是内侍,只能一路憋到上马车。 哪想到刚小心翼翼地拽了拽男人的的袖子,萧语便被猛地拥入怀抱,宁寒凑近了问她:“纳妾并无不妥,嗯?” 萧语愕然,回忆了半晌噗嗤笑出声来:“闹了半天你是在为这个生气?” “我不该?”宁寒垂眸看着她的唇瓣,不由分说地贴上去,临了轻轻咬了一下,质问道,“照你的意思,若是我同意纳妾,你也不会有异议?” -- 第68页 “我那是没办法了才这么说,难不成你还真有这个想法?”萧语轻笑着反问,“还说我,若是那姑娘真是美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是不是就要把她收下了?” 宁寒听了低笑一声,凑到萧语耳边,带着湿气轻声道:“在我心里,谁都不如你好看。” 萧语嗔骂了一句,耳根却悄悄爬上红霞。 马车回了端王府,萧语被牵着下车,正欲回房时听宁寒道:“先等等。” “怎么了?” 不知为何,萧语总觉得今日宁寒似乎有些不一样,只见他拉着自己的手缓缓朝王府的后院走去:“带你看看风景。” 萧语失笑:“都快午时了,王府这么大,用完饭再去吧。” 宁寒却出奇的固执,拉着她推开了后院的远门,沉重的大门吱呀作响着向两边开去,里面的风光一点点映入萧语的眼帘,她一时间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那是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的海棠树。 第五十章 “这是……海棠树?” 萧语微微睁大双眼,情不自禁地上前,拈起一片翠绿的树叶细细察看,半晌笑着道:“真是海棠!茎条这么细,这是垂丝海棠!” “这儿还有西府海棠!可惜现在不是花期,我最喜欢它的花了!”萧语边说边回头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跟我来。”宁寒闻言,拉住满院乱转的萧语,朝假山后头走去,只见林木掩映间,一片若隐若现的颜色映入眼帘。 随着两人一步步走近,萧语眼神一点点亮起来,挣脱开宁寒的手小跑上前,激动得连话都要说不清了:“这是,这是秋海棠!这么多秋海棠!真好看!真漂亮!” 面前足足一整个小山头的火红粉嫩,映得天空都澄澈了几分,放眼望去,仿佛沉浸在无边无际的花海里。 萧语迫不及待地小跑进去,葱白的手指抚过那一朵朵开得正好的花,眼中闪耀着欣喜的光芒。 “喜欢吗?” 老远地,她听到宁寒的声音传来,转过头,只见高大的男人立在花海那头,满目温柔。 “喜欢,喜欢极了!”萧语笑着喊道,说完似乎觉得这种对话方式十分新奇,便将手搭在颊边,拢成号角状:“你为什么会种这么多海棠啊?” 说完,她放下手臂,便看见男人的唇动了动:“因为,年少时……” “年少时怎么了?我听不见——” 萧语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笑着喊道。 宁寒也感受到了萧语的兴奋,他微微扬起唇角,提高声音:“因为年少时,你送给我一枝西府海棠。”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顺着今日的微风涌进萧语的耳中。 萧语一刹那愣住了。 她在花丛中玩了好久,裙摆上,衣袖边沾上了不少花瓣。花太多了,漫山遍野的花,却只因一个理由开放:她当年顺手送出的那枝海棠。 ——不是因为好看,只是因为她喜欢。 萧语眼眶悄悄红了,眼里晶莹的泪摇摇欲坠。 宁寒似乎还没有说完,他也学着萧语那样把手拢起来:“我准备了好久,一直想让你看看。” 说完,他放下手臂,眉眼中游荡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秋日干燥温暖的阳光洒在宁寒身上,他一袭素白衣袍,微微笑着,仿佛世上一切的阴霾黑暗都与之无关。 他仍是当年那个温润的少年。 宁寒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萧语远远地自花海中跑来,轻风在此时拂过,吹起漫天的花瓣,温柔地把萧语包裹其中。头上未来及卸下的钗环散落在地上,萧语却毫不在意,提着裙摆,一头扎进他怀里。 宁寒下意识抱紧了她,轻声问:“怎么了?” 萧语却仍不满足,紧紧地拥着宁寒,脸贴在颈窝里,宁寒察觉到一丝异样,一使力,直接托着萧语的臀部将她抱了起来。 “怎么了?”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不再发抖,宁寒再次发问。 萧语紧紧抱住宁寒的肩膀,鼻尖酸涩的不成样子。 十年,整整十年! 十年前,那枝海棠花是她随手给出,却在宁寒心里扎根了这么久,这么多日日夜夜,他为自己栽种出一片海棠林。 那么久的日子啊,他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要是自己没有嫁给她怎么办呢?要是…… 萧语猛地想起了上一世,想必那时,宁寒也是一声不吭地种出一片海棠林,最后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嫁给宁骥,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他是不是很难过?他有没有恨过自己?他是不是……后悔爱上了她? 萧语心里去同坠了一块巨石,压抑的喘不上气来。她哭着道歉:“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 宁寒一怔,随即收紧了手臂,低声道:“不久,能娶到你,比什么都重要。” “你傻不傻……”萧语哭得更凶了,泪水濡湿了宁寒的衣裳。 “别哭。”宁寒轻轻吻去她的泪,又亲了亲娇嫩的唇瓣,道,“我傻得心甘情愿,而且,只有你能救。” 萧语泪眼朦胧:“我们要一辈子……长长久久的。” “好,一辈子。” * 宁寒从屋内出来,轻轻关上门,低声对陈福道:“让厨房里熬些粥温着,醒了差人送过来。” -- 第69页 “知道了。”陈福应下,又道,“王爷,那位又送信来了。” 宁寒一顿,微微颔首:“知道了,去忙吧。” “哎!” 陈福走后,他朝书房走去,眉心微蹙着,方才的场景一直萦绕在脑海中。 半个时辰前,他好不容易把萧语哄睡下,刚要走,便听见一声梦呓:“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阿寒。” 声音很小,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连忙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阿寒在这里,别怕。” 不曾想,听了这话,萧语眉头皱的更紧了,一滴泪自眼角流出:“我不该……不该选择宁骥,原谅我,原谅我……我不该嫁给他……我不该……” 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床上的人平静地入睡了,宁寒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嫁给宁骥?怎么会?难道是他听错了? 宁寒一直想这件事,直到站在书房门前,他闭了闭眼,决定先将此事暂时搁置,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推开门,只见门内站着一个一身粗布衣衫的菜农,满手老茧,衣衫不甚洁净,看上去与一般菜农无二,只有那一双坚毅的眼睛昭示出此人的不同寻常。 “端王殿下,这是惠王殿下给您的信。”那人递过去一封信件,宁寒接过,细细察看后冷笑一声,眸中再次带上了狠戾。 “既然宁骥急着娶妻,那我便随了他的心愿。” 说完,他手一扬,将信纸投进燃烧的烛火中,燃烧的火光映出他冷漠的脸庞:“告诉四哥,是时候出手了。” 第五十一章 显王府。 一声巨响划破宁静的夜空,紧接着是瓷器被狠狠摔碎在地的声音响起。 屋内,一个小丫头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脚边是一地的碎瓷片。 许是太害怕了,又或许是瓷片划伤了手,她忍不住缩着肩膀小声呜咽起来。 一个满面凶狠的男人正坐在座位上泡脚,闻声,抬起湿漉漉的脚便朝小丫鬟肩膀处踹了过去。 “谁允许你哭了?” 宁骥一脚把小丫头踹翻在地,拧着眉道:“怎么?难道你还委屈?” 小丫鬟战战兢兢爬起来跪着,咬着嘴唇拼命摇头。 “洗脚水这么烫,是不是故意的,啊?”宁骥显然不信,抄起一把折扇敲她的脸,“是不是看我如今失了势,就想趁机报复我?” “不是……奴婢没有……”小丫鬟害怕极了,更加用力摇头。 “还敢狡辩!”宁骥似乎被激怒,霍地站起来,一把揪住女孩儿的脸就扇了过去。 “你们一个个都看不起我,我告诉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一只蝼蚁,我动动手指头就能把你捏死!”宁骥发了狠一般不停扇着小丫头的脸颊,不一会儿便把人打得口角流血,脸肿得像馒头。 而他赤红着眼,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外面守着的小厮婢女们纷纷跪倒在地,心里都清楚,这小丫头估计活不过今晚了。 王府的下人都知道,被罚禁足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显王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易怒。以前虽说脾气也好不到哪去,但到底还是有些分寸像个正常人,可最近几月,王府里一连抬出去好几个被虐待、被打死的下人,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不小心“冲撞”过宁骥的人。 听着里头传来的踢打及阵阵惨叫声,外头的人头又低了几分。 忽地,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向后看去,只见吴管家信步赶来,朝主屋走去。 他对屋内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慢悠悠地叩门禀报:“殿下,是我。” 打骂声停顿了一瞬,不耐的声音传来:“有事?没事别烦我!” 吴管家是皇后本家出来的老人了,知道宁骥是个什么性子,闻言也不恼:“殿下,娘娘来信了。” 话音刚落,只听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宁骥火急火燎地打开门:“母后?是不是父皇那里有转机了?” 吴管家示意宁骥稍安勿躁,随后冲身后的小厮抬了抬眼皮,两个小厮便垂着头进门,把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抬出来。 把人都清走了,吴管家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您看看。” 宁骥忙把信拆开,读过一遍后脸上尽是讶然之色:“这……母后真这么说?” 吴管家点点头,宁骥又问:“舅舅呢?舅舅也同意了?” “这正是国舅爷的意思。” 宁骥怔了片刻,半晌,嘴角扬起一个肆意的笑:“哈……哈!舅舅这招真是妙啊!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有了达尔干的兵马,萧家又算得了什么?” “正是如此。”吴管家上前一步道,“因此当务之急便是招揽那达尔干公主,传闻这位公主可是达尔干首领的心头肉,有了这层保障,我们就不必再担心了。” “你放心。”宁骥随手把信丢在桌上,“这都是小事一桩,何时能与达尔干公主见面?” “三日后达尔干人进京,过几日陛下会大摆宴席款待,不过在此之前,得先麻烦您和公主见上一面。” “哦?”宁骥疑惑,“舅舅又有什么安排?” “请殿下附耳过来。”吴管家压低了声音,在宁骥耳边低语一番,随后道,“只要殿下您按国舅爷说的做,事情就不愁办不成!” * “桑玛,”马车里,一个异族打扮的少女眨着眼睛,一副极其无聊的样子,“离大魏的都城还有多远啊?每天窝在车里,我觉得我要憋出病来了。” -- 第70页 “回公主,”那个被叫做桑玛的女孩儿也是一身异族打扮,不过显然衣着不像先前的少女那样华丽,她正探出身子往车外看,闻言缩回脑袋,“就快了,我好像看见城门了!” “真的?!”巴思兰兴冲冲地掀开车帘,向远处望去,“看见了,看见了!那就是盛京的城门啊,真气派!” “公主快坐好,小心摔着了!”桑玛在一旁操心,好不容易才让兴奋的小公主坐回到车里来。 车队一路行驶,在大门处稍稍停顿,见过前来接应的使臣后便顺顺当当进了京城。 巴思兰年纪不过十六,正是孩子心性,一进城便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不顾桑玛劝阻,掀开窗帘朝外张望。 “魏人可真会过日子!”少女感慨道,“在最肥沃的土地上建房子、种庄稼,还有这么热闹的集市街道,真好啊!” “是啊,”桑玛也忍不住向外看去,一脸欣羡道,“公主日后嫁到这里真是享福了,只是不知未来的驸马是什么样的人。” “那还用说?”巴思兰扬起骄傲的头颅,“我的夫君,定是这大魏最俊秀、最英武的人!” 第五十二章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身着龙袍的咸正帝端坐在龙椅上,面色肃穆。两侧分立的文臣武将纷纷挺直了腰板,神色也都是分外的庄严。 玉阶之下的第一排,宁骥宁宣宁寒三人并排而立。 随着悠长的一声“宣达尔干使臣觐见——”,众人一瞬间纷纷屏息,眼看着两个身着异族服饰的男人堂而皇之走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个衣着要华贵一些,后头的那个膀大腰圆,俨然一副护卫的派头。 而走在最后的,是一个身姿娉婷的少女,珊瑚一样的眼睛,樱桃一般的嘴巴,尽管肌肤黑了一点,但却是瑕不掩瑜,丝毫没有遮住她的美丽。 众人心里都有了些谱,想必这位就是拜帖中所提到的达尔干公主,漂亮是漂亮,就是看着四处张望的性子……不太沉稳啊。 显然使臣也发现了这点,轻咳一声,少女这才乖乖垂下头。 “皇帝陛下,我是达尔干族的副首领多古法,特奉首领之名前来。”那名使臣微微弯腰,双手放在胸前,左手覆上右手,随后介绍道,“这是我的贴身侍卫,而这位,则是我们伟大首领的唯一女儿,达尔干公主,巴思兰殿下。” 巴思兰上前行了一个同样的礼,礼毕抬头时却蓦地瞥见,旁边第一排站在最外侧的那人的脸是如此熟悉! 她不错眼地盯着男人,直到那人微微回过头,整张脸映入他的眼帘,巴思兰猛地一惊,随后一阵狂喜——居然是他! 多古法见自家这位公主又不知在搞什么名堂,忙又咳一声,这才让巴思兰如梦初醒,红着脸退到他身后。 “使臣不必多礼,这些日子住的可还习惯?”咸正帝挥了挥手,问道。 “劳烦陛下关心,我们住的很好,大魏不愧是中原大国,吃穿住行不是我们达尔干族能比的,像茶叶、丝绸之类的,我们那里很少见。”多古法恭敬地回答。 “哦?”咸正帝轻笑一声,貌似不经意道,“达尔干族的百姓缺这些东西?” “是的陛下,这些物什都是稳定生活的彰显,我族缺的,就是这些。”多古法抬起头,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人无完人,国家也一样。”咸正帝笑笑,“你说的这些大魏自然不缺,可我们也不是样样都有的。” “陛下谦虚了。”多古法显然很擅于应对这种场合,从善如流道,“不过确实如此,按照您说的,达尔干人最不缺的,大约就是马匹了吧。” 咸正帝微眯起双眼。 “我族马匹都是用库木山脚下的野马配种,个个精悍强壮,想必陛下会感兴趣。”多古法低眉顺眼道,一席话十分流利,若不是面部的蝎尾刺青还在,真会让人误认为是浸淫官场已久的魏人。 “说说你的条件。”既然都谈到了这一步,咸正帝索性不再迂回,直接问道。 “皇帝陛下,我族首领说,只要您允许我族在卡斯木草原安定下来,并开放边境互市,我族每年愿向大魏进献良马四千。” 一语毕,大臣们都绷不住了,尤其是武将,一个个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 一年四千匹骁勇善战的悍马!这是多大的诱惑大概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清楚,要知道,大魏幅员辽阔,边境可不止达尔干一个虎视眈眈,若是有了这些战马,对于大魏的骑兵而言便是如虎添翼! 另一边的文臣却皱起眉头,他们不太懂马匹的问题,只知道卡斯木草原水草肥沃却离雁州不远,达尔干人的德行可说不准,但转念一想,边境互市的确又是一件好事,不仅方便了边境百姓,还为国库增了银钱。 真是头疼! 不光大臣这么想,咸正帝此时也是同样的想法。 但他没在脸上露出一丝一毫破绽,只沉默了片刻,便道,“此事不急,使臣舟车劳顿,还是先行回驿馆休息,明晚朕亲自设宴款待使臣,可一定要来啊!” “是,皇帝陛下。”多古法很知道分寸,行了个礼,便带着巴思兰和护卫退下了。 待达尔干人退下,便到了退朝的时辰,咸正帝把宁骥留了下来,众人走后,才开口问道:“最近怎么样?可有自省?” 宁骥毕恭毕敬地行礼:“被禁足的这段日子,儿臣夜夜不能寐,对之前……之前做过的事羞愧难当。” -- 第71页 “嗯。”咸正帝点头,语气竟是出奇的温和,“知道错就好,禁足的日子也该结束了,以后多出来走动走动,别成了一个不爱见人的性子。” “是,父皇。”宁骥垂着头,袖袍里的手紧紧攥着,果然,又听到头顶传来声音:“骥儿,说起来,你是朕孩子里最大的,却到现在还没成亲,实在是不妥。” “你觉着……达尔干公主如何?”咸正帝不咸不淡地问出,却如巨石压顶,把宁骥最后一丝希望压得无影无踪,他在心底冷笑一声,却仍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父皇这是何意?” 咸正帝干咳一声,尴尬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后面色如常道:“达尔干的首领打算将他这位公主嫁入大魏,朕以为,你生性肆意洒脱,和她相配最为合适。” 一字一句,不留一丝反驳的余地。 宁骥知道这是要答应使臣的意思,顿了顿,道:“儿臣惶恐,但凭父皇安排。” “嗯,这几日你多往驿馆走走,带公主转转也好。” “儿臣明白。” 走出大殿时,宁骥冷下脸来,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 驿馆的房间里,巴思兰对着窗子不知在想什么,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痴笑。 侍女桑玛很是担心:“公主,您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不用管我。”巴思兰瞥了她一眼,两颊升起淡淡的红。 “公主,我还是担心您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沾上,不如我去叫巫师大人来看看!” 说着就要起身,手腕却被一把拽住了,巴思兰红着脸道:“说了没事,哎算了,告诉你吧!” “桑玛,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带你偷溜去茶馆喝茶时见到的人?”巴思兰拉着桑玛坐下来,道。 “记得,公主您说他生的好看,怎么了?” “嘿嘿!”巴思兰害羞地笑了,小声说,“其实……那天你去给我买点心的时候,我请他上来喝茶了!” “什么?”桑玛一惊,“您太莽撞了,万一那人是坏人该怎么办?” “哪来那么多坏人?”巴思兰不以为意,接着道,“你知道吗,他可真是个翩翩公子,主动给我倒茶,衣裳也是丝绸的,他笑起来眼睛特别好看!” 她越说越兴奋:“从茶馆回来后,我夜夜做梦都是他,想着,要是我未来的夫君也是这副模样就好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今日随舅舅去觐见大魏皇帝,在那里见到他了!他居然,居然是皇帝的儿子!”巴思兰娇羞不已,说出口的话却十分霸道,“我决定了,去跟舅舅说,让他做我达尔干的女婿!”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声:“公主,外面有人要见您。” “见我?是谁?” 只听小厮道:“好像是大魏的显王。” 巴思兰一听眼睛都亮了,不顾桑玛劝阻匆匆跑出去,看见门外立着的宁骥,顿时耳根都红了。 “公主殿下,父皇让我带您在京城里逛逛,不知您是否有时间?”宁骥微笑着看她,眉目含情。 巴思兰红着脸点头:“当然!” 第五十三章 “都出去!都给我出去!” 孙府西苑里,孙翠琉坐在榻上,对前来奉茶的小丫鬟大喊,小丫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只得诚惶诚恐的退出去。 孙翠琉把人都吼出去,自己趴在桌上呜呜咽咽哭起来。 “小姐,您别哭啊。”一旁侍奉的贴身侍女红儿轻声劝她,“哭坏眼睛可不好。” “你懂什么?”孙翠琉眼睛通红,嗓子都哭哑了,“现在除了哭我还有什么办法?” 红儿仍旧细声细气的:“小姐,发生什么事了?跟奴婢说说呗。” 孙翠琉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一脸委屈:“红儿,昨天……昨天显王殿下陪那什么达尔干公主去了听雨楼,好多人都看见了!他们都说……都说皇上要把公主指给殿下!这可怎么办啊?” “我喜欢了殿下那么久,凭什么萧语那贱人走了,又来了个达尔干公主!”孙翠琉眼里满是不甘,恨恨道,“明明我对殿下才是真心真意,他们算什么?!不过是贪图殿下的权势罢了!” 眼看着孙翠琉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深,红儿动了动眼珠,悄声道:“小姐,其实这事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你有办法?” 红儿乖乖巧巧地帮孙翠琉捏肩,边捏边说:“奴婢还真有个法子,不过小姐得先告诉我,您可是真的愿意嫁给显王殿下?” “这还用说!”孙翠琉毫不犹豫道,“我才是和殿下最相配的那个,那些小贱人都不算什么。” “那就成。”红儿笑笑,贴近她的耳朵悄声说了几句。 孙翠琉听完愣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这,这样……能行?” “我的好小姐,您就别犹豫了,再犹豫殿下就要被人抢走了!”红儿劝她,“再说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孙翠琉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又皱起眉头:“可万一皇后娘娘追究起来……” “小姐您仔细想想,”红儿压低了声音,“达尔干公主就算身份再尊贵那也是异族,难道皇后娘娘愿意要一个这样的儿媳?想必娘娘心里也是不愿的,何况老爷可是尚书大人,官居要职,您又是老爷的嫡女,跟殿下般配得很!” -- 第72页 侍女的一席话直说的孙翠琉心里美滋滋的,脑子里想的全是和宁骥成亲之后的恩爱场景,至于其他的通通都抛在了脑后。 “还是你点子多。”她轻飘飘地夸了一句,“接着捏肩吧。” “不过小姐您可记住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连夫人也别告诉。” “知道了知道了,快捏!”孙翠琉闭着眼不耐烦道。 红儿听话地给她捏肩,脸上却没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冷酷。 * 夜晚,端王府。 书房里,宁骥坐在座位上,面前立着之前来过的那个菜农。 “殿下,”他双手抱拳,“已经上钩了,一切顺利。” 宁寒颔首:“事成后把人送出京城。” “是,属下告退。”菜农模样的人福了福身,转身离开,结果一推门正好碰到端着盘子的萧语,显然已经在门外立了很久。 宁寒刚翻过一页书,只听门外传来一声:“夫人。” 他猛地抬起头,便看见萧语身着一袭素色衣袍进来,头发松松绾着,一副纤弱的模样。 “不是已经躺下了?”宁寒几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放在桌上,大手紧紧握住纤细白嫩的手指,眉头紧皱,“怎么没穿披风?” 萧语不答话,固执地把手抽出来,紧紧拥住宁寒的背,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半晌才小声说:“你不在我睡不着……” 萧语并不是在撒娇,自成亲以后,每晚两人相拥交颈而眠已经成了习惯,最近几日宁寒公务繁忙,夜夜都让她先睡,一次还好,可这样已经连续三天了,萧语终于忍不住了,索性直接借送汤的名义过来找人。 “是我的错。”宁寒亲了亲她的发顶,浅笑道,“不该让阿语独守空闺。” 萧语听了面上绯红,从怀抱里退出来羞赧道:“快喝汤,我特意去厨房熬的。” 宁寒便拉着她坐下,两人一勺一勺分完那碗热汤。 喝完后,宁寒道:“时辰不早了,回去睡觉。” 萧语却摇摇头,端正坐好,一双水洗过一样的眸子盯着宁寒,道:“阿寒,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你说。” “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每日来送菜的菜农吗?” 萧语说完,心里有些打鼓,但说都说了,只能偷偷观察宁寒的反应。 半晌,宁寒沉默着摇了摇头。 萧语心里一怔,她其实已经在门外立了很久,恰巧听到了菜农和宁寒的交谈,她心里明白那菜农绝对不是普通人,可她不知道宁寒愿不愿意告诉她。 萧语脸上的表情没瞒过宁寒,他无声地叹出一口气,伸手搂过她,低声道:“放心,我永远不会对你隐瞒。” “那人的确不是普通的菜农,这只是一个遮掩身份,他其实是惠王的人。” “惠王?”萧语冷不丁听到这两个字,心下疑惑,“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联络。”宁寒沉声道,“他负责我和惠王之间的联络。” 话音刚落,萧语便愣住了。 联络?为什么联络?有什么需要这样秘密联系吗?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地往来书信? 萧语心慢慢沉下去,她知道自己不能问,因为宁寒不仅是宁寒,还是端王,还是皇帝的儿子。 “因为我想要惠王当皇帝。” 话音刚落,宁寒敏感地感到怀里的人身体僵硬了一瞬,他揉揉萧语的发顶,沉声道:“别担心,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萧语几乎完全是在震惊中度过,她从来没有想到,宁寒竟默默筹划了这么久,他像一条潜伏在黑暗中的蛇,一点点将敌人蚕食殆尽。 但她却莫名地感到安心,因为宁寒对他说:“我从没有想过去争坐上那张龙椅的资格,因为我不愿意让任何人有机会破坏我们的感情。” 语气是那样笃定,没有丝毫犹豫。 萧语眼睫逐渐湿润,她紧紧闭上眼睛,不想流泪,却仍是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从眼角滑落。 “别哭。”宁寒替萧语拭去眼泪,心里难得有些慌张,他原本不愿让萧语知道这些阴暗龌龊的事,他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永远平安喜乐,一辈子活在阳光底下,不沾染一粒尘埃。 可萧语如今知道了,她会怎么想?会害怕么?会不会劝他手下留情?还是…… 宁寒紧了紧手臂,心绪翻涌之时,却见萧语转了个身凑过来,轻轻吻上他的薄唇:“我不害怕。” 宁寒僵硬了一瞬,随后道:“为什么不害怕?” 萧语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淡淡道:“不论你信不信,我比你还要恨他,而且——”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温柔坚定的光芒:“你是我的夫君,我相信你。” 宁寒闻言一怔,随即一把把人拥入怀中,他的心此刻无比熨帖,再也容不下别的什么。 第五十四章 大殿内,歌舞升平。 帝后二人坐在玉阶之上,身着华服,俯瞰着底下众人,咸正帝偶尔咳嗽一声,身边的老太监立刻上前递过去一杯热茶。 位于阶下左侧是达尔干使团的一行人,每个人也穿上了达尔干族的盛装,多古法坐在前方的案几前,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就在今日上午,大魏的皇帝已经将他召进宫,同他签订了关于边境互市的盟约。 -- 第73页 这离首领的计划又进了一步! “使臣,”咸正帝脸色看上去不甚康健,他举起酒盏,冲多古法道,“来和朕饮一杯!” “臣敬皇帝陛下。”多古法起身,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使臣爽快!”咸正帝低笑几声,正要饮酒时又剧烈咳嗽起来。 “陛下还是喝茶吧。”老太监一脸担忧地提醒,却被皇帝登时拒绝:“朕无妨。”说完也将酒一饮而尽。 皇后静静地看着咸正帝,一言不发。 阶下右侧一列坐着的,便是各位王公贵族,朝廷大臣及其亲眷。 宁骥被安排坐到了达尔干使臣的正对面,眼下,趁多古法起身敬酒时,他一眼便望见了坐在多古法身后的巴思兰。 巴思兰也看见了他,冲他甜甜一笑,难得竟有些羞涩,在看见宁骥也对她淡淡微笑时,面颊更是蹭地布满了红霞。 就在昨日,宁骥带她游览京城美景,她便越发觉得宁骥是个可靠的男人。风度翩翩,温柔有担当,最重要的是,巴思兰能在宁骥眼中看到与她自己无二的感情,她相信,这是真正心悦一个人时才有的眼神。 那天回到驿馆,她便跑去和多古法,也就是她的舅舅说了,自己要和宁骥成亲,而且非他不嫁! 她记得舅舅当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头道:“好孩子,你阿爸和我都希望你能幸福,我们对不起你。” 巴思兰闻言诧异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是在说和亲这件事,她当即摆摆手,笑着道:“舅舅不必这么说,我其实不反感和亲,我……我本就想嫁给一个像魏人这样风度翩翩的人,宁骥就……对我很好。” 多古法顿了顿,笑着点头:“那就好。” 宁骥很懂得控制自己的表情,在巴思兰不堪羞涩低下头后,他脸上温和的笑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一脸冷漠地端起酒杯,只觉得那个异族的公主无趣的很!天真,愚蠢!偏偏自己还得陪她做戏,真是憋屈! 宁骥放下酒杯,侧过脸,却正好看见不远处,萧语正慢悠悠地往碗里夹菜。 他一时间顿住了,眼睛竟无法移开那个一身姜红色衣袍的女子。 嫁人之后,萧语便将头发盘了起来,绾成一个饱满的发髻,竟让那张脸看上去增添了几分成熟美艳。 宁骥好半天才收回神来,他只觉得心底的不甘心越来越多,那个人还是以前朴素无华的萧语吗?如今这个如此端庄的人竟然是宁寒的妻子?!看看萧语,再看看巴思兰,一对比更显得那位公主幼稚不堪! 他心有不甘,只得恨恨地再饮下一杯酒。 宴席过半,咸正帝挥手撤去舞女,一双凤眸瞥过巴思兰,对着多古法道:“使臣,公主可有爱吃的吃食?朕去让人做来。” 多古法仿佛接到了一个暗号,立刻起身道:“陛下,公主对这些已经很满意了。”说着顿了顿,又道:“陛下,我族公主巴思兰极其擅长歌舞,不如让公主在各位面前舞一曲。” “好。”咸正帝笑道。 巴思兰垂首应下,施施然上场,跳起了她最拿手的舞蹈。在达尔干,这支舞是女子向心仪之人示爱时所跳的,身影动作中,她不时瞥向宁骥的座位,却发现宁骥并没有看自己,而是直直地看着别处。 她心生疑惑,说着宁骥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坐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已经嫁人的女子。 巴思兰不知道宁骥在看谁,但那已嫁人的女子打扮素净,因此她便默认了宁骥在看那个未出嫁的,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但仍中规中矩地跳完一曲。 “好。” 咸正帝拍手称赞,随后看向多古法:“不知公主可否婚配?” 多古法一听连忙道:“回陛下,未曾。” “嗯。”咸正帝听闻思索片刻,随后沉声道,“不知公主可愿嫁到大魏来?朕还有两个皇子同样未曾婚配。” “回皇帝陛下,”这次说话的是巴思兰,她福身行礼,“巴思兰愿意。” “好!”咸正帝眼角真正流露出喜悦的神色,随后转头看向沉默许久的皇后,“皇后,你觉得骥儿如何?” 一语毕,底下顿时嘈杂起来。 皇后闻言抚抚鬓角,端起茶杯啜一口茶:“臣妾全听陛下的安排。” “那就这么定了。”咸正帝点点头,抬手就要把宁骥唤起来,“还不快快上前来。” 宁骥忙不迭起身,脚步却有些踉跄,腿一软撞在一旁端着酒壶的小太监身上,酒壶里的酒洒了一身,袍子前面湿漉漉的,极其不雅观。 “父皇……”宁骥摇了摇昏沉的脑袋,一脸尴尬,咸正帝也是沉了脸色,还是皇后替他解了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换身衣裳!”说完看向多古法:“使臣莫怪,骥儿这是太高兴了,酒饮得多了些。” 宁骥讪讪地退出大厅,与此同时,角落里的孙翠琉也跟孙夫人请示,说要去外面透透风,孙夫人挥挥手让她去了。 咸正帝干咳一声,对身边的老太监道:“去把之前的画拿来。” “哎。”老太监应下,派人去把前些日子琉国进贡的古画呈上来。 咸正帝道:“使臣先坐,同朕一起品品这画。” 多古法识趣地应了,结果半个时辰后,宁骥还未回来,这下连他都等不下去了。 -- 第74页 咸正帝蹙起眉头,正准备差人去叫,就见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大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 “陛、陛下!清心殿……清心殿走水了!” 第五十五章 “什么?!” 不等小太监说完,皇后脸色瞬间白了,清心殿是宁骥换衣服的地方,怎么就起火了呢? “愣着干什么!快带我去啊!”皇后心里着急,顾不得什么礼数,急匆匆地往外走。 “娘娘慢点儿!”老嬷嬷忙跟在皇后身后,急出一额头的汗。 “快去叫救火队!”咸正帝黑着脸吼道,随后便剧烈地捂着帕子咳嗽起来,将手帕拿开时上面沾染了鲜红的血液。 “陛下!”老太监一声惊呼,随即被咸正帝制止,他颤巍巍起身:“快扶我过去。” 大殿上早已乱成一团,随着咸正帝走出大殿,其余人也开始纷纷往外走,多古法和巴思兰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也决定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清心殿走去,远远地,便看见清心殿内禁军和救火队到处奔走,火势已渐渐控制住。 咸正帝微微松一口气,刚准备说什么,只听皇后凄厉的声音传来:“骥儿呢?骥儿在哪里?你们快进去找啊!” 一旁立着的禁军统领辛琛应道:“娘娘莫急,臣已经看过了,那偏殿并无人在。” “不可能!骥儿就是在这里换衣服!”皇后怒目圆睁,愤愤道,“明明是你们贪生怕死不愿意进去,还在这里找借口?本宫告诉你,若是骥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休想好过!” “娘娘,这——” “够了!” 旁观这一切的咸正帝沉下脸来,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此刻头发散乱,尖声叫骂宛如乡野村妇的皇后让他十分丢人。他大步走过去,低声喝道:“你看看你,身为一国之母像什么样子!火势已经控制住了,骥儿又不在里面,你再纠缠成何体统!” 皇后闻言只冷笑一声,死死盯着咸正帝,咬着牙道:“我纠缠?我为什么纠缠陛下难道不清楚吗?” 她突然疯了似的提高了声音:“我若是不纠缠,骥儿还能在这皇宫里活下去么?宫里有多少盼着骥儿出事的陛下你不知道吗!” “放肆!”咸正帝被皇后镇一番话气得胸口起伏,一巴掌落在皇后脸上,直接将皇后头上摇摇欲坠的步摇打落在地。 周围人一时间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巴思兰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揪了揪多古法的衣角,多古法侧过脸,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萧语立在宁寒身边,心里也是忐忑不已,印象里,这是她第一回 见到这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发怒,天子威压,不可小觑。 但萧语清楚,现在还不是帝后真正动怒的时候。 她抬头朝远处张望片刻,又低下头。 这次的计划宁寒已向她全盘托出,她看着一旁焦急寻找女儿的孙夫人,心里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也许上一世的她会觉得这个计划太残忍、太无情,可这一世萧语不会了,因为她现在很清楚,你不残忍,别人就会对你残忍,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公平正义,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手掌忽地被包裹起来,萧语抬起头,只见宁寒用温暖的大手握住她的,悄声在耳边道:“别怕。” “嗯。”萧语点头,反手握住宁寒的手指,两人十指相扣。 那边,皇后似乎被打懵了,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咸正帝怒火攻心,再次剧烈地咳起来,好半天才渐渐平息下来。 火焰渐渐熄灭了,周围安静了不少。 正在此时,一个禁军兵士一路小跑过来,对咸正帝行了个礼,随后低声对辛琛说了些什么。 辛琛脸色一时间变得十分难看。 “启禀陛下,显王殿下找……找着了。” 话音刚落,皇后顾不得被打的羞辱,急忙道:“太好了,太好了,骥儿在哪儿?没受伤吧?” 辛琛一脸难色,吞吞吐吐道:“殿下无恙,现在在、在清心殿后院……” “谢天谢地!”皇后长舒一口气,道,“快让他来见我!” 辛琛却不答话,只低着头,半天才对咸正帝和道:“陛下,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咸正帝目光一凛,肃穆了神色,一挥手:“带我去。” 一行人来到后院,结果刚一进院门,便听见假山后的凉亭里传出些许旖旎黏腻的声音。 “殿下……殿下……” 一听到这个声音,人群最后的孙尚书和孙夫人登时变了脸色! 皇后当即愣在原地,面色如同一张白纸。 咸正帝神色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对辛琛下令:“把人……带出来。” “陛下,这……”辛琛面露难色,正欲说些什么时,只听咸正帝一声暴喝:“把人给我带出来!” “是!”辛琛不敢推辞,忙叫上两人一同来到假山后的凉亭处,结果便看到衣不蔽体的两人。 “把人拎出来!”辛琛一脸嫌弃地下命令,两个小兵便上前一把将两人分开,宁骥还好,身上衣衫倒还算齐整,可另一女子身上的襦裙基本被完全撕毁,破破烂烂,衣不蔽体。 看着像青楼卖身女子一样的孙府大小姐,辛琛沉着脸,把身上的披风卸下来扔在她身上,吩咐人:“裹好了,带出去。” -- 第75页 等到辛琛等人带着神智仍旧不甚清醒的二人出来时,咸正帝面色冷硬到了极点,而皇后几乎要站不稳,一翻白眼晕了过去,将将向后倒去时被老嬷嬷一把扶住。 长了眼睛的都能看见,被带出来的便是显王宁骥和孙尚书家的女儿孙翠琉。 “翠琉!”孙夫人惊呼一声,正欲上前扶起被扔在地上的女儿时,孙尚书一把将她拉住,面色苍白:“你不要命了!” “可是老爷,”孙夫人欲哭无泪,“翠琉还在地上躺着,我担心。” 孙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明明说是出去透气的女儿是怎么跟显王搞到了一起,若是放在平常或许孙翠琉还有补救的机会,可今夜陛下刚给宁骥指了婚,有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她的女儿恐怕……恐怕不会再有活路了啊! 一众愕然的人中,只有宁宣和宁寒萧语三人神色平静,静静地看着咸正帝几步上前,一掌掴在宁骥脸上,怒吼道:“混账!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宁骥被扇得晕晕乎乎,却仍旧没清醒,只依稀感到脸被扇得火辣辣的疼,心中涌起一阵火气,嘟囔着骂道:“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打,打本王?” 咸正帝气急:“你个畜生!看清楚我是谁!” “皇帝陛下——”人群中传来多古法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多古法上前来,身后还跟着面色惨白,神情恍惚的巴思兰。 “陛下,我作为达尔干族的使臣,希望得到您的解释。”多古法沉声道。 结果没等到咸正帝开口,地上趴着的宁骥先出了声,许是“达尔干使臣”勾起了他的记忆,眯着眼骂骂咧咧:“达尔干……算得了什么!凭什么我,我要娶那个……公主!又丑又……幼稚……” “孽障快住口!”咸正帝快要被气疯,一脚踢在宁骥胸口上,直踢得人向后仰去。 他匆匆回头想安抚使臣,却发现已经晚了,巴思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过来,一滴一滴泪水自眼眶中涌出,随后捂住脸,匆匆跑了出去。 “公主!”多古法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被踢倒的宁骥一头栽进一处水洼里,冰凉的水反倒让他清醒了不少,他挣扎着起身,睁开眼,便对上咸正帝冷硬到极点的眼神,旁边还躺着神志不清的孙翠琉。 宁骥一怔,脸上刷地没了血色。 他慌慌张张地跪在地上,颤着声喊:“父皇……” 没人应他。 他慌了,顾不上身份尊严,膝行到咸正帝跟前,急忙解释:“父皇,儿臣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原谅我父皇,原谅我……” 咸正帝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脚将其踢开:“你还有脸求饶?”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啊!”宁骥彻底慌了神,他只记得换衣服时头有些晕,身体里很是烦躁,而就在此时孙翠琉推门进来,轻轻褪下衣衫,他便登时直了眼,再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和那人一起进到了假山后隐秘的凉亭里…… “对了,是她!是孙翠琉这个贱人勾引我!”宁骥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红着眼一把拎起孙翠琉,拼命摇晃,“快醒醒,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快告诉父皇我是清白的!” 孙翠琉却仍然不甚清醒,一旁的孙夫人见女儿被如此对待终于忍不住了,扑通一声上前跪下,哭着道:“殿下,求您别再折磨翠琉了,皇上,求您让殿下放过我女儿吧!” “你这贱妇还敢求情?”宁骥恶狠狠道,“说!是不是你派她来勾引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家的狼子野心!” “——够了!” 沉默许久的咸正帝一声怒喝,成功让一院的嘈杂止住,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随后沉声道:“辛琛,把这两人关进牢里,听候审讯!” 第五十六章 这场宴会以歌舞开场,最后却以如此荒唐的闹剧结束。 宁骥和孙翠琉被送进牢里暂时看管,审讯期间,宁骥始终坚持自己被人下了药,声称自己本没有喝醉,头脑却异常昏沉,一定是孙翠琉所害。而孙翠琉则是哭哭啼啼,一开始死活不承认是自己下了药,后来被上了一顿夹棍后立马招了,说自己是受到婢女红儿的蛊惑,又一心爱慕宁骥许久,才最终行此下策。 供词呈上去后,皇帝下令捉拿红儿,到了尚书府却发现那人所住的屋子起了大火,将整间房子烧了个透彻,最终只在屋内找到一具烧成焦炭的尸体。 事情到此算是暂时结束,而最令咸正帝头疼的,则是之后的一系列后续影响。 那每日递折子求见准备替女儿求情的的孙尚书暂且不提,单说达尔干族便是让咸正帝应付不过来。 据监看使臣驿馆的探子来报,巴思兰公主自那天起便日日以泪洗面,整个人昏昏郁郁,再也不复从前的光彩。 多古法已经有了毁约的苗头,据说是因为太过心疼巴思兰公主,咸正帝只能暂时安抚,甚至提出了更换联姻人选的建议,却被多古法当场拒绝。 而朝堂之上,虽说皇帝有心压制,编了个被奸人陷害的借口出来,可毕竟那日的事情太过显眼,基本各路大臣都看了个一清二楚,因此儒臣言官们纷纷上书商讨此事,一时间竟无法确定下来。 直到前太子太傅、三朝老臣柳阁老出面,当着众人的面进言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关系到皇家颜面,不可不重视。既然此事全有奸人所害,那显王殿下和孙家女儿即为无辜受累,木已成舟,不如就让殿下将孙家女儿娶回府去,好安了那些生事的口舌。” -- 第76页 咸正帝犹豫片刻道:“如此必会惹怒达尔干人,朕不想放弃边境互市的提议,此事多有不妥。” 柳阁老却仍道:“殿下三思,达尔干人本就诡计多端,此次提出的条件本就对其极为有利,若是他们反悔必会生出祸患,且传闻达尔干首领最是疼爱这位公主,经此一事恐怕……恐怕会与陛下生隙啊!” 咸正帝蹙起眉头,思虑再三,最终轻叹一口气,道:“赐婚的圣旨还未下,既如此,就按阁老说的办吧!” 皇帝一锤定音,当天就宣了孙尚书留下,却未当即下旨,估计是准备等达尔干离开大魏再作打算。 “果真如此?” 幽静的小院里,萧语捏着一颗葡萄,微微睁大眼睛。 “无一句虚言。”宁寒低头衔走了葱白细指间的葡萄,低声道。 眼看着萧语眼中一点点焕发出的光彩,他拿起一颗葡萄,剥了递到她嘴边:“就这么开心?” “当然。”萧语一口将葡萄含进嘴里,鼓着脸颊嚼了一会儿,含糊道,“恶有恶报。” 宁寒幽深的眸子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岑风在外头叩门禀报,“乌巧姑娘说想见您一面。” 萧语停了剥葡萄的动作,正一脸茫然时,只听宁寒道:“让她进来。” “是。”岑风推开了门,一个一身湖绿色衣裙的姑娘进来,只见她不施粉黛,面容清秀,肩上挂着一个包袱。 “民女乌巧叩见王爷,王妃。”乌巧跪下,叩首,之后却迟迟不肯起来,跪着道,“此次乌巧前来是为了感谢王爷替我报仇,乌巧日后定会永远记得殿下的恩情!” 宁寒听完只皱皱眉:“你要走了?” 乌巧抬头颔首:“王爷,民女能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事相信王爷会处理好,京城已没什么可留恋的,我该走了。” 宁寒顿了顿,唤岑风过来:“给她准备百两现银,送她出城。” 乌巧闻言眸中晶莹,随后再次叩首:“民女多谢王爷!” 待人都走了,宁寒再次把手伸向石桌上的琉璃盘,却发现桌上空空如也,萧语正捧着那盘子,一颗颗赌气般吃葡萄,不理他。 “怎么了?” 萧语不说话,回过头瞥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别别扭扭道:“她是谁?” 宁寒一愣,随后低低笑出声来。 “不许笑!”萧语红着脸凶巴巴地威胁他,“再笑不给你葡萄吃。” 宁寒本来止住了笑,闻言忍不住咳了几声,这才柔声解释道:“她是孙翠琉身边的婢女,红儿。” 话音刚落,萧语蓦地一怔,随后一下子明白了,楞楞地问:“你有恩于她对不对?” “嗯。”宁寒点点头,靠近萧语,握住她冰凉的手搓了搓,“她的父母原是周边村落的农民,幼时一家来京城贩菜,母亲被路过的孙尚书看上,直接带回府里,数月之后被发现在城外的乱葬岗,她父亲申冤无门,郁郁而终。” 宁寒顿了顿:“后来她打听到母亲是不慎冲撞了孙翠琉,便被乱棍打死,为此她自愿进到孙府,只为给父母报仇。” 听完宁寒一番话,萧语愣了许久,半晌才缓缓道:“她母亲好歹是个侍妾,就这么被……活活打死了?” “不是所有人都配做人,”宁寒抚了抚萧语的脸颊,触手的柔软让他话语轻松了几分,“葡萄不能吃太多,晚饭会吃不下。” “我偏要吃。”萧语也被从压抑的氛围中拽出来,笑着抱紧了琉璃盘,“你能拿我如何?” 宁寒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道:“可我想吃葡萄。” “自己来拿!”萧语抱着盘子转身想跑,却被一把抱起来,径直朝着卧房走去。 “我也正有此意。”宁寒在她耳边低语,“回房喂我吃可好?” 萧语羞红了脸:“现在还是白天,你这是……” “白日宣淫,”宁寒低笑,“我不介意。” 第五十七章 一番颠鸾倒凤,云收雨歇之后,萧语被宁寒紧紧箍在怀里,小口小口喘气,两人皮肉贴得紧,身上微微出了些汗,但都没有放开。 宁寒亲了亲萧语乌黑的发,手指在白玉一样的耳垂上摩挲,低声问:“今晚想吃什么?” 萧语被宁寒弄得手软脚软懒得动弹,索性由他去,只半阖着眼道:“想吃山楂果脯。” “饭后吃点就罢了,”宁寒笑笑,“晚饭还是要正经吃的。” 萧语皱眉,半天才憋出一句:“没胃口……可以不吃么?” “不可。”宁寒难得严肃了一回。 萧语撇撇嘴,一翻身把自己栽进被子里,哼哼唧唧道:“那就吃酸萝卜鸡丝面,前几日厨房里做过的,你给我端来。” “好,等着。”宁寒低头亲了亲萧语的耳廓,没有一丝不满地出去了。 结果到吃饭的时候,幼青在一旁看着萧语吃得欢快,不由得多了个心眼儿,犹豫着道:“夫人这么爱吃酸,不会是……有了吧?” 话音刚落,不光是萧语,连给她递茶的宁寒也是一怔,幼青看着这夫妇二人的样子,知道自己多嘴了,忙低下头道:“是奴婢失言了。” 萧语勉强把最后一口咽下去,而后转头愣愣看向宁寒,竟在他脸上瞧见了一丝无措。 不过宁寒很快恢复了往日冷静沉着的模样,至少面上如此,他将热茶放回桌上,站起身,轻咳了一声:“我去找大夫。” -- 第77页 萧语回过神来,拉住他的袖子:“天晚了,出去又要犯夜,而且……而且我,我觉着不像……” 说到后面头已经完全低了下去,脸红的不成样子。 宁寒没作声,只抚了抚萧语的手,又对幼青道:“看好夫人。”这才转身疾步出了门。 萧语看着消失在门外的高大背影,手掌不自觉放在小腹上,怔愣了许久。 半个时辰后,住在城东的徐太医拎着药箱跟在宁寒身后进来,耳顺之年的老人气喘吁吁,发丝也颇有些凌乱,看样子是被匆匆拽来的。 萧语有些面热,却只听宁寒稳着声道:“劳烦徐太医诊脉。” “不麻烦,不麻烦。”徐太医放下药箱,摆好药枕,对萧语道,“王妃请把手放上来。” 萧语乖乖照做,徐太医又取出一方丝帕盖上去,凝神诊脉。 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片刻,徐太医松开紧蹙的眉头,在众人的注视下起身笑道:“恭喜王爷,王妃的确已有身孕。” 宁寒蓦地睁大双眼,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当真?” “不会有错,王妃身孕已有月余,脉象康健。”徐太医躬身道。 宁寒勉力压下心底的波澜,道:“劳烦徐太医出来说话。” “是。”徐太医拎起药箱,跟在宁寒身后出了门。待门被关上,幼青这才喜得惊呼出来:“夫人果真有孕了!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萧语怔愣着不说话,半晌摸着肚子问幼青:“里……里面有孩子了?” “是啊!”幼青笑得眼都弯了,拉住萧语的手,“王府未来的小世子就在您腹中呢!” 萧语低头看看,又伸手摸摸,这才笑出来——她和宁寒的孩子正在腹中安稳地长大,几个月后,他便会来到这人世牙牙学语,叫她娘亲,叫宁寒父亲。 萧语一瞬间湿了眼眶。 幼青没注意到这点,小跑出去,说是要给将军和夫人写信,刚出门宁寒便进来了。 “阿寒……”萧语抬头看他,刚想要说什么便被猛地抱住了,男人有力的手臂紧紧搂着她,呼吸不甚平稳。 宁寒没说话,只静静抱着怀中人,萧语感到胸腔处传来炽烈的心跳,笑了笑,问:“开心吗?” “开心。”宁寒又把人搂紧了些。 “我都没感觉呢,总觉得好不真实。”萧语懒懒地靠在对方怀里。 “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宁寒亲了亲她的发顶:“只要是我们的孩子,男女都好。” “可我想要个女儿。”萧语在宁寒胸口蹭了蹭,“我想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每天穿各式各样的裙子,扎好看的发髻,你说呢?” “那就生女儿。”宁寒从善入流道,随后一把把人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天晚了,快睡吧。” 萧语本来就是不困,可不知是怀孕还是怎的,一沾枕头脑袋便昏昏沉沉,片刻便睡熟了。 窗外夜色宁静,宁寒在床边坐着,不错眼地看着床上的人,想起方才徐太医说的那些孕期妇女的不适反应,叹出一口气,捞起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吻过,轻声道:“辛苦了,阿语。” 第二日一早,幼青便给将军府捎了信去,当天下午回信便来了,说让王爷王妃得空回去看看,一同送来的还有满满一车的补品药材,什么百年老参极品阿胶都在里头了,萧语看得头大,宁寒却是一脸平静,吩咐厨房按徐太医给的调理方子每日给王妃熬药膳,天天盯着萧语吃完才行。 萧语从小没生过什么大病,哪里吃过这种没什么滋味的东西,才喝了半月就哭丧着脸,说什么都不肯了。每每这时宁寒总会亲自端着碗哄着一勺一勺喂,真把萧语当成孩子一般照顾。 自从怀孕之后,萧语就不怎么出府了,幼青说外头不甚太平还是少出去为妙,其实不用她说,光看宁寒每日下朝回来的的脸色就知道,最近朝廷上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萧语疲乏得很,也懒得管。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她的肚子就跟吹气球一样大起来,才四个月便已经明显地显了怀。随之而来的是愈发严重的厌食,呕吐,甚至一度到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 这可把幼青急坏了,宁寒脸色也黑沉沉的,又连夜把徐太医叫来,结果老人颤巍巍一把脉,笑了:“王爷,王妃这是双胎之脉象啊!” 萧语听了很欣喜,觉得自己罪没白受,平白多了一个孩子,宁寒却仍是不甚轻松的样子,眉头紧皱着,并未说什么。 待徐太医走后,萧语仍是吃什么吐什么,好在王府的厨子厨艺精湛,倒腾出一道酸菜粉丝鱼头汤,吃起来颇为爽口嫩滑,萧语便天天吃这个,昔日清瘦的脸颊养出了些肉,宁寒连日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些许。 这日,萧语正倚在榻上便吃果脯便看话本子,只听外头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放下书,正欲招呼人来吃梅子果脯,在看到宁寒的脸色后愣住了。 宁寒面色苍白,薄唇紧抿,萧语慌了,她从未见过宁寒这般模样。 “怎么了?”萧语迎上去,试探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宁寒胸膛微微起伏,拉起萧语的手,喉结动了动,许久,才哑着声开口:“显王府……被抄了。” 一句话如同惊天炸雷,萧语半天回不过神来。 宁寒却像是找到了一个出口,长舒出一口气,拉萧语坐下给她解释。 -- 第78页 原来,皇帝本欲等达尔干族离开大魏后再定下宁骥和孙翠琉的亲事,之前同孙尚书便是商量此事,不曾想待孙夫人知道后当下便告诉给了女儿。 虽说也提前告诫她不要往外说,但孙翠琉是个闲不住的,总觉得之前那事全是达尔干公主从中作梗,这下得了圣上赐婚的意思扬眉吐气,整天到处宣扬,隔天在酒楼碰见了巴思兰,竟当众羞辱了对方一番,字里字外都是炫耀的意思。 据说巴思兰当时便被气哭了,孙尚书得知后自是教训了女儿一番,同时惴惴不安地等着皇帝的责骂,然而一直到孙翠琉嫁进显王府那日上头都没什么动静,孙尚书便放下心来,想着达尔干毕竟是异族,又已经出了大魏,想来是无事的。 不曾想,待孙翠琉风光大嫁后的第二日,便有官吏参显王宁骥私通外族,意欲行谋反之事!宁骥自是抵死不认,直到一封皇后母家赵家与达尔干族私通的书信呈到咸正帝面前,宁骥才双腿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那封信明明白白写了宁骥的名字,一切的打算均在纸上,咸正帝暴怒如雷,当下几欲昏死过去,待缓过神来后第一道旨意便是将显王宁骥投入宗人府收押,赵府查抄,皇后被禁足凤临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你知道吗?”宁寒说到最后,轻轻环住萧语,道,“那个参宁骥的官员,是父皇的人。” 萧语一怔,心下有些不好的猜想:“难道……” 宁寒长叹一口气:“那是……父皇的意思。” “宁骥是他的儿子,自幼在他膝下长大,拥有的第一个身份是子。”宁寒低声说话,萧语却莫名从中听出一丝悲凉,“可在他心中,第一个身份从来不是父……是皇。” 萧语回抱住宁寒,轻拍他的背,许久说道:“可我知道,夫君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宁寒没说话,只微微颔首,亲了亲萧语的脸颊。 室内外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萧语松开宁寒,犹豫着道:“阿寒,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宁骥?” 第五十八章 牢里阴暗潮湿,斑驳脏污的石壁上划痕遍布,角落里,一个人影佝偻着缩成一团。 宁骥手脚被铐在墙上,身上囚服破烂,面色灰败如死人,嘴唇干裂,干枯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的月亮。 “哒,哒哒。” 寂静的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狱卒举着火把过来,手脚麻利地开锁。锁钥相碰的声音将宁骥的目光吸引过来,他眯着眼,隐约看见狱卒身边站着一个人,身材娇小些,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 视线缓缓上移,待看清楚来人的脸后,他瞳孔骤缩。 “王妃您最好站远点儿,不然保不齐他会冲撞到您。”狱卒开了锁,点头哈腰提醒萧语。 “知道了,下去吧。”萧语淡淡道,递过去一包碎银。 “多谢王妃。”狱卒喜滋滋接过银子,关上门出去了。 没想到狱卒刚出去,蜷缩在角落的人突然猛地扑过来,锁链拴住他的手脚,让他被迫保持跪地的姿势,宁骥跪在地上,手徒劳地伸向前方,想要够到萧语的裙角。 “阿语!阿语!救救我,救救我吧求你了!”宁骥开口,语调里是满满的惊慌,“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现在回去和阿寒说,让他帮我在父皇面前求求情好不好?” 他拼命地仰起头,一段断断续续的话说的十分急迫。 萧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稍稍后退了一步,她看着地上卑微匍匐的人,只觉得可笑。 为什么要来看宁骥?萧语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上一世的执念太深,恨意太重,或许是想彻底与这个曾经伤害自己的人做个了结。 那时她语无伦次地解释原因,宁寒却只说了一句“我信你”。 “宁骥,”她淡淡开口,“你说你错了?” “是是是,我、我已经知道错了,阿语你这么善良,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宁骥疯了一般点头。 “错在哪里?” “错……错在不该和外族勾结,不该,不该狂妄自大!”宁骥忙不迭答话,观察着萧语的表情,又道,“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事,不知阿语还记不记得,从前我们三个一起游玩踏青,一起喝茶赏月……那时候的时光很快乐,对吗?” 说完他犹疑不定地看着萧语的脸色,却见她仍是面无表情,只缓缓开口道:“宁骥,你相信,人有前世么?” 宁骥没想到萧语会突如其来问这个,怔了怔,随后磕磕绊绊道:“前世今生之事……我也不太懂。” “我相信。”萧语终于不再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宁骥,人是有前世的,上辈子,你还是这样的令人生厌,你阴险狠戾,你奸诈虚伪,你从来不曾真心对待任何人。” 宁骥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干净,面前人却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你让我萧家满门抄斩,族人流放边疆!我恨透了你,死前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把你拖进阿鼻地狱,就算化身厉鬼,也不会放过你!”萧语眼眶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在宁骥惊恐的注视中道:“上天保佑,我回来了,你知道么?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我开心极了。而且,你似乎忘记了,我如今是端王妃,不是你从前愚蠢的玩伴。” -- 第79页 “宁骥,”萧语喊他,轻吐出几个字,“你不会再有生的机会了。” 一番话说完,萧语感觉心中一块积压已久的巨石逐渐散成齑粉,宁骥惊恐万分面色惨白的样子落进眼里,仿佛是一出可笑的人偶戏。 她能感觉到,前世的一切在与自己慢慢剥离,她不再是那个家破人亡惨死的妃子,她是端王妃,她有了孩子,她爱的人如今都在,这就够了。 宁骥被吓坏了,缩在墙角身体颤抖,萧语没有再看他,拢拢披风准备离开,结果刚转身,便看见宁寒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这里。 她心里忽地一紧,不知刚才那些话有没有被听到。 “你怎么来了?”萧语上前,勉强露出一个笑,“我们走吧。” 说着就要迈上台阶,手腕却被一把攥住。 宁寒的力气出奇的大,萧语动弹不得,回头看他,只见宁寒双目赤红,胸膛微微起伏,半晌,颤抖着唇道:“阿语……” “咚——” 一声低沉深远的钟声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又是一声,钟音低颤,振聋发聩。 “咚——” “咚——” 钟声连响,萧语还在愣神,宁寒先反应过来,瞳孔骤缩,一把拉起萧语的手往外走,走到地牢门口,对驾车的车夫道:“送王妃回府。”紧接着看向岑风慕雨两人,疾声道:“岑风带上我的玉佩去惠王府,慕雨随我进宫。” “是。”两人齐齐应下。 “等等!”萧语察觉不对,拽住宁寒的袖子,“你要进宫做什么?” 宁寒回过头,薄唇微颤,沉沉的钟声还回荡在天际,他握了握萧语的手,哑声开口:“六宫大钟齐鸣八十一声,父皇……驾崩了。” * “皇上?”老太监端着一盅汤轻手轻脚来到咸正帝身边,悄声道,“皇上,喝口安神汤吧,该歇息了。” 咸正帝眼睛半阖着,手里还拿着翻了一半的折子,闻声缓缓睁眼:“几时了?” “回皇上,亥时三刻,”老太监把汤碗放到皇帝面前,“御膳房熬的安神汤,您尝尝。” “嗯。”咸正帝放下折子,端起汤碗一饮而尽,随手放在一边,“拿走吧。” 说罢又看起了折子,余光却瞟见一边的人没有要退下的意思,咸正帝若有所思地放下折子:“还有事要禀报?” “这……”老太监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半晌才道,“皇后娘娘那边儿……说想见见陛下。” 咸正帝脸色一时间很难看,冷哼一声:“我不废了她的后位已是留有情分,她还有脸见我?” 老太监却道:“老奴该死,不敢触怒陛下,但据凤临宫那边的传话说,娘娘已经两天水米不进了。” 咸正帝皱了皱眉头,半晌,长舒出一口气:“也罢,随我去凤临宫看看。” 轿撵停在凤临宫门口时,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灯火,咸正帝让老太监等在门外,只身一人踏进宫门。 刚踏进门内,咸正帝便怔愣了片刻,满院皆挂着大红绸缎,一个个“囍”字分外扎眼。 咸正帝蹙眉,踏进內殿,只见内室也被装点的仿若新婚嫁房,烛火摇曳间,一个身穿红衣红裙的人坐在桌边,静静看着他。 只不过失神了一瞬间,咸正帝便回过神来,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桌边红裙女子转过身来,正是皇后,她淡淡道:“不做什么,臣妾只觉得陛下今夜会来。” “朕问你为何要将宫里装成这个样子!”咸正帝声音里带上了些不耐。 “陛下不觉得这很像我们成亲那晚吗?”皇后缓缓起身,抚过红色的帐帘,“那晚你也是这样进来,笑着掀开我的盖头,对我说‘你真美’,那时陛下还在潜邸,我说‘殿下可否常来臣妾这里?’殿下说‘好’,陛下,您还记得么?” 咸正帝眉头逐渐松开,叹出一口气:“朕的确有不对的地方,可你,又何尝不是变了一个人?” “嘘!”皇后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端起桌上的两杯酒,递过去一杯,“陛下今夜别说这个,臣妾……臣妾只想再同陛下饮一杯合欢酒。” 皇后目光灼灼,咸正帝低头看了看酒杯,道:“酒放置太久有些浑浊,不如阿婉再去倒两杯来。” “好。”皇后从善如流应道,重新取出两个酒杯,从桌上的酒壶中倒出两杯,递过去一杯后笑着道,“可以了吗,陛下?” “嗯。”咸正帝应了一声,眼看着皇后将酒一饮而尽,自己才放心喝下。 “时辰不早了,朕便回了,你歇息吧。”说完,咸正帝便转身欲走。 胳膊却被猛地挽住,皇后贴上去,颤声道:“陛下,臣妾知错了,骥儿也知错了,你能不能饶他一命?啊?” “你果然还是为了这个!”咸正帝登时恼羞成怒,一把甩开皇后,“宁骥做的事天理难容,他想要做什么?他想颠覆朕的江山!岂可轻饶!” 皇后被推倒在地,却仍哭着道:“骥儿只是被奸人蒙蔽,定是那宁寒教唆他才会这样,陛下……啊!”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皇后脸上,直打得皇后嘴角洇出血迹。 咸正帝火冒三丈,怒吼道:“你还敢诬陷寒儿?!我懂,你就是看不惯他,就想像污蔑她母妃那样污蔑他!皇后,你以为当年你对寒儿母妃做的事朕不知道么?!” -- 第80页 皇后偏着头不说话,咸正帝一脚踢翻桌椅,转身离开。待人走远了,赵嬷嬷才从门外进来,看着满屋狼藉,赶紧把皇后扶起来,叹道:“娘娘!您怎么不听老奴劝啊?这时候给殿下求情明显不妥,要求情得过了陛下的气头再提啊!” 皇后此时已不再流泪,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你不懂,这个时候让他生气最合适了!我不替骥儿求情,反正总会见到他的,到时候不止我们母子,还有陛下,我们一家跟寻常人家一样,会团聚的……哈,哈哈……” 回到寝宫,咸正帝屏退众人,在老太监好说歹说下才消下火气,熏了安神的香这才睡下。 翌日,晨鸡报晓之时,老太监像往常那样轻手轻脚地进了寝殿,毕恭毕敬立在帐帘外道:“陛下,该起了。” 无人回应,他便又叫了一声:“陛下,陛下?该起了。” 仍旧无人回应,老太监边嘀咕着难道生病了边轻轻将帐帘拉开一条缝,却一下子愣在原地,只觉得浑身血液像是凝固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来……来人啊!陛下……陛下!” 床榻之上的咸正帝,睁着眼,面色青灰,七窍流血,俨然已死多时了。 第五十九章 萧语坐在马车里,手脚冰凉,对车夫道:“去将军府。” “王妃,王爷说要把您送到王府,小的不敢违命。” 萧语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面容平静:“去将军府,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车夫心里咯噔了一下,犹豫了半晌,终是一挥马鞭,将马车调转车头,朝将军府驶去。 马车刚稳稳停在将军府大门,萧语便忙不迭下来,让两边立着的门仆开门,这两个门仆都是在府里多年的老人,见状忙给萧语开门让她进去。 院里的仆人小厮见到萧语均是一愣,随后赶忙躬身行礼,萧语来不及让他们平身,急急忙忙朝萧炳的书房赶去。 “父亲!”萧语推开书房的门,果然看到萧炳正在里面,窦氏在一旁伺候着给他穿衣,两人闻言均是一愣。 “嫣嫣!”窦氏又惊又喜,喊出口后才反应过来,忙改了口,“王妃怎么过来了?有着身子还这么冒冒失失,快,快过来坐下。” 萧炳却对她的到来不甚意外,只皱了皱眉:“都快要当母亲的人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父亲,母亲。”萧语却顾不了那么多,急急道,“您有听到今早的钟声么?皇上他,他……” “驾崩”二字,萧语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直到现在她才有了些许实感,大魏的帝王,那位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咸正帝,就这么没了。 一语出,三人俱是沉默,半晌,萧炳重重叹出一口气:“为父知道。” “父亲,阿寒已经进了宫,我怕他会出事,求您……求您帮帮他!”萧语想起此番前来的目的,忙道。 “嫣嫣不要担心,你父亲他心里有分寸的。”窦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递过去一块乳酪,“一大早还没吃什么东西吧,快尝尝厨娘新做的。” “母亲?”萧语一脸茫然地接过,又看看萧炳,仍然没反应过来,“你们为何……不担心?” “哼,傻丫头!”萧炳轻咳一声,系上衣领最后一颗盘扣,对萧语道,“也不看看你爹我穿的是什么?” 萧语一愣,目光下移,顿时瞪大了眼睛——萧炳今日穿的不是往常的官服大褂,而是一副铁甲战衣! 她怔愣着,半天说不出来话,窦氏见状轻笑一声:“你父亲心里有数,怎么也比你想的周到。” 说罢又轻叹一声:“阿寒是个好孩子,嫣嫣,他为你,早就把一切都想好了。” “母亲什么意思?”萧语眼睛酸涩。 “他来找过我。”萧炳开口道,声音低沉,“跟我说了他所有的计划,其中包括与惠王的关系,他说天下事无万无一失,若是生出如今日一般的变故——” 萧炳顿了顿,眼中带上些笑意:“便让老夫骑马上阵,召集旧部,如此就算惠王想做些什么,也要思量思量城外本将军的兵马。” 萧语默默听着,眼里逐渐盈起两汪泪,待萧炳说完最后一个字已是泣不成声。 窦氏见了心疼,忙拈着帕子给她擦泪,一边念叨着:“莫哭莫哭,阿寒这么做心里想必也是有底气的,嫣嫣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身子养好,千万别动了胎气啊。” 萧语哪里止得住眼泪,只觉得心中的一块被填的满满胀胀的,宁寒做这一切都是在为她考虑,只为她和孩子能有一份保障。 “爹,您、您千万别让他出事……”萧语抽噎着道。 “还用你说?”萧炳披上披风,“为父可还没老!”说完径直出了门。 * 大殿里,入目皆一片缟素。 宁寒立在殿中央的檀木棺旁,棺内,咸正帝双眼睁开面容狰狞,任凭宁寒抚过几次都无法合上双目,竟是死不瞑目。 一众宫女太监,后宫妃子均战战兢兢跪在大殿外头,大气不敢出。 片刻,禁军统领辛琛进来禀报:“端王殿下,臣在皇后娘娘宫内查出此物。”说着掏出一包灰青色粉末:“据太医辨认,此为西域奇毒五行散,无色无味,食之当下并不发作,大约几个时辰后毒性达到最凶猛,若是期间大动肝火,毒素便会顺静脉通向全身,则中毒者……无药可救。” -- 第81页 “把皇后押来。”宁寒沉声道。 辛琛面露难色:“皇后她……也服用了此毒,已经歿了。” “微臣将皇后宫中伺候多年的老嬷嬷抓来,”辛琛想起了什么,叫人将赵嬷嬷提上来,“殿下可要审问?” 宁寒淡淡瞥过面色青灰的赵嬷嬷,随后别过眼:“不必,等四哥来了再行处置。” 辛琛猛地抬头,随后应下:“是。” 大约一炷香后,惠王宁宣匆匆赶来,甫一进门便重重跪地,一声哭嚎:“父皇——!” 随后赤红着双眼,看向宁寒:“七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寒语气淡漠,将事情原委告诉宁宣,宁宣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他抹干眼泪,站起身,直视宁寒:“七弟为何不先行审讯那皇后宫里的老嬷嬷?” “臣弟见识浅薄,身无长物,担不起这个责任。”宁寒淡淡回道。 “七弟谦虚。”宁宣望向宁寒,半晌叹一口气,“你是不放心我?” “臣弟不敢。” 宁宣盯着微微垂下眼睫的宁寒,突然靠近了些,低声问:“辛琛是我的人,七弟是否知道?” 宁寒面上仍然没有多少表情,只缓缓抬首,看着宁宣道:“我对辛统领不甚了解,但只知道,他效忠的对象,定是大魏的君主。” 说罢,微微退后一步:“父皇祭礼操办之前,请皇兄让臣弟回家一趟,内子有孕,臣弟心有牵连。” 宁宣沉默片刻,最后长舒一口气:“罢,罢,本王知道你从来便是这样的人,回去吧,这里有我。” “谢皇兄。”宁寒行礼,随后转身走出大殿。 宁寒走后不久,辛琛进来,站在宁宣身后:“殿下,皇后宫中的宫人已招认,正是皇后下的毒。” 说完,半天没得到回应,辛琛疑惑,试探地问一句:“殿下?” “辛统领,”宁宣没有回头,视线投在远方,“宁寒知道你是我的人。” 辛琛猛地一惊:“怎么会?端王殿下他……”说到一半又止住,再开口时声音低哑了不少:“殿下想怎么做?” “不。”宁宣摇摇头,“你以为他什么准备都没有?你怕不是忘了,他那王妃的母家可是将军府,只怕此时萧将军的亲兵已经在城外候着了。” “这……”辛琛一时语塞,额角渗出细细的汗。 “不必担心,七弟和我,和宁骥都不同。”宁宣遥遥看向宫墙之外的天空,笑了笑,“他要的,这座皇宫给不了。” 第六十章 结局 萧语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灯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小姐,夜深了,要不先去休息?”幼青轻声问道。 萧语摇摇头,面色苍白:“他还没回来。” 幼青轻叹一声,正要说些什么时,大门处传来一阵声响。 萧语猛地起身,扶着肚子就往外走,刚推开房门,就见宁寒立在门外,夜深露重,露水打湿了他青黑色的披风。 萧语怔愣了片刻,眼圈红了,一把抱住宁寒的脖子:“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宁寒轻柔地回抱住萧语,声音颤抖,“阿语,我——” “你有没有受伤?”萧语想到了什么,蓦地将他推开,上上下下地把他摸过一遍,“惠王,惠王有没有为难你?” 宁寒握住她发颤的指尖,把萧语拉回屋里坐下,随后才道:“别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直到此时,望着宁寒的脸庞,萧语一颗提了一天的心才终于落回原处。 “那就好,我今天一直很担心,父亲母亲也是,他们……” “——阿语,”宁寒忽地十分用力握住她的手,眸中墨色浓重,他喉结动了动,艰难开口,“今日,你在地牢和宁骥说的,都是真的么?” 萧语一愣,半晌,扯了扯嘴角:“怎么会?我……” 她说不下去了,她清楚宁寒的性格,就凭自己那套破绽百出的话,宁寒不可能听不出端倪。 一瞬间,萧语有种想向他和盘托出的冲动,可她不敢,她心中仍存着胆怯,宁寒会相信吗?假若他信了,追问起前世的事该怎么办?他能接受……自己前世所做过的一切吗? 萧语不确定,她害怕,她恐慌,脸色愈加苍白。 眼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色,宁寒不忍心,抬手抚上萧语的脸颊,颤声道:“别怕,我也是,我和你是一样的。” “我和你是一样的。” 萧语像是听到了什么闻所未闻的事一般,怔愣着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宁寒。 宁寒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出,一字一句开口:“阿语,上辈子的事,我记得。” “上一世,我有一件最后悔的事情。”宁寒颤声说,“我不该在父皇病重之时,离开京城跑去平乱,待我回来后,得到的是你去世的消息,阿语,我很后悔。” 宁寒眼中带上了些许湿意,他继续道:“我感谢上天,给了我弥补过错的机会,这一辈子,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别怕。” 宁寒凑近,亲吻了她的唇瓣。 萧语仍是怔愣着,过了很久,一滴泪从眼眶中划下,她木木地开口:“你也死了吗?” 宁寒愣了愣,用指腹替她抹去泪水,轻叹一声:“是。” 又一滴泪涌出,萧语红着眼眶,怔怔抬眸,道:“你告诉我,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好不好?” -- 第82页 宁寒蹙眉,将她揽进怀里,哑声道:“好。” 他缓缓开口:“上一世,我自幼便对你存了爱慕之心,但性格懦弱,不敢表达,后来,宁骥出现,我被他的所作所为蒙蔽,认为……他会给你幸福。” “你成亲之后,我心灰意冷,正巧此时歙州出现叛乱,我便自请前去领兵平叛,可回来后……”宁寒顿了顿,“便得知,你已经不在了。” “后来,我被宁骥投进狱里,自觉生无希望,便自尽了。许是上天垂怜,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的竟成了一缕游魂,悬在空中,进出墙壁山川皆无阻碍,我便是在这时知悉了宁骥和宁宣的众多秘密。” “大约一个月后,我再次醒来,发现我竟带着记忆重回了从前,我欣喜极了,便立刻去找你,当发现你依旧好好着的时候,我放心了,并决定这一世一定会守护好你。”宁寒捧起萧语湿漉漉的脸颊,轻柔地吻去汹涌而出的泪水,“所以别哭,不要内疚,你活着,就是老天对我最大的馈赠。” 萧语紧紧闭着眼睛,泪水却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流淌了整个脸颊,她颤抖着,凑上去一下一下亲吻宁寒的唇,随后把头埋进男人的颈窝,哭着开口:“我爱你,我一直很爱你……” 宁寒紧紧抱着她,低吻萧语的耳垂:“我知道。” 萧语不知道的是,宁寒并没有说出全部真相。上一世,他领兵回城,在城门外,碰到了一身乞丐打扮的的老太监。 老太监哆嗦着从衣服里掏出一卷圣旨,告诉宁寒,这是皇上亲手拟的,将皇位传于端王,现如今宁骥已经篡位,宁寒应立刻持这卷圣旨,清君侧! 老太监还说,皇上看重他的母妃,早就意图传位给他,又深知宁寒没有母家支持,这些年来便刻意冷落,故意让宁骥宁宣二人相争,目的便是不让他被人当作眼中钉。 宁寒没有急着接旨,只问了一个问题:“将军府怎么样了?” 老太监“哎呦”一声,恨铁不成钢道:“殿下,萧家已经指望不上了,男丁斩首,女眷流放到边疆,就连将军府出来的显王妃也被赐死了啊!” 轰—— 一声炸雷在宁寒耳边炸开,接下来老太监说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内心只有一个念头——萧语是他的光,现在,他的光消失了,永远不会再有了。 ——杀了宁骥! 他赤红着双眼,不顾老太监劝阻,单枪匹马闯进了京城,直直杀进皇宫,他满身浴血,踏着一众尸体,终是立在大殿前的石阶之上。 彼时他摇摇欲坠,宁寒站在高处,笑他愚蠢,利箭穿心的那一刻,宁寒竟觉得解脱,他终于能够去见她了。 细细的哭声在寂静的夜中十分明显,宁寒收紧了手臂,轻吻爱人的发梢。 * 咸正帝的葬礼隆重,惠王宁宣手持圣旨登基,亲手扶灵痛哭几欲晕厥,世人无不称孝。 咸正帝下葬那天,显王宁骥被发现自尽在狱中,带狱卒发现只时为时已晚。 端王府里,自那日以后,萧语对宁寒更加依赖起来,每日挺着肚子亲自伺候他穿衣上朝,送宁寒出门。 宁寒知道她内心的惶恐,不多说什么,只轻轻吻她的脸颊。 日子如溪水般潺潺流淌,直到那天,宁寒回来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的和颜悦色,他的神情是少有的严肃,告诉萧语,达尔干对大魏宣战了。 萧语只楞楞地抬头,半晌,问:“你要去?” “……是。” “必须去吗?” “是。” “那,”萧语低下头,有些慌乱地拿起帕子绣,“那你小心些……” 宁寒捧起她的脸,说:“我们的孩子出生前,我一定会回来,我会看着他们出生,之后我们一起游历山水,共赏名川。” “嗯,我等你。”萧语闭上眼,止住摇摇欲坠的泪。 征元一年,二月初八,端王宁骥领兵出征雁北。 自那日开始,萧语便日日闭门不出,唯一的出门时间便是每日黄昏,坐一辆马车,来到城门口,就那么等,一直等到月上柳梢头。 日复一日,萧语的肚子越来越大,人却逐渐消瘦下去,就连来看他的周湘蔼也劝道:“何必这么忧心?听兄长说,前线情况一片大好,用不了几日,他就会回来了。” “嗯。”萧语抬起头,露出一个月来第一个笑。 自此之后,饭能用下去了,只是每日黄昏仍去城门口等着,日复一日,一月又很快过去。 已经快要八个月了,萧语的肚子越发大了起来,每日精神不济,嗜睡越发明显。 这日午睡,萧语睡得深沉,一觉睡到黄昏仍旧未醒,有小丫头悄悄问幼青:“时辰到了?要不要叫王妃起来?” 幼青叹口气:“叫什么?让王妃好生歇息吧。” 待两人走后,不多时,萧语竟悠悠转醒,睁眼,看到外面一片漆黑,登时慌了,立马爬起来,来不及叫幼青,只吩咐了车夫,坐上马车直奔城门。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很慌,心头突突直跳。 该回来了,他该回来了。 萧语这么想着,让车夫加快了速度。 待到了城门,她急急下车,步履蹒跚地朝门口走去,然而城门口空无一人,只有守城的卫士正欲将门关上。 -- 第83页 萧语呆呆地看着缓缓合闭的城门,一动不动。 车夫看着不忍心,上前道:“夜深露重,王妃,回去吧。” 半晌,萧语转身,疲惫道:“回吧。” “哎。”车夫应一声,正欲扶萧语上车时,只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萧语一怔,猛地回头,只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朝这里奔过来。 马蹄声近了,那人长吁一声,勒马停住。 萧语仿佛定在原地一般,怔愣着抬头望向他,那人剑眉星目,皮肤黑了些许,一袭银色铁甲还未换下,许是雁州的风太厉害,她甚至在他的披风上看到一处沙尘。 泪水模糊了眼眶,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依稀记得自己该笑,便扯起嘴角。 宁寒翻身下马,几步走来,一把抱住她,长长地叹一口气:“刚回来便听幼青说你来等我,怎么这么不听话,嗯?” 萧语不说话,默默流泪,然后回抱住他。 周遭寂静,月色如水,轻轻缓缓洒在两人身上。 许久,宁寒牵起萧语的手,说:“不哭了。” “——我们回家。” ———————————————————— 正文完。 第61章 番外(有崽) 夏季,六月。 盛夏的阳光炽烈,白花花晒向大地,郁郁葱葱的海棠树上,蝉声阵阵。 一阵难得的凉风吹过,卷起树上碧绿的叶子,飘飘悠悠送到树下的凉亭里。 “唔……哇,啊……”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坐在凉亭中央的软榻上,抬起头,看着那片树叶飘在自己跟前,兴奋得咿咿呀呀叫起来,伸手就要去够。 “哎呦小世子!”眼看着小胳膊小腿的就要栽下去,幼青一把把人抱起来,轻轻放回塌中间,捂着心口叹气,“您可把我吓着了。” “王妃,我看着您和王爷都是挺稳重的性格,为何偏偏小世子这么好动?”她擦了把汗,看向一旁的女子。 女子眉眼柔和,怀里还抱着一个肉肉的女娃娃,样貌与榻上的小娃娃极为相似,穿着藕粉色的小肚兜,正津津有味地吃自己的脚丫儿。 “平儿就是这样的性格,”萧语抬头,看着榻上爬来爬去的娃娃,微微一笑,“许是随他外公吧……宁儿,不可以吃肚兜!” 原来怀中被唤作宁儿的小娃娃吃完了脚趾头,转头又啃起了肚兜的系带,萧语忙将带子轻轻扯出来,把人放到榻上。 “这孩子……”萧语叹息一声,对一旁的小丫头道,“拿条帕子来。” 小丫头应了,拿来一条软帕,萧语接过,一点点擦去宁儿糊了满脸的口水,摇摇头:“这孩子就是爱吃。” 小丫头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仍是一脸笑,咿咿呀呀地手脚乱动。 “可不是么?”幼青一听也笑了,看着榻上一动一静的兄妹俩,回忆道,“记得那时小世子和小郡主的周岁宴,抓周时那么多东西,小世子还好,抓了萧将军给的弓箭,没成想小郡主选来选去,居然挑中了一把玉汤匙!” 萧语闻言也笑笑:“那时候娘一直盼着宁儿能抓诗书琴画,实在不行针线也可,没想到啊……” 她伸出手指点点宁儿的鼻尖:“你居然是这么个小馋鬼!” “唔哇,呀!” 宁儿一脸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一旁乱爬的平儿却像是听懂了一样,蹭蹭蹭爬过来,皱着小眉头,咿咿呀呀地护在妹妹跟前,一副不让妹妹受伤的架势。 “小世子,”幼青一看乐了,“这是在保护小郡主不成?这可是你的母妃啊,小世子难道连娘亲都信不过。” 正说着,花园的门被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进来,徐徐朝这边走来。 “王爷。”幼青连忙起身,领着一众小丫头行礼。 宁寒刚下朝便赶了过来,还未换官服,问道:“在说什么?” 这么几年下来,幼青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怕宁寒,笑着道:“回王爷,王妃逗小郡主玩,结果小世子挡在小郡主面前,不让王妃碰呢!” 宁寒听了,将目光投向萧语,眸中带上了些笑意:“真有此事?” “那还有假?”萧语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你儿子这个没良心的,就会欺负我。” 宁寒眸中笑意渐深,转身看向榻上两个白胖胖的娃娃,兄妹俩认得自家爹爹,一个个争着爬过来,呀呀呀地伸出藕节般的手臂求抱抱。 宁寒从前总是一手一个,今天却只抱起宁儿,徒留平儿在榻上咿咿呀呀地叫。 小丫头最喜欢让爹爹抱了,因为只有爹爹抱的时候才能看到高处的风景,因此这会儿一张小脸跟开了花一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平儿在下头看得着急,眼看着伸了好久的胳膊,爹爹看都不看自己,小脸一皱,眼里立马盈了两汪泪。 “平儿不哭,娘亲抱。”萧语见状,连忙抱起平儿,嗔怪道,“今日怎么这么偏心?平儿都急哭了。” “平儿是男人,又是兄长,不该溺爱。”宁寒摸了摸平儿的头,又低声补充一句,“而且,他欺负了我的心上人。” “胡说什么?”萧语脸红了,忍不住回过头,避开宁寒眸色深重的眼睛。 一家人又在花园里待了一会儿,快到晌午,天热起来,萧语便让幼青将东西收拾了,自己和宁寒抱着两个孩子回了房间。 -- 第84页 让奶娘喂他们吃了些米糊,待两个孩子睡下,萧语这才看向宁寒,柔声道:“怎么今日下朝这么晚?” 宁寒没有说话,拉萧语坐下,握住她的手,才缓缓开口:“今日下朝,我去见了皇上。” 萧语一愣:“怎么?又有什么事?” “不。”宁寒摇头,轻笑了声,“我和他说,我要辞去身上的职务,当个闲王。” 萧语还是愣着,许久,才颇有些傻气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寒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情,一瞬间,萧语又看见了曾经那个眼中闪着光,对未来充满希冀的少年。 他说:“阿语,因为我答应过你,要带你看遍名山大川,我想和你过不一样的一辈子。” “等平儿宁儿再大一些,我们就出发,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若是累了就回家来,好么?” 不知何时,泪水充盈了萧语的眼睛,但她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欣喜愉悦,她点点头,吻上宁寒的唇:“我愿意。” 三年后。 “父王,母妃,快点儿!”一个长相颇有些英气的男孩儿急匆匆地穿过垂花门,跑向主屋的房间,在门外冲屋里大声喊。 “哥哥声音真大,”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坐在门槛旁的石墩上,一边吃枣糕一边说,“父王母妃才不会理你。” “为什么?”小名平儿,大名宁煦的男孩儿一脸困惑。 而小名宁儿,大名宁姝的女孩儿扬了扬小眉毛,得意道:“因为父皇和母妃正在亲亲,哥哥大笨蛋,连这个都不知道。” “你……”宁煦一时语塞,半晌才指指宁姝沾上碎屑的脸蛋说,“你整天就知道吃,都吃成小胖子了!” 宁姝一听,登时脸色就变了:“你、你才胖,宁儿……宁儿一点儿也不胖!” “那为什么刘嬷嬷上个月刚给你做的新衣,这个月就不穿了?”宁煦扬着下巴,问。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宁姝小脸泛红,“母妃说宁儿长个子了,穿不了是正常的!” “才不是!我昨天才和你比了个子,你还是和之前一样高,你就是长胖了!” 小丫头最怕别人说她胖,这会儿眼圈立马红了,鼻子一抽一抽,宁煦还在那里“略略略”地做鬼脸,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宁煦。” 宁煦登时收了表情,老老实实立在原地,看向从屋里出来的高大身影,吞吞吐吐道:“父王……” “父王,哥哥欺负我!”宁姝找到了靠山,立马皱着小鼻子哭诉。 宁寒看向宁煦,淡淡问道:“刚刚说了什么?” 宁煦最怕他父王面无表情的时候,赶忙一股脑吐露出来:“我,我说宁儿胖,我错了,不该嘲笑妹妹。” “嗯。”宁寒摸摸他的头,又看向宁姝,“可还生气?” 宁姝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才软糯糯地说:“不气了。”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一会儿?”萧语从屋里走出来,点点两个小萝卜头的鼻子,“再闹就不带你们了。” “——不要!” 这次两个孩子倒是异口同声:“我们一定乖乖的!” 见状,萧语到底是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宁煦宁姝见娘亲不气了,一个挽住一边手,亲亲昵昵问:“母妃,我们去哪儿玩啊?” 萧语拉着两个孩子朝前走,宁寒跟在身后,闻言回头看看宁寒,又看看两个孩子,笑着道:“我们去海边,想不想去?” “想——!” 要不是萧语拉着,宁煦早就一蹦三尺高,兴高采烈道:“我要去看书里说的横着爬的大螃蟹!” 宁姝小脸也激动得红扑扑的,想了想,说:“我要去捡好看的贝壳!” 一家人出了门,门外,慕雨岑风和幼青等人早就在马车旁等候多时了,见他们出来,幼青笑笑:“王爷,王妃,都准备好了,现在可以出发了。” 宁寒点点头,将两个孩子抱上宽敞的马车,又伸手拉萧语上来。 老管家陈福笑吟吟地在门口立着,看着马车缓缓行驶,朝城外驶去。 迎着清晨明媚的阳光,马车里时不时传出一声声稚嫩响亮的声音。 “去看螃蟹!” “去……去捡贝壳!”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