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妃洗白指南(穿书)》 穿越 要问袁萝这辈子有什么最后悔的,可能就是点开了那本坑爹的小说。 身为一个即将走上社会的大学毕业生,炎炎夏日,她搞定了专业实习、论文答辩,跨过了找工作这个艰难的门槛,甚至连要租的房子都看得差不多了。 终于能松一口气,这一天,她躺在床上看小说。 点开了一本名为《经略天下》的某点升级流小说,看得入神,书里讲述了一个少年将门子弟,家族蒙受冤屈,被流放边关,然后从一个小兵开始,一步步升级,最终执掌兵权,杀回京城报仇雪恨的故事。 整个故事情节曲折,文字细腻,描述可圈可点,尤其主角当小兵时候经历的种种九死一生的战事,格外生动。 唯一让袁萝有点儿不舒服的,可能就是这本书里面某个反派正好跟她重名。 幸而,这反派算不上女主,也算不得女配,只能算是个女背景板。 故事在架空的天裕皇朝,皇帝昏庸无道,宠信奸妃宦官,搅得朝野上下乌烟瘴气。男主亲爹因为不愿意攀附奸佞,落得家破人亡。 而跟袁萝重名的那个角色,正好就是那个陷害男主一家的奸妃。 袁萝熬到半夜,终于看到男主杀回京城,将那个万恶的奸妃明正典刑,大快人心。 她关上手机,准备睡一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袁萝觉得呼吸不畅,仿佛跌进了水中,四面八方冰冷刺骨,又窒息濒死。 是做噩梦了吗? 她本能的扑腾着,觉得喉咙剧痛,仿佛真有一只手卡着她的脖颈,要将她生生扼死。 一定是睡觉之前通晓看小说熬得太晚了,才会做这样的噩梦。 耳边传来一个冰冷的电子音, 【亲爱的用户,您好,恭喜启动反派人生补完计划。】 【男主初始好感值:-52……】 近乎窒息一般的痛苦中,袁萝勉强睁开眼睛,冷,太冷了,四周全是水。 透过冰晶般的水面,有两点亮得惊人的星芒,充满血腥杀意,浓郁的黑暗里,宛如一头孤狼,正居高临下俯瞰自己。 袁萝心头涌起恐惧,她意识到,这不是梦,是真的有人掐住自己脖子,将她按进了水里。 瞬间电视新闻中看过的什么入室抢劫杀人案件流水般钻进脑海,恐惧和痛苦交织之下,她手脚乱舞,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用力朝着对方戳过去。 那人没想到她还会有反抗的力量,一时不察,竟然被她刺中了。 一声闷哼传来,袁萝感觉脖颈上的力道一松。 这时,远处传来喧嚣声。 “在这里,娘娘是往这边走了!” …… 是警察到了吗?还是隔壁邻居发现异常了!袁萝朦胧地想着。之后是深深的黑暗,整个人宛如沉在了深渊中,不断向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袁萝渐渐清醒,她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处温暖柔软的地方,鼻端传来馨香的气息,耳边嘈杂,有人在说话。 她竭力分辨,一个带着稚气的音调格外响亮。 -- 谣言 四喜跟一众宫女取来斗篷手炉。 袁萝匆匆梳妆完毕,带着侍女出了门,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宫室,抵达一处气势恢宏的大殿。 夕阳沉落,作为的帝国中心,大殿里的文武百官早已经散去了。只余下一列列侍卫尽忠职守地立在外围。 袁萝沿着回廊走到大殿前面,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跪在东边角落的身影。 隆冬的天气,寒风飒飒,细雪飘零,他已经跪了好一阵子了,肩上发上落满了细碎的雪花,整个人仿佛已经化为雕塑,与这满地白玉碎雪融为一体。 居高临下望去,少年的身影憔悴又可怜,像是一只不慎遗落在这个寒冷冬日的小麻雀。 这般姿态,万万想不到数年之后,会变成那个杀伐决断统帅二十万边军的靖北王。 袁萝心情复杂,她提起裙裾,沿着白玉台阶缓缓走下去。四喜撑着伞,走在她身后。 顾弈此时已经不觉得冷了,一开始跪在这里的时候,他还能感觉到寒风刺骨,但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让他膝盖血脉不畅,整个人都陷入茫然的状态。 甚至连时间的流逝,也失去了意义。要不是自幼习武的精纯内息护住心脉,普通人在这样的天气里早被活活冻死了。 他仅存的念头,只剩下继续跪着,为家中妇孺性命,为父亲兄长名声,求得一线生机。 他不甘心,他不怕死,却害怕死得这样悄无声息,这样污名加身。 越发迷糊的时候,似乎有一阵香风飘来,带着暖意,顾弈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一袭火红,在满地白雪的映衬下,如此鲜明,生机勃勃。 这一幕是极美的。 他冷寂的心神被触动,然后再往上,他看清楚了那张脸,虽然只见过一次,却让他刻骨铭心的脸孔。 袁萝眼睁睁看着眼前少年抬起头来,纯净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火红的斗篷色彩,然后那点儿红色迅速炸开,蔓延在整个眼珠中。像是被红斗篷激起了血性的猛兽般,死死盯着自己。 袁萝瞬间回到了穿越之初的那个噩梦,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水,透过水面,一双恶狼般充满杀意的眼眸死死盯着自己…… 心脏抽紧,袁萝眼前一黑,在一片惊呼声中,她身子软软倒下。 *** 再次睁开眼睛,看着绣满了锦绣云纹的帘帐。 “娘娘,您可算醒了。”四喜在旁边惊喜地道。两个花白胡子的御医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这是……”明明上一幅画面还是跟男主一眼万年,怎么一闭眼一睁眼,又回到床上了? 四喜小心翼翼说道:“娘娘,您身体不适就不要强撑着外出了,刚才太医说您体虚不耐寒风,所以晕倒了。” 是因为这个吗?好吧,总比她被那少年恶狼般的眼神吓晕过去要强点儿。 袁萝无语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药碗,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大殿里一片静谧,床前的紫铜火炉噼啪作响,浸透了油脂香料的炭火烧得通红。袁萝隐约又听到一阵沉闷的声响,仿佛是板子敲在人身上的动静。 -- 送命题 穿越过来也两天了,袁萝迅速适应了腐败的贵妃生活。 清晨醒来,十几个侍女捧着各色衣服首饰任凭挑选,不满意也可以自己入衣帽间选,好吧,说衣帽间也太含蓄了,贵妃娘娘放置衣服首饰的是包括十几间库房在内的一整个偏殿。首饰匣子里各色宝石金玉能闪瞎人狗眼。 寝殿紫宸殿更是奢华万分,这几天袁萝睡觉一直觉得床上暖洋洋的,浑身舒泰,以为床下有炭炉烘着,一时好奇掀开被褥看了看,才发现发热的是底下一床火红色玉石编织的垫子。根据四喜介绍,是什么通灵暖玉,每一块都价值连城,却被用来当电热毯使用。 冬天有电热毯,夏天自然也有冰琉珠,玉簟席,光彩流离,寒气自生。 大概是贫寒出身导致的底气不足,袁萝的衣食住行,样样都讲究到了极致,甚至比皇后太后这两位后宫boss级人物都更胜一筹。每日里的妆容也都走华丽风,浓妆艳抹,珠翠环绕。。 袁萝本来想拒绝这种妖艳的风格,但想到跟原主差距太大可能引来怀疑,只好乖乖让梳妆女官摆弄了。 不考虑随时可能爆发的各色危机,统治阶级的日子还真是挺爽的,除了没有手机之外。 梳妆完毕,到了偏殿,宫女流水般端上各色美食,贵妃的一百零六道菜肴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用完了早膳,袁萝去了御花园散心。 天色放晴,莹白的积雪堆在梅花枝头,几点嫣红的梅花瓣从洁白的雪下探出头来。暗香浮动,无限风光。 如此美景,竟然不能搞个自拍,发个朋友圈,真是让人心痛。 尤其自己这张脸,都用不着修图,就是绝世美颜了。 穿越过来,要说袁萝有什么最满意的,莫过于如今这一张脸了。猎户之家的女儿,竟然能生得如此绝色。也许是原作者为了让宠妃剧情合理化,所以强加的金手指吧。 袁萝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前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她立时停下脚步。 一个柔美动人的嗓音说道:“真是祸害遗千年,本来以为这种天气跌入水池,必死无疑呢。” “呵呵,姐姐你不知道,这些贱民都是命硬的很,什么冷热天都要上山下田的。” “也是,听说那位以前大雪天还要上山打猎呢,肯定不惧怕这点儿冰雪。” 听上两句话,袁萝就明白她们在说自己了。这就是传说中只要钻树丛就必然会听见八卦的主角体质吗? 不过这种鄙视劳动人民的口气是闹哪样。 袁萝拨开树枝,便看到前面两个女孩正站在道边说话。一个披着鹅黄斗篷,一个穿着桃红大氅,衣裳华贵,满头珠翠,显然都是妃嫔。 对面的谈话还在继续。 “听说沈公子至今还被关在慎刑司的大牢里,唉,可怜。” “是啊,沈公子温润清雅,才学过人,就因为不愿意屈从那个毒妇,如今就要有性命之危。” “虽说是寒门出身,但这般高洁之人……”左边那个穿鹅黄色哆罗呢斗篷的女孩偶尔偏头,立时发现树丛后面亮着一对星辰般的眼眸。 -- 皇后 顾弈感觉全身酸痛无力,他知晓自己在发热,体内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滴流失,渐渐地,他对周围事物的感知变得越来越迟缓。只有后背上,因为那些残毒的药物,刺痛入骨, 他甚至有些感激这些痛楚了,至少让他还能保持清醒。 他不想死,就算已经落魄到了这种地步,就算生命的每一刻都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家门蒙受的冤屈,父兄惨死边关,还有无数同甘共苦的战友……他的眼前全是赤红一片的鲜血,他清楚记得那一天,自己带领两千精锐,等待前方的命令踏入战场支援,等了足足三天,却只见到满身血迹的信使,送来主力中了埋伏,全军覆没的消息。 他气血翻涌,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带着兵马杀去前方,将父兄接应出来。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漫山遍野的北戎骑兵。 那一战他们杀得天昏地暗,最终他才带着不足百人的精骑突重围,紧接着北方数个城池陷落。 后方紧急调来兵马接手了防务。他作为败军之将,只能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边关,南下返回京城,等待发落。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背负着父兄的冤屈和战友的鲜血。 如果要死,他宁愿自己那一日跟着父亲和兄长一起堂堂皇皇战死在边疆。而不是在这个憋屈的地方,熬尽最后一线生机。 那个女人……只可恨,那天明明有机会下手的,却最终功亏一篑。 高热让他头脑混沌,仿佛房门开启,有什么人进来了。迷茫中,有一只手落在了他额头上,又落在他脖颈上,凉凉的,很舒服,他条件反射地低吟了一声。 袁萝心情复杂。 安置顾弈的地点在紫宸宫最西北角的一处小屋里,原本是扫洒仆役的住处,看模样早就废弃了。 好在房间还算宽敞,只是内部设施有些简陋。 看着少年伏在光秃秃的木板床上,大冷天竟然连一床被褥都没有,袁萝有点儿心酸。 她伸手试了试顾弈的额头,热得吓人。放下手,又想起好感度这回事儿,再一次将手碰到他脖颈上。 好感度-54。 呵呵,果然又下降了。袁萝无语,将手放下来。 却不知道她简单的几个动作,带给后面的四喜和田磐多少震惊。 贵妃娘娘这是…… 袁萝自矜身份,极少与人接触,却对着床上这位顾小将军摸了又摸。 两人觉得好像洞悉了不得了的秘密,不约而同低下头。 袁萝没有注意到两人心里头的小九九,转头厉声吩咐道:“好好治伤,本宫不想见到紫宸宫里出人命。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唯你们是问!” 出于微妙心态,田磐表示这一次精确领会了上级领导的指示精神。 第二天,袁萝再过来看望病号的时候,就发现简陋的小屋大变样了。 整个房间被清扫地一尘不染,床榻上也铺了干净清爽的被褥,房间角落燃着铜炉,总算是个适合养病的地方了。 连昨天还趴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少年,今天也有了精神。 -- 点心 韦皇后身边一个女官板起脸孔:“皇后尚未开口,贵妃就入座未免失礼了。”说着训斥的话语,音调却有些发飘。 不用袁萝开口,后面四喜厉声喝道:“住口!我们娘娘尚未开口,轮得到你一个奴婢说三道四吗?”礼仪宫规,在自家娘娘眼中算个p啊。 那女官立刻不敢再多说了,袁萝的狠辣是整个宫廷都出了名的。她刚才抱怨一句已经尽到自己礼仪女官的职责了。 袁萝温和地笑了笑:“见到皇后在此赏景,一时好奇,便上来瞧瞧。” 一边仔细打量着韦皇后的容貌,看了半天,忍不住感叹,真是个绝顶的小美人。 不愧是女主角! 没错,眼前这位韦皇后,就是原作中的女主,记得故事后半段,北戎南下入侵,连京城都被攻陷,司空霖仓皇出逃,后宫妃嫔全落到了蛮族的手中,受尽凌、辱,名节尽丧。 独有韦皇后性格贞烈,在破城之后用金簪自毁容貌,连蛮夷也被她的举动折服,便没有作践她。之后韦皇后避居冷宫,艰难地熬了一段日子,终于等到了主角率领大军光复河山。 因为司空霖已经死了,她被尊为太后,男主甚至还专门寻来灵药,为年轻的太后恢复了绝世容颜。 后半截的故事,作者还没有写,但袁萝大概能够推测,应该是霸道权臣俏太后的幸福人生吧。 说是女主角,其实韦皇后在故事前半截戏份极少,还不如袁萝这个奸妃出场多。 袁萝严重怀疑,那本书应该是一开始根本没有设计女主角,后来随着男主战场上一路升级,读者呼吁,主角身边怎么净是社会主义兄弟情了,连个妹子都没有。作者这才想到主角应该有个媳妇啊,紧急从原作中找了个女角色升级一下,当成女主角。 原作女性角色少得可怜,除了袁萝这个搞风搞雨的奸妃之外,也就只有韦皇后这朵小白莲花了,出身尊贵,容貌绝色,被皇帝厌弃,独居深宫,嗯,还是处,完全符合直男的一贯审美。 被袁萝上下打量的眼光看得心里发毛,韦皇后忍不住开口:“听闻贵妃病重,不知如今病情可好?” “多谢皇后关心,我已经大好了。”袁萝笑道。 谁要关心你了,病死才好。韦皇后撇撇嘴,漂亮的大眼睛里带着冷若冰霜的傲气。嘴上还是说着:“那也该好生保养,如今天寒地冻,贵妃不应该在这里吹冷风的。”赶紧走吧,我可不想看见你。 袁萝听着言不由衷的话语,想笑。 手放在桌上,因为两人离得近,不经意间碰到了对方的手指头。凉凉的,皇后大概在亭子里坐了好一阵子了。 同时传来的声音让袁萝大吃一惊。 主角好感度,-87. 袁萝:!!!什么情况?好感度查询这种事儿,不是只有主角才有吗?她之前还在四喜这些人身上试验过,毫无反应,只有碰触顾弈才能查阅好感度。如今韦皇后竟然也能查询。 -- 服侍 疑惑的功夫,御前太监已经将这帮没用的戏子驱赶了出去。 司空霖继续道:“还是看比斗更好。看着过瘾。”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十二扇精雕细镂的大门被推开,殿前小广场上燃起明亮的火把。很快袁萝知晓什么叫比斗了,原来就是御前侍卫比武。 但看了两场,袁萝渐渐察觉出不对劲儿了,普通的侍卫比斗,有这么血腥暴力吗。 这种在贵人面前的比武,尤其是门外汉的贵人,不是展示一些华而不实的花俏招数,让人看得尽兴,皆大欢喜退下去就行了吗。 之前两场,都有侍卫受伤,其中一个被一剑刺穿腹部,在这个时代可是需要休养几个月的重伤啊!而且比斗的时候杀气纵横,显然是真刀实枪。 “还是俞舫聪明,让这些侍卫输的就重责下狱,他们比斗果然比之前精彩多了。”司空霖拍着手,笑嘻嘻说着。 袁萝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恶毒主意,也不想想,被这样折腾身边负责护卫的侍卫,人家难道不会怀恨在心?万一将来有刺客袭击,他们稍微敷衍一会儿,自己小命不保啊! 苛待身边之人,是上位者的大忌,某一位皇帝可就是因为宠妃的宫女受不了虐待,愤而想要将皇帝弄死的,还险些成功了。 改天得将这个御前比武的规矩废掉!一定得废掉! 袁萝板着脸道:“皇上,天色已晚,还是先停下吧。” 司空霖也觉得有些累了,便依从了袁萝的建议。 殿门关闭,宫人纷纷退避了出去。 一直闹腾到半夜,年轻的皇帝瘫倒在软塌上,嚷嚷着:“幸好阿萝你生病好了,前几天都没人陪我玩,真是太无趣了。” 袁萝坐在床前,心情复杂道:“皇上不累吗?”这么玩乐法,真是累。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晚上快十二点了吧。普通的古代人,这个时间早就沉浸在睡梦中了啊。 “不累啊,这样多好玩啊。” “阿萝你不知道白天才累呢,还要上课,学什么帝王之道。” 袁萝语重心长:“御书房进学也是为了让皇上将来当一位明君。” 司空霖翻了个白眼,“什么明君,那些白胡子老头一个比一个无趣,要不是阿萝和母后都说不能杀,朕真想将他们都砍光!” 袁萝:…… “还是阿萝最好。”他翻了个身,将头放在袁萝的膝盖上。 “只可惜来到这个地方,阿萝陪我的时间都少了,还不如在山里的时候,我可以跟着阿萝你一起上山打猎。”少年凝望着袁萝,眼神纯净,满是怀念。 “皇上还想要当初山里的日子吗?” “是啊,不过在山里经常吃不饱饭,也没有这么多的点心吃,阿萝也没有这么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司空霖笑起来,“我知道阿萝喜欢这里的日子,因为每天有好看的首饰戴。” 袁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以前我就说过,阿萝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以前我只能替你绞弓弦,替你磨刀,如今我能干的多了。所以阿萝……”司空霖打了个哈欠。“你要是喜欢听那个沈东流弹琴,朕就把他放了。让他继续给你弹琴。” -- 忠心 冷月高悬,四野寂静。 自己这是面对一个怎么样糟糕的开局啊,虽说是boss级人设,但这四面漏水八方冒烟的局面,处处都是危机,一不小心就要翻船。 东海王和支持他的门阀世家,在朝堂上占据了大半壁江山,虎视眈眈。还有后宫一群不省心的妃嫔,再加上司空霖不行这个隐藏的炸、弹。哦,最大的那个炸、弹藏在自己寝殿后头的小木屋里呢。 袁萝扶着栏杆,满心吐槽。 这时,几个身影从廊下匆匆走过,为首之人身材笔直挺秀,气度锋锐沉稳,看见袁萝,露出惊异之色,还是立刻单膝跪倒在地。 “臣参见娘娘。” 袁萝认出,是禁军天武卫统领苗子方。 看着眼前神态恭谨的年轻将领,袁萝心神微微触动,这两年原主在宫中收罗亲信,拉拢朝臣,也收获了一定的成果,其中若让袁萝评价,最显赫的成果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咸宁帝主政十几年间,大力提拔寒门子弟,但因为勋贵世家的打压,文臣寥寥无几,倒是边疆战将中,出了不少人才。毕竟文官难以立功,很多要靠熬资历,世家下狠手压制,晋升缓慢。而武将就不一样了,只要打起仗来,就不会缺少立功的机会,比起门阀世家的将领,寒门出身的武将更敢拼杀,所以提拔机会也多。 苗子方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二十几岁就已经晋升到从三品武将的地位,也就比顾良勇稍逊一筹。而且比起顽固不化的顾良勇,苗子方识时务的多,在袁萝几次示好后,便投效了过来。 袁萝抬手,苗子方从容起身,面色平静。 袁萝开口道:“行色匆匆,可有急事?” 苗子方低头道:“并无。” 言简意赅,似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倒是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抬起头来,音调微有激动:“娘娘,臣正有一事要禀报,之前娘娘交待的朱御史一家,已经在南下的路上除掉了。” 说话的人是天武卫副统领陆秉忠,袁萝不会忽视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掩饰不住的灼热。 贵妃容貌绝艳,就算性格再差,也不会缺少舔狗这种生物。比如眼前这家伙,凭着这点儿隐秘的小心思,陆秉忠这个副统领对自己的忠诚度,只怕还胜过他沉默谨慎的上司。 不过陆秉忠提到的这件事……袁萝眉梢微抽,她记得这事儿。 原书里提到过,朱御史是个二愣子,被东海王的人鼓动着上表弹劾她。司空霖勃然大怒,当庭要将他杖毙,还是群臣求情,御史有风闻奏报之权,不好因言杀人,司空霖才将他贬职到南方当了个县令。 袁萝却不是肯善罢甘休的人,她命令苗子方派人跟上,在半道截杀了朱御史全家,鸡犬不留,罪名当然被栽给了路边的盗贼。 这件事做得并不算光彩,在袁萝事败之后,也成了她的罪名之一。 袁萝忍不住问道:“可有留下行迹?” 陆秉忠俯首道:“尸体都已经焚毁,绝无痕迹。” -- 东海王 返回大殿,袁萝又爬上床补了个眠,等到醒过来,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宠妃待遇就是好,在乾清殿睡到什么时辰都没人管。她懒洋洋起了床,在四喜几个侍女的服侍下穿戴齐整。 刘秀淳进来请示:“娘娘是回紫宸殿用膳,还是在这里等着皇上处理完政务再一起用膳。” “皇上在处理政务?”袁萝问道。 “是的,东海王和韦丞相都在前殿,正在向皇上禀报事情。” 听到东海王的名字,袁萝瞬间精神起来,这可是她未来要对付的头号大敌,正好见一见 临出寝殿之前,她又想起一事,问道:“俞舫是哪个?” 刘秀淳诧异,转头一招手,殿外一个肉球滚了进来,趴在地上恭敬地道:“奴才俞舫,参见娘娘。” 袁萝认出,这是昨晚带着戏班子表演的一个演员,穿着宦官的衣服,但身形只有孩童大小,满脸肥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只肉团子,格外滑稽。 就是这样一个小丑,建议司空霖让侍卫们以死相拼,观赏玩乐。 袁萝沉下脸色:“本宫昨晚没有睡好,都是因为之前看的戏目太吵闹,你该当何罪?” 俞舫那张滑稽的脸上一愣,贵妃娘娘点了他的名字,还以为要飞黄腾达受赏赐了,没想到是问罪。 他性格圆滑,立刻缩成一团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奴才回去立刻整治戏班,下一回必定让娘娘满意。” “还有下一回,”袁萝冷笑一声,“传本宫命令,这等废物日后不可在乾清殿内侍奉。” 这个人是天生奸猾,一味儿媚上才出了那种歹毒主意,还是有心人放在乾清殿的棋子,故意挑唆司空霖丧失人心,她也懒得详查,直接简单粗暴将坏苗子拔除就好。 俞舫大吃一惊,连连磕头请罪。 刘秀淳忍不住凑近了袁萝,低声道:“这罪奴颇有几分灵巧心思,皇上甚是喜欢,若是不见了,只怕会提起。” 袁萝更加厌烦,立刻道:“那就逐出宫去。皇上那里,自然有本宫去说明。” 刘秀淳眼见袁萝主意已定,便不敢多说,在他这种大总管眼中,俞舫不过是个取乐的玩意儿,宫中多的是。 立刻有侍卫上前,将俞舫塞住嘴巴,拖了下去。 解决完了这个小插曲,袁萝这才施施然进了前殿。 前殿的宝座上,司空霖正百无聊赖地坐着,宽敞的大殿里站了二三十个人,大都是胡子花白的老头,在争吵着。 贵妃干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乾清殿内的宫人见怪不怪,殿内那些老头子看见她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没有多说。 司空霖看见袁萝进来,兴奋地招了招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袁萝过去坐下。 袁萝眼皮一跳,看着几个黑着脸色的老臣,她还是没有走到司空霖身边与他并肩坐在御座上。刘秀淳机灵地搬了个绣墩在御座旁边。袁萝坐了下来。 司空霖蹭到她旁边,趴在雕龙盘凤的扶手上,低声嬉笑着:“阿萝你看见没有,最后头那个老头胡子打结了……” -- 连延秋 离开乾清殿,袁萝回了自己寝殿。 处理完一天的宫务,她命人准备香汤沐浴。紫宸殿西边就是宽敞的浴池,水汽蒸腾,四季常温。青玉铺陈的地面上雕琢着莲花形状的防滑纹,光洁的四壁悬着明珠灯盏。 袁萝泡在池子里,舒服地眯着眼睛。 白玉台上搁着水晶盘,盛满了新鲜的果品。包括葡萄、樱桃一些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季节的水果,都是暖房栽种的。 四喜指挥着十几个宫女,趁这个功夫,将袁萝寝殿收拾出来。更换被褥,擦洗桌椅,原本一尘不染的大殿还要这么仔细清洁,是为了去掉清心明目的白鹤香,更换凝神静气的夜罗香。 正忙碌着,宫门开启,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 四喜看清楚来人,吃了一惊,连忙跪倒在地:“连大人,您回来了。” 来人似乎奔波良久,一身风霜尚未洗净。接过小太监送上来的湿毛巾,他随意擦了擦手,扔在银盘子上,问道:“四喜,娘娘呢?” “娘娘正在沐浴。” “听说娘娘之前遇到危险?” 四喜感觉额头冒出冷汗:“不敢欺瞒大人,娘娘这一次受伤颇重,忘了不少事情……”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抬头,正巧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连延秋笑问:“不会是连我也忘了吧。” 四喜吓了一跳,连忙道:“娘娘还是记得一些事情的,肯定不会忘记大人您。” 在连延秋追问之下,四喜老老实实将这段时日贵妃的一举一动详细说了一遍。 连延秋微一沉吟,抬脚向后走去。 *** 袁萝感觉自己泡得差不多了,从浴池里起身。 立刻有宫人上前,柔软的浴巾从天而降,笼住她的肩头。 似乎是个高瘦的宫女,比自己还要高一头。隔着重重雾气,看不清楚容颜,那一身红色的衣衫却格外亮眼。 袁萝一怔,身边女官没有这个服色的吧。 她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如画般的容颜,色若春晓,眸若秋水,但无论再美,袁萝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一张男人的脸。 她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想到自己半裸着身子跟他站在一起,就要后退,却脚底下一滑。 “娘娘小心。”那人蹙眉,拦腰一抱,将袁萝直接打横抱起来,跳下了玉台。 他的声音跟容貌一般勾人,只是比常人带着三分尖细,便有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袁萝落在他怀中,无处凭依,只能用力抓住他的肩膀。 那人停住脚步,在软塌边将袁萝搁下,笑道:“娘娘不必这么大力地抓住臣的手臂。” 一边说着,他目光落在袁萝的胸口,敞开的缝隙里,可见雪白肌肤上一点胭脂红痣。在手臂靠近肩头的地方,还有一片指甲盖儿大小的疤痕。 看清楚这些,他立刻挪开目光,笑道,“看来娘娘是真记不得臣了。” 坐在软塌上,袁萝手忙脚乱地拢好浴袍。 对面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问:“娘娘需要臣帮忙吗?” -- 坤宁宫 解决完了沈东流这个麻烦,还有后院躺着的那个麻烦。想到东海王的谗言,那家伙不能继续留在紫宸殿了。可顾弈的伤势却比她预料中恢复地更慢。 这一天,袁萝来到顾弈的小屋。 负责伺候的两个学徒正发愁地蹲在火炉边上。看到袁萝赶紧跪地请安。 袁萝问道:“这几天他伤势如何了?” 其中一个学徒回禀道:“伤势有所好转。” “距离痊愈还要多久?” “这个……”学徒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袁萝本以为他医术不精,无法判断,却注意到学徒脸色非常古怪。 “怎么了?” 学徒鼓起勇气道:“小将军本身功体精纯,若肯好好服药,应该三五天内大有起色。”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小子竟然不肯好好吃药。袁萝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肯吃药?”袁萝推门进了房内,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问道。 几天没见,他精神好了不少,只是脸色还惨白着,显然内伤仍在。 “不肯吃药,想要寻死吗?”袁萝继续问道。 顾弈沉着脸色,没有回答。 袁萝目光扫过桌案,发现放在那里的一碗汤药果然完全没有动过,而桌案上两个药瓶却已经空了。 她心神微动,药瓶里是以前太医院制作好的丹药,她命令四喜从库房里找出来赏赐的,药瓶都是密封着,而汤药是现熬制的。 “是怕我在药里下毒?”袁萝感觉很好笑。 顾弈抬头看了她一眼。 杀气凛冽的眼神她在这张脸上看到过好几次了,这种带着鄙薄的还是头一回。 这家伙不会真以为自己要杀他灭口吧。袁萝认真想了想。 她抬手端起桌上的药碗,送到唇边,笑道:“让你安心,我先喝一口怎么样。” 顾弈脸色突然变了,盯着袁萝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袁萝还来不及分析这表情中隐含的意思,汤药已经送到了唇边。 然而苦涩的药汁还没有沾唇,突然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紧接着手里的白瓷药碗炸裂开来。袁萝吓了一跳,手上衣服上溅满了浓黑的药汁。 后面四喜惊声尖叫:“娘娘!” 袁萝转头望向门外。 连延秋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外的廊道下,正皱眉望着这边,抬起的手还来不及放下。 袁萝低头看着碎了一地的药碗,还有中间那枚不合时宜的小石子。突然感觉一阵发冷,她抬起头,正对上顾弈惊讶中带着嘲讽的表情。 呵呵…… 袁萝什么话也没说,摔着袖子气冲冲转身离开,经过连延秋旁边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直回到了寝殿。 连延秋跟着她返回了殿内。 “为什么?”袁萝满心愤恨,最终只能化为这样一句话。 刚才连延秋的反应,在她喝药之前紧急将药碗打碎了,只能说明一件事,药里真的有毒,顾弈不是疑心病发神经。只是他也没想到,这毒不是自己下的,而是连延秋自作主张。所以最后的表情,惊异又嘲讽。 连延秋抬起头,正色道:“娘娘为何要饶恕此人性命?” -- 李婕妤 袁萝施施然坐到了韦皇后身边,冲着殿内嫣然一笑:“都坐下吧,本宫面前不必拘束。” 众人这才坐下来。一时间也没人敢说话了,好像见到了严厉教导主任的小学生,一个个乖巧的坐着。 韦皇后咬着唇,这气派,这猎户之女是当自己皇后了吗。 察觉气氛太尴尬,卓淑妃笑道:“贵妃这些日子忙于服侍皇上,怎么有空过来坤宁宫呢。” 袁萝道:“想起多日未曾与诸位姐妹见面,所以过来看看。” 说话的功夫,目光扫过大厅。所有的妃嫔,不约而同做出了端茶喝水的动作,借着这个举动回避她的目光,一边偷偷查看上方。 却因为太过整齐划一,有种莫名的滑稽。 自己进来之后,仿佛一只狮子冲进了羊群,每一只羊都在吃着草,却每一只都竖起了耳朵。 “方才大家在说什么,似乎很是热络。”袁萝漫不经心问道。 淑妃笑道:“只是在说起年节将至,今年的宫宴如何筹备,饮品酒水点心菜肴什么的。”她年龄居长,性格也圆滑。 “说起点心来,御膳房新近制成了几样,本宫觉得甚是美味,正好今日拿过来与众位姐妹同享。”提起点心两字,袁萝故意加重了语气,冲着韦皇后眨了眨眼睛。 韦皇后气呼呼地别过头。 袁萝略一示意,四喜带着宫人将点心奉上。 要不是任务所迫,你以为我愿意来看你脸色啊,袁萝这些日子深入思考了一下,比起顾弈来,还是韦皇后这边的好感值更有希望一点儿,所以今天过来试试。 按照一贯的逻辑,好感值下降迅速的,上升起来应该也会迅速……是吧。 送到面前的点心个个鲜嫩晶莹,比起宫中流行的各色糕点更加精巧诱人。都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哪有不喜欢漂亮东西的,立刻有人拿起品尝。 连韦皇后都忍不住尝了一个纯白梅花造型的,甜甜的奶香在口中蔓延,她猫儿一般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紧接着又将手伸向嫣红的茉莉糕。 后世点心的口味更适合年轻女孩。 吃了两个,韦皇后看到袁萝看着她,这才醒悟过来,伸向点心的手一僵。若无其事地缩了回来,那绢帕擦了擦嘴角,道:“味道还算新鲜,贵妃的小厨房果然有人才,难怪御膳房的点心一日不如一日。” 这些天紫宸殿按照贵妃的要求制作点心声势颇大,还从御膳房调派了好几个擅长糕点的大师傅,宫中上下都知道。韦皇后话语间刻意点出。对这种小女孩心态,袁萝也不生气,只笑道:“你若是喜欢,可以让人去学学。” 韦皇后抿起嘴唇,为了自己的面子,理应拒绝才是,可刚才的点心实在太好吃了,而且这一盒二十四个,自己只品尝了两块,剩下的是什么味道都还不知道呢。听说这些天御膳房还制作了好几样糕点……最终,可怜的自尊心抵抗不住美食的诱惑,矜持地地点点头。 -- 出宫 袁萝面前是一个大若圆盆的白净瓷盘,瓷盘中央,是一点儿银灰色的东西。 连延秋举着火折子,凑近了瓷盘,火光一接触那一小团银灰的东西,骤然迸射,整个儿爆开。 “娘娘小心。”四喜惊呼一声。 袁萝后退一步,目光却依然紧紧盯着圆盘。 果然,跟她猜测的一样。 连延秋护在袁萝身边,盯着圆盘中的火光万分惊疑。 这些天他将祭坛上的器皿反复检查,都没有找到疑点。袁萝听说之后,干脆亲自去了祭天坛,在装饰地焕然一新的祭坛周围走了一圈。 礼部的官员奉承着,以为只是贵妃娘娘一时兴起。 袁萝反复查看,回忆着书里头的描述。 为了迎接年底的祭祀,祭天坛装饰的焕然一新,地面都刷着银漆,四周器皿摆设也极为繁复。 司空彦祭祀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阵阵雷鸣奇响,群臣正惊诧之际,就看到祭坛中央,皇帝所在的位置暴起一团亮光,璀璨惊人。 紧接着数道惨叫传来。侍卫冲上去,将司空彦从火团中救出来,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死的死伤的伤。 之后京城谣言纷纷,东海王势力大涨,直到后来东海王谋逆,才揭发出来,这天雷是他们设局。但书里并没有详细说明是如何设局的。 从现场描述看来,袁萝推测是有引火之物在祭坛中央。逐一翻看,找不到线索,最终她将怀疑的目光锁定在地上。 涂抹在祭坛地上的银粉,偷偷刮取了一些回来。略一实验,果然证实了猜测。 看燃烧的模样,应该是掺杂了镁粉之类的化学物质,一旦遇火,紧急燃烧,便会形成璀璨的火光来。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完整的化学体系,但是因为炼丹等工艺的发展,很多化学品的性质被工匠掌握。东海王能想到用这种法子,也算奇思妙想了。 这个时代的人对天雷有极高的崇敬,祭天的时候皇帝被雷劈了,肯定人心惶惶。 更别说,之后东海王还在京城散播谣言,指责司空霖继承皇位上天不容,甚至质疑他的血脉。 如今袁萝已经知晓了此事,当然不可能让他阴谋得逞。 *** 终于到了祭天大典的日子。 天气冷得要死,袁萝披着白狐皮的斗篷一出殿门,就觉得刺骨的北风将衣服整个儿穿透了。 到了乾元宫前的广场上,一溜儿马车和依仗都准备好了。 最前头的是皇帝的御辇,后头是皇后的,再往后就是袁萝的贵妃车架了。在这种大规模的庆典上,祖宗礼法摆着,她也不可能越过韦皇后去。 韦皇后比她来的还早一刻,穿着一身正红的宫装,染成金色的貂绒镶边,小脸儿已经冻得通红了。看见袁萝过来,白了一眼,带着宫女进了车架。 袁萝走到自己车架前,脚步一顿,车门前立着的六个侍卫,其中一个格外眼熟。 她已经好些天没见过顾弈了,自从郑重警告了连延秋不准下黑手,她又安排田磐精心选择药材。数日之后,田磐就过来禀报了顾弈伤势痊愈的消息。 -- 天打雷劈 祭坛脚下。 文武百官和宗室勋贵早已齐聚,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的人。 众人穿着朝服立在寒风中,有体弱的不免瑟瑟发抖。 东海王站在第一列,望着司空霖的背影,跟文武百官和宗室勋贵一起跪了下去。 祭天典礼都是老流程,连司空霖这种蠢笨跳脱的也知道这种场合不可轻率。按照礼官的引导,乖乖地站在祭坛中央。 祭坛整个儿用银漆装饰,上面镂刻着金龙纹饰,祭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韦皇后站在祭台一侧,袁萝站在她身边,凝视着不远处, 东海王似乎察觉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袁萝赶紧收回目光。 祭礼进行到一半,袁萝突然听见一阵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开始了! 她瞬间提振精神,遥望着远处。 祭天坛建筑在城北贡山之上,远处是苍茫的群山环绕。也不知道东海王在山巅布置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发出这样轰鸣巨响来。 传入耳中,真的跟天上打雷差不多呢。 东海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目光不由自主瞥向祭坛。高台一侧的礼官收到动手讯号,趁着俯身的功夫,悄悄将指端一点儿火光弹到了身前。 像是火星落进了干燥的稻草堆中,刹那间一团火光腾起。然而让礼官诧异的是,火光并没有沿着银漆向内蔓延,反而一路向外,宛如窜起的闪电般骤然冲到连自己脚下。 礼官躲避不及,瞬间火焰笼罩。同样被火光笼罩的还有东海王。他正站在祭坛外围,原本等着火光冒起,却看到火光与预料中的截然相反,竟然冲着自己脚下飞窜过来。 他满心震惊,不等火光近前,脚下发力,拔地而起。 袁萝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了。 喂,东海王竟然是会武功的?为什么之前没人告诉她一声啊! 火势爆开,火星四溅,所有人都吓呆了,论理祭天坛位置空旷广大,火光蔓延的地方并不多,但这里是祭坛啊!是最神圣庄严的地方,而且火光笼罩的中央都是帝国最尊贵的血脉。 一时间不知哪个臣子喊了一声“护驾!” 苗子方早就带着侍卫冲了上去。 袁萝见前方的韦皇后似乎吓呆了,伸手拉住她,向后退了几步。 韦皇后踉跄着退到安全地方,眼看着侍卫们围拢上来,才渐渐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儿?”她忍不住回头询问袁萝。 祭礼庄重,她们的侍女都没有上来,身边的侍卫也不方便说话,惊慌之下只能询问袁萝了。 袁萝瞥见苗子方已经将司空霖从祭坛上平安接下来,这才回头道:“也许是礼官动作不慎,引燃了什么东西,不必慌张。” 她神情冷静,韦皇后也渐渐安下心来,顺着她的力道退到了侍卫后面。 拉着韦皇后的手腕,清晰地听到好感度+20的提示音,袁萝惊讶了,原来刷好感度的窍门在这里。 旁边卓淑妃插嘴:“娘娘莫怪,妾身刚才仿佛听见了打雷的声音呢,这莫不是天降火雷?” -- 出城 袁萝刷得站起身来,冲到门外,当值的侍卫被她吓了一跳。 苗子方刚刚指挥侍卫扑救火灾回来,遇到袁萝,没来得及行礼,对方劈头盖面急道:“立刻调动兵马,去东海王府。东海王想要逃走!” 苗子方一愣,之前袁萝已经下令盯紧了东海王府,“今日并未听说东海王出门。” “事不宜迟,立刻派人前去查看,算了,本宫亲自走一趟!”袁萝心急如焚,一旦被东海王回到封地,就是鱼游入海,再难钳制,几年之后起兵造反妥妥的。 袁萝匆匆回了暖阁,命令四喜直接取了司空霖的一套不带标记的常服过来。 她的身量偏高,跟皇帝差不多,紧急换上了男装,袁萝出了大殿,就看到苗子方已经召集好一百名护卫,都是精锐高手。 拦截东海王一事,袁萝并不打算闹得太大,毕竟双方明面上还没有撕破脸,而且东海王潜逃出城,也不会带太多人手。 苗子方牵来快马,袁萝翻身上马。 幸好原主是猎户出身,弓马娴熟,而穿越过来这些日子,袁萝也没有放松锻炼。毕竟万一自己扭转命运失败,外寇入侵,到时候骑马逃生的几率还大一些。 袁萝和苗子方带着队伍,一行人很快出了宫门。 抵达东海王府,就看到连延秋气急败坏地冲了出来,迎面见到袁萝亲自前来,不禁面露震惊。 袁萝更惊讶,想不到他比自己还早一步过来。 “臣在指挥救火的时候,发现此次大火是有人故意点燃。怀疑是东海王的线人所为。”连延秋飞快解释着。 “人呢?”袁萝没好气地问道。 “已经不在王府之内了。”连延秋语速飞快,“刚才拷问过王府的管事和门房,今天只有一支前往后厨房送菜的队伍离开过王府。一共六人,驱赶着马车和半人高的菜筐。” 自从祭天坛出事之后,袁萝就派人盯紧了东海王府,司空彦悄无声息离开,必定是混入了这些送菜的杂役当中。 “那些杂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已经两个多时辰了。”连延秋面有愧色。 袁萝心下一沉,两个多时辰,足够司空彦离开京城了,之前崇文馆的火势太惊人,吸引了整个京城的目光,连看守的密探也不免分神。 连延秋抬头看了看昏沉沉的天幕:“今夜当有暴雪,东海王身体孱弱,不耐速行,立刻去追,应该还能追得上。” “可是京城庞大,足有十二道城门,司空彦走的哪一条呢?” “想要尽快返回封地,理应是走东南边的万象门。”苗子方猜测道。 连延秋想了想,“也有可能是东北边的圣拱门。”这两门距离失火的地点最近,那边驻守的士兵被传唤过去帮忙救火的最多,利于司空彦一行顺利混出去。 两种路线都有可能,几个人略一商量,干脆兵分两路,策马疾驰。 **** 厚重的阴云积聚在天边,狂风呼啸而过,飘落的雪花越来越大,不多时将城外的道路荒野都铺满了。 -- 毓秀宫 从早朝回来,连延秋上前,禀报了之前崇文馆火灾的后续。这家伙办事效率之高,实在让人赞叹。 “你说那一把火是李婕妤放的?”袁萝吃惊地问道。 连延秋点点头,他昨晚上带人救火的时候就发现疑点了。命人暗中盯着毓秀宫那边,今早从城外返回,立刻雷厉风行将李婕妤身边的宫女太监锁拿,严刑拷问了一遍。 “毓秀宫的两个宫女都招认了,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李婕妤动手,但事发当晚,李婕妤谁也没带,去后花园独自散心两个多时辰。而且毓秀宫前天说李婕妤晚上喜欢看书,加倍领取了这个月的灯油份例,如今库房中的一整坛油都不见了。” 袁萝无语,对这个被原主毁容的女孩,她还是非常同情的。上次去探望了之后,吩咐太医仔细诊治,李婕妤伤势渐渐好转。 但她因为毁了容貌,不敢出门交际,在自己的毓秀宫中闭门锁户过日子,低调地让人都忘了宫里头还有这个人在。袁萝问过一次,叮嘱内务府不要苛待了她的份例,也就没有再多管。 没想到一转眼给她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不过想想李婕妤原本就是东海王送进来的人,会听他的命令也在情理之中。 “李婕妤如今人呢?”袁萝问道。 “今天早晨宫女发现,已经自缢身亡了。”连延秋回道。李婕妤放了那一把火之后,害怕迟早会追查到自己头上来,忧惧之下,索性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了。 袁萝突然感觉一阵压抑。 “娘娘不必惋惜,此人是罪有应得。”连延秋敏锐地铺捉到袁萝的心情,开口劝道。 崇文馆大火,虽然扑救及时,依然烧塌了五六座藏书楼,历代典藏书籍折损惨重,更有好几个小宫人来不及逃生,葬身火海的。从这点来说,李婕妤确实罪有应得。 “她不过是东海王手中的一把刀,拿刀的人不责罚,却要刀来顶罪,又有何用。”袁萝叹了一口气。 “娘娘说的是,最让人烦忧的,是这罪魁祸首手中,不止这一把刀。” 袁萝按住额头。比起李婕妤来,另一件事情更让人头疼。自己秘密准备的奏折,是怎么传到东海王那边的? 如果不是知晓了自己要将他软禁的手段,也不会这么急着离开京城。 “这个……暂时还没有查明。”连延秋道。他本想拿下李婕妤严加拷问的,谁知道她畏罪自杀,现成的线索断了,只好再从头查起。 这个宫中,东海王本就有不小的势力,而且在原作中,随着司空霖和她日渐不得人心,投效东海王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根本除之不尽。但是现在情况还没到最败坏的时候,还来得及整肃内宫,将东海王埋藏的钉子尽快清除。 连延秋俯首道:“臣会严加追查,娘娘放心。” 袁萝点点头,突然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东海王在后宫的势力,浮在最上面的,就是李婕妤了,如果用李婕妤为引子。 -- 捷径 两人对视片刻,确定她不再尖叫了,顾弈将手放开。 袁萝看着他手指头上的血痕牙印,有些讪讪。 两个人诡异地沉默着,还是袁萝先开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弈敏锐地抬头:“你认识我?” 他没有认出自己来!原作中吹嘘的男主目光如电明察秋毫呢?还是自己变化太大。毕竟贵妃娘娘都是华服金钗,浓妆艳抹。而如今假扮李婕妤,素面朝天不说,脸上还多了堆伤疤。 袁萝压住心中窃喜,故作平静地点点头:“我之前听说过顾小将军被编入侍卫之中,一次出门的时候远远看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回答很模糊,但顾弈自动补完了过程,顾家被处置是朝堂上的一件大事,宫人知晓也很正常。 顾弈沉声道,“对不起,让姑娘受惊了。” 是挺受惊的! 袁萝终于确定毓秀宫里没有闹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头冒起了一团火,为自己刚才的失态。 你丫的不好好安分守己,三更半夜在这里烧什么纸钱?侍卫的活儿这么清闲吗? 气归气,袁萝却不敢说什么。她害怕露馅。 静默了功夫里,顾弈又多看了袁萝两眼,借着火光,他将袁萝容貌看得一清二楚,有些熟悉,跟那张让他印象深刻的浓丽容颜,只是更加秀雅,可惜疤痕和黑斑将原本的十分容光折损地只剩两三成。 被他的眼神看得心惊,袁萝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等一下……”顾弈的提醒还是晚了。袁萝一脚踩在了小筐里。 纸钱洒落满地,一阵风过,四散飘零。 顾弈郁闷地上前,俯身捡起。 袁萝略一犹豫,也跟着帮忙捡拾了一些。 将一摞纸钱送到小筐边,发现里头还有几块糕点。 是祭品吗,准备的真是周全。不过……“你竟然在宫中烧纸钱,这可是重罪!”袁萝提醒道。 宫中向来禁绝祭奠,因为有诅咒贵人之嫌。而顾弈所祭奠的,又是已经被定了罪名的顾良勇,罪上加罪,一旦被有心人看见告发上去,少不得一顿责罚。 顾弈抬头看了她一眼,带着凉意。 一阵风吹过,袁萝打了个哆嗦。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比起遇到鬼更恐怖的事情。 偌大的宫殿,孤零零只有两人在。李婕妤早已失宠,哪一天悄无声息死在宫里头,都不会有人怀疑的。 这树丛旁边就是寒月湖,李婕妤走在路上一不小心跌进湖里…… 不是她恶意揣测男主,而是原书之中,男主的作风就充满了戾气阴暗,曾经设局将欺压他的士卒一整队带入陷阱,还亲手虐杀了一个见他生得漂亮试图侵犯的不长眼的倒霉蛋。对敌人的手段就更狠毒了,杀戮无数,边疆沙场上,威名远扬。 袁萝毛骨悚然,悄悄后退两步。 对面的顾弈往火堆里送着纸钱,突然抬起头:“姑娘要去告发我吗?”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袁萝连忙摇头。 -- 才艺 紫宸宫里,四喜捧上了温热的姜汤,一边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怎么会着凉呢,是不是东殿那边的炭炉太劣等。” 袁萝接过姜汤一饮而尽,搁下玉碗:“只是本宫不小心,不必再提了。”四喜这种贴身服侍的宫女肯定能看出自己落水了,毕竟全身的衣服都换了。 四喜也不敢再多问。 喝完了风寒汤药,袁萝第二天就忙碌了起来。 马上就是年节,宫中连续数日都有盛大的宴席,招待文武百官和诰命夫人。后宫的欢宴也连续不断。 这一日是后宫家宴,安排在昭阳殿举行。不仅诸位妃嫔,还有公主郡主等宗室贵女和一众郡王妃国公夫人也在列。 袁萝和韦皇后一左一右,分列在司空霖的两侧。贵妃与帝后二人同在高台之上,按理说不合规矩,但贵妃跟司空霖并肩皇位的经历都有过,自然也没人计较这点儿小失礼了。 年节的酒宴,格外热闹华丽,不仅宫中教坊筹备了各色歌舞杂耍,还从宫外召了出色的民间艺人前来献艺。甚至诸多爱好热闹的公主和妃嫔都准备了歌舞。这个时代并不似后世那般讲究礼教,名门贵女都以擅长声乐为荣。 袁萝端着酒杯,兴致盎然地看着宽阔的大殿中央翩然起舞的身姿。 一身碧绿色宫装的卓淑妃正在献艺,飞速旋转的窈窕身影在大红绣金线的地毯上格外亮眼。 卓淑妃容色平平,没想到跳起舞来这般惊艳。 卓淑妃之后,一位郡主又展示歌喉,唱了一曲歌颂皇朝盛世的曲子。再是柔弱的杜昭仪,换上猎装展示了一番剑舞。看得袁萝赞叹不已。 连韦皇后都压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态,命女官取来长琴,现场弹奏了一曲。 平心而论,韦皇后的琴艺还是挺不错的,皇后娘娘下场,自然人人不住地夸赞,直把这还算不错的琴声夸奖地天生有地下无。 韦皇后矜持地笑了笑:“诸位客气了,大家的歌舞也都极好。” 目光扫过对面的袁萝,笑道:“不知道贵妃今日有没有准备节目?让我等也能开开眼界。” 殿中寂静了一瞬间,人人都知道皇后与贵妃不合,而贵妃的出身,向来是众人非议的焦点。说是给家族攀了个没落世家的名号,人人心里头门清儿,只是名号而已。 袁萝搁下酒杯,这死丫头有事没事就喜欢戳自己一下。同时深刻反思,是不是这些日子里表现得脾气太好,以至于诸多宫妃对自己都没有了之前的惧怕。 虽说这本来就是袁萝努力的目标,但有时候也不免有点儿小小的烦躁。 “既然皇后发话了,本宫也不好藏拙了。说起来,本宫近日苦练画技,大有长进,不如便作画一幅,让大家开开眼界。” 殿中众人听着,不免有些好笑,什么叫大开眼界,有人作画之前会这么夸奖自己吗? 韦皇后哦了一声,笑眯眯道:“那我等翘首以盼。” 袁萝慢吞吞起了身,经过韦皇后身边的时候,压低声音笑道:“那就把你的小脑袋翘好了。” -- 赚钱 这一日午后,袁萝过来找韦皇后,进了大殿,就看到她正伏在桌案上看一册书。 眼圈儿发红,连袁萝进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袁萝走到近前了,她慌里慌张地将书塞进了桌案底下。活像是看到老师来了之后,赶紧藏课外书的小学生。 “怎么进来也不通报,外面都是死人啊。”韦皇后冷哼着。 “是本宫来得急了。”袁萝没这么容易让她糊弄过去,“娘娘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韦皇后别过脸去,满心愤恨,这个没规矩的女人,略懂点儿礼仪的人,就应该假装没看见,岔开话题,不要让主人尴尬。 “是话本子吗?”袁萝随口问道。 韦皇后嗯了一声,故意不回答,端起茶盏。 见韦皇后不搭理她,袁萝阴险地笑了笑:“本宫知道了,娘娘是在看那种书吧。” “什么那种书?”韦皇后瞥了她一眼。 “哦,就是春宫图啊。我懂得。”袁萝云淡风轻说着。 “噗”地一声,韦皇后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惊恐地瞪着袁萝,仿佛她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袁萝甩了甩袖子上的水滴,一脸严肃地指责:“娘娘太不端庄了。” 这野蛮的女人竟然敢说自己不端庄,她刚才说的话才是真正的不端庄吧!韦皇后抓狂了。 “什么春……你怎么能说……”这个词就算在头脑里想一想,韦皇后都觉得要崩溃。 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古代女孩儿虽然接触这个比较少,但听说在出嫁之前,家中母亲都会拉到房间里,秘密展示一些东西,教导她们闺阁之事。 “没有!”韦皇后断然否认。“还有本宫的母亲,早就去世了。” “对不起。”袁萝条件反射地道歉。 韦皇后看了她一眼,这还是袁萝头一次在她面前示弱。 “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也没什么,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韦皇后别过脸去,她两三岁的时候母亲就病逝了。 正想着该怎么岔开话题。突然一个身影欺上来。 “你干什么?”在韦皇后愤怒的视线中。 袁萝翻过桌子,趁她不备,从底下掏出那本书来。一眼扫过书名,不禁愕然。 《快乐王子》? 底下还有,袁萝继续弯腰过去搜罗。 “你别乱翻别人的东西!”韦皇后手忙脚乱地想要阻止,却完全不是袁萝的对手。 眼睁睁看着她将桌案底下的几本书掏了个干净,扔在桌面上。韦皇后气得咬牙。 “娘娘想要看绘本,早跟我说不就行了。还用得着这么迂回曲折吗?”袁萝一脸无辜。其实她今天过来,就是听见四喜禀报,紫宸宫中,有两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因为之前就被四喜锁定了这两人是坤宁宫派过来的眼线,袁萝交代了不要动她们,等有了动作再说。 如今终于有所行动,四喜查探了一番,却不知道两人究竟干了什么。 袁萝便上门来试探韦皇后,没想到两人鬼鬼祟祟了一阵子,就是偷了几册绘本。 -- 画像 顾弈从外面长廊走下来,进了侍卫值夜的偏厅,脚下一顿。 目光望去,门前堆满了雪的草丛上,横七竖八瘫着十几只狗,各种花色都有,个头都不大,都是刚满月的小奶狗。 听见他的脚步声,最外头的一只小黑狗挣扎着站起来,却架不住后腿伤势,只能摔回去。顾弈这才看清楚,十几只狗死的死残的残,都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了。 他沉着脸色,掀开帘子进了房内,一股浓浓的肉香夹着热气扑面而来。 偏殿角落的火炉子上摆着一张大锅,咕嘟咕嘟白雾沸腾翻涌而上,将鲜肉和八角胡椒之类的调料香气蒸腾地四处逸散。 十几个侍卫正围在那边说得热切。 见他进来,有人热情招呼道,“快过来吃宵夜了。” 顾弈走近了,闻到一丝血腥味,问道:“哪里来的肉?”宫中侍卫的宵夜都有内膳房的定例。 “是犬舍送来的,今年新繁育的狗仔,第一次考校,淘汰下来的各侍卫所都分了不少呢。”宫内禁军有配备的猛犬辅助外围的巡逻稽查,都是从幼犬就开始训练的。基本上十里挑一,中途淘汰的自然没有活着的价值。正逢隆冬,便被这些人拿来打牙祭了。 这本是侍卫所的惯例,顾弈之前当侍卫的时候也见过。但经历了家破人亡,再看门外那十几只哀鸣待死的幼犬,心里头便有点儿不是滋味。 他垂下睫毛,只道:“你们吃吧,我还有事要忙。”说完转身去了后衙。 蔡云衡跟着同僚吃喝了片刻,终究放心不下他,去了后院。 到了宿舍,却见顾弈正在桌前摊开的一张白纸上挥毫泼墨。见到好友进来,他将画卷收起来。 “这是什么?”蔡云衡纳闷。那仿佛是一张人物画像。 顾弈道:“只是心里头烦闷,随便画点儿东西。” 蔡云衡嘴角抽搐,“什么时候你有这个爱好了?”心情烦闷不去演武场,反而窝在房内钻研琴棋书画,当自己大姑娘吗? 来不及细问,顾弈抛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回头再说。”就转身跑了。 *** 袁萝再一次来到毓秀宫的时候,天气阴沉沉的。 她与顾弈约好了今天见面,为了前段日子的刺客事件。 付出自己跌进冰湖的代价,如愿以偿将东海王的手下钓出了一个线头,偏偏只有顾弈看到了那人的真面目。当时太慌乱,没来得及询问细节。所以约定今天见面。 回去之后袁萝才知道,自从上次她吩咐连延秋给顾弈安排个低调点儿的差事后,她的大总管尽职尽责地将人调到了后宫最北头巡逻。 这个时间,毓秀宫里安静得很,夕阳余晖落在深深的大殿里,袁萝坐在台阶上,难得感到一种松懈。比起富丽堂皇的紫宸宫,这里更让她放松。 当然,这一次吸取教训,毓秀宫新添置了两个面目普通的宫女,都是锦麟司的高手,绝不会再出现刺客潜入暗杀这种乌龙事件了。 -- 凶案 还真是一只毛色纯黑的小奶狗,看模样不过一两个月大小,大眼睛圆溜溜的,格外可爱。 这种月龄的小狗是不具备杀伤力的,袁萝蹲下身,立时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她这才注意到小狗的后腿和背部都有伤,而且伤势不轻,血淋淋一片。 顾弈站在旁边,心情有些复杂,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之前在侍卫所门外看到的那只小黑狗,这么小的狗,又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能一路爬到这里来。 活下去的欲望,就这么强。 顾弈俯下身,不顾脏污,将小狗抱了起来。 “怎么会有一只狗?”袁萝诧异地问道。宫中有些野猫,是妃嫔或者宫女弃养的,但是绝对没有野狗,因为野狗容易伤人,宫中定时清除。 “是从侍卫所那边爬过来的。”顾弈言简意赅将之前的事情说了出来。 “哦,那你要带回去吃掉吗?”袁萝问道。 顾弈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我开玩笑的,一只求生欲这么强的小狗,若是吃掉,太不人道了。” “不过它的伤挺重的,再不救治只怕要撑不住了。” “我那边有金疮药,只是……”顾弈欲言又止。 袁萝明白他的顾忌,总不好抱着“食材”返回侍卫所,让同僚看见不好解释。便体贴地道:“先将这小东西送到房里吧,不然真要冻死了。” 两人进了内殿,袁萝火速从座椅上取了个半新不旧的垫子来,铺在铜炉边上,顾弈将小狗放上去。 顾弈很快离开去取药,袁萝蹲在铜炉边上,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小黑狗。 其实她是有点儿怕狗的,记得三四岁的时候,她被邻居家的大黑狗追着咬了半条街,直到她把手里头的烤肠扔下才逃过一劫,从此之后对狗这种生物就有种恐惧感。 “不知道你长大了,会不会也变成那样一只讨人厌的狗呢?”袁萝戳了戳垫子上小黑狗。 小东西弱弱地呜了一声,奶声奶气。它瞪大了眼睛,眼神却是倔强的,大概还有那么一点儿小委屈。 这眼神,真跟那小子有点儿像呢,难怪他对你一见如故。袁萝嘴角微抽,拿旁边的小树枝戳了戳小狗脑袋。 哼,两只丧家之犬。 顾弈进门就看到袁萝正在“欺负”小狗。 袁萝讪讪地将手里的小树枝扔下。 顾弈去而复返,不仅带回了金疮药,而且还带了一个油纸包。 看着顾弈动作娴熟地给小狗的后腿撒上金疮药粉,缠上绷带。 “你之前学过医术吗?”袁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有时候一场大战下来,医官忙不过来,同僚之间时常互相帮忙。” 虽然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但心智毅力都远比普通人要成熟,袁萝暗暗想着,不过这个念头在看到顾弈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报打开,露出几根肉骨头的时候,有点儿崩塌了。 “等等,你不会是想要喂给它吧。” 顾弈偏头看着她,眼神疑惑。 -- 现场 几个太监将顾弈他们迎进了内殿。袁萝跟着一进门就吓了一跳。 正堂西边的地上铺了一床锦被,上面躺着一具女尸,浑身青紫,面目可怖,正是刚刚被打捞上来的刘才人。 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在水里头泡了一天一夜,当然不会很好看。 袁萝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好奇跟着过来了。 一个满面愁容的中年太监走上前,冲着顾弈两人拱了拱手:“顾领班,蔡领班,两位来得正好。” 顾弈回礼,问道:“章总管,不知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章总管叹了一口气:“已经有人简单看过,刘才人确实是溺水身亡的。时间在昨夜子时前后。” 另一名侍卫上前道:“小太监香茗包裹里头的细软也核对过了,都是刘才人的私房收藏,几乎是刘才人入宫以来的全部积蓄了。” 这个奴才之前出宫时候说的包裹内的财物只有几样东西,结果打开之后,发现盒子里头有夹层,里面塞了好几只名贵珠钗和珍珠宝石。而且刘才人的脖颈上有明显的瘀伤,必是有人卡住她使其无法发声,再推入湖中的。 “之前审讯过刘才人身边的宫人,也交待了一件事,两天前,香茗因为一桩小事,被刘才人狠狠打了一顿。才会怀恨在心,弑主行凶。” 两相印证,几乎已经能勾勒出一个贪婪的奴才杀主谋财,妄图逃出宫廷的阴谋了。 “宫中竟然有此等丧心病狂的奴才。幸而宫门侍卫处的人察觉不对劲儿。”章总管继续愁眉苦脸地说着,他是附近几座宫室的总管太监,麾下出了这般罪恶滔天的奴才,他也要连带受罚的。 袁萝不敢看刘才人的尸身,转头看向另一边。 一个眉目秀气的小太监正被三五个粗壮太监五花大绑押在那里,头脸满是淤血青紫,就是那个香茗了。 眼看着自己罪名敲定,香茗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吐出了嘴里的破布,嚷嚷起来:“冤枉啊!奴才冤枉!娘娘前天是打了我,心中虽然有怨,也不敢弑主啊。还有那个匣子,千真万确是娘娘亲手递给奴才的!” 章总管冷笑:“那为什么你说匣子里财物只有三只钗,打开之后却是一匣子珠玉首饰。” “这……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啊。”香茗悲愤欲绝,转念突然想到,“也许因为前些日子宫外传来消息,才人的兄长生了病,请大夫抓药材银子流水一般花费,所以……” 章总管摇摇头:“纵然刘才人让你夹带些财货悄悄补贴家中,也没有把所有积蓄全部带走的道理。” 宫妃日常来往赴宴,不可能不留下任何头面首饰,还要不要体面了。 香茗还想喊冤,旁边太监已经捡起破布,将他嘴巴塞住。 一个太监道:“天下间犯罪的奴才,岂有乖乖认罪的,少不得慎刑司好好讯问一番。” 章总管摸着胡子,“两位领班若无异议,我就将人带走了。” 香茗剧烈挣扎起来,他知晓一旦被带入慎刑司,相当于案情敲定,谋财弑主的罪名,十死无生。 -- 身孕 袁萝险些反应不过来,刘才人不是因病抑郁,投水自尽吗?自己这个奸妃还背了黑锅呢,怎么变成一尸两命了。 首先,刘才人这个身孕绝对不可能是皇帝的,就算章总管这些人不知道皇帝在某个方面不行,也都知晓,贵妃娘娘把持后宫,别的妃嫔根本连接近皇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承宠了。 这样,刘才人这个身孕,是从哪里来的? 妃嫔与外男通奸,可是九族之罪,就算袁萝这个把持后宫的贵妃,之前看中了那位琴师,也是以召来教琴的名义调戏两把,并没有真干到最后一步。 而且有些事情,高高在上的掌权者犯了,可以遮掩过去,被压迫在底下的人干了,那就是滔天大罪。 连延秋低声道:“臣已经命人紧急锁拿了刘才人身边的一众宫人,其中贴身宫女招供了一件事。” 连延秋的办事效率极高,招供的宫女已经被带到了紫宸殿。 “娘娘,我们小主冤枉啊!小主自从入宫以来恪守规矩,贞顺有礼,绝没有干那等苟且之事,我们小主是被迫的。” 小宫女抽噎着讲述了一件丧心病狂的事情。 刚入冬的时候,正逢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夜晚放晴。刘才人是个风雅才女,一时兴起,便带着贴身宫女去后花园的梅林中踏月赏雪。 在林子里逛了一阵子,刘才人手中的小暖炉凉下来,便让小宫女拿回去换炭,她独自留在林中吟诗。 小宫女回去更换了炭火,返回林中,却不见了刘才人踪迹。找了好半天,她才在林间一处破败的凉亭边上,见到主子的身影。 刘才人正躺在阶前,脸面青肿,衣衫破损,肌肤半露,光洁的大腿上血迹斑斑,让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宫女惊骇欲绝,连忙将奄奄一息的刘才人半背半扶弄回了寝殿里。 幸而天色已晚,北宫这边人烟稀少,一路才没有被人发现。 之后刘才人大病一场,也不敢跟太医说明真相,只能照着风寒来医治,大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本来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这件事情悄无声息,刘才人身体也渐渐有了起色,可是,就在数日之前,突然开始呕吐不止,吃什么吐什么,无论是贵妃赏赐的糕点,还是喜欢的粥菜。刘才人家中长辈就有当医官的,自己通晓些医术,对这种状态心知肚明,顿时晴天霹雳,万念俱灰。 等着腹中的孽种越长越大,事情就要瞒不住了,到时候势必连累家人,刘才人一狠心,干脆跳水自尽了。为了防止自己的身孕败露,临终前故意趁着小太监香茗出宫的时机,让他捎带财物回家,制造成恶奴弑主的表象。 因为被奴仆推入湖中杀害,证据确凿,仵作也不会仔细检查她的尸身。而自杀的话,为了排除奴仆毒害等原因,会非常仔细的检视尸体。 从这种角度来讲,刘才人也够狠心的,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和家人,将黑锅扣给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奴才头上。 -- 美梦成真 刘才人的事情搁到一边,第二天旁晚时分,袁萝又顶着李婕妤的马甲,跑去了毓秀宫里。 虽然嘴上说着厌烦,但想到小黑狗一拱一拱的软软模样,袁萝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锦麟司安排的两个宫女暗杀刺探是顶级,照料小动物就未必拿手了。 等赶到偏殿的时候,发现情况还真的不乐观。 “娘娘,这小东西从两个时辰前开始不舒坦,喂下去的奶水也都吐了出来。”年长的那个叫晴虹的宫女愁眉苦脸地说着。 袁萝看着躺在筐子中央的软垫子上,奄奄一息的小东西,顿时发愁起来。这个模样,怎么将它交给顾弈。 到了约定的时辰,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袁萝赶紧站起来。 果然是顾弈,蔡云衡也跟着来了。 听说小狗病了,顾弈连忙抢到筐子边上。 “这是昨天冻得太厉害,伤到根本了吧。”蔡云衡伸手揉着小狗的脑袋。“这样下去是支撑不了多久的,要不……” 袁萝看着他,满心期待。 “趁着新鲜,咱们带回去今晚加个餐。” 袁萝:…… 顾弈:…… 在两人冰冷目光的逼视下,蔡云衡赶紧抬手,笑道:“我瞎说的,你们别生气啊。” “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袁萝哼了一声,“既然生病了,就该看大夫吃药。” “哈?”蔡云衡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让那些御医大爷给一条狗看病,做梦去吧。那些都是宫中贵人专用的,就算平时给我们受了伤的兄弟看病,都不尽心,何况是给一条狗。” “喂,你不会真的要去吧?” 眼看着顾弈起身就要往外走。蔡云衡冲上去一把拉住他。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成不成,也许今晚值夜的太医有喜欢狗的呢。”顾弈平淡地说着。 “我敢打赌,你要是上门去请,肯定会被打出来的。说不定还会一状告到苗统领那边去。”蔡云衡跟在他身边苦劝。 转头又看向袁萝,哀求道:“娘娘您也提点这傻子两句吧。” 不等袁萝开口,顾弈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她,“如果不成功,我会见机行事的,就以自己生病的理由,讨些药材来。” 这家伙怕自己出言阻止吗,抢先将话堵死了。他对这个小狗还真是执着。 看着顾弈一脸倔强的模样,袁萝道:“去试试吧,也许有机会呢。” “娘娘何必……”蔡云衡一句话没说完。顾弈已经挣脱他的拉扯,快步出门了。 蔡云衡一脸懊恼。 袁萝笑了笑:“试一试,还是有希望的。”蔡云衡并不知道顾弈在这只小狗身上寄托的微妙感情。这两天冷眼旁观他周到地照料这个小东西,袁萝便明白,他在心里头将这只孤单瘦小的狗当作自己的一种投射了。 蔡云衡摇头:“我只怕他救不过来,反而更难受,倒不如早早舍了去。也免得有一日糟心。” 袁萝诧异地看向他,原来,他不是不知道顾弈的那点儿微妙心理,反而是因为太了解了,才想要斩断这种感情。 -- 背黑锅 证实了分、身术刷好感值的确有效,袁萝对好感值反而没有那么急需了,反正只要需要,随时可以开刷。而且还有韦皇后这个备胎。 第二天空闲,她又来到毓秀宫里,经过一天的休养,小东西恢复了一些,至少跟着主人离开不成问题了。 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顾弈的人影。又等了片刻时间,蔡云衡一个人跑了过来,神情沉重,带来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你说,顾弈被慎刑司的人带走了。” 袁萝一脸震惊:“什么罪名?” “并不清楚罪名,只是今日清晨,慎刑司的管事带着两个太监过来,说请阿弈走一趟,之后就没见回来。苗统领已经派人去询问了,却被慎刑司的人挡在门外。”蔡云衡着急地道。 袁萝蹙眉,慎刑司是内宫部门,按理说跟侍卫系统是井水不犯河水。侍卫犯了错,向来由兵部衙门处置。等等,最近是有一件事牵扯到内宫和侍卫。 就是刘才人的案子! 袁萝立刻道:“我去一趟。”她身为宫妃,可以去慎刑司问问情况。 蔡云衡大喜,他过来传讯,本就有求援的意思,只是宫妃大都不愿意与慎刑司有牵扯。没想到李婕妤这么讲义气。 袁萝披上大氅,带着宫女晴虹出了宫门,跟着蔡云衡一路向西。 几个人走得很快,经过一处假山的时候,却突然几个身影冲过来,气势汹汹。 蔡云衡吃惊,“你们要干什么?” 对方也穿着侍卫服饰,却连话都不回答,径直拔刀冲过来,将人围住。蔡云衡无奈,只能拔刀应战。 双方打成一团,袁萝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这什么情况?宫内侍卫随便斗殴是重罪吧。 一个面目陌生的中年太监走近她,“婕妤娘娘,请跟奴才走一趟吧。” 袁萝一脸警惕:“你要干什么?” 晴虹尽职地上前一步,挡在袁萝身前。 蔡云衡心急万分,几次想要冲过来回护袁萝,却都被逼了回去。对方人多势众,纵然他武功高一筹,却完全冲不破包围圈。 太监恭谨地弯腰道:“娘娘何必惊慌,宫闱重地,难道还有人胆敢行凶不成?只是一位贵人命属下请娘娘过去,参详一件事情。” “什么贵人?”袁萝眯起了眼睛。 “贵人就在山上,请娘娘劳动玉趾,便可得见。”太监态度倒是挺恭敬。 袁萝看过去,那边围住蔡云衡的几个侍卫,明显是围困的架势,并不是要赶尽杀绝。 她略一犹豫,抬脚上了面前的小山。她并不担心有阴谋,深宫内苑,还能杀人灭口不成。 到了山顶,凉亭之内,果然有个人正在等着她。 金吾卫统领韦曦坐在亭中好整以暇地喝着茶水,身边七八个侍卫环绕。更衬得他气度沉静,俊美无俦。 袁萝眨了眨眼睛,韦曦跟李婕妤,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见到“李婕妤”走近,韦曦起身含笑招呼道:“婕妤娘娘。” 袁萝心头暗叫糟糕,之前听锦麟司的查探,李婕妤入宫就被贵妃毁了容,在宫内毫无交际,竟然跟眼前之人有联系,可她是个西贝货…… -- 刑讯 赶到慎刑司门口的时候,几个天武卫的侍卫正在跟门口看守的太监争执什么。 慎刑司是宫内省的衙门,跟他们禁军内外有别,根本进不去,所以门外几个粗使太监义正言辞将他们拦了下来。如今有李婕妤这位宫妃就方便多了。 听到袁萝通报身份,慎刑司的看守太监吓了一跳。 作为宫内的审讯惩罚部门,慎刑司是宫中阴毒晦气最重的地方,别说妃嫔了,就连略有点儿体面的宫女太监没事儿都不会往这边凑,门庭之冷落堪比冷宫了。 竟然有一位婕妤娘娘亲自上门,着实稀奇。只是…… “娘娘身为妃嫔,却探望外臣,此事只怕于宫规不合吧。” 听着守门太监阴阳怪气的声调,袁萝冷淡地道:“本宫奉命协助处置刘才人的身后祭奠事宜,正在核对细软数目,当日是顾领班审讯了香茗等吉祥殿宫人,本宫特来询问。” 公事公办,守门太监也无话可说。 袁萝一行进了大门。 慎刑司内房舍齐整,气氛肃静,看起来倒不像传言中那般暗无天日。只是偶尔不知从哪个房间里传来的一星半点儿哀鸣尖叫,给素净的庭院抹上一层阴森的气氛。 蔡云衡在旁边着急地低声说着:“被抓进来大半天了,说是奉了坤宁宫的懿旨。” 袁萝不意外,韦曦一个外臣也不好直接命令慎刑司,肯定是通过韦皇后下的命令。 韦皇后,你这是在坑你未来老公啊! 走了几个转折,很快到了内牢深处,一个单间里头,看到了坐在角落的顾弈。 看见他们进来,为首之人是袁萝,少年露出意外的表情。旋即目光落在蔡云衡身上,满是不赞成。 袁萝打量着他,问道:“你还好吧?” “无妨,只是被关了大半日,没有食水,肚子饿得慌。”顾弈平淡地说着,“多谢娘娘关心。”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自己终究是外臣,袁萝身为宫妃,前来探望自己不会惹闲话吗? 他目光扫过袁萝,在她喉咙的淤青上顿了顿,又扫过后头的蔡云衡,两人虽然整理过衣衫,但伤痕是抹不去的。 顾弈眼神收紧:“有人对娘娘无礼。” 他用的是肯定句。袁萝点点头,“路上遇到一点儿小风波。这是小事,你不必担心。” 顾弈清澈的眼中满是阴霾,垂下视线:“因我之故,竟然惊扰了娘娘,是我的罪责,也是云衡多事。” “这半日情况如何,可有人逼问你什么?”袁萝盯着他僵直的身影。 见过顾弈几次,少年的坐姿,从来都是笔直如剑,目光明朗。眼前却有些僵硬,而且从自己进来之后就没变动过,还有浮动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必定是受过刑了。 “这是小事,你们不必担心。”对袁萝的忧虑,这家伙竟然用同样的话语来搪塞,他垂着视线,“我与婕妤非亲非故,因我之事,已经带累很多。云衡,你先送娘娘出去。” -- 真凶 韦曦和苗子方被召入了坤宁宫。抬头看到皇后、贵妃都在列。 袁萝抬手示意他们平身, 开口道:“刘才人之事关系重大, 后宫为此议论纷纷, 本宫和皇后都想着早日结案, 也好安抚人心。所以召两位前来询问, 不知案情可有进展?” 韦曦目光投向韦皇后,见到韦皇后冲着他微微颔首。他对着袁萝一笑,坦然道:“贵妃娘娘果然消息灵通,正是金吾卫抓住了真凶。” “不知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 犯下此等罪责?” “是天武卫内的一名新晋小校……” 韦曦说着,苗子方听着。一张清隽的面瘫脸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韦曦说的不是他的属下一般。 袁萝端起茶盏,慢慢品着,从表面上看来, 苗子方这个人, 算是个孤臣, 对咸宁帝忠心耿耿,对袁萝迫害顾良勇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意见。 早年他跟顾良勇之间交情很好,是战场上互相救过性命的交情。两人都是北疆的寒门军官出身,积累武勋到了人上人的地步。但是后来却因为一场大战而决裂。 似乎是有一次苗子方担任先锋的时候,顾良勇扣着兵马没有及时接应,导致苗子方孤军深入,险死还生, 双方从此反目成仇。 但是在袁萝看来, 这更像是两人在北疆做的一场局, 一场迷惑敌人诱敌深入的布局,最终换来一场大捷。同时这也是一场让朝廷放心的局。 咸宁帝虽然是一位明君,在位期间改革朝政弊端,提拔寒门子弟不遗余力,但他为人有个缺点,偏激多疑,顾良勇和苗子方两人都已经是北疆手握重兵的大将了,私交还这样好。任何一个主君,都不想看到自己的亲信变成铁板一块。所以两人决裂翻脸,也是顺理成章。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大概是原作里头,顾弈从北疆杀回京城之后,表面上对顾家落井下石的苗子方,却在关键性的战役中几次帮助顾弈,两人配合良好。 而眼下因为自己,顾弈没有流落北方,被直接安排到了苗子方麾下。从连延秋那边送上来的消息,苗子方对顾弈非常冷淡,一如普通的下属,并无任何照料,甚至时有苛责。恐怕也是保护这个少年的一种手段。 袁萝搁下茶盏,韦曦总算说完了他探查的结果。不出袁萝预料之外,罪名被栽到顾弈的身上。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刘才人被辱的时间,顾弈正好刚刚被塞进天武卫中,作案时间和动机都具备,怨怼朝廷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干不出来!吉祥殿又在他负责巡逻的北宫一带。 袁萝目光转向苗子方:“苗统领有什么要说的吗?” 苗子方冷着脸,上前一步道:“臣经过这两日查探,也找到了一名嫌犯。” 他言辞简单,很快将探查到的人说了出来。 巧得很,也是一名小校,不过是金吾卫的人。这人名卓阳才,是世家子弟,曾经在金吾卫担任过正五品的鹰扬校尉,武艺还算不错,可惜是个酒鬼,又贪花好色,之前就曾经有过酒醉之后欺压民女的恶行,因此被贬官,发配北宫这边巡逻守门。同样具备作案时间和动机,虽然不会怨怼朝堂,但酒后失德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干不出来! -- 出宫 坤宁宫里, 韦曦和苗子方应召而来。 看着与韦皇后并列坐在中央的贵妃娘娘, 两人都有些意外。 刘才人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怎么贵妃突然又跑来坤宁宫, 还召见了两人。 韦皇后也是一脸诧异, 不知道袁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到人来齐了,袁萝抚摸着茶杯,施施然开了口。 “本宫以前听说了一个笑话。说来请两位统领品一品。” 笑话?韦曦和苗子方发愣,但还是仔细聆听。 “……在遥远的东洲, 有两个组织,一名克格勃, 一名fbi,他们为了比一比谁才是最厉害的侍卫组织,决心比赛抓一只危险的兔子。” “这组织的名字好奇怪啊?”韦皇后插嘴。 袁萝瞪了她一眼,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下面, 为了抓住这只兔子,fbi的派出了大批调查人员进入森林,他们讯问了每一个森林里的动物,得出的结论是,兔子并不存在。” “轮到克格勃了,他们冲进森林,两个小时之后, 拖出了一只被打得半死的熊, 那只熊一边哭一边喊:别打了, 别打了,我就是那只兔子。” 笑话很简单,韦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韦曦和苗子方就没那么开心了。 韦曦黑着脸:“娘娘认为刘才人的案子还有内情?” 苗子方单膝跪地:“娘娘明鉴,臣绝无欺瞒之理。”之前结案是他的功劳,若有反复,也是他责任最大。 看这反应,苗子方应该不是故意糊弄自己的。袁萝稍稍放下心来。她最厌烦欺上瞒下的属下。苗子方是她手下大将,真如此欺瞒她,事情可糟糕了。 “本宫并非指责两位统领,讲述这个故事,这是提醒两位谨慎。” 韦曦追问道:“娘娘为何认为此事另有内情?难道是案犯不肯认罪。” 袁萝讽刺地一笑:“恰恰相反,案犯已经认罪了。慎刑司大刑之下,岂会个个都像顾弈那般硬骨头。” 韦曦表情一窒。 贵妃赤红的蔻丹映在洁白的瓷盏上,美得凛冽肃杀,一如她的声音。 袁萝缓缓道:“本宫只想问一件事,刘才人案发之时是夜晚,雪后初晴,滴水成冰,在寒风飒飒的野外,幕天席地,能行吗?” 苗子方和韦曦双双发愣,又双双变了脸色,他们突然意识到一个忽视了的问题。 旁边韦皇后一脸大惑不解,左看看,右看看,“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能行吗?”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袁萝尽职尽责地解释道:“天气太冷的时候,男人那根东西是硬不起来的。那小太监虽然未净身,也应该没这个能耐,更何况,他白日扫雪辛劳,累得半死,怎么可能穷凶极恶奸污刘才人……”又不是泰迪转世。 随着袁萝的话语,韦皇后白皙如玉的肤色一点点变红,到最后整张脸都红透了,“你……你竟然……简直,污秽!” 她眼睛里浮动起水光,恶狠狠瞪着袁萝。最后,脚一跺,头一扭,竟然一边哭着,捂着脸跑掉了。 -- 筑基丹 还没进大堂, 便有喧哗声传来,两个小身影从堂中跑出来。 袁萝定神一看,是两个虎头虎脑的男孩, 像是小狗崽一样,围着顾弈团团转。 “五叔!” 顾弈抬手抚摸着为首少年的脑袋, 原本冷肃的脸孔露出笑意:“这些天有没有用心功课?” 两个小孩子七嘴八舌地回答着。 顾弈将拎在手里的小包裹打开, 小黑狗从里头滚了出来。两个孩子顿时惊喜地叫出声来,争着去抱小狗。 将小狗交给他们, 顾弈带着袁萝进了正堂。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迎了出来。 顾家五个儿子, 如今只剩下顾弈一根独苗。而家中的女眷, 太夫人和大夫人自缢身亡,另外两个年轻的儿媳膝下都无子嗣,收了和离书,各自离开了。 如今家中是一位忠心的刘嬷嬷帮着料理门户。不过顾家如今的门楣,也没有多少内务。顾弈上个月就将家中的大多数婢仆遣散了, 只留下忠心的几个仆役看守门户, 顺便教导两个小少爷。 顾弈跟刘嬷嬷谈起这些时日家中的事务。袁萝不想多听,就出了正堂。 院子里, 两个孩子还在围着小狗团团转。这个年龄的孩子正是稀罕宠物的时候。争着要抱小黑狗, 将可怜的小东西吓得直打哆嗦,见到袁萝这个熟悉的人, 急冲冲从孩子脚边冲过, 钻到了袁萝裙边。 两个孩子也跟着围上来, 大的那个五六岁, 小的只有三四岁,都生得玉雪可爱。 袁萝笑了笑:“你们吓着它了。” “我们只是想要跟它玩。”小的那个咬着手指头,奶声奶气地说着。 “想要跟它熟悉起来,不如先喂给它吃的。”袁萝诚恳地建议道。 两个小孩立刻跑去了厨房,不多时合力端来了一盘奶糕。在台阶前俯下身,开始喂小狗。 奔波了大半天,小狗也肚子饿了,闻到香味,立刻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年纪大的叫顾清的孩子试着伸手摸了摸小黑狗后背,没有遭到反抗,年纪小的那个叫顾涟的也跟着伸了手。 摸了半天,顾涟抬头问道:“姐姐,它有名字吗?” 袁萝摇摇头,这些天她和顾弈还真没想过给这小东西起名字。 “那就叫小黑吧,我看他黑漆漆的。”顾清建议道。 袁萝无语,这名字也太省事儿了吧。 “这个名字不好听,不如叫哮天。将来我带着它出门,可以扮成二郎神的模样。”顾涟睁大了眼睛,建议道。 这个挺有创意的。袁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可顾清有意见了:“我看不如叫小黑,又简单直白,五叔说了,文字最好直白切题,最忌浮华矫饰。” 这审美差异也太大了。 两个孩子争吵了起来,很快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 “你这么胖,怎么可能当什么二郎神。还不如我,将来当着大将军,领兵上阵。” “你昨天练武功的时候还从桩子上掉下来,杜老伯说你下盘不稳,将来练不成好功夫。” -- 报册 两人走了没多久, 顾弈也跟了上来, 敏锐地察觉气氛有点儿异常, “怎么了?” “没什么, 在商量着是不是去附近的酒楼吃点儿点心逛一逛。”袁萝笑着打了哈哈。 顾弈和蔡云衡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两人肯帮着袁萝冒险出来, 本以为她是想要探视家人, 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想到她真的逛起了街,还要去吃什么宵夜。 两人只好带着她去了附近的酒楼。 金枫楼距离星罗坊不远, 三人穿过一条街就到了。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阁楼,袁萝满心赞叹。 金枫楼高五层,是附近最繁华的大酒楼, 富商豪客来往, 文人墨客云集, 华灯初上的时辰,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三人进了楼内, 袁萝拒绝了进包厢的建议,直接在大堂寻了个僻静靠窗的座位。店内的侍女奉上十二色果品点心。 蔡云衡给袁萝倒了一杯果酒, “这家店的果子酒还算可口, 姑娘不妨尝尝。” 袁萝抿了一小口, 滋味酸甜,很是爽口。 顾弈在仆役奉上的清水中洗净了手,拿过盘子替袁萝剥虾子壳儿。不一会儿白瓷盘里嫩嫩的虾肉就多了一小堆。袁萝夹着吃了,鲜美滑嫩。 又有小童过来问道, “三位客官可要听曲子?” 袁萝摇了摇头, 对方继续问道:“那有新鲜的话本子和报册, 客官可要来一份?” 袁萝精神一振,她正想着怎么开口问呢,没想到对方先推荐上门了。 “报册?那是什么?”顾弈和蔡云衡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满心诧异。 “是近来流行的小册子,记录最近一段时日京城发生的新鲜事儿,五日发一册,我们酒楼的客人大都喜欢捎带一份。本店免费赠送,几位客官可要看看。” 免费的东西,自然没有人会拒绝,很快有小厮取来了十几份,不仅袁萝这一桌,周围几张桌子的食客也都人手一份。 册子不厚,几十张纸装订成一册,正反两面都印着细密的字迹,封面是《晋江报册》四个大字,周围一圈彩色的花围着,底下有个大写的数字,标志着期数。 翻看里面的内容,林林总总什么都有,其中前几页讲了些朝廷动向,跟邸报的内容有些类似,不过更加简单易懂,摘取的也都是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内容,而后面的大多数说的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比如有三页讲的是京城西郊发生了一桩杀人案,抽丝剥茧,将整个案情说道扑朔迷离,不过案件真凶还要等到下一期报纸才能公布。而最后面是话本子故事,当然也是连载的。 袁萝信手翻着,这几期报册,她当然早就看过样本了,但无论看多少次,这土鳖的花色和设计还是大大刺激她的审美观。 这个时代的印刷技术已经不错了,她也想过将这东西弄得更精致些,但商品质量跟价格是成正比的。这玩意儿用得可是她这个贵妃娘娘的私房银子,短期内又不想牟利,还是省点儿的好。纸张上等,字迹清晰就足够了。 -- 质问 顾弈和蔡云衡回去交差。 袁萝进了毓秀宫大门, 走到殿前,刚要推门,突然脚步一顿。 惯常守在门边的两个宫女不见了,殿内黑漆漆一片。 普通的宫女, 趁着主子不在偷懒是常态。自己身边这两位,可是锦麟司的人, 有这么不敬业吗? 一阵凉风吹过,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 暗无天日的夜色, 漆黑笼罩的房间, 悄无人息的四周……诸多恐怖片的经典元素让袁萝感觉有一条冰蛇沿着后背窜上来,酒醉头晕什么的瞬间不翼而飞。 好死不死,里面传来幽幽一声,“进来吧。” 伴着声音, 一股吸力传来, 袁萝身不由己踉跄进了房内。 她毛骨悚然,就在尖叫出声的前一刻, 桌案上“啪”的一声轻响, 烛火点燃, 映照出绰约的身影来。 袁萝堪堪将嗓子眼的尖叫咽了回去。 站在对面的是数月未见的东海王司空彦,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盯着她。 看清楚对方容貌,袁萝总算从鬼片电影返回了现实,立刻在心中破口大骂, 这家伙不好好蹲佛寺,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爷, 您出来的时间太久了。”一个尖细的嗓音传来。 袁萝这才注意到司空彦的身后是一个年迈的太监,骨瘦如柴,偏偏一双眼眸晶亮。刚才就是这老家伙伸手将自己吸进了房内。能有这般功力,绝对是高手。听这老太监话中意思,司空彦在房间里等了不少时候了,难怪脸色这么难看。 司空彦阴测测的目光盯着袁萝,终于开了口:“常听人说宫中贵妃跋扈,蔑视宫规,这些人是未曾见识过婕妤娘娘的特立独行吧。” “呃……”袁萝想开口,却不由自主打了个酒嗝。 一阵风吹过,酒气扑面而来。 司空彦表情扭曲。他万万没想过,自己送进宫来的竟然是个这么大胆的女人,要是让她当了贵妃,说不定比如今上头那个还能作呢。 “婕妤娘娘可知……” 袁萝眨了眨眼睛,这家伙把她当李婕妤了,可千万不能露馅儿啊。 “身为宫妃,擅自离宫,死罪一,与侍卫勾结,私自相会,死罪二,以前本王都不知道,李婕妤如此胆大包天。” 袁萝扶了扶头上的兜帽,冷静下来:“那请问王爷,身为外男,擅闯后妃寝殿,又是什么罪名?” 司空彦蹙眉,他与眼前女子只见过一面,印象中是个懦弱文静的女子,并不似这般牙尖嘴利。是之前为了入宫刻意伪装的吗? “这是你跟自己主君说话的态度吗?” 袁萝后退了一步,“我已经入宫为妃,若要说侍奉主君,也该是天子,王爷还是慎言的好。” 她尽量与司空彦保持距离,毕竟不知道司空彦对李婕妤的熟悉程度。 司空彦被她这句话气笑了,“你说什么,是你之前求着本王,愿意入宫侍奉,为家族洗清罪名,如今竟然要奉仇人之子为主了吗?” -- 淑妃 和风送暖, 波光粼粼。 一艘画舫飘飘荡荡,畅游在湖面上。 宫人来往服侍,皆轻便灵巧,唯恐惊扰了贵人的闲情逸致。 两位衣衫华贵的佳人正站在船头, 欣赏着水天一色的美景。 卓淑妃已经二十一岁了,天生一张喜庆的圆脸, 五官只能勉强说是清秀,站在艳冠天下的贵妃娘娘身边, 更显得黯淡无光。 袁萝漫不经心说着闲话,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跟卓淑妃接触。同为四妃之一,论起在宫中的权柄,淑妃远远不及自己,曾经有小宫人讽刺她韦皇后身边的应声虫;但要论名声, 自己却是拍马也难及她。 卓淑妃是京城勋贵圈子中有名的孝女, 曾经十年如一日地侍奉病弱的祖母。甚至因此耽搁了婚事。所以礼聘入宫之后,她高居四妃之一。论家世, 卓家其实不过中等门阀, 还不如杜昭仪她们。 “贵妃说的极是。”她聆听着袁萝的话语, 一边频频点头,态度和善又不失恭敬。 只是偶尔目光扫过袁萝精致无双的容颜,露出一丝嫉妒的光芒来。 这般举世无双的美貌,谁不贪恋。 今日难得的好天气, 贵妃邀请了她同游寒月湖。卓淑妃满心诧异, 两人在宫中私交并不算好, 但贵妃邀请,她也不好拒绝。 本以为上了船,贵妃会要拉拢她。没想到走了小半个时辰,贵妃只说些天气衣服之类的无聊话题。 她渐渐不耐烦起来,想着是否该找个借口告辞。 袁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命令游船调转方向。 寒月湖如果俯瞰,整体呈葫芦状,所以被宫人戏称为大寒月和小寒月。 一路往北,山壁耸立,中间水道狭长,只有数丈宽。游船穿行而过,便从大寒月进了小寒月。 放眼望去,比起水波粼粼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寒月湖,北边的这片小寒月湖更加精致。和风送暖,水面上盛开着各色莲花。远处依山而建的宫室绿墙金瓦,精致华美。 袁萝笑道:“淑妃娘娘这寿仙宫果然是仙人居所,看着就满目清爽,仙气盎然。” 年节的时候,淑妃命令寿仙宫从西宫的浴池引来温泉水,寿仙宫外的莲花池虽然时值寒冬,依然盛开不断,岸边的梅花林也开得极好,淑妃几次在这里设宴,邀请诸位妃嫔。 说话的功夫,游船在岸边停下来。 淑妃望着自家寿仙宫,终于绷不住那虚假的笑容,问道:“娘娘这是何意?” 如今寿仙宫外,竟然多了一队侍卫,将几处来往的道路把持住。原本的宫人,都被驱赶到偏殿。 “淑妃请勿介意,本宫之前听闻寿仙宫里有一个侍卫甚至无礼,所以命人捉拿。”袁萝平淡地道。 卓淑妃惊怒交加:“若有侍卫冒犯紫宸殿的,我自会将人送过去,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淑妃误会了,这侍卫并非得罪紫宸宫。是日前毓秀宫的婕妤李氏,前来紫宸宫告状,说有宫人对其无礼,试图杀害。”袁萝慢声说着,“派人一番详查,当初试图杀害李婕妤的凶手,竟然是淑妃身边的人。” -- 水落石出 女官声音压得很低, 殿内众人都没有听见。 后面韦曦功体深厚,却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问道:“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袁萝不认为这些秘密可能瞒得过他,耸耸肩, “就是韦统领看到的样子。” 韦曦还一头雾水:“殿外的那些尸首,究竟是何来历?”捞上来六具尸首, 如果只是宫女太监的,也就罢了, 卓淑妃顶多是个苛待下人的罪名,罚俸几个月,但是牵扯外男的,事情就变了调。 袁萝神秘地一笑:“这些尸首究竟是何人, 还是请府衙的仵作前来详查, 才好知道来历。” 韦曦眸光闪动, 本能地反对:“内宫之事, 怎么好让外臣插手。” 话音未落, 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陆秉忠领着几个人进了大殿。为首的那人三十上下年纪,风骨清癯,气度沉稳, 正是大理寺副丞夏侯薄。 韦曦:…… 夏侯薄进了大殿, 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两位娘娘。” “夏侯大人不必多礼, 想必事情陆统领已经跟你说过了, 原本内宫之事不涉外朝, 但刚才经初步鉴定,这湖中几具尸首极有可能都是宫外之人,本宫想着人命关天,便劳烦大人跑一趟了。” “不敢当娘娘劳烦二字。”夏侯薄擦了把冷汗,本来衙门快要下班了,突然禁军的人冲进来,将他请到了宫内。 眼看着天色渐晚,入夜之后外臣是不能在后宫久留的,所以夏侯薄立刻开始了。 带来的几个专业仵作上前,对捞上来的尸首逐一检验,潜水之人又多次下水,详细搜罗附近的湖底。果然又找到了新的证据,半块玉佩和一只靴子。 而等待的功夫里,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那个眉角带痣的侍卫也终于被找到了。搜捕的时候他听闻风声,竟然跳到了后院一处枯井中躲避,逃过了搜查。 不过在发现湖中尸体之后,袁萝已经顾不上这个小角色了。 她也有些感慨,原本以为,需要抓住这个线头,然后严加审讯,抽丝剥茧,才能将真相一重重剥离出来,没想到线头没有抓住,反而直接揭开了最终谜底。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打游戏,本来想着小副本过关斩将,才能打到总boss,结果第一个小副本刚开展,就直接给你到最后关卡了。 半个时辰之后,夏侯薄入殿禀报了专业检验结果。 这六具尸首,都是最近京城离奇失踪的年轻男子,其中已经完全化为白骨的那一具,便是最早失踪的东平伯世子。而剩下的几个人,都是近来入京就学或者经商的外地人,其中有一个共同的规律,就是这些人都是年轻男子,仪表俊美。 说话的时候,饶是夏侯薄生性冷静,也感觉音调发颤,这起连环失踪案是最近半年来大理寺颇为头疼的案件,后面六个也就罢了,都是寒门子弟,第一个可是正经的伯府世子。所以大理寺承受的压力极大。他们排查过京城各处妓院酒楼等鱼龙混杂的地方,都没有找到线索,失踪的六个人之间全无联系,没想到竟然会在深宫找到了这六个人的尸体。 -- 要挟 袁萝将事情原委讲述了一遍, 韦皇后听得瞠目结舌。 “竟然会有这等事情……”这件事的内情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力,她结结巴巴说着,“这等奸妃,淫、乱后宫, 史无前例,这……” 袁萝望着韦皇后笑眯眯道:“可见名门淑女出身, 贞顺孝义名动京城,也未必是什么真的好人。” 韦皇后小脸憋得通红, 名门淑女出身,贞顺孝义名动京城,恰好是她之前称赞卓淑妃的话语,如今被反过来讽刺自己。这个女人太恶劣了。 她抿着唇:“此事尚未彻查清楚, 贵妃也不必如此武断。” “哦, 皇后说的也有道理, 刚才淑妃被关在后殿, 还嚷嚷着要见殿下呢, 不如殿下亲自过去详查此案。 韦皇后猛地摇头, “不见,不见,我不要见她!” 袁萝遗憾地叹了口气, “毕竟此案的细节还要从头考究, 比如, 卓淑妃在哪里将那些受害者凌虐杀害。”说着, 打量着韦皇后, “说不定在娘娘躺的这张床上,淑妃就凌、辱过那些可怜人……” 不等她把话说完,韦皇后尖叫一声,猛地跳了起来。 然后脚下一滑,整个人朝下栽向床底。 袁萝犹豫了一秒钟,出于人道主义,伸手接住了她。避免了皇后脸着地的惨剧。 抱着怀中的人,听到耳边好感值-8的提示音。袁萝撇撇嘴。 自从发明了分、身术刷好感法之后,她在韦皇后这边的心思大不如从前,谁要伺候公主病的小丫头啊! 虽然这段日子,韦皇后对她好感值升了又跌跌了又升,维持在16这个比顾弈那边还略高一点儿的数值上,袁萝也没有心情理会了。 这小丫头的好感值太不稳定了,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狂跌,系统给出的任务,可不仅仅是将好感值刷到80以上,更重要的是要稳定一段日子呢。 “娘娘!”韦曦站在门口。盯着自家妹妹跟贵妃抱在一起,眉梢抽搐了一下。刚过来就看到这么刺激的一幕。 袁萝一转身,韦曦看清楚韦皇后眼圈发红,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 “皇后娘娘只是听闻了卓淑妃之事,惊骇过度。”袁萝轻描淡写说着。 这一脸狐疑的表情,以为自己欺负他妹妹了吗? “就是这样。”韦皇后抽噎着将手松开,却也不想再回床上躺着了,几个宫女服侍着她披上外衣。 一阵凉风从敞开的大门灌进来,韦皇后忍不住抱怨:“这寿仙宫真是冷,她竟然能在这里住上这么些日子。” “春宵帐暖,又不用她在外头吹冷风。”袁萝凉凉说着,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 韦皇后只觉胸口一阵发堵,这几天的饭不用吃了,都给她气饱了。 韦曦叹了一口气,冲着袁萝拱手道:“贵妃娘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袁萝跟着他出了偏殿,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娘娘,此事准备如何处理?” -- 奇事 王八蛋, 不给你来点儿狠的,还真以为姑奶奶是好惹的啊! 紫宸宫里,袁萝拿着新出炉的报册,咬牙切齿地念叨着。 幸好早就防备着这帮王八蛋不干人事, 袁萝昨晚回宫就命人紧急准备了一篇文章,正好报册的新一期即将刊发,既然韦曦他们出尔反尔, 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报册里的头版文章, 说到宫中近来发生的一桩奇事。 文章的落脚点是以一个北宫杂役小太监的目光出发, 讲述前两日一桩毛骨悚然的事情, 寿仙宫外的平波湖里挖出了六具尸首, 司掌后宫事务的贵妃娘娘雷厉风行,命人将寿仙宫整个儿封锁起来,连同淑妃都被慎刑司押走了。小太监多方猜测, 这一切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且听下回分解。 这文章明显是留下了一线伏笔, 既吊足了人的胃口, 又给了一定的缓冲时间。还专门点明了,宫内经过彻查,并无失踪之人。 可想而知,接下来数日之内, 京城从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 热议的只怕都是这件事了。 *** 权贵云集的安代坊内。 韦丞相府。 清瘦的丞相大人站在大堂内, 手里捧着一份报册,蹙眉阅览,以他读书之快,不过片刻间就将整本册子翻完。抬眼问道:“这报册有多少人购买?” “这……小人在街市上转了转,几条街上,但凡略识字的,没有不买此物的。少说有好几万册吧。” 旁边韦曦震惊:“怎么可能?那些穷酸哪来的这么多钱?” “三公子有所不知,这报册不过才一文钱,很多酒楼茶肆都一次买几百份,白送了阅览。” “这书商岂不是要赔死?”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 “好大的手笔,好灵巧的心思。”韦丞相又翻看了属下呈上来的之前几期报册,忍不住拍案赞叹。 这些东西因为售价过于便宜,他们之前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堂堂豪门贵阀,怎么可能去买才值一文钱的东西呢。 “此等小民之物,竟然胆敢妄议朝廷,甚至非议宫禁,天下间还有没有尊卑了。”韦曦咬牙道。 “哈,若此物就是朝廷发行的呢?” 韦曦一愣,“父亲是说,这个东西跟朝廷发行的邸报一样,不可能,朝中政务,岂有父亲不知道的。”韦丞相如今把持朝政,所有政务调度,都有了解。 “为父的手再长,也有伸不进去的所在啊。”韦丞相摸着胡子,摇头叹息。 韦曦立时反应过来,“父亲的意思,是说锦麟司。” 锦麟司是皇城的谍报监察所在,历代都是帝王亲信宦官司掌,确实不是外臣能插手的。 “这报册之内的文章,看着琐碎,但若非锦麟司这等监察百官,体谅民情,密探众多的部门,怎么可能如此面面俱到。”韦丞相笑道。“连延秋这个人,我们还是小瞧了啊。” “不过一时奇思妙想罢了。”韦曦哼了一声。 -- 风筝 在大理寺雷厉风行的严查之下, 卓府荷花池内的几具尸体都查明了身份,正是去年以来京城连续失踪的几位俊美公子。卓家大公子男女通吃,逼凌良家少年的恶行也随之传遍了京城。因为之前就有过当街抢掠民女的罪责,也无人怀疑。 第二日早朝, 就收到了数名御史弹劾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治家不严,子弟作恶的折子。里面历数了卓家这十几年来的斑斑劣迹,时下世家门阀的贵族, 哪个没有点儿抢占田产, 逼良为贱的尾巴呢。端看有没有人抓了。 短短数日, 刑部就将一干人等定罪。卓阳才当街斩首, 连同助纣为虐的一干家仆护卫, 几十条人命断送在菜市口。而卓家被削职为民,连同二等伯的爵位一并没了,举族流放岭南。 “想不到这卓家这般凶残, 不仅兄长残害良家少年男女,连妹妹在宫中也草菅人命。” 几个书生在一家书肆里议论着,手里拿着的都是最新一期的报册。 其中一人摇头道:“上一期讲述那宫中卓淑妃寿仙宫外头的湖水里挖出了好几具尸首, 说是且听下回分解, 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竟然只是宫中虐待杀害的普通宫人。” “哈哈,深宫内苑,妃嫔还能杀害什么人?不过这卓淑妃如此残毒阴险, 果然是家学渊源。杀害宫人之后, 还收买了宫内司销了名号, 直接当成没有过这个人。” 袁萝坐在偏僻的角落里,端着茶杯,竖起耳朵听着。 最新一期的报册,按照韦曦之前的要求,将黑锅推给了卓阳才,卓淑妃仅以苛待虐杀宫人的罪名,赐了白绫自尽。 算是保全了门阀世家的脸面,也保住了卓家其他人的性命,否则以卓淑妃那耸人听闻的行为,卓家绝对要满门抄斩的。 而袁萝让步的代价,自然是陆秉忠如愿以偿当上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平级调动,在京城百姓中并未引发关注,但朝中敏锐的人却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 比如身边的顾弈和蔡云衡。 三个人正在书肆旁边的茶楼里,出宫这种事儿是上瘾的,袁萝自从出来走了一趟之后,越发喜欢上了这种微服出游的活动。而顾弈两人也是年轻胆大,一次尝试成功之后,后续就顺理成章了。 蔡云衡翻着手中的报册,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我听说,寿仙宫淑妃那边的尸体,才是真正的失踪案受害者。卓家荷花池里挖出来的,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手段。” “你听谁说的?”袁萝瞥了他一眼。 “侍卫们当中都在偷偷议论啊,前几天寿仙宫里挖出尸体的时候,闹得可大的,不仅皇后和贵妃都过去了,连韦统领,苗统领,还有大理寺的人都召入了。只是几个普通宫人,哪用得着这么费劲儿。而且以卓淑妃的位份,打死几个宫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根本不用遮掩尸体,直接拖出宫去埋了就行。” -- 姐夫 柳思源带着女儿走过来, 手里拿着一个钱袋,他冲袁萝郑重行礼,然后将手中的钱袋子奉上。 “刚才点数了银钱,今晚一共得银八两二钱, 已经将铜钱在隔壁铺子换成了碎银子,如今奉上一半给姑娘。” “不必了,我并不缺钱。”袁萝笑道。 “姑娘气度高华, 在下也知您不缺钱, 但我却不能因为姑娘不缺钱, 将姑娘的那一份贪墨了。”柳思源郑重说着。 袁萝这次是真的对此人另眼相看了, 便不再推辞, 笑道:“多谢柳大叔了。” “该是我多谢姑娘才对,姑娘授人以渔,给了一条生财之道。” “柳大叔, 这种生财之道非是长久之法。”顾弈忍不住提点道。 “哈,少将军不必忧虑,我省得, 只是用其攒些银钱度过难关而已。” 顾弈见柳思源心中有数, 也不再多说。 柳淑儿上前,恋恋不舍地将小钱袋递了上去,这些日子家境贫寒,她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么多银钱。 袁萝抬手接过, 柳淑儿感觉手上一轻, 心里头越发失落。 看向袁萝, 忍不住好奇,她抬手撩起了袁萝的帷帽,“李姐姐,这里又无外人,为何要一直戴着帷帽……啊!” 她惊叫一声,连连后退,被袁萝脸上巨大的伤疤吓到了。 袁萝放下轻纱,平淡地道:“只是我个人爱好罢了。” 两人之间动作太快,连柳思源也没看清楚袁萝脸上,却意识到女儿动作不妥当,上前打了她后背一下,“你这个没有礼数的丫头,怎么能冒犯李姑娘。” 顾弈蹙眉,抱拳道:“事情已了,柳大叔,我们先走了。” 三个人告辞离开了。 柳思源狠狠打了柳淑儿一下,“你这个蠢东西,李姑娘看着便是尊贵人,竟然胆敢动手动脚。” 柳淑儿本来后悔,又委屈起来,“尊贵人能拿咱们一半的银子,那些东西都是我跟爹爹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编制的风筝呢,出力吆喝的也是两位小将军,她不过出一张嘴。” “你!”柳思源气结,“你这种蠢东西,岂会知晓李姑娘这般聪慧之人的可贵之处。” 柳淑儿不再说话,心中却还是不服气,但想到看到的那张脸,又有些欣慰,什么聪慧之人,那张脸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原先还担心顾小将军跟她是什么关系,但看那张脸就知道白担心了。 走在路上,袁萝掂了掂手里头的小银袋,这可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货真价实的第一桶金啊! 她笑道:“你们刚才说这钱是赌博而来,心中不安,不如用这些银子做点儿好事,来弥补这种不安。” “怎么弥补?” 袁萝指了指前头一处酒楼,“比如在这家酒楼行个善缘。” 三人相视一笑,立刻过去,跟店家商议以这四两银子购买肉馒头,在未来的十天里,免费送给过路的清苦之人。时下有富人为子女或者生病的家眷祈福,也常常这样行善举。 -- 星象 袁萝低下头, 感受着灼热的视线,心情更加复杂。 蔡云衡从酒楼里走了出来,看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他又抬头望街道尽头眺望一眼, 呼道:“哇,好热闹!” “话说,要不要去闹一场。比如化装成家丁, 潜入后宅将人揍一顿, 或者干脆套布袋弄死。” 蔡云衡就是有这种能力, 再怎么严肃沉闷的气氛, 只要两三句话就能化解的一干二净。 袁萝笑了起来:“听起来很诱人的提议呢。” 顾弈白了他一眼:“杨春浩是新郎官, 今晚宾客环绕,婢仆簇拥,而且新房的位置在宅院东边, 紧挨着主屋,不可能有机会的。” 袁萝看了他一眼,探查地这么仔细, 他是真想过要杀人啊。 蔡云衡叹了一口气, 今晚确实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只是看着这样风光热闹的场面,总觉得心有不甘。 “真想将婚事闹一场。要是这个风筝大一些,我驾着风筝飞进去,然后再驾着风筝飞出来就好了。”蔡云衡手中的是之前在柳思源摊位上编的那个风筝, 因为实在太丑, 被所有顾客拒绝, 蔡云衡就拿着当纪念了。 “你话本子看多了。”顾弈按住额头。 袁萝看着他手中形状奇丑的风筝,突然灵光一闪,笑道:“杀人虽然不可能,但闹一场还是没问题的。”人虽然飞不动,但是别的东西可以飞啊。 “什么?”蔡云衡来了精神,经过了之前风筝铺子那件事,他充分认识到袁萝不走寻常路的手段。 袁萝指了指风筝,蔡云衡赶紧双手递了上去。 袁萝之前就觉得这个风筝造型和材料有些浪费,她立刻动手,将风筝拆开,厚重的牛皮纸折叠了两下,就变成一枚纸飞机。 她走到正在办着喜事的宅院外头,将纸飞机往上一扔。狂风呼啸而过,它被挟持着一路往前,可惜撞到了墙上,摔在地上。 “得找个高一点儿的地方放。而且多制作几只。”蔡云衡醒悟过来,摩拳擦掌。 考察了一下风向,三个人跑到了酒楼后面,距离杨府只隔了一道巷子,而且是在上风向。 蔡云衡去书肆买来了一厚摞牛皮纸,还有笔墨。 几个人开始动手,很快折叠了好多的纸飞机,蔡云衡大笔一挥,在上面写着“杀妻另娶,断子绝孙”之类的诅咒话语。 然后趁着风势正好,将这些小东西都放了出去。 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小飞机随风往丁家大院飘落,油然升起一种成就感来。这种恶作剧,就如同顾弈之前说的,实际上毫无意义,但依然让他们心情舒爽, 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少年意气吧。 蔡云衡折腾着手里的纸张,“为什么折叠成那种形状能飞得远,而别的形状就飞不起来了呢?” “头部尖锐,两翼平缓,是最接近飞鸟的姿态。”袁萝指点道。 蔡云衡好奇:“那如果有一天,用一张特别特别大的纸,是不是能折一只飞得特别特别远的纸飞机呢?” -- 地图 答应了教导两人星象, 袁萝就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第二天就开始仔细绘制星象图, 又找借口去了趟钦天监, 参考了一下那边的资料。 她也只是个半吊子水平, 但好在两人学习星象,完全冲着实用价值,只要学会几颗关键星辰的方向判定就好了。 两人学得很认真,甚至还带来了小本本做笔记。弄得袁萝都紧张起来, 生怕误人子弟。也决心要让工匠坊尽快把精致便携版的指南针制作出来。 袁萝翻看着两人绘制的星象图。不经意在的底下发现了一张弯弯绕绕的图片。 “这个是什么?” “这是上林苑的地图,听说娘娘这边的炭笔精细, 想要借来用用。”蔡云衡笑道,“过几个月就要秋猎了,这些天我们要提前入山查探, 绘制更详细的地图出来。” 这个袁萝也知道, 天裕皇朝尚武之风浓烈, 每年秋天从避暑山庄返回之前,都有北上秋猎的传统,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在北边的上林苑围猎,那里占地上万顷,再往北是井陉山脉,山脉绵长,密林处处。 围猎不仅是达官贵人的消遣, 还有金吾卫和天武卫比斗的传统。 天裕看重武勋, 最初天武卫刚刚成立, 咸宁帝大力提拔,金吾卫的人便不服气了,都是年轻气盛的青年人,双方在京城爆发了不少次冲突,屡次闹出人命,更加扰民。 咸宁帝头疼,几次弹压都效果不佳,于是在群臣的劝谏之下,干脆设了秋猎中比斗的规矩,每年秋天有一场为期数日的比拼。 每次比拼,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次大规模兵马历练,与后世的行军演练异曲同工。从练兵的角度来说,是极为科学的,也有助于这帮长久不上战场的京营子弟保持战斗力。 袁萝翻看之前的比斗记录,一开始的几年,完全是金吾卫压着天武卫打,到后来这几年,局面渐渐转变,胜利的天平逐渐向着天武卫倾斜。尤其苗子方担任统领之后,他治军森严,训练有度,天武卫内蒸蒸日上,已经连续两年获胜了。不过今年就不一定了,自从去年韦曦担任了统领,凭他的身份,从地方驻军中调派了不少精锐军官,战斗力也是直线上升。 “你们这地图也太简陋了吧。”袁萝翻看着两人带来的图纸。 “这已经是最好的版本了,宫中书库存留的。听说金吾卫那边有更详细的,可惜弄不到手。”蔡云衡自信满满地说着,“不过等我们出去查探完,肯定有比他们更详细的地图。” 上林苑地域广阔,每年的秋猎,所用的地盘,撑死了不过十分之一,而每年举行的地点都不一样,也是为了让内中的猎物轮流繁衍生息。 今年选取的是贡山东段,两卫都提前安排了众多探马前去山内探查地形,绘制成图。蔡云衡因为擅长笔墨,成了负担这个任务的人选之一。 今次过来袁萝这边借笔墨,就要把这张地图誊抄几十份,然后分给诸位同僚,一起入山查探。 -- 化妆 之后的几天, 每天黄昏时分,顾弈和蔡云衡收工之后,都会过来毓秀宫上会儿课。被填鸭式灌输了一些天文地理方面的常识,又过了几天, 蔡云衡拿着精心拷贝的几十份地图,跟一群同僚上山了。 临别之前,袁萝送了他一样东西。 看着拿在手中的晶亮剔透的圆形物件, 蔡云衡愕然, “这个是?” “改良之后的司南,你入山正好可用。” 袁萝回宫之后,略提点了工匠坊几句, 很快将这只缩微型的指南针做了出来。当然是用了李婕妤的身份,因此还花了一小笔银子。 当然跟后世是没法比较的,就是微型的圆盘, 上面加了个半透明的琉璃盖子。烧制技术有限, 透过盖子只能勉强看清楚。而司南针是嵌在圆盘底下的, 需要使用的时候取出来, 放到圆盘上。 蔡云衡将指南针紧紧握在手中,凝望着袁萝:“多谢娘娘,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一定好好保存,人在针在, 针失人亡。” “胡说八道什么, 别贫嘴了。”袁萝敲了他脑袋一下。 蔡云衡低笑了一声, 告别了两人。 送走了蔡云衡,袁萝本以为这些日子能松散下来。没想到顾弈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突然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还带着一摞本子过来询问。 袁萝看了几页就察觉不对劲儿了。“这是账本?你在做生意?” “我前一阵子让家中的人恢复了跟北戎的生意。”顾弈简单介绍道。 袁萝心情微妙,顾家被朝廷非议的罪名之一,就有跟北戎做生意。其实这种事儿在边关将领中常见,不仅为了补贴财货,更是为了刺探军情,开展谍报。没有什么比来往两地的商旅更方便的了。 顾良勇获罪贬斥之后,顾家势力大衰,再加上北疆的一场大战延续到现在,原本的商道都半废止状态了。顾弈竟然这么快悄无声息地将商道恢复了。 “你不怕我将这个泄露出去。”袁萝拍了拍账本。 “若有一日娘娘需要,泄露出去也无妨。”顾弈爽快地回道,眼神澄澈。 “你就不可惜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都是些身外之物,岂能跟你相提并论。就算折损了,将来还能再建。” 这种被人全心全意信赖的感觉,真的很温暖,也很沉重啊。还有你小小年纪就别说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了,学什么霸道总裁啊。 袁萝搁下本子,“你人在宫中,还惦记着北边的战事。” “当然,娘娘上次不是说的吗,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北疆是我们顾家的责任,也是我们跌倒的地方,迟早有一天,我会回去那里,亲手清洗战败的耻辱。”顾弈说到战场,眼眸中闪烁星辰般的亮色。 人还在这里,心思早就飞到边疆去了吧。自己将他约束在宫中,是不是大材小用呢。袁萝错开目光,低声道:“别将担子压得太重啊,边疆的战事,是朝廷的责任,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 落荒而逃 连延秋告辞离开, 袁萝起身,戴上兜帽,去了毓秀宫。 一路走着,她忍不住想, 是不是该给李婕妤换一处宫殿,毓秀宫距离紫宸宫也太远了! 终于走到宫门外的小树林里,果然在一颗大树底下看到了顾弈的身影。 他正倚在树边, 低着头, 脚尖儿踢着一颗小石子。斑驳的月影洒在他秀美的五官上,清越动人。 听到传来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袁萝的身影, 阴霾一扫而空,露出灿烂的笑容来。 快步迎上前:“你怎么不在殿内?” “今晚月色好,我出去走走。”袁萝随口说道, 又问, “你怎么过来这边, 今晚不是歇息吗?” “出宫回去一趟, 在路上正好遇到新出炉的桃花酥,想起你喜欢吃, 就买了一份。”顾弈从怀中取出东西来。 袁萝摸着温热的油纸包, 打开来,一股甜香扑鼻而来。 她捻起一块送进口里, 是熟悉的味道, 上次她和顾弈一起出门的时候, 买来吃的小点心。 “大半夜的过来,不止是为了一包点心吧。”袁萝抬起头,她不记得顾弈是这么琐碎的人。 “没什么。”被戳穿了,顾弈脸色有点儿窘迫。 “是在侍卫所有了委屈?” “没有。” “跟云衡吵架了?哦,他还没有回来,是被金吾卫的人欺负了?” “没有。” 顾弈连连摇头,眼看着袁萝的猜测越来越离奇,他只好坦诚道:“我只是担心,你是不是生气了。” “什么?”袁萝一头雾水。 “下午,我从寒月湖廊桥上经过,远远看到你……”顾弈小声说着,低着头,继续蹂、躏脚下的那颗小石子。 他巡逻的时候凑巧遇见了袁萝,抬手招呼,对方却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走了。他失望地回了驻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婕妤娘娘那冷淡的眼神,是因为碍于宫规,不想跟他表现出熟悉来?还是上次听课走神,觉得厌弃了自己?他患得患失了大半日,对这样敏感的小心思,顾弈也觉得可耻,可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袁萝:…… 不回应,是因为那根本不是她,而是锦麟司的人假扮的。身为司掌六宫的贵妃娘娘,她日常很忙的。不仅要处理繁琐的宫务,操心司空霖的教育问题,还要盯着朝政大事,时不时插个手。所以只有跟顾弈他们约好了的时间,才会来毓秀宫放松一下。 袁萝错开视线,“我都没有注意到,只想着事情了。” “是我失态了。”顾弈立时释然,露出笑容。原来是根本没看见自己。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忍不住唾弃,自己也有这样婆婆妈妈的一天。 少年很快告辞离开,速度之快,几乎能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袁萝看着他的背影,确定不会去而复返了,也回了紫宸宫。 这天晚上,躺在寝殿的大床上,袁萝辗转反侧,失眠了。 临别的时候,她趁机查询了一下好感度,顾弈对她的好感值已经变成了18,减去她扮演深宫老嬷嬷的24分,也足有48分,这个好感值已经有点儿出格了。 -- 掳走 一个黑衣人接住袁萝软倒的身体, 打横往肩头一抗,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用飞镖钉到墙上,转身快步往后院飞奔。 他速度极快, 到了后院墙边,捏着嘴,发出一声鸟叫。 听到外面传来同伙的声音, 他才轻手轻脚翻墙出了院子。可怜整个顾家府邸空荡荡的, 就没有别人了。袁萝一路被翻墙带走, 竟然没有惊起任何风声。 两绑匪扛着袁萝,专挑冷僻的小巷子,很快离出了街坊。 袁萝觉得头疼欲裂, 颠簸地几乎要吐出来。悄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伏在一个人肩头,大概考虑到她是个弱女子, 绑匪下手很轻, 而袁萝身体强健, 晕过去的时间比绑匪预料中的更短。 这些人是哪来派来的,冲着自己,还是冲着顾弈? 她闭着眼睛,假装继续昏迷。 眼看着两人带着自己一路飞檐走壁。就在她几乎支撑不住要吐出来的时候,那人停下脚步。 到地方了! 袁萝睁眼, 发现眼前是一座酒楼。 那两人带着袁萝不走正门, 直接从后院翻墙进了顶楼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燃着昏暗的油灯, 帷幕低垂,寂静无声。 袁萝觉得身下一软,是被搁到了床上。她一颗心顿时提起来。 一个声音催促道:“快将夺魄香点上,这可是天字第一号的催情香,十两黄金才得指甲盖儿大的一小点儿呢。” 另一个笑着:“等会儿再将那姓顾的引过来,只要两人成了好事,咱们就等着领钱了。” 两个人嬉笑着,其中一个到了桌边点燃了香料。 另一个人闲着无事,凑近了床边,“怎么还带着帷帽,让我掀开看看。” 话音未落,袁萝就觉得脸上一凉,是帷帽被揭开。 “我靠,好难看啊!是个毁了容的。”那人惊叫了一声。 仔细打量两眼,忍不住慨叹:“这顾小将军还真是口味独特,竟然连这么丑的女人也喜欢。咱们小姐花容月貌,竟然想要退……” “住口吧你!”另一个人弄好了香料,赶紧喝止同伴,“上头交待的事儿,办好就行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两个人低声议论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渐渐弥散开来。两人不敢久留,赶紧出门了。 在门外商议了两句,其中一个人守在门外,另一个人高个儿的下了楼,等着这一次行动的主要目标送上门。 高个儿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头一阵策马疾驰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街道那头疾驰过来,到了酒楼门口,勒住马匹,飞身跃下。 高个儿绑匪这才看清楚来的人是谁,顿时慌了,想要躲回去,可惜晚了一步,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招呼道:“四公子。” 韦曦脸色阴恻恻的,马鞭敲着掌心:“侯三,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小人是……是跟着同伴过来一起吃酒的……”话没说完,劈头盖脸一顿鞭子抽下来。 “不长眼的东西,敢对我说假话,是六小姐派你们出来的吧。” -- 阴差阳错 过度的震惊让他失去了警惕, 扣住袁萝手腕的掌心突然一痛,他猛地放手,连连后退。 抬起掌心,中间一个小小的血洞。 袁萝将戒指上的尖刺收回去, 冷笑,你以为我只有一只手镯吗? 韦曦满心震惊,想要开口, 却觉一阵酸麻沿着手臂涌上来, 全身失去力量, 摔倒在地上。 眼看着入侵房内的两人都扑街了,袁萝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先捡起地上的湿布,重新蒙到脸上, 又走到韦曦身边,用脚踹了一下。 刚才看清楚来的人是韦曦,袁萝心里头的震惊一点儿也不比他少。 之前还纳闷是谁设下这么歹毒的布局, 要谋害她和顾弈, 没想到一转眼幕后之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如果是韦曦的话, 呵呵,一点儿也不意外,这家伙出手祸害顾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知道哪来的仇怨。 只是你堂堂一个禁军统领,朝廷大员, 新锐武将, 不好好钻研兵法战略, 净琢磨这种蝇营狗苟的下三滥招数,先是栽赃顾弈侮辱妃嫔,现在又栽赃顾弈跟人酒楼通奸。 要不要脸!若他看不顺眼顾弈,真刀实枪杀上来,都比这种下作手段让她看得起。 此时此刻,袁萝对韦曦的评价已经跌入谷底。 韦曦被她踢得转过身来,一双晶亮的眼睛睁着。 戒指上的毒素跟手镯里的不同,两个中了暴雨针的绑匪已经深度昏迷,死猪一样。而韦曦还保持着神智清醒。只是在神经毒素的麻痹下,他肢体都不受控制。 对着袁萝鄙夷的目光,韦曦想要解释:“不……是……”可惜舌头麻木,无法完整出声,只能愤怒地瞪着袁萝。 什么不是,袁萝气愤地冲着他的腰狠狠踹了一脚。 “看什么看,下三滥的东西,连顾弈鞋底下的泥,都比你干净。” 韦曦先是怒目而视,听着这话,却又露出讽刺的光芒。呵呵,顾弈比自己干净?他再怎么样,也没干出私通妃嫔,淫、乱后宫的事情来吧。顾弈这是连后宫妃嫔都能诱拐出宫了,还敢说什么干净! 之前他讽刺李婕妤和顾弈有私情,其实只是口舌之争,从心底里他还真没以为两人有染,但如今这情形,呵呵……是他看走眼了。 满心愤慨和急躁,同时深恨自己疏忽,竟然着了这个女人的道,又恨自己只顾着保密,竟然没让护卫跟随。 门外那两个惹事的家丁,回去就将他们弄死! 心绪凌乱,鼻端的香气越发浓郁,引动隐秘的情思翻涌而上。韦曦渐渐察觉情况不妙,糟糕,这房间里好像还燃着夺魄香,难怪这个女人刚才用湿布蒙着口鼻。 他白皙的脸颊逐渐泛红,透出桃花般的明媚。 袁萝在旁边看着,目光不由转向桌案,那个什么夺魄香,效果还真是好呢。 呵呵,对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是想要败坏顾弈和自己的名声吗,那就让他自食恶果好了。 -- 羞辱 七八个人一拥而入, 冲到了床边上。 当先的人冲着床帷幕一扯,大床上的风光霎时映入人的眼帘。 并没有预料中的奸夫淫、妇玉体横陈什么的,床上的人衣衫都还勉强还算完整,但是, 内容却比赤身裸体更加劲爆刺激。 首先足足有四个人,而众人目光的焦点,都在中央的那人身上。 原因无他, 实在是太撩人了。 面若桃花, 乌发凌乱, 妩媚动情的模样简直让人一看就酥了半边身子。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正伏在他身上,背对着这边,身形僵硬。 等等, 这个被压在底下的好像也是个男的!有人眼尖儿,瞅见了韦曦衣衫散乱的胸口,立时惊叫起来。 顾弈强忍住回头的冲动, 他知道局面到了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 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将关系着他未来在京城还能不能抬头挺胸做个人。 他目光落在敞开的窗户上。脚下发力,就要从窗户跃出去,却觉手上死沉。 韦曦用力攥住他的手腕,随着时间的推移,戒指的毒素效果消退了些, 他一只手已经能动了。此时此刻, 唯有顾弈一根救命稻草, 他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顾弈却丝毫没有救人的打算,冲着韦曦手腕一别。 而韦曦也是个狠的,手腕剧痛,都要被生生拗断了,竟然还死撑着不放手。 眼看着那群人已经涌到了床边,顾弈情知不能再耽搁,也只能抓住韦曦的肩膀,往窗外纵身飞跃。 于是,众人就看到一团黑影从眼前飞过。仿佛是两只大鸟一般跃过众人头顶,从房间西边的窗户飞了出去。 一群前来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 “刚才什么情况?” “都是男人在乱搞!”几个站在前头的人看的比较分明,涨红了脸庞,唾沫横飞地八卦着:“我刚才看清楚了!那个被人压着的长得真好看,天仙一样。” “哎,床上剩下两个好像也是啊!” 人群中,两个收了银子的酒楼管事大惑不解,怎么跟商量好的剧本不一样啊? …… 房间里一片吵杂。 而这一切跟顾弈无关了。 他跃出客栈窗户,带着韦曦一路潜行,直到一处假山旁,眼看四周无人,他将人扔在地上。 韦曦后背吃痛,急促地喘息着。很快又被人拎着衣襟抓了起来。 顾弈的脸近在咫尺,恶狠狠瞪着他:“人呢?” 冷风吹拂,高热的感觉略微消退,韦曦强忍着身体的异状,低声道:“不知道。” 一句话没说完,肩膀传来剧痛,同时响起骨头错位的咔嚓声。 顾弈的眼睛浮动着一层赤红的色泽,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冷汗冒出来,倒是将原本涌动的异样感觉逼退了,韦曦甚至有点儿感激顾弈了,再痛苦的刑罚,也比之前那种万蚁吞噬的滋味好。 “她已经离开了,我也不知去了哪里。”他迅速说着。 顾弈冷静了稍许,看到韦曦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想来那人应该是没有吃亏。她聪慧机警,多半是自己甩脱了恶贼,还反算计了这帮人一把。顾弈略微思忖,就推测出大概经过。 -- 会面 比起袁萝酸涩的烦恼来。 此时韦氏府邸, 是一场愤怒狂躁的风暴席卷而过。 韦曦站在房间中央,曾经富丽奢靡的书房几乎已经看不见什么完整的东西了。 门外的侍从瑟瑟发抖,自家少爷性格向来冷静自持,极少有这般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更别说通过打砸东西的幼稚行为来出气了。 不过比起前半夜的噼里啪啦,后半夜的寂静更让人压抑难受。 韦曦在房内一直静坐到天明,脸上狂怒之色才渐渐平息。 激烈的情绪发泄之后, 是一种深深的无奈。他长吸了一口气, 站起身来。 推开门, 冷声道:“来人,将房间里收拾一下。另外叫韦昌进来。” 接下来还要善后,绿竹楼那边牵扯此事的人, 还有涌入房间看到了自己容貌的人,还有侯三那两个蠢物,一个都不能留。 长久跟随他的护卫首领韦昌进来, 跪地等待着主人的吩咐。 韦曦还没开口,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随从的身影从廊道尽头闪过。 “鬼鬼祟祟干什么?”注意到少爷的目光, 立刻有侍从呵斥道,同时将那个随从一把从廊道边拖了出来。 小随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不敢惊扰少爷,是刚才六小姐那边派人过来好几趟,探听情况。” 韦曦脸上闪过一抹怒色,厉声道:“不必管她!” 今日受辱, 固然有他疏忽大意的原因, 但事情的始作俑者还是自己这个好妹妹。 随从吓了一跳, 瑟缩着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旁边护卫一脚踢在他腰上,“还不快滚出去!” 随从赶紧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韦曦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喝道:“慢着。” 随从又扑通一声跪下了。 韦曦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沉闷地吩咐道:“让人劝劝她,安分些,别闹腾了。” 说到后来,他音调和缓下来,带着无奈。终究是亲妹妹,还能怎么着? 属下退了出去,韦曦冷静了心神,开始交待韦昌善后的处置。 绿竹楼上的人,纵然再见他的几率很低,还是尽早处置干净为好,他从来不喜欢将自己的把柄落在别人手上。 *** 韦氏府邸的后院,一处花木扶疏精巧别致的小院里。 瓷器碎裂的声音打破了清晨寂静的气氛。 “六小姐,六小姐,您可别这样了。” 年迈的嬷嬷屏退了侍女,跪在内室的地上,抱着自家小姐的腿,苦苦哀求着。 韦氏的六小姐韦素素咬着牙,脸色铁青,最终将手里的另一个花瓶放下,痛哭起来。 “这算什么。什么叫安分些,别闹腾了。”她咬牙控诉,“我好不容易做了个局,亲哥哥还来给我拆台。” “终归打量着我不是他的亲妹妹,” 嬷嬷惊得魂飞魄散:“六小姐,这种话万万不可以在外头说。” “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家里一个个表面上吹捧着,谁不暗地里讥笑我是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 “哈,若是五姐姐遇到这种事情,你说四哥会袖手旁观,让五姐姐嫁给那种寒门子弟吗?” -- 夜袭 自从那件事之后, 袁萝开始冷淡顾弈。 原本毓秀宫的课程也停止了,她告诫顾弈,两人这段时日最好少相处,毕竟得罪了韦曦, 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两人。 顾弈非常温顺地点头答应了,但是从锦麟司传来的消息,还是让她烦躁。 还有连延秋在旁边不时开嘲讽, “娘娘喂了那么久的狗, 突然之间不喂了,肯定恋恋不舍。” 这些天顾弈每次值夜结束之后,都习惯性地跑去毓秀宫外, 倒也没有接近,只是站在廊下远远看着,大半夜才会返回侍卫所。 “被抛弃的小狗, 还真是可怜。”提起这件事, 连延秋的口吻好笑之余, 竟然真的有点儿同情。 袁萝被他说得火起, 这天晚上干脆收拾妆容,去了毓秀宫外。 少年正凭栏遥望, 寒月湖上的风吹过, 带着清爽的凉意。他的背影看起来孤单又落寞。 听到脚步声,顾弈转过头, “轮值结束了, 不赶紧回去歇息, 每天这么清闲吗?”袁萝没好气地开口。 “我在这边,让你困扰了。”顾弈立刻意识到。 “是的。”袁萝毫不避讳地点头。 顾弈垂下头,看不见的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沮丧地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明天开始不要再来毓秀宫了。”袁萝坚定冷酷地说道。 顾弈没有说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莹莹水光,里头满是委屈,真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受不了,都是连延秋那家伙乱说话,她才会不由自主这么想。 袁萝按住额头,错的人不是他,而是她。她现在满心懊悔,真的错了,一开始就不应该想着投机取巧。 “身份有别,我之前太轻率了。”袁萝低声说着,“险些害了自己,也害了你们。” “没有。” “你还有家仇在身,还有责任,不应该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 不是小事!少年倔强地抿着唇。 只要关系她的事情,都不是小事。最初的几天,是他担忧韦曦贼心不死,不顾威胁干出危害她的事情来,后来发现没有动作,渐渐放心,可每天过来这边守着,成了一种执念,一种习惯。 “我知道,我只是……”他只是想要看看她,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只要毓秀宫中闪烁着灯光,他就感觉安心。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那段日子,他曾经噩梦缠身,直到遇到了她,他才感觉到平静和安宁。 “其实我那些日子一直在做噩梦……”顾弈刚开口就停了下来。 这种事情傻透了,听起来好像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竟然还会被噩梦吓得睡不着觉。 听着他犹豫迟疑的话语。袁萝心中柔软了下来,他其实还是个少年,就被迫走上战场,亲眼看着自己父兄和亲友战死殆尽,看着那么多的鲜血和死亡。肯定会留下严重的心理创伤。 就像是上辈子看过的很多士兵,在经历了残酷的战争之后,会留下应激创伤综合征。 -- 未婚妻 对韦曦这出人预料的表现, 袁萝决心去探察一下。 现成的目标人选,韦皇后。 到了坤宁宫,殿前的广场上,袁萝看到韦皇后正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 逗弄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等看清楚那黑白相间的身躯,还有标志性的黑眼睛,袁萝简直要尖叫出声了。 竟然在坤宁宫里见到两只熊猫!而且个头都不大, 还是幼崽状态。 一群宫女围在熊猫旁边, 两个小太监拿着嫩竹子在逗熊猫。众人的簇拥中, 韦皇后怏怏地看着,无精打采。 袁萝却两眼放光,快步冲到近前。 一众宫人纷纷行礼, 袁萝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然后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一只嫩竹条,喂到熊猫嘴边。 旁边宫人提醒道:“这竹熊甚是凶猛, 娘娘小心。” 袁萝看熊猫抱着竹子啃得欢脱, 胖嘟嘟的身体变成一只奶油芝麻团子, 心情大为爽朗,韦曦之事带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一边喂着,转头问道:“这两只小东西是哪里送来的?” “回禀娘娘,这是韦统领听闻我们娘娘近日心情不佳,派人送进来的。”一个坤宁宫女官略带炫耀地说着, “听说这竹熊是西南的特产, 毛色特殊, 极是少见。” 确实挺稀罕的,韦曦还真是个体贴的好哥哥。袁萝念头刚一闪,宫女继续说着。 “本来准备做衣裳,但这黑黑白白的颜色也太素淡了,而且刚才看过,毛质也不算细密。不如扒了皮做个褥子。” !!!袁萝手里的竹子险些掉下来,喂,你们也太丧病了吧! 这么可爱的两只熊猫,你们竟然想要……就算古代没有动物保护法,也不能这么没人性啊! “这怎么能行?”她气愤地道,“宫里头绫罗绸缎的衣裳还穿不够吗?祸害动物算什么事。” 四周宫人顿时安静下来,不知道贵妃娘娘为什么要生气。 后头韦皇后略提起精神,冷笑一声:“听闻贵妃还有一件蓝狐皮的斗篷,根根毛发都质如白银,色泛蓝光。” 袁萝咳嗽了一声,这件斗篷她看过,是用北地雪原上极珍稀的一种狐狸皮制作而成,确实万分华美。关键是这种狐狸只有腹部一小块皮是这般炫目的颜色,集腋成裘,一件斗篷耗费了上百只狐狸。其实除了这件,贵妃娘娘皮毛的衣裳还有上百件,都是雪狐,紫貂之类的珍稀品种。 “咳咳,本宫觉得这两个小东西很是可爱,就这样扒皮抽筋也太残忍了。” 韦皇后没有理会她,转身气鼓鼓地进了大殿。 袁萝让宫女将两只熊猫送去御花园里好好养着,安排好,这才跟着进了大殿。 韦皇后歪在榻上,拿着一卷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想到今天还有求于人,袁萝走到她面前坐下,之前她注意力全在熊猫身上,此时看清楚韦皇后面容,不禁吃了一惊。 韦皇后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原本粉嘟嘟的脸颊变得消瘦白皙,亮晶晶的大眼睛也蒙着一层雾气,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得。 -- 左冰凡 这一天晚上, 袁萝踏着月色,再一次来到了毓秀宫后的回廊上。 少年果然如记忆中一样,正在廊下静默地凝望着远处的灯火。 看到袁萝走来,露出笑容, 快步迎了上来:“娘娘怎么过来了。” “只是看着这些悬浮的灯光,忍不住想起,那些边关燃起的战火, 远远看去, 是不是也这样璀璨。”回想着战报上的描述,直白却精准。让人忍不住畅想,那会是怎么样一幅令人震撼的画面。 顾弈笑了一声:“连娘娘也听说了。” “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你去问问,哪个人不知道?” 顾弈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低声道:“战场上的火焰, 再璀璨, 也脱不了血腥气。终归不及宫中的宁静安乐。” “可正是那些血腥的火焰, 才保证了这些宁静安乐的灯盏。”袁萝笑着说道。 是边关无数的流血牺牲, 才换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袁萝看向少年欢喜的脸庞, 突然问道:“不觉得有点儿郁闷吗?说起来, 这场大战是你在幕后策划的吧。如今却捞不到一点儿功劳。” 比起因为这一战而名动天下,人尽皆知的左冰凡, 作为这一场大捷真正的缔造者, 顾弈却只能默默无闻, 想一想,袁萝都替他觉得意难平。 按照原作,顾弈在收回失地的战役中,一步步高升,等到收复天阁关,“蔡云衡”已经是北疆的新锐将领之一了。如今却要困守在宫中,因为自己,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顾弈的脸上却看不到郁闷,“立功的都是兄弟,何必计较这点儿得失。”他目光开朗清澈,是真的没有丝毫计较。 袁萝点点头,也是,反正左冰凡也是你的好哥们。 在原书中,左冰凡也是她印象深刻的一个名字,这家伙跟蔡云衡一样,也是男主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比起英年早逝的蔡云衡,左冰凡跟着男主一路奋战,是他最值得信赖的左臂右膀。甚至原书的评论栏里,还有不少yy两人社会主义兄弟情的读者。 顾弈将整个战略的关键交给他,也是十足的信赖。 顾弈的目光投向袁萝,真心实意道:“其实这一场大胜,最大的功劳应该是娘娘的。若非有热气球这种东西,我也无法布下这个局。” “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概念,真正动手还是你们。”袁萝耸耸肩。 要完成这个计划,需要他们反复对热气球进行改良,对飞行速度和燃料进行精准测算。然后综合考虑风向和距离,选择合适的天气。还有埋伏的地点,兵马的走势。一场胜仗,落到笔端,是辉煌的成果,但是在结果之前,不知道要有多少心血来浇灌。 “不仅这个,还要多亏娘娘教我的学识,原来数学真的很有用。”顾弈忍不住笑起来。 “要不然怎么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袁萝喃喃说着。 “什么叫数理化?” -- 调戏 “左冰凡, 你嘴巴放干净!”一个英朗的声音打破沉寂,带着怒意。 蔡云衡从马车后面走上来。他昨天刚刚结束任务,返回宫中,过来找顾弈, 就听见这种讽刺。顾弈能忍,他却忍不住了。 左冰凡轻蔑地呵呵两声,说出的话更加恶毒:“宫中软玉温香里养得太久, 连狗吠都这么有气无力吗?” 蔡云衡眼睛闪过赤红:“你敢再说一遍!” 他抬脚要冲上来, 左冰凡身边的亲卫立刻拦下他。眼看着就要打起来。顾弈突然快步冲上前,拦到了双方之间。 他将手搁在蔡云衡肩头,安抚地拍了拍, 然后抬头望向左冰凡。 被羞辱的人是他,却依然冷静自若:“宫中规矩森严,左将军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他语调淡然, 只有非常亲近的人才能看清, 他眼眸深处的怒气。 “多谢提醒, 凭本事说话, 我又不必靠讨人欢心来苟延残喘。”左冰凡耸耸肩,一句句直戳顾弈心口。 蔡云衡好不容易安抚下去的怒火, 又一次高涨起来。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别忘了这一场胜仗是谁在背后……” 顾弈一把扣住他的肩膀, 打断了蔡云衡的冲动。 左冰凡耸耸肩:“自然是战士们用命拼杀换来的,难道是靠着那些躲在裙子底下苟且偷生的家伙来的吗?” 顾弈垂下视线, 掩去目光中的黯然, 声音冷淡却彬彬有礼:“左将军言之有理。” 旁边的将官看着情况不妙, 提醒道:“出发的时辰要到了。”祭天典礼也不容拖延。 左冰凡嗯了一声,却没有离开,目光落在顾弈脸上,冷厉而严肃:“我若是你,与其受辱,宁愿立刻自尽,以保清名,才能告慰战死的父兄前辈。” “够了!”一声断喝传来。 众人纷纷转身,这才看到后面走来的人。 出声的是苗子方,满面怒容。但众人的目光都不在他身上,纷纷看向他旁边。 一位盛装丽服的佳人正站在廊下,明目皓齿,肌肤胜雪,宛如冉冉明月般动人心神,正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 众人纷纷行礼。 苗子方越众而出,严厉地望着左冰凡,喝道:“出行在即,却在此喧哗,成何体统?” “末将知罪。”左冰凡低头,升值之后他填补了陆秉忠留下的空缺,苗子方算是他顶头上司。但看他冷峻的表情,显然并不是对嘲讽顾弈有任何懊悔,只是单纯的军人服从命令而已。 “立刻退下,准备出发。”苗子方吩咐道。 左冰凡准备离开,却被袁萝出声阻止:“且慢。” 众人都僵住了。眼睁睁看着贵妃娘娘提起裙裾,慢慢走下回廊,到了左冰凡面前。 袁萝背对着顾弈,却能感到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自从开了李婕妤这个马甲之后,她再也没有以贵妃的身份跟顾弈见过面,害怕露馅儿。 但此时此刻,心中高涨的怒火已经让她顾不得这些了。 -- 神棍 抵达了天坛, 已经是下午,献俘大典的程序远比普通的祭礼要复杂,所以早已备好了行宫,需要在这里住一宿。 袁萝进了准备好的寝宫, 虽然不能跟紫宸殿相比,但也装点地风雅明净。 更换了衣裳,袁萝从大殿出来, 走在廊下, 远远看到好几个妃嫔带着人欢欣地往后山去了。 对长年累月封闭深宫的妃嫔宫女来说,这是难得的玩耍机会。祈天坛上不仅是皇家祭祀的所在,后山有好几个礼部衙门的办事场所, 钦天监也在这里设着观星台。东边还有皇觉寺,是皇家寺庙,数位大德高僧在这里主持事务。 四喜也跃跃欲试:“娘娘不去求一签吗?听说皇觉寺的签文极是灵验, 批命断人堪称金口玉言。” 袁萝摇摇头, 她对这些封建迷信没有兴趣。 去正殿陪着司空霖说了会儿话,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 明日的典礼要持续整整一日, 费时又费力,大多数人都早早安歇了。袁萝回了自己寝殿, 卸了妆容, 听到身边锦麟司的密探禀报着顾弈的动向。 听到顾弈去了皇觉寺,袁萝收拾妆容, 戴上帷帽, 往东边而去。 *** 夜色笼罩下的山脉分外静谧, 路边小虫发出嘹亮的鸣叫,衬得夜幕越发幽深。 皇觉寺伫立在山峰之侧,深夜时分看上去庄重典雅。因为祭礼,寺庙内的僧侣大都被调去天坛那边彻夜祈福,寺内留守之人稀少,这时辰也大多睡着了。 顾弈和蔡云衡负责巡逻这一带。 走在寺庙东侧的小路上,前方出现一处高台。 青石板垒就的高台呈圆形,高为九层,宽逾十丈,最顶层由汉白玉铺陈,镂刻着古朴的花纹。 高台中央伫立着一座巨大香炉,青铜质地,高逾等身。 两人趁着空闲,上了空无一人的高台。 蔡云衡饶有兴致地开口:“听说这皇觉寺的签文最是灵验。” 顾弈也围着香炉转了一圈,“用这种方法求签,还真跟那些普通佛寺不一样。” 皇觉寺的签文是求签之人从铜炉中抽取的,这铜炉表面看着简单,其内部另有机关,一道圆环扣着外壳,想要求签可以扯动圆环,引动内部机关转动,经过门型的小口,会有铜签从中甩出,滑入外头的滑道,落到人面前。 比起佛前摇晃签筒子的模式,无疑更加玄妙。 “听说这座高台以前是钦天监建来观星的,当观星台用了几十年,才改建成佛寺。说不定真有上达天命的灵通。” 蔡云衡鼓捣着签炉,研究该怎么用。 顾弈上前扯动圆环,就听见香炉内部传来细微的喀嚓声,片刻之后,一枚闪亮的铜片从出口滑落。 蔡云衡大为惊叹,也跟着抽了一支签。 翻看着签文上的字句:“丁戊字,天干四……这是什么?” “这种签文需要专人来解签的。”顾弈笑道,“不然佛寺怎么赚银子。” 普通的佛寺抽签,是要捐了香油钱才能抽,这种设在外头的签文,若不交钱兑换解说,很多贪小便宜的都拿着签文跑了。 -- 罪魁祸首 找到了病因, 袁萝却更加头疼。情药这种东西,并非毒药,根本无药可解,最方便的法子就是直接找人来发泄一通, 水到渠成。可偏偏司空霖在某方面不行,中了药物无法发泄,只能硬挨。当初韦曦功体深厚, 意志坚定都险些熬不过去。司空霖更加不济。 此时此刻, 蹭着袁萝的胳膊,好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小狗。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是怎么回事,只是格外难受。 田磐紧急取了清心泻火的丹药来, 也只能略微缓解。袁萝又命人取来冰水,替司空霖擦洗额头和四肢。 中间皇帝生病的消息传了出去,几名朝廷重臣纷纷赶到, 袁萝又不能将这种病因公诸于众, 只命刘秀淳传话, 说皇帝因为车马劳顿, 风寒发热。又调来了苗子方带着天武卫护住寝殿。 折腾了大半夜,才终于缓解了症状。 眼看着精疲力竭昏睡过去的司空霖, 袁萝也觉得自己累得半死。 解决完了这边, 还有罪魁祸首等着她去收拾。 空气里浮动的馨香已经散去,却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味道, 袁萝厉声喝道:“这香料是哪里来的?” 因为她不喜欢熏香, 司空霖也跟着极少用香料。 服侍的太监立刻跪地道:“是皇后娘娘那边的女官送来的, 说是娘娘必需点这个香才能安睡。” 果然如此!袁萝冷笑,起身就往东隔间走去。 到了地方,门外的两个宫女见她过来,还想要进去通报,几个太监上前,将两人扣住嘴巴,直接拖了下去。 袁萝心中怒火万丈,将门一脚狠狠踹开。 就看到房内灯火骤然熄灭,一个中年女官迎上来,板着脸躬身道:“皇后已经安歇,贵妃娘娘有任何事务,不如等明早再来商议。” 不用袁萝吩咐,四喜上前,一巴掌将女官抽到了一边。 袁萝冷着脸冲入寝殿,到了床前,直接掀开被子,将韦皇后拉了出来。 韦皇后身上衣衫完好着,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有睡觉,是听到了自己踹门的声音,赶紧躲到了床上去的。 此时被袁萝抓住手臂,她惊声尖叫起来。 “你要干什么?!” “闭嘴!”袁萝的怒气几乎要化为实质,将韦皇后焚烧殆尽。 韦皇后被吓得住了口,被拖到大殿中央,她又鼓起勇气,瞪着袁萝,“你要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声音虽大,却压不住其中的颤意。 袁萝将她一路往前拖,冷笑:“我要干什么,娘娘会不清楚?” “本宫是看走眼了,原来娘娘如此胆大包天。”她目光冷戾逼人。 两人经过门边的时候,韦皇后突然双手抱住门框,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袁萝使劲儿把她往下扒拉,奈何这死丫头抱得跟无尾熊一样,死活不下来。嘴里还嚷嚷着:“我警告你,本宫可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不过是个侧室,不能对本宫无礼。祖宗社稷都看着呢!” -- 泄密 将司空霖身边的宫人借着服侍不周的名义, 重新整治了一遍。 袁萝一直忙碌到傍晚才消停下来。 独坐在殿内,她只觉得心力交瘁,身边的形势好像一日日败坏。 司空彦身体的秘密是瞒不住了,要不要提前抱养一个宗室的血脉来?呵呵, 比起这个来,还是早日下手,将东海王弄死的好。 累了一天, 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 晚膳略用了小半碗粥,就让撤下去了。 暮色笼罩着辽阔的宫室,袁萝更换了妆容, 往后山而去。 明明已经决定尽量减少接触,可为什么还是眷恋着相处的时光呢。 大概在这个充满了权利和欺诈的深宫,除了司空霖, 只有那个人对自己的感情, 是纯粹而真挚的, 不带一丝功利。 越是身心俱疲的时候, 越发贪恋那份温暖。 虽然这段感情,也是自己欺诈而来的。 夜色之下, 她来到了后山的皇觉寺内。 深夜的古寺冷寂安详, 东边的观星台上空无一人,她登上高台。 夜风清凉, 遥望着苍茫起伏的山峦。 在这个寂静的时刻,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想家了,想念那种无忧无虑的轻松生活。身处这样一个职位,实在让她心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成功的一天。 顾弈和蔡云衡巡逻经过这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娘娘!夜风凄冷,怎么过来这里?”蔡云衡惊讶地问道。 袁萝转头,看向两人,突然开口道:“有酒吗?你们两个。” 蔡云衡怔住了。 “娘娘有心事。”顾弈蹙眉。 蔡云衡醒悟过来,立刻道:“娘娘有何忧虑,可以说出来我们参详,若有效力之处,必不推辞。” 袁萝抿着唇:“现在我不想说心事,只想要喝酒。” 李婕妤这模样,明显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蔡云衡着急,还要再说。顾弈抬手止住了他,转头道:“我记得营地那边还有酒来着,云衡你帮忙取一坛来,顺便告个假。” 蔡云衡看了看两人,无奈地点头应了。 高台上只剩下袁萝和顾弈两人。他来到袁萝身边,扶着栏杆,眺望着夜幕之下苍茫无尽的群山。 “娘娘以前没有喝过酒吧?”他状似随意地开了口。 “谁说的,我喝过啤酒的。” “那是娘娘家乡的酒水吗?” “你怎么知道?” “我在边关的时候也是这样,每到想家的时候,就想要喝酒,喝得醉意朦胧,就好像回到了家中一样。温暖又舒服。”顾弈轻笑着,“可惜后来酒量越喝越好,轻易不能醉了。” “我是想家了。”袁萝痛快地承认。 顾弈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泽,“其实娘娘不必着急,迟早有一日,娘娘能返回家中,与亲人团聚的。” 眼前之人并不适合这个深宫,而他有信心帮助她离开这个囚笼,还有她的亲人…… 少年的承诺真挚诚恳,落到袁萝耳中,却格外讽刺。他回家的关键,还真的要靠他了。 -- 破灭 袁萝强压住自己异样的神情, 紧张地问道,“真正泄密的人是谁,你有线索吗?” “没有,不过有个猜测对象。”顾弈搁下酒杯, “追索一件事的起因,最好是看结果,谁得到的利益最大, 谁就有可能是犯人。” “父亲身亡之后, 北疆的兵马和指挥权都落到了奋威将军钟离竺的头上, 他是韦丞相的妻弟,两家世代交好。” 他是怀疑,顾良勇的落败, 还是门阀世家出手。想想确实合理。咸宁帝驾崩之后,留下的寒党就以顾良勇为首,时不时跳出来扎眼。将顾良勇弄死, 之后再分化拉拢打压就简单了。从此再也没有了眼中钉。 “父亲身边的副将刘瀚音, 日前也迎娶了门阀世家的一位庶女为填房。当初还是他鼓动我入宫行刺, 并提供了路线和联络之人。”说道后半句,顾弈摇头苦笑。 嗯,连安插的泄密之人也有了对象。袁萝摸着下巴,指使顾家唯一幸存的遗孤去将贵妃这个眼中钉拔除,借刀杀人之后, 再灭掉顾弈, 一举两得, 从此之后高枕无忧。这么说来,顾良勇的身亡,还真可能是门阀世家的罪孽。 袁萝竟然感觉一阵轻松,大概是一直压在心头的重担——原主迫害顾家忠良的罪名,突然感觉轻了些。 虽然不能因此否定贵妃曾经的罪责,但终究让她看到了一线崭新的希望。 又想到,难怪顾弈那么着急地要襄助左冰凡在北疆立下大功。如果这一趟顾家军再不能翻身,只怕难逃被肢解的结局——要么变成别人的狗腿子,要么变成战场上的炮灰。到时候,北疆真的要变成门阀势力掌控的天下了。顾良勇和咸宁帝之前十几年的努力付诸流水。 至于左冰凡为人如何,那是另一回事儿了。 “那你将来准备怎么办?” “继承父亲的遗志,不仅是要驱逐鞑虏,靖平山河。还有上一次战败的仇。是北戎的,也是幕后黑手的。” “这么多年来,门阀世家把持朝政,寒门子弟和平民百姓再难出头,在边关,需要流更多的血,才能换来功劳簿上简单的一笔。父亲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希望改变这个局面。他没有完成的事情,我会接着努力。” 袁萝仔细品味着这段话,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细致。这不是一家一户的仇恨,也不是一场战役的厮杀,而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指控。 大约少年也不能理解,如今他的言语,其实是一种社会变革的驱动力。 她笑起来,这一趟出门,真的来对了,太值了!因为昨晚风波而升起的疲惫和怨念一扫而空,眼前少年让她看到了崭新的希望,如眼前的月光般清透无垠,照彻山河。 “娘娘觉得,这个秘密下酒如何呢?”顾弈转头,笑着问道。 袁萝笑着,眼神明亮:“很好。” 清风吹过,她的忧愁仿佛跟着这呼啸山间的风远去了,顾弈的眼神也放松下来。 -- 议和 袁萝心情乱成一团, 比之前来观星台的时候还要恐惧。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两个马甲了!这样算起来,自己所以为的好感值,其实都是加在李婕妤一个人身上的。 如今按着顾弈的肩膀,清晰的传来好感值36的提示音。 哈哈, 不知不觉,她竟然在顾弈身上完成了任务,如果只是李婕妤的身份的话。 袁萝的表情太过慌乱, 顾弈终于察觉不对劲儿了。 只是破解了身份, 女孩子的小秘密都是这么珍贵的吗?他惊慌失措起来, 却不知的该怎么安慰,只能紧张地望着她。 “娘娘……是我不对……” “不是,是我不对。”袁萝苦笑着打断他的话, 事已至此,她只能认命, 对上顾弈焦虑的目光, 袁萝摇摇头, “我没什么, 你不必多心。只是喝多了,有些心烦。” 现在她一秒钟都不愿意跟顾弈待在一起,甚至恐惧这可怕的好感值。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个孤单的人,承受不住这样深重的感情。 尤其是一份建筑在欺骗之上的感情。 她无比的惭愧和心虚。 巡逻交班的时辰已经到了, 顾弈满心关切, 也只能先将袁萝送了回去。 看着梦萦魂牵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顾弈心情沉重,虽然说着无所谓,但袁萝的表情,绝不是无所谓的模样。 究竟是为什么?只是说穿了一件事而已。他百思不得其解。 蔡云衡在旁边更加迷惑,迫不及待问道:“你们刚才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说昨天的大师,还有上次你说的送你药材的老嬷嬷,都是……” 顾弈回过神来,冲着他郁闷地点点头。 蔡云衡震惊的嘴巴变成o形,半天纳闷道:“婕妤娘娘喜欢假扮成别人吗,这是她的兴趣爱好?而且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能会这种江湖伎俩。” 易容改装在江湖上不算太罕见,但也需要下苦工学习的。 顾弈也想过这个问题:“她是东海王送入宫中的,想必是之前受过专门的训练吧。” 蔡云衡点点头,这确实是个合理的解释。 “但是……她为什么要……” 明明可以直接示好的,比如上一次送给小黑狗药材,直接拿出来就行啊!还有昨天晚上,假扮成解签的师父,说什么前途无量,青云直上,是因为想要安慰与左冰凡吵翻了的顾弈吧。 是不好意思直接说吗?还是因为顾忌着男女有别的身份?蔡云衡想了半天,只能想到这个原因。女人的脑回路真是诡异啊!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顾弈仰望着高远的天幕,心里头轻柔又酸涩,像是喝了一杯酸甜的果子酒。 “我知道她有很多秘密。终究有一天,她会告诉我的。”少年低声说着。 *** 祭天献俘的典礼如期举行了。虽然皇帝和皇后,以及贵妃都怏怏地看着很没精神。也并不影响这是司空霖登基以来的头号盛事。 被俘虏的北戎兵马还有几个小部族的首领,被训练着三跪九叩表示臣服,之后还得跟在车队后头返回京城,让众多百姓围观。 -- 宫变 夜幕低垂, 阴云凝聚。 入夜之后,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至。 行宫下榻的第一天,便是这般风云变色的天气。 东海王司空彦站在廊下, 凝望着遮天蔽日的暴雨,目光阴沉而凝重。 殿外,属下匆匆进来, 通传了一个消息。 他回过神来, 快步走向大门,原本阴郁的神情也随之调整成欢欣温润。 左冰凡被礼官引着,穿过中庭, 尚未进殿,就看到司空彦快步下了台阶。 堂堂亲王,却对一个四品武将降级出迎, 可谓礼遇到了极点。 左冰凡却并未如普通官员一般, 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神情平淡地冲着台阶上那人躬身行礼:“末将见过王爷。” 司空彦哈哈一笑, 扶住他:“何必讲究这些虚礼。本王想来佩服英雄,早就想要亲耳听一听左将军说说当日驱逐鞑虏, 光复城池的战况。” 他亲热地将手搁在左冰凡肩头, 揽着他进了大殿。 分主宾落座之后,宫人奉上茶水, 悄然无声退了下去。 寂静的大殿, 只余下同样年轻的两个人相对而坐。司空彦却并没有急着拉拢或者许诺, 反而从容询问起之前一战的细节。 他言辞清雅,态度和润,是个极好的谈话对象。 左冰凡并不太擅长言辞,却也在他的引导下,将之前一战从容说来,对最关键的问题,天降火流星的秘密。他也没有隐瞒,直言是军中能工巧匠发明了一种以孔明灯为参考的大型器具,才能达到这种战果。 司空彦眼中闪烁起亮光:“将军果然是坦诚之人。” “王爷见笑了,您应该早已知晓了吧。”此等机密,是不可能瞒过司空彦这种实权亲王的。 司空彦诚恳地点头:“略知一二,终究不如将军所言的详尽。” 顿了顿,又慨叹道:“说起来,本王年幼的时候,也曾经想着上阵杀敌,本王的封地虽然富饶,没有北戎这等蛮夷,但倭奴常年犯境,也是心腹大患。可惜自幼身体欠佳,就算修习武道,也难更进一步。” “王爷血脉尊贵,怎么能以身犯险。”左冰凡公式化地回道。 “本王素来看重英雄,更何况左将军这般年轻有为,将来大展宏图,不在话下。只怕三五年内,坐到镇北将军的位置上也不意外。” 镇北将军是正二品的实权大将,就是之前顾良勇的位置。 这个条件绝对足够诚心了。 左冰凡却并未急着感恩戴德表忠心,只不咸不淡地道:“王爷过誉了,末将才干有限,只怕难当如此重任。” “哈,当年顾将军大破北戎,是在三十六岁那年,已经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如今左将军未及双十,就功勋不逊前人,若要说才干有限,满朝武将,岂不都是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顾将军屹立朝堂,是凭借实打实的功勋,我虽不才,也不想以权谋争斗取利,宁愿戍守边关,稳扎稳打。” “不亏是顾将军一手教导出来的人才。”不软不硬碰了个钉子,司空彦反而露出笑容。 -- 金吾卫 疼, 疼,疼,太他喵的疼了! 袁萝捂着嘴巴,眼泪忍不住掉出来。 刚刚咬破了舌头吐出了血, 一时情急,咬得太狠了。此时退入后殿,冷静下来, 只觉痛得钻心。 田磐冷汗直冒, 拿着小银镊子给贵妃娘娘上药, 时不时被袁萝倒抽冷气的声音吓地一哆嗦。 还是连延秋好。上药动作利落, 而且赏心悦目, 看着也是一种安慰剂。袁萝捂着腮帮子,暗暗慨叹。 终于熬到田太医战战兢兢将药上完,她开口问道:“东海王那边怎么样了?” “王爷已经在后殿安歇了, 几位御医会诊,暂时尚未得出是哪种毒素。”田磐小心翼翼回道,又压低了声音:“还得看娘娘您的意思。” 袁萝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连田磐这样的亲信之人, 只怕心里头也在猜测,东海王中毒是自己下的手,更不用说别人了。 从这个角度来讲,东海王这一次也够狠的, 毒药是实打实地喝了下去, 元气大伤。 发生了中毒事件, 酒宴自然不能继续,宗室勋贵们匆匆离开,而整个大殿被苗子方带着禁卫封闭。所有的酒水食物,则全部被封存,等待检验。 以颍川郡王为首的十几个宗室并未远离,还留在东海王下榻的后殿,等着御医诊治的结果出来。 两位位高权重的贵人中毒,侍卫们雷厉风行,紧急搜查了御膳房,很快传来消息,一名负责上菜的小太监被发现在寝舍里自缢身亡,在他的房间里还发现了包毒药的纸袋。 偏偏这小太监是避暑行宫之人,因为此次接驾,行宫扩充人手,刚刚选入宫中,线索一下子断了。 袁萝听着禀报,只想冷笑,这半遮半掩的手段,仿佛真是她安排的人一般,若不是她当时灵机一动,也假装出中毒的模样来,这两日就会有宗室上表,指责她了。 袁萝在乎的并不是东海王的算计。反正双方已经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关键是东海王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中毒”。 是因为收服了左冰凡,所以给了他提前行动的勇气吗? 罢了,早动手也好,反正她已经在他返程的必经之路上埋下伏兵,就等着猎物入局了。 袁萝还记得跟东海王是勾结侍卫潜逃的,在布置后殿防卫的时候,故意按照东海王的意图,将他收买好的侍卫安排到了要紧的位置。 同时又安排锦麟司之人昼夜紧盯。 果然中毒之后第三天,东海王行动了。 太医院副院判王德荣前去为东海王诊脉,循例开了药剂,并叮嘱王爷卧床歇息,不可挪动。之后带着两个小学徒,离开了后殿。 返回太医院之后,其中一位“小学徒”返回京城取药材,半路上迅速被严擎天等高手接应离开了。 而留在后殿的那位“东海王”,继续安静地闭门养病。 这偷天换日的过程堪称天衣无缝,若非早看过原书,还真要被他得逞了。袁萝收到消息,立刻吩咐程巍传讯给陆秉忠,提早将河道伏兵布置好。 -- 狙杀 袁萝坐在床边, 晴虹带着两个宫女服侍她简单洗漱。 韦曦为人细心, 将一整片独立的区域划拨给了他们, 又安排了一队人马在附近值夜警戒。 四周一片静寂, 袁萝躺在床上, 心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她思绪闪动,回味着刚才韦曦的话语。 那些叙旧的话语也就算了, 有一句话让她格外疑惑。 什么叫“这几日行宫里头事多”?“你去祈天坛,我也能放心,顾弈也能放心”? 按照她的计划, 狙击东海王的主要战场应该在城外。避暑行宫这边没有那么多事情了。 忽然又想起之前顾弈叮嘱的话语, “不必等太久了。” 一种沉甸甸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这些天以来, 她始终处于焦虑状态, 原本以为是临近大事的不安,毕竟狙杀东海王算是她穿越以来最重要的一场行动了。但如今在这个封闭冷静的空间里, 她仔细反思, 发现自己这近乎烦躁的焦虑,是一种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穿越以来, 很多细节已经偏离了原作,自己再按照原作中的布局来推演计划, 还合适吗?会不会反而束缚了自己的视线。 如果排除原作的影响, 仔细思量这段日子的每一个线索。从东海王提前中毒昏迷, 偷天换日,到左冰凡暗中投效,再到今天韦曦语焉不详的提醒…… 一个恐怖的念头渐渐在脑海中浮现,她一直忽略了的事情。 袁萝突然起身,跳下床,披上衣服。 拔下一根簪子,就在地上,开始描绘一幅地图,那是金吾卫和天武卫的练兵场地,贡山东段。 托蔡云衡的福,她不仅看过,而且复制了无数遍的一幅图。 将地图复制完毕,她又在旁边画出行宫,然后按照今天走了一天的路线,逐步延伸。终于画到最后。袁萝身体颤抖,勉强扶着床,她才站起来。 终于明白之前这个营地的不对劲儿感觉是因为什么了。无论怎么画,自己目前身处的军营,也不应该是在两卫的比拼范围之内! 虽说场地只是个大概的范围,兵马大规模操练,经常有逾越边界的,但那都是打到中后期的事儿。如今练兵才刚刚开始,韦曦又是金吾卫统领,怎么可能出现在外围? 一道闪电钻入脑海。 她错了,她一开始就错了! 她不应该太过迷信原书,自从穿越过来,很多事情已经被改变了。 包括东海王的这一次行动。 他根本不是想要逃回封地,举兵造反,而是想要趁着这场秋猎,直接篡位登基,将她和司空霖一网打尽! 是了,她如今的情势很不妙,苗子方不在身边,陆秉忠也不在身边,还有连延秋也北上和谈去了,这是最关键的一点。连延秋的离去,让她和司空霖从情报到防备都大幅度降低。 她这边少了这么多棋子,而司空彦身边多了左冰凡,相当于控制了一小半的天武卫。 等等,不对,一个左冰凡,不可能让东海王这样铤而走险,天武卫终究还是苗子方说了算。还有更重要的因素。 -- 困兽之斗 一整夜的忙碌, 天边泛起白蒙蒙的亮光。比起正殿这边彻夜不息的灯火,大多数妃嫔和宫人都舒舒服服安睡了一晚。 清晨,刘秀淳带着小太监,跑遍了行宫各处宅院。 传递了一个让众妃嫔嫉妒, 却也习以为常的消息。 贵妃之前中毒病倒,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已然痊愈。皇帝龙颜大悦, 决定在临江楼上举行宴席, 庆贺此事,传令后宫所有妃嫔出席。 避暑行宫的日子,本就是无所事事的饮宴中度过。众人毫无疑心, 到了宴席的时辰,大多数妃嫔打扮地花枝招展,来到了临江楼。 临江楼建筑在行宫东侧的平波江中, 四面江水缭绕, 只有一面通过木制浮桥, 与岸边相连。这个季节正是风景绝佳的时候, 凉风习习,极为舒服, 避暑行宫的这几个月里, 妃嫔们多次在这里欢笑饮宴。 此时宽敞的大殿中,诸多佳丽云集, 三五个凑在一堆说着闲话。 不外乎一些衣服首饰, 消息灵通点儿的, 悄悄地议论着贵妃和皇后这两位贵人。 刚一入宫的时候,贵妃和皇后是互相看不顺眼,针锋相对的好几次。但自从去年年底,贵妃突然态度放软和了,不仅对待众妃嫔都颇为和睦,对待皇后更加亲热。 但这份亲密的关系只持续了半年多,突然之间又恢复了之前针锋相对的冰冷。 让不少妃嫔暗地里议论着。 “就是因为那一日宗庙之中,皇后娘娘伴驾,与皇上略亲热了些。贵妃就杀上门来,喊打喊杀。”杜昭仪低声说着,“我听宫中女官说,皇后娘娘头脸都有淤青,夭寿啊,竟然真的动手了。” 丁贵嫔唬地面如土色,用团扇掩着红唇,“难怪这段时日皇后娘娘都不太见人,而且一听人提起贵妃就要大动肝火。” 之前贵妃态度温和了些,些小妃嫔就意动,想要邀宠。只是碍于贵妃的威仪太重,而且连皇后都没有动作,她们算那盘葱,不好擅自下手。如今看来,幸好没有自找死路。在贵妃的眼中,皇帝只怕就是她一人的禁脔。 两人正说着,殿内声音渐渐消失。 抬头望去,果然是贵妃和皇后到了。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的是,两人竟然携手而来,呃,准确地说,是贵妃拉着皇后的手亲亲热热过来了。 韦皇后脸上的表情非常僵硬。 自从上次被狠揍了一顿之后,她就被软禁在宫中,虽然衣食住行没有任何亏待,但日日都被人盯着的滋味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快熬到头了,这个女人竟然要作死地开什么宴席。不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了吗? 袁萝听说了韦皇后拒绝出席宴席的消息,立刻亲自去了一趟,强硬地邀请。 开玩笑,这一次她的主要目标可是就她。其他妃嫔中也有名门贵女出身,但加起来都不及韦皇后一个人重要。 “听闻娘娘前些日子还在感慨,门庭冷落,枯坐深宫,度日如年呢。今日难得有了热闹,却不愿参与,是什么原因?” -- 攻防 走出了气氛压抑的大殿, 韦曦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先吩咐属下前往上游查探,堤坝能否修复。又命令人寻找坚固的木船和擅长水性的士兵,准备渡河。 等候的过程中,再一次传来消息。 司空霖还是没有找到, 已经翻遍了整个行宫,将所有的边边角角都搜罗了一个遍。 在控制住整个行宫之后,韦曦并不认为, 搜查还会有遗漏。 此时此刻, 他不得不怀疑一件事。 之前的情报,司空霖并没有参加临江楼的宫宴,那只是贵妃刻意放出的假消息。试图降低他们对临江楼的重视, 来拖延更长久的时间。 也不是没有想过,贵妃得知了宫变消息之后,安排锦麟司的高手, 秘密将司空霖带出了行宫。 但是在宫变之前的数日, 他们就已经对整个行宫严格监控了。四面八方都有高手居高临下监视, 任何人, 除非你变成一只飞鸟,或者会遁地术, 否则都不可能逃开他们的目光。 韦曦所得到的线报, 最近几日里,离开行宫的队伍只有李婕妤那一行人。 “只怕是表面上没有参加宴会, 暗中将人带入了临江楼。”司空彦也有同样的推测。 两人相视一眼, 立刻达成了一致意见。必需尽快将临江楼攻陷! 临江楼上只是一群宫人, 纵然有锦麟司的少数高手在,也不可能是大军的对手。难处在于如何抵达这座孤岛。 浮桥一时没法指望了,那就渡河。 数十艘坚固的小船列在岸边,载着上百名擅长水性的士兵出发了。 在湍急的巨浪中,小船行走困难,走了片刻间就有数艘倾翻。士兵落入水中,被卷入远处,这种湍急的水流里,就算水性再好也有性命之危。 不过还是有一部分船只坚持了下来,韦曦站在岸边,计算着数量。就算一多半的船只都在河中倾覆,剩下的一小半也足够将临江楼掀翻了。 毕竟他们兵员充足,可以无穷无尽地派人派船。 然而幸存的小船行走到半途,突然船上士兵骚动起来。有人惊声尖叫:“河道底下有尖刺。” 河底下果然被布设了倒刺,还有些削铁如泥的利刃,翻浪的水花中看不分明,小船接近了立时破船而入。 还有小船因为冲得太急,直接被数道利刃分割了大半,上面的人都猝不及防、鲜血四溅。后面的想要调转方向,然而在这种巨浪中掉头是个艰难的任务,立刻有更多的小船倾覆翻转,跌落水中。 不多时,数十艘出发的小船,或漏水,或翻船,相继在士兵的惊叫中沉没了下去。 全军覆没! *** 临江楼最顶层,袁萝居高临下,俯瞰着这场闹剧。 在选定了临江楼为短期据点之后,她就命人在河水底下铺上的倒刺,用铁链拴在岸边。船只行走九死一生。 “你杀了这么多人!”韦皇后站在后面,她刚才一露头,就看到了无数士兵沉没了河中,苦苦挣扎,顿时骇得脸色发白。 -- 援军 眼看着对岸的士兵在撤退, 袁萝心情丝毫没有胜利带来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焦虑。 这一次失败,不知道下一次又是什么招数。 还有司空霖,是否已经平安跟陆秉忠汇合了?程巍去苗子方那边送消息, 是否及时呢。 正思索着,突然心中升起一种诡异的危急感。 她条件反射的后退了一步。 就这样细微的差距,耳边传来刺耳的震颤声, 一道锐芒擦着喉咙划过。然后穿过了身后的门框, 死死钉在了大殿内的柱子上。 袁萝悚然一惊,这么遥远还有这么强悍的杀伤力,她目光望着对岸。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 没有武功的她看不清楚韦曦的模样,却能感受到对方锐利的视线锁定在自己身上。 韦皇后也被这一箭吓了一跳。 跑去殿内围着还在颤抖不已的羽箭看了一眼,叫起来:“是四哥的箭。” 袁萝跟着躲进了大殿, 站在她身后, 是惊怒, 也是后怕, 刚才几乎是命悬一线,要不是她鬼使神差往旁边挪了一步。 只是从这一箭上看出, 韦曦跟那些吃喝玩乐的勋贵子弟还真不一样, 在武道上绝对是下过苦功夫的。 嗯,下一次出去看情况, 记得要将韦皇后挡在自己前面!袁萝下定决心。 韦皇后突然感觉头皮发麻, 她警惕地转头看向袁萝, 这人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袁萝嘴角一扯,转身去了后殿。 今天临江楼算是守住了,她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 临江楼外,河面上的大火还在焚烧着,这一次失败,折损了上百条人命, 司空彦站在河边上,脸色难看的几乎要冻住。 韦曦叹了一口气,将弓箭扔给旁边的侍从。 这时,亲卫首领韦昌快步上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韦曦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正常。 他冲着司空彦拱手道:“王爷,金吾卫后营有事,我暂且告退片刻。” 司空彦不在乎的挥挥手,现在他的目光只盯着临江楼。 *** 比司空彦脸色更加难看的,是远在百里之外的苗子方。 站在营地中,他撕开手里的信笺,略扫了两眼,素来冷静的他手情不自禁颤抖着。 程巍正站在大帐中央,整个人好像是从土里捞出来的。 为了能更早一刻赶到,他和几个属下,两天一夜没有片刻停歇,才堪堪在今晚抵达大营。 苗子方捏紧了信笺:“为什么不先送两位贵人离开,让娘娘和皇上坐困宫中。”就算只是提前一天知道消息,锦麟司内的高手也完全可以先一步将人送走。 程巍低下头,“娘娘说过,东海王和韦氏联合,谋划必定深远,整个宫廷只怕都在监控当中。若是打草惊蛇,反而会在宫外被狙击,不如留下绝地反击。” 苗子方默然。世人眼中以色邀宠的女子,其实却是这般刚烈果决的性格。 “娘娘已经相中了临江楼,布下埋伏,而且挟持了足够多的人质,足以支撑数日,请将军速速返回救援。否则两位贵人必遭叛贼毒手。”程巍催促着,语调急促。 -- 楼破 司空彦听到渡河行动再次失败的消息时, 立时摔碎了手里的茶盏。 耗费了一整夜的时间,派出数百名精锐穿着水靠,下河清理倒刺。在损耗了十几条人命之后,终于在今天上午, 将一个方向的倒刺清理干净。 之后火速派出小船再次试图渡河,结果又重复了上一次的悲剧。 原来贵妃在已经在临江楼上储存了不少竖着倒刺的铁板,一旦被清理出去, 那头立刻再扔下去新的。 偏偏水势浅薄, 也无法容纳大船,只能用这些小船来渡河。 小小一座临江楼,短短的数百米水道。竟然变成在阻拦数万精锐的不可逾越的天堑。难怪司空彦忍不住要掀桌了。 身边的亲卫统领严擎天蹙眉道:“何必如此麻烦, 直接火攻也就罢了。” 韩常文摸着胡子:“只怕打老鼠伤着玉瓶啊。” 司空彦满心焦虑,他不是色、欲熏心之徒,美色和大业来说, 孰轻孰重能看得开, 为了大局, 将贵妃弄死也就算了, 现在头疼的是,上面还有大量的人质。十几个门阀勋贵出身的妃嫔。要说其他的也就算了, 门阀世家的女儿一向多, 他司空彦也能担当地起。可韦皇后是韦氏嫡女,韦曦那混账又是出了名的护短宠妹。 真要是将韦皇后弄死了, 他绝不肯善罢甘休。 “王爷, 不如派人去请示韦丞相的意思。”韩常文禀报道, 韦丞相可没有韦曦这种妇人之仁的坏毛病。 司空彦阴沉着脸点点头,又问道:“左冰凡走到哪里了?” “已经到了贡山下,黄昏之前便可抵达行宫。” 司空彦郁闷的脸色终于稍稍缓解。远离封地,他身边可用的人不多,韦氏这次虽然原意拥戴他,却总让他感觉心里头不踏实。尤其韦丞相并不同意他直接登上那个位置,而是要求先以摄政王的名义,统领朝政,收揽人心之后,再由司空霖退位让贤。 行动之前,他也从封地上调派了些精锐分批次潜入京畿,可惜只有六七千人,由严擎天统领着。这一次宫变,算是行险一搏。 幸好还有左冰凡,他手下还有好几万刚从北疆撤回来的精锐兵马。再加上从自己封地赶过来的后续兵马,相继抵达,他就不必这样看韦曦的脸色了。 *** 夕阳沉没天际,晚霞将半天天幕染成红彤彤一片,宛如泼洒了满目的血迹。 袁萝披着斗篷,走在临江楼外的树林中。 这座小楼的攻防战,已经持续三天两夜了。 曾经种满了奇花异草,处处美景的小岛变得四处狼藉混乱。火油桶,倒刺铁板,乱七八糟的东西堆积在地上。上百名宫人正在忙碌着,他们都是锦麟司的人手。看到袁萝走近,无声地躬身行礼。 靠近岸边,不时能见到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些天死在河道中的士兵,有不少尸首被冲刷到了这边,也没人理会,已经被泡得肿胀。 -- 重逢 躺了一小会儿, 恢复了行动的能力,袁萝从地上爬起来。 她不能留在这里太久,虽然现在叛军都聚集在宫人多的对岸,继续拖延, 迟早会搜查到这一边。 韦皇后也跟着爬了起来,她体力远不及袁萝,几次尝试都跌倒在地。 袁萝无奈, 只能弯腰将她拉起来。 原本袁萝想要将韦皇后扔在这里算了, 叛军肯定不会伤害她。但想想不能这么便宜了韦曦,还是将人带着走吧。 韦皇后倒没有想这么多,身后传来的惨叫声已经把她吓破了胆。袁萝肯扶她, 只觉感激不尽。 两人一路踉踉跄跄往行宫后方走去。 夜晚的凉风吹过,浑身湿透的两人冻得瑟瑟发抖。 往西走了不久,抵达一处寂静的宫室。眼瞅着四周无人, 两人进了内殿。 袁萝筋疲力尽, 韦皇后更是不济, 直接瘫倒在椅子上, 什么世家贵女的风姿仪态都抛到了一边。 到了衣柜前,袁萝翻出两套衣裳, 自己匆匆换上一件。然后扔给韦皇后一件。 韦皇后拿起衣裳, 有气无力地问道:“这是谁穿过的,我才不要呢。” 都这个时候了, 她竟然还有洁癖!要不是实在没力气了, 袁萝真想狠抽她一顿, 此时只能没好气地道:“放心吧,都是新的。” 韦皇后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袁萝懒得理会她。这里正是李婕妤在行宫的住处,内殿的衣裳都是全新,只有少数几件她穿过罢了。 “你要是想继续穿着湿衣服也随便。” 韦皇后委屈地抽搭了一声,翻来覆去将衣裳看了两遍,确实比较新,便只好委委屈屈脱了身上的衣裳,更换起来。 袁萝瞥了她一眼,小丫头年龄不大,身材倒是很不错,赏心悦目。 又看到她笨手笨脚地拉扯着,后腰的带子半天系不上,袁萝看得发闷,只能上前帮助这位娇小姐。 韦皇后吓了一跳,总算还知道说一声:“多谢了。” 换好了衣裳,袁萝又去了旁边书房里,在小桌上发现了好几盘松软的点心。她喜欢一边看书一边吃零嘴,所以李婕妤的宫室这边也准备着。 将点心端回正殿,想要叫韦皇后一起吃,却发现,这丫头竟然已经爬到寝殿床上去,睡着了。 将点心搁到桌子上,袁萝想要叫她起来,然而推了两下,某人跟死猪一样纹丝不动。 看着呼呼睡得香的韦皇后,深深的疲惫感也涌了上来。在临江楼的这三天两夜,她几乎没有合过眼,少数几次歇息,也只是故作姿态,安慰人心。因为神经过度绷紧,根本睡不着。 她现在的任务是先找地方隐藏,等着跟苗子方他们汇合。仔细想想,苗子方的援军是走东门,战场应该在行宫东边,一时片刻波及不到这边。睡一小会儿应该没问题。 这样想着,袁萝实在忍耐不住了。反正床足够大,将韦皇后向里面推了推,也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 意外 袁萝坐在窗户上, 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少年。 蔡云衡也跟着进了内室,看清楚袁萝,顿时惊呼:“贵妃!” 然后双方面面相觑,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袁萝咳嗽一声:“那个, 刚才多谢两位了。” 顾弈死死盯着她,目光叵测。对少年来说,这是他时隔长久之后再见仇人, 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刻。 蔡云衡低笑了一声, “想不到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也有这么落魄的时候。”他音调轻松调侃, 却没有多少对上位者的尊敬。 袁萝心里一沉,这两个家伙想要干什么?该不会想着趁机报仇吧!贵妃虽然不是陷害顾家军的主谋,但也是推手之一了。有这么好的下手机会, 换了自己,想想也不能错过。 现在,她是要言语化解一下, 还是该直接公开身份啊? 袁萝有信心, 说穿自己是李婕妤之后, 就算顾弈和蔡云衡再愤怒,再难受,也不会对她下杀手。不过同时要面对辛辛苦苦刷出来的八十多点的好感值瞬间清零的可能,而且以后再也没法刷了。 顾弈盯着袁萝,她正坐在窗户边上, 这种姿势以一位贵女来说, 颇为不雅, 却更加活泼肆意,跟那个人的风格一样。 初晨的阳光从后面透过,将窈窕华美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仿佛多了某种神圣的光芒。若她容貌恢复,想必就是这般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的模样吧…… 自己是疯了吗?怎么会有这种错觉,仿佛自己面前的就是那个人。 顾弈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落到那身熟悉的衣服上,瞬间变冷。都是因为这一身衣裳!才会让自己有这种错觉。 袁萝身上穿着的,正是李婕妤最喜欢穿的那一身衣裳,朴素舒适,便于行动,好几次跟着他们出宫厮混,就是穿了这一身。 “脱下来!”顾弈想都没有想,立刻喝道。 袁萝一愣。 回答他的是一声尖叫,不是袁萝发出的,而是旁边的韦皇后。 经历了刚才一场非礼事件,她的神经已经绷紧到极致,被顾弈这句话一刺激,顿时爆发了。 “啊!!!你要干什么?你这个淫贼!” 声音之尖锐,直冲云霄。 可怜蔡云衡正好站在她旁边,被魔音直接穿脑而过,杀伤力之巨大,眼睛变成了蚊香状,半天才从嗡嗡嗡的回音中醒过来。 他惊叹地看向韦皇后,这丫头人虽然小,嗓门却不小啊。 这一眼,蔡云衡微怔。刚才两人的注意力都被袁萝吸引,这时才发现,这少女生得极美,而且衣衫凌乱。 “你看什么看,淫贼!”韦皇后被撕了半边衣衫,正狼狈着,注意到蔡云衡的目光勃然大怒。“我要让四哥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蔡云衡无语,赶紧把眼神收回来。不愧是跟贵妃混在一处的女人,果然够彪悍! 他和顾弈都没有认出皇后娘娘。韦皇后性情矜持,极少与这些侍卫接触,祭礼出门的时候也都带着帷帽。 -- 终局 不多时, 苗子方就得知了消息,匆匆赶来。 看到袁萝平安无事,放下心来,单膝跪地, 行礼道:“臣参见贵妃。” “将军甲胄在身,就不必多礼了。”袁萝说道, 苗子方却没有立刻起来, 反而请罪道:“是臣等救驾来迟, 让娘娘受惊了。” 袁萝笑了一声, “这几日本宫受的惊吓多了,却也知道非将军之故。”说到这句,忍不住扫了一眼站在后方的左冰凡。苗子方进来之后, 他就退入门边上,静默而隐忍的姿态。 感受到袁萝的视线,他抬起头来, 目光冷彻, 毫无惧意。 这笔账将来再算!袁萝垂下视线, 开始询问最关切的问题——战事如何了。 “娘娘放心,前天黄昏天武卫抵达之后,两军在行宫东北部接战,战况一度僵持,关键时刻, 幸有左将军率众杀出, ”苗子方顿了顿, 继续道,“金吾卫猝不及防,被前后夹击,立时溃败后撤。如今盘踞在行宫南部。两军隔着镜湖对峙。” 避暑行宫占地广阔,还在皇宫之上,容纳多处山水湖泊。袁萝在心里头简单勾勒了一下地图,苗子方已经收复了大部分行宫。这是个好消息。 还有另一个好消息,苗子方继续道:“战乱中,掀起此番叛乱的东海王也已经擒获。此消息并未公开,还请娘娘示下。” 袁萝顿时大喜过望,东海王被抓住了,说明叛乱已经平定了大半。她心知肚明,东海王会被抓住,肯定是左冰凡的功劳。 命令苗子方找来几个宫人,服侍韦皇后在后殿安歇。然后袁萝跟着苗子方去了正殿。 一路所见,除了少数宫室有些损坏之外,行宫大体上还算完好。也可以看出,东海王占据行宫的过程异常顺利,都没有遭遇太大的反抗。 因为反抗少,之前叛党也没有滥杀无辜,只是将行宫内的无关紧要的奴仆都驱赶到了几处固定的宫室,而苗子方收复失地后,为了行动便利,也没有放出来。 整个行宫,要说有什么最残破最血腥的地方,莫过于自己驻守的临江楼了。 走到河边,经过了两天两夜的焚烧,原本富丽堂皇的阁楼已经彻底被烧透了。只剩下漆黑的精铁骨架立在满地残坡的孤岛上,缕缕黑烟从内中钻出,飘散在虚空,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何其惨烈的厮杀。 河道两边的青石板上满是血红,不仅有士兵的,还有被残杀的宫女太监的。 苗子方看着惨烈的景象,回想自己从宫人口中听到的持续三天两夜的战事,头一次,他对眼前女子产生了敬佩这种心理。 带过兵的人都知道,当敌我强弱比例太悬殊的时候,经常不用攻打,弱势的一方就自行溃败了。而贵妃不仅能统辖人心,驻守这样一处单薄的阁楼,在持续数日的战事中竟然还占尽了上风。让他不得不怀疑,如果将人放到战场上,将来也会是一位纵横沙场的…… -- 担责 离开了残破的临江楼, 袁萝返回大殿。 不久,程巍进来回禀事务。 袁萝打起精神,眼前的叛乱还没有结束,需要她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 东海王被擒获之后, 苗子方立刻将人交给了锦麟司看管。如今就关押在一处偏殿里。 “娘娘可要见一见。” “不必了。”袁萝摇摇头,落败之后的东海王没有任何价值。此时,她更关心的是陈兵南部的金吾卫。 韦氏原本就是打着拥戴东海王的旗号兴兵的, 如今东海王没了, 相当于釜底抽薪, 这釜中的火焰还能持续燃烧吗? 接下来的消息似乎也证明了金吾卫斗志已失。当天下午,韦曦率众撤出了行宫,后撤到东部的贡山大营。 整座避暑行宫落入叛军手中不过短短七日, 就被天武卫给收复了。 这一场叛乱,来得突兀,去得也迅速。 孤月高悬, 照彻天地。 袁萝披着斗篷, 缓步走在长廊上。 “今次有此功勋, 多亏将军用兵如神,指挥得当。” “不敢当娘娘夸赞。”苗子方跟在袁萝身后。两人从正殿里出来,一路商议着军务,走到了林木葱茏的花园中。 “他怎么样了?我是说……顾弈。”袁萝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顾弈被苗子方带回去之后, 安置在军营。锦麟司经过临江楼一战, 人手缺乏, 也探查不到情况。 苗子方有些诧异为什么袁萝会问起这个问题,只当是闲聊,一板一眼地回道:“经过一日安睡,已经恢复了不少。那天他一时失态,惊扰了娘娘。”苗子方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位在临江楼中不幸遇难的李婕妤娘娘,之前曾经帮助过他,颇承恩情,所以才……有些失态。” 其实不管怎么解释,对一个身亡的宫妃如此真情流露,也不合规矩。 袁萝状似不在意地点点头。 苗子方看她神情,知道她并不想追究此事,心下一松,旋即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今次左冰凡投靠东海王……”在袁萝清透的视线中,苗子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其实并非真心投效叛逆,只是普通来往。在发现东海王竟然意图谋反之后,为江山社稷,故意虚与委蛇,关键时刻反戈一击,才有之前一场大胜。” 袁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左冰凡并非真心投效司空彦本宫相信……” 月色之下,贵妃的音调如同撒了糖的冰沙,甜腻冰凉。 “可是本宫却听说,东海王正是受了左冰凡的怂恿,才会这么快兴兵作乱的。” 苗子方心下一紧。东海王已经被锦麟司收监,整个叛乱的细节根本瞒不过贵妃。尤其她天性聪颖,只怕已经猜到左冰凡顾弈他们想要借刀杀人的计划了。 百般无奈,他单膝跪倒在地,“臣不敢欺瞒娘娘,今次左冰凡之行为,事先曾向臣禀报过。臣未曾想过会东海王叛乱如此之急切,危害圣驾和娘娘安危,均是臣的过错。” -- 赎金 “你……”韦曦终于露出怒容, “娘娘如此亵渎皇家血脉,不怕天打雷劈。” 袁萝被他气乐了。“亵渎皇家血脉的是谁?将堂堂天子,当做肉票论斤称两,都不怕天打雷劈, 竟然来指责本宫。” 韦曦终于明白,跟袁萝讲这些场面上堂而皇之的大道理是不可能的。想要打动她,唯有真正的利益。暗暗苦笑, 之前从临江楼攻防战上, 就应该知晓这个女人冷硬的风格了,竟然还报着万一的希望,也是自己傻了。 叹了口气, 他迅速转入公事公办的环节:“此番和谈,娘娘有何要求,不如仔细说出来。” “本宫的要求之前已经命人告诉过你们了。” 韦曦沉声道:“若是如此要求, 便没有的谈了。”他交出兵权, 父亲告老还乡, 就等于将家族置于砧板之上, 任人鱼肉。 又继续道:“娘娘何必如此,鱼死网破, 与谁都没有好处。”天裕的门阀世家又不止韦氏, 同为一流豪门的就还有王氏、谢氏、卢氏等六七家,次一等的更是数之不尽。韦氏倒了, 马上会有别的家族顶上来, 难不成还会将职位便宜给根基浅薄的寒门子弟? 袁萝想了想, 垂下视线:“将军有护驾之功,暂居原职也就罢了。韦丞相年事已高,连东海王谋逆之事都未曾看出端倪,可见精神不济,还是应该好好歇息一段时日。” 韦曦略一犹豫,颔首道:“贵妃体贴,臣代家父谢过恩典。” 贵妃算是退了一步,这份代价还在他们的接受范围之内,韦氏在朝堂上的势力,并不仅仅是一个左丞相,六部到地方,多得是门生故吏。 袁萝也明白,不是得寸进尺的时候。最重要的事项敲定了,剩下的细节就好说。很快商谈完了各自退兵,恭送圣驾回归京城的时间路线。 眼看着谈得差不多了,袁萝瞥了他一眼,突然道:“另有一事,要与将军商量。” “娘娘请讲。” “皇后娘娘日前跟本宫一起困在临江楼,受尽了惊吓。本宫为了护她逃离,也吃足了苦头,精神大为损耗,将军不觉得应该补偿一下?” 韦曦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 看到那张俊美的脸孔难得露出傻萌的表情来,袁萝只好说得更直白点儿:“皇后娘娘如今留在本宫的身边,将军准备拿什么来赎买呢?” 赎买?这个词直接让韦曦懵逼了,怎么突然间变成了绑匪肉票的对话风格,好像刚才某人还讽刺自己是将皇帝论斤称两,毫无人性,天打雷劈来着。 一转眼这位就将皇后娘娘拉出来论斤称两…… 总算韦曦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强忍住眉梢的抽动,冷静问道:“娘娘想要什么补偿?”他以为袁萝会继续提出几个官职的任免,占据朝堂上更多的话语权,然而…… “本宫最近缺钱。”袁萝诚恳地道。 韦曦被噎住了,为这直白到粗暴的对话风格。 -- 陷落 “四哥看着真是憔悴。”韦皇后也感叹了一句, 将手里的田庄地契扔在一边,“好像这几处商铺都是四哥自己的私产呢。” 袁萝吃了一惊,这一百万两的财产不会都是韦曦自己筹措来的吧?那韦曦只怕穷家荡产,说不定还要借贷。有这样的哥哥, 还真是韦皇后的福气,袁萝都有点儿羡慕了。 “穷家荡产倒是不至于,四哥很有钱的, 父亲这些年里专心政务, 家里的好几样对北疆和南方的生意, 都控制在他的名下。这笔钱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袁萝听着,只恨自己没有狮子大开口,再多要点儿, 又诧异,“为什么韦曦这么有钱?” “父亲说了,四哥入军职, 养兵练兵都是最费钱的, 所以将一部分家族生意给了他作补贴。” 养兵确实费钱, 虽然金吾卫作为朝廷精锐,有充足的俸禄补给。但想要更好的兵器铠甲,想要更快的战马车辆,都要耗费巨额的银钱。 韦曦接手金吾卫的时间不长,但恩威并济, 士卒尊崇, 兵马战斗力也大为提升, 只怕少不了这些银子的功劳。 袁萝记得,韦曦虽然只是韦丞相的第四子,却是唯一的嫡出,所以一直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另外几位庶出的儿子也都在六部或者地方上任职。韦氏在门阀勋贵中,比王谢这些世家更重教育,当然仅指儿子。女儿就呵呵了。 “四哥手头上这么多银子,我还以为他将来要攒着娶媳妇呢,如今都送来给你了。”韦皇后抱怨了一句。又斜睨着她:“你拿我卖了这么多银子,很满意吗?” “满意,也不满意。”袁萝将手中的匣子扣起来,笑了笑。 韦皇后诧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就是后悔,当初应该把临江楼上杜昭仪她们都一起卖个好价钱的。”袁萝满心遗憾。就算卖不了韦皇后这么巨额的银子,十几个门阀勋贵的妃嫔,一个也该值五六万两。 刚进门的程巍闻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韦皇后也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你有病啊?” “是有病,穷病。”袁萝爽快地承认了。接下来她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多得超出他们预料。 “受不了你。”韦皇后哼唧了一声。 又故意道:“守财奴,分我一点儿怎么样?” “别做梦了。”袁萝冲她甜甜一笑。 自从行宫叛乱之后,她和韦皇后之间关系融洽了很多,大概是生死之间“不离不弃”的态度感动了她。如今韦皇后对自己的好感值已经升到了66,是个挺吉利的数字。而且这丫头还时常过来紫宸宫,蹭着她聊天办事什么的。好感值处于稳步上升的阶段。 不过袁萝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因为韦皇后的感情波动实在太剧烈了。比如现在,被她果断拒绝,就清晰地听到好感值-4的提示音。 韦皇后撇撇嘴,“谁稀罕呢,”又问道,“你是不是当初救我的时候,就想着将我卖银子了?” -- 坟前 顾弈走出大殿, 就看到了等候在殿外的苗子方和左冰凡。 冲着关心自己的人,他露出一个笑容。 苗子方放下心来,虽然不知道贵妃娘娘是怎么说的,但顾弈的状态明显比前些天要精神多了。 左冰凡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 有着跟苗子方同样的疑惑,但欣喜还是压倒了一切。 “终于轮到你上场了,别吃败仗, 然后哭着回来让我给你擦屁股。”说出口的话语冷酷讥诮, 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关切。 苗子方提醒道:“这是一场硬仗, 也是一次机会。好好准备,我等着给你摆庆功宴。” 顾弈郑重点头,走下长廊, 眼中已经彻底没有了阴霾。那些怀念,他会压在内心深处,作为最珍贵的记忆, 不会影响到现实的生活。 他转头看向苗子方, 低声问道:“统领, 此番贵妃肯启用我,是因为您的进言吗?” 苗子方摇头,“是贵妃自己的意思。” 顾弈诧异,目光中露出深思。 “你别想多了,贵妃肯用你, 敢用你, 是她的气度和格局, 远胜寻常女子。”苗子方由衷道。 看着旁边左冰凡露出不服气的表情。苗子方停下脚步,目光严厉地注视着两人。 “我知道你们对贵妃有怨气,也有轻视。这份怨气我不想说什么,也不是言语能开解的,只希望你们记住,之前你们勾结东海王的布局,贵妃尽数知晓,不愿追究,已经是恩典,若再有下次,我也保不住你们!” “至于对她的轻视,哈,之前你们百般算计,还是被贵妃逃过一劫,而且占尽上风。轻视一个胜过自己的人,有脸吗?!” 顾弈和左冰凡都不说话了,脸疼! 苗子方的话是一点儿也不客气,生怕这两个作死的家伙再认不清楚形势。 顾弈忍不住问道:“统领对贵妃娘娘如此忠义,是为了什么?” 他眼中的疑惑纯粹而直接,带着一股不服气。苗子方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跟在顾良勇身边,经常教导这几个小子的时候。 他叹了一口气,从头说起,“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一句,你布下上次的计谋,所求的是什么?” “当然是朝野靖平。” “你以为经过这一场变乱,就算我们真的赢了这一场,除掉了东海王,还有韦氏,就能朝野靖平了吗?倒了一个韦氏,还有王氏,谢氏,卢氏……数之不尽的门阀勋贵。” 顾弈蹙眉道:“我知道一时之功难以持久,但朝中还有将军您,有此番平叛之功,将军必能更进一步,辅佐皇上,靖平朝堂。”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最终的胜利是一步步达到的。 “哈,你将我看得太高了。”苗子方苦笑,抬手止住了顾弈的话语,继续道,“我自认在朝堂之上,手段尚不及你父亲。而今上的资质,又万万不能与先帝相比。当年先帝与顾将军君臣相得,都无法压制住门阀勋贵,何况如今呢。” -- 抢夺 莘城的战事刻不容缓, 决定了领兵大将,朝廷迅速筹备粮草军械,整备军务。 秋高气爽的日子,年轻的皇帝司空霖亲自莅临校场, 为三军践行。 袁萝戴着帷帽,站在高台之上,远远看到顾奕从司空霖手中接过酒盏, 洒落尘土, 告祭天地。 短短时日,顾弈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哀莫大于心死的冷寂,立身三军之前, 他从神情到仪态,都是一个完美的统兵将领该有的严肃冷静,以及远超年龄的沉稳。 只有像袁萝这样熟悉的人, 在深深地望进那双眼眸深处, 才能察觉那一丝绝望并没有消失, 只是被掩埋了在内心深处。 对任命顾弈统帅顾家军余部, 并允许招募新兵的旨意,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人人震惊于贵妃的大胆, 竟然能启用这种宿怨极深的将领。相比之下, 一些老成的臣子对顾弈领兵能力的质疑反而靠后排了。 只是自从东海王叛乱被平定,贵妃在朝堂上势力大涨, 这个决定也无人敢质疑。 告祭完毕, 顾弈目光越过皇帝, 落在后方高台的袁萝身上。 贵妃今日并未公开身份,只穿了一身女官的服饰,站在后方的高台上。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就像是蔡云衡说的,两人的身影实在太像了。 双胞胎…… 顾弈收回目光,单膝跪地,“臣必不负所托,驱逐蛮夷,还我河山!” 言毕起身退下,上马离去。整装待发的三万兵马出了玄武门,火速奔赴战场。 *** 星罗坊,韦氏府邸。 自从韦丞相告老还乡之后,韦氏门庭冷落了不少。老丞相打着养病的旗号,每日里在家中种花下棋,自得其乐。 韦曦从廊道上下来,进了后花园。 就看到父亲坐在大树底下,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颇有清润出尘之气。手里拈着一枚棋子,正跟家中的清客对弈。 见韦曦过来,清客很有眼色地起身告退了。 韦丞相扔下棋子,看着儿子:“兵马已经出城了吗?” 韦曦点点头,叹道:“贵妃此举甚是大胆。” 别人只知道顾家与贵妃不合,但如他这般消息灵通的人却知晓,顾良勇之前的兵败身亡,是有贵妃在其中操弄的结果,之后顾弈返回京城,还曾经刺杀过贵妃。被压制在宫中当一个侍卫,也并未放弃仇恨,跟前线之间一直有联系。 他原本以为,贵妃就算为了收拢人心不杀顾弈,也会对这个人严防死守。如今竟然重用,还赐予兵权。 “贵妃这一招,是要将寒党彻底控制在手中了。”韦丞相叹了一口气,连有旧怨的顾弈都能重用,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就不怕被反戈一击吗?”韦曦摇头。 “敢用,自然是有把握将人收服。”韦丞相笑了笑,“别忘了,贵妃是个女人,还是个绝色佳人。这样的女人,想要收服一个男人,有时候比想象中的更容易。” 想起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韦曦不得不承认,而且再加上那一重渊源,双胞胎…… -- 忍耐 王氏胆敢在自己身上投注十万两重金, 显然是断定自己必胜无疑,给他这份自信的不可能是新买来的好马。实际上论马匹的质量,天下再难与左冰凡的那一匹相提并论。 这样想来,给他们信心的, 应该是对手了。只要暗中使出点儿手段,让左冰凡的那匹马速度大减,甚至直接不能上场。左冰凡只能使用赛马场里的备用马匹参赛, 他们的胜利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娘娘说的是, 小人早已经派人盯着左将军的疾风了, 从喂养的草料到休息的马厩,都是专人负责,再三检查, 保证没有人动过手脚。比拼的场地也查看过,绝无破绽。”管事苦着脸说着。他办事利落,发现事情不对劲儿之后就开始严防死守, 但至今都没发现王家人动手的迹象。 没有人动手脚?袁萝蹙起眉头, 这一场比赛眼看着就要开始了, 如果他们没有往马匹上下手,难道是对左冰凡本人? 这个更困难吧,左冰凡为人武功高明,谨慎细心,就算想偷袭都很难…… 不过说起来, 一匹马就叫疾风, 左冰凡的审美水平跟他的两个好兄弟真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袁萝这边正纳闷着王玉堂该用什么手段来折腾左冰凡。很快答案揭晓了。 赛事正在紧张地筹备着, 参观这一场大赛的观众正在陆续进场,突然几个穿着衙役服饰的人走进了场地,在管事的带领下,迅速找到了左冰凡。 对着朝廷的新晋武将,几个衙役都毕恭毕敬,行礼之后说明了来意。 听清楚他们的目的,左冰凡脸上露出近似呆滞的表情,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领头的衙役等了半天不见左冰凡回应,只能硬着头皮强调道:“这是刑部大堂发的公文,将军可以验看。请将军不要为难我等小人物。” 消息传到袁萝耳中,先是发怔,然后就想笑。 万万没想到王玉堂竟然使出了这么一招,简直太别出心裁了。 左冰凡的这匹马,袁萝也听说过,原本是东海王司空彦送给他的,当时作为拉拢新锐武将的礼物。如今东海王倒了台,清算其财产。有些官员为了与其划清界限,将东海王之前拉拢他们的田庄等财货主动上缴了。对这种人,袁萝一般网开一面。 如今这几个衙役正是拿着刑部的文书,来收缴左冰凡收受的东海王的“贿赂”。 这招数也太损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比赛前一刻。 不过想想王玉堂老爹正是刑部尚书,用出这种手段也正常。 这可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不知道左冰凡该怎么应对。 袁萝饶有兴致地从包厢看下去。 高台下的左冰凡似有所觉,突然抬起头,望向包厢。 “将军,将军……”身边的呼唤声让左冰凡醒悟过来,他收回目光。 “我要是不答应你们怎么办?”盯着几个衙役,他沉下脸色。 不仅是气愤王玉堂的手段。更因为他是武将,对战马看得如同战友同伴一般,疾风到他身边没几个月,但是双方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怎么能容忍就这样被人带走。 -- 闹鬼 忙碌的日子持续了数月, 北方传来了让袁萝安心的好消息。 顾弈率军大捷,一举收复了莘城,将入侵的北戎兵马扫荡一空。 北方的战事重新回到了僵持状态。 罗城那边收到警报之后,出兵扫荡四野, 两次打断了北戎绕行增派援军的企图。 发现南下的路没希望了,北戎那边彻底死了心,重新派出使节, 要求和谈和赎买天阁关。 对这帮趁火打劫的强盗, 朝野上下都愤怒地很。“直接拒绝和谈, 派兵强攻天阁关”的呼声渐渐高涨起来。尤其左冰凡罗城大捷,顾弈又在莘城大胜,连续两场胜仗, 众人都开始感觉,北戎的兵马也没有传说中可怕。 袁萝将这个风头坚定地摁了下去,同意了继续和谈, 只是传令北边的使节团尽力压低价格, 争取最大的利益。 武力收复天阁关, 甚至反攻北戎,确实是个极有诱惑力的念头。但是袁萝知晓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朝廷因为连年兴兵,国库空虚,而且根据她的记忆,未来两年将有好几场天灾爆发, 大大损耗国力。所以决不能在这时候陷入战场的泥沼。 尤其天阁关的地形太险恶, 想要强攻, 只能拿命来填,原书中为了攻陷此地,天裕耗费了近十万精锐,导致北疆战力大损,才有之后的连年战祸。 重新恢复了和谈,顾弈也从莘城撤回来。 返回京城之后,是惯例的论功行赏。 大殿之上,看着跪在殿中的顾弈,袁萝微有感慨,只是几个月没见,少年的气质更加沉稳冷静。连带着后面站着的蔡云衡也稳重了不少。 战争果然是最磨砺人的地方。 希望金戈铁马的生活,能让他淡忘李婕妤留下的伤痛…… 袁萝很快发现,自己想得太美了。 听完了礼部传达的表彰,顾弈沉声说着:“如此重赏,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只是臣尚有一心愿,斗胆请皇上成全。” 司空霖公式化地问道:“将军有何要求?” “臣之前与信阳侯傅氏一族有旧,早年信阳侯府因牵连长沙王谋逆之事,被灭族。请皇上明鉴,信阳侯虽与长沙王有来往,不过亲眷之情,并未牵扯谋反之事,因此臣在此奏请,重新彻查此案,还傅氏一脉清白名声。为此,臣情愿不受封赏。” 一边说着,他将礼官刚刚奉上的扬威将军印放回了鎏金托盘里。 大殿之上,除了蔡云衡之外,所有人都露出深感意料的表情。 信阳侯傅氏是哪年的老黄历了!而且顾弈和傅氏有旧……傅氏满门抄斩的时候,你都没出生吧?哪来的交情? 还有人疑惑,难不成是顾良勇之前受过傅氏的恩德,也不对啊,傅氏灭族的时候,顾良勇还是北疆的一个普通军官,几年后才青云直上的。双方压根儿风牛马不相及。 在群臣惊诧的目光中,蔡云衡也跟着跪倒在地。 “臣也愿意以微末功劳,换取皇上重新彻查此案。” -- 刺客 “娘娘……你真的回来了?”顾弈喃喃重复着, 紧紧盯着她,一瞬不瞬。 “我……你怎么……”袁萝想要询问,你怎么知道的。 但话没有出口,就被顾弈的举动打断了。他猛地将人抱紧, 将头埋在她肩膀处。 袁萝感觉一阵气闷,这家伙也激动了。 “娘娘回来了?我……我太高兴了。” 那是他生命中的一缕光芒,在最阴暗最沉重的时候, 突兀地投射到他的生活中, 让他原本被仇恨填满的日子重新焕发生机和快乐。 然而因为他自作聪明的罪孽,她又被害死。 是上天也不忍心看他这么痛苦吧。所以将她还了回来。 他放开袁萝,又低下头, 将额头放在她掌心里。眼神中涌动着光亮,像是要哭了出来。 少年低下头,轻轻碰触袁萝的掌心, 像是在祭拜什么一样庄严神圣。 “娘娘是回来报仇的吗?都是因为我。还是回来看看我的……”他喃喃说着, 语无伦次。 袁萝霎时明白, 他并没有认出自己来, 只是一场机缘巧合的错误。可是,此时此刻, 这人所表露出来的感情, 让她有种近乎窒息的难受。 她原本以为,经过了战场的锻造, 还有时间的流逝, 他能慢慢放下这些儿女情长, 但是如今看来,根本没有丝毫用处,他对李婕妤之死的愧疚和痛苦已经濒临极限了。 “娘娘!”四喜听见了动静,冲了进来,看清楚室内的情形,大吃一惊。 “还不快放开娘娘,你想干什么?”她冲着顾弈叫出声。 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顾弈猛地醒过来,他抬起头,露出如梦初醒的神情。 袁萝起身,然后用力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顾弈似乎还没有完全脱离梦境,脸上的表情仿佛是被抽走了肉骨头的小狗,无助弱小。 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得袁萝于心不忍,只能硬着心肠提醒道:“顾将军你失态了,本宫……”话说了半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弈踉跄着后退两步。他看了一眼四喜,认出这就是贵妃身边的女官,再看向袁萝,目光发怔。 还是蔡云衡醒悟地更早:“贵妃娘娘。” “是本宫。”袁萝站稳了身形,将被顾弈弄得凌乱的发丝撩上去。 顾弈脸色发白,不知道是因为梦境破灭的残酷,还是因为刚才失礼的行为。他终于醒悟过来,低头跪倒在地:“臣失礼,请娘娘责罚。” “无妨,方才本宫一时不慎,跌落高台,幸有将军援手。本宫该说一声谢才对。”袁萝简单回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了毓秀宫。 她能感受到,顾弈的目光还死死锁在自己身上。 *** 在阴冷的殿内站了许久。 蔡云衡喃喃道:“刚才贵妃跟婕妤娘娘,真是像啊!” 顾弈没有说话,他回忆着那双清透的眼眸,实在太记忆深刻了,纵然理智提醒他,这种事情绝无可能,但从后面看到那个身影,当人跌落到他怀中的时候, -- 血腥 袁萝身体被失重的感觉笼罩, 只觉肝胆俱裂。 半空中,顾弈反手拉住她的手腕,两人一起向下跌落。顾弈凭着手中的剑不断插入山崖墙壁,或者借力横出的树枝, 来减缓下落的速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冲的势头终于慢下来。袁萝觉得腾云驾雾一般,然后是剧烈的冲击到来, 冰冷的感觉笼罩全身, 原本就头晕眼花的她瞬间昏迷了过去。 *** 再一次醒来,袁萝只觉头疼欲裂,身体冷得像是完全没有知觉了, 只有后背处一片火热,传入体内,游走在四肢百骸, 让她感觉到一丝暖意。 这一丝暖意游走的地方越来越多, 她感觉生机慢慢恢复, 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就是这跟猫儿差不多的一丁点儿声音, 后面的人听见了,将按在她后背的手收回, 淡然道:“娘娘醒了, 赶紧起来赶路吧。” 身后赖以为生的暖意骤然消失,袁萝难受地打了个哆嗦, 渐渐清醒过来。 睁眼看去, 四周一片昏暗, 勉强分辨是粗糙的山壁,她正躺在一处山洞里,身后是顾弈,站在三步远的地方,低头看着地面。 回忆两人跌落悬崖的过程,最后似乎是落进了水里头,自己被震晕了。所以是他拖着自己游上了岸。然后找了一处山崖藏身吗? 袁萝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稍微一动作,就觉手脚发麻,还有钻心的寒意。 她衣服全湿透了! 难怪顾弈一直没有正眼看自己。 太冷了,刚才是他用内力帮自己驱寒的吧,所以才能迅速醒过来。 顾弈再一次提醒道:“娘娘,此地不能久留,上头的杀手随时可能追下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理智上,袁萝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是感情上…… 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大冬天的穿着一身湿衣服,外头还在下雪,她要被活活冻死的! “你有火折子吗?赶紧生火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袁萝牙关发抖,声音震颤。 她记得跌落的过程很长,山崖极高,那些刺客应该不会这么快下来。就算真的下来了,她宁愿被刺客一剑杀掉,也不想被活活冻死。 顾弈略一犹豫,还是摸出火折子, 他将火折子递给袁萝,然后出去了,不多时,就抱着几根粗壮的树枝进来。 因为下雪,树枝外皮都湿着,顾弈拔出长剑,将树枝外皮削去,他动作很快,木屑翻飞,落在地上。 袁萝看着他的长剑,发现原本明晃晃的剑刃只剩下了半截,而且刃口崩裂了好几处。顺着剑柄往上,他手上带着斑驳的血迹,虎口震裂,指甲翻起。 袁萝看得一阵肉疼。 想起下落的过程,他不停地用长剑插入山壁,来减缓两人的下落速度,中间还有好几次摔到凸起的岩石树干上,自己只觉得震动,却无疼痛。应该是他护着自己才没有受伤,同时他也承接了更多的冲击力。 削好了的木条顾弈递给袁萝。 -- 服侍 疼疼疼……太疼了!!! 迷迷糊糊躺在床上, 袁萝只剩下这一个感觉了。 她两辈子来月事,都没有这么疼过。上辈子她一直身体健康,元气十足,同宿舍的舍友来大姨妈一个个瘫在床上生不如死, 她都是生龙活虎,该干啥干啥,火锅冰激凌随便吃。这辈子贵妃娘娘也是身体倍棒儿吃嘛嘛香的那种, 从来没有痛经这个问题。 如今, 袁萝同学终于第一次面临生理痛了。痛不欲生啊!她以后再也不对着那些痛经的妹子表示纳闷了,这玩意儿疼起来真要人命。 这一次会这么惨烈,肯定是因为跌落湖中的缘故。被冰冷的湖水一泡, 还在野外飞雪中走了半天…… 最让袁萝感觉生无可恋的是她记得之前看过资料,痛经这种毛病,一旦开始第一次, 之后次次都会痛, 想要调养过来极其困难。 想到以后每个月都是这么惨烈的疼痛, 袁萝真想死了算了。 她喃喃说着, “我不如死了算了……” 顾弈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话, 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又白了些。 他悄悄看了一眼床上的袁萝, 又飞快地低下头。只觉得心情压抑沉重,难以言喻。 记忆中的袁萝, 仿佛一株盛开的牡丹, 无时无刻不在张扬着那嚣张的美貌, 还有旺盛的生命力。 然而此时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却仿佛一朵临近凋零的鲜花,榨干了所有的水分,柔嫩的花瓣虽然色泽鲜亮,却没有多少生机活力。 顾弈头一次面临这样的恐惧,比战场上孤身面对千军万马更颤栗的局面。 尤其那人紧闭双眼的姿态,更显示出一种绝望来。让他一颗心揪紧了。 袁萝已经注意到他进门了,同时也闻到一缕缕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她紧闭着眼睛,仔细闻了闻,嗯,香味更浓了。 没错,是鸡汤的鲜香!而且从味道来判断,炖的火候十足。 她睁开眼睛,盯着顾弈手里头端着的青瓷碗。 正好肚子饿得慌,急需补充营养,可这傻瓜也不知道咋了。脚底下跟黏在门口一样,就是不往前走。 袁萝皱起眉头,“你在干什么?” 顾弈身体一颤,猛地醒悟过来,这才走到床边,单膝跪下,糯糯问道:“娘娘,感觉怎么样了?” 袁萝目光落在碗里头,清澈的鸡汤上飘着几点嫩嫩的绿菜和金黄的蛋花。 还感觉怎么样,她现在只感觉饿! “先扶我起来。” 顾弈乖乖地将袁萝扶起来,动作轻缓,不仅在她身后搁了一个靠枕,还体贴地将床头的披风展开,为她披在肩头。 这细心温柔的服侍,袁萝简直受宠若惊。 不过什么都比不上他端来的食物有诱惑力,她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袁萝直接从他手里接过鸡汤,大口喝了起来。 一碗热热的鸡汤下肚,袁萝感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肚子里也舒服了好些。 这才有精神打量顾弈。 -- 托孤 按压穴位的效果比想象中更好, 第二天清早,袁萝就感觉自己脚能下地活动了,虽然还是酸痛,但至少不会摔倒了。 她慢慢走到门边, 推开门,白茫茫一片映入眼中。 雪下了一天一夜,今早才刚刚停下, 整个山野村庄都披上了厚厚的白衣。这样厚的雪, 倒是不必太担心刺客了,两人一路逃亡的痕迹应该都掩去了。 刘婶子迎上来,“姑娘在找小五哥儿吗?他正在厨房里头弄吃食呢。哎呀, 老婆子这辈子就没见过这般体贴的小哥儿,竟然还会做饭,做得也不差。比我家那入山打猎的死老头子强出一百倍去。” 袁萝慢慢走到了小院东边, 果然看到顾弈正厨房里头忙碌着。 察觉到门边的阴影, 顾弈抬头, 看清楚袁萝, 手上切菜的动作一顿,“怎么起来了?” “躺了一天, 闷闷的, 出来透透气。” 袁萝进了厨房,原本狭小的房间待上两个人, 有些挤。 袁萝却仿佛全无察觉, 凑到桌案前, “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用昨日的鸡汤下碗面。” “哦,那把面切宽一点儿,这样劲道。” 顾弈应了一声。 袁萝在旁边看着他手脚利落地摆弄食材,“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手艺还挺不错的。以前还在家里常做饭吗?” 这个时代具备这技能的男人可不多,尤其顾家还是武将世家。 “二哥教的,他喜欢吃好吃的。” “难得武将中有这样豁达的人。”袁萝笑起来,一定是个很勤快又有情趣的人吧。 “并没有,他只是喜欢吃,又不喜欢自己动手,所以才会教我厨艺。” 说起往事,顾弈有些怀念,“整天就指望着我做了菜给他吃,还骗我说学厨艺的八大好处,走到哪里都不会委屈了自己的胃口。还说……”顾弈停下来,二哥当时的原话,是会做菜将来容易找媳妇。 顾家二公子……被北戎俘虏的那一位,现在也应该已经身亡了吧。袁萝有些难过,记得原书中他在北戎受尽酷刑,忠贞不降,最后身亡的。 原本很模糊的形象,如今在顾弈的口中,却慢慢变得清晰。 她半天没有出声,顾弈忙碌的手慢下来,“要放葱花吗?” 袁萝立刻拨浪鼓式摇头,“不要不要!” 顾弈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婕妤娘娘也是不喜欢吃葱花的,姐妹之间,就算没有一起长大,胃口还是一样刁钻。 “没有葱花面就不够香,我先放上去,待会儿再挑出来。” 袁萝皱着小鼻子:“辛苦了,那可要挑干净点儿。” 顾弈应了一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有些恍惚,自己怎么就变得跟她这么熟稔了,明明之前还是两看相厌的仇人。 他不得不承认,大概是因为知晓了那一层关系吧。 蔡云衡之前曾经提起过,要不要跟贵妃坦白她傅氏女的秘密。以贵妃的势力,略加调查就能判定真相。顾弈最终还是拒绝了,她已经不在了,何必横生波澜…… -- 易装 袁萝返回宫中, 之后命禁军狠狠搜查了一遍京城,将这两年潜入的东海王手下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一时间整个京城的治安都好了不少。 年节之后, 北方传来消息,与北戎的和谈终于取得了决定性成果,天阁关回到朝廷手中, 用了一个双方勉强都能接受的价格。 花费的金银倒不算多, 银三百万两,金二十万两,同时还要了大批的瓷器丝绸锦缎等物。户部的官员计算了一下, 基本上将国库搬了个底朝天。 国库见底,也就预示着袁萝赎回北方百姓的银子,只能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出了。 这些天眼看着一批批的金银财货被打包, 被搬运, 最终消失在北方的地平线尽头, 袁萝只觉得心在滴血。 好在银子还能再赚, 天阁关收复,对整个皇朝的安宁有无与伦比的意义。安宁的环境, 才能更快的赚钱。天阁关落入北戎手中的这两年, 北方到西域的商道都萧条了。 而且袁萝最近又开发出赚钱的新思路。 韦皇后端着茶杯和小碟子,左看右看, 满脸惊叹。 如此失态, 只因为这一套茶壶和茶杯实在太漂亮了。她从未见过这般斑斓色彩的茶具。本来以为大堆色块的堆积会显得俗艳, 没想到俗到极点,反而有一种奢靡的美。整体泛着幽蓝的光芒,如同宝石一般光泽剔透。 “这个叫做景泰蓝。怎么样,很漂亮吧?”袁萝端起茶杯,心满意足喝了一口。 她之前命宫中的作坊研究过琉璃制品,想着效仿穿越前辈们狠赚一笔,可惜钻研了好几个月,技术上都没有决定性突破。袁萝急着用钱,就想起了景泰蓝这种名垂青史的老工艺。 恰好她上辈子在一本杂志上看过景泰蓝的科普文章,还记得基本的制作流程。有了正确的方向,作坊的工匠实验起来自然轻松多了,短短两个月之后就呈上了不错的成品。 虽然跟后世完美细腻的纹路没法比,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历史性的杰作了。 袁萝专门挑了一套最精致的,趁着韦皇后来找她的时候亮出来,试试效果。 时下勋贵当中流行的茶具餐具都崇尚色调淡雅,线条流畅,什么雨过天青,什么云收暮光……都是走文艺小清新路线的。深红宝蓝这种浓墨重彩被斥之为暴发户习气。 但袁萝相信,美是共通的,那些被斥之为俗气的东西,关键还是因为不够华丽。等到自己将手头上这一批茶具投入市场,保证能改变整个天裕上层社会的审美。只看现在韦皇后爱不释手的模样就知道了。 韦皇后反复看了好多遍,终于将茶壶搁下,她看了袁萝一眼。这种茶具,真是跟这个女人相近的风格,华美而精巧,却又质地坚硬。 “你准备拿这个东西卖钱?” “是啊,送去北戎的那几百万两金银,要尽快赚回来。”袁萝笑眯眯道,还有对门阀世家来说,这玩意儿也是个赚钱的大杀器。 -- 返京 顾弈跟着袁萝进了内殿。 “娘娘此举太过……”顾弈忍了忍, 才将胡闹两个字咽回去。之前明明陪着皇帝盛装华服出席了宴会,怎么非得改扮成这幅模样混进来。 “本宫也是无奈,之前召见了几个新科进士,对答的时候都笨嘴拙舌的, 所以今日混进来看看,有什么可用之才。” 顾弈醒悟,只怕是被这人绝世的容颜所摄, 再加上一言定人生死的权柄, 年轻男子若心性不定的,很难在她面前保持冷静。 顾弈低头道:“既然娘娘无事,臣告退了。” “等等。”袁萝喝止了他转身离开的动作。 自从刺客事件之后, 顾弈就一直躲着她。见了她的影子都恨不得绕道走的地步。难得见了人,当然不能这么轻易放开。 顾弈站在她面前,局促地盯着脚尖儿。 这家伙好像还困在害得自己小产的臆想中走不出来。 既然如此, 就如他所愿。 袁萝阴恻恻笑道:“害得本宫这么惨, 你准备怎么补偿?” 顾弈立刻道:“娘娘但有责罚, 无所不从。” “哦, 你既然害得我失去了一个孩子,不如赔给我一个孩子怎么样?” 顾弈先是露出呆滞的表情, 片刻之后, 脸腾地一下子红透了,后退三步, 满是抗拒, 低吼道: “请娘娘自重!” 袁萝愣了愣, 她刚才的话只是个试探,毕竟司空霖不能一直没有继承人,她准备着过两年偷天换日,假装怀孕,然后抱养一个宗室出身的小婴儿来。中间操作,少不了外臣的襄助,所以试探一下顾弈。 但是…… 少年,你想到哪里去了? 看着顾弈露出抗拒又控诉的表情,难以置信瞪着她。 袁萝恶作剧心起,折扇一合,逼近他,挑起下巴,“天下人皆知,本宫向来不自重。” “你……” “你刚才说的任凭处置,马上就反悔,如此出尔反尔,可是君子所为?” “我……” 眼看着顾弈越发窘迫,俊脸通红,几乎要原地爆炸了,袁萝难得大发慈悲,收起了调戏的神情。 “罢了,逗你玩呢,本宫将来就算……也不会看中小孩子的。”袁萝笑眯眯道。 谁是小孩子了?听闻这等惊世骇俗的言语,顾弈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她也罢,那人也罢,怎么都喜欢将自己当成孩子看待? 旋即又醒悟过来,这女人说的“将来就算……”是就算什么?她堂堂贵妃,不会真的要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吧。这段时日接触多了,顾弈已经发现贵妃并未有传说中那般放浪形骸,只怕以前真是宫中妃嫔刻意抹黑…… 袁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上次本宫的赏赐你收到了?” “臣尚未谢过娘娘的赏赐。”顾弈回过神来,真心实意地道。 前几日袁萝以护驾的名义赏赐给他一匹马,神骏无比,就是左冰凡的那匹疾风。 顾弈接到之后,自然不会扣在手里,物归原主。左冰凡大喜过望。 -- 宴席 第二天到了朝会上。不出袁萝预料之外, 针对此次新科进士的分派,朝堂上引发了剧烈的争执。 世家之间虽然也存在内斗,比如王氏谢氏为首的江左门阀和韦氏为首的东山门阀长年不和,但面对打压寒门士子上, 所有势力空前一致。 “皇上,娘娘,这些新科的毛头小子, 虽说文章做得花团锦簇, 那都是纸上谈兵,治国理政可不是做文章,若是贸然将他们派去重要的官职上, 只会误了大事。君不见战国时候,赵括兵法大家,指点江山, 雄辩滔滔, 真干起活儿来……”谭博瀚义正言辞。 说的还挺有道理。袁萝抚摸着指甲套儿, 笑吟吟道:“谭丞相说得很有道理, 本宫也认为,新人最好从底层干起, 多添些历练。正好最近灵州、岳州都空缺地方官, 就将这几个人安排在那里吧。” 谭丞相表情一窒。 灵州、岳州都是东海王的领地,那可是出了名的膏腴之地, 怎么能便宜这堆泥腿子。 之后自然又是一顿争执。 经过持续数日的朝议, 最终的结果是各退半步。 几名袁萝看好的人才都安排在了实干的岗位上。原本众人目光的焦点——新科探花郎沈东流领了工部的差事, 以从六品水运转呈司的身份主理西部潢河河道拓宽工作。 这让众人大感意外,治理河道可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天南地北地跑,而且今年开春以来就是大旱,挖井都来不及,哪有银子去修河道,都快干了。 将人扔去冷衙门,贵妃娘娘这是听闻了最近的风声,所以要撇清关系吧。众人纷纷想着。 比起科举新人的安排来,还有另一件大事更加攸关万千民生。 入春以来,果然如袁萝所预知的,雨水少得可怜。干旱之后紧接着是蝗虫,铺天盖地从西部的几个州郡席卷而来,让原本原本因为旱灾而焦头烂额的郡县雪上加霜。已经有好几个州县上了告急的折子,请求拨款赈灾。 幸而袁萝之前就开始囤积粮草,一笔笔调派下去。 *** 傍晚,在紫宸殿的书房里。 算完手里的账目,袁萝将几本册子一推,赤红着眼睛,无论怎么算,数目还是有欠缺。虽然赛马场和景泰蓝等几样东西都给她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但还是比不上花出去的速度。 去南方采购粮食的船只,送回来粮价飞涨的消息,让袁萝的小金库负担更重。 而最重的一笔,还是暗地里的支出,她划拨给了沈东流,筹备着粟州上游一段的潢河河道改造计划。这是绝对不能俭省的。 受灾的州郡,朝廷也调派了银钱,并免了几个州郡的赋税,但还是杯水车薪,尤其国库本来就入不敷出了。 有些后悔图书馆开得太多了,早知道还是应该再俭省点儿。 袁萝想过干脆向大商人借贷。 然而在这个时代,大商人的背后,大都是勋贵世家。 -- 献计 韦皇后听说了这件事, 双手合十,幸好那天她不想看到那群糟老头子,没有去参加宫宴。 吃蝗虫基本是不会死人的,朝臣们大多数还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只是,太恶心! 想到吃进去的是一些绿绿的虫子,就觉得想要吐。 经历了这一剂猛药, 总算没有朝臣阻拦袁萝的《治理蝗虫十二策》了。 毕竟不能“当场去世”, 来证明吃蝗虫一定会死人。 不过作为对贵妃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的抗议,好几位朝臣都称起病来。袁萝也懒得理会,这个朝廷少了谁还能不转了?除了救灾,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政务,拖延个十几日也无妨。 短短几天内,抗旱灭蝗的框架和队伍搭建起来了, 银钱也逐步到位。 但麻烦总是一个接一个, 有条不紊的救灾只持续了一个月, 就发生了让袁萝非常头疼的恶性案件。 送去安州乾城的救济粮草在半道上被劫走了。根据有司回报, 动手的劫匪也是灾民。 双方冲突之下,还因此死了不少人。袁萝看着厚厚的奏报, 只觉得一口老血憋在胸口, 不上不下的。 她气得在大殿里来回走动着,半天都没法缓解。 索性出了大殿, 来到后花园。连续的干旱, 连御花园中的奇花异草都无精打采的。在林中漫步而行, 绕过一处假山,一座素净秀丽的阁楼映入眼帘。 袁萝停下脚步,她已经走到了连延秋居住的宫室。 这些日子连延秋还忙碌着北戎的后续事务,对于赈灾并未插手。此时此刻,袁萝却想着听听他的意见。 进了内殿,就看见连延秋坐在塌边,白玉般的修长手指捻着黑曜石棋子,莹莹生辉。 之前就听程巍说起过,连延秋喜欢下棋,还特别喜欢自己跟自己下,也算是一种怪癖了。越发让人议论他孤僻冷漠,不近人情。 看到袁萝进来,他露出意外的表情,起身相迎。 袁萝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坐到了对面,低头看着棋盘。 “提督这些日子倒是清闲。”袁萝语气酸酸的,任何人在连续加班压力超大的时候看到合作伙伴喝茶下棋悠闲度日都会心里不平衡的。 连延秋干笑了一声:“臣也不过是忙里偷闲。” 袁萝低头看着棋盘,“一个人下棋哪有两个人下棋有意思?” 不等连延秋开口,她捻起白子,乱七八糟弄了一通。 围棋她还是前一阵子跟韦皇后学了点儿,属于新手上路的阶段。 连延秋看她将好好一局棋搅得一团乱,只能无奈苦笑。转身去倒了一杯茶水端上来。 袁萝破坏了棋局,还抬头冲他一笑。“提督觉得本宫这几步走得怎么样?” 看着她呲着小虎牙的模样,连延秋由衷笑道:“娘娘这几步棋甚是巧妙。” “妙在何处?” “有传说中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境界。” 袁萝噗嗤笑出声来,原本郁闷的情绪大为缓解。 她笑道:“这棋虽妙,却不及提督妙。”这般解语花般的妙人,实在难得。 -- 及时雨 从开春到盛夏, 几乎没有降雨,朝中所有大臣都焦头烂额。为了求雨,各种法子都用出来了,无论是打井引流这些袁萝认为比较科学的, 还是请神祈雨这些她认为不科学的。 随着旱情的持续,朝廷还多次征调天下闻名的佛道高人,开坛做法, 祈求上天降雨。可惜在顽固的老天爷面前, 高人们一个个失去了神秘光环的笼罩,灰头土脸败下阵来,变成京城百姓嘲笑的对象。 七月中, 就在所有人放弃希望,认为只能听天由命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件奇事。 贵妃前去城北皇觉寺中主持祭礼的时候, 一座干涸已久的枯井, 突然间冒出了汩汩清泉, 水流清澈, 连绵不绝。其上悬浮七色彩虹,美不胜收。 这件事通过报册的宣传, 广为人知, 一时间茶楼酒肆议论的都是这灵泉的消息。还有不少人顶着大日头赶去参观,回来一个个吹嘘着神迹。 可惜灵泉三日而逝, 消失无踪。 但是皇觉寺的大师表示, 感应到贵妃忧国忧民的诚意, 这三日灵泉送来了上苍的神谕。 要真正求来大雨,必须是尊贵之人亲自祈求才好,最好是皇帝和诸位大人。 于是,宫中便择了个吉日,皇帝带领群臣亲自前去祭天祈雨。 消息一传开,京城百姓议论纷纷。旱情开展以来,也不是没有贵人祈祷过,都是礼部或者钦天监的官员,祈祷的主力还是以佛道两家的神棍为主。这一次,皇帝亲身上阵,还带着文武百官,规模可谓空前绝后。 “声势倒是挺浩大的,但是真的能下雨吗?大报恩寺的方丈大师上次带领七十二高僧静坐三天念经求雨,都没求来雨水啊。” “是啊,这老天爷不想下雨,谁的面子都不行。” “不是说有神谕吗?听说那灵泉骤然现世,又忽而消失,正是上天预兆。”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看那灵泉也不过是他们东寺打井的时候凑巧挖到了,冒了几天的水而已。” “就是啊,皇觉寺的方丈大师自己求雨都没成呢,还说什么神谕。” “那也未必,也说不定这一次能行呢,天子可是天命之人,龙体贵重,祈雨说不定真能感动上天。” …… 几个书生围着报册,翻看着里头的消息。 袁萝不仅在朝中公布了此事,还在报册上大肆宣传,一副信心十足,不祈求到上天降雨誓不罢休的模样。 于是,在全京城的瞩目中,这一场祈雨大典开始了。 ***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太阳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身上更是燥热难耐。 为了这次盛大的祈雨祭奠,祈天坛专门进行了修整,将整个祭坛扩展,分列三层,足以让众多朝臣勋贵站立其上。而四周高悬着八面数丈高的银帆,包裹整个祭坛,居高临下望去,宛如一朵巨大的纯银莲花,而一众贵人就是一颗颗莲子。 按理说,站在这个尊贵的地方,是一种荣耀,事实上也只有从二品以上的官员和二等候以上的爵位,才有立身此地的资格。 -- 叛乱 随着侵袭而来的暴雨。 那一场神迹般的祭祀也迅速在京城传开。 几乎所有人都议论着这场说到就到的暴雨, 还有说走就走的火焰。 “听说那火焰宛如凤凰降临在祭坛四周,刹那间腾飞十余丈,将整个祭坛包裹。外头的禁军都吓得傻眼了,以为诸位大人都难以幸免。谁知道一转眼, 大家都完好无损。” 酒楼上,一个青衣书生说到兴奋处,唾沫横飞。 另一个人抢着插嘴:“我也听说了, 那火凤凰会听从贵妃的命令, 只要贵妃一声令下,或者展翼,或者卧倒, 如臂使指。最神奇的是,待诸位大人纷纷祭拜上天,表达以身献祭的赤诚之心之后, 火凤凰一声啼鸣, 伸展双翼, 飞上高空。之后你再看祭坛周围, 你料是怎么样惊人的场景?” 大堂上,众人纷纷睁大了眼睛, 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青衣书生将手里的茶碗一敲, 说到:“最神奇的来了!那么大的火焰焚烧过,祭坛焕然如新, 没有丝毫被火烧过的痕迹留下。你说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大堂一片哗然, 众人纷纷惊叹不已。 东边的一个小桌上, 摆着一壶酒,三五碟小菜,两个少年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个狂拍桌子,大笑不止:“果然是好精彩,好神奇,好厉害,好布局……”说完,不屑地哼唧了一声,低声道,“真是以讹传讹,那祭坛被火焰烧过之后,明明周围一圈都黑漆漆的,这两天正修整着呢。” 说话的正是蔡云衡,事发之时,他们作为禁军武将,也在外头侍奉着,全程围观了这一场大戏。 在蔡云衡看来,确实足够精彩,耐人寻味,还有很多不解之谜,让他们事后探讨,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没有京城如今传言的这般神奇,什么火凤凰降临,威仪赫赫,什么天现神龙,吐露雨水,再继续说下去,贵妃娘娘岂不要变成天女下凡了? 顾弈瞥了他一眼,平淡地道:“小声点儿吧,大家不想听见这种败兴的话。” 蔡云衡停下拍桌子,委屈地道:“难不成还会有人过来揍我吗?” 因为他出格的行为,已经有不少人向这边,投来厌烦的视线。 “你要是再败兴,说不定真有。”顾弈笑了一声。 从京城到地方,都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欢呼,对贵妃和朝廷感恩戴德,在这个时候破坏气氛,很容易被针对。这就是民心所向。 “只是这一场雨确实来得蹊跷,还有之前的大火……”蔡云衡苦恼地转着筷子,“要是婕妤娘娘在就好了,她那么聪明,一定能知道是因为什么。” 提起那个人,两人一阵沉默。 突然又双双转头,望向一侧。 一个低眉敛襟的小侍从出现在桌旁,垂手恭敬地道:“我们家老爷想请两位将军过去说说话。” 他声音清润中略带尖细,顾弈一听就知道是内宦。 -- 栽赃 事实上, 死人确实能谋反! 程巍送上来的紧急文书,袁萝反复看了三遍。 就在六天前,“东海王司空彦”逃回了领地,谋士韩常文, 大将屈怀信等重臣在封国的都城兖安歃血为盟,举兵造反。 这位“东海王”声称,自己得宫内忠良之士襄助, 诈死逃脱, 刚刚返回封地。为肃清朝纲,斩杀奸佞,正式举兵造反。 要不是派人再三验看过司空彦的尸体, 袁萝都要相信了。 据说那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东海王”惟妙惟肖,毫无破绽。再加上韩常文,屈怀信几员亲信重臣拥戴, 丝毫没有人怀疑。 说着这个消息, 程巍苦笑。东海王还是他亲手处死的呢。 东海王是有替身的, 袁萝之前就知道, 在避暑行宫叛乱的时候,东海王就借助替身偷天换日, 自己暗中离开。 但这个替身韩常文这些重臣心腹肯定知道, 从来没见过主君没了,就将一腔忠义投注在替身身上的啊! 东海王并无子嗣, 也没有兄弟。是什么支撑着他们违逆朝廷也要铤而走险的? 袁萝满心的疑惑, 终于在锦麟司数日探查之后, 得到了答案。 东海王谋逆之后,封国取消,领地并入朝廷,国库也被清空。朝廷派了专人去清点国库财产,解押上京。袁萝为了防止有人中饱私囊,还专门派了好几拨人核对数目。 大概就是因为管得太严了,那些想着趁机捞一票的刑部官员发现没有了下手的机会,不甘心白跑一趟。竟然将手伸到了东海国的臣僚富商身上。 打着追索东海王余党的旗号,私设刑堂,将不少权贵富豪人家勒索地家破人亡,怨言四起。 在终于搜刮满意之后,这帮豺狼带着满载而归的财货,准备离开东海国,返回京城交差。 结果刚走到徵城,夜宿驿站的时候,钦差大臣,堂堂刑部侍郎被人割了脑袋。 这是十几天前发生的事儿。据说下手的人是被这个混账钦差逼凌破家的家族遗孤。但锦麟司呈上来的分析,这件事的背后,似乎有韩常文等司空彦死党的影子。 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儿,怎么可能悄无声息摸到重兵防守的钦差大臣的院落里? 韩常文此人曾是司空彦的谋主,为当世大儒,智计百出,当年司空彦在京城步步为营,多有他的襄助,上次东海王宫变失败时,他正好不在京城,被逃过一劫。刑部下了海捕文书,却一直没有逮到人。本以为他潜逃海外了,没想到竟然胆敢返回领地,搞风搞雨。 徵城正好驻扎着原本一支王府亲兵,负责护卫城池,钦差大人死在这里,根本责无旁贷。众人一合计,反正之后被朝廷问责也是个死,左右都是死,干脆反了! 当天夜里将使节团屠杀了个干净,收缴财货。 紧接着“东海王”返回兖安,更让众人有了主心骨,堂而皇之举起叛旗。 …… 袁萝看完整个过程,气得半死。 -- 玉佩 第二日早朝, 天还没亮。 就有数名朝廷重臣早早来到了乾清殿。 几个人互相交换着眼色,昨晚那么大的动静,他们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其中几个跟王氏关系密切的门阀家主都义愤填膺, “贵妃如此恶行, 视我等衣冠流香之华族如草芥!” “还有苗子方那些织席贩履之辈,竟然堂而皇之侵门踏户,视豪门尊卑、国家法度如无物!” “今日屠王氏如屠猪狗, 他日我等也会变成砧板上的肉!” …… 几个人喝骂了几句, 却发现响应的人比自己预料中的更少。按理说这种恶行,门阀勋贵理应同仇敌忾才对。 尚未来得及深究,突然听见大殿门口一阵骚动。 潮水般的议论声响起, 还有好些人加快脚步,往殿门口走去。 是谁来了? 终于,人群渐渐分开, 一个气度文雅的身影越过众人, 一路走到殿上。 竟然是久违的韦丞相! 自从告病之后, 他老人家闲居内宅, 每日吟风弄月,好不悠哉, 有些勋贵朝臣登门拜望, 一概以病重为名推拒了。一副彻底甩手朝政,安心养老的模样。怎么转眼出现在这里? 就知道这只老狐狸不可能真的安心认输, 当一辈子富家翁! 不少朝臣交换着目光, 韦丞相今日出现在朝堂上, 是因为王尚书的事吧,这样大的变故,他老人家也坐不住了。 礼部赵侍郎眼眶有些发红,满心激动,他跟王尚书是儿女亲家,正愁着接下来的抗议,缺了个分量十足的领头羊,如今韦丞相回来,简直是现成的领袖。 他凑上前:“韦……大人,听闻昨日王尚书府邸惨遭禁军侵入,宛如盗匪过境,惨不忍睹。”韦品遥卸了丞相的差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能以模糊的大人来应付了。 韦丞相和蔼地笑了笑:“此事关系重大,朝廷肯定要给个说法。” 周围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赵侍郎大喜,可惜没来得及仔细分说明白,殿中御前大总管刘秀淳一声嘹亮的:“皇帝陛下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众臣只好停下议论,按照惯例站好。 韦丞相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左侧最前方,左丞相的位置上。 右丞相谭博瀚眉梢抽动,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这家伙告病在家,左相的官职不是卸下来了吗? 伶仃声响,两个小太监掀起紫玉串成的垂帘,袁萝拉着司空霖的手,并肩进了大殿。 坐在御座上,她扫视一下神态各异的臣子,对韦丞相笑道:“久日不见丞相,甚是想念,今日再见,风采依旧啊,不知如今身体可好?” 韦丞相躬身笑道:“多谢皇上和娘娘牵挂,老臣日前病弱体衰,不得不在家中休养,如今已经痊愈了。” “丞相患病,也是为了国政大事操劳,今次复朝,可要劳逸结合,莫要再操劳生病,让朝廷少了栋梁支柱。”袁萝微笑着说道。 大殿内众臣听着两人一唱一和,霎时间心知肚明,韦丞相重返朝堂了,这是贵妃容许的,或者说,就是贵妃支持的结果。 -- 出城 “少将军请冷静, 在下不过想求一条活路。”彭越明苦笑道,“少将军既然有兴趣,在下可以从实说来。” 顾弈沉默的目光中,他迅速开了口。 “在下江左人士, 投身王氏,本想着凭一身所学换些荣华富贵,因为有些经商才华, 有幸插手族内生意。去年年底, 我曾经跟着商队去了一趟北戎上京,以药材来换购一批西域香料。” 顾弈神情冷彻地听着。这几日对王氏的清理,也查出王氏有跟北戎权贵勾结的迹象。倒不至于公然卖国, 但彼此来往走私,牟取暴利是真的。因为战事,两国明面上的商道都停止了, 也因此这些私底下的商贸更加一本万利。 “在生意完成之后, 商队收拾行李, 准备返程, 然而就在前一天,突然有合作的管事上门, 说有一位贵人召见我。我便跟着那管事的马车去了。没想到这一行, 竟然见到了北戎的南院大王康俨。” “康大王询问了小人的身家来历,只说了片刻时间的话。然后命我给少将军带一个消息。还赏赐了我一小袋宝石。” “当初二公子就是被康俨麾下兵马俘虏, 带回北戎上京, 因为二公子不肯归降, 北戎那边将人诸般折辱,本想将人杀掉,但听闻顾少将军起复,又觉得二公子奇货可居,便没有下杀手,只关押起来。” “今次南院大王召了我,就是要托王氏的商队带话给少将军。想要要用二公子的性命,还有当年出卖顾良勇将军的奸细名字,与少将军做一个生意。” 顾弈咬牙问道:“什么生意?” 彭越明苦笑:“什么生意北戎那边并未详说,我也不敢询问。只是略加揣测也只不是什么好事。在下返回商队之后,恐惧此事,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返回京城也犹豫不决,不敢将这件事禀报王氏父子。” “如今前来找少将军,奉上消息只是为了换取一线生机。王氏大厦倾覆,我等粗鄙之人挣扎求生,实在艰难。” 顾弈盯着他看了半响,才慢慢道:“先生过谦了,听闻先生投效王氏不过短短两年,就已经屡建奇功,深得他父子信赖,执掌多处生意和地下钱庄。岂是粗鄙之辈?” 彭越明苦笑,后退一步,连连躬身作揖,“求少将军切莫说了,在下也曾自负才高,良禽择木而栖,却不慎失足择了朽木,悔之不及,如今别无他求,只想着带着爱妻悄悄离开京城,归隐田园,再不问这些蝇营狗苟之事。” 又祭出一道底牌,“康大王还曾经给了在下联络的手段,说少将军若有意这个生意,可以按照线索与其联络。另外,召见之后,在下以患病为名,拖延了三日出发,在此期间,暗中联络北地线人,查探了二公子的状况,已经查明了他被关押的地点。若将军愿意护送在下出城,愿意立刻奉上。” -- 逃亡 马车走得很快, 黄昏时分,便到了普镇。 确定四周无人跟踪。侍从驱赶着马车,拐入一道小巷子。 寂静的巷子中行驶了不久,一道不起眼的小门打开, 马车立时进了院内。 这是一处宽敞平整的小院。 彭越明掀开后车帘,下了马车,然后转身恭恭敬敬将车内的夫人扶了下来。 韦素素花容惨淡, 扶着他的手, 高高隆起的腹部让她一举一动都格外疲惫。 “王妃,您没事吧?” 韦素素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几天的压抑生活让她连口也不想开。 彭越明体贴地扶着她进了房内,将人交给侍女。这才转身进了另一间偏厅,以最快的速度卸了妆容发髻, 来不及梳头, 只用一根墨绿的发带将长发束起。 他出了门, 不过片刻时间, 原本僻静的院子就汇集了几十个人,这些人形形色色, 有的穿着书院士子的服饰, 有的一副青楼龟公的打扮,形貌气度各不相同。 众人看到他, 神情都有些激动, “公子!” 彭越明望着一众属下, 神情严肃:“人都到齐了。大家随着我在京城潜伏数年,最终却是折戟沉沙,连累的不少兄弟将性命交待在这里……” 听着彭越明的话,不少汉子都面露悲怆之色,他们都是东海王这几年安置在京城的密探势力,没想到之前轰轰烈烈一场宫变,以失败而告终。日前为了报仇,对奸妃组织的一场刺杀也功败垂成,还招来官兵严密的排查,很多人被抓住处死。 “如今到了回家的时刻,只是希望大家谨记,咱们选择离开,并不是认输。王爷在宫中忠良之士的协助下,已经秘密返回兖安,”说到这里,彭越明顿了顿,继续道,“韩大人和屈将军已经竖起了旗号,只等着咱们回去共襄盛举。这一趟只要平安将王妃和小世子送回去,就是大功一件。” 众人轰然应诺,事不宜迟,立刻出发了。 侍婢扶着韦素素出来,上了另一辆马车,一行人趁着夜色掩映,改扮成商旅,骑马火速出了普镇。 经过约定的客栈,彭越明命侍从将写好的信笺按照约定留下。 一行人并没有选择返回东海国最近的道路,反而择了另一条迂回的路。不仅是为了防备身后的追兵,更是因为韦素素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不可能承受得了车马劳顿,往北抵达澜江口,然后乘船往东,这是一条更适合孕妇的道路。 身为东海王的亲信,彭越明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韦素素和她腹中胎儿对他们的重要性。这是凝聚整个封国势力的唯一希望了。 队伍沿着山道一路往前,入夜之后,四野荒芜,只剩下萧瑟的雨声淅淅沥沥打在蓑衣上。 一整夜的赶路,天边泛起白蒙蒙的光。 行走到熟悉的山道处,彭越明放缓了马速。 眼前山道,正是几个月前,他带领杀手们伏击袁萝和顾弈的地方,险峻的地势,冷肃的山风。 -- 希望 禁军抵达悬崖底下, 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顾弈走到熟悉的山洞前,这处山洞对他来说,充满着难以言说的回忆,那个飘雪的夜晚两人一路逃亡, 在这个狭窄的山洞里蹉跎了好一阵子。 但此时此刻,走近这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几个士兵守在山洞口, 神情复杂。 最先发现现场的士兵不敢擅自行动, 只封锁了洞口,如今山洞内一切都还是事发之时的情形。 顾弈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山洞。蔡云衡紧随其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俏的脸孔, 滚落在石头角落。明媚的大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惊讶,像是永远凝固了的画像,静谧而阴森。 这个女孩子……韦氏的六小姐, 似乎曾经是自己的未婚妻来着。 这其实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她。 顾弈心情复杂, 挪开视线, 蜿蜒的血迹流入山洞中央, 曾经两人点起的火堆灰烬还在那里,被后来者的鲜血浸透。 面对这残酷无比的场面, 蔡云衡也没有了任何调侃的兴趣, 沉默地叹了口气。 最先赶到的士兵低声禀报着:“经过验看,是被人枭首, 然后剖腹取走……” 两人都没有说话, 但短暂的沉寂很快被急切冲入的脚步声打断了。 韦曦一把推开站在山洞口的士兵, 冲了进来。 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他眼睛瞬间睁大,充血般赤红一片。 顾弈两人赶紧乖乖地退了出去,将这片狭隘的空间留给受害人的亲眷。 山洞内传来压抑的声音,仿佛是愤怒的嘶吼,又像是悲伤的哀鸣。 两人心情压抑。 蔡云衡盯着阴沉沉的天幕,心不在焉抱怨着,“又要下雨了,这劳什子的雨,下个不停,真是烦人啊。” 顾弈看了一眼山洞内,默默地摇头。 蔡云衡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之前那个彭越明说的你二哥的事儿,是怎么回事儿?你之前没跟我说过。” 顾弈苦笑,“没有希望的事情,又有什么可说的。”他将之前彭越明联络他的细节逐一说出。 蔡云衡听着,表情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化,尤其听到北戎愿意交换顾缜的性命和奸细名字的时候,他睁大了眼睛。沉默半响,勉强开口道:“你是说,顾二哥他还没有死,如今还被关押在大牢里。那可以派兵去救……” 话说了半截,自己也感觉说不下去了。顾二在北戎的大牢,一定是重兵把守,派兵不远万里去敌国拯救大牢里的要犯。以为是话本子里头劫法场吗?一帮高手杀入,就能将犯人救出来了。呵呵…… 顾弈低着头,他知道二哥的性格,绝不会归降,本以为一定惨遭毒手了,没想到还活着,让他原本沉暗的心中骤然见到一缕光明,紧接着却又是更深的黑暗。 他无法救人!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资源! 这是一件无比黑暗而绝望的事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步入死亡,却无能为力,是比听闻他们战死沙场上更悲怆的事情。 -- 转折 夜幕降临, 宫中一片静谧。 自从东海王叛乱发生之后,京中大军调动频繁,袁萝将京城宵禁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时辰,相应的宫中下钥的时间也提前了一个时辰, 入夜之后,只有负责巡逻的侍卫四处走动,警惕着宫内秩序。 一队巡逻的士兵消失在廊道尽头, 骤然一个黑影从廊道越过, 向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拐了几个弯,就走到廊道尽头。 眼前是一座素净的小楼,掩映在四周的山水当中更显静谧清雅。一如它的主人。 楼前没有任何宫人仆役, 虽然那人素来喜欢清静,但清静到这个地步,也不同寻常, 他是早就料到自己今晚肯定会过来的。 压住心中的不爽快, 他推开门。 连延秋如往常一般, 正坐在书房的软塌边上自顾自地摆弄着棋盘。听到身后的动静, 头也没有回。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呢。” 来人站在门口沉默着,没有离开, 也没有进入。 连延秋也不催促。 又等了好久, 终于听到对方的脚步声,缓缓进了室内。 “我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英朗的音调中蕴含着森寒的杀意。 绕到连延秋面前, 蔡云衡扯动嘴角, 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这是顾弈和袁萝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 阴郁而沉闷,曾经阳光的气质再无分毫。 将手里的墨玉棋子扔下,连延秋终于抬起头,露出微笑,“但你还是上门了。” “你这种笑容,真让人想要一拳打上去。”蔡云衡的态度很不客气。 对这种挑衅的话语,连延秋也只是低笑了一声:“年轻人应该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 “就像你一样,干脆一切了事。”蔡云衡冷笑。 被人提起宦官最忌讳的话题,连延秋也没有丝毫怒意,只笑道,“哈,你舍得吗?若是舍得,将来我这个位置倒是可以留给你。” 蔡云衡脸颊抽搐,“免了,你自己留着吧。我可没你这个忍气吞声的本事。” “别太自谦,你也够能忍的,至少比我想象中能忍。”连延秋笑道,“我本来以为你早就会上门拜访了,上次在客栈遇到你们两个,那天晚上我可是白等了一整夜。” 蔡云衡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年轻人的友谊就是这么让人沉迷?”连延秋自顾自地说着,无奈地摇摇头,“顾弈那小子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你们一个两个的这么沉迷,离不开他。” 蔡云衡露出个恶寒的表情,“我本来觉得挺好的一件事,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别扭呢。” “是不是人当了太监,都会变得这么恶毒?” “那可不一定,”连延秋笑了一声,“比如你小的时候那么可爱,长大了嘴巴一样变得这么不饶人。你还没当太监呢。” “你……” “越发觉得你适合干我这一行了,真的不考虑一下?”连延秋语调带着两分俏皮。 -- 顾二 顾弈进了大殿的时候, 袁萝还没有消气,脸颊涨得通红。 一看贵妃娘娘的脸色,顾弈就知道自己来错了时辰。他想要掉头,奈何袁萝已经看见他了, 阴森森问道:“杵着干什么?不觉得碍眼吗?” 顾弈只能硬着头皮跪地,“不知蔡云衡何处触怒了娘娘,臣代他请罪。” 袁萝眼睛眯起来, “请罪?你竟然也知道他有罪, 那说一说罪从何来?” 音调冰冷,听得人心口发凉。 顾弈哑然,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是他不知体贴上意……” 袁萝气得一拍桌子, 茶盅震得跳起来,“他哪里不体贴上意了,我看他是体贴上意太过了!” 顾弈冷汗。刚才看蔡云衡的脸色, 应该是被打了吧?要是自己也挨揍的话, 能不能请求一下别打脸。 袁萝斜睨着他, 突然好奇道:“你们倒是好兄弟。若是有一天, 本宫命你们互相攻讦,你作何选择。” 顾弈苦恼地道:“求娘娘别开这种玩笑了。” 袁萝冷哼了一声, 不再多说了。蔡云衡那小子, 以后再好好教训,眼下还有正事要紧。 顾弈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过来真的是为了禀报正事。 既然同意了赎回俘虏, 顾弈也开始跟南院大王留下的线人联络。对交易中提起的真正奸细的名字, 袁萝非常有兴趣。 然而顾弈禀报的消息让她失望了。“臣赶去了约定中的地点, 那所谓的线人已经离开了。” “是久候不至,所以离开了吗?” “臣无法断定,不过查看了现场留下的痕迹,应该就是这一两日内离开的。” 袁萝蹙起眉头。就在这两日走的,也太巧合了。 “反正使节团马上北上,娘娘无需烦忧。”顾弈低声安慰道。 他是说蔡云衡会查探这个消息,但是,袁萝总觉得有些忧虑。像是一道阴影,挥之不去。 ** 蔡云衡带队北上之后,天气迅速转冷。 连绵数月的大雨终于到了尾声。因为沈东流那边堤坝修筑及时,并没有造成大规模的水灾。 袁萝没有掉以轻心,准备利用年末到开春的时间,将整个河道重新改造。因为来年的盛夏,又是一个暴雨连绵的季节。 沈东流呈上了一封河道改造的规划书,工程浩大,但只要依计而行,将彻底解决未来上百年潢河的水患危机。 整个改造方案是他结合了早年其叔父沈寒知留下的河图规划而设计的。其中还有好几个难点,因此上了折子奏请朝廷调派工部水利方面的高手襄助。 袁萝拿着折子犹豫了片刻,又去小楼找了连延秋。如果连延秋真的就是沈寒知,那么这个任务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的了。 出乎她预料之外,连延秋爽快地答应了这件事。 “臣早年对河道一事也有些钻研。既然娘娘有令,自然责无旁贷。” 袁萝眨了眨眼睛,“提督真是个全才,让本宫钦佩。”这家伙知不知道应下这件事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锦麟司提督可从来没有在治河上有过任何表现。 -- 决裂 天阁关为什么会被攻破? 是因为这一趟赎回俘虏的行动!这是唯一能让他们有机可乘的时候了。 但是为了防备北戎趁机攻打, 在北上之前,兵部就制定了完备的计划,不可能出现纰漏,除非有背叛者…… 袁萝猛地捏紧了军报。 是蔡云衡! 纵然百般不信, 袁萝也不得不得出这个结论。 蔡云衡是背叛者!只有总揽全局的他有机会做到这一点——趁着赎回北戎俘虏的机会,将那帮饿狼放入关内。 夜风凄冷,袁萝想起那个在自己面前笑得如阳光精灵般的少年, 只感觉全身发冷。 接下来的数日内, 传来更加详细的军情。 苗子方和左冰凡的惨败,果然是被东海国士兵和北戎精骑夹击的后果。双方拿捏时间精准,应该是早有联系。 韩常文在准备起事的时候, 应该就联系过北戎的援助了。 甚至之前彭越明在京城的动作,所谓的跟随王氏商队往北戎贩售货物的时候,被南院大王召见, 只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想一想,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南院大王想要找一个联络人, 不偏不倚找上了他这个三面间谍。 信笺是真的, 南院大王的承诺也是真的。只是那不是给王氏商队的,而是东海王谋士钟煜与南院大王之间的合谋。 整个计划的重点, 只有一个, 启动原本已经死亡的奸细重新复生,为他们北戎破开关隘。 蔡长凌已经死了, 但他还有一个儿子, 而且在天裕执掌兵权。 只要逼得这个儿子走上同样的道路, 所以彭越明提出了那个交易,愿意以奸细的名字,换取顾弈的让步。呵呵,他们根本没有指望从交易中得到什么。顾弈如今也不过是天武卫的副统领,麾下五六万顾家军,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 这个所谓的交易只是一个警告,说给蔡云衡听的警告,他若不乖乖站队,那么他叛逆之子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 之后蔡云衡决定北上,中间他应该联络过北戎的人,或者就是在那次追击彭越明的途中,双方的达成了什么契约。 这样,原本设定的跟顾弈联络的线人也就没有了用处,所以顾弈按照信笺找过去的时候,发现人去楼空了。 *** 接下来的几日,朝政陷入瘫痪式的恐慌。 后续送来的军情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苗子方在兖安城外的惨败,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凄惨。 在发现大局无可挽回之后,他及时与左冰凡合兵,凭着两人的默契和精准的指挥,再加上北戎兵马不熟悉地形,最终被他们成功地将大部分兵马带了出去。 十万出征的大军,之后清点数目,还有六万多兵马。 但这对于大局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这六万兵马后撤到东部的陌城,被东海国的精兵死死卡在了城内,难以杀出。 而中原的战场上,面临更糟糕的形势。 北戎这一次是倾巢而出,已经探明的至少二十万大军,而后续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这是举倾国之力,一举扫荡中原的架势。 -- 冒犯 顾弈返回京城已经是入夜之后了。 贵妃的寝殿依然灯火通明。 曾经珠帘玉翠的大殿一侧被清理出一片空地, 悬着清晰的舆图。而下方则是一张庞大的桌子,上面摆着沙盘,山峦起伏清晰地勾勒出天裕北部的江山地理。 这个东西还曾经是李婕妤提议的,后来被他们在天武卫的兵器作坊中制作了出来, 就迅速流传开来,金吾卫也仿照着制作。甚至连工部规划工程,也开始用这玩意儿。工部还成立了一个专门的衙门叫勘图司, 负责勘测天下各个州郡的地形, 绘制图纸,回来之后制造沙盘。 顾弈进入大殿,发现不仅贵妃, 韦丞相、谭丞相,韦曦、陆秉忠几个人都在,这个时候, 也没人顾得上什么宫规了。 听到顾弈没有追上人, 袁萝也并未在意。那个奸诈狡猾的家伙, 若真能这样简单的抓到人才是笑话呢。派顾弈走一趟, 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 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袁萝抬头道:“接下来就烦劳几位了。” 几名重臣相继应下, 拱手告退。 待人都走光了, 顾弈站在门边。 袁萝缓步出了殿门,吩咐道, “陪本宫出去走走吧。”她声音疲惫, 如珠玉般清澈的音调也多了三分沙哑, 让人听着心酸。 顾弈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进了殿后的花园。 凄寒的冬日,花木都凋零了,只有梅树正当时节,绽放着幽然清香。 袁萝深深地呼吸着,努力放空思绪。 这些天她想得太多,只觉心力憔悴。有点儿累,想要找个人依靠一下,可惜,没有。 她转头哀怨地看了顾弈一眼。 顾弈接收到她的目光,不禁心神微颤,是自己错觉吗?刚才贵妃娘娘的眼神,仿佛是想要有个人抱抱她一样。 长久以来执掌朝政,应对种种变故,她也一定很累了吧。竟然从内心深处涌现一股冲动,去抱住她纤细的腰肢,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自己是疯了吧?他赶紧压下这冒犯的念头。这不合规矩,而且被贵妃知道自己有这种念头,一定会死得很惨。 如预料中的一样,收不到回应,袁萝将视线收回来,继续盯着树上的梅花。 她很好奇,顾弈现在对她的好感值有多少了。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查询这玩意儿了,贵妃和武将之间,不好直接肢体接触。顾弈又敏感地很,偷偷碰触也没机会。 上次两人跌下悬崖,已经有56了,现在应该更高一些了吧。 袁萝想了想,突然吩咐道:“转过身去。” 顾弈一怔,还是习惯性地遵从了命令。他刚转过身,就感觉耳边风声,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自己耳垂。 柔软的触感传来,袁萝情不自禁揉了揉。嗯,已经67了,涨得比自己预料中的还要快呢。 去掉李婕妤的,在贵妃身上也应该有个三十左右了。 路人以上,恋人未满,咳咳…… 顾弈躲避不及,整个人懵了。反应过来,迅速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来震惊地看向袁萝。 -- 真相 康俨当即一连串命令下去, 调派兵马,火速加大京城的攻势。 诸将领命而去,酒宴也结束了。 散了席,康俨披着斗篷, 漫步在花园之中。连延秋陪在他身边。 “这东海国王宫,果然精美靡丽,让人流连忘返。一处封国就已经如此奢华, 可想京城是何等风光。” 月光之下, 他收敛了之前在酒宴上的狂放之态,言谈举止皆是沉稳有度。 连延秋心知肚明,之前的狂傲之态, 一来是为了鼓励军心,二来也是为了做给东海国的臣子看的。 “京城的风景,王上不久就可看见, 何必如此心急。” “江山霸业唾手可得, 本王怎么可能不心急, 毕竟我康某人也只是个俗人啊。”康俨长笑一声, 转头看向连延秋,满是诚恳。 “本王今生最庆幸之事, 便是得先生襄助。” 与连延秋联系, 已经是数年之前了,一开始他对这份暗中投效的诚意非常怀疑, 毕竟天上掉馅饼儿的事儿, 大多数是带着毒的。 但架不住这块饼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是一只十足真金的馅饼儿。他还是试探着开始联络。直到顾良勇兵败身亡,再查明他当年的事情,算是彻底相信了此人的诚意。 今次依计而行,果然横扫天下。 “先生便是本王的孔明,将来天下归一,先生一个相位是少不了的。”康俨郑重许诺,之后又慨叹道,“本王虽是蛮夷出身,但也自幼仰慕中原风物,上溯数代,我北戎康氏也曾经南下中原,逐鹿山河,可惜功亏一篑,只能返回北上寒苦之地,居蛮夷之位。将来若能有幸取代司空氏,君临天下,本王自然也会广揽人才,效仿尧舜先贤,垂拱而治。” “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连延秋悠然说着,“纵观天下,历朝历代,也不乏异族所建,便是司空氏,祖上也曾有外族血脉混入。门户之见,俱为陋习,英雄不问出处,明君何论血统。” 康俨抚掌大笑,“先生果然深明我心。” 一路客客气气将连延秋送到居住的小楼里,康俨这才转身返回。 *** “这礼贤下士的派头做得挺足的。”小楼非常僻静,里面几个服侍的都是连延秋的心腹,会在这里大开嘲讽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连延秋没有说话,只是瞥了蔡云衡一眼,知道你郁闷,还有什么要骂的赶紧说。 看明白他眼神的意思,蔡云衡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她一定不会逃走的。”半响,他才阴沉沉说了这一句。 “害怕她真的落到康俨的手中吗?”连延秋感觉好笑,“落到你自己手里就无所谓了吗?” 蔡云衡心里一颤,什么叫做落到自己手里?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这个念头冒出来,简直羞耻惭愧地没法面对自己。 连延秋没有察觉他心里头的小九九,只说了一句,“放心吧,我有数。” -- 战场 她风趣爽朗的谈吐, 别出心裁的聪慧,还有那费尽心思去赚钱的可爱习惯……还有一切的一切,那么多的细节,都清晰地昭示着一件事。 贵妃娘娘和婕妤娘娘…… 她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从头到尾! 这个认知让顾弈头脑陷入一片混沌。 没有任何犹豫, 他就认定了这件事,也许是在内心深处,他早已经有了这个念头, 只是因为那人的形象在他心中藏得太深太珍贵, 不敢有分毫亵渎,所以强硬地拒绝这个念头继续滋生。 他真是傻的可怜。 他狂喜狂悲的神情太出格,韦曦着急起来, 扣住他的肩膀,在耳边低呼:“你怎么了?冷静一下!” 蕴含内力的音调传入耳中,如暮鼓晨钟, 顾弈终于从混乱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他望着韦曦, 低笑着摇头:“我没事, 只是想通了一件事。自始至终, 原来就只有她,就只有她, 她们是一个人……” 韦曦满心诧异, 什么叫她们是一个人?诧异不久,他又瞬间睁大了眼睛, 从之前两人的对话, 聪慧如他很简单就摸清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说, 李婕妤和贵妃娘娘是一个人……她们不是双胞胎吗?” “是啊,说好的双胞胎呢?”顾弈苦笑。 认识到这个真相,还有一肚子的疑惑。那传说中的李婕妤呢,那位被毁了容貌的女子去了哪里?贵妃又为什么要假扮成那样一个人?是从头到尾就只有她一个,还是半途假扮了…… 没有人能回答这一切。两人相顾无言,一起懵逼着。 这时,后面匆匆上来一个士兵,送来紧急军情。 “韦将军,顾将军,前线探子收到消息,北戎的先锋军已经度过泗水,距离京城不过三百里。” “怎么那么快?”韦曦脸色剧变。 顾弈也从悲喜交加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如今北部天寒地冻,好几道河流都结冰,按理说北戎的骑兵不可能走得这么快。 “听说北戎那边装备了新款的马蹄铁,可以畅通结冰的河道。所以赶来的速度比预料中的更快。”士兵回禀道。 韦曦和顾弈对视一眼,瞬间意识到一件事,京城危险了! 按照原定的撤离计划,现在还有很大一部分百姓没有撤出。 “我要返回京城。”顾弈想都没想,就说出这句话。 “你这个时候返回京城又能干什么?”韦曦清醒过来。如果北戎的先锋杀到,他们更应该立刻东进,将苗子方他们接应出来。有足够的兵力,才能开展下一步行动。 “我要带她离开!她一定还在京城。”顾弈咬牙。 “这里交给你了,苗将军他们一定已经收到了咱们来援的消息,出兵呼应,不久就能汇合。”顾弈飞快地说着。大事临头,他头脑反而前所未有地清明。 韦曦念头急转,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最合理的方案了。 顾弈立刻召来麾下将领,交接了兵权,命众人跟随韦曦按照预定计划西进救援。 -- 逃生 袁萝眼睁睁看着蔡云衡一步步逼近, 然后就在自己这棵树底下,停下了脚步。 树上的袁萝一动也不敢动。 蔡云衡转身望着来的方向,判断着距离。如果自己是逃亡中的贵妃,会怎样呢? 她体力虽好, 但逃到这个地方,应该也差不多精疲力竭了吧,身后追兵步步逼近, 继续逃亡几乎是死路一条。 以她胆大心细的作风来思考, 不如找个地方躲藏,然后由程巍他们引开追兵。 刚才看到的路边的马蹄印,是对着这个方向的, 而且比平常的马蹄印更深,说明马背上的人在马上用力了,是从马背上跃起, 还是抱着人。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是抱着人跃起来, 往这个方向。 生怕留下痕迹, 所以踩着树枝将人送到了隐蔽处躲藏。那么树顶上肯定有痕迹! 他提起衣袂,纵身跃起, 想要到树顶上查看。 稳稳落到了一处宽敞的枝干上, 然后,他整个人僵住了。 就在对面, 袁萝眉梢抽搐地看着他, 两人距离之近, 触手可及。 蔡云衡愣了半响,忍不住俯下身,轻轻颤抖着。 他在笑! 依然是那种爽朗的笑声,袁萝实在无法相信,一个人在干出这种事情之后,还能保持这样明朗的姿态来。 袁萝立时怒从心头起,“你笑什么!” “呃……”蔡云衡笑容一窒,赶紧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臣只是笑这微妙的缘分,实在让人意外。” “谁跟你有缘分了,你这个叛徒。”袁萝眯起了眼睛。 像是对她的敌意毫无察觉,蔡云衡继续道:“娘娘果然别出心裁。将北戎那帮蛮子骗了过去。” 袁萝冷笑:“可惜依然没骗过你这个二蛮子。好好的禁卫统领不当,非得去当蛮夷的走狗,你是不是犯贱?这一身狼皮穿着舒服吗?” 蔡云衡脸色不变,安静地听着。半响抬头笑道:“娘娘为何不问问自己,李婕妤的裙子穿着舒服吗?” “你!”袁萝咬牙,他果然知道了,“是连延秋告诉你的。你们这帮蛇鼠一窝的家伙。” “娘娘,人性总是复杂。娘娘又为什么要欺骗顾弈和我呢?”蔡云衡说到这一句,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我说错话了,娘娘欺骗的目标是顾弈吧,我只是顺带栽到这个坑里的小兔子,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何德何能让娘娘为我专门挖一个坑。” 说着这样诡异的话语,他的笑容依然不变,袁萝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只狠狠道:“滚,你这种蝼蚁一样的东西,确实不配本宫的一个眼神。” 袁萝骂的难听,她宁愿被一刀杀了,也不想真的落到北戎的手中。 蔡云衡低笑了一声,“娘娘想要骂臣,将来可以骂个痛快,只是此地非久留之地,不如娘娘跟我一起回京城。” “回京城?”袁萝冷笑,“听闻你的新主人南院大王可是指明要本宫去侍奉。献上我,想必你就可以升官发财了吧。” -- 震惊 袁萝摇头, 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 “要走一起走。”这种时候,将顾弈一个人留在这里就是等死。他伤口因为寒冷,已经不太出血了,但箭矢没有拔出, 再加上低温的环境,很快就会失去意识,活活冻死。 顾弈还想说什么, 可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连开口都觉得舌头发麻。他这种状态,根本不可能再继续走下去了。 他不想死,也不愿死, 他的牵挂太多,一桩桩一件件都舍不得放下,从家人, 二哥, 同伴, 还有她……逼近死亡的最后一刻, 心中最牵挂的,竟然还是眼前之人的安危。 袁萝眼睁睁看着顾弈眼神涣散, 渐渐陷入昏迷。她握住他的手, 冷得积雪一样,又将手搁在他的额头, 也是冰块一样。 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 顾弈略微恢复了一点儿生机, 喃喃说着:“娘娘,婕妤娘娘……” 袁萝心头一颤,眼泪再也忍耐不住,夺眶而出。 马上意识到这不是掉眼泪的时候,她立刻擦了擦眼泪,跑去死亡的马匹边上。 先从马鞍上取下短刀弓箭和水囊等小物件,又从地上堆了些雪,埋到战马身上。虽然无法彻底隐匿行踪,也聊胜于无吧。 然后回到树下,拉住顾弈的手,蹲下将他背到自己肩头。 顾弈已经全无知觉了,任凭她摆弄。 少年身体纤细,但肌肉结实,整个体重还是超过她的预料,上肩的瞬间,袁萝只觉得眼前发黑。半响才缓和过来。 幸而贵妃娘娘身体强健,这两年她虽然无法从头打基础学武功,但也跟着程巍他们学了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否则还真的背不起顾弈来。 也幸好自己这一次没有倒霉的遇到月事。她苦中作乐的想着,开始一步步往前走。 山道还算平整,积雪已经没过脚踝了。 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荒原上听起来分外明晰。 越走越远,越走越累,袁萝渐渐地感觉双腿没有了知觉,仿佛只是机械性的走动着。 “猪八戒背媳妇,越背越沉,你是孙悟空变的,过来折腾我的吧。其实真身就是一块大石头,又倔又硬的大石头。”她低低地笑着。 呵出的白雾变成霜雪,飘散在面前,嗓子发麻,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疲惫。 “你可千万要撑住啊,不然等一会儿追兵来了,看到我的脚印追上来,可是没有人抵挡了。”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可不能让我白费啊。还等着你打回去把蔡云衡那王八蛋揍成猪头呢。” “还有,我可不想去侍奉什么南院大王,听起来就是个丑男,我可是很挑剔的。唉,早知道还不如从教坊中挑个看得顺眼的美少年来着。” …… 袁萝喃喃说着,荒芜寂静的四周,只有用不停的声音来消减恐惧。 支撑着她一直走下去的,还有少年身上不时传来的好感度提示音。 82,真是个挺不错的数值。 -- 治疗 “娘娘不愿意解释, 也就算了,只是希望,娘娘以后不要再这样吓我了。”顾弈低声说着。 不要再吓唬他、离开他,让他陷入那种看不见任何光亮的绝望中, 便是他全部的渴求了。 看着少年小心翼翼微带期盼和讨好的眼神,袁萝真的不忍心拒绝。 “我知道,不会了。上次还是你们设了局要除掉本宫的, 哼, 本宫还没有跟你们计较呢。” 顾弈低笑了一声:“娘娘恕罪,是臣的罪过。” “至于为什么要假扮李婕妤,呃, 你就当做本宫的爱好吧。一个……有点儿变态的爱好。”袁萝想了半天,只能苦恼地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顾弈:…… 是听说过有些江湖前辈和怪人,喜欢易容之后戏弄人, 但那都是话本子里头的桥段。眼前这位竟然有同样的爱好吗?不过她当婕妤娘娘的时候, 就喜欢改变身份接近自己来着, 假扮成深宫老嬷嬷, 还有皇觉寺的大师,她似乎真的很喜欢这种玩乐。 逗自己玩儿吗?在这些玩乐当中, 是否有一丝真心呢?真心喜欢……靠近自己。 一定是有的吧, 不然日理万机的贵妃娘娘怎么会浪费这样多的时间精力在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小卒子身上。还有之前背着自己这个累赘一路走到这里来的艰难。 患得患失的感情涌上来,顾弈一时间只觉满心又是甜蜜又是酸涩。 天地间静谧无声, 四野荒原凄冷, 寒风夹杂着雪粒子, 拍打在房门窗户上,更衬得室内这一方温暖让人留恋。 奔波逃亡持续了两天一夜,紧张的时候还没察觉,如今放松下来,袁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袁萝干脆地掀开了草堆,也钻了进去。 草堆并不大,好在两人都体型偏瘦,挤一挤也能躺的开。 顾弈被她弄得懵了。眼睁睁看着袁萝钻到自己身边然后将草堆盖到身上来。 “晚上了,该睡觉了。”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顾弈转头望着她,袁萝也转头望向他,视线相接,她严肃地警告道:“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别想乱七八糟的,你还受着伤呢。” 叮嘱完,就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乱七八糟的?自己根本没有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顾弈想要分辨,然而看过去,袁萝已经发出规律的呼吸声了。 竟然就这么爽快地睡着了? 顾弈:…… 深深的疲惫感涌上来,严重的伤势再加上失血,他也想要安睡,可是听着身边的呼吸声,却怎么也不舍得闭上眼睛。 他转头望着她。 这样近距离的看她,上次是多久之前了? 好像还是她在毓秀宫的书房里教导自己功课的时候,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气息,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蜜蜂,被眼前芬芳的花儿吸引。 如今同样的感觉涌上来,他像是一只落到蛛网上的飞虫,怎么样都挣脱不开这无形的束缚。 回想第一次见她的情景,也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他跪在乾清殿前的广场上,为自己家人祈求一线生机。 -- 深山 袁萝没有丝毫犹豫, 转过身拔腿就跑。 她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短短的时间就感觉上气不接下气。同时身后传来急促的哒哒声,是野狼踩着厚厚的积雪,冲着她飞奔过来。 袁萝一口气冲出了树林,远远看到房子。 也看到了站在房子门口的人。 顾弈竟然没有在房子里睡觉, 而是出来了,正扶着门框遥望远方。 看到袁萝背后飞快逼近的影子,顾弈脸色一变, 立时快步冲上来。 野狼看到来人, 条件反射地放缓了脚步,想要调转方向。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顾弈捡起地上的一枚石子,猛地击出, 野狼哀鸣一声,石子正中它额头,被打得头晕眼花。 袁萝松了口气, 跑到顾弈身后。交错的瞬间, 顾弈从袁萝腰间抽出短刀, 用力一扔。 短刀回旋着飞出, 野狼躲避不及,直接被切中脖颈, 跑出十几米后, 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你有没有受伤?” “伤口有没有崩裂?”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询问, 又同时说道:“我没事, 先说说你。” 对视着彼此, 袁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手里头还拎着那只大山鸡。 顾弈弯腰接了过来。 “喂,你还说自己没事,明明都渗血了!”袁萝惊呼了一声。 顾弈刚才提内劲儿,又将伤口崩裂了,黑色的衣服湿漉漉的。 将山鸡夺过来扔到一边,袁萝拉着他进了室内,“赶紧脱下衣服来,我看看。” “以后我来找食物。”顾弈蹙起眉头,幸好他不放心她,所以出门看看情况。刚才眼睁睁看着野狼朝着她扑上来,那一瞬间,他呼吸险些停滞。 “我没事的,有事的是你!”袁萝蹙眉。击杀野狼之后,顾弈不仅伤口崩裂,脚步也虚浮踉跄。 “你以后不准出去了。”顾弈固执地握紧了衣裳,“你先答应我。”狼都是成群结队的,今次凑巧被她遇见了一只落单的,下次可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 袁萝拗不过他,“知道了,知道了,我答应你。我也很宝贵自己这条小命的好不好。” 反正一只山鸡加一匹狼,足够他们这两天的伙食了。顾弈伤势略好转,他们就得赶紧启程东行。 顾弈这才顺从地脱下上衣。 伤口果然崩裂了,不过顾弈是用了另一只手发力,还不算严重。 袁萝重新替他清洗伤口,头痛地看着剩下的布料,“你可要好好养伤,剩下的绷带都没有多少了。” 污染过的布料,不好清洗,也不好反复使用太多次,否则细菌滋生,会感染的。幸好现在是冬天,顾弈身体底子又好,才没有发热。 听她提起布料,顾弈目光禁不住投向身边那一堆布料上。 袁萝替顾弈上好药,就转身出去拿那只山鸡了。 留下顾弈一个人在房间里。他之前还没注意这个问题呢,娘娘哪里来的这么多绢帕,质地柔软。 他拎起一根带子,又拎起另一根,很快认出,这是一整件衣服撕开的。 -- 汇合 袁萝这一觉睡得很香, 也很沉。可惜就是天气有点儿冷,她习惯性的裹紧了被子。 怀抱中的被子怎么这么干燥扎人。好像是一堆干草一样。 她漫无目的地摸了摸,终于触到了温暖舒适的物件。 于是,像是一只怕冷的树袋熊, 她飞快地攀附了上去。舒服地蹭了蹭,继续呼呼大睡。 一觉睡到大天亮。 她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 转头望去, 身边已经没有了顾弈的影子。 他这么早就起来了,不会是出去打猎了吧?可别再牵动伤口。 袁萝赶紧爬起来,到了房门外, 却看到了比预想中更惊人的一幕, 顾弈就站在门外不远处,漫天冰雪中, 他竟然赤、裸着上身, 用一个碗从身边的铁锅里舀水, 浇在身上。 他竟然在洗澡! 铁锅里的水并没有热气, 袁萝断定绝对是凉水甚至是冰水。 大冬天的用凉水洗澡! “你疯了!”她惊叫了一声。 被她开门的声音惊动,顾弈吓了一跳, 险些将碗给扔出去。 “还不快给我滚进来。”袁萝不客气地喝道。 顾弈只好乖乖滚了进来, 站在门边上。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洗澡?”袁萝将人拉到火堆边上,又拿起他搭在房门口的衣服手忙脚乱地披上。 “没什么, 只是觉得身体出汗, 想冲个澡。”顾弈接过衣服, 低声道。他没想到袁萝起的这么早,刚才出门时看她还睡得香呢。 在冰天雪地里冲澡,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她向来有洁癖都没有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难道这小子比她还要洁癖? 袁萝绕到他背后,确定伤口没有崩开,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以后不能干这种事儿了。” 顾弈乖巧地点点头,继续道:“我伤势好多了,咱们尽快下山吧。” 袁萝也明白,这里不能久待,随时可能有北戎的追兵。而顾弈的伤势找到伤药,才能更快地痊愈。 因此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出发了。 袁萝将一只嵌着粉色珍珠的耳钉留在小木屋的草堆里,也不知道这里的主人经过兵燹之后还能不能回来,接收这份报酬。 两人走了大半日,终于下了山,山下是一处小村庄,稀稀落落分布着几十户宅子。 进了山村,却是一片寂静,连个人都找不到。 随便走进一户院子,门没有锁,灶台上还有洒落的粟米粒儿,熄灭的炉灶已经彻底冷下来。 “应该是最近几天离开的。多半是听到了北戎兵马逼近的风声,逃难去了。”顾弈分析。 袁萝目光落在满地狼藉的院子中,还有零散的孩童衣裳扔在廊下,想必走得非常惊慌失措,收拾了细软就逃难去了。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兵乱一来,就是这般荒凉仓促的模样。这小村中的百姓,也不知道有多少能撑到战乱平息,安全归来。 两人简单找了些食物,从一户家中,还翻出了金疮药。让袁萝大为惊喜。 -- 远征 进了正堂, 大局当前,这点小风波很快被两人抛之脑后。 苗子方、左冰凡、顾弈几个人都到了,对着桌案上的地图,探讨下一步的行军路线。 见到袁萝进来, 众人行礼,之后立刻转入正题。 “这两日兖安那边已经放出消息,东海王司空彦将在近期启程, 前往京城登基继位。” “东海王若是登基, 康俨势必打着伪帝的旗号,攻略四周地方。” “还有粮草,京畿周边地带的粮草奇缺, 康俨还想要长治久安,收揽人心,就不能对周边地带搜掠太过, 那么粮草的巨大缺口从哪里来?” “只能从东海国补充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商议着。 东海国封地富庶, 之前司空彦为了谋逆, 更是囤积了大量的兵器粮草等资源。 康俨自以为掌握了司空彦这个人质, 东海国的粮草源源不断。却不知道手中的人质是个假货。 韩常文他们一心拥戴东海王血脉,绝不会将天下让给这帮鹊巢鸠占的蛮夷之辈。双方迟早有翻脸的时候。 “娘娘, ”苗子方开了口, “臣以为,此时转道南下, 去武灵会师, 于大局并无助益。” 在袁萝到来之前, 他们已经讨论过了,武灵现在还算安全,地势险峻,世家门阀也汇聚了不少兵马防守。 比起去武灵来,如今莱州的兵马已经超过十二万,足以扫荡一地了。所以众人的目标更希望放到兖安,趁着北戎和东海国的主力南下京城的时机,釜底抽薪。 从战略上来讲,一旦攻陷了兖安,东海国叛党没有了根据地,只能进取京城,将会更加激化与北戎之间的矛盾。这也能减轻武灵朝廷的压力。 都是意气风发的新锐将领,有这样积极进取的心态袁萝丝毫不意外。 不过袁萝比他们更加积极。 “既然要釜底抽薪,不如来一场更大的。直接打到北戎去怎么样?”袁萝笑眯眯问道。 几个人脸上都露出呆滞的表情。 其中韦曦咳嗽了一声,他生怕袁萝不明白北疆战略形势,委婉地补充道:“自从北戎南下,天阁关已经落到他们手中,听闻大量增兵,极难攻陷。而不走天阁关的话,要翻山越岭,险阻重重,才能抵达北戎境内。” 顾弈却明白,袁萝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会说出如此惊人之语,显然是另有想法。 “娘娘可有什么别的办法?” 几个人都睁大了眼睛,贵妃娘娘向来多奇思妙想。 这一次,袁萝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袁萝笑道:“我知道有一条小道,可以在这个季节通入北戎境内,不过这是一条很危险的小道。” 室内人人震惊,倘若袁萝说的是真的,将改变整个北疆的战略方向。 苗子方表情严肃,他和顾良勇驻守北疆多年,也多方查探过路线。而北戎那边则更加积极,为了南下入侵,几十年里多次广撒斥候入山查探,试图找出一条能绕过天阁关的供大军通行的路来,可惜几十年都徒劳无功。 -- 被俘 顾弈离开是在一个清早, 带着挑选出的三千精锐出发了。 他们离开之后,大军随之调动,苗子方他们将兵分两路,扫荡东海国。虽然嘴上没有说出来, 但袁萝知道,苗子方他们都憋着一口气,希望在顾弈返程之前,打通天阁关, 彻底完成釜底抽薪的计划,给顾弈他们铺好退路。 不久又传来消息,“东海王司空彦”接受了康俨的邀请,启程前往京城登基称帝。 短短数月之中, 天下风云变幻, 一切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莱州的战事部署完毕, 袁萝也要启程了。这些天不仅韦丞相,司空霖和韦皇后都发来了亲笔信笺, 再三催促着袁萝尽快赶去武灵, 与众人团聚。 为了安全起见, 袁萝定下的行程是先向南,从岚江水道绕路往西, 抵达武灵。南部的诸多州郡都还在武灵朝廷的控制之下。 苗子方想要调派数千精锐护送袁萝南下,被她果断拒绝了。战事开启, 每一分力量都很重要, 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因为她而分兵。 最终, 抽调了三百甲士护送着袁萝一路南行。路上行走数日,就换乘大船。由嘉河支流向南,很快进了岚江水道。 行至凤头峡,大船停了下来,预备在附近的港口休整,顺带补充食水。 袁萝戴着帷帽下了船,来到岸边。数十名衣衫华贵的地方显贵正等候在那里,见到袁萝的身影,像是一群蜜蜂见到了蜜糖,簇拥上来。 这一路西行,对她这个实权贵妃,地方上的势力颇为奉迎讨好。袁萝不耐烦这些应酬。国难当头之际,大多数南方的门阀依然是丝竹歌舞,一片升平之态。 也许这里距离战场太遥远了,距离战争的记忆也太遥远了。百余年前天裕立国,也没有攻伐到这边,兵临城下众多门阀就立刻归降了,在新朝依然封侯以待。 眼前凤头峡是的高虞郡谢氏的地盘,身为世袭的一等平泽侯,谢氏曾经是不逊于韦氏、王氏的门阀。不过这几十年里族中并没有什么出色的子弟,门第有些萧条。 领头的是个中年男子,峨冠博带,两撇小胡子尤其精神,看到袁萝的身影,眼前一亮,躬身行礼道:“谢氏承平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凤驾光临,鄙地蓬荜生辉……” 对谢承平的滔滔不绝,袁萝只简单应付了几句,更直接拒绝了邀请她入别院休整赴宴的提议,只命令属下尽快补齐物资,扬帆起航。 谢承平满是遗憾,跟着袁萝攀谈起来,力争展现自己风流潇洒的仪表学问。 袁萝哪里有心情应付他啊,说了没两句推说自己晕船,很快打发走了。 几个时辰之后,补给就筹备完毕,袁萝立刻下令开船出发了。 望着大船飞快地驶离码头,十几个勋贵满是懊恼地摇头,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能挤上去跟贵妃说几句话呢。只能悻悻然离开了。 说得最多的谢承平,心情却比这些人更糟糕。 -- 凤辇 天边泛起银蓝的光芒, 照射在冰雪堆积的湖面上。 天地浑然一体,仿佛是一整块剔透晶亮的蓝水晶。 结了冰的银丹湖美得惊人! 宛如传说中的神话世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世间会有如此美景, 走在上面宛如走在云端之上,梦境之中。 这个静谧古老的世界,几千年来未曾有过人类的痕迹,终于在这一刻被打破了。 一支远征军策马行走在冰湖面上, 纯黑的衣衫和战甲,遥遥望去,仿佛一柄利刃划下, 突兀地将纯银的湖面分割成两片。 顾弈放缓了马速, 再有一日,就要抵达北戎的国境内了。 回望来的路, 已经遥不可见。接下来的路, 是刀山火海。 大战之前,此时此刻, 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抬头仰望天空, 视线穿过澄澈的天幕,仿佛越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阻碍, 落到了中原的土地上,落在了鲜花盛开的毓秀宫里。 他恋慕着的那个人正拿着书册, 站在她面前…… 想到那个人, 心情便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现在的她抵达武灵了吗?一切平安吗? 若有凯旋而归的一日, 将来可以带她来这里,亲眼看看这举世难得的美景。 …… *** 大船乘风破浪,沿着潢河,铆足全力往京城驶去。 袁萝站在船头,两只手臂随意地搁在宽敞的木制船舷上,托着脸颊。不考虑这一路的终点,目光所及的风景还真是挺美的。 甚至在几处地势险峻的地方,袁萝还看到了很多施工的劳役。原本沈东流建议的水利修建工程,竟然还在继续着,看来康俨真是想要好好整治江山,当一位开国之君了。 听说在北方连续颁布多道安民的旨意,并派出使节南下招揽各大世家。当然,这一切暂时还得打着司空彦这位新帝的旗号。 她转头询问身边的一个北戎将校,“听闻京城东海王已经登基,不知韩丞相是否都入了朝中?”为了防备袁萝跳水自尽什么的,她上甲板散步的时候,都会有北戎高手跟随。 询问对象是个年轻的武将,正悄悄偷看贵妃,冷不丁目光相接,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回答着袁萝的问题。“韩常文……丞相,还留在……东海国筹备,那个,粮草。” 程巍走上甲板的时候,就看到贵妃娘娘和几个北戎看守相谈甚欢。 “娘娘!”他快步走到袁萝身边。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袁萝目光落在程巍被绷带吊着的右手上,蔡云衡的那一刀精准地将腕骨错开,虽然不至于残废,短时间却别想拿剑了。 “娘娘,是臣无能,让娘娘沦入敌手。”程巍满是愧疚,眼圈发红。 “你已经尽力,不必自责。”袁萝安慰道,看他脸色败坏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别摆出这样丧气的表情,不然真的要变成一只乌鸦了。” 程巍勉强收拾心情,凑到袁萝身边,随口问道:“娘娘刚才跟那些人在聊什么?” -- 刺杀 “好久不见娘娘凤颜了。”一边说着话, 连延秋转身从衣架上挑了一件颜色素淡的披风,抖开亲手为袁萝披上。 “天冷,娘娘还是披上件衣服吧。” 温柔体贴的态度, 就如同他之前承接朝政任务,在外地忙碌完毕, 返回紫宸殿向袁萝汇报交差一般。 袁萝就没有这样好脾气了。 “还真是好久不见了, 本来以为再见面是提督的首级呢。” “哈,让娘娘失望, 是臣的过错。” 袁萝眯起了眼睛。 连延秋这冷静自若的态度实在太刺激了她了。 背叛了自己, 背叛了朝廷, 背叛了国家,引入重重兵燹,赤地万里。坏事做尽之后,竟然还能继续在这山水环绕的小楼里悠然生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本宫不着急, 听说你的新主子康俨对本宫很有兴趣, 好好当他的贵妃,说不定有一天康俨愿意助本宫得偿所愿也说不定。”袁萝笑着。 连延秋莞尔一笑:“臣不怀疑, 娘娘倾国之色, 又聪慧绝顶,若要讨一个男人欢心, 只怕天下间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又笑道, “如此说来, 幸好臣今晚将娘娘半道截下, 才化解了将来的一大危机。” “呵,本宫再怎么美,也比不上提督的绝色倾城。连先帝都恋恋不舍,”袁萝不怀好意地盯着眼前端丽无双的容颜,“提督该不会是生怕本宫分薄了你的宠爱,才下手截胡的吧。” 连延秋叹气:“娘娘不必这样剑拔弩张。如今身在宫中,四面皆敌,不如认清楚形势,你我之间还有合作的机会。娘娘素来是个冷静的人,不必臣提点,也应该能看清楚这一点。” “合作什么?”袁萝冷淡地问道,此时他占尽上风,自己身陷囹圄,值得他觊觎的,应该就是对武灵小朝廷和顾弈、苗子方他们的影响力了。而这是她绝不肯让步的地方。 连延秋凝望着她,“臣以前就曾经说过,若能将来再见娘娘,愿意将秘密一一道出,也希望能有幸听一听娘娘的秘密。” 想起上次两人分别前的对话,袁萝眉梢抽搐,只恨不能穿回过去把这混蛋打死。 “你对本宫的什么秘密感兴趣?”她一边随口问着,一边缓步来回走动着。 “很多,比如,娘娘这神奇的预知天象的能力,还有对朝政大局的把握,以及突然通晓的众多偏门学识……” 袁萝娇笑一声,“提督不觉得自己要的太多了?这些可都是本宫的底牌,想要交易,至少也应该先奉上诚意吧。” “娘娘想知道什么?”连延秋好脾气地道,“臣的那点儿过往,娘娘应该早就猜测地差不多了吧。” 说话的功夫,他摆弄着小火炉,分好茶叶,煮开泉水,倒了一杯清茶推给袁萝。 袁萝曼声道:“只是猜测又无法当真,比如,说说你跟先帝之间的那点儿事儿。你们真的睡过吗?” -- 对赌 乾清宫的寝殿内, 明烛闪耀,绮罗满地,明黄色的锦帐从金龙盘旋的廊柱上垂下,掩映了满室春光。 雨收云散, 康俨一脸餍足地搂着怀中之人。 这辈子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满意过,不仅是天仙绝色,身段玲珑, 最难得的是,他望着素白绣凤锦被上那一点儿刺眼的嫣红,觉得又是惊喜,又是意外。 低头看着怀中娇弱的美人, 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皇上……司空霖他不仅天生痴愚, 而且不能人道。”说起这件事,傅窈面上露出凄凉之色,“此事是宫中机密, 不能外传, 未免动摇皇位,臣妾为了遮掩此事,只好依从着做出风流浪荡的姿态来。” “其实臣妾这些年的苦闷, 有谁能知晓呢?” 说到后来,傅窈美目闭合, 留下两滴清泪。 莹莹烛光从凤首镶珠灯盏上透射进来, 映照得她一张脸宛如明月般美不胜收。 康俨心中大为怜惜, 中原之地民风保守, 女子素来重名节,眼前美人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承担了无数不应该承受的风风雨雨。 温存地搂着人,他低声安慰道:“这些年你着实受委屈了。” 傅窈仰头望着康俨,满目依恋:“入宫数年,臣妾如雨中浮萍,看着光鲜亮丽,却不知明日身在何方,薄命之身能托庇何人。今日有幸得遇王上,只希望王上看在妾身薄命的份上,千万怜惜几分。” 康俨立刻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只要你真心实意跟随本王,本王将来决不亏待了你。”又笑道,“本王比起司空氏的皇帝来如何?” “岂可相提并论。”傅窈的笑容纯净又妩媚,明亮的眼眸中倒映出康俨勇武的脸庞,让人有种她钟情于眼前之人的错觉。 甜美的声音在帐中听起来更让人心动:“王上将来是开国圣君,而司空氏却是亡国罪臣。以往侍奉司空氏,总以为天下男子,庸庸碌碌,就算尊贵如皇帝者也不过尔尔。只恨容色倾城,却只能辱于凡庶之手,如今遇到王上,才知天下英雄男儿之本色。” 康俨哈哈大笑,“爱妃放心,将来司空氏能给你的,本王一样能给你,新朝将立,你总少不得一个贵妃,显赫富贵,更胜从前。” 一时间帐内娇声软语,温情无限。 *** 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康俨才起了床,匆匆往前殿处理军政大事。 而傅窈施施然起身,四周宫人上前侍奉,态度极为恭敬。因为康俨离开之前,专门吩咐过眼前女子的待遇一如之前贵妃,不得怠慢。众人都知道这是主子的新宠了。 康俨入主京城之后,也纳了几个本地美人在房内,却无这般恩宠的,甚至因为留恋美色耽搁了前朝政务。 几个小宫女忍不住偷偷抬头看去,传说中艳冠天下的贵妃娘娘果然生得美貌非凡。 傅窈穿好盛装华服,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脸庞。 -- 变数 武灵城内, 这座古老的都城,因为几个月前的朝廷搬迁,焕发出崭新的生机活力。 如今御驾抵达也有数月了,整个朝廷都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文武百官各司其职, 军政大事都还算平稳。 这一日黄昏,韦丞相拿着一份密奏,急匆匆入了宫, 找到韦皇后。 打开韦丞相递过来的密报,韦皇后一目十行地扫过,看到后来,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密报上写着贵妃西行的凤驾遭遇北戎伏击, 全军覆灭, 贵妃多半已经落入敌手。 半响才稳住心神,抬起头来,韦皇后脸色铁青, 咬牙道:“不能让这件事传扬出去。” “娘娘, ”韦丞相也脸色沉重,“如果贵妃落入北戎手中,只怕最近北戎就要大肆宣扬了, 我等压下消息并无用处。” “不能让这件事传扬出去。”韦皇后固执地重复着。 略一思忖,果断吩咐道:“立刻安排人手, 整备船只, 作出贵妃西行, 抵达武灵的模样来, 还要准备稳妥的替身,到时候本宫和皇上亲自去迎接。” 贵妃落入北戎手中,不仅会动摇朝中人心,而且对前线奋战的苗子方等人也是一大影响。于公,她不能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而于私,她相信,她一定不会死的,就算落到北戎的手中,受尽欺凌,以她的坚韧和聪慧,一定会坚持到朝廷将人救出来的。但礼法规矩不可能接受一个失贞的女子为妃,贵妃娘娘决不能有沦入敌手的污点,为了她的名声和未来,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压下去! 韦丞相也点头,这是最稳妥的方法了。 “臣这就去办,必定天衣无缝。” 韦皇后又叮嘱道:“等到战事缓和下来,可以派人暗中送密信给苗子方和哥哥,告知此事。” 韦丞相又补充道:“还可以派出细作散布谣言,说贵妃为了安全抵达,故意兵分两路,设了替身,而北戎那边劫走替身还茫然不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后续方针探讨出来。 “皇上那里,父亲不必忧虑,我会好好安抚的。”韦皇后最后说道。 “辛苦娘娘了。”韦丞相看着目光坚毅的女儿,满是感慨。 自从迁都武灵之后,韦皇后比以前成熟稳重多了,不再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也开始尝试着接触朝政,考虑大局,这份成长让他万分欣慰。 事情紧迫,韦丞相没有久留,立刻离开去安排了。 送走了父亲,韦皇后立在阶前,仰望着昏暗的天幕,清亮的目光仿佛穿过重重云层,落在了万里之外的她身上。 你现在怎么样了?在北戎那帮蛮夷的手中,一定很慌乱无助吧。 我所能做的,只有为你铺好回归的后路。 她强忍住酸涩的泪水。 我相信,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我等着你! *** 其实,袁萝的日子并没有韦皇后脑补的那般悲苦,甚至还能称得上一句悠闲。 第二天,袁萝就换上了一身小宫女的服饰,开始了在连延秋书楼里扫洒的日子。 -- 真假 康俨在殿上摔了茶盅, 在听到属下禀报后方军务的时候。 “谁能来给本王解释一下,天阁关还好好的留在手中,为何顾家军的精锐会出现在关外,直逼皇城。难不成他们一个个会飞天遁地吗?” 殿中众多文武官员低眉敛襟, 不敢吱声。 “你们不回答,本王来给你们解惑,是他们发现了天阁关之外的通道, 而且是一条能容数千人快速穿过的通道。” 说到最后,康俨表情扭曲,之前十几年,他屡次派人开拓新路线, 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都无功而返,本来都死心了,如今竟然真的有这样一条路。 “谁能告诉本王, 这条路在哪里?” 殿内又是一片死寂, 终于有一个谋士鼓足勇气,“臣等立刻安排探子前去查探,必定早日探明真相。” 这个出头羊不出所料变成了康俨的出气筒:“哈, 探子?等你们查明白顾弈小儿的进兵路线,只怕他们都能打到皇城了!一帮废物!” …… 一顿喝骂之后, 康俨终于端起茶盏。 喘气的功夫里, 左相慕察硬着头皮提醒道:“王上明鉴, 国内外敌来犯, 我等还是应该尽早筹谋如何对敌。” 康俨阴沉地问了一句:“诸卿认为应该如何应敌?” 一个臣子道:“可以抽调天阁关内的兵马前去围堵。与国内留守的兵马呼应,内外夹击,定能早日将这帮胆大包天的恶徒剿灭。” 康俨却摇头:“如今国内各部族的兵马少说也有几十万,再调派个三五万回去,能有什么用处?而天阁关地势险要,关系我军的退路,如何能分薄兵力?” 众臣哑然,忍不住暗暗嘀咕,国内各部族的兵马说是有几十万不假,但大都是各族的私兵,未必肯跟他们康氏皇族齐心啊!任凭多少兵马,只出工不出力有什么用处? 一个心急的武将道:“王上,国内皇城和各处兵寨的剩余人马多半是老弱,不堪使用,还是需要调派精锐才好一举歼灭。” 另一个武将是康俨的心腹,反驳道:“按照线报,入侵之敌不过两三千人,不是大患,若因此调动天阁关驻军,劳师远征,反而不妙。不如就近征发兵力。” 康俨沉吟思考着,并未表态。 直到左相慕察上前,躬身道:“如今敌我情势不明,王上不如先颁下旨意,责令各部族立刻勤王保驾。若迟迟无法剿灭,再调派兵马也不迟。” “此计可行。”康俨脸色缓和下来,点点头。 此事一言而决,之后又探讨了几件朝政。康俨挥手,命众臣退朝了。 离开乾清殿,走在出宫的路上,一员武将快步跟上左相慕察。 “丞相大人,如今京城守备空虚,明面上虽还有三五万兵力,但大都是老弱病残,倘若这顾弈小儿真冒险攻城,只怕周围部族救援不及啊。”他是慕察的侄子,说话便没有那么多顾忌。 慕察捻着胡子:“纵然救援不及又如何?” -- 多疑 入夜之后, 康俨依然在乾清殿里翻看奏折。 自从顾弈率军攻入北戎境内,国内军情飞马传书,一日一报,再加上东海国兖安的战事, 还有大军南下攻略的军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不省心。 不仅军政大事,民生也不消停,今年又是一个灾年, 入夏以来暴雨持续不断,潢河下游好几处支流发了水患,受灾百姓十几万。 康俨本来懒得管这些,但灾情继续扩大, 极有可能引发民乱, 自己刚刚入主京城, 本来就是根基不稳,若真是暴、民作乱, 又要分兵镇压, 极是麻烦。 幸而之前依照连延秋的献计, 兵分三路南下威吓,已经有十几个世家愿意贡献粮草襄助朝廷了。这些滑头的家伙, 果然得恩威并济才好。而潢河修建的水利工程也重新开启,入秋就能完工了。 正思量着, 总管太监进来禀报, 内府总督事钟煜求见。 自从司空彦继承了名义上的皇位, 一部分东海国臣子跟着南下入京,康俨都似模似样地封了些假大空的官职。这钟煜就是其中之一。 原本这些人都还算识相,极少来他面前添堵。今日怎么会上门了? 命侍从将人带进来,随口问道:“可是皇上那边有何要事?” 钟煜跪地请安,抬头道:“臣前来见王上,只是为了前来提醒王上大祸将至。” 康俨蹙起眉头,盯着钟煜目光不善。 “听闻南朝的书生惯常危言耸听,以惊人之语搬弄是非。” 钟煜像是对康俨的不悦毫无察觉:“臣所言,自然有理有据,王上被奸佞小人蒙蔽,却还茫然不知。大祸临头,旦夕之间。” “你倒是说说,这祸从何来?” “听闻王上日前派出兵马南下逼凌诸世家,缴纳粮草。此举大为不妥,只恐为王上召来覆灭之祸。” “南方诸多世家都是兵精粮足,若集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若是平时,缴纳粮草表示忠心也无可厚非,但日前听闻谢氏世子惨遭杀戮。众世家人心惶惶之际,王上再行此霸道之举,只怕表面上诸世家畏惧兵锋,依从了王上,暗地里都要投效武灵朝廷,襄助司空氏反攻京城了。” “哈,他司空氏对世家的逼凌难道比本王少了吗?”康俨不以为然,当年咸宁帝使出诸般手段打压门阀世家的官职爵位,执政的贵妃也不遑多让,那是动摇世家的根基,如今自己不过勒索点儿财货,怎么可能引来反攻。 “臣曾在地方上听闻,某县多贪官,百姓却不愿意更换,询问原因,皆回答,旧官贪婪,已经填满。再换新官,欲壑难填。如今王上是新主,今日勒索钱粮,焉知明日不会逼凌官爵人命,一日复一日,敲骨吸髓。”钟煜讥笑道。 “你……”康俨发怒。 钟煜却依然无惧:“臣不知何人建议王上行此霸道之举,逼凌世家,此人只怕未必真心实意为王上着想。” -- 捷报 北戎的皇城建在开阔的平原上, 巨大的石块垒就厚重的城墙。这座城池的历史不过短短五十余年,却随着主人的东征西讨,威名传遍天下,变成北地说一不二的权利中枢。 每年的春季, 从这座庞大城池中涌出的骑兵像是凶猛的野狼,四处奔袭,扫荡周边一切国度部族。而深秋, 回归的骑士带来丰厚的战利品。 四方国度朝贡的队伍更是延绵不绝,从东洲的珍珠香料,到西域的珠宝和奴隶。最远的极西之地,金发碧眼的使节也会长途跋涉, 进贡各色奇珍异宝。 这些时日里, 皇城萧条了不少,最近更是弥漫起紧张的气氛。 自从康俨南征带走了皇城的大部分兵力,之后又以增援为名, 抽调了附近几座城池和部族的精兵, 甚至连城内的贵族家眷,这几个月都有不少开始启程南下了。毕竟那传说中美丽富饶的国度,安乐舒适的环境远胜这片苍茫的草原。 恢弘的大殿中。 “占据中原京城, 第一件事应该是迎接圣驾南下,却迟迟不肯接我们娘俩儿, 反倒便宜了那帮贱奴!” 说话的是个美貌的中年夫人, 头上戴着红宝石和松绿石镶嵌的珠冠, 穿着金丝编织的长袍, 正是北戎的皇太后。 而皇帝坐在她身边,垂头丧气不说话。他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按照北戎君王十五岁掌权的惯例,康俨早就应该归还大权,却以在外征战为名,拖延至今。 朝中军中,大多数都是康俨的心腹,甚至连宫中,奴仆多的场面,母子两个也不敢多说什么。如今殿中只有几个心腹在,太后才气愤地咒骂起来。 也难怪她心焦,自从顾弈率兵北上,引得好几个不安分的小部族铤而走险一起作乱。乱局的范围不断扩大,卷入的部族如今已有几十个,敌人逼近皇城。 真要是被这帮南蛮子攻入皇城,那可要变成千古笑话了!太后捏紧了手腕上的珊瑚珠链。 幸而自从下了征召令,相继有些忠于皇城的部族率军前来襄助,如今城内布防兵马已经超过十万,想必…… 正思量着,突然几个管事匆匆冲进来,高声嚷嚷着。 “太后殿下,不好了,贼军攻进来了!” 太后悚然一惊:“城门未破,怎么会有敌军入城?” “好像是沙图部的兵马作乱,勾结敌军,打开了城门。” 紧接着又有侍卫冲进来叫道:“太后,陛下,叛军往皇宫这边杀过来了,请两位贵人立刻移驾。” 皇帝和太后顿时慌了神,虽说是北戎人,但他们从小在内宫长大,还真没经历过战场杀伐。 年轻的皇帝只好扶着太后,出了大殿。远远看到前殿方向果然暴起一丛丛火光,还有惨烈的喊杀声传来。 内府总管带着几十个侍卫,护着两位贵人从后门离开宫廷。 眼看着前面就是宫门,皇帝却停下脚步:“朕的皇后还有离美人,王美人,都还没有跟过来呢。”附近宫室安宁僻静,远离了前头的喧嚣,皇帝终于想起自己的女人。 -- 论道 蔡云衡从来没想过, 自己有与她单独并肩走在街市上的这一天。 之前面对自己时候冷厉讥诮的眼神都收敛了去,纵然明白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印象并没有多少好转,甚至她如此接近自己,也许是另有目标, 但还是忍不住留恋,希望这片刻的温暖,能持续下去。 天气阴沉沉的, 心中却有一缕阳光,悄悄破开云层探出头来。 袁萝就没有这种好心情了,一路走着,查看四周。 康俨入京之后, 为了彰显安民的态度, 城内夜晚宵禁都跟以前一样。 这个时间,论理应该是夜市最繁华的时刻,可是走在街上, 放眼望去, 四周一片萧条,只有少数几家酒肆还开张着,也都门客稀疏。 路上的人不多, 个个行色匆匆,带着战乱时候特有的恐慌, 稍有些风吹草动就惊恐地四处张望。 “康俨入京之后整顿城防, 侵扰百姓的事情不多, 本来气氛没有这么糟糕, 只是因为最近要出兵,又派了不少兵力搜掠京城内各处酒楼商铺仓库,充实军资。”蔡云衡解释着。 袁萝不说话了。 康俨出兵这件事,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就在这个月,康俨将南方的兵马征召回来,又从北部抽调大军,凑齐了四十万铁骑,而东海国护送粮食进京的兵马也有六万,双方合兵一处,号称雄狮百万,即将浩浩荡荡杀奔武灵而去。 康俨的目标,显然是将武灵小朝廷一鼓而下,从此高枕无忧。之后再回过头来收拾搅乱后方的顾弈。 攘外必先安内,在康俨的心中,这个内外竟然已经颠倒了过来! 想想也能理解,占据了中原的万里江山,见惯了这风流奢靡的花花世界,他已经不想再回到那个寒冷荒僻的草原上了,不仅他,包括攻入京城的诸多朝臣和将士都是这样的心态。 最近半年多来,连续不断有朝臣武将把家眷亲族迁移过来。京城的人丁也在渐渐增多,很多都是塞外的商旅百姓,正好之前京城大迁移逃走了很多百姓。留下现成的房舍和商铺被他们占据,让袁萝忍不住想起历史上说起的满清入关。 这些日子袁萝在连延秋书房里看到的奏报,很多都是武灵那边的,不少门阀世家又开始了第二次的大迁移。 离开武灵,往南方躲避。无论是臣服新君,还是退守地方,都比呆在武灵这个兵燹之地要强。 整个北方的气氛都因为这一场山雨欲来的大战而紧张起来。连顾弈的捷报都难以压下惶恐的氛围。 两人心情复杂,谁都没有说话。 路过一处拐角,突然一群人冲出来,喧嚣声响起。 “抓住他们!别让人跑了。” “统统砍死!胆敢来我们店里偷东西。” …… 一群七八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冲着袁萝和蔡云衡的方向跑过来,速度奇快,而后面还有十几个人紧跟着。 两人恰好堵在这群贼逃窜的道路上。 -- 救赎 顾缜脸上调侃的笑容一顿, 盯着袁萝的目光凝重起来:“你知道我是谁?” “顾二公子。”袁萝脱口而出。一开始还没有认出来,直到他提起自己弟弟,仔细看看,他眉宇间跟顾弈还真有三分相似。 袁萝意外, 顾弈的二哥会是这样的性情。虽然之前顾弈偶尔提起,她知道那是个开朗欢快的年轻人,但经历了北戎一场折辱, 竟然还能保持这种活泼,实在让人意外。 顾缜放浪无形的姿态彻底收敛起来,他原本以为,袁萝只是蔡云衡邀请的客人, 心中震惊着那家伙表面上看着正经, 竟然也到了带女人回来留宿的年纪。但看到袁萝这般容貌气度,又觉不对劲儿,便状似调侃地试探了几句。万万没想到, 竟然能从她口中听到自己最关切的人的名字。 “他……” 知道他要问什么, 袁萝爽快地道:“他挺好的,刚刚立下了不世奇功。现在如今应该在战场上奋力杀敌吧。我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袁萝露出温柔的笑意。在皎洁的月光下,宛如一朵盛开的玉兰花。 顾缜看得有些发愣, 不自然地挪开视线。 “什么不世奇功?” “难道蔡云衡没有告诉你吗?”袁萝惊讶。 “攻破北戎皇城,生擒其皇帝和太后的不世奇功吗?”顾缜露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失声道, “难道不是那混账小子瞎编出来戏弄我的?这种事情, 怎么可能?” 袁萝:……“你对自己的弟弟这么没自信吗?” 顾缜抓狂:“这不是自信的问题。而且从那家伙口中说出来, 我总觉得……” “是欺骗你吧。”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截下了顾缜的话语。 “我没有那么悠闲。”蔡云衡站在花园入口,表情阴沉而郁闷,盯着相谈甚欢的两人, “而且这种事情有开玩笑的必要吗?” “怎么做到的?”顾缜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别告诉我他是飞过了天阁关,然后落到了北戎的皇城里。” “这个……”袁萝正犹豫着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不用她开口,顾缜自己先想到了解法。 他眼中发亮,突然一拍手,“还真有这个可能,如果乘坐你们上次说的火气球的话。” 顾缜凝神思索着,“这玩意儿如果材料厚实,体型又大,乘坐几个人没有问题。如果制作上几百个上千个……” 热气球制作精良点儿,是能够坐人来着,不过这家伙思路范围也太广阔了吧……袁萝无语地看着顾二声音低沉下去,念念叨叨着,越发入神。 叫了他两声,竟然毫无反应。 说到后来,他将手里头的花铲子扔下,转身快步往后堂一处亮着灯光的宅院走去。 那种态度,仿佛袁萝和蔡云衡完全不存在了一般。 袁萝愕然。 蔡云衡走到她身边,温声问道:“有没有吓着你?” 袁萝转头望他。 蔡云衡补充道:“顾二哥从小就这样,喜欢摆弄一些新奇的东西,一旦想什么入了迷,外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前些日子他在后院要了些材料,开始试验娘娘说的热气球,正热衷着,才会这样失态。平时他挺开朗的,懂得又多。小时候我可崇拜他了。” -- 承恩 从乾清殿出来, 傅窈没有乘坐凤辇,扶着晴虹的手,进了御花园。 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连延秋居住的小楼。“娘娘?”晴虹惊讶,之前连延秋交待过, 傅窈无事不可随意来此地找他。 傅窈却没有理会她,径直走进了小楼。 连延秋正对着挂在墙上的一副地图出神。 那是一副巨大的地图,标注着详细的山川地理, 正是天裕北方的舆图,其中两个城池被重点标出,京城和武灵,连绵的黄色山脉中, 一条浅蓝的河流弯弯绕绕, 如同一条丝带点缀其中。 见到傅窈进来,连延秋并不意外,淡然地将目光从舆图上收回来。 “今日前来, 可有什么情报?” “属下的情报, 对提督来说还有用处吗?”傅窈笑了一声。 连延秋神情不变:“娘娘如今在康俨那边复宠,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何必在乎我这一处冷衙门。” 他说的丝毫没有夸张, 如今康俨对傅窈的宠爱,还胜过之前新婚燕尔的时候, 几乎是痴迷了。 “提督就这样坐视自己变成冷衙门不成?”傅窈轻咬着唇。 连延秋对她的怨念恍如未觉:“无论前朝还是后宫, 花开花落, 都是常态, 计较一时的得失,并无意义。” 傅窈目光中隐有哀怨,“属下知道,提督是绝世人才,是康俨此人蠢笨,不知道提督才学之高深,才会委屈您操持这般劳役之事。” 日前康俨分派了连延秋水利勘察的活儿,职位虽然显赫,却得离开京城一段时日。 康俨虽然对连延秋动了疑心,但暂时没有清理的打算,这个人重面子,入京以来厚待降臣的姿态摆得十足十,不肯自己打脸。 不过大战当前,也不能让这种不稳定因素留在宫中。 连延秋打断她的话:“水利修建,是攸关民生的大事,不可以等闲劳役视之。” 傅窈话语一窒,顿了顿才继续道:“待此战结束,属下会从旁劝说,必定让康俨回心转意,重用提督。” 连延秋并没有她预料中的露出惊喜之色,只淡然道:“你来此地,不是为了说这几句话吧。” 傅窈犹豫再三,鼓起勇气道:“提督,贵妃娘娘还在你手中吗?您聪慧果决,理应知晓,那个女人留着,后患无穷,如今属下已经在康俨那边得宠,只要将人除掉,属下将来愿意辅佐提督,总揽朝政,权倾朝野。”这是她的条件,也是唯一的条件。 不将那个人杀掉,她永远只是个影子,杀掉了那个人,她才是独一无二的!无论是在康俨面前,还是在这个人眼中。 然而让她失望了,连延秋只是点点头:“此事我自然会从长计议。你先退下吧。” 这是明摆着拒绝了。 傅窈还想说什么,对面连延秋却转过身去。 她脸上闪过羞恼,抿着唇,低头行礼,转身快步离开。 出了门,天边阴云密布,宛如此时此刻的心情。满心的失望,还有被打痛的脸颊,连延秋之前的态度清晰地说明了一件事,她真的不重要! -- 截胡 一道闪电划过, 将天地照得恍如白昼。 袁萝霎时看到了墙边站着的影子,而蔡云衡没有低头,也看清楚了她。 短兵相接的目光只有一瞬,很快被落下的垂帘隔开。 袁萝只觉心脏呯呯乱跳, 要死了!这家伙怎么偏偏在这个时侯经过,没有认出自己来吧? 凤辇已经走过去了,袁萝想要转头去看他的动静, 又怕因此被看破痕迹,只能在心里头安慰着自己,蔡云衡是知晓傅窈跟自己是双胞胎的,一定不会怀疑, 一定不会…… 蔡云衡此时心中闪过的震惊比她预料中更多, 刚才那个人…… 贵妃,傅窈,有这么像吗? 电光火石的刹那间, 蔡云衡回味那一眼对视, 霎时间心头敞亮。 *** 雨滴敲打在琉璃片儿上,小太监踏水的声音规律地传来,袁萝渐渐放下心来。 这时, 凤辇行走到拐角处,经过一片阴影, 突然杀机袭来。 几个抬凤辇的小太监只觉头颅一疼, 就被简单地敲晕了过去, 而凤辇边上陪同的提灯女官刚要惊声尖叫, 就被人一脚踢中额头,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袁萝只觉凤辇剧烈晃动,径直摔了下去。 震得她七晕八素,刚要爬起来,一只手粗暴地掀开垂帘,扣住她的手臂。 “娘娘……”蔡云衡的表情非常难看,跟天上凝聚的阴云也差不多了。 他力道极大,袁萝不由自主顺着他的力气出了凤辇,被他拉到路边上。。 “你要干什么?无礼的家伙!”袁萝低声呵斥。 “臣才要问一声,娘娘这是要干什么?”蔡云衡将她逼到墙边上,目光晶亮,内中全是愤怒和不解。 他认出自己来了,这个混蛋!袁萝瞬间就意识到。 “本宫要干什么,还需要跟你报备吗?”她气愤地推了他一把。 可惜推不开,站在她面前的蔡云衡就像是一堵墙一样坚硬固执。 蔡云衡盯着袁萝,露出危险的光泽,“娘娘之前故意接近臣,也是为了今日吧。一次次瓦解臣的戒心,还有跟随的锦鳞司之人的戒心,然后找到机会单独行动。” “可笑,臣还以为,娘娘真的听到臣的忏悔了。” “你的忏悔有用吗?你和连延秋这种愚蠢的计划,自以为是的行为,给天下苍生带来多少苦难,难道你认为,自己还有忏悔的余地?”袁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怨念。此时此刻,她比他更气愤,好不容易设计的局,被他简单粗暴地破坏了。看着昏迷了满地的宫人,她气得胸口疼。 蔡云衡的眼神一暗,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熄灭了。 “哈哈,是我妄念了,娘娘骂得对。娘娘为什么不一直骂下去,不要给我一点儿希望……” 蔡云衡抬手捉住袁萝不断推搡他试图离开的手,然后扣到她头两边。 后背紧贴着墙壁,两手又失去自由,袁萝只能抬脚狠狠踹他。却被他轻易闪开,趁势欺身上前。 两人贴得极近,蔡云衡的声音近在耳边。 -- 预言者 “看来娘娘在宫中蹉跎的这些日子, 并没有虚度光阴,臣的目标,娘娘似乎已经猜到了不少。” “我宁愿没有猜到这一切。至少还能存着一点儿期盼。”袁萝咬牙。连延秋这个人向来聪慧,她很难想象会是这样一个局。 或者, 是因为仇恨太深,蒙蔽了他的内心。 这个人仇恨着司空氏,更仇恨着当初的门阀世家, 毕竟是这些世家勋贵,当年暗杀他,才害得他诈死潜逃,被逼遁入宫中的。 所以他引入兵燹, 将两者都彻底消灭。至于因此被牵连的百姓, 哈哈,在这种冷血的人眼中,百姓算什么? 对她目光中的愤怒控诉, 连延秋依然平静, 转头吩咐蔡云衡。 “明日你也要出征了,早些去歇息吧。” 蔡云衡犹豫了一下,看向袁萝。 袁萝不耐烦地喝道:“下去!” 他才耷拉着耳朵低头出去, 还不忘转身替两人关上门。 打量着袁萝有些散乱的发丝,虽然收拾过了, 但还能看得出狼狈。连延秋嗤笑了一声:“再乖顺的小狗也有长大的一天, 娘娘就没有想过吗?” 火上浇油, 袁萝被他气得发抖, 什么也没说,直接扑了上去。 连延秋也没想到一句嘴贱竟然会招来暴力殴打,起先没反应过来,挨了两下,露出懵逼的表情。 结果就是被袁萝抢占了先机,直接被推到墙壁上,卡住脖颈。 “娘娘……”他拉住袁萝的手腕,郁闷地抵抗着。他现在真的后悔了,不该多嘴。 虽然人生经历复杂,但连延秋骨子里还是个文化人,见过的女子除了名门闺秀就是细作密探,真没见过这种野蛮粗暴的画风。 他头疼地道:“娘娘请冷静,这样有意义吗?” 在这个人心里头,所有的事物只分作两种,有用的,和没有用的是吧。袁萝一边挠他,一边冷笑道:“本宫觉得出气了,开心了,就是最大的意义。” 连延秋无奈,拉住袁萝的手腕往旁边一倒,滚在床榻上将人压制住。 “娘娘这样不觉得失态吗?” 袁萝狠狠用脚踹他,冷笑:“连提督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本宫的脾气一向不太好。” 理智上来讲,她知道这样厮打毫无用处,但郁闷的心情急需一个发泄口,而眼前之人正是最好的对象。不像蔡云衡,打了还嫌手疼。 被她挠地忍无可忍,连延秋道:“那位主儿脾气不好,只会让下人动手,未曾像娘娘一般这样失态过。” 袁萝动作一僵,什么叫“那位主儿”? 见她冷静下来,连延秋才放开钳制,起身后退,道:“娘娘恕罪,臣失礼了。” 眼瞅着他一直走到了门边才站定,显然自己再动手,这家伙会直接走人。袁萝不得不放弃继续揍人的打算。 盯着连延秋:“你猜到什么了?” 连延秋笑道:“娘娘不也一样,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想起两人之间的赌约。她冷笑着点头,“确实是该揭晓谜底的时候了。” -- 布局 袁萝只觉得一口气吊在胸口, 不上不下。这家伙的猜测,已经无比接近真相了。 但他终究不可能猜测到…… “很遗憾,你猜错了。”袁萝抿着唇。这样的否认,似乎有点儿底气不足。 “是吗, 那太可惜了。”连延秋笑起来,“臣这一世最遗憾的,就是人的生命太短暂,无法知道将来这天下会演变成何等模样。原本娘娘的到来, 让臣以为有机会可以弥补这个遗憾,一窥究竟,想不到还是……” 他苦恼地摇摇头。 袁萝挪开视线,看着山崖下浪花翻涌, 竭力让自己的心跳平缓下来。 连延秋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也跟着她走到山崖边上, 眺望着奔涌的巨浪。 他站在悬崖边上,猎猎狂风将淡青的衣袂掀飞, 宛如将要踏出虚空, 临风飞升的仙人。 “臣已经说出自己的答案, 那么娘娘的答案思考地如何了呢?” 袁萝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之前连延秋提点她猜的不对, 这两日反复思考,却不认为自己有疏漏。 连延秋提醒道:“娘娘不妨猜一猜, 这些水, 都流到了哪里?” 袁萝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看过的工程规划图。反复看过多次, 已经耳熟能详。 印象中,这一段调节水势的山坡,应该已经将水势缓和下来,流入下面几处支流。不应该这样狂涛巨浪的骇人景象。 “是因为这几天下雨太多了吗?”她喃喃开口道。 “不仅是这几日的雨。上游的闸门一直封闭,将这几个月的雨水都收拢在主河道中,就在刚才,臣命人将闸门打开,才会形成如此滔天巨浪。而下游的三条支流,临时堵上了两条。” 连延秋笑容温柔可亲,说出的话语却如厉鬼般狰狞可怖。 脑海中的水道地图流光般浮现,袁萝惊呼一声:“你封闭的是……建江和濑河!这些水,都涌入了凌河!” 连延秋笑道:“娘娘果然聪慧。” 袁萝:!!! 如此巨大的水量,涌入三条支流分摊,都未必承受得住,更何况只涌入其中一条。凌河的堤坝前几个月还垮塌过一次,导致附近几个县的百姓都沦为流民四处迁移。 如今再承受这一场水患…… 等等,凌河的下游是一片平地,正好在康俨出征武灵的路线上。 “你……你要将那五十万大军都……”袁萝喉咙发紧,竟然无法说出“淹死”这个词。 他是早就设计了这个局,将康俨他们还有东海国主力一网打尽的布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少年时候规划这一段河道,就设计了这种计划吗?不可能…… “臣少年时立志弥平潢河水患,曾经耗费半年时光,沿着水道上溯至潢河发源之地,之后穷尽三年,请教工部官吏和当世大儒,设计出了河道改良的雏形。” “那时候,臣还没有想得这样远。” “只是亲眼见识了河水奔涌如千军万马的宏伟景象,才惊觉,这天下间最强大的力量,非是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铁骑,也非是挑战天下无敌手的剑客,而是自然之力。” -- 赤子之心 “娘娘之前曾经讽刺过臣, 为了消灭厌烦的蟑螂,而将整个房子放火烧掉。那么如果说,臣对这个房子也有些不满意呢。” 高耸的山崖之巅,奔涌的巨浪之侧, 袁萝和连延秋的对话还在继续。 袁萝蹙眉,“你心目中的朝廷,是什么模样?别告诉我是康俨这种。” “康俨为人有雄心壮志,也有气魄手腕, 可惜本心太过贪婪,好大喜功,非是长治久安之君。” 连延秋缓缓说着:“在臣的心目中,最佳的皇帝, 从高处看, 他应该占据大义的名分, 是文武群臣拥戴的对象,也是百姓心目中礼法正统的象征。从低处看, 他本人应该懂得约束自己的权利和欲望……哈, 这一点大多数人都无法办到。东海王非常聪慧, 先帝雄才大略,却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 说起来,反而不如今上这般, 因为痴愚, 没有那么多让人厌烦的念头……” 袁萝静默地听着, 执掌无可限制的权利,人确实容易放任自己。 连延秋口中的皇帝,她听明白了,最好是个神坛上的木偶泥塑,被捧得高高的,作为国家精神领域的象征。本人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老老实实安享荣华富贵就行。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一个国家要长久,还需要不断有新鲜的人才流动,同时设立更高的法律制度,凌驾于一切权贵之上,甚至天子之上的……”连延秋低缓的声音在巨浪轰鸣声中有种格外的穿透力。 这些话,袁萝越听越觉得耳熟,表情渐渐有些诡异。 这不是有点儿类似后世君主立宪制的那种格局吗? 她忍不住插嘴道:“是不是遇到大事,还需要群臣共议表决,以此来论断国家前途啊?” 连延秋眼中闪烁起亮芒。“娘娘之前也考虑过这些事吗?” 袁萝:……你想多了。 连延秋自嘲地笑着,“其实以上的想法,都是臣以前的念头。” “臣万万没想到,还会有娘娘这等变数。坚持了十几年的东西,因为遇到娘娘,开始动摇。” “娘娘的存在,让臣惊觉,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掌权者的存在。” 袁萝眨了眨眼睛,这能怪她吗? 连延秋凝视袁萝的眼神清透深远,目光中的力量像是要透过这具躯体,将内里的灵魂照彻清楚。 袁萝被他看得浑身发麻,头一次体验到,有人说的眼神带电是什么滋味。一瞬间竟然有种将所有秘密坦白的冲动。 等等,冷静,这家伙以前曾经是京兆少尹,专司刑律案情的,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手段吧。 袁萝正胡思乱想着,却看到他伸出手。在她愕然的目光中,点到了她的额头上。 指尖儿的力道轻缓,带着微微暖意,顺着额头向后,撩起她耳边的发丝,然后,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面前。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难道是司空氏先祖在天上看到臣在人间如此搅乱江山,所以才降下娘娘这等人,搅乱臣的布局吗?” -- 战后 阴暗的天幕下, 点点雪花飘零而下,落到街道房舍上,不久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今年初冬京城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一些。 寒冷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街市上川流不息的行人。 距离那一场大战过去才短短两个月, 曾经冷寂萧条的城池就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恢复。 在康俨高压统治下每日里闭门锁户的店铺酒肆都迫不及待挂起了招牌。隐藏在乡下的百姓,躲避在山间的村民,听闻了捷报相继返回。虽然跟往昔的繁华富丽还有一段距离, 但街市上的百姓都恢复了轻松欢快的表情。 如今城门处从早到晚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比起逃离这座城池的惊恐慌乱,返回京城的百姓个个喜气洋洋。 最热闹的还是各处的酒楼,封闭压抑了许久的百姓汇聚了这里, 发泄这一年多来的沉闷心情。 金枫楼上, 一个说书人手中醒木一敲,捏着嗓子高声道:“诸位客官,今日小人就给大家来一段白马银枪破敌虏, 三千精兵灭百万的故事。” 台下坐满了人, 数百人一叠声的叫好,煞是热闹,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从窗外传来。那是囊中羞涩的穷苦人, 挤在酒楼的窗户外头,蹭着听听这大热的评书段子。连纷飞的大雪也挡不住满心的热情。 在往常, 酒楼是绝不肯让这帮穷人堵住门户的, 失了体面。但这个时候, 也没有任何人计较了, 大掌柜和店伙计都一起乐呵呵地听着评书。 这评书的内容,自然是之前蔡云衡横刀立马,在霸县城西孤军奋战破敌的事迹。 说书人一张伶俐巧嘴,只将这一战说得旷古烁今,蔡云衡在他口中宛如战神下凡,惊心动魄之处听得人目眩神迷。尤其蔡云衡单挑贼首康俨的那一场恶战,说得天花乱坠。 一处包厢里,袁萝搁下酒杯,嘴角抽搐,她这是在听孙悟空大战二郎神吗?忍不住思维延伸一下,几百年之后,说不定蔡云衡这王八蛋会变成名垂青史的绝代名将呢。白的发光的那种,道德楷模,五讲四美,被改编成无数小说电视,引来无数粉丝,呵呵…… 随着醒木一声响,沙场征战的故事告一段落。 台下诸多观众尚未听够,还叫嚷着再来一场。 说书人下去中场歇息,众人兴致勃勃议论了起来。 话题的焦点当然是这一战的辉煌。 “我天裕果然是有神明庇佑,龙气不散,才有如此名将辈出,收拾蛮夷之辈如探囊取物。” “可不是吗,都不用朝廷兵马出手,天降大水,就将这些蛮夷之辈收拾了。” “哪里是天降大水,不是蔡将军命人破坏了堤坝,才有这一场洪水的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蔡将军命人放水,也得有水可放才行啊,还是老天爷连日降雨,襄助战事,这不是神灵庇佑是什么。” “而且那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普通洪水哪里有这般神妙,仿佛是只扫荡了那蛮夷屯驻的地方,就消失无踪了。” -- 悠闲 返回宫内, 蔡云衡将袁萝一路送回毓秀宫。 如今贵妃娘娘明面上还跟着皇帝皇后一起在武灵城内,所以袁萝只能暂时居住在毓秀宫里,隐瞒身份,深居简出。 离开毓秀宫, 蔡云衡直接去了小楼。 自从返回了宫中,连延秋非常自觉地回到了这里,几个月里一步也没有外出过。仿佛已经卸下一切负担, 等待审判的到来。 楼外连看守的人也没有,只有两个日常得用的小太监在服侍着。 蔡云衡毫不客气地将门一脚踹开。 连延秋正在书房里收拾文书,看到他头疼地道,“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儿。到了这地位还如此冲动, 会让人看笑话。” “别跟我说什么身份地位, 该收敛的人是你吧。”蔡云衡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每次面对这个人,心情都会格外暴躁。 连延秋不以为忤:“你竟然有功夫来我这里,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 蔡云衡脸颊微抽, “我也希望永远不要见到你。” “这个心愿很快就能实现了,想必等御驾返回京城的时候,你就不必为我烦恼了。” 蔡云衡身体猛地一颤, 咬牙道:“既然决定要死了,等死的人就该有等死的觉悟, 编什么话本子不觉得多余吗?” “多余吗?对每个人都有好处, 怎么会多余。”连延秋微笑着。 “你就这么想要死?” “蝼蚁尚且贪生, 没有人想要死。只是综合各方面来考虑, 我的死,是最好的选择,对所有人都有利。朝廷清除奸佞,收获声望;百姓出了口恶气,民心归顺;无辜受累的将士得以伸冤,大快人心;而我自己也算求仁得仁,搁下这些烦恼。” 又提醒蔡云衡:“这件事你最好第一个上折子,表明自己的立场。” “你够了!”换来的是一声咆哮,蔡云衡深恶痛绝,“你知道你最烦人的是什么吗?就是这种把别人当做傻瓜的态度!你将所有人当做什么了,你棋盘上的棋子吗?一个个乖乖地按照你的步骤来走!” 他的语调充满了愤怒。 连延秋静默了片刻,低声道:“对不起,这是我的错。” 想不到他会这么乖顺地道歉,蔡云衡诧异,沉默了片刻,冷着脸道:“是我犯的错,我自己来担下,用不着你替我操心。”那些话本子他会尽快找人压下去。 连延秋笑着摇头,“这也是被你那好兄弟逼的。” 在他替蔡云衡规划的未来中,这一场大胜之后,利用一两年的时间来整顿南方的门阀势力,从那些脑满肠肥的世家口袋里可以榨取出巨量的金银和兵马。然后趁着北戎空虚之际,一举杀入,灭其国度,扫荡外敌。 之后蔡云衡挟复国和灭国两大功劳,什么罪名都洗清了。 这年头,有钱有兵有声望,就是最强大的,甚至能权倾天下。 可计划不及变化快,扫荡北戎的人变成顾弈。而且干得比他预料中更好,眼看着就要将北戎灭国了,无奈之下,只好用这种手段来给蔡云衡刷声望值了。 -- 关外 “咳咳咳……”袁萝剧烈咳嗽起来, 严肃警告道,“别开这种玩笑。” 连延秋悠然慨叹一声,“臣实在纳闷,娘娘如何能写出这么多奇思妙想的故事, 有些大气磅礴,有些细腻缜密。君之才,天授也,就是不知道这天究竟是哪里的天。” 袁萝嘴角微抽, 说来说去,怎么又绕回到这个话题上头了。 这段日子里, 连延秋没有少试探, 仿佛不将这个问题弄清楚誓不罢休。 “你就不担心一下自己的将来?”随着话本子的流行,连延秋如今在民间已经名声败坏到了极点,民怨沸腾, 不将其杀掉绝对不可能平息民愤。 “臣可以将这句话理解为不舍吗?”连延秋笑了笑。 提到这件事,他非常坦然。 “臣的做所作为, 本就应该一死以谢天下, 以臣子之身算计天下,算计君上, 引入兵燹, 祸害百姓和士兵无数。” “罪行是臣犯下,罪名在臣身上, 本就是天公地道, 能一死了结, 已经是臣之侥幸。将来明正典刑,朝廷和娘娘都可重振声望,大快人心。” 顿了顿,又继续道,“程巍秉性正直,又不缺机敏,原本还有些稚嫩,经此一事也算成长了不少,可以继承锦麟司提督的职位。” “待皇上和朝廷回归之后,娘娘可以继续推行新政。阻力想必也不会如以前那般大了。之前娘娘几个看好的人才,在地方上磨炼一阵子,可以相继提拔重用。” 袁萝默然,连延秋说得很委婉,实际上现在的朝廷,空缺出来的职位都比在职的人要多了。 门阀世家在抵达武灵之后,因为康俨百万大军的攻势,吓破了胆子,又从武灵开始了第二次的大逃离。结果这一次没有上一次幸运。很多被康俨出征的先锋军截住,还有一些更倒霉,半路经过潞河,正巧逢上那一场大水,仓促涌入的洪水在潞河中掀起滔天巨浪,结果十几家倒霉蛋船毁人亡,变成了水鬼。 而成功逃到南方的,也再难振作声势,相当于弃官而逃,短时间没有脸皮返回朝廷了。再加上蔡云衡这些日子对南方有通敌嫌疑的门阀进行大清理。 可以说经过这一场内乱,原本鼎盛的门阀势力去了六七成。已经不可能如往常那般掌控朝堂了。 “娘娘将来主政,门阀世家可虑者,也只剩下一个韦氏,不过韦丞相为人精明,能认清大局,用得好了,也可以变成助力。” 在一帮南下逃窜避祸的世家中,韦丞相一直坚持着驻守武灵,跟皇帝皇后同进退。算是世家中难得的有骨气的人了。 他要打压门阀世家,却不是要斩草除根,多年来门阀也为朝廷提供了大量的人才。如何将门阀压制到可以为朝廷所用,为朝廷所控,才是重点。 袁萝静静地听着,他将几桩朝政大事一一交代清楚。 “提督真是深谋远虑。”她叹了一口气。 -- 接触 信阳侯府门前, 曙光照在这座古老的庭院上。 空置了二十年,原本富丽堂皇的府邸难免破败,在朝廷洗清了信阳侯罪名,发还祖产之后, 官府也派人前来修缮过,但因为居住的人少,整个府邸还是透着一股荒凉。 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府门前,凝望着这座陌生的宅院, 和门前堆积的新雪。 傅窈心中酸楚,霸县大捷之后, 她被放出宫, 恢复了信阳侯之女的身份,如今回到这个据说是祖宅的地方,却只觉一片陌生。 毕竟从出生起, 她就未曾在这里住过一天。 大门开启,等待了许久的年迈妇人看清楚傅窈, 惊喜地冲了出来。 “阿窈, 你真的回来了。”难怪李夫人情绪激动,前几天内务府的人过来通知此事, 她还难以相信, 自己的义女明明已经身亡数年,怎么突然又活着回来了? “义母。”傅窈眼眶也红了。 母女两人拉着手, 进了祖宅。 对李夫人满肚子的疑惑, 傅窈只简单解释道:“当初是锦麟司的一位大人救了我, 将我安置在司内执行任务,日前任务……完成,将我放了出宫来。”唯恐吓着义母,对那段日子的事情,她不想多说。 李夫人双手合十,满心感激,“这位大人一定是个好人,我要给他立个长生牌位才好。” 傅窈垂下眼睫,问道:“义母您当年又是怎么离开东海王控制的,是他听闻女儿身亡,所以将您放走了?” “哪里有那等好事啊。”李夫人笑道,“当年是顾小将军,蔡小将军将我救了出来。” 说到这两人,李夫人笑逐颜开,她那时候就觉得这两位小将军气度非凡,不是池中之物,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人中龙凤,俊杰无双。 李夫人纵然深居简出,也听过战功彪炳的两个名字,如今整个京城就没有不知道的。 又想起这两人当初在自家小姐坟前祭拜的心痛模样。作为过来人,李夫人非常肯定,这两位少将军对自家小姐都是非常倾慕的。 那时候她还遗憾,这样的青年才俊,年龄外貌如此般配,傅窈福薄,竟然无缘再见。如今她平安脱险,岂不是能再续前缘? 想到这里,李夫人激动起来。 这样的少年英雄,若是能谈婚论嫁,岂不比当初什么狗眼看人低的韦氏要强上百倍。 只是不知道自家小姐是如何认识了这两位神通广大的人物…… 李夫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过去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傅窈脸色渐渐变了。 她当然知道李夫人说的是谁。顾弈,名震天下的顾家军的少主,刚刚灭亡了北戎。大家都在传说,他返京之后,一定会封王的。 还有蔡云衡,灭掉北戎主力,当阵斩杀康俨,如今掌控整个京城,说一不二的权柄,多少曾经显赫的权贵世家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因为他一言而灭。 可是,这两个人,她根本不认识啊! 自从被连延秋救下之后,她就被安置了城外一处别庄中,有女官专门教导她一些谍报刺探的知识,跟当初跟随东海王一样。 -- 暮色 他强迫着自己挪开目光, 再往上,是秀气的小鼻子,在宫外的酒楼里,每次吃到不喜欢吃的东西, 比如葱花,就会皱起来,发出可爱的哼唧声。 再往上,妩媚灵动的眼眸, 看清楚那双眼睛里满含期盼和崇拜的光芒,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来, 蔡云衡霎时清醒过来。 眼前是傅窈, 不是她! 她永远不可能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倒是自己经常用这种眼神望着她。 哈,自己是怎么了?光天化日之下, 对着一张脸就开始思绪翻飞,绮思不断。 暗骂了自己两句, 蔡云衡后退了两步, 端起茶盏,冰冷的茶水含在口中, 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再次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情吗?” 傅窈暗暗诧异,她按照钟煜的吩咐, 还专门新用了一枚香丸, 刚才看蔡云衡的眼神, 明明已经情动,却很快消失,恢复正常。难道这些武将心智坚毅之处不同常人?可康俨也是武将。 她来不及多想,垂眸低声道:“是还有一件事情,恕我冒昧,想问一下连提督将来要如何处置。” 蔡云衡诧异她会提到连延秋,但想到她承受连延秋的救命之恩,还教导了几年,关心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连延秋之事,不能多说,只沉声道:“此时还需等待御驾返回,朝廷共议。” “提督其实并非有意投靠北戎的,”傅窈鼓起勇气,走到蔡云衡面前说道,“跟随提督虽然没有几年,但也能看出,他是个心怀天下之人,之前重重劣迹,多半是受了贵妃的指使,不好分辨而已。” 听到她指责袁萝,蔡云衡眉间顿时闪过怒色,想要厉声斥责,但想到她终究是那人的亲姐妹,不好太伤脸面。 再三压下怒气,他垂下眼眸,打断她的话,“姑娘慎言,贵妃公忠体国,绝不会有这等私心。连提督的罪名,非是我等可以议论。” 他语调颇为严厉,见傅窈面露惧色,又缓和下来,劝道:“姑娘如今与令堂重逢,和平安宁的生活来之不易,请善自珍重,安享富贵就好,何必再想这么多呢。” 之后叫来随从,将傅窈送了出去。 *** 从禁军衙门出来,他转道向西,进了宫内。 例行查看了一遍宫内防务布置,抬头看着暮色昏黄,他去了毓秀宫。 刚刚下了一场雪,毓秀宫的扶手回廊上堆满了白绒绒的雪花,走到后殿回廊尽头,在左侧长椅上,两团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停下脚步,俯下身,那是两个雪人,都只有手掌大小,圆滚滚的脑袋和身体,看得出是一男一女。其中左边那个头顶着戴了一朵小绒花,右边那个腰间悬着一根银牙签儿充当宝剑,活灵活现的。后面用雪堆了一处山丘,插着一柄工艺竹丝伞。 蔡云衡想要笑,一看就知道是那个人的创意。整日里闷在毓秀宫的日子太无聊,所以玩起了这个。 -- 遇刺 袁萝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随即觉得觉得耳朵又痛又痒, 是这家伙在咬自己。 她转身想要挣脱。这个举动却更加刺激到蔡云衡,将人抱得更紧了。 香甜的气息缭绕在鼻端,那种深埋在心里的冲动,因为傅窈白天似有若无的香气, 彻底勾动起来,化为燎原大火。 他只觉得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有眼前的人是一汪清泉,能将自己从这焚身般的痛苦中拯救出来。 这些日子袁萝在书房里看书看地懒散, 就喜欢歪在小榻上睡一会儿,就把这玩意儿搬到了书房里, 还是指使着蔡云衡出的力。如今被这家伙压制着, 只觉一阵气闷。 袁萝用力推着他的肩膀,却根本无济于事,反而被他捉住了手。 他握住袁萝素白纤长的手指, 放在唇边,一边低声说着, “娘娘知道吗?我有多么喜欢你, 从很多年前开始了,从遇到你就开始了……” “你送给我的指南针, 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一直放在心口。” “还有你曾经教导我的那些知识……” 温热细碎的触感落在她脸颊上,额头上, 还有睫毛上, 轻软又小心翼翼, 像是对待最珍贵易碎的宝物。 明明干的这么让人气愤的出格事情,做出的表情却是又委屈又可怜,晶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满是哀求。 袁萝只恨不得痛打他一顿,我教导你就是来干这个的? “我知道娘娘不喜欢我,只喜欢他。” “娘娘知道我多么嫉妒他吗?” 他咬着唇,低声说着,在这个冲动的时刻,将很多深埋在心底不自知的情绪都爆发了出来。 “明明是一起遇到了你,一起偷偷溜出宫去,可是娘娘的目光总是会落到他身上。” “从小的时候就这样,从小跟他一起长大,每次我们出去,所有人的眼中,总是先有他,再有我。” “娘娘知道这种滋味吗?” 说到最后,他音调哽咽。 “你疯了!”袁萝忍无可忍,低吼一声。 “我是疯了!被娘娘你逼疯的……”蔡云衡尖尖的小虎牙儿磨得耳垂又痛又痒。 这家伙是属狗的吗?袁萝用力踹他。 一直踹到自己都累了,都不见这家伙松开的,这王八蛋! “在娘娘眼中,我算什么?我知道自己罪无可赦,知道自己烂泥一样,知道自己比起他来,根本不值一提……”他继续低声说着,讥讽地低笑。 袁萝怒从心头起,干脆微微抬头,凑上去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唇。 刚才蔡云衡小狗一样把她脸颊亲了个遍,就是不敢碰触她的嘴唇,似乎潜意识里上一次给他的打击太大了。 万万没想到袁萝竟然会主动亲上来。蔡云衡顿时愣住了。 趁着这个机会,袁萝挣脱双手扣住他的肩膀向旁边一推,然后两人上下翻转。 她居高临下望着懵逼状态的蔡云衡,冷笑一声:“不就是上个床吗?你瞎比比这么多干什么?” -- 肺腑之言 宫墙之内, 一队侍卫提着灯盏,列队走过。 御驾还在半路上,宫中人丁稀少,连巡逻的人也放松了警惕。 侍卫经过之后, 后廊道上,一个人影快速闪过,如同一只飞跃而过的猫儿,消失在廊道尽头。 袁萝听着程巍禀报这几日京城的各项事务, 蹙起眉头。 “这些话本子有查到线索吗?”最近京城里多了不少污蔑连延秋的话本子。 “找到了两个,都是……阿嚏……书院的学生所写, 暂时没发现可疑之处, 阿嚏……其余的尚未找到源头。” “继续查。”袁萝吩咐着。 程巍低头领命:“臣……阿嚏,遵旨!” 袁萝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着凉了?”程巍虽然武功不算顶尖儿, 但也不错了,竟然会风寒感冒? 程巍眉梢抽搐, 只能低头道:“是前几天不小心, 受了点儿凉。” “身体欠佳就早点儿回去歇息吧。”袁萝作为上司,体贴地道。 程巍告退之后, 很快夜色降临, 笼罩整个宫廷。 袁萝翻看着锦麟司的奏报,凝神细思京城这几日的局势, 突然听到身后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 是蔡云衡来了?袁萝皱眉, 她以为这家伙几天内都没脸过来了呢。 转头望去, 却看到一个久违的身影出现在窗户外头。 袁萝无可抑制地嘴巴变成了o型,看着那张熟悉的俊脸,怎么也想不透,竟然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朝思暮念的这个人。 自己是在做梦吗? 顾弈站在窗外,怔怔望着窗内的人影,离别只是一年多,却像是经历了一辈子那样漫长,在北国征战的那些艰苦的日子,他每晚都会想到她。那时候,总以为她是安全的,在武灵与皇帝和皇后在一起,有坚固的城墙和重重守卫,却不知道,那只是一厢情愿的臆想,真正的她在这个地方受制于人…… 她并没有如预料中的变得消瘦,却只让他更加心酸,为了在敌人手里生存下来,她只能强颜欢笑…… 袁萝:这几个月她整天无事可干,又不用为朝政操劳,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都养胖了。 顾弈的目光落在她眼睛上,秀美的眼角透着疲惫,微带赤红,仿佛是熬得久了。 “娘娘这些日子睡得不好吗?”他低声说着,情不自禁伸出手,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腕。 微热的肌肤相触,袁萝终于确定,眼前是百分之百的真人,不是自己臆想的幻觉,或者什么通灵的东西,她彻底放下心来。 想到顾弈刚才的问题,她笑道:“还好吧,毓秀宫也是我住惯了的地方。” 除了昨天晚上被蔡云衡打扰没睡好之外,这些日子她都睡得挺安稳,毕竟白天看折子忙得要死…… 等等,昨天就是这个时候蔡云衡过来找自己的。 她忍不住联想,如果顾弈早一天回来,撞上昨天那档子事儿的话。 停停停!不能想下去了。 她收敛心情,展露笑容,同时拉住顾弈的手用力。顾弈顺着她的力道,脚下一跃,轻巧地越过窗台,落进了书房里。 -- 安全 “你说, 现在宫中有没有察觉我们暗中的动作?”凭栏遥望着大雪覆盖下的京城,钟煜幽幽开口道。 傅窈坐在他对面,冷淡地道,“朝廷有没有发现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所谓的灵药,并没有那么神奇。” “好吧,是我低估了蔡云衡的意志力, 用的药太少。”钟煜收回目光,笑着承认错误, “下一次保证不会出这种纰漏。” 下一次…… 傅窈犹豫, 她记得当时蔡云衡看向她冷淡客气的眼神,纵然有同样的美貌,在他的眼中, 自己似乎没有任何诱惑力。 “不必想太多,只要一次云雨, 从此他就是你的裙下之臣了。香丸天生便有这种勾魂摄魄的能力, 到时候就算为你叛变诛杀司空氏也是心甘情愿。” 钟煜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傅窈情不自禁想起康俨在欢好之后对自己痴迷恋慕的表情。她很清楚这是香丸的功效, 这玩意儿不仅是简单的催、情之物, 更能影响人的心志。 若是蔡云衡这等少年才俊也那般痴情地看着自己,这对任何女子来说, 都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多年以来, 司空氏倒行逆施, 残害忠良,兵燹来临之时,又抛下百姓,逃去了武灵城内,只顾自身安危。此等胆小怯懦的主君,值得追随吗?” “蔡云衡是拯救京城,诛杀康俨的英雄,将来反叛,万众归心,前途不可限量,等到他举起叛旗,我自然愿意投效,辅佐他。” “自古英雄配美人,将来你侍奉在他身边,还有什么不满足。” 钟煜低声的声音仿佛天然有种魔力,将一切勾勒地真实可信。 傅窈犹豫之后,点点头,想到他刚才的话,又紧张起来:“你筹备的大事若是被宫中发觉,该怎么办?” 钟煜眯起了眼睛,冷笑着:“他们发觉,才是这一局真正的开始。” *** 北街,这里原本是禁军操练的校场,如今被划分了当作安置北戎士兵亲眷的安置区。说是安置区,跟牢房也没有什么两样。 四周是高耸的院墙,林立的灰石垒就的房间里住着拥挤的人口。 他们曾经是北戎最体面最豪奢的家族,就算南下,也曾经是这座城池里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金银美人予取予求,连那些传承了几百年的世家,在他们面前都要毕恭毕敬。然而一朝天变,就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原本容纳禁军万余人的操练场,如今安置了五六万人,环境自然非常恶劣。 蔡云衡曾想过将人送去城外划地安置,但这些北戎的亲眷除了少数幼童,其余男女都弓马娴熟,且胆大心狠,送去城外极易走脱逃亡,变成盗匪。剿灭起来可就麻烦了。还不如留在城内,等御驾返回,确定了处置方案再移送。 狭长的巷子里,几声惨叫传来,十几个穿着杂役衣衫的男子,正在围着两个男子痛打,其中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在一旁嚷嚷着。 -- 平叛 进了庭院, 傅窈刚走了两步,又听到背后一声呼唤:“傅姑娘!” 她霎时后背绷紧,转头望去。彭源昌几人望着她,郑重道:“如今京城乱起来了, 姑娘还是不要擅自离开,若有什么需要交给我等跑腿就行。” 傅窈僵硬地点点头,帷帽遮掩去了发白的脸色,转身快步进了回廊。 拐到了护卫看不见所在。“你不必太紧张, 我之前就说过,这府邸里头空的很, 没有几个人。”身边那个纤细高挑的丫环低笑一声, 正是钟煜假扮。 两人一路走到后院。 傅窈只觉得心脏狂跳,接下来的计划,容不得丝毫疏漏。 钟煜带走贵妃, 而自己留在这里,代替贵妃, 等着蔡云衡返回, 这一次她带了足够的香丸,又是封闭狭小的室内, 一定能让他入局。 相同的容貌, 她利用了自己那么多次,如今也到风水轮流转, 让自己利用一回的时候了。 钟煜侧耳聆听, 站在书房门口, 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听到推门声的时候,袁萝还以为是那位老仆人前来送点心,抬头看去,瞬间睁大了眼睛。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窈窕身影,如花似玉的熟悉容貌,让敞开的房门仿佛变成了一扇镜子。 看到房里之人瞬间,钟煜眼中爆起亮光。 见到人,就说明计划成功了一半。 只要抓住这个女人,就有了和朝廷谈条件的资本。 然而出乎他预料之外。 “放弃吧。”袁萝开口道。目光落在傅窈身上,有些复杂。 “你们不可能成功的,而且为了虚无缥缈的富贵,牺牲如今亲人团聚,安稳和乐的生活,值得吗?” 傅窈一怔。 钟煜眯起眼睛,盯着贵妃,这种冷静自若的态度,是天生的气魄,还是另有依仗? 不能等了,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身影飞窜入室,却就在伸手的刹那,一阵凉意破空袭来。 钟煜只觉后颈上寒毛直竖,迅速转身闪避开来袭的利刃,同时从怀中抽出短剑,迎向对手。 转眼间书房门口刀光剑影,战作一团。 傅窈被这变故惊呆了,袁萝倒是气定神闲。 看清楚对手,钟煜满心的疑惑,他怎么会在这里?按照线报,不是跟着御驾走在半路上吗? 顾弈的长剑横穿过回廊,电光般刺向钟煜。来不及细思,只能应敌。 傅窈手足无措地站着。而钟煜比她清醒多了,回想起这几日隐约升起的心惊肉跳,霎时明白,自己这几日的行动,都被这人监视着了。 剑光如疾风暴雨般涌入眼前,狭窄的室内,钟煜连连后退。 傅窈看得一颗心提上嗓子眼,回头看了一眼袁萝。霎时间想到,如果钟煜在这里失败授首,自己也将…… 情急之下,她从怀中取出准备好的药丸捏碎,朝着顾弈的方向当头扔下去。 袁萝早就注意着她的动作了,发现企图之后立刻冲上去一把攥住她手腕。 香粉偏了方向,在两人头顶上散开,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袁萝赶紧闭上呼吸,同时将傅窈往回拖。 -- 御驾 持续一天一夜的拼杀, 几乎将北戎所有能反抗的力量屠戮一空。 程巍表情扭曲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说的容易,北戎的人是杀光了,但钟煜还是没有找到。” 蔡云衡吃了一惊, 按照他们推测,钟煜应该跟着康捷这些叛乱的头子一起,冲入皇宫才对,竟然没有找到尸体吗? 蔡云衡心中骤然浮起一丝阴云。 程巍犹豫道, “不过娘娘说就算找不到也无所谓,她还有后续计划。”之前交待布兵计划的时候, 似乎对捉住钟煜胸有成竹的模样。 蔡云衡一怔, 觉得自己仿佛忽略了什么。 这时,亲卫彭源昌急匆匆冲过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蔡云衡脸色霎时间变了。 *** 站在书房门口, 蔡云衡脸色难看至极。 他原本以为,这里应该是最安全的所在了。丝毫不引人注目, 外头有兵马把守, 内里没有任何闲杂人等。可是竟然就被人光明正大登堂入室了。 钟煜竟然能猜中贵妃藏在哪里?他是神仙卜算吗? 更可怕的是,凭着傅窈的那张脸, 轻而易举就突破了重重防卫。这帮废物…… 等等, 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俯身察看钟煜喉咙上的伤口, 再加上傅窈后颈的力道。 熟悉的功法痕迹, 几乎立刻认出这是谁的手笔。 蔡云衡目光有些呆滞,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提前赶到京城,然后从天而降救下了贵妃吗? 不可能,世间哪里有这么多的巧合,是他早就回来了!是的,一定是这样,回想之前程巍提起的贵妃说过,就算军中抓不住钟煜,她也另有备案。 哈,不愧是她,一切早在掌握之中。顾弈是早就回来,而且跟她接触过了,只是一直瞒着所有人,包括程巍。她从顾弈那边锁定了钟煜的下落,才有如今这一幕。 察看过周围所有痕迹,包括某人之前埋伏在屋顶的方位,蔡云衡很快推测出大概经过。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是酸涩,又是心安。 他冷静地吩咐属下将现场收拾妥当,又将几个玩忽职守的侍卫惩处杖责。 屏退了众人,他从书房出来,低头看向木制的回廊。 雪花飘零而下,已经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掩去了所有痕迹。但在他这种追踪高手的眼中,还是有迹可循。尤其他们离开的步伐,似乎很仓促。 他顺着线索,一路走到后院的墙根边上。 飞身跃出围墙,走过巷子,然后到了顾家的后院墙边。 站在外面,他没有进去,只平静地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天边雪花越来越大,渐渐地头上肩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狗吠声响起,他猛然惊醒。 深深望了一眼曾经熟悉的院子,转身离开了。 *** 袁萝仿佛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有欢乐也有痛苦,更多的却是不甘心。 茫然中那个人似乎一直在自己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着什么,语调温柔而可靠。 -- 鸵鸟 风雪吹过, 带动廊下灯光摇曳。 顾弈站在后花园小山的回廊上,隔着白雪皑皑的庭院,望着乾清殿内温暖的灯光。 她现在跟皇帝在一起吧,皇后娘娘似乎也在, 那是她的生活,她终究会回到万众瞩目的位置上去。她是堂堂的贵妃娘娘,是万般宠爱在一身的皇帝的意中人。 心中有欣喜,却隐约有一丝失落。 回想着昨晚在顾家内宅的记忆, 还有两人路上逃亡的记忆,他只能在这个僻静的地方, 将那些珍贵的东西一层层包裹起来, 小心翼翼放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正出神着,背后传来脚步声。 转头望去,韦曦欣长的身影缓步走近, 手里提着两坛子酒。 朗声笑着:“大喜的日子,你倒是在这里吹冷风?” 顾弈笑起来:“一个人在这里是吹冷风, 如果有酒有友, 却是对酒当歌的好风景。” 韦曦走近了,将一坛子酒递给他。 “就是想用这坛子酒, 过来听听大英雄亲口说一说, 北戎的战事细节。”他眼中闪烁着光芒。每一个武将,都对这段战事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上次合兵抵达天阁关, 都没来得及细说就分开了。 顾弈抬手接过酒水, 露出笑容, 正好他也对韦曦和苗子方他们在东海国的战局感兴趣。 两人说着战场上或者艰难,或者快意的拼杀,一坛子酒慢慢见底了。 冷风吹拂下,两人都有些许醉意。 韦曦遥望着黑沉沉的宫室,大约还能想到几年前,在某个小山头上,自己为了栽赃顾弈,亲自出马威胁那位毁了容的“婕妤娘娘”,想要给顾弈扣上个逼、奸刘才人的罪名,如今忽想起来,简直恍如隔世。 又想起在绿竹楼事件之后的剑拔弩张,谁能想到,短短几年后,两人成了把酒言欢的朋友。 顾弈也是一般的想法,那时候,他被韦曦关入慎刑司,蔡云衡为了他四方奔走,去请了婕妤娘娘来襄助。脱离险境后,他将此事牢牢记在心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他立身处世的原则,然而谁能料想,几年之后,风云变幻,恩、仇都变了调…… 大约不变的只有那个人了,无论是贵妃还是婕妤,她都是那般生动鲜明。 饮下最后一口酒,正要说什么,却看到韦曦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到了刚刚还在惦念的窈窕身影,在风雪中缓步走来。 她没有带宫人,就这么一个人提着灯笼,踏着清雪和飘零的梅花,走到了小山脚下。 掀开兜帽,望着小山上的两人,清甜的声音哼了一声:“你们两个偷懒耍滑的家伙,竟然在这里偷偷喝酒?军规何在?” “哈哈,求娘娘高抬贵手,饶恕这一回,臣先溜了。”韦曦爽朗地笑了一声。朝着袁萝行礼之后,将酒坛子拎起来,转身下了小山。 走到了后头的密林中,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望去。 -- 戍边 连延秋领着袁萝, 进了凉亭。程巍乖乖退到门外守候着。 连延秋摆开茶盏,开始烹茶,一边随意地笑道:“娘娘肯饶了臣的性命,还以为不愿再见了。” “不是本宫饶你性命, 是他们几个要饶你性命。”袁萝淡然道。 尤其是蔡云衡。比起程巍整日里旁敲侧击的给连延秋求情,蔡云衡在返回京城之后,几乎没有提到过他,更别说求情了。 但是袁萝却知道, 那是因为这小子心里头早就下定了决心,所以根本不必宣之于口。 她若是要处死连延秋, 程巍也许无法反抗, 但蔡云衡是一定会保下他的,明面上顺从,私底下偷偷替换什么的, 绝对干得出来。 这样也好,让他一死了结所有, 还真是便宜他了。想起自己这些天忙得冒火的状态, 更加下定决心。 袁萝在凉亭中坐定,施施然开了口:“昨日蔡云衡上表, 请求北上戍边。” 连延秋烹茶的手微微一顿, 叹道:“也在预料之中。” 这个北上戍边,可不是往昔的那种戍守北疆, 屯兵天阁关。而是北上到北戎的境内。 顾弈虽然灭了皇城, 但北戎是部落制度, 不仅有种种大小不一的部族,连康氏的皇族子弟,成年之后也各有分封。 在小皇帝请降之后,有一些部族跟着上了降表,但还有另一些,占据东部或者西北之地,公然册立皇庭,表示要继承北戎国祚,不与这些软骨头的投降派同流合污。 再加上那些明面上跟着上了降表的部族,也未必都是心甘情愿,很多只是迫于兵威,暂时屈服,转头等驻扎的兵马走了,随时给你反戈一击。 想要真正将那片比天裕更加辽阔的土地平定下来,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这个过程不仅要通过刀剑,更要通过长远的手段来实现。 这也是她肯饶恕连延秋一命的原因,这件大事,足以让人耗费一辈子的时光来完成。甚至中间说不定就折损在这片陌生遥远的土地上了。 朝中人人对这活儿都避之唯恐不及,比之前去天阁关布防还要抗拒。毕竟天阁关只要驻守好一关之地就行了,而且对抗外敌,还能立下显赫的军功。而扫荡那些分布各方的部族却是费力不讨好的麻烦,没有多少功劳。同时执掌北朔境内要考虑各种事端,复杂无比。 对北上主持大局的人选,袁萝一直头疼着。 蔡云衡自请北上,算是解决了领头的大麻烦,但他毕竟年轻,地方政务不是那么娴熟,于是就想到了这家伙。 再说,这个难题本来就是他带来的,是他用手段灭了北戎,才有后续这么多麻烦,交给他来处理,也是应该。 连延秋起身离座,跪地郑重道:“多谢娘娘还肯用微臣,并赐予臣这个机会。” 他以为自己就算不被杀,也要投闲置散在这个小院里呆上一辈子了。没想到袁萝还肯启用他。 -- 谣言 司空泰是咸宁帝的小叔父, 如今司空霖的叔祖父,年过七旬,皇室之中辈分极高。当年咸宁帝继位,有过上表拥立之功, 所以咸宁帝对其颇为尊崇。 因为咸宁帝末年的夺嫡之乱,宗室大受打击,被杀灭了不少, 司空泰算是留下的宗室中位份尊贵又有威望的了。 此番领头跳出来要皇帝收养此子,顿时满朝哗然。 谁都知道,皇帝继位也七八年了,在宫中独宠贵妃, 一直未曾有过后嗣。 这么多年不见身孕, 京中也渐渐有了些传言,只是碍于袁萝的霸道,不敢公然议论罢了。 若在此时收养这个孩子, 岂不是将其当做继承人来看待了! 袁萝只觉匪夷所思, 司空彦可是铁板钉钉的叛逆,如今却要以其子为继承人,司空泰是老糊涂了吗? 她一开始是生气, 后来冷静下来,却又察觉不对劲儿。 司空泰这个人自持辈分高, 极为注重名声威望, 行事风格说得好听叫老成持重, 难听就是古板僵硬, 怎么会提出这样偏激的建议呢?自己和皇帝还年轻,他们凭什么以为将来一定没有子嗣? 这个问题,还是韦皇后悄悄回答了他。 “你是说,他们可能在怀疑皇上并不是司空氏血脉?”袁萝的惊叫声冲破紫宸殿的帷幕。 韦皇后急忙冲上来捂住她的嘴巴。“你小声点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不早来告诉我?”袁萝表情凝重,连声问道。 韦皇后将事情原委从头道来。 这件事是在武灵发生的。武灵作为龙兴之地,还是天裕旧都,有不少司空氏留下的各色史料文物,其中就有一处母子玉。 据说是从天而降的火流星所化。当年落到武灵城郊外,引发了很大轰动。因为色如墨玉,形状颇似母子相拥,得了此名。当做吉兆,被百姓送到了城北的金光寺供奉起来。 天裕的开国皇帝司空耀在一次战事中惨败,被对手追击,曾经孤身逃到这金光寺里。身后追兵跟上,千钧一发的时候,就是这母子玉散出白雾,将司空耀遮掩其中,让他逃过一劫。 “这不是神话故事吗?”袁萝蹙眉。她翻看史料也听说过此事。 “这段虽然是传说,但这母子玉真的有些灵通,普通人的血迹落到上头,都会立刻滚落下来,不留痕迹,唯有司空耀当年的血脉滴落上去,会留下一道血痕。” “因此传说中司空氏祖上有神灵血脉。当年太宗皇帝也是因此聚揽人心,才最终成就大业的。当年咸宁帝也曾经西行武灵,也曾经尝试过,果然如此。” 袁萝撇撇嘴,“是不是这次皇上也去了金光寺,试过这个,却如同常人一般?” 韦皇后点点头。 袁萝满心的卧槽!当年司空耀的神迹,明显是他编造出来给自己造势的,历朝历代开国皇帝都喜欢用这一套神话自己的血统和身世,证明自己血脉尊崇,得天下是天命所归。 -- 胡萝卜 年节过后, 天气依然寒冷。 一场大雪持续了整夜,第二天午后才放晴。 御花园里,平整的雪面像是一层厚厚的丝绒地毯,四周梅花怒放, 逸散幽幽清香。两个人影在雪上忙碌着。袁萝堆了个大大的雪人,然后用一根胡萝卜当做鼻子。 难得她有这种孩子气的时候,顾弈在旁边帮忙, 看到这根造型特殊的鼻子,摇头笑道:“这般珍奇的食材,被你当做玩具使用, 御膳房的人看到不知多么心疼。” 他的话一点儿也不夸张。这可是如今京城,或者说天裕境内仅有的六根胡萝卜之一啊。 征服了北戎, 对天裕的一大好处就是彻底打通了通往西域的商道。 顾弈之前在毓秀宫的时候,就听“李婕妤”说起过西域的种种果实植株, 不仅美味,而且产量丰沛, 移植到中原可以大幅度推广。 这一趟在北戎境内, 征战杀伐的间隙,他也搜集了些中原没有的物产,由苗子方他们一起带了回来。 这胡萝卜就是其中之一。是一位西域来的行商捎带进北戎的。 “这么心疼,今晚本宫把它剁了给你吃。” “呃……不用了。“顾弈连连摆手。 这玩意儿其实他偷偷尝过, 味道很奇怪, 并没有中原的青萝卜好吃。实际上那商人在北戎想要推广, 也是屡屡碰壁, 吃惯了牛羊肉和本土萝卜的北戎人根本不接受。 袁萝唾弃道:“那是因为他们不会做,今晚我亲自动手,给你炒一盘尝尝。”炒胡萝卜丝是她挺喜欢的一道菜,还能补充维生素。 “这个东西不仅是食物,还可以药用,治疗夜盲之人。” 顾弈惊讶,“还有此等功效?”这个年代的平民百姓普遍缺乏维生素,夜盲是常见病症,军中也是如此,所以夜袭这种手段能屡建奇功。 想了想又疑惑,“听闻西域某些地区也有以此为食的,并不见他们视力比旁人好啊。” “因为生吃基本无效,用油脂炒过才行。”袁萝解释道。 转身唤来四喜,命她去厨房传话清扫房间,准备佐料,等着贵妃娘娘大显身手。 这可是袁萝第一次下厨,顾弈也非常期待,但很快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娘娘会做饭?” 话音刚落,接触到袁萝视线,他就知道自己问错话了。 袁萝扑上来,捏住他的脸颊,恶声恶气威胁道:“别小看本宫啊!” 上辈子的宅男宅女,谁还不会用电饭锅电炒锅的弄顿饭啊。不就是炒个菜吗,大体流程知道就行。 顾弈低笑一声,顺势抱住她的腰。 两人在雪地里缠磨了半天才分开。 等进了厨房,袁萝很快发现,自己还是太小看这个时代的厨房了。 锅碗瓢盆跟想象中都不太一样啊,使用起来非常不顺手, 折腾了半天,总算将那根胡萝卜炮制完成。 是顾弈负责切的丝,她将整盘菜炒熟,盛到银莲纹的白瓷盘子里。 两人也没挑地方,就在收拾好的紫宸宫小厨房隔间里。 -- 登基 袁萝一怔, 眯起了眼睛,这家伙什么意思? 连延秋泡了一杯清茶,请袁萝坐定,开始冷静地解说。 “当年太后还是先帝德妃的时候, 怀有身孕,正逢长沙王之乱被平定,先帝趁机打压门阀势力, 大肆刑狱,株连甚广。德妃的娘家安凌伯罗氏,也被牵连,举族流放岭南。” 这件事袁萝当然知道, 信阳侯府和安泰长公主就是这时候被牵连而死的。安凌伯罗氏虽然没有举族诛灭, 但流放岭南不久,也都水土不服,相继病逝了。十几年后德妃返回京城当了太后, 曾经派人寻找过, 可惜只找到了几个旁系族人,也够悲凉的了。 “安凌伯获罪之初,德妃曾经试着向先帝求情, 却被严厉训斥,她恐惧之下, 不敢再求, 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自己腹中的孩子。” “德妃有孕七个月的时候, 自称梦到神灵托梦, 需要祭祀还愿,便带着几个宫人去了祈天坛。却在祈天坛早产,生下了皇子,就是今上。返回宫中不久,几个服侍着出行的宫人都相继出了意外。” “对了,娘娘尚不知道吧,德妃与安泰长公主交好,而且两人几乎同时有了身孕。” 袁萝心神微动,盯着连延秋。 连延秋坦然笑道:“以下的事情,完全是臣的猜测,真伪难辨,娘娘只当做故事听听罢了。” “德妃娘娘为了家族,非常渴望生下一个皇子,毕竟先帝看重男孩,而膝下的皇子不多。可惜早产之后,生下的却是女孩。” “正好被关押在宗人府大牢的安泰长公主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于是将其中的儿子送来,充作皇子。” “而德妃产下的小公主由信阳侯府的家臣带走,当做另一位小小姐抚养。” “宗人府的牢房正在城西,距离祈天坛不远。信阳侯府虽然没落了,但势力犹存。比如,信阳侯当年曾经担任礼部侍郎,主持祈天坛的修建事宜,寺内很多官员都与其交好,再加上宗人府里也有不少故旧亲友。完成这件事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惜这些计划都是白费心机,谁能料想,那孩子竟然是个傻子呢,也许是因为安泰长公主孕期过于忧思,生下来先天不足,也许是因为侍从交换的途中过于紧张,将小婴儿捂住了。” “发现小皇子痴傻之后,先帝厌恶,将他们送入宫外寺庙,名为祈福,实则流放。” “在宫外,反倒自幼了,德妃找了个借口,将娘娘您接回身边,当做女儿般疼爱。一对幼童从小一起长大,自然青梅竹马。” “十数年后,谁料风云变幻,又被朝臣拥戴回宫,继承大统。” 他说的一本正经,袁萝却听得嘴角直抽抽。 “你简直胡言乱语,我的容貌与傅窈如此相像,作何解释?” “娘娘尚不知道吧,德妃与信阳侯其实是兄妹。” 袁萝一愣。 “德妃娘娘的生母出身钟氏,哈,就是钟煜出身的家族。数十年前,钟氏女姐妹二人,分别嫁入了信阳侯府和安凌伯府,安凌伯府的那位夫人命运多舛,生下了几个儿女,都相继夭折,悲恸伤身。姐妹两人感情极好,正逢嫁入信阳侯府的妹妹生下了双胞胎,便将其中的女婴过继给了姐姐抚养,以慰哀思。就是后来入宫的德妃。” -- 起点 经过礼部共议, 司空霖被改封为安王,一等亲王的爵位,依然住在宫中,除了依仗, 起居饮食皆是皇帝份例。 袁萝趁机调整了一下他的课程,原本御书房里教授的四书五经对司空霖来说远远超纲了,完全一种折磨。 她择了几位见识渊博, 口才灵便的读书人,擅长评书话本子的那种,负责教导司空霖,寓教于乐, 当然, 抽空的时候,她也会亲自陪着司空霖一起玩游戏。除了她,韦皇后也时常过来陪伴。 司空霖成了安王, 韦皇后自然成了安王妃。 自己这个贵妃登基称帝, 从礼法上来其实有点儿那啥。毕竟是司空霖的妃嫔来着。不过众臣不约而同忽略了此事。 起居注上大笔一挥,改成了太后当年将袁萝当做女儿教养,虽册封为贵妃, 只是便于居住宫中,主持朝政的权宜之计, 自己与皇帝之宛如亲生兄妹。 这样粉饰, 袁萝觉得有点儿别扭, 但想到另一个时空里, 大唐盛世,父皇留下的侍妾都能当皇后,当女帝,儿媳也能入宫当贵妃,自己这点儿小事也不算什么了。 而后宫中的诸位妃子,袁萝委托韦皇后征询了她们的意见,袁萝本来的打算是优厚地赏赐财物,然后放出宫去,各自婚嫁。她们都是官宦女子,这年头虽然也男尊女卑,但还没有把女人绑到贞节牌坊上当祭品的陋习。 二十多个妃嫔,最终只有六七个选择了出宫返家。大多数都宁愿以安王侧妃的身份,或者干脆转职成女官,留下来。 对他们来说,比较起出宫嫁人的未来,反而是宫中的生活更加安乐自在。 在袁萝忙于朝政的这几年,韦皇后带着她们整日里饮宴欢乐地享受生活,因为没有了争宠这回麻烦事儿,后宫的关系异常和谐。不仅私底下成立了诗社画社,还成立了戏班子,自导自演地娱乐着。之前报册上风靡的《新白娘子传奇》等故事,接二连三搬上舞台。当然只作为闺中游戏,私底下玩玩的。 自己以前嫌她幼稚,其实这小丫头还挺有人望的。 “朝中宫中都是用人的时候,杜昭仪她们几个都知书达理,转职做女官正好。”韦皇后说着。 “不止宫中女官,将来干得好了,还可以上朝堂上为官。”袁萝笑道。 韦皇后瞪大了眼睛,“你说笑话吧?”女子怎么可以入朝为官! “我会拿这种事情来当笑话吗?”袁萝耸耸肩,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如今这世道男尊女卑还没到后世那般严重,自己可以当女帝,将来自然也可以有女子为官。趁着如今科举制度并不完善,女子进学考试都可以张罗起来。 还有在天下各州郡设立亲民学,普及教育,从西域引进新的农产品,鼓励商贸来往,藏富于民…… 这些都是袁萝未来几年的执政计划。 “还有你自己,有想过将来吗?”袁萝认真地询问韦皇后。如果她想要跟司空霖和离,寻求自己的幸福,袁萝也绝对支持。虽然亲王夫妻和离史上未见,但如果找到合适的理由,比如安王修佛之类的,还是能办到的。 -- 吃醋 显圣八年春, 皇帝司空霖以疾病为由,正式将皇位禅让给了原本的贵妃袁萝,或者说司空萝。 改年号为天授。 这是天裕立国以来的第一位女帝,还是传说中的龙女降世, 上承天命而来。无论朝中还是民间,都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八卦的热情。 女帝未来的婚事, 尤其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很多人都在议论,女帝是否会效仿男性帝王,设下后宫。 之前大盛朝的那位女帝,就在后宫设了皇夫和侍君, 有七八位“妃嫔”。这些人大都是门阀世家出身, 温存体贴又俊美的贵公子,不仅在后宫侍奉,还辅佐处理朝政内务。之后女帝生下两位儿子, 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公子的血脉。其中的长子在女帝百年之后顺利继承皇位, 登基为帝。 程巍旁敲侧击询问过这件事。 袁萝回答地很爽快。前朝那位女帝设立后宫,是因为自己权利不够稳固。一者是为了拉拢门阀势力,保证自身权势。二者, 是混淆血脉,因为世间子女传承父系血脉的念头根深蒂固, 将来孩子若是知晓自己是哪家的人, 很容易倾向于父族, 造成朝政权力失衡。设立后宫可以遮掩这一点。 阅读前朝史书, 袁萝非常怀疑,那位前朝女帝的两个儿子,可能不是后宫那几位公子的,说不定是她在宫外的秘密情人的。女子为帝,就是这么麻烦,光是孩子的爹就得费尽心思。 程巍问道:“陛下看得清楚,为何不及早筹备此事呢?” “第一,如今门阀世家力量衰减,朕无需拉拢谁。第二,顾家都没有什么人了,朕也相信他的人品和心意。何必忧虑这些。”顾家除了顾弈,就剩下顾缜,还有两个孩子。顾缜如今埋头在新成立的军器工坊里,一心想要当科学家。而两只小熊都还小。 程巍点点头,心中不免想着。还是当初连提督的想法,去父留子来得最爽利,绝无后患,不过这个念头可千万不能让陛下知道了。 关于自己的婚事,袁萝没有让朝臣们议论太久,登基大典之后三个月,就在朝堂上公开了自己的丈夫人选。 新锐将领,燕国公顾弈。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无论民间还是朝中,都是一片赞誉。 婚礼的事情也逐渐提上了日程。 先是登基大典,紧接着又要筹备皇帝的婚事,礼部上下忙得团团转。 作为当事人的袁萝,倒是轻松地很,日子一如既往。 不过顾弈就有点儿麻烦了,比起预料中的美好生活,现实好像有点儿偏差啊。 这一天他和韦曦入宫,禀报军器更换的事情,刚进乾清宫,就听见里面一片吵嚷。 “喂,去看看怎么样,听说好多人真的看到了,天仙绝色啊,聂小倩再世……”安王妃韦皎皎,也就是以前的韦皇后正上蹿下跳围着袁萝团团转,迫不及待说着刚刚听来的消息。 在城外的普生寺里,几个书生前去赏景,结果遇到了一位美艳绝伦的女鬼,几个人被吓到屁滚尿流回来,之后京城就传出了这件事。普生寺自从荒废之后,被妖魔占据,其中一个女鬼法力高深,抬手间能颠倒黑白,将朗朗白昼化作幽幽暗夜,更具有诸般魅惑神通,假扮做观音菩萨迷惑世人,心志不坚者多有遭其毒手的。几个书生全仗着浩然正气,才逃过一劫。 -- 傻白甜 过了年节, 短暂的休整后, 朝政步入正轨。 繁忙的间隙, 袁萝也没有忘了撸猫和养小老虎。 只是养了一个多月, 这小东西的个子就猛地往上窜, 而且变得特别沉, 圆嘟嘟好像一只大号绒球,如今袁萝抱起来已经觉得有点儿吃力了。 作为准备放归山林的野兽, 从这时候,也得开始学习捕猎和野外生存的技巧了。 很快袁萝又发现了一个新麻烦, 大概是日常喂养地太好了,小老虎的捕猎的本能似乎都忘光了。 这天是它第一次尝试捕猎,从笼子里放出来,几个小太监驱赶着一只山鸡到它面前。 山鸡感受到老虎的威吓,立时炸毛了, 瞪着老虎。 小老虎从未见过这种神奇的物种, 满心好奇地凑近了,伸出爪子试探着碰了碰。 可怜的山鸡在生死交关的压力之下, 迸发出无穷的攻击力, 竟然煽动翅膀冲上去, 用尖尖的嘴巴对着小老虎脑袋不怕死地一阵猛啄。 小老虎被这狂风暴雨般的袭击打懵了, 连连后退,最后缩到一个角落, 用爪子抱住脑袋, 呜呜哀鸣。 看得袁萝和顾弈目瞪口呆。 这还是老虎吗? 山鸡看出这是个软蛋, 立时精神大振,乘胜追击,爪子猛挠,翅膀狠抽。 十八般武艺施展下来,小老虎劈头盖脸挨了十几下,干脆嗷呜一声窜了出去,跑到了袁萝的脚边窝成一团。因为这段日子给它喂奶喂肉,小老虎对袁萝颇为依赖。 至此,山鸡大获全胜,得意地鸣叫了两声,高亢洪亮,宣告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袁萝干笑一声:“大概是平时吃得太好了。” 顾弈将小老虎抱起来,摸着它圆滚滚毛茸茸的小肚皮,“是吃的不差。” 野兽捕猎的天性来自饥饿,每天躺着就好吃好喝,哪里会有捕猎的动力啊。 袁萝深以为然,吸取教训,专门将小老虎饿了一顿,它嗷嗷叫唤着也不给任何食物。 到了第二天,又送到了校场里。 小太监们也吸取教训,这次换下了凶猛的山鸡,改成了性格比较温顺没有攻击力的兔子。 小老虎终于振奋起精神,大概是饿了一顿的缘故,看着兔子眼睛里也露出猛兽该有的凶光。 它嗷呜一声扑了上去。 然后…… 兔子向旁边一跳,闪开了。小老虎却因为用力过大,栽到了兔子前头的土坑里,兔子灵巧地踩着它的脑袋一蹦,跳到了远处。 小老虎半天才从土坑里挣扎出来,继续扑杀兔子,然而半天都没有抓住。袁萝很快发现了一个残酷的真相,它的速度,竟然追不上这只兔子。 两个人:…… 袁萝捂住脸,真没眼看了! 顾弈忍无可忍,上前拎着它的后脖颈提起来,“娘娘平时太惯着它了,吃得太多变得这么笨重。” 袁萝不说话了,这些日子她闲着无聊就过来喂这个小东西,不知不觉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刚才追兔子的动作,真的跟一只黄色绒毛球在地上滚来滚去。 -- 革新 女帝登基的第二年要大婚, 自然是天下难得的盛事。不仅朝中, 地方各州郡都上了贺表和别出心裁的贡品。 主政这么久,官员大都知道新帝不喜欢什么石头赤胆忠心变红,枯木重新焕发生机之类的灵异祥瑞,送的都是实打实的礼物, 清廉的便是字画诗作, 豪奢的便是奇珍异宝。袁萝光是收的礼就堆满了好几座宫殿。 最让袁萝稀奇的是顾缜这个整日里埋头公务的人,竟然也上了折子声称有贺礼,而且是一个神神秘秘的贺礼,连顾弈都事先不知道真相。 去了军械司的后校场,亲眼见到了贺礼, 两人都大吃一惊。 望着眼前足有一座两层小楼高的热气球, 袁萝惊喜道:“你们真的将这玩意儿弄出来了?” 之前她是提过热气球的放大版能坐人,但这个放大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两个字, 需要选择轻柔不透气的材料, 还要解决燃料和锅炉的重量等众多问题。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 “陛下亲自指点, 臣等如今才功成, 已经惭愧了。”顾缜笑道。 顾弈受到的刺激更大, “真的能够上天吗?你们试过。” “当然试过。”顾缜冲弟弟翻了个白眼。若是没有反复试验过, 确保成功,怎么敢拿出来显摆。 同样震惊的还有随同袁萝前来的程巍等一众宫人朝臣。飞翔上天,是每个人从小都有的梦想, 之前帝王豪门建筑高楼, 号称摘星。文人墨客登山远望, 挥洒情怀,已经是人类登高的极限了,如今却又多了一种手段。 袁萝听了他们反复试验的过程,几名军械司的官兵还亲自登上这个庞然大物,现场给大家演示了一番。 袁萝兴致上来,待那些官兵演示完,立刻要求:“最高能飞多高?朕也上去试试。” 程巍等人大惊失色,可惜劝谏又是白费口舌。程巍只好亲自领着两个轻功高手,跟着袁萝和顾弈登上了这个大号飞艇。 风和日丽的天气,飞艇在顾缜几个官员的指挥下,顺利放飞了出去,大概也知晓皇帝在,不敢太冒险,原本能放到半空的飞艇只放了一半高。 这个高度已经足够了,袁萝扶着边沿儿,极目远眺,眼前宛如一幅铺开的水墨画卷,从亭台楼阁林立的精致皇宫,到宫外横竖笔直的御道,鳞次栉比的店铺房舍,还有遥远高耸的城墙,以及城墙外无限广阔的天地…… 一切都是那么的生动鲜活。这是一整个世界,而自己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中…… 袁萝感慨万分,顾弈也目不暇接。 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低呼:“程大人,怎么样了?” 转头看去,程巍面色惨白,扶着栏杆摇摇欲坠的模样。 “陛下恕罪……臣,有点儿晕……”程巍无地自容。也不明白为什么生死之间都毫无俱意的自己,一看下面蚂蚁般的小人,就腿脚发软。 袁萝无语,程巍这家伙,竟然有恐高症哎。 -- 终章 涧东郡, 泉州。 作为东南方的第一大港口,这里每天来往船只成千上万。 任何时候走到城外广阔的海港上,密密麻麻停泊的船只让人以为是进了哪个繁华的坊市, 一艘挨着一艘,像是一栋栋房舍, 一眼望不到头。 比船只更多的是来往其中的人, 搬运装卸货物的脚夫,操持着各种口音的商旅, 充当招引中间人的牙侩, 还有负责巡查登记的衙役……形形色色的人, 将整个码头装点地无比繁华热闹。 最北头的一艘大船刚刚靠岸,码头上脚夫娴熟地接过抛出的缆绳,然后七八个码头工上前,很快搭起了一座沟通大船和岸边的浮桥板。 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领着一群属下上了岸,他红褐色头发, 蓝色眼珠, 这等形貌要说前几年还算新奇,这几年走在泉州城大街上都没人肯回头看一眼。自从开放海贸, 这些番邦商人是一天比一天多。 胖商人目光在岸边一扫, 立刻看到了老朋友。 “老晁,上帝和佛祖保佑, 我可想死你了!”他快步上前, 一把抱住常年来往的生意伙伴。 泉州头号大商行润生钱庄的大掌柜晁骓大笑着抱了抱海商, “苏达尔, 你可算来了,我等了十几天都不见你的消息。” “别提了,路上遇到风暴,我们二十几条船被吹到了南洋,绕了好大一个圈才过来,中间还沉了三条。”胖商人苏达尔苦笑着说。 苏达尔是天罗国的商人,这几年来往中原和西方,赚了不少银子。虽是外国人,却操持着一口流利的京腔。 听到这一趟苏达尔带了二十几条船,晁骓两眼发光,“你这趟又带了什么好货?” 这些年因为女帝喜欢海外的舶来品,引动整个京城都跟着流行。比如最近京城里勋贵豪门的小姐都喜欢用西洋风的刺绣折扇,用宝石拼凑花纹,也算是中西结合了。 听到晁骓的询问,苏达尔故作神秘地笑道,“这一趟的货物保证让晁兄耳目一新。” 晁骓大喜,本来没有报太大希望,没想到这个老朋友还真弄来了稀罕东西。 “不会又是新奇的典籍书目?” 苏达尔立刻摇头:“哪里来的那么多书啊,这天下间的书,还有几本是你们天裕没有的。” “这倒是。”晁骓颇为自得的说着。论书籍学问,天下间原本就再无一国能与天裕相提并论,经过这几年的收集,更是“汇聚天下典籍于一室”。这是京城普镇大图书馆放出的豪言壮语。 作为天裕第一座国立图书馆,还是当年女帝陛下亲自主持建造的,如今已经变成了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内中书籍库存之完备堪称天下无双,也带动附近几个镇县成了书院云集的学术中心。 这几年因为海上贸易发达,诸般南洋和西洋的商品,都变成了常见货。还有不少商旅儒生冒险出海,远走他国,返回之后带回了各国的风土人情。让众人越发肯定,天下间最繁华富裕的国度,莫过于天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