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长歌》
第1章
“来喔,客倌里面请,吉祥吉祥,得,炒羊肉一盘,好酒一壶,稍后立刻为您奉上。”
“这是昨天马队刚运到的上等狐皮,摸过便知,这都是名贵的天山狐皮,去年整个冬天也没看过几只啊。”
充满活力的吆喝声此起彼落,这里,是大魏的国都,大凉城。
今天是开市第一天,好不容易寒冬已过,酒楼里,达官显要商谈着重要买卖,街道上,的市井小民张罗着日常交易,人声鼎沸,各行各业全都精神着。
“来了来了,宫里的车队到了!”
今天是大凉城的开市大典。
在开市第一天,由皇上率队,亲自主持大典,是大魏每年的一大盛事,三百余年来,不曾间断。
唯一不同的,是今年冬天老皇帝独孤禾昌病了,近日又染风寒,便由太子代为主持大局。
老皇帝年过半百,身子时有病痛,在他的授意下,太子逐渐掌握朝中局势。太子年轻,允文允武,具明君之质,又有皇帝的妹妹安康公主从旁相辅,在她手下,大魏国势是蒸蒸日上。
“太子到—” 执令喊道。
本来热闹的大街瞬间没了声音,每个人都跪在地上,行着大礼,充满敬意地等待车队走过。
马上的人,骑着套有金色鞍具的骏马,高高在上,眼神扫过路旁跪拜的众人。
她就是大魏的太子,独孤文德,今年十八。
大魏不论男女皆喜留发,太子头戴正冠,长发飘逸,着了一身黑色镶金边的正式朝服,寻常百姓不敢抬头,无法细看她的长相。即使如此,太子英挺的身姿,俊美的外貌,以及那不随意展露的情绪,这几年大凉百姓已经听闻不少了。
“安康公主到—” 太子过后,执令接着喊道。
不似太子经过时那样安静,人群开始躁动,还有人偷偷抬起头,朝马车的方向瞄个几眼。
安康公主的车队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缓缓驶过。
独孤安康,皇帝的幼妹,今年三十二,深受皇帝信任,权倾朝野,政治手段较她的皇兄独孤禾昌,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令大魏人民感兴趣的,不是政治,而是她的天香国色,以及她从过去到现在,没有间断过的风闻轶事。
独孤安康十五六岁时,便有大魏第一美人之称,无论是丞相尹国公府,太师姜府,或是李将军府、赵将军府上,都有公子欲与她议婚。好几家抢来抢去,原本年轻气盛的公子们只是在大街上大打出手,最后竟演变为朝政上的互相攻讦。皇帝独孤禾昌实在为难,安康倒是很无所谓,索性找了个道观求签,说是佛祖有言,她独孤安康二十年不得与人婚配,这才结束这场因她而起的政治闹剧。
如今二十年的期限将至,朝中议婚之声又起,独孤安康的外貌,大魏至今还无一人能与之相提。有公主如此,她的终身大事,情归何处,大魏的百姓自然再关心不过。
到了台前,太子下了马,扶过安康公主,身旁的禁军各各是精锐,全副武装,精神挺拔,足见大魏威仪。
二人走上高台,禁军喝止了喧哗的民众。
太子接过旁人递上来的弓,此弓由花梨木所制,比一般的弓稍重一些,一样镶着金边。
往远处望去,正对着太子的,是一面飘扬的白旗,旗上画有一个小小的红点。
“吉时已到—” 执令大声喊道。
太子毫不迟疑地拉弓,拉满,沉着地看着远方的旗帜。
这是太子第一次掌弓,众人屏气。
一箭射出。
金色的箭矢不偏不倚地射穿旗帜上的红点。
街道上顺时如轰雷炸至,百姓大声叫好,欢庆声不断。旗台附近的人们更是簇拥在一块,争相抢夺方才太子射出的箭矢。
“大元十二年,开市—”
掩盖过一片吵杂声的,是执令宏亮的声音。
太子和安康公主重新上了马。
待车队离去后,街道还了原本的熙熙攘攘,今年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每个人的眼中都闪闪发光。
大魏王朝,大元十二年,开市。
大魏独孤氏,自始皇独孤解元以来,历经共二十三位皇帝,文治武功已发展至极盛。除了北边有北耳弥这个心腹大患,南与南唐修好,周围各小国亦皆臣服。三百余年来,独孤氏在军事、政事上,均展现相当高的成就,威震四方。
不过,更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却是其**上的独特偏好,和众所皆知其长久流传下来的的高明技巧。
始皇独孤解元死前立下大魏祖制,“立嫡立长,若有乱我宗室者,独孤氏人人得而诛之。”
看似平常的遗言,实则大有深意。
立嫡立长,意味着独孤氏不论资质,不分男女,从出生之始,便决定了之后的身分。看似迂腐的制度,但三百多年来独孤氏的子孙从未打破,恪遵祖制,大魏江山未曾有过大位之争。
再来,由于独孤氏独特的**偏好,常有同性之好,故血脉不丰,二十三位皇帝中,传位于自身血脉的只有九位,大多都传位于兄弟血脉之后。
是其所以,独孤氏经不起内斗,三百多年来,他们凭借自身努力,团结一心,一步一步建立起今日的大魏王朝。
“伯皇父,身子好些了吗?” 回到宫中,文德和安康来到老皇帝的床榻边,文德知道皇帝醒着,低声问道。
独孤禾昌,四十三岁即位,大魏第二十三世皇帝,年号大元。他是独孤文德的伯父,也是安康公主的大哥。
禾昌好男宠,膝下并无子嗣。
独孤文德母亲早逝,五岁时父亲独孤禾盛死于与北耳弥之战,独孤文德六岁就被立为太子,是大魏第十一个以女子之身被立为太子者。独孤禾昌对文德很是看重,文德亦将他视为君父,尊之敬之。
“还好,朕没什么大碍,只要有你和安康在,朕乐得清闲。” 独孤禾昌张开眼,笑着说道。
老皇帝的笑容还是那样祥和,看得文德和安康也笑了出来。
“咦,怎么不见文礼?” 老皇帝问道。
独孤文礼是太子独孤文德的弟弟,受封敬王。
文德眼神一闪,但很快地恢复笑容,“他的性子伯皇父还不知吗,怕是昨晚喝多了,还在府里睡着呢...”
“是吗,确定是在府里睡着吗?” 安康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用老皇帝听不见的音量,在文德身旁说道。
文德没有理会自己的姑母。
老皇帝笑了几声说,“文礼这孩子不拘小节,性子开朗,也就是这点可爱,改日告诉他,朕想他了,让他闲来无事来让朕看看,不然朕要派人上盈春阁找他去了。”
听到盈春阁,文德愣了。安康止不住笑意,轻轻推了推文德的肩。
“真是兄弟情深,还想替他隐瞒呢,太子殿下,皇兄都知道了。”
盈春阁,是大凉城最大的青楼,艺女无数。敬王独孤文礼最好此道,经常流连于此。
独孤文礼虽年方十七,却已成亲开府,几个月前敬王夫人有了身孕,老皇帝大喜,所以文礼也趁机放肆了一阵。
太医柳远端药进来,文德和安康不想打扰禾昌休息,老皇帝交代了几句之后,两人便退下了。
“姑母若无事交代,姪儿先行回宫。”
文德口中的宫,指的自然是东宫。安康点了点头,文德行了礼,转身离去。
望着文德的背影,安康有了些感叹。
安康十六岁时,独孤禾昌登基即位,为安康在大凉城内修建了最为豪华的府邸。文德和文礼父母早逝,自小也一直在这府内住着,十多年了,安康和两人很是亲近。
先是文礼成亲自己立府,后是文德搬进东宫,这些时日,文礼还是那副样子,可感觉和文德之间,确实是有些转变,至于是什么转变,安康说不上来。
“许是长大了吧...” 安康心想,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公主,笑什么呢!”
一句话唤回安康思绪的,是贴身侍女沉香。
安康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见沉香手中提着一个竹笼,安康问道,“你手上拿着什么?” 竹笼上头还冒着热气。
沉香笑着说,“是公主最爱的,万家酒楼的糖糕,这可是...”
话还没说完,安康一把拿过她手中的竹笼。
打开后,安康笑了。
“沉香你真好,方才马车经过万家酒楼时,本宫忘了交代,没想到你竟还记得~”
公主如此称赞,沉香莞尔一笑。
“启禀公主,这糖糕不是奴婢买的,是太子让人交给奴婢的。”
“太子...?” 安康有些惊讶。
她脑里浮现的,是方才离去的,文德略为冷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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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没有直接回东宫,而是坐车来到了敬王府。
“敬王呢?” 文德问,脸上虽看不出情绪,却也能够感受到她语气中些许怒意。
“启禀太子...,敬王他...还没回来。” 侍女们不敢抬头,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
彻夜未归,果然是文礼的作风。
文德的马车调转马头,往盈春阁而去。
说起盈春阁,文德倒也不陌生,几十年来点亮大凉城多少个夜晚,盈春阁的艺女风姿绰约,加上训练有素,大魏的富家子弟和达官贵人们,或多或少在盈春阁都有过放肆,文德和文礼过去还私下微服一起来过几回。
只是,最近文礼上这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些,这让文德每次见到敬王夫人,都难免有些不自在。
下了马,文德熟门熟路地闯了进去,艺女们未有阻拦,只是恭敬行礼,她们对待会要发生什么,心里都有数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功夫,敬王就被拽了出来,
“得了得了,我自己走行了吧,太子哥哥。”
敬王独孤文礼求饶着大喊。
从踏进大门到走出大门,太子一句话都没说,便把敬王一脚踹上了车。
“发这么大脾气,至于吗?” 上了车后,文礼有些不服气,问道。
“不过就是错过了开市,这么些年我不也都没去吗,有太子哥哥和姑母,也就够了吧。” 文礼看着他默不做声的姊姊,自顾自地为自己辩解。
虽然文德是女子,是他的亲生姊姊,但按祖制宫规,凡被册立为太子者,须冠以男子称号,着男装,无论任何人须视其为男子,以稳维大魏江山。是故文礼和她均以兄弟相称。
“你没事该去看看伯皇父了,他今日提起你。”
“行,我明日便去。”
见文德好不容易答话,文礼抒了口气,他最怕文德沉默,因为沈默过后往往是一顿拳脚相向,他文不及文德,论武更远远不是她的对手。文德没理他,像是有心事一样,看着马车外。
文礼看着她的侧脸,那眉间轻皱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我独孤文礼难道连外貌都输了吗? ...
就在文礼以为要这样煎熬的度过这趟无声的回府之行时,文德突然出声问道,“这盈春阁的女子就这么好?”
没料到文德突然这么问,文礼挑了下眉,晃过神后,嘴上挂着邪笑。
“原来太子哥哥,你是在烦这个阿...”
文德皱了眉,非常后悔自己开口。
文礼开嗓似地咳了几声,“太子哥哥,这盈春阁的女子,你也略知一二...” 文礼挤眉弄眼,文德假装没看到。
“还是说,改日让我给你找几个完璧之身,我们兄弟俩就像以前一样...”
文礼话还没说完,文德已经一脚落在他眼前。文礼反射地闭上眼,却迟迟没等到文德踹上自己的一脚。
文礼重新张开眼,只见文德收了脚,叹了口气,还是那样忧郁的神情。
“还想着她吗?” 文礼问。
文德没作声,文礼知道她是默认了。两人相差一岁,自幼一起长大,心事谁也瞒不了。
这些年老皇帝身子不太好,文德忙于朝政,常是深夜未归,北边关外又不宁,她还要带兵,在营里时常一待就是好几个月。
当自己成亲开府后,文德她也立刻以朝政为由,搬进了东宫。
只有文礼知道,这是因为文德在意安康府内住着得那个人。
想到这里,文礼有些无奈。
整个大魏,想与文德婚配的女子是要多少有多少,可文德爱上的偏偏是她,独孤安康。
论岁数,文德和安康差了十多岁,这在文礼眼里算不得什么,天家子弟本就不比寻常人家,自古以来皇帝赐婚,岁数差的更大的多了去了。
文礼觉得,这事情之所以难办,还是难在两人之间的辈份。上至祖制宗法,下至家道伦常,都不会容许这样荒唐之事。更何况,还是太子,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还有就是,虽然同性相好在独孤氏中很是常见,可安康一直以来,似乎未曾有过对女子的喜好。
“太子哥哥,别犯愁了,趁我家那个还没生,改日我们再来个微服私访,好好乐一乐,如何?”
文德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微微露出笑容,“我没事,只是私访恐怕不行,” 文德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赵顾来军报,说是发现北耳弥在北边有不寻常的移动,确切情势如何,近日便会有消息。”
来自北边的消息让文礼心中有些沉重,他不想回想起父亲战死的事情,觉得触霉头。
文礼甩了甩头,心思回到了文德和安康之上。
他仔细瞧着文德,文德长相俊美,长发飘逸,平日虽着男装,举止之间却仍带有女子的温柔。
文礼不是没有见过文德和其他女子亲近,她并非不解风情之人,即便微服,文德那双深邃的眼睛,还没有女子能够逃过,全都心甘情愿地跌入她的怀中。
文德唯一的缺点,就是话太少了些。
至于安康,文礼为了太子哥哥试探过、观察过,她和文德很亲近,但似仅止于姑母对姪儿的疼爱,而非男女之间的情意。
这些文德自然都知道,所以才搬出了安康府。
还没理出个头,敬王府就到了,文礼跳下马车。
“呦—王爷终于回来了,这面子是越来越大,府里的人都叫不回来,还要太子亲自去请?”
在大院等着的,不是别人,就是他怒气冲冲的夫人,姜灵宛。
灵宛的不悦连马车上的文德都感受到了,正待赶紧驾车离去,文礼一个转头,落下一句 “我在东宫用晚膳。” 便又跳上马车,看着文德,一脸求救貌。
文德叹口气,朝着灵宛说,“用过晚膳孤会再送他回来。”
太子既然出声,灵宛不好再说些什么,待二人的座驾逐渐远去后,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就这样被文礼跑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怀着孩子呢,连问都不问一句,就这样把自己抛下了。
灵宛越想越气,身旁的侍女连气也不敢出一声,她知道她主子的脾气,要是真发起来,那是要天翻地覆的。
“备马车。” 站在院中思索了一阵,灵宛突然说道。
“夫人,这天快黑了,上哪去阿?” 侍女问。
“上安康府。” 灵宛恨恨地说。
有太子帮衬,她治不了文礼,看来非要到安康面前告他兄弟俩一状,才能消了自己这口怨气。
第2章
东宫内,文德和文礼用完晚膳,正喝着酒,闲聊些生活上的琐事。这两年多他们姊弟二人,一个忙政事忙带兵,另一个则是成亲後有太座管着,已许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好好说话。
文礼嫌文德备的酒不够烈,让人换了一壶。
“你少喝些,不然回去灵宛又要生气。”
看着文礼一大口喝下刚送上来的新酒,文德提醒自己的弟弟。
“太子哥哥,你说这灵宛,怎麽就这麽大脾气,我平日里和其他女子没牵扯,更没有过纳妾的念头,不过就是偶尔上几回青楼,她怎麽就这样...”
讲到灵宛,文礼像是有千万委屈,忍不住抱怨起来,“成亲前,她明明还是很温柔的...” 文礼将手中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许是...怀了身孕吧,听说女子怀了身孕,性子是会难安抚些。”
文礼还欲说些什麽,突然宣室外起了骚动,传进两人耳里的是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文德和文礼脸色一变。
“启禀太子...安康公主到...” 门口的婢女此时才怯生生的开口。
安康已是站在门边,眼睛盯着二人,表情虽然平静,但眼神中压不住戾气,直接示意周遭退下。文德和文礼对了几眼,感觉态势不妙,就连平时嘻笑的文礼都不敢随意出声,默默把酒杯放在了桌上。
“灵宛和本宫说了,你们究竟是要把她气死,还是要把本宫气死,”
安康走近二人,劈头就是一顿骂,文德和文礼赶紧跪下。
姜灵宛是当朝太师的姜启堂的女儿,也是安康的书塾同窗,大魏刑部尚书姜玗祥的妹妹。安康和姜玗祥关系不错,灵宛自小和安康也走得近,小时都称安康为姊姊。
姜家是大魏股肱之臣,她姜灵宛在安康面前挺着肚子,哭了老半天,即使是安康,一时也拿她没有办法,更何况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自己家文礼的不是。
“真不懂事,竟然还上姑母那告状去了...” 文礼一团话捏在嘴巴里,低声抱怨。
“灵宛可是怀了身孕阿...」” 安康看着根本无心悔过的文礼,揉着太阳穴,无奈地说。她实在懒得理这对冤家,只想赶快把文礼送回去,省得姜灵宛又来找她念烦。
“沉香,备车,送敬王回府。” 安康提高了音量,对门外的沉香下令。
不一会,马车已备妥,文礼几乎是在沉香的押送下,上了安康府的马车。
宣室里剩下的,是安康和文德。
安康的眼神扫过桌上的酒杯和酒壶,好阿,他二人在这里把酒言欢,吃了个酒足饭饱,她在府里受着灵宛的埋怨,连晚膳都没好好用。
满心的无奈,安康取过桌上备着的新杯,无视文德的沈默,斟满,饮下。速度快到文德还来不及告诉安康,那壶里装着的,是极烈的酒。
安康跟没事一样,一连饮了三杯,待文德回过神来,壶已经空了。
文德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怎麽,就这点程度的酒,还吓不了本宫。”
文德没反对,安康的酒量文德是知道的,远胜自己和文礼。
替安康安了位子後,文德站在桌边。
“今日之事侄儿也有错,让姑母这样操烦,请姑母责罚。”
“不关你事,你坐吧,别站着。”
文德应了声,坐了下来。
两人谈论着近来朝中发生之事,以及大臣之间的势力消长。
面对索然无味的话题,安康不禁在心里叹了气...
回想起几年前还小的文德,一样不多话,但和自己还是亲近的,不似现在,言谈之间似乎有了距离,也有种安康读不出的心思。
戌时已过,初春的夜晚微凉,沉香还没回来。
“依敬王夫人和文礼的性子...怕沉香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文德说。
“天晚了,本宫上院子等去吧。” 安康放下酒杯,起身往屋外走。
“侄儿陪姑母。” 文德应声答道。
正当步出宣室,突然一阵大风吹过,安康喝了酒,脚没踩稳,落在了门槛上,身子失了平衡,眼看便要跌下台阶。
“小心。” 情急之下,文德伸手一揽,安康落入文德的怀中。
两人的视线交会。
鲜少如此失态,安康的脸上浮上羞红,欲站起身,但右脚踝一阵剧痛,使她完全使不上力,反而又倒在文德怀里。
文德的视线从安康的脸,转移到她可能伤到的右脚,“这样不行。” 文德说,
“去房里看看。”
没有给安康推辞的机会,文德一把抱起怀里的安康。
安康的双手自然地勾住文德的脖子,文德的长发轻轻拂过她的脸,淡淡清香飘过。
文德让安康坐在床缘,自己跪在床边。她脱去安康的丝布鞋,拉起衣摆,眼睛盯着安康红肿的右脚踝。
文德缓缓施力。
“很痛吧,肿了。”
文德抬起头来。
“还好”
安康咬着下唇忍耐。
文德从木柜中拿出创伤药,“应该是扭伤了。” 文德说,将药轻轻涂抹在安康脚踝的肿胀之处。
她的动作轻柔,深怕弄疼了安康。
看着跪在床边,专心为自己上药的後脑,安康心里暖暖的,觉得过去那个和自己亲近的文德又回来了。
房里只听的见文德为安康上药的声音。
“你怎麽知道本宫爱吃万家酒楼的糖糕?”
安康轻声问道。
没想到安康突然问这个,文德涂抹药膏的手顺时一顿,她皱了皱眉,“是文礼告诉侄儿的。” 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把文礼先拿来挡挡。
文德的一丝停顿没有闪过安康的利眼。
骗人。
安康平日不喜甜食,也只有开市这天,才会让沉香替她去买的万家酒楼糖糕,若不是刻意留心,旁人绝不会知晓。而这个心眼,根本不是那个不正经的文礼会有的。
为何这样的小事却不说真话,安康不解。
文德上完药,取过白布,将肿胀的脚踝仔细包扎,动作很是熟练细致。
沉香还没回来。
安康喝了不少,酒又烈,後座力强,醉意浮上了脸,双颊微红。
文德凝视着这样的安康。
“夜深了,你先歇息,本宫一个人等就可以了。” 安康轻声地说,听得出她有些醉了。
文德拿起安康的丝布鞋,「姑母今晚就在侄儿这睡下吧,等沉香回来,侄儿会安排的。」
安康没有反对,看来是真的累了。文德不放心,扶着她躺在床上。
“行了,本宫脚没断。” 安康笑了笑。
文德将房内简单收拾後,转头发现安康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文礼的酒...究竟是什麽来历...
文德走近床边,凝视着安康,看得入神。
黑褐色的细柔长发,白里透红的双颊,纤细的腰身,胸前的粉嫩傲立,比起当年,如今的她更多添了一分成熟诱人的韵味。
文德替她盖上被子,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走出了房门。
翌日,安康微睁开眼,还在半睡半醒之间,发觉不在自己的床榻上,怀里的棉被窝着的,还是别人的香味。一眼望去没见到沉香,思索了一阵,才想起来,这里是东宫。
她微微动了动脚,已经好多了。正欲下床,掀起棉被的瞬间,
绯红瞬间袭上。
衬衣...有人替自己换了衬衣...
恩...应该是沉香吧...
“公主,您醒了。” 沉香打了盆水,走进房内。
“太子已经上朝,她说您伤了脚,让您回府後,记得传柳太医看看。”
在沉香的侍候下,安康理好了仪容,主仆之间看似寻常的交谈着。
“昨夜...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安康试探着问。
“启禀公主,昨夜敬王府闹腾得很,敬王拦着奴婢一直不让走,等奴婢回到东宫时,已是子时三刻了。” 沉香回答。
“那...回来後便睡下了吗?” 安康再问。
“是,太子一直在等着奴婢,说公主已经睡下了,还替奴婢安排了房间,奴婢一倒在床上...”
沉香後面的话安康已经没有听见了...
是文德...
身为姑母,竟然让她照顾....
安康扶着额,对昨晚的自己简直无法谅解,太耻辱了...要不是脚还有伤,她恨不得立刻离了这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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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气氛凝重,大魏五品以上的文官武将全都到了,连一向轻松的文礼也知事态严重,正经地盯着手上的军报。
禾昌久违的上了朝,歇了些时日,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文德站在老皇帝身旁,显然已知军报内容。
“赵顾发来的军报,诸位都看了吧。” 禾昌说。
众臣称是。
北耳弥雄踞北方,一直是大魏最大的边患,在过去几十年间,双方多有交战。去年,老昆仑汗去世,新的昆仑汗是他儿子,塔塔尔。塔塔尔的雄心更胜他的父汗,这只北方的年轻雄狮,在这一年对大魏不断地发动比过去更具侵略性的挑衅和攻击。
众臣皆知,双方是免不了一战。
大魏民风尚勇,向来不畏怯战事,主战应无疑虑。但盘旋在朝臣心中的疑问是,这次与北耳弥正面交锋,是否仍和过去一样,由太子文德为主帅,领军出征。
禾昌的身体不似从前健朗,若文德在战场上发生什麽,都可能影响大魏之後的国势发展。
禾昌和文德望着底下大臣担忧的神情,对他们的思虑心知肚明。
“北耳弥十万大军开拔,目前距我军所在的锡安城仅三百里,看来是要与我大魏决战了。”
禾昌说话的速度虽慢,却一字一句平稳,回荡在大殿中,充满威严。
“朕决定,即刻派兵前往锡安,与之决战。”
皇上是正式宣战了,底下一阵骚动。
“臣敢问皇上,锡安之战,我大魏是由何人领军?”
出声的,是丞相尹国公。
大臣们安静下来,抬头看着老皇帝。
禾昌目光如炬,知道大臣们都等待他的决定。
“此次决战,朕将以太子独孤文德为主帅,授镇北大将军,赵顾将军为副帅,授骠骑将军,其子赵承为车骑将军,三人共率兵十万,与北耳弥决一死战,非挫他塔塔尔的锐气不可。”
文德跪接圣命。
赵顾与赵承父子,长年镇守锡安大营,是戍守大魏北边最重要的两位将领。
大臣间又是一阵议论。
“皇上,臣以为不可。” 姜太师出言道。
“太子在北方带兵多年,地形熟悉,更与赵顾将军联手多次,打了好几回胜仗,他二人是我大魏与北耳弥作战最适合的人选,太师为何反对?”
还不待老皇帝开口,站在姜太师身旁的文礼便大声反问。
“敬王所言,老臣不是不知,但此次北耳弥有十万兵马压上,规模之大不是过去所能比,老臣斗胆反问一句,若是...若是...”
姜太师顿了顿,终究不敢说下去。
“若是太子死了,我大魏又该如何,你要说的是这个吧,平之。”
老皇帝眼都没眨一下,大声的说出姜太师没说完的,也是大臣们心中的忧虑。
姜太师听到皇上少见喊了他的小字,赶忙跪下。顿时之间,朝堂上气氛有些僵硬。
“伯皇父,儿臣有话说。” 文德开口,禾昌示意她说下去。
“如姜太师所言,北耳弥十万大军,来势汹汹,我大魏非得全力迎战不可,必将之一举击溃,才能重挫北耳弥的士气,使其不敢再犯,否则边关将永无宁日。自我独孤氏先祖创建大魏,三百年来,身先士卒,就连孤的父亲,都死於与北耳弥之战,从未愧对大魏臣民。”
讲到父亲之死,文德顿了顿,眼神扫过一些当年曾与父亲独孤禾盛一同上战场的大臣和将领。
“大魏之所以能够三百多年屹立於此,靠的是君臣一心,以及从不畏战,从不怕死的精神。我独孤氏今日高坐在这朝堂上,若退缩怯战,又有何脸面,去见那些过去曾为大魏流下鲜血,在战场上死去的将士们?还望姜太师,众叔伯,能够相信文德丶明白文德才是。”
文德说完,向大臣们拱手行礼。
姜太师低头不语。
禾昌见文德的话有些说服了众臣,便接着继续说道,“方才太师问,若是太子死了,该如何?朕现在便告诉你们,若是太子死了...”
“伯皇父,太子哥哥就算真的死了,也还有我独孤文礼,若是侄儿也死了,还有侄儿那未出世的孩儿,伯皇父放心,区区一个塔塔尔,我大魏还亡不了。”
文礼用极大的音量,大声喊道,整个正殿回荡的都是他的声音。
禾昌欣赏地看着他。
文礼一席话,气壮干云,撑足文德底气。丞相尹国公见众臣已无异议,摆了摆袖子,正欲领着大夥开口,没想到一向与文礼不对盘的年轻将军李范,抢先插了口。
“启禀皇上,臣以为战场之事,不可轻言。北耳弥一向狡诈,诡计多端,此仗若由太子亲自率军,实在凶险。”
李宁的祖父是李炎,先皇时代的镇北大将军,曾为大魏立下过许多汗马功劳,李范的父亲李坚和独孤禾盛当年一同战死沙场,李氏祠堂挂有先皇亲题一「忠」字,并下诏其子孙三代皆享将军俸禄,足见对李家的重视。
老将军李炎年事已高,无法再批战袍,儿子李坚又战死,只剩下一个孙子李范。禾昌即位後,在军事上重用赵家,李家势衰,李范身上的战功,远不如同样是武将世家出身的赵顾父子。
“北耳弥此战,是新的昆仑汗塔塔尔继位後第一场大仗,若知我大魏系由太子领军,势必会倾全力对我军展开大规模攻击,且北耳弥一向阴险狡诈,难保不会使出阴毒之计,然我大魏朝堂并非无人可用,实在无须走此险棋,试想,若是太子殿下真的死於北耳弥之手,民心不安,朝政又如何不受影响,请皇上三思。”
禾昌不语,像是在沉思,只有丞相尹国公和太子文德,能够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些微怒意。
“难道,真要如敬王所说,我大魏真的要将希望,置於一个未出世的孩儿身上吗,皇上。”
李范跪下,“臣身为武将,享朝中俸禄,当身先士卒,领军出征,为皇上分忧,卫我大魏。”
朝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来,李将军是不信任本王阿。” 文礼说。
何止是不信任敬王,李范这番话,连带着皇上和太子,可能都给得罪了,大臣们心想。
“李将军怕是多虑了吧,”
大殿外传来女子的声音,文德心里一震。
“我独孤氏的血脉,还不用李将军操烦。皇兄尚在,就算太子战死,也乱不了什麽,只要君臣同心,又有何事能够动摇我大魏基业?”
说话的是公主,独孤安康。
“公主所言,看似在理,实则是将大魏命运置於薄冰之上。” 李范反驳道。
哼,让你领军才是将大魏命运置於薄冰之上,文礼在旁心想。
“方才李将军有一席话说的不错,北耳弥向来阴险狡诈,善使离间,不知李将军是否想过,到时我大魏近十万大军在外,若是有人中了离间之计,又该如何?”
丞相尹国公点点头,安康的话,点出了皇上心里最大的忌讳,十万大军阿,若没有太子坐镇,皇帝在宫里如何安睡。不要说皇上了,就连尹国公自己,也是信任太子,胜过李范。
“公主所言极是。” 尹国公说,“皇上,臣当尽心竭力,协助太子,共退大敌。”
“臣和丞相所见相同,当全心协助太子,共退大敌。” 姜太师也说。
丞相和太师既已表态,众臣亦同声支持太子。
“李范,你说呢?” 禾昌问。
李范跪在地上,颜面扫地,说到底皇上还是不信任自己,不信任李家,无声许久,“臣自当全力协助太子,共退大敌。” 他硬是挤出了话。
“好,文德,你给朕好好打一场胜仗回来。” 禾昌有力的说,他已许久没有这样精神了。
“儿臣谨遵皇命。”
禾昌将虎符交到文德手中。
下了朝堂,文德和文礼并肩走着。
二月初春,杏花含苞待放,大凉城内微微细雨,如此景色,文礼想起了盈春阁。
“这时节,盈春阁的姑娘们怕是都在赶着练新曲了吧...听说千红今年花了不少银子,请人谱了一曲新的西州曲,等桃花开时,便能够登台了...”
文德笑了笑,“其实,曲子编来编去的也差不了多少,孤觉得,倒不如唱曲的人来的重要。”
“锡安地远,恐怕连个青楼艺馆都没有,太子哥哥若是觉得寂寞,只需一封密信,我便挑几个资质好的,给你送上去。”
文德一脚踹在他身上,文礼没站稳,跌在了地。
见他湿了衣衫,一脸狼狈,文德忍不住笑了出声,文礼自己也大笑出来。
兄弟俩,谈笑间,多少豪情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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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已过,文德回到东宫,随意用了晚膳。沐浴过後,她换上戎装,准备前往大营。
鞍了马鞍,文德想了想,还是应该先去一趟安康府。按礼,出发前是应该先向安康辞行。
其实,文德并非畏怯之人,她之所以搬出安康府,并不是因为逃避,而是希望可以藉此拉开和安康之间的距离,希望安康不要只是将她看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宗室晚辈,而是有朝一日,成为一个足以与她平起平坐,彼此对等的存在。
文德是会进攻的,但她并不冒进。
通报後,侍女领着文德进了安康房中,安康坐在案前,似乎正在等着她。
“要是再等不到镇北大将军,本宫是要上锡安去找了。” 安康笑着说。文德看不出她是玩笑,还是真心话。
“姑母的脚,好些了吗?” 文德问道,虽然早朝上看起来没什麽大碍,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安康站起身来,“柳太医看过,也开了药,喝几天就没事了,”
“只是外伤,为何还需要喝药?”
文德一问,安康的脸莫名一阵微红。
见安康没说话,文德看了站在一旁的沉香。
“柳太医说,公主染了风寒,身体有些发热。许是昨夜风大,公主喝多了酒,又没披上外挂,这才着了凉。” 沉香嗫嚅道。
染了风寒...
莫非是昨夜替她换衬衣时,让她着了凉...
文德不语,只是看着安康,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的安康耳根发热。
“沉香,不是还煎着药吗,去盯着吧。”
安康打发走了沉香。
沉香一踏出房门,文德便走向安康,蹲在安康脚边,确认安康的脚是不是真的好了。
“脚是好些了没错。” 文德站起身说。
“恩。” 安康轻声应道。
看着文德一身戎装站在自己身前,英姿焕发,安康心里还是不舍的。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却要上战场...
“今日朝堂上,若不是姑母前来,还不知要耗上多久。” 文德说。
安康苦笑,有些无奈,“也只是一时堵上李范的口而已,本宫是怕弄不好,把李家给得罪了。”
“得罪了也没办法,这个镇北大将军,非孤不可。”
平淡的语气,坚定的自信,这样的文德安康很是欣赏。她伸过手去,替她系紧胸前的束带,“恩,要平安归来,不要让皇兄本宫和後悔。”
“姑母放心,我大魏...”
安康打断了她,“本宫这句话,不是为了大魏,也不是为了独孤氏。”
“那是为了什麽?” 可能是出征前的豪情,使文德还没上战场,便先觉得得了先机,她试探地问道。
安康莫名心一紧,话哽在口中,说不出来。
当然是为了她,独孤文德...可是为什麽此刻自己无法将这句话自然地说出口......而且,她不是很确定文德话中的涵义,是不是像她理解的那样,文德的眼神,总觉得不是那样纯粹......
文德察觉到安康的迟疑,耐心地等待着。
霎时,一阵强风灭了烛火,房内一片漆黑。
“是为了孤吗?” 文德屏气凝神,开口道。
临行前的儿女情长,穿透黑暗,温柔却又深刻。
此时此刻,安康恍然明白...这段时间文德和自己之间那难以言喻的尴尬,究竟是为何......
黑暗中,文德虽能见物,但她没看见的是,安康一瞬间掠过的潋滟,散开,蔓延至耳後。
最终,文德还是没有等到安康的回答。
安康放开束带,转身欲取蜡烛,文德拉住了她的袖口。朦胧中,安康的轮廓就停在文德胸前,文德静静听着她略为紊乱的呼吸。文德的手抚上她的肩,令她有些惊喜的是,安康没有抗拒。
文德觉得自己的态度应该表现的很清楚了,现在只能等待安康的回应。
突然,一阵脚步的急促,打断了两人间的沈默。
“怎麽突然起风了...?” 沉香一面说,一面拿着烛火走了进来。
房里重新恢复光亮。
文德已经放开安康,站回原处。安康避开她的眼神,坐在案前和沉香应着话。似乎对房内诡谲的气氛浑然未觉,沉香端来刚煎好的药,正在替安康吹凉。
“侄儿不打扰姑母歇息,这便启程去锡安。”
安康微微点了头。
见安康没有搭理自己,文德向安康行过礼,最後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很快地,一阵马蹄划过安康府宁静的夜晚。
第3章
七日後,文德率大批兵马和粮草,抵达锡安。
锡安大营由赵顾统领,他和他的儿子赵承,是大魏抵御北耳弥最重要的防线。
此次北耳弥来势汹汹,赵顾原本担心太子是否能亲自前来,如今看见文德,他才算是放了心,一身硬骨头也来了劲,镇北大将军要是换了别人,这仗他还真不知该怎麽打。
进了大营,文德简单宣达皇上谕令後,连着十几日,都和赵顾以及赵承在巡视锡安城,做足准备。今日在探子送来了最新消息後,三人在军帐内,盯着桌上的地形图讨论。
目前所知,北耳弥的主力由他们的左贤王胡胡儿所率领,驻扎在锡安城以北约一百五十里处,一个叫做舒乐道的小城镇。据探子报,该地约聚集有北耳弥的雄兵,八万人。
“八万......北耳弥全军应该有十多万人,那剩下的兵力呢?” 文德不禁问道。
“老臣觉得,应是在这里。” 赵顾眯着眼,指向舒乐道下方的一条细小狭长的山径。
“马邑山吗......” 文德喃喃道。
赵顾认为,左贤王胡胡儿在舒乐道的八万主力应该只是牵制,事实上,真正的精锐是躲藏在马邑山的山脚下,伺机而动。
恩...好一招灯下黑。
“如果我军冒然出击,马邑山下的伏兵便会趁机从旁截击,夺我後营...” 文德思忖道。
赵顾点了点头。
文德专心看着地形图,若有所思。
“太子心中可有想法?” 赵顾问。
“想法是有,但不知两位将军和孤,是否能想在一起。” 文德回答,她手里拿着桌边代表大魏的小旗子,插在地形图上,马邑山的所在之处。
赵顾眉头紧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像是早已预料到文德的决定。
“太子是想翻过马邑山,杀北耳弥一个措手不及吧。” 原本一直站在一旁沉默的趙承,向文德表达了自己的猜測。
文德点头。
左贤王胡胡儿之所以敢将伏兵隐藏在马邑山的北侧山脚下,是因为马邑山上地形错综复杂,不但极其寒冷,山顶上还终年有浓雾缠绕,连来往当地的马队都会避道而行,就怕在山上迷了方向,再也下不了山。
“胡胡儿料定我们不敢冒险走马邑山,才敢把重心放在舒乐道,派兵躲在马邑山下,想趁我後方空虚,偷下这一场胜仗。” 文德指着地形图,继续说道。
“最有效的反制之道,便是我锡安主力佯动,实则派一支精锐,自马邑山南侧小径北上,趁胡胡儿以为我军中计,攻势全力发动之时,我马邑山上精锐趁机而入,杀他後方,此时北耳弥位於舒乐道的主力必定回防救援,我锡安主力再全力杀出,两面夹击之下,胡胡儿恐怕是插翅难飞。”
赵顾听得仔细,赵承在旁点着头。
“太子所言,老臣明白,若是顺利,必能重挫北耳弥,一举夺胜...”
赵顾顿了顿。
“只是......,事关此战成败,这马邑山伏击的精锐,该由何人所率?” 赵顾问道。
“自然是孤。” 文德淡定地说。
赵顾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继续问道,
“那......太子欲领多少兵力?”
这支伏击部队,若是兵力少了,怕打不动,若是多了,又容易被注意到,拖慢行进速度,破坏整个战事布局。
“一万?二万?” 赵顾说。
文德摇了摇头,“五千。” 她伸手比了个五,还是那样淡定。
赵顾张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马邑山的山道崎岖难行,赵顾父子和文德摸了许多年,算是熟悉,但还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直接击中北耳弥安排的伏兵。
“五千!太子殿下,你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五千...臣绝不答应。” 不只赵顾,连赵承都按捺不住震惊,忍不住大声说道。
锡安大营的军帐内,赵家父子和文德争执着。
“两位将军莫惊,孤自然是有办法的,不是去送死。” 文德知道两位将军一时难以理解自己的决定,柔缓了语调,安抚道。
“太子有什麽办法,老臣洗耳恭听。” 赵顾脸色有些难看,他觉得虽是敌多我少的局面,但这样实在是太冒险了。
文德笑了笑,赵顾见她竟然还笑得出来,差点岔了气,文德看他是真的生气,这才收了笑容。
“赵大将军莫生气,且听孤一言。”
“孤的这五千人,必须是我锡安大营最勇猛,最善战的精锐。两千骑军,三千步兵,在翻越马邑山头後,隐身在山道上,埋伏而动。相信两位将军也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带的兵若是多了,拖慢速度,反而坏事。”
“可万一,此计被识破,又该如何?兵力悬殊太大,马邑山脚下可是有北耳弥最少两万兵马...” 赵顾反问,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左贤王胡胡儿身经百战,绝对不是好对付的。
“赵大将军所言极是。” 文德说,一边再拿起一面小旗子,插在舒乐道上。
“所以,孤需要赵大将军带领我锡安近十万主力,一路佯动,假装对舒乐道发动攻击,分散胡胡儿的注意。装的越像越好,如此才能让北耳弥以为我们中了计,一旦舒乐道上的胡胡儿有了动作,便是孤和赵将军联合夹击之时。”
“那要是胡胡儿受到夹击後,决定和马邑山脚下的伏兵一同朝太子一方杀去突围呢...,太子您可是只有五千人阿,能够称得了胡胡儿的全力攻击吗?”
赵顾不愧是老将,思虑周详。
“怕是撑不了。” 文德老实说。
见赵顾又露出不解神情,文德接着解释,“虽然是称不了,但还是能够称上一会,只要两位将军能够及时从後方杀上,胡胡儿为顾全主力,眼看後方有追兵,定会选择往北撤退。”
赵顾和赵承互相看了一眼。
“也就是说,此战成败,关键在於发动夹击之时,两位将军能否一举击溃胡胡儿位於舒乐道的主力,越快越好。孤能做的,只是打乱他们的行动,还有在胡胡儿回头攻打时,尽力地称下去而已。”
“至於我军位於锡安的主力如何运用,就全权交由赵顾将军定夺。”
文德淡然地说道。
如此置生死於度外,只是弹指间,对於十万兵马运筹帷幄,於其心中皆有数,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她是个女子。
“不过,除了五千兵马,孤还需要两位将军另外为孤准备三十万支的箭矢。”
文德表情很认真,像赵顾和赵承提出自己的额外要求。
“三十万支不是问题,只是这又是为何?” 赵顾不解地问道。带着五千兵马翻越马邑山已非易事,还要另外背着三十万支箭史,无异於是难上加难。
文德笑了笑,赵承则是露出对太子心中所想,了然於胸的神情。
文德倾身在赵顾身旁,覆耳说着。
“太子,你...此计甚妙阿...老臣拜服。”
赵顾对文德的计策,打从心底佩服,不禁跪了下去。赵承看了,赶紧跟着跪。
文德摆摆手,“孤相信两位将军,孤可以保证一定会尽全力,为两位将军争取更多时间,让我们齐心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此时在锡安大营内,太子代表的就是皇上,来自皇上的相知和信任,古来多少在外的将帅求之而不可得,赵顾难掩激动,老泪纵横,赵承亦是感到心胸澎湃,不能自己。
“臣必竭尽全力,卫我大魏。” 两人眼中噙着泪,抱拳说道。
过了几日的深夜里,备妥了一切後,文德简单和赵顾交代几句,便悄悄带着五千精锐和三十万支弓箭,离了锡安大营,往马邑山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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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染到大战将至的气氛,大凉的街道比过去还要喧嚣嘈杂。
每个人上了酒馆,就是向周遭打听北方的消息,男儿们几个几个成群地走向军城大营,盈春阁的姑娘也改了那些温婉的曲调,唱起曲来都多了些金戈铁马之气。那些达官贵人子弟,各个都在比较谁的刀枪最精良,最锋利,城里的刀工们都忙翻了。
大魏的百姓深信,太子一定可以得胜归来。
然而,李将军府上就像是与世隔绝一样,冷冷清清,与城里的气氛可说是大相径庭。
李炎年事已高,长年没下过床,李范则是在府里饮着独酒,郁郁寡欢不得志,感叹自己是一个上不了战场的将军,又和断了腿的马有什麽不同。皇上的不信任,众人的冷眼,这几年都快把他身为武人的自尊侵蚀光了。此刻的李范,多想身在锡安大营,与那北耳弥的塔塔尔决一死战。
已不知是第几壶酒了,转眼间,又空了。
“大白天的,一身酒气,将军还没上战场,就先醉了。”
说话的是李范的妻子,高海棠,父亲是礼部三品侍郎高达远。海棠拿起空的酒壶,为李宁换上一壶新满着的。
“我能不醉吗,我只能醉,我大魏三百多年来,还就没有过上不了战场的将军。”
李范声音低哑,开口叹道。拿起酒壶斟满酒杯,又是一口喝下。
海棠眼神复杂地看着丧志的夫君。
前几日父亲和她提过朝堂上发生之事,海棠知道他不好受,可再怎麽委屈,太子此刻正领着将士在前方作战,他却在府里喝的烂醉,传出去还得了,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将军,实在荒唐。
姑且不论李范的不满会不会冒犯龙颜,光是这触犯军纪影响士气一条,就足够让皇上革了他的将军,治他的罪了。
这种事,连自己一个妇道人家都明白,海棠实在不懂,为何李范就是要往死胡同里走,搞得整个府里上下愁云惨雾,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你走吧。” 李范看海棠一脸哀怨,也不想和她多说些什麽。
海棠不敢违逆他,低头走了出去。
海棠来到院子里,她觉着,父亲毕竟算是朝中重臣,或许能够给她一点建议,帮助李范化解眼前的僵局。
就在此时,海棠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车声,她抬起头,往外走去。
一看,是安康公主府的马车。马车疾驰而过,往宫里的方向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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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宫里,安康下了车,快步进了禾昌的正殿。
今日一大早,禾昌便派人传她进宫,也不说是什麽事情,安康一颗心悬着,直觉是北方战事来了消息。
“安康,你来了。” 禾昌坐在书案前,抬起头来说道,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柳远正在替他把脉,见安康进来,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禾昌桌上放着的,果然是北方送来的军报。
禾昌将军报递给安康。
安康接过,认出是文德的字迹,读毕,将之放回书案,一言不发。
军报的内容,真真切切是文德的口吻,她把一切写的那样云淡风轻,可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错,她便会身陷险境。
禾昌叹了口气,拿起笔来,在军报上批了“朕已知悉”四个大字。
“文德此计太险,皇兄难道不挡着吗?”
没想到禾昌竟要放任这样孤注一掷的战法,安康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朕如何挡,此刻文德人怕是都到了马邑山上了。” 禾昌无奈地笑了笑。
他明白安康的忧虑,安康心里所想的每一个可能,禾昌都想过。但禾昌和赵顾一样,虽然文德并未亲自来到他的跟前,向他说明,但禾昌还是被她说服了。
他了解文德,无论周遭多麽危险,都还是能够冷静判断。这样的她,即便对手是诡计多端的北耳弥,也一定能够化险为夷,将之击溃。
安康则不似禾昌那般从容。
“赵顾怎麽也不拦着...” 安康低下头去,一手轻扶着额,另一手紧捏着衣角,几近无声地说。
“这也不能怪赵顾,更何况文德是主帅,他就是要拦,也拦不住...”
安康像是没有听见,眼睛直直地看着地上。
这个妹妹禾昌是明白的,平日里看上去坚强,不轻易流露情感,事实上心里头像春泥一样软着,现在见她如此反应,禾昌也不意外,走上前去,轻轻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的,过不了多久,孩子就回来了...。”
安康还是闭着唇,她咬着牙根,一个字都说不上来,想起那夜文德临去之时的情景,她的心很紧,但还是尽力压抑着,不愿让禾昌发现自己混乱的思绪。
第4章
马邑山道北缓南陡,终年迷雾缠绕,冬天刚过,道上积雪未融,湿滑难行。文德要从陡峭的南侧登山,一路上还要走得快,不能暴露行踪,确实是一大难事。
“启禀太子,前方积雪太深,山道过於崎岖,我军的装备怕是无法顺利运过。不过,二十里内没有见到北耳弥军队的踪迹。” 探子向文德回报,口里冒出白烟。
文德点点头,回头看向身後一路绵延的兵士。他们没日没夜赶了好一段山路,大军驮着粮食和御寒的衣物,拉着马,另外加上三十万支的弓箭,每个人手都冻红了,却仍踏着稳健的步伐,往前挺进。
文德想了想,对身旁的副将说道,“让大家歇息一下吧。”
副将称是,传令而去。
将士们身上沈重的行囊,怕是会拖慢时程,弄不好,还会影响战局。文德犹豫了一下,也只是一下,心里很快就有了决断。
“传令下去,全军只留三日的粮食,减轻行囊,休息过後我们便要全速前进,必须要在天黑之前,越过山头。”
“末将遵令。”
舍弃军粮,在严寒的山上是多麽冒险的决定,然而副将们对太子下达的命令没有丝毫质疑。只见全军上下调整装备,为即将来临的疾行准备着。
文德看着笼罩在马邑山山顶的一团迷雾,眼神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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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安城外,大军鸣鼓进攻,由赵顾领大魏主力精兵,杀向舒乐道。赵顾的儿子赵承则是领着剩馀的兵马,约一万多人,偷偷摸摸地往舒乐道的後方移动。
赵顾打算唱一出计中计。
赵承的部队只是佯装行动,目的是让胡胡儿以为大魏想声东击西,看起来是要正面突破,实际上是欲断他们後方粮草。如此一来,即使发觉赵顾的突进有异,也会认为是在掩护赵承,不会多做联想。
算算日子,太子也差不多该到了,赵顾心想。
马邑山上,文德的部队顺利在天黑之前翻过山头,来到至高处,此地不只空气稀薄,全军还身陷在大雾之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过程中几十匹马冻死折损,即使是还活着的,也越来越虚弱,整体战力大受影响。
文德举起手,示意大军停下。
这里是马邑山雾霭最浓之地,可以形成天然的保护网,接下来几日要他们要守着的,就是这片被浓雾包裹的山头。
文德下了马,来回巡视周遭的环境。。
“北耳弥的二万精锐就在山下,随时可能出现,未免行踪暴露,我军即使入夜也不许生火。” 文德说。
“启禀太子,山上极寒,将士们衣服也湿了,若不生火取暖,怕是难以撑过夜里的低温。” 副将们回答道。
“我们有两千匹马,让将士们把较为虚弱的一千匹马杀了,马肉取出作为备粮,以维持体力,若是有受不住严寒的,便脱了湿冷的衣物,挤在马尸内,抵御夜里山上的寒气。”
原来,杀马取肉,再以其尸取暖,这才是文德为什麽要辛苦拖着几千匹马的原因。
副将们露出钦佩的目光。
“让将士们养足精神,耐心等待,” 文德拔草测着风向,俯视眼前一片雪白苍茫,
“待孤令下,全军出击。”
年轻太子的声音铿锵有力,气魄万千。
舒乐道的战场上,赵顾杀进杀出,赵承依旧往後方佯动,掩护马邑山上埋伏,太子的五千精兵。
隔日清晨,探子前来向文德禀报,在山脚下的一处茂林,发现了北耳弥的踪迹。
“知道了,” 文德在地形图上作了记号,放入怀中,“你们继续盯着,有什麽动静立刻回报。”
探子应声,转头退了下去。
“敢问太子,是否要命大军出击?” 副将问道。
“不...再等等。” 文德沉沉答道。
这几日马邑山上总刮着北风,文德戴着头盔,长发飘逸,口中吐着白烟,望向大风中飘摇,细细的树干,一如既往的深邃双眼,凝视着。
副将心中不免感到疑惑,自从到了山顶,太子就像是在等着什麽,原以为她是在等探子回报北耳弥的所在之处。可如今看来,似又不是如此。
不同於马邑山上的宁静,舒乐道的战场上,赵顾与胡胡儿主力的交战,情势出现变化。
左贤王胡胡儿突然率军,大举向赵顾所在的锡安城攻来。
两边在兵力上势均力敌,可是赵顾一边应战,一边还要顾及两万埋伏在马邑山脚下,虎视眈眈的北耳弥伏兵,又要掩护太子和赵承,相对来说是比较辛苦一些。
“莫非是北耳弥识破了赵承并未真正绕向後方,这才敢直接朝锡安攻来?” 赵顾在心里揣摩。
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全力守住锡安。若北耳弥主力久攻不下,势必会有其他动作的。
至於赵承...,赵顾很快让人给赵承的一万多兵马下了一道密令。
赵顾登上城门,这位老将军面对即将来临的血战,脸上毫无惧色。鸣鼓过後,城门开启,大魏旌旗蔽日。赵顾骑在马上,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将士们跟在他身後,杀声震天。
眼见锡安城外,赵顾和胡胡儿正面交锋,文德在马邑山上俯视着一片尘土飞扬,不为所动。
连日来,她的眼睛都紧紧盯着山下的茂林,也就是北耳弥伏兵的所在之处。
根据副将的回报,全军粮食所剩无几,不出几日,怕是要一起饿死在这山头上了。
焦急,等待,是埋伏最煎熬的时刻。文德按住性子,等待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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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将军府内,李范和岳父高道远正谈着话。
高道远从海棠口中得知李范近日的消沉,李范的委屈,他在朝堂都看着,这几年,皇上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这种无力感,高道远感同身受。
高道远和丞相尹国公丶姜太师同是老皇帝禾昌的书熟同窗,却不受重用。他眼看着别人飞黄腾达,官拜一品,而自己年过半百却仍只是一个三品侍郎。如今再见到女婿受到与自己同样的冷落,自然心生感慨。
李范即使在丈人面前,还是那样豪饮着酒。
“将军如此饮法,伤身子。” 高道远劝道。
“丈人您别拦着,我的处境您是全知道的。” 李范对丈人还是尽量维持尊敬的,他又斟满酒杯,晃了晃道,“如今,我也只剩这个了。”
高道远看着他,嘴巴微微动了动,像是有什麽话想说。
李范见他欲言又止,很不乾脆,有些不悦。
“丈人有话不妨直说,无须这样顾虑,瞧着别扭。”
高道远在李范的催促下,道出心中所思。
“将军觉得,北方战事如何?” 高道远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没想到丈人想讨论北方战事,李范敏感地警觉起来,眼里闪过的,是平常不见的审慎。况且,高道远是在礼部任职,照理说,是不该对这些战场上的机密发表意见的。
“丈人是醉了吧,皇上还没让本将军带兵呢,既没带兵,岂能对战事妄加议论。”
可是高道远神色认真,不像是酒後妄言。
“我是听说,赵顾的大军在锡安城外,和北耳弥陷入胶着,而太子...,似乎没了消息。”
“什麽意思!什麽叫做没了消息!”
李范不自觉大声起来,高道远连忙示意他小点声,好不容易才压住了他。
“丈人的意思是,太子情况不妙?” 李范回过神来,低声说。
高道远点点头。
“此番作战,本就不易,当初皇上不听我的建议,执意派太子亲征,如今当真要应了我当日所言,若太子真的...我大魏怕是要乱了。”
高道远纠正道,“不只是乱,是要大乱。”
“将军可曾想过,太子真的不敌北耳弥,该如何?”
高道远意有所指地问,眼里露出凶光。
李范会过意来,不敢相信平日里安於现状,对丞相和太师唯唯诺诺的老丈人,竟然会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高大人,此事不可再议。”
李范正色道。
高道远见李范认真了,随即恢复笑容,接着他的话说,“你看我这是醉了,都说些什麽呢,请将军海涵,我老了,不胜酒力,这就先告辞了。”
高道远站了起来,转头准备离去。
李范没起身送他,似乎还没缓过刚才的震惊。
“将军若闲来无事,可好好琢磨,我方才说过的话。”离去前,高远道悠悠地说。
李范让海棠送走了高道远後,虽然仍喝着酒,但脑海里陷入沉思。他不会看错的,方才高道远向自己说话时,那似乎在图谋着什麽的眼神...
马邑山上,冬春交替之时,总是刮着北风,就是这强劲的北风,让胡胡儿大胆地把伏兵隐蔽在马邑山的山脚下。
文德位於下风处,耐心潜伏,不顾大风刺着她的脸,聚精会神地思考着。
应该...快了...
一般人不知,马邑山气候诡谲,北风再强,总会穿插几日,刮起风向完全相反的南风,走山人若不熟悉,便会迷失在阴险的山道。可文德和赵顾在马邑山摸索多年,深谙此事,文德在等的,就是风向转变的瞬间。
终於,翌日清晨,原本强劲的北风转了向,霎时间,刮起了阵阵南风。
文德立刻召集全军将士,要在山下北耳弥的伏兵注意到风向改变之前,杀他个措手不及。
马邑山上燃起黑烟,这是文德给赵顾的信号。
“将士们,北耳弥的两万伏兵就在这山脚下,让他们看看,我大魏的将士是怎麽打仗的!”
将士们的喊声震耳欲聋,
“誓死保卫太子,护我大魏!”
文德骑在马上,几个副将紧跟在後,明知兵力悬殊,却没有丝毫畏惧,眼神坚定,视死如归。
在众人所望之下,太子再无二话,举起剑,冲了出去。
“杀—”
数千将士自浓雾中杀出,像是潜伏已久的猎鹰,看准猎物,杀上前去。
很快地,北耳弥的士兵从茂林中窜出,整着队伍,仓皇应战。
大魏的将士在马邑山上待了许多天,饥寒交迫之下,非但不见耗弱,还杀红了眼,见人就砍,见马就抢,如饿鬼肆虐,浑然不知死亡为何物。
然而,北耳弥毕竟不是软柿子,迅速整装,朝大魏兵士展开反击。
这时,一个魁梧的身影斗然矗立在文德眼前...那张脸,文德虽然没见过,可是那壮硕的体格,身旁彷佛有千军万马护卫气势,以及一扫千军,那狂傲的眼神...不会错...那就是北耳弥新的昆仑汗,塔塔尔...这头年轻的北方雄狮,亲自上阵,领军出征了。
塔塔尔竟然亲自领兵,埋伏在这马邑山脚下,这倒是文德始料未及...
北耳弥在塔塔尔亲掌军旗,指挥坐镇之下,很快集结,重新摆开阵势。文德的兵力远不如敌军,就算精神加成,也慢慢杀不动了。
见状如此,文德果断下令後撤,往马邑山上退去。
塔塔尔很快判断情势,领着巨大的兵力优势,率兵追了上来。
塔塔尔所领的这支亲兵,当初是为了快速截击大魏位於锡安的主力,故以骑兵为主。在上了马邑山的山道後,没想到一时之间竟追不上文德敏捷的步兵,卡在半山,全军进退不得。
就在此时,挟南风之助,箭雨自浓雾中射下。
是文德事先安排的伏兵。
不过弹指间,北耳弥的骑兵便遭受重创,塔塔尔见情势不妙,赶忙调了头,撤回山脚下的大营。
这次突击,在文德的领军之下,大魏一方共杀敌五千,斩获两百匹战马,军粮无数。首战告捷,全军士气高昂。
位於锡安的赵顾看到了文德信号,按计画,倾全力朝左贤王胡胡儿发动夹击。马邑山脚下的昆仑汗塔塔尔似是与左贤王胡胡儿之间有了联系,胡胡儿立刻将主要的攻击力道转移向文德所在的方向,塔塔尔也很有默契地朝文德发动猛攻。
但是,碍於强劲的南风,还有四周弥散的浓雾,塔塔尔始终无法顺利攻上马邑山头。不过双方兵力实在悬殊,文德死守了好几天,弹尽粮绝之下,是有些撑不住了。
“赵顾...还没来吗...” 文德皱着眉,心里想着。
终於文德的前线被突破,昆仑汗塔塔尔攻上山顶,双方近身肉搏,是一场殊死战。
“活捉大魏太子!” 北耳弥的杀声震耳欲聋。
文德披着长发,高举长剑,“大魏太子,独孤文德在此!” 大吼一声,杀上前去。
身穿黑色战甲的大魏将士倾巢而出,以一挡十,副将们更是誓死保卫他们的太子。
倾刻间,一支箭朝文德直直射来。文德斜身一闪,没闪过,箭矢就这样在她的右肩上。
文德用力将牙一咬,弯下了身,用剑撑着身子。
“太子中箭!保护太子!” 大魏将士一拥而上,围在文德身边。
塔塔尔虽也损失惨重,但见大魏太子重箭,“第一个砍下独孤文德人头的,赏万金!” 塔塔尔大喊,北耳弥士气大振。
塔塔尔骑在马上,盯着文德,双手战斧一挥,全力杀了过来。
就在此时,危急关头,文德右方的阵线上,一阵尘土飞扬。
“保护太子!!!”
文德有些无法动弹,只能勉强地朝喊声看去。
是赵承...
赵承接获父亲赵顾的密令,在文德发动夹击时,率自己的一万兵马全力驰援。
赵承挥舞着长剑,只一眨眼,便砍下了文德身边好几个北耳弥军士的头颅,直接冲到文德身边,扶住文德。
塔塔尔见大魏援军杀至,想到後方又有赵顾夹击,若坚持进攻,情势将对自己非常不利。
“只差一点,便能拿下独孤文德。” 塔塔尔忿恨地想,眼神锐利地扫过文德和赵承。
终於,铜锣声响起,在塔塔尔令下,北耳弥朝北方快速撤退,赵承本想追,但文德受伤,他不能冒险。
马邑山上,文德五千兵马仅剩百馀人,不过赵顾在锡安外大败左贤王胡胡儿,塔塔尔出师不利,北耳弥十万雄兵遭受重创,反倒是大魏底气未伤,可说是着实给了北耳弥一记重击。
经此一役,北耳弥元气大伤,短时间塔塔尔怕是不敢再进犯了。
此时的独孤文德十八岁,塔塔尔二十一岁,两人都没想到,马邑山一仗,竟开启了两人之间长达二十年的烽火交战。
第5章
胜利的军报传回宫里,禾昌大喜,连忙传安康进宫,迫不及待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安康!大胜阿!”
安康才踏进正殿,禾昌便忍不住大声说道。
安康听了,虽然已猜到,但脸上终於还是浮现久违的笑容。
老皇帝兴奋地和她说着军报上的内容,全然不像是一个前几个月前病在榻上,如今还要靠汤药撑着的样子。
“太好了,” 安康说,她的嘴角上扬,但语气似乎却不如她的言词一般。
“那...,太子何时回来?” 她问。
老皇帝听她问了文德,收了些情绪,和缓地说,“文德中了箭,幸好箭上无毒,在锡安休养过几日後,便可以回大凉了。”
似乎对禾昌的回答早有准备,安康很沉静,并没有禾昌原本预期的紧张。
禾昌在心里暗自抒了口气,毕竟上回安康知道文德孤军深入马邑山时,那个担心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
“锡安偏远,可有好的大夫?” 安康问。
“只是外伤,应无大碍,朕一早也让柳远去了趟锡安看看,放心吧。”
“恩...” 安康沉沉地回道。
简短地和老皇帝闲聊後,安康就告退了。临走时,在正殿外遇到文礼。
锡安大战之时,文礼一扫过去吊儿郎当的样子,每日上朝和大臣们商讨政事,连青楼也没去,在府里陪着即将临盆的灵宛,终於是有个王爷的样子了。
“侄儿见过姑母。” 文礼行礼道。
“赶紧进去吧,皇上在等着呢。” 安康说完,也没和文礼多话,步下了台阶。
文礼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挂着微笑。
他原以为,姑母对太子哥哥有的只是长辈亲情,并无其他,可太子哥哥出兵锡安的期间,姑母偶尔的发愁,以及无意间会锁着的双眉,即使她再怎样隐藏,善於察言观色的文礼却还是察觉到了其中那小小的异样。
或许.......太子哥哥有机会。
文礼心生一计,转身进了正殿。
“侄儿见过伯皇父。” 见了禾昌,文礼躬身行礼道。
禾昌笑了笑,这个调皮爱生事的侄儿,性情率真,总是可以让老皇帝解开眉,笑开了怀。
禾昌将方才和安康说的,又再说了一次。文礼知道文德打了胜仗,即将回到大凉,很是开心。
“此次太子哥哥得胜归来,侄儿有一提议,还望伯皇父准允。”
“哦~你但说无妨。” 文礼的语气激起禾昌的好奇心。
“侄儿是想,太子哥哥孤家寡人,身旁也没人照顾,待她回来後,是否也该议婚了~” 文礼抬起头,朝老皇帝挤眉弄眼地建议。
“好阿!你不提朕都忘了,这文德都十八了,是该成家了。” 对他的提议,老皇帝大加赞同。
“你心中可有人选?” 禾昌问文礼。
文礼摇了摇头。
“哈哈~是朕糊涂,这事问你不成,还是交给安康办吧。” 禾昌笑着说,让人去把安康唤回来。
文礼暗自得意,起身告退。
在宫门外头,安康府的马车和敬王府的马车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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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初刻,安康府内。
安康没用晚膳,沐浴过後,直接上了床。安康睡时不喜欢房里有光,沉香为她灭了蜡烛。
黑暗中,安康睡不着,索性坐了起身。她按着头,细细思索着近来发生之事,以及自己心中时常莫名浮现的焦躁。
独孤文德,她的侄儿,很显然是一切的根源。
安康自问没有对任何人动过情,十五丶六岁时没有,这十多年来也没有。但是,近来每次和文德相视,自己总是有些慌乱,的确没有过去的从容。
她临去锡安的那晚,两人黑暗中的独处,是那样靠近,近到安康再也无法忽视文德对自己的想法。
而当下,自己竟无法拒绝,甚至还有些期待。
但...文德是个女子。
虽然同性相好是独孤氏早已是广为人知的喜好,在宫里也不需避讳。只是,安康从未觉得自己喜爱女子,应该说连想都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这样的嗜好,通常都是小时便可以看出,禾昌是如此,文德也是如此,历来的独孤氏先祖更是如此。可她自己...已经年过三十了,可还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在女子身上过。
“是为了孤吗”
她话说的很轻,却直接大胆,令安康无从闪避。
再想到她为自己换了衬衣...安康把脸埋进了被里,浑身发热。
她无法再想下去了。
这是绝对不可能被接受的,女子之间事小,横亘在中间的,是姑侄的辈份。朝臣不会允许,皇上不会允许,百姓更不会允许。
明知这些,可安康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浮现了,文德虚弱地躺在锡安城中,却仍旧是一脸逞强的样子。
议婚吗...
禾昌特别唤了她回去,和她说了文德的婚事,她下意识地就和禾昌说,
“文德可能还不想成亲吧...”
不只禾昌,安康听了自己心里都一惊。
究竟是文德不想成婚,还是自己不想她成婚...
所幸禾昌并未深究下去。
安康又叹了口气,她赫然发觉这几日自己叹的气也未免太多了一些,苦笑了笑,无奈地躺**,强迫自己闭眼睡去。
温款暖火,融化了长年的积雪,桀骜的冰山,开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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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的人选很快便浮出台面,是丞相尹国公的独女,尹续卿。续卿长文德一岁,和文德在宫里的书塾一同读过书,是知道彼此的。
尹国公是当朝丞相,与朝中重臣联姻,本就有助於稳固朝中局势,老皇帝这个人选很是满意。在和尹国公讨论过後,这事就这麽定下了。
与北耳弥的战事告捷,禾昌有意好好庆祝,只待文德回到宫中,禾昌便要为她和尹续卿举办盛大的喜宴。
数日後,文德回到大凉,她的伤看上去已无大碍,只是右手似乎仍有些不适。
一回宫,文德立刻见了皇帝,归还虎符,并对此次锡安之战作了些说明,以及与昆仑汗塔塔尔遭遇的经过。
老皇帝和她说了大婚之事,文德叩谢皇恩,表明自己愿意接受这门亲事,并对丞相尹国公的割爱与信任表示感激。
出了宫,文德想了想,没有直接回东宫,还是先去了安康府。
这些时日,文德在马邑山上不是没有回想过,临行那晚,一片漆黑中,自己几乎表白的试探。
安康当时没有拒绝,只是不语。
若是沉香进来的晚一些,她们会如何...
想着想着,文德进了安康府,安康正在园子里,赏着园里盛开的桃花。
三个多月不见,她瘦了。
“侄儿的婚事,是姑母决定的吗?” 简单问候之後,文德问。
“怎麽,不满意?” 安康挑了眉,反问道。
文德没有说话。
安康顿了顿,“你的婚事,是皇兄的意思。若是有什麽不满意...”
“不,侄儿没有不满意。” 安康话没说完,文德便答了。
“侄儿只想知道,姑母对侄儿的亲事,可曾有过反对?”
还是那样直接,直接的试探。
安康抬起头,看着她。
俊美的外貌,飘逸的长发,脸上带有些长途奔波的疲惫,比男子还要坚毅的轮廓,更令人无法抗拒的,还是那双深邃的双眼。
安康在心中演练过许多次,再见文德的情景,这一次,她不能再给文德任何的可趁之机,那晚两人之间的暧昧不能再次发生。
只因她是太子,而自己是她的姑母。
因此,文德这个问题,安康只能有一种态度。
“本宫为何要反对?” 安康露出微笑,向文德说道,“你是太子,是该成亲了,身边一直没人照顾也不行,看看文礼,孩子都快出生了...”
文德沈默不语,静静听着她说。
“续卿是尹国公的女儿,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不管对大魏或是独孤氏,都是如此。”
“你我之间是不可能的”,这句话安康没说,但意思却显而易见。
文德摆过头,看着满园盛开的桃花。
“姑母的意思,侄儿知道了。” 随风而来的花香中,文德淡淡地说。
在马邑山上,文德曾有过幻想,幻想安康不要只把自己当作侄儿,一个尚未长全的孩子,而是当作一个她能够倾心的对象。
如今安康几句话,把那些都打散了,散在这满园的桃花中,怎麽用力地想抓也抓不到。
文德不禁叹了口气,她这样显露自己的情绪很是少见。
叹息声牵扯着安康的心。
年长与年少,姑侄之间,积雪虽融,可荆棘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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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後,灵宛诞下一名男婴,取名为朝宣。
锡安大捷,皇嗣诞生,以及即将到来的太子大婚,接连的喜事让禾昌乐极了,连大凉城的街道上都盈满着欢庆的气氛。
李范府内,李范和岳父高道远正密谈着。
海棠打发走了下人,一个人在厨房内为父亲和夫君准备烧酒,双手不自觉地颤抖。
锵— 酒壶自她的手中滑落,碎在地上。
海棠弯**,捡拾着散裂四周的碎片。她的全身因害怕而发抖,恐惧使她无法控制眼角的泪水。
太可怕了...方才她在门外无意间听到的,父亲和李范的低声密语......
海棠弯住身,蹲在地上,她觉得全身发冷。
她与李范成亲多年,深知李范是一介莽夫,不具什麽才智,原本是想让父亲以朝中经验,开导开导他,却没想到父亲竟然是如此想法......
谋反......这是杀头灭门的大罪,海棠觉得自己眼前都是黑的,根本什麽都看不见,她纠结着,不知该怎麽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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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礼早早地来到东宫。自文德从锡安回来後,两人还没有时间好好的聚聚,好不容易灵宛生了,刚出世的朝宣分了她不少注意,文礼这才偷了个闲。
“呦—太子哥哥!”
文德刚从箭场回来,文礼热情地朝她喊道。
文德白了她一眼,也不答话,径自走进了宣室。
文礼笑着跟了进去。
“孤的婚事,是你出的主意吧。”
宣室内,文德突然问。其实也不像是问,只是想让文礼解释一下这件事情。
“恩...是我向伯皇父提起的。” 文礼眨了眨眼。
文德抬了眉毛,意思是让他继续说。
“太子哥哥,以前柳太医同咱们说过,这人要是病入膏肓,就得下猛药,死马当活马医...不是也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你说是吧...”
文礼摊着手,苦笑道。
文礼的意思是,既然安康决意无心於文德,不如找个人在文德身边,刺激一下安康。
“好一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文德挑着眉,冷笑回他。
文礼注意到她的手似乎仍有不适,活动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太子哥哥,你的手...”
“无碍。”
一讲到伤势,文礼觉得文德的神情似乎有些不悦,决定转了转话题。
“太子哥哥,前几日我偷偷去了盈春阁,你可记得我和你提起过的,这回千红的银子可真没白花,那西州曲写的真好,而且还新进了个美若天仙的艺女,叫...楚琉璃...这曲子简直像专门为她写的,唱起来...”
“行了行了,” 文德知道他要说什麽,她懒得听,赶紧制止他说下去。
文礼凑近了她,小声说,“太子哥哥,不如我们今晚去看看吧,那个楚琉璃,绝对是盈春阁的下个头牌,而且千红说了,还没让人碰过呢。”
文礼知道文德在这方面有洁癖,特别强调。
“我可是舍命陪君子,灵宛要是知道我又上盈春阁,可是要闹到翻天的。” 见文德还不答应,文礼加重了语气。
不知是为了文德还是为了自己,文礼鼓足了劲,真切地劝道。
文德终於点了头,“不过,就这样去可不成,若是让尹国公知道了,怕是不好,还是微服吧。”
“行!” 文礼兴冲冲地说。
两人着了寻常公子哥的衣裳,连马车都换了,来到大凉城夜晚的极乐之地,盈春阁。
即便是换了装扮,盈春阁的老鸨千红还是一眼认出了两人,连忙给了最上等的位子,几个侍候的姑娘也都是最顶尖的。
今日压轴,自然是新谱的西州曲,而台上唱着的女子,就是盈春阁新来的艺女,楚琉璃。
文礼所言不虚,确是绝代之色,歌声凄婉动人,没见过有女子可以把西州曲唱的这样勾人心弦,难怪把台下的公子哥全都迷的神魂颠倒。
楚琉璃的容貌神韵...连文德都有些看出了神。
“太子哥哥,觉得如何~我没骗你吧...” 文礼试探着问。
“恩,的确是个美人。” 文德随口应着。
是美,但还是比不上她。
文礼笑了笑,转头交代了身边的姑娘几句。待曲子唱毕後,千红领着两人来到厢房。
“太子哥哥,我还有别的安排,您自便吧。” 文礼贼贼地笑着,和千红打了个暗示。
千红恭敬地向文德行过礼後,带着文礼往另间厢房走去。
文德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中的女子见文德进房,起身迎上前去,替文德宽了外挂,“琉璃恭迎太子。” 她说,声音温柔动听。
文德看着她,又转头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酒,想了想,坐在了桌前。
琉璃在旁陪着酒,侍候着她。
盈春阁的酒,是下过功夫的,只一壶,就可以使人魂牵梦萦,尽兴而归。
文德一口喝了下去。
“抬起头来,看着孤。” 文德扶着她的下巴,轻轻抬起。
琉璃的皮肤白皙,红颊粉唇,乌黑的秀发,还有那双足以勾人魂魄的杏眼,难怪被千红相中,力捧她成了盈春阁的新招牌。
琉璃羞怯地替文德重新斟了酒。
文德又是一口喝尽,“你不是大魏的人吧。” 文德问。
“太子何以见得?” 琉璃有些吃惊,拿着酒壶的手在空中顿了顿。
“方才唱曲时,孤便发觉,还有你眉宇之间,实在不像是我大魏女子。”
琉璃露出微笑,“民女原以为自己已将口音练的与大魏女子无异,没想到还是瞒不过...”
“民女的母亲是南唐人,” 琉璃说,一边放下了酒壶。
听见南唐,文德抬了眼,文礼和文德的亲生母亲也是南唐人,难怪文德觉得眼前女子的神韵似曾相识。
“那怎会来我大魏?” 文德问,刚开口文德就有些後悔,哪个青楼女子没有凄惨的身世,自己这样逼问,未免强人所难了。
果然琉璃低下了头,似乎有苦难言。
文德替她斟了酒,“是孤不好,姑娘莫怪,还是别说了。”
太子斟酒赔罪,琉璃受宠若惊,连忙举杯饮尽。
喝完,她向文德娓娓道出自己的身世。
琉璃的父亲是大魏的将领,在一次南境巡视中,与琉璃的母亲相好,一同回到了大魏。
之後朝廷对北耳弥用兵,父亲战死了,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幸好母亲在南唐时学过歌舞,便投身郊外的青楼,将琉璃抚养长大。
琉璃的母亲在琉璃七岁时就过世了,琉璃在青楼里长大,这身歌舞和身段也是母亲所教,原本以为要在郊外的青楼,走上和母亲一样的道路,不想却无意间被千红遇上,这才来到了盈春阁。
至於口音,也是因为从小由母亲抚养长大,没什麽与人相处,是来到盈春阁後,千红才硬是让她改成口音。
“不过,母亲从没在民女面前说过这些,民女的身世,都是以前青楼的大妈妈和我说的。” 琉璃最後说道。
文德又替她斟酒,琉璃笑着喝下。
那一笑,道尽世间无奈,不是寻常年轻女子会有的。
很像......
文德发觉自己分了神,赶紧甩了甩头。
原本只是想引起姑母的注意,没想到心却是真的有些醉了,许是这酒喝的太急...
文德看着酒壶,已经空了。
琉璃以为文德还要喝,起身欲换上新壶,却不想可能也是有些醉了,重心没拿稳,一个踉跄,跌进了文德的怀中。
文德顺手搂住了她。
“别换了,够了。” 文德说。
情之所至,自己乾脆也放肆一回。
文德扶着琉璃,指尖向下滑动,轻轻一挑,解开了系带,文德感觉到她有些发颤。
“愿意吗?” 文德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挑过她的耳後。
“恩...” 琉璃的耳朵红了。
文德解开衬衣,怀中的女子越来越烫...
看来,盈春阁的酒,是越来越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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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府内,沉香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打断安康正欲就寝的睡意。
“公主,不好了。” 沉香一脸紧张。
“什麽事,你慢慢说。” 安康抬眼,有些无奈地坐起身。
“尹国公府让人来报,说是有人在盈春阁看见了太子和敬王,尹国公原本觉得也没什麽不想声张,可是...可是...” 沉香没敢再说下去。
“说下去。” 安康没好气地说。
沉香吞了吞口水。
“可是...太子和敬王到现在还没出盈春阁,似乎是打算在里面睡下了...”
大婚前,岂能如此荒唐,传了出去,尹国公的脸面何在,安康简直不敢相信,也难怪尹国公派人来通知她,此事的确不太适合禀报皇上。
安康让沉香替她换了件男装,梳好头发,坐上马车往盈春阁而去。
进了盈春阁,千红见了安康大惊失色,安康沉着脸,朝她问了句 “在哪?”
千红踌躇着,不敢违逆,只好领着安康上楼。千红点水般的脚步停在一间厢房前,安康朝她点了点头,她便下去了。
安康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厢房里传来男女嘻笑的声音,是文礼没错,似乎聊的很是起劲。
该死的东西,安康皱了眉,一脚踹了进去。
“姑母!?....你怎麽...” 文礼见了安康,都傻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安康很快扫视了房内,两人衣服都还是穿着的。
她再看了一眼文礼身旁的女子。
“你下去。” 她说,语气之冷。
女子逃难般夺门而出。
“文德呢?” 女子出去後,安康问。
“这麽晚了,太子哥哥怕是已经回宫了吧...” 感觉到安康的盛怒,文礼胡乱编着谎话。
安康冷冷地看着他。
第6章
在安康的押解下,文礼表情满是哀怨,停在了另间厢房前。
安康示意他别出声。
这下真的惨了...文礼在心里向上天祈求,祈求太子哥哥和琉璃不要已经...然而,自厢房内传来的阵阵呻吟,使文礼的微小希望立刻破灭。
文礼额间发汗,完全不敢转头去看安康。
那个声音,不是文德,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安康完全没说话,只是听着,文礼可以感觉她身上传来的沉重气压。他试着发出一点声音,想给房内一点暗示。
突然,安康伸手敲了门。
房里一下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安康推了门,走了进去。文礼像犯人一样跟在她身後。
厢房里,琉璃的外衣落在地上,身上剩下已解开的衬衣。她手中拉着被,双腿露在外头,像是受到了惊吓。
文德站在床前,衣衫完好,顶多有些凌乱。
可是她的眼神,这是文礼第一次看见文德的眼睛投射出如此凶狠的目光。
安康冷冷的回视,床上的女子她看都不看一眼。
极冷与极怒,文礼不知道哪一种比较可怕。
“何事?” 文德说,她的声音低沉,听得出是压抑了极大的怒意。
安康的双唇紧闭,过了许久,一字一句像是用挤的挤了出来,“尹国公若是知道今日之事..”
“他不会知道。” 文德说,气氛还是那样僵硬。
文礼赶忙接着说,“是阿姑母,今日是侄儿硬拉着太子哥哥来的,旁人若问起,就说是侄儿的错,左右也不关太子哥哥的事...”
终於安康偏头看了一眼床上瑟缩的女子,还有显而易见的,床上女子所流下的欢爱的痕迹。她不作声,又重新看回了文德。
“这样会吓着她的。” 文德对安康说道。
话才说完,安康一步上前,只一瞬间,一掌就打在了文德的脸上。
速度快到文礼直接呆住了,连拉都来不及。
“除了尹国公,姑母还有什麽要同侄儿说的吗?” 文德的脸被安康打红了,她沉着脸,问向安康。
安康咬着发抖的下唇,连手都在发抖,她再也说不出话,转身走了出去。
“你先出去吧。” 文德对文礼说。
文礼呆愣地飘了出去,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文礼出去後,文德让琉璃穿好了衣服,“没事吧。” 文德说,语气还是那样温柔,彷佛什麽事情都没发生过。
琉璃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是她的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文德觉得对她很是亏欠。
文礼在门外候着,等了好一会,文德终於踏出了房门。
“走吧。” 文德说。
“恩...” 文礼应声点头,他偷偷瞧了一眼厢房内,还没看清楚,就被文德拉着走了。
回宫的马车上,两人都没说话,文德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安静,文礼则是像受惊的小鸟一样,今晚之事对他而言,是有些太刺激了。他原本只是想催化一下,真没想到事情演变成这样...不只姑母的怒意超出他的预料,就连太子哥哥的反应也是,未免也太往火上浇油了。
不过,正如文礼所说,这个黑锅还是背在了他的身上,因为这件事情,灵宛连几日的闹腾都快把敬王府给掀了。
文德那边倒是沉稳许多,隔日一大早就去和皇上请罪,禾昌觉得是小事,只是笑了笑。文德也亲自去给尹国公赔不是,太子既认了错,他老人家也没再多说什麽。
安康再也没有向文德提起盈春阁那晚,她一夜之间就回到了过去那个安康,应该说比过去更冷淡,看起来若无其事,但是和文德之间,除了问候请安的话语,没有任何多馀的眼神和交集。
大婚前夕,文德一个人来到了安康府。
这是自安康在盈春阁赏了她一掌後,她第一次来到安康府。
在院内等了许久,只见沉香走了出来。
“太子殿下,公主已经睡下了,您请回吧。” 她说。
看来是不愿相见。
“太子...您请回吧...” 沉香无奈地恳求道。
文德也不为难了。
“知道了。” 文德说。
她转身步出了院子,一跃上了马。
记得刚从锡安回来,同安康问到大婚之事,那时的她委婉地拒绝了自己。可盈春阁那晚,文德看得真切,安康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她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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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走回房内,见安康坐在案前,正在为明日的大婚作最後筹备,案上烛火摇曳,沉香上前替她换了盏茶。
“太子走了...” 沉香小声地说,见安康没回应,也没敢吵她,把茶放了便退了出去。
沉香自六岁起就跟着安康,至今已二十馀年了,除了先皇驾崩,她从没看过安康如此锥心,倒不如直接大哭出来,或许还好些。
那晚,安康让沉香在马车上等着,原以为不过是敬王胡闹,公主前去逮人而已,也没什麽大事。谁知,安康一回马车,沉香立刻发现她脸色不对,“回府。” 安康说,她连说这两个字时,嘴唇都还在发抖。
沉香不明白发生了什麽,只能担心地在旁陪着。
一回到房里,安康什麽也没说,没换衣服,也没点上蜡烛,直接摸黑上了床。
沉香在门外听见她压抑着的哭声。
即使已经痛彻心扉,也不愿让人察觉,这就是独孤安康,自傲地不容他人窥探。
盈春阁的那一幕,深深刺进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刺锤毫不留情丶狠狠重击,鞭打着。安康无法再骗自己,她很痛,她知道自己为什麽痛。
这样会吓着她...文德是这样说的,在那样的情境下,她当着自己的面,竟然还护着她。
独孤安康自小享尽荣华,独孤氏的光环,得天独赐的美貌,来自各方的爱慕,她从未看重,也从未接受,更从未想过自己是否想要。
应该说,她从未“想要”过什麽,因为所有的东西,只要她开口,都会是她的。
这是她独孤安康的傲气,是不容任何人侵犯的,连试也不行。
但是,那晚,独孤文德却毫不留情地将她非凡的自尊,狠狠踩在了脚下。
安康向来爱恨分明,敢爱敢恨,唯一能够束缚她的,只有独孤氏的利益。面对文德眼神中袭来的深邃,安康不是不敢回应,而是不能回应。
然而,独孤文德却无视她的暗示,公然挑战她。
床上的女子,安康一点也不在意,过几日,便会换成太子妃,也可能是之後被文德看上的其他女子......况且,文德过去住在府里,她与贴身侍女的那些过往,安康也都略知一二。
她在意的,是文德到底把她当成什麽......,是否像是信手摘下的花朵,可以随意轻贱......
长夜深沉,安康无法入睡,她意识到,独孤文德,不再只是自己的侄儿,也不只是大魏的太子。
这是她此生中第一次,在情感上受制於人。
第7章
尹国公府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尹续卿一身凤冠霞披,坐上了太子的花轿。
尹国公是当朝丞相,他老来得女,从小便对续卿呵护备至。如今爱女成了太子妃,他老人家自然是笑的合不拢嘴。
花轿临走前,文德下了马,向老丞相行礼。尹国公眼角泛出泪光,点点头,想起往事,顿时眼前一面雾茫...
“续卿,在干什麽呢?” 年轻的尹国公刚下朝,见女儿娇小的身子,坐在案前,一脸认真地拨着算盘。
“爹!你回来了~” 小女孩抬头见他,开心笑道。
尹国公迎上前一把抱起她。
“这算盘谁给你的?是书塾的师傅吗?” 尹国公瞧见案上的算盘,作工精致,不禁问道。
“是太子给我的,太子说我算术比她行,还是书塾里最好的,她自己算术差,用不了这麽好的算盘,就给我了。”
尹国公听了,笑了出来。
“别人家的女孩,学琴学画学刺绣,你阿~什麽也没学成,成天打算盘,以後怎麽嫁人,就靠这算盘吗?”
小女孩有些不服气了,握起小巧的拳头。
“爹,打算盘怎麽了,太子说了,说日常的花用和开销,就像是家里的经脉一样...朝廷为了管收支,还要设户部呢...” 小女孩说完低下头。
“怎麽了?继续说啊~爹方才是逗你的!” 尹国公见她不说话了,连忙安慰。
“如果...女儿以後真的没人要...请爹让女儿相伴左右,一辈子陪着爹,不要把女儿赶出去...”
尹国公一愣,眼眶红了。他没有儿子,唯一疼爱的就是这个女儿,哪里舍得她嫁人。
“爹答应你...傻孩子...” 尹国公摸着她的头,眼里满是慈爱。
几年後,尹国公的夫人病逝,续卿不似从前活泼,话越来越少,也不常和外人交往,除了上书塾,总是一个人待着,只有尹国公偶尔还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那些小时不爱的琴画刺绣,她都依依补齐了,唯一不变的,是她每天还是会拿出那个太子送她的算盘,拨拨打打。
续卿生得标致,加上尹国公在朝中地位甚高,续卿的年纪到了之後,不是没有人来上门议亲。但自从那次的童言童语,续卿未再与尹国公提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尹国公猜到女儿的心思,一推再推。况且他也明白,女儿的性子过於安静,并不适合一般的大户人家。
所以,当皇上召见,提及让女儿与太子成亲之事时,虽然明知宫闱险恶,他还是当下就答应了。
一转眼,十多年了阿...
目送车队离去,老丞相再也忍不住,鼻一酸,不舍的泪水自眼眶流出,那是每个嫁女的父亲都曾有过的酸涩。
东宫内,早已摆开宴席。
朝臣百官皆以入席,连赵承都从锡安赶了回来,恭贺太子大婚。
禾昌和安康坐在上座,安康一身锦绣,衣服上头是朵朵杜鹃,倾国之色傲视群芳。文德身旁坐着文礼和灵宛,朝宣刚是会走路的年纪,到处地走来走去,可爱的模样很是招人喜爱,禾昌让朝宣坐在他腿上,不时地逗着他,呵呵笑着。
大魏国运昌隆,每个朝臣脸上都是欣欣之貌。
尹国公和姜太师并肩而坐,他两老与皇上可说是一同长大,又一前一後地都和皇上成了亲家,往事历历,此回趁着喜事当头,正好聊个尽兴。
李范和高道远也在座中,互相交换着眼神。
酒席间,自然需要歌舞助兴,艺女们脚步轻盈,自座席两旁鱼贯而入,向皇上和太子行过礼後,便载歌载舞了起来。
特别的是,她们手中都拿着武器,有拿剑的,也有拿弓的,搭配着丝竹声,挥着衣袖,煞有其事地舞弄起来。
“这是什麽,怎麽没见过?” 文礼问。
御前照理说是不能见武的,不过禾昌的神情看起来却没感到什麽意外。
安康坐在上方,回答道,“这是北方传来的战舞,是李将军提的建议,说是可以顺道庆祝此次锡安大捷。本宫觉得这主意不错,禀明皇兄後,便纳了进来。”
文德没应声,眼睛仔细地看着表演的女子。
这些女子...真的只是艺女吗...,文德心中起了疑惑。她看向李范,李范正和隔壁的朝臣对饮着,看不出有什麽异样。
战舞到了高潮,丝竹声也随之激昂。
“好阿!!!” 朝臣齐声赞道。
只有赵承一人,皱起了眉头。他也发觉了不对劲,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的艺女而已。
“太子哥哥...你不觉得事有蹊...” 文礼话还没说完,一支箭便直直射了过来。
文德偏头一闪。
“有刺客!护驾!” 文德立刻起身,拔剑喊道。
太子大婚,禾昌身边没带禁军,只见赵承拔了剑,毫不犹豫地冲进场内。
这些艺女训练有素,即使赵承身经百战,一时之间竟也拿不下。而且,招招见血,剑剑朝独孤氏而来。
大魏民风尚武,朝臣也多是有练武底子的,有的拿起桌上的瓷盘,朝刺客砸去,有的当机立断冲出了东宫,通传禁军。
尹国公和姜太师年纪虽大,但年轻时皆上过战场,两人快步挡在禾昌身前,拼命保护皇上。
文礼护着妻小,文德护着安康,所有人挥着剑,挡下刺客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伯皇父,姑母,侄儿先护着你们进屋去。” 文德说,她皱着眉,肩膀的伤未愈,挥起剑来没有以往的流畅,只能奋力朝迎面而来的刺客砍去。
刺客身上喷出的鲜血溅了她一身。
文德没砍中刺客要害,刺客拖着身,窜到了安康身旁,还没放弃,一剑再朝安康而去。
“安康—” 文德大喊。眼看剑身已来不及,文德一个大步,挡在了安康身前。
刺客的剑,直直**文德的胸口。
“文德—” 禾昌从旁赶上,大吼一声,一剑将刺客劈成两半。
文德倒了下去,胸口不断涌出鲜血。
“太子中剑—太子中剑—”
禁军冲了进来,赵承示意他们赶紧保护太子和皇上。朝臣见太子中剑,全都冲上前去,将刺客团团围住。
刺客们几乎都死了,只剩下最後一两个在做困兽之斗。
“给朕留活口。” 禾昌朝赵承下令。
安康跪在地上,手上压着文德的伤口,文德已经昏了过去,她的鲜血染红了安康身上的白衣,杜鹃在血泊中绽开。
“太医...赶紧叫太医...” 她的声音颤抖,看着禾昌说道。她的手满是血,是文德流出的血。
文礼冲过来,见文德伤得这麽重,也是征住了。
禾昌一把抱起文德,“给朕宣柳远!” 他大声道,抱着文德往东宫内快步走去。
第8章
文德昏了三日,柳远竭尽毕生医术,不眠不休地救治,在他悉心竭虑的全力抢救下,文德终於缓了过来,脱离险境。
“太子的伤很重,虽未伤及重要经脉,但仍需要静养,如今还在昏睡,待体力恢复後,自会醒来。” 柳远向老皇帝说道。
禾昌听了,总算放下心来,转过头来便是着手下令,彻查婚宴上行刺之事。
赵承受命,即刻率兵封了大凉城。
婚宴上出现刺客,太子还中了剑,身受重伤,这样的消息传出,大凉城内是风声鹤唳。
李范和高道远没来得及逃,禾昌把他们两人和高海棠关进了天牢,听候发落。
三日来,安康在文德的床边悉心照料着,没有离开过。
“柳远说了,文德没事,夜已深,你也去歇歇吧。” 看安康这样,禾昌不舍地说。
安康摇了摇头。
禾昌叹口气,也不再劝,走了出去。房内剩下安康和床上躺着的文德。
文德的呼吸已不似之前紊乱,她昏沉地睡着,眉间轻锁,即使受了重伤,看上去仍是那样俊美清秀,一点也没有痛苦的神情。。
安康轻轻抚着她的脸。
这三天,安康想了很多。
她很自责,此番行刺的艺女,看来是由李范和高道远二人所筹划,不过,最终同意的人,还是自己。是她听信了李范的建言,才让文德差点赔上了性命。
当时,文德为了保护她,为她挡下了那一剑,安康亲眼看见刺客的剑,笔直地**文德的胸膛。遇刺时的情景,安康在心中反覆无数次,有一个画面她无法忘记,就是文德的胸口不断涌出鲜血,她想止,却怎麽也止不住。
“安康—”,文德是这样大吼着的。危急时刻,在禾昌面前,文德直接喊着的,是她的名字。喊得毫不避讳,当然似乎也是因为情急之下而顾及不了那麽多的缘故。
但是对安康来说,只那一声,便足以胜过千言万语的海誓山盟。
安康过去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以後会嫁与什麽样的人,她知道自己是位於天山顶峰的女子,这是她的宿命,身为公主,自然是非英雄不嫁,那个她要托付一生的人,势必得是万中选一,是一个让她甘心委身下嫁的人。
的确,独孤文德,论外貌,论出身,论才情,毫无疑问,各方面都是一个配得上自己的人。
只是她是女子,但那又如何?只是她成婚了,但那又如何?只是她与别的女子有过亲近,但那又如何?只要自己是她心中最看重的,是她连命都可以不要的,那过去的一些事情,安康觉得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至於姑侄...其实只要不被察觉,便也无妨。
安康拨弄着文德的头发,她的头发很软丶很细,带有一点棕色,和自己一样,是独孤氏的发色。
摆在眼前的现实是,文德是太子,是日後大魏的皇帝,她的世界很大,她的心注定无法只属於一个人,这点是安康必须要接受的。
在安康的注视下,文德一点一点地睁开了双眼。
她看清楚了坐在床边的人是谁。
“伯皇父呢?” 文德第一句话便问,她的声音很小声,小声到安康几乎听不见。
“皇兄安好,刺客一党已伏法,只剩几个活着,皇兄还在审问,你尽可放心,好好休养即可。” 安康答道。
文德点了点头,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麽,努力地转过头来,看着安康。
“那日,在盈春阁,是孤不好。” 文德说,“孤再怎样,都不该这样让你伤心。”
“别说了。” 安康低声道,摸着文德的额头,“本宫早就不那麽在意了。” 她说。
意思是还有一点在意,毕竟那画面实在是太怵目惊心了。
“但是,不能有下回。” 安康补了一句。
文德没回话,在思考安康这话是什麽意思,“下回”,自己确实是这样听见的。
文德觉得口渴,欲起身,谁知才一用力,便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文德皱起眉,还是没忍住,叫出了声。
“快躺下,柳太医说你的伤很重,要好好休养,别乱动了。” 安康连忙扶着她躺下。
“想喝水...” 文德说。
安康立刻替她倒了一杯水,可文德只能躺着,实在喝不了。
文德再想起身,安康一手按住了她,只说了声 “张嘴。”,便将杯中的水含着,用嘴送进了文德口中。
就这样,连着几次,文德在安康温软的唇下,喝完了一整杯的水。
文德喘着气,眼神有些疑惑,更加摸不着安康的心思了。可安康却是无视文德内心的动荡,神色自若地替她擦拭嘴角。
就在文德还恍惚时,安康伸手解了她的外衣。
“姑母!?” 文德想挣扎,可伤口的疼痛使她想动也动不了多少。
“替你擦身子。” 安康说,语气还是那样淡定。
文德伤重,外衣里什麽都没有,只有胸口上包扎着的白布,安康掀开外衣,用温热的湿布轻轻擦拭着。
文德的脸红了,这还是安康第一次看她脸红。
“恩...” 擦到伤口附近,文德发出呻吟,眉头也皱了起来。
安康微微一震。
“可以了。” 文德说。
“还没,**还没擦。” 安康换了一条湿布,转身便将文德的外裤褪下。
“别....姑母...” 文德几乎是哀求的。
不由她挣扎,安康的手很快拂过,“好了。” 安康替她穿回外裤。
文德不知道该说什麽,只是红着脸,眼神中还是不解。方才发生之事,绝对不是单纯的照料会有的举动。
文德突然想起过去也曾替安康换过衬衣,如今情形倒像是反了过来,而且安康当时和自己不同,是没有意识的。
“你既然醒了,本宫让人去叫柳太医过来看看。” 安康说道,准备起身。
“等等。” 文德吃力地拉住她。
“只要今晚,陪着孤...好吗?” 文德的那双眼睛,安康无法拒绝。
安康看着她,坐回了床边。
“好。” 安康轻声应着,她的手还被文德拉住,没有放开。
见安康答应,文德安心地闭上双眼,看来是精神还未完全恢复。
安康看着文德拉住自己的手,想了想,反过手将文德紧紧握住。
文德会心一笑,她总算明白了安康的意思。
“还醒着吗?” 安康低声问。
“恩。” 文德应着,仍闭着眼休息。
安康吹熄了床头的蜡烛。
漆黑中,她的唇压上了文德。
她吻得是那样潇洒,没有试探,没有顾忌,文德不自觉睁开了眼,感受着。这就是独孤安康的吻,彷佛这个世间没有她不敢爱的人,强势,且无所畏惧。
好不容易分开,安康俯视文德,黑暗中,她仅能勉强看见她的轮廓,还有她被夜色映着的,清澈的双眼。
安康喘着气,指尖滑过身下之人的脸颊,想到过了今晚,便可能再也无法这样恣意地摸着她,安康决意纵容自己。她把自己披散的长发勾在耳後,抬起文德的下巴,再次吻上了她。
文德皱起眉,发出了呻吟。
“弄疼你了吗?” 安康问,撑起身子。
虽然文德是因伤势才发出的呻吟,可却仍然能够使安康产生说不出的兴奋感。
“无碍。” 文德说。
“那...还要吗?” 安康倾身,指尖点在文德的唇上,故意问着。
文德还是皱着眉,没有回答。她不习惯这样被人逗弄。
安康笑了笑,这一次她小心地弯**,就怕又压疼了她。
院子里,禾昌命人加了守卫,几个值夜的宫女轮流走动,东宫较平日夜里是更为吵杂了些。
文德的房内湿气凝结,雾气缭绕。二人之间没有多馀的言语,可以听见得只有沉重的喘息声,还有明显压抑着的,阵阵轻吟。
这一夜,无论多麽漫长,对她们来说,过的还是太快了。
第9章
过几日,文德已能下床走动,她试着举起剑,在空中挥了几下,恩......还是有些吃力。
一阵脚步声传来,文德侧身一看,是尹续卿。自从文德醒来後,便都是由她在照看。跟在她身後进来,拿着早膳的,是她的随嫁侍女霜月。
霜月把早膳放在桌上後,续卿让她退了下去。
文德自幼就是个猫舌头,不能吃烫,续卿替她把粥吹凉。这些天,她都是这样不厌其烦喂着她吃的。
文德自己实在不习惯这样让人侍候,“续卿,孤好多了,还是自己来吧。” 她说。
续卿也不和她争,将手上的汤匙递给文德。
文德吃了几口,觉得麻烦,反正也不太饿,索性不吃了,拿起旁边的汤药,开始吹着。
“你这麽吹,不如放凉了再喝。” 续卿在旁瞧着说。
文德觉得有理,放下了手上的汤药。
续卿站到她身後,替她梳了头发,戴上正冠。戴好後便扶她站起身,替她穿上朝服和外挂。
文德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成婚了。
续卿和她是书塾同窗,按宫规,独孤氏的孩子都要和朝中大臣年龄相仿的子女一同读书,所以成长的过程大多都是相识的。
文德知道自己不算是话多的人,可续卿的话却是比她更少。她的话虽少,却无一点冗言赘字。文德记得,续卿在书塾时以算术见长,时常看到她坐在案前,一个人算着户部上报的收支。
文德刚能下床,便想去安康府看看,穿好衣服後,她让人备了马车。
“孤去见姑母。” 她落下一句。
“药。” 续卿提醒她。
文德回过头,笑了笑,拿起桌上已经凉了的汤药,一口喝了下去。
文德走後,续卿回到偏室,这几日文德身上有伤,她都是在这偏室先住着的。
大婚那天,她在房内等着太子,没想到太子还没等到,却是霜月先冲进,和她说了婚宴席上谋刺之事。还不知如何反应,太子就被抬了进来,浑身都是血。
太子身上的血红,和房内的大囍之红,掺在一起,让续卿的世界当下没了其他颜色。
这个倒在床上,奄奄一息,被众人包围的,就是太子,确实就是独孤文德,自己的夫君。
柳太医拼尽全力抢救,皇上和安康公主在旁,每个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没有人想起她,她想过去看看太子,想过去向柳太医问声太子怎麽样了,可床边没有她的位子。她心里焦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皇上先看到了她。
皇上説太子伤得太重,让自己先住进偏室,等太子痊愈後,再行同房。
虽然一起在书塾读书,但续卿和太子之间并没有过於亲密的相处,但她知道,太子雄才武略,不多话,眼神中带有男子的果断,也有女子的温柔。
续卿拿出太子送她的算盘,轻轻抚拭,细细回想着这些天两人相处的细节。
同房之事,不可能由自己开口,她想知道,若自己不主动说起,太子什麽时候才会开口,向她提及同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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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府内,文德被沉香领着,走进了安康的房内。安康才刚打理好,还没用早膳。
见了文德,安康露出微笑。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白里透红,美的像是一幅画。
“用过早膳了吗” 安康问。
“用过了。” 文德随口答道。她坐了下来,左手轻扶着胸,她伤未愈,马车上又颠簸,伤口是有些疼了。
“还渗血吗?” 安康坐近了些,解开文德的外挂,想看看她胸口上的包扎。
白布缠的松紧刚好,整齐不紊乱,伤口附近也都细心清理过。
“是续卿缠的吗?” 安康瞧了一眼问。
“恩” 文德应着。
看来......是个会做事,而且心思细腻的姑娘。安康不动声色,将文德的外挂重新穿好,系上新结。
突然院外一阵嘈杂,年轻男女拌嘴的声音穿过了薄薄的窗户纸。
安康听出了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
“启禀公主,敬王和敬王夫人来了,现正在外候着。”
文德看了看安康,再看一眼她原本坐的位子,又看回了她。
“让他们进来吧。” 安康说,一点也没有意思要理会文德的暗示。
文礼迈了进来,“侄儿来给姑母请安—”
他见文德也在,有些吃惊,“太子哥哥,你的伤好了?!我见门口的马车还以为是太子妃来了......”
文德怕他继续说下去,藉口要在上朝前先去见伯皇父,打断了他。
灵宛跟在文礼身後,向文德和安康行了礼,在对面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脸上气鼓鼓的,还在瞪着文礼。
“正好,我也一同前去好了。” 文礼朝文德眨了眨眼。
文德点点头,起身就往门外走。
安康本想送送,谁知才跟着起身,灵宛立刻拉住她,一屁股地坐到了文德方才的位子上,连珠子般地向安康哭诉着。
安康只好又坐了回去。
文德和文礼同时向安康射向同情的眼神,然後对看了一眼,快步离去。
灵宛的声音连两人走到了院外都还听得见,文礼摇摇头,扶着文德上马车,往宫里去。
马车上,文礼想探探文德口风。
他独孤文礼是何等聪明人也,方才一进房,他就看见了。安康和文德坐的很近,之间还有种不由说的亲密感。
“太子哥哥,你和姑母......好了?”
“好了。”
“是我想的那种好了吗”
“恩”
文礼张了眼,发出一声惊呼—
马夫以为车内发生什麽事情,赶忙停了下来。文礼探出头,“没事没事,继续走吧—”
“你小点声。” 文德苦笑道。
“天阿......这可是......这可是......” 文礼想不出话形容,他摸着额头,想缓一缓自己。
没想到经过盈春阁那惊心动魄的一晚,竟然还真能成,姑母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这天底下还就没有她不敢爱的人,太子哥哥这一剑幸好是没白挨......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麽。
“怎麽了?” 文德问。
文礼眼睛咕噜噜地转,是在想着怎麽开口,文德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听到他说,“那太子哥哥,你打算什麽时候和太子妃同房阿......”
“一直拖下去,对太子妃......还有尹国公那边......怕是不好。” 文礼接着,小声说道。
文德没说话,她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件事,只是因为自己刚醒,续卿也没提,她觉得不急,便先搁着了。
不过,文礼说得对,是不能这麽拖下去。
“知道了。” 文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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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进了宫。
自文德遇刺以来,宫里最大的事情,就是抓拿乱党。李范和高道远被关在天牢,全家收押,由御史大夫张钦亲自审问,赵承也先留在了大凉,没有回去锡安。
“这事,孤总觉得有些奇怪。” 文德向文礼说,一边往禾昌的正殿走去。
“怎麽说?”
“那些艺女不同於一般刺客,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训练出来的,李范若是因锡安之战而起的反意,要筹备出这些,时间上来说未免太匆促了些。”
“可是,不是还有高大人......”
“高道远他没那个能耐。” 文德很肯定。
“恩......” 文礼捏着下巴,思忖着道,“太子哥哥的意思是...”
文德顿一顿,“孤觉得,此事**不离十和北耳弥有关,怕是要断在李范和高道远身上,查不出个所以了。” 说到这里,文德停下脚步,看了文礼,“没想到海棠她......竟也被扯了进来。” 文德小心翼翼地说。
“国有国法,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文礼望向正殿,摇着头说道。
两人进殿见了禾昌,老皇帝见文德气色好了不少,多和他们说了几句。言谈中,提及御史大夫张钦已经搜罗足够罪证,近日便要御审李范和高道远。
“不过,能细查到什麽程度,朕也说不准......” 禾昌也知这事难办。
在禾昌看来,李范是个勇夫,勇猛有馀,智谋不足,关键还是在高道远身上,他的背後,怕是有人在出谋划策。
禾昌不愿此事影响二人心情,简单交代後,便让他们退下了。
文德有些累了,和文礼别过之後,回到东宫。她坐在床前,细想着谋刺之事。谋反,是何等大罪,在背後的主使没有被揪出来之前,岂能心安。
那些艺女,令文德想到了盈春阁。
事发後,虽然禾昌立即命人彻查过,除了盈春阁,还有大凉城内好几个青楼,想当然尔,都没查出有什麽异状。说实话,文德自己也不相信,盈春阁的女子会想要杀了自己,或是做出什麽危害大魏的事情。
突然,她想到了楚琉璃......她在讲述自己的身世时,那一汪似水的眼睛......她曾说,父亲是死於与北耳弥的手下......
文德觉得,还是让文礼去打听一下好了......这时,一句话打断了文德的思绪。
“伤还没好,喝口茶歇歇吧。”
是续卿,她知道文德回来,端着茶走进了房里。
文德拿起茶,喝了一口。
微热,是自己喜欢的温度。
文德身上有伤,既然回了东宫,续卿想让她宽去正装,换上较为舒适的外衣。
文德站起,续卿顺手抚上了文德的侧腰,欲解开上头的系结。
霎时间,她的视线停在了文德外挂的系带上。那个系结,和文德出门前,自己打的,打法不是同一个。
“怎麽了?” 文德感觉到她停下了动作,不自觉地看向她放在自己系带上的手,疑惑问道。
“没什麽。” 续卿说,解开系结,为文德换上备好的外衣。
“太子今日都去了哪里?” 续卿不动声色,一边换,一边问道。
文德把在安康府遇见文礼和灵宛,以及和文礼一同去见皇上的过程,说给了续卿。
“话说,如果过几日让你搬过来,和孤同房,你愿意吗?等案子尘埃落定......”
续卿霎那间手一缩,没想到文德没来由的,突然说到这个,而且为何要问自己愿不愿意.....她有些不知所措,一下不知该如何反应,看向文德,发现文德正等待她的回答。气氛顺时有些尴尬,幸好房门外下人的通传声解救了她。
“安康公主到—”
和灵宛不同,安康与尹国公家并无太多私交,续卿和安康之间很是生疏,且续卿素来不喜在外与人结交,两人平日里自然没什麽见上面的机会。
安康进了房,还来不及细看,续卿随即低下头,向安康行过礼,没多说话,手上拿了文德宽下的外挂,便告退了。
即使是匆匆一瞥,但安康还是可以肯定,那的确是一张足以令自己产生危机感的容貌。
“怎麽来了?” 续卿出去後,文德问道。她坐在床边,左手还摀着胸口。
“本宫不能来吗?” 安康反问道,低头替自己倒了杯茶。
早上灵宛在她府里一坐就不走了,满腹委屈缠着安康倾诉,好不容易等到文礼回来,却是怎麽也接不回敬王府,安康没办法,只能找个藉口遁逃出府。
“那个......,侄儿有事情和姑母说。”
这个语气,安康闭着眼都能够猜到她要说什麽。
第10章
“谋反之事,伯皇父还未有处置,侄儿是想......等过几日事情有个结果後,便和续卿同房。”
果然是这件事,安康静静听着。
“拖下去,怕尹国公心里会有埋怨。姑母觉得如何?” 文德问。
安康站在文德身前,轻扶着额,微微说道,“不觉得如何。”
“真的?”
文德伸手将安康拉入怀中,用一双深邃的双眼温柔地挑衅她。
“真的。” 安康即使被拥在怀中,仍是淡然。才说完,只见安康神色自若地揪住文德的胸领,抬头,一个借力,吻上了她的耳後。
动作一气呵成。
文德皱着眉,轻咬着牙根,忍耐着。
“别忍着。” 安康逗着她说。
文德身子一震,用力咬了咬牙。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对她这样大胆。
安康见她忍得辛苦,连耳朵都红了,笑了笑,也不逗她了,想起身从她身上下来。文德却是没有放开她,一个转身,将安康压在了床上。
房门没关,可有沉香守着,无人能擅闯。
“你的伤......” 安康有些担心。
“无碍。”
俯视身下妩媚动人的女子,文德抿了嘴。
日落时分,红霞映在安康身上,像是泄了春光,薄纱下的美景若隐若现。
萦绕在两人之间的,不再是轻声喘息,安康睁不开眼,全身无力。文德的脸还是凑在安康眼前,凝视着她略为痛苦,却又沈浸的神情。
树檀微荫,九皋之声,文德就像是一个全心攻城的将军,要亲眼看着城上的守备一点一点瓦解崩塌,最後在尘土中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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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昌没有拖太久,待深夜御史大夫张钦呈上李范的夫人,高海棠,的证供後,便决定亲自来审。
御前会审,禾昌过去只有过一次,除了皇帝和御史大夫,只一品以上官员参加,所以丞相尹国公丶姜太师丶赵承三人被连夜召来了正殿。
高道远和李范,禾昌决定先审李范。待众臣皆就坐後,禾昌一声令下,李范就被禁军拖了上来。
李范是个武人,体格健壮,身材魁梧,关在天牢的这些天,禾昌也没让人对他用刑,所以精神上还维持地不错。
他见了禾昌,一点也没悔改的样子,只是微微抬起头,冷冷说道,“成王败寇,要杀就赶紧杀了吧。”
赵承见他如此不敬,正想冲上前去,被禾昌立刻用眼神制止了。
“你李家一门英烈,我大魏臣民皆知,没有听见你李将军亲口认罪,朕岂能随意处斩?” 禾昌说。
“亏皇上还记得我李家为大魏立下的功劳。” 李范恨恨地回答。
禾昌不想和他周旋,示意御史大夫张钦开始审理。
“皇上在上,罪臣李范务必从实招来,此次谋反,除了逆贼高道远,还有谁牵扯其中?”
“哼......区区一个御史也敢审问本将军,张钦,你父亲当年在我祖父的军中就只是个养马的。”
“”
“李范,不得无礼。” 尹国公出声道,「现在是皇上在审你,你知道什麽,照着回答就是,不必废话。」
“李范,你就那麽恨朕吗?”
禾昌那由上而下,锐利无情的眼神,是李范这些年来再熟悉不过的。
“皇上......你要臣如何不恨......?”
李范穿着囚服,光着脚,脸上流下了屈辱的泪水,“臣的祖父,一生戎马,为先皇,为大魏出生入死......” 他哽咽说道。
“李大将军为我大魏江山所付出的,朕从来没有忘记过。”
李范一听,握了拳头,大声喊道,“胡说,祖父抱病许久,已是将死之人,而皇上你一次也没有来看望过他老人家,现在竟还大言不惭地说记得他的付出......可笑阿可笑......”
“李范,这你不懂,皇上是有苦衷的......” 这次说话的是姜太师,尹国公闻言也低了头,表示同意姜太师的说法。
御史大夫张钦沉言道,“李将军,此次行刺的艺女已招认,她们是与北耳弥的左贤王胡胡儿之间有通串,想报锡安大败於我大魏之仇。你系出将门,连你的父亲当初都是死在北耳弥的手下,你竟然......”
“姜太师你少唬我,皇上是能有什麽苦衷,张钦你还拿我父亲出来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父亲当年同独孤禾盛在北边关外,究竟发生了什麽!”
禾昌听见李范重提弟弟当年与李坚战死之事,瞬间变了脸色,尹国公和姜太师闻言也征住了。赵承年轻,对当年禾盛战死之事并无了解,虽然觉得话题敏感,但也只能在旁乾听着。
“你们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了。” 李范悠悠地说。
“李范!当年之事,你究竟知道了什麽!” 尹国公起身,指着李范,大声问道。
李范忽地站起身,禁军立刻冲上去围住他。
“退下,让他说,朕要听他说什麽。” 禾昌目光如炬。
禁军从李范身旁散开,眼神却仍没有松开警戒,紧盯着李范。
“父亲才不是死於北耳弥的手下,他是被独孤禾盛,被皇上你的亲弟弟杀死的!”
李贤指着禾昌,眼里满是凶光。
面对李范的指控,禾昌面不改色,直盯着他。尹国公叹口气,低下头,姜太师想说什麽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能睁大了眼。
赵承年轻,按捺不住惊讶,直接站了起来。
当年独孤禾盛和李坚战死时,赵承还小,父亲赵顾并未对他细说,他只记得,独孤禾盛就是当时大魏的镇北大将军,而李范的父亲李坚是他的副将。
长大後,赵承跟着父亲一同打北耳弥,他曾搜寻过当时留下的军报,想知道当年大魏究竟为何大败。
他记得军报上是这样记载的......
元武四十一年,老昆仑汗亲率北耳弥大军南下,原本大魏占得上风,镇北大将军独孤禾盛连战皆捷,势如破竹,眼看就要拿下老昆仑汗。
後来,两军在邠城相会,谁知一夜之间,情势竟完全翻转。北耳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端了邠城内的大魏军营,独孤禾盛和李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老昆仑汗的手下。
想想,至今也十五年了......
如今李范竟大口咬定是独孤禾盛杀了李坚......
赵承无法再想,也不能再想,他大声喝斥,“罪臣李范,皇上面前竟敢胡言!” 赵承拔出腰间佩剑,一剑抵住李范胸口,“臣御前亮剑,请皇上恕罪,待皇上下令,臣便一剑杀了这个通敌叛朝的无耻小人。”
大殿上每个人都僵住了,禁军在禾昌的示意下没有动作,禾昌自己则是沈默,神情看来似乎是还在思索着什麽。
此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慢慢地走进了大殿。
“老臣......老臣见过皇上......”
众人定睛一看,此人竟是老将军,李炎。
“爷爷......爷爷!大夫说您身子不好,要静养,怎麽还下床了......” 见到祖父,李范一下慌了,顾不了自己还是一身囚服,冲上去就要扶着老人家。
李炎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伸手推开了他。
“皇上......老臣来晚了......老臣是先皇亲封的大将军,按理也是可以一起......一起来审的......”
“老将军说的是,来人,快赐座。” 禾昌说。
尹国公和姜太师连忙让人拿了把椅子进来,谁知李炎一把推开了椅子,一双已经细得跟竹竿一样的腿,直直地就跪在地上。
“老将军!”
“爷爷!”
见老将军跪下,众人同时开口制止,尹国公和姜太师赶紧伸手去扶。
“我李家出了这样的逆孙,老臣还有何脸面坐在皇上面前......尹公姜公,你们两个就别劝了,让我跪着吧......” 李炎上气不接下气,老泪纵横道。
“爷爷......” 李范见状说不出话,眼眶含着泪。
“当年皇上开恩,饶了我李家一回,不想我李家後代不思长进......竟又......我李家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大魏......” 李炎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将军,当年之事已了,就别提了。” 禾昌说,语气温和了许多。
李范受不住李炎的哭声,再次冲到李炎身旁。
“爷爷......什麽当年之事,是父亲的死吗!” 李范大声问,“父亲是怎麽死的!不就是被独孤禾盛杀死的吗!”
李炎终於转头,悲愤地看着他。
“你是真想知道......咳咳,好...我就告诉你......你的父亲......” 李炎边咳道。
“老将军!不可!唉......先把他扶起来吧,这像什麽了......” 禾昌出声制止了李炎,後来乾脆自己走下来,一把将他拉上椅子。
“皇上,你就让老臣自己告诉他吧......”
“唉......”
李炎既坚持,禾昌只能点了点头,走回上座。尹国公和姜太师也坐回了位子,对看一眼後,都叹了口气,看来对当年经过也是知道的。
元武四十一年......
北边的邠城里......
究竟发生了什麽.....
第11章
年过九十,李炎的双鬓已白,腰也挺不直了,他撑起身子,在众人面前,气若游丝地向李范道出事情的真相。
“你的父亲......坚儿......当年正是做了和你今日相同之事......” 李炎缓缓道。
什麽!李范感觉自己双腿发软,但还硬是坚持住,想听爷爷继续说下去。
尹国公和姜太师低头不语,是认同李炎的话了。
“父亲......谋反......?”李范喃喃自语,无法相信。
元武四十一年,大魏为抵御老昆仑汗来犯,独孤禾盛被任命为镇北大将军,李坚是他的副将,跟随着一同出征。
众人皆知,独孤禾盛勇猛善战,不只扛住了老昆仑汗猛烈的进攻,还一路北上,把北耳弥赶到了几百里的关外。
但是,老谋深算的老昆仑汗却发现了大魏一方最大的弱点,也是主帅独孤禾盛心中最软弱的一块,就是他身旁的女人,陈氏。
陈氏是南唐人,出身卑微,先皇不同意禾盛与她成亲。可即使如此,禾盛仍执意与她相伴,陈氏也替禾盛生下了两个孩子,也就是文德和文礼。
出外打仗,担心陈氏无人照顾,禾盛便将她带在了身边,由副将李坚负责照料。陈氏貌美,时间久了李坚对她产生爱慕之情,渐渐地对禾盛起了妒忌之心。
老昆仑汗安在大魏军中的细作察觉到李坚的心思,立即向老昆仑汗通报。离间之计本就是北耳弥最擅长使的,在老昆仑汗有意的挑拨下,李坚对禾盛的不满与日俱增。
终於,在邠城时,北耳弥的细作找上了李坚,在细作的撺唆下,李坚趁着夜里禾盛巡营时,闯进帐中,侵犯了陈氏。
在细作的安排下,禾盛赶了回来,见自己的女人被李坚糟蹋,怒不可遏,想一剑杀了李坚。没想到李坚早已有谋划,暗地里让细作开了城门,直接迎北耳弥入城。
李坚叛变,老昆仑汗趁机而入,禾盛被人团团围住,力战而死,临死之际,他恳求李坚放过陈氏,李坚应允,暗自送陈氏出城。
老昆仑汗进城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毫不犹豫地杀了李坚。
邠城之战,大魏一败涂地。
过了几年,禾昌即位,对北耳弥打了几次胜仗,才从俘虏口中得知当年之事。如同今日,禾昌同样召集了元老大臣,尹国公,姜太师都是当年在座的元老了,另外还有的,就是当时年轻的赵顾和大将军李炎。
北耳弥的俘虏当庭指证历历,事实昭然若揭。李坚叛乱通敌,害死独孤禾盛,玷污独孤氏的声誉,说的每一条,都是天大的死罪。
李炎无地自容,立刻就向禾昌辞去大将军一职,并请禾昌不要再重用李家人,以赎李坚所犯下之罪。
所有人都还记得,当时的老将军,和今日一样跪在这地上,同样地因为羞愧,连声音都在颤抖。而如今,因为子孙不才,他老人家再次踏上大殿,重提当年之事,这无疑是对他的自尊再一次的凌迟。
赵承直盯着地,神色哀戚,御史大夫张钦也放下了手上的卷宗。
尹国公和姜太师已经不忍再听下去了。
“行了,子端,别说了。” 尹国公哽咽道。
子端是李炎的小字,尹国公和李炎曾同朝为官,虽然年岁有差,但私下仍是以字相称。
“是啊,老将军......都过去了。” 姜太师用衣角抹去脸上的泪痕。
李范茫茫地看着自己的祖父。
他觉得自己彷佛做了一场梦,重新回到了元武四十一年,那天邠城的夜里,亲眼见证了一场,由自己的父亲所主导的谋权叛变,腥风血雨。
“没想到......老臣的儿子和孙子......都走上了同一条路......真是愚蠢至极阿” 李炎哭声道。
禾昌摆了摆手,“李老将军,事情已经过去了。」说完走到李范面前,大声问道「李范,到底是谁和你说,你的父亲是被禾盛杀死的!”
李范抬起头,“是......是高道远......” 事实的真相使他整个人瘫软无力,只能傻傻地瘫坐在大殿之上。
“张钦,去把高道远带上来!” 禾昌下令。
御史大夫张钦领命,带着侍卫,朝天牢而去。
不一会儿,张钦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
“皇上......不好了!” 张钦喘着气,“就在方才,一得知李范被臣带上大殿後,高道远就自尽了,他的女儿高海棠也跟着......”
“什麽!”
除了禾昌,其他人全都感到震惊。天牢大狱,本都是严加看管,不可能让人犯有自尽的机会,且人犯自尽,要株连全族,怎麽会......
“海棠......” 李范听到妻子已死,嘴里喃喃喊着她的名字。
“说清楚,他们怎麽死的。” 禾昌对张钦说道。
“启禀皇上,是咬舌。”
这下死无对证,禾昌心里对这个结果似乎早已有底,他闭上眼,按着眉心,思索着。
“臣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 张钦跪在地上向禾昌请罪。
禾昌像是没听见,睁开眼睛,走到李炎身旁,沉沉道,“老将军,夜深了,还是先歇息吧。” 禾昌说。
李炎向禾昌摇摇手。
“皇上......虽然高道远已死,可老臣还有一事......”
李炎顿了一顿,眼神中突然闪过他年轻时,那个肩负镇北大将军之名会有的,视死如归的觉悟。
禾昌知道李炎想做什麽,犹豫了一下,对他点了点头。
“你们,上来吧......” 李炎对着自己带来的家仆吩咐道。
家仆们走上殿内,手上拿着一条长长的白绫。
“把这个逆贼给我绞死。” 李炎看着眼前全身发软的李范,冷冷地说。
“爷爷......” 李范还在喃喃自语,似是还弄不清李炎所言是真是假。
李家家仆二话不说,把白绫缠在李范的脖子上,李范这才明白,他还来不及挣扎......
李家的家仆就使劲一拉。
眼前一白,李范知道自己要死了。
临死之前,他莫名想到了高道远和自己所说的那些,有关父亲是怎麽被独孤禾盛害死的,可笑阿,明明高道远就是礼部官员,从他口中说出的当年内幕是有多麽地不可信,一切是多麽荒唐,而自己竟然笨到受他摆布。
还有就是自从海棠嫁给自己後,总是锁着眉,愁容满面,似乎从来没笑过的那张脸。
李范想不下去了,只能笑自己傻,他最後无奈地闭上了眼。
尹国公和姜太师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赵承手心出汗,手上的剑没握牢,滑落在地上,“锵啷—”一声,在大殿内回绕着。
李范还热着的尸体被李家的家仆抬了下去。
“皇上......老臣告退......”
李炎起身,向禾昌行大礼,弯着腰,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殿。
赵承看着他摇晃的背影,再也忍受不住,
“李大将军,请受赵承一拜。”
赵承朝着李炎放声大喊,倏地跪在地上,两行热泪自他眼里流下。
手刃亲孙,这是多大的觉悟。
李炎停下脚步,没回头,不知是不是没听清,过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了。
回府後,李炎交代家仆把李范下葬在外山上,不许入祠。他一个人待在房内,拿出早已斑驳脱落的戎装,仔细擦拭。
当天夜里,李炎穿着年轻时的戎装,熄了蜡烛,没有惊扰任何人,在自宅处悬梁自尽。
这,就是大魏的镇北大将军。
第12章
李范伏法,李炎悬梁,曾是那样显赫的李氏一门,横跨两朝,五十馀年的时光,转眼间,灰飞烟灭,世事变化之快,令大凉百姓唏嘘不已。
禾昌保留了李氏祠堂,还有过去先皇亲题的 “忠” 字,李炎立下的赫赫战功,一身风骨,化作文字,记载在史册,长久流传。
至於其他,与高道远一家亲近者五马分尸,其馀宗族杖杀,高氏一门全灭。高道远的头颅,由赵承带回锡安,悬挂在锡安城外。
李范的妻子高海棠,在文礼向禾昌极力恳求下,得以保留全尸,并入李氏宗祠。
这一天,文德来到了敬王府,她想,海棠之死,文礼大概一时难接受,多少陪一下他也好。
文礼和海棠幼时曾有过一段情,後来是因为李范捷足先登,向皇上开口赐婚,加上海棠的父亲高道远官位过低,一直以来不得禾昌信任,两人自知无缘,这才各自婚嫁。
不过,虽然没有联系,但文礼和海棠之间这段情还是在的,这也是为什麽李范在朝堂一向跟文礼不对盘的原因。
文德在敬王府找了一圈,都没见到文礼,想了想,还是去了李氏祠堂。
果然,在李氏祠堂内找到了文礼。
“找到你了。”文德见文礼站在祠堂外的梧桐树下发愣,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文礼回头,那张爱笑爱胡闹的脸完全没了生气,还像是哭过,眼睛红红的。
文德发现他手上拿着一张纸,似乎是一封信。
“这是什麽?” 文德看着信纸,问道。
文礼没说话,只是将信递给文德。
“日月难相印,君心永长存。”
信上只有这十个字,看来是女子的字迹,文德猜到了是谁写的。
“太子哥哥,自古有流传,凤凰非梧桐不栖,凤凰乃天之神鸟,梧桐系有灵之树,李氏一门认为自己是贤才,希望获得皇帝的青睐与信任,最後却获得如此下场,你说讽刺不讽刺......”
文礼仰头,看着种满祠堂两旁的梧桐,颇有感慨。
“做臣子的,功劳再高,也高不过皇上,李氏咎由自取,伯皇父不是没有给过机会。” 文德说着,顿一顿,“只是......苦了海棠。”
依天牢的狱卒所述,海棠是在得知父亲高道远咬舌自尽的消息後,也跟着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但是......谋反之事,只怕她也是知情的。” 文德的语气有些无奈。
“这件事情,我同意太子哥哥之前的看法,也觉得不是那麽单纯,高道远虽然有点聪明才智,但优柔寡断,性子又懦弱,若不是有人在背後撺拈,他一个人生不了什麽事情。”
“但我不懂,海棠她如果事先就知道,为何不来告诉我呢,依我们之间的情份......” 讲到海棠,文礼眼眶又湿了,说不下去。
“告诉你又如何,让你跟李家继续结仇,而她当一个出卖父亲的人,且之後在李范身边要她如何自处?” 文德反问道。
“她之所以不说,就是因为信任你,信任大魏朝廷,她认为谋反不会成功,既然不会成功,她的父亲和丈夫是必死无疑,而她自己,陪着牺牲,也是天经地义。如此一来,这件事情也便可永远地结束,也或许她觉得,这是对彼此来说,最好的结局。”
文礼空望着眼前,长叹一口气。“此次没把幕後主使抓出来,实在令人不快。” 他恨恨地说。
听文礼这样一讲,文德像是想到什麽,眼睛一亮,“说到这个,孤有事拜托你,关於楚琉璃的身世和过去生长的背景,你改日得空去查查。”
“孤这几日想起来,总觉得......她似乎有所隐瞒。” 文德说。
“楚琉璃 太子哥哥是怀疑她参与了谋反之事?” 文礼睁大眼睛问。
“这倒不见得,只是不放心,才让你去私下去看看,尤其是幼时抚养她长大的家里,是什麽样的环境,还有她的父母是怎麽死的,孤都想知道。”
文礼点点头,表示接下了这个差事。
文礼出生後没多久母亲就过世了,他对亲生母亲没有一点印象,可文德不同,她没有告诉文礼,在她看来,楚琉璃那一身婀娜娇态的神韵和歌声,究竟是像谁......
文礼没有理会文德的沉默,他蹲了下来,将手上的信纸埋在了梧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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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赵承,锡安之战救了太子独孤文德,大杀四方,立下厥伟战功,此次又在宴席中舍身救驾,护卫大凉,禾昌自然大力嘉奖了他,赵承本就官列一品,故加封为护国公,赵承为表敬意,请求皇上将护国公的头衔赐予他的父亲赵顾,禾昌自然是笑着应允。
赵承临走前,文德特别去送了送,两人一路骑着马,相谈甚欢,最後在大凉城郊外别过。
赵承和文德相差七岁,在锡安时就互有认识,交情不浅,马邑山一战,两人更建立患难之情,对文德来说,赵承就像是自己的兄长一样。
也许是出自信任,文德在赵承面前,显得轻松自在,话也比平时多了。
“赵将军,孤就送到这了,一路走好。回到锡安之後,替孤向大将军问好。”
“太子放心,臣一定向父亲转达,也请太子务必静心休养。”赵承笑道。赵承正是巅峰之年,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很是爽朗。
好友临别,文德心中有些酸涩,她策马挡在了赵承的马身前,“马邑山上,将军的救命之恩,孤不敢忘,不知将军心中可有什麽,可以让孤为将军做的?”
赵承有些吃惊,想了想,“太子一下子问臣......臣想不出......”
文德浅浅笑道,“是孤为难将军了。”
“不过,还真有一事,若是要办,可能还真的非透过太子不可。” 赵承说。
“是你的婚事吧!” 文德嘴角上扬了,她猜道。
赵承见心事被看穿,惊讶的抬了眉毛,“太子怎知?” 他问。
“赵将军这年纪,非孤不可的,还能是什麽事情?”文德笑着反问,“本来伯皇父这次要赐婚的,但是一下找不到配得上你的女子,又怕你不喜欢,只好作罢。”
“如今你既然自己开口了,说吧,是哪家的姑娘,孤替你禀明伯皇父。”
文德这麽一说,赵承低下头,一个沙场男儿,黝黑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竟也烙上一层难以辨明的深红色。
见他这副难为情的样子,文德不自觉地笑出了声,“说吧,威震天下的赵承将军~”
赵承像是下了决心,抬头挺胸地看向文德,
“臣不说,臣现在的战功还不够,等臣立下更多战功,到时候再向太子开口!”
文德扬起眉,有些意外,锡安之战,以及这次舍身护驾,这功立的还不够吗,究竟是哪家女子,需要这麽大脸面......但她还是笑着,点点头。
“太子保重,臣先走了。” 赵承行过礼,策马扬长而去。
地上卷起一阵狂沙。
赵顾和赵承,自肩担戍守大魏北方的重责大任起,从来没有在大凉待过超出一个月以上的时间,就连赵承,几乎等同是在北方长大了。他们两人,为了抵御北耳弥,可说是付出了一切。
如今赵顾已老,年轻的赵承,无疑是日後大魏抵御外敌不可或缺的英才。
“赵将军,你和大将军千万珍重,我大魏再折损不起任何一位将军了。” 文德惆怅地看着赵承的背影,喃喃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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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太医柳远正为禾昌问诊把脉,安康也进了宫,在两人身旁交谈,照看着。
就在方才,禾昌晕了过去,是柳远即时赶到,在他的救治下,禾昌才睁开了眼。
“皇兄,您可把安康吓死了......” 安康说着,脸上的确留有少见的惊慌神色。
禾昌勉强一笑,他的身子他自己知道,怕是没多少日子了......,“春夏秋冬,乃一年四季,这冬天......总是要来的......” 他勉力说道。
“皇兄......” 安康眼角已泛出泪光,她噙着泪,喃喃轻喊着这个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温文和蔼的大哥。
禾昌努力移开了眼神,看了看柳远,问道,“子昉阿,依你看,朕还有多久日子可......可活?”
子昉是柳远的小字,他轻皱了眉,低头不语。
“子昉......你直说吧......” 禾昌虚弱地说着。
安康也用焦急地眼神等待他的答案。
“臣尽全力,可保皇上撑过今年冬天。” 柳远拱手表示。
现在已是六月了......意思是,最多也就是半年馀的时载了,安康坐了下来,扶着额,这个坏讯来的太快,她一时还缓不过来。
和安康相较,禾昌倒是镇定许多,可能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笑着,“子昉,你先退下,朕和安康有话说。”
柳远起身跪安。
柳远出去後,安康坐到了床边,等着禾昌和她说话。
“安康......” 禾昌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咳了几声,安康不舍,握住了他的手。
“安康......大魏如今是昌隆盛世,而朕已是迟暮之年,如此拖着这副身子,弄不好,怕是要坏事......古来多少事端,都是发生在权力交替之时......”
安康沈默听着。
“李范和高道远之事,朕思索许久,问题的症结,终究还是出在朕已年迈老去,而文德尚未登基,大魏朝政这才有了空隙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文德年少英武,颇具才干,若是能够早日即位,对大魏而言,才是好事阿......”
“柳远医术高明,朕担心他拼尽全力留下朕的命,可朕却已无力治理,如此一来......谋反之人便会前仆後继而来,朕不想成为大魏,不想成为独孤氏的罪人......”
老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了,年有四季,春夏秋冬,他不想因自己老弱的身躯,拖了整个大魏和独孤氏的後腿,且文德年轻有为,胸有大略,由她即位,他很放心。
“皇兄,文德虽然优异,但毕竟还是年轻,由您再教几年,不好吗?” 安康懂他的意思,极力想着说法,宽慰道。
禾昌莞尔一笑。
“不还有你吗?”
“朕的妹妹,比朕更懂得与朝臣周旋,更懂得朝中平衡之势的道理,朕觉着,有你帮着文德,很够了。”
安康赶紧摇了头,“安康不懂这些,要说也都是些皮毛而已,还都是皇兄教的。” 说完,一双大眼里头打转着的泪水终於夺眶而出。
她知道禾昌几乎是在说遗言了,用手背拭着泪,像个孩子。
“你这孩子......乖......别哭了......”
禾昌是个病人,此时却反倒安慰起了安康,就和安康幼时一样,不管什麽事情,只要安康哭了,他总是安慰着她。
安康抽着泣,说不出话来。
“还说自己没本事,那夜,朕审李范时,李炎老将军不是你去请来大殿的吗?”
夜审李范,禾昌只有告知几位老臣重臣,且消息封锁,李炎为何会出现在大殿,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安康去把他老人家请来的。
安康停了哭声,“是。” 她承认道。
安康知道,禾昌一直对李家有忌惮,他们自恃功高厥伟,过去常对独孤氏不敬,此次御前会审,是一次扳倒李家的大好时机。李炎老将军一向自律甚严,自不会容忍自身的直系血脉中出此两个叛逆之辈。
只要把他老人家请出来,借刀杀人,不但不会玷污皇上名声,还可以藉机成全李家一门英烈,让世人觉得皇上不计前嫌,心胸大度,此乃一举数得之计。
不过,安康也明白,禾昌不会愿意用这样阴险的方法除去李家,这事只能由她来做,所以她一得知尹国公和姜太师连夜进宫,猜到是禾昌正夜审李范,当下便立刻出发去了李府,大致说明情况後,就把李炎老将军载到了宫里。
“那你还说,自己不懂?” 禾昌假意嘲笑她,“最懂朕心的,不就是你独孤安康?最懂得治国之道的,还不就是你独孤安康了?”
安康被他一逗,终於露出笑容。安康还欲说些什麽,可禾昌累了,安康唤了柳远进来,和他问了几声,就起身离开了正殿。
时值日落,安康一出正殿便被眼前万丈的的橙光蒙了双眼。她抬起手遮着,眼前的一轮红阳吸住了她的目光。
日暮西山,东隅已逝,日月既往,不可复追,此乃千古不变的道理。然而大魏新的太阳,即将要升起了。
第13章
逆贼伏诛,尘埃落定,宫里头恢复了往日从容的步调。可是,尹续卿的心,却正刚掀起波澜。
正当拂晓,续卿没睡好,醒了过来,她侧身看着身旁熟睡的文德,脸上显得平静,可心中却是夹杂千头万绪。她察觉到文德似乎有事情瞒着她,两人已同房多日,可是文德不但从未碰过她,甚至可以说是连一点企图都没有。
似乎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坦白说,这样的情况,续卿在大婚前不是没有想过,但在当时,独孤文德对她而言,还是一个颇有距离的存在,二人行房,又都是女子,她只当是人生中一次重要的仪式,并没有太强烈的执着。
更何况独孤文德是太子,本就位於天山顶峰,权倾天下,若是真看不上自己,只要太子妃的位子稳当,她觉得自己也还可以处之泰然,不至於有太多无谓的想法。
可此时非彼时,经过连日来的朝夕相处,独孤文德在她心中已是那样真切,那样鲜明的存在,要说自己没有得失心,是骗人的。
她的目光从文德身上移开,看到床头边的小桌上,立着一块光滑的青色长石,那是宫里的嬷嬷向她提过的,青莲石。
青莲石,为独孤氏一族所独有,专用於皇帝或太子行床第之事。大婚那夜,这块青石也一样立於床头。後来因为文德的伤势而短暂收起,自两人同房後,又重新摆放在床头。
续卿还记得,因为自己的母亲早逝,大婚那时,宫里派来教她房事的嬷嬷说,青莲石透亮如镜,光滑如玉,初摸时冰凉,握在手上久了会随之温热,若是在体内...
续卿觉得耳後一阵热,不敢再想。
“在想什麽呢” 文德初醒,见续卿望着自己失神,微笑问道。
续卿收了心神,腼腆一笑,“没什麽。”
文德起了身,梳洗过後,续卿替她换上朝服,两人简单用过早膳,文德就上朝去了,这几日都是这样,之间没有多馀的眼神交集。
相敬如宾......
文德走後,续卿轻叹,目前只能用这四个字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了。她重新坐下,决定要好好理一下思绪,她不想这样下去。
这几日,续卿常不自觉地想到那个系在文德腰间上系结,那个位子的确不是文德自己构得到的,且,据她的观察,文德也不像是会在外边随意脱去外挂朝服之人。即使心存疑惑,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问,也不能再想,就算文德外面真的有了其他女子,那也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处理得了的,也不是现下应该关心的。
当务之急,是如何增加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提升自己的地位......
记得同房当夜,文德站在窗前,似早在等着她。见她进来,文德伸手灭了几盏烛火,房里顿时暗了下来。接着她走到了她身前,低下头,摸着她披在肩上的发丝,轻声问,“有一件事,你要诚实回答孤,不可隐瞒。”
续卿抬起头,等待文德的问题。
“你的心里,可已经有人了?” 文德认真地问。
“若是你已有心上人,尽可向孤坦白,孤可以保证,日後对你绝不会有任何为难之处。”
文德的这番话,看似体贴,可却让当时的续卿觉得自己脑内傻了一下,她一向精於数字,无论多麽复杂或大笔的计算都难不了她,可这一切似乎超出了她可以理解的范围。
为什麽文德会觉得自己可能已心有他人?
为什麽她会想到这个可能?
而自己,却没有想过文德的心是否属於她。
太多的为什麽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什麽意思?”思索了许久,续卿终於开口。
“孤不想你过的不开心。” 文德说。
这句话更奇怪了,自己看起来像是有任何一点不开心的样子吗......续卿实在不解,她不解为何文德会如此说。
而且,更令人在意的是,从她的说法,意思是,在自己面前,她有绝对的自信,能够把持得住。续卿对自己的外貌还是有一定自知的,文德的态度不免让她的心里扬起了过去没有过的不悦感和征服的欲望。
她略蹙了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文德。
“若是我真有心上人,太子又能如何,难道有朝一日让我们终成眷属吗?”良久,续卿反问道。
“凡事都有所欲为,与所应为。这一点,太子生在宫中,应该比我更为明白才是。”
文德没有回答,表情像是同意自己话中存在的矛盾之处。只见她慢慢坐在了床前,双手扶住额,“是孤不好,不应如此问你。”
“太子看是累了,今日就歇下吧。” 续卿淡淡地说,她上了床,也没再多话,拉上被子,转头睡去。
文德也没继续话题,她熄了剩下的蜡烛,睡在了续卿身旁。可以感觉得出来,她对两人之间的碰触,很是谨慎小心。
直至今日,两人都未再提过行房之事。
怎麽说呢......文德还是一个温柔的人,只是从她那夜的反应,续卿如今想来,觉得自己几乎可以肯定,她的心里大约是有了别的女子,估计,就是那个替她系上系结的人......
续卿是念过书且明白事理的,性子又沉着,她深知欲擒故纵的道理,这件事情急不得。
只是没想到才刚成亲,自己就要这样使着小女子的心思,续卿感到有些无奈。她走到院中,抬头看着天空,想起早逝的母亲。别的女子,待嫁之时,都有母亲教导那些夫妻相处之道,可她没有,只能靠自己摸索。
若是母亲还在,说不定就可以帮自己解决眼前的难题了.......想到母亲,霎时间,续卿脑中灵光一闪,她想到了,说不定能够正中文德下怀之计。
眼看今日天气不错,既然决定了,续卿也不罗嗦,算好文德下朝的时间,就把霜月唤来。
续卿告诉霜月,今日想去母亲的坟上看看,让她先去准备着。
“太子妃怎麽突然想到要去看太夫人了!?” 霜月显得很是吃惊。
霜月是续卿的贴身侍女,对於太子和太子妃之间房事的矛盾自然是知情的,她也烦恼着,不知道怎麽可以帮得上忙,却没想到太子妃此时竟想去看已经走了许多年的母亲。
不过,吃惊归吃惊,霜月还是立刻去备车了。备好车,主仆二人正当出门,如续卿所料,在东宫门口就遇上了刚下朝的文德。
“上哪去?” 文德问。
霜月向文德禀明去处。
文德一听续卿是要去看已逝的母亲,眼神一变,沈默许久。
“孤可以一同去吗?” 文德开口问,眼睛看往一旁站着的续卿。
霜月抬头瞧了瞧自己的主子。
续卿假意思考了一会儿,朝文德点点头,文德立刻跟在她身後又走出了门,连衣服都没换,还是一身沉重的朝服。
续卿像是发现了,上车前向文德说,“先去更衣吧,伤还没好全呢。”
“无碍。” 文德微笑着答,顺手便扶着续卿一同上了车。
霜月在旁见着文德的贴心,心里喜滋滋的。
续卿的母亲,葬在大凉城郊外的一片山头,美景茂林,很有诗意,一点悲戚之情也没有。续卿站在母亲的坟前,双手合十,想起幼时往事,还是禁不住地红了眼眶。
文德安静地在续卿身旁看着。
“谢谢你,文德。” 续卿突然说道,眼睛还是直视着母亲的坟头。
“何出此言?” 文德不解地问。
而且,这还是第一次听见续卿唤自己的名字,有点不太习惯。
续卿站在坟前,仍合着掌。虽然是在自己巧意安排之下,文德才会一同前来,可文德果真如自己所想,主动开口请求一同前来祭拜,这份心,已足够令她感动了。
不过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要真的说起来,未免肉麻了些。
文德只见续卿抿嘴一笑,摇了摇头,“没什麽。” 她说。
对这样寡言的对谈已经习惯,文德凝视着已经长了些许杂草的坟头,自顾自地蹲了下来,“孤的母亲,也是在孤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她说,一边动手清了清坟头两旁的杂草。
续卿低下头,默默听着。
“孤的母亲,出身卑微,非但入不得祠堂,连个坟头都没有,怕犯忌讳,孤不能提起她,只能在心里想着她。” 文德平静地说着。
“说要想着,可是孤却是连她长什麽样都记不清了......” 文德拍了拍衣袖,站起了身,茫茫看着前方。
“你既已与孤成亲,你的母亲也可以说是孤的母亲,以後若是还来,就叫上孤吧,孤陪你一起,好吗?”
文德的话说得很柔,随风飘荡,自然也飘进了续卿的心里,埋入了心房深处。
续卿还是一样沉静,脸上不见任何波澜,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
经过这些日子,文德觉得自己算是有些懂她了,她笑笑道,“太子妃这是应允了。”
续卿回笑着看她,文德笑得很暖,眼神中尽是旖旎。
第14章
一旦过了夏天,在大魏,最重要的节日就是中秋了。团圆之节,每年的中秋,按规矩,皇帝都要亲自巡视北方的锡安大营,以慰边关将士的劳苦功高和思乡之情。
今年禾昌的身子是去不了那麽远了,文德是太子,照理应该由她代为前去,可是,经过上次婚宴行刺之事,禾昌又病重,她也不敢轻易离开大凉。
文礼过於粗枝大叶,自然是不行,在禾昌的建议,和朝臣的同意下,最後决定是让安康前往锡安,代替禾昌看望前线将士。
安康不是习武之人,此次去锡安,文德总归是不放心,她特别叮咛赵顾,让他们格外注意北耳弥的动静。遇事一向沉稳的她,鲜少地身旁也有了焦躁的氛围。
安康府内,公主即将启程,沉香晃了好几圈府内,确认有没有东西落下,还有是不是都上了马车,公主难得出一趟远门,太多繁琐之事要打理,她忙的是焦头烂额。
安康和文德待在房内,做临行的话别。老皇帝还病着,朝中之事多如乱麻,文德抽不开身,只能来安康府送她。
“别沉着脸,本宫不在,你不正可以和文礼一起,再上盈春阁去找那些青楼艺女吗?”
安康见文德这些天来,总是垮着的一张脸,心里有些开心,但又不想她继续这样担忧,只能开玩笑安慰。
“不会再去了。” 文德听见关键字,知道她的意思,勉强笑了一下,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开玩笑看来是没用。
虽然听见沉香在院外的声声催促,安康还是让她再等等。
“不用操心,孤没事,” 文德看安康似乎是在挂心自己,瞄了一眼窗外说道,“你保重自身就好,快去快回,走吧,沉香都催了好几声了。”
“恩。” 安康应声。
两人走出院外,一行人早已在等着了,上车前,她最後随口问了文德,
“你和赵承,不是相处的不错吗,此次本宫去锡安,要不要帮你代话给他?”
谁知,不问还好,文德听了直接眉头一锁,“不用,有什麽好说的,你快去快回就好。”
“真有什麽事情,孤自己会和他说。” 说完,文德还补了一句。
而且,口气比听到安康又提盈春阁时还差。
“哦~” 安康轻笑,“好,知道了。”
文德点点头,和沉香道别几句,确认了车队装备齐全後,目送安康的车队缓缓驶出自己的视线。
记忆中,都是安康送她,都是安康担心她,像这样与她送别,文德还是第一次。
文德咬了咬牙根,觉得这心情果然是不太好受。
老皇帝的身子是越来越不行了,虽有柳远照看,还是敌不过老天,安康前脚刚走,禾昌又晕了过去,好不容易才又醒了过来。
文德几乎没有离开宫里,整日在旁陪着,觉得伯皇父不久前还能够照常上朝,处理政务,甚至还审了谋反大案,怎麽身子突然就变成这样,她心里很是担心。
禾昌睁开眼,吃力地朝她招了招手,文德赶紧迎上前去。
“文德,陪朕聊聊。” 禾昌的声音已如气丝。
看着这样虚弱的禾昌,文德眼前一茫,她忍着不让泪水滴下来。
“朕知道自己资质平庸,论武不如你的父亲,论才不如安康,在兄弟手足之中,朕算是最没用的一个。” 禾昌慢慢地说。
文德摇头,“伯皇父,侄儿从未这样觉得,大魏不能没有您。”
“对你和文礼,朕觉得很亏欠,” 禾昌叹了口气,连叹气,看起来都是耗费相当大的力气,“当年禾盛与你母亲相好时,朕是太子,但却没有能够说服先皇,接纳你们的母亲......”
“伯皇父......这些事,您别挂心了,要说,也等您身子好了再说。” 文德实在不想听伯皇父现在说这些,像是在交代身後事。
禾昌勉勉一笑,“好,朕不说。” 他顿了一顿,让文德扶他从床上坐了起来,“那换你给朕说吧......趁着安康不在,你就没有什麽话要和朕说的吗” 禾昌坐在床上,枕着背,问向文德。
他的问话犀利,瞬间就没了方才虚弱的样子,眼神充斥着帝王的威严,足以令周遭的所有人感到内心压迫。
文德脸上带着泪,完全愣住了。
禾昌原本心思就细,但真正令他起疑的,还是文德在大婚遇刺之时,那声直接呼喊安康本名的大吼,那是发自内心,毫无隐藏的情感,禾昌当时就在两人身旁,看的真切。
“你以为能瞒到什麽时候,朕是皇帝,你是瞒不了朕的。” 禾昌严峻的语气中,夹杂了点无奈。
文德不知怎麽回答,只能跪下。
“这件事情,侄儿实在不知如何向伯皇父禀报。” 文德跪在地上,决定据实以答。
“是怕朕知道了,要你和安康断了吧。” 禾昌追问,虽然不是在审人犯,但的确还是那样令人无处躲藏的口吻。
文德沈默许久。
“是。” 她终於回答。
禾昌咳了几声。
“若是朕真要你们断了,你该如何?”
文德抬起头,看向老皇帝。一向温文和蔼的他,此时脸上却是少见的严肃之气。
“侄儿......觉得自己断不了。”
文德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是在此时,她早已决定要坦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文德一双明亮的眼睛,勇敢地看着床榻上的禾昌。
老皇帝的眼神从上方俯视而下,文德的眼神,让他想到了,过去禾盛带着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女子,出现在先皇面前,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就是说要和这个女子长相厮守。
文德眉宇之间,和她的父亲独孤禾盛很是相像,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睛,认真起来,简直就是如出一辙。当时的禾盛,也是这个眼神,也是这样看着自己......
禾昌闭上眼,按着眉心,他不想重蹈先皇的覆辙。
“安康那边,朕先不说,” 他重新睁开眼说,“可是文德,你要知道,尹国公是我大魏栋梁之臣,为大魏尽心尽力,付出许多。他的女儿,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绝对不可以背弃她。无论你喜不喜欢,尹续卿都一定要是你的太子妃,要是我大魏的皇后。”
禾昌直接明了的告诉文德,“不然,朝臣会对我独孤氏寒心的。”
“侄儿明白。” 文德俯身在地,专心听着。
当初禾盛的事情,已经是成了遗憾,无法挽回,所以禾昌不想过於刺激文德,总是希望她在感情上能够随自己的心意。可是既然对象是安康,事关朝政,有些该说的事情还是要说的。
“太子妃知情了吗” 老皇帝问,语气已和缓许多。
“应是不知。”
禾昌点点头,“那就好,此事能瞒着她就瞒着她吧......”
“这个事,朕不会和安康提,也会锁着消息,你心里有数就好。”
“侄儿明白伯皇父的意思,会有分寸的。”
禾昌让文德站了起来,心里还是放不下,最後对她交代了一句,“记得,不管发生什麽事情,放在最前头的,永远是我独孤氏的江山。”
文德看着禾昌,“伯皇父,侄儿发誓,必以我独孤氏为重,绝不会做出有害大魏之事。”
老皇帝拿到文德的保证,心中大石这才落下,让她退了下去。
文德出了正殿,回想方才伯皇父的质问,觉得像是经历一场心灵上的严刑拷问,她仰望着满天星空,深深地叹了一大口气。文德知道续卿还在东宫里等着她回去,但今日,她莫名地想找文礼喝上一杯......文德上了车,往敬王府而去。
安康才刚走,人都还没到锡安,文德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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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朝宣开始会说话後,敬王府内就没有安静过,以前灵宛只要应付文礼一个大孩子,现在加上一个小的,灵宛成日地追着他父子二人身後嚷嚷,也算是热闹。
文德没让通传,径自进了王府,还没踏进院子,就见朝宣直直地朝她冲了过来。
“快~吃~饭~” 从後方压上的,没有意外就是灵宛。
文德一把抱起朝宣,捏着他肥嫩嫩的白脸。
“太子~?” 灵宛见了文德,有些诧异,赶忙让人去告知文礼。
文礼一知道文德来了,立刻出来迎她。没一会功夫,几个人就坐下吃饭了。
文礼看出文德有心事,也不说破,等大夥都用完晚膳,灵宛带着朝宣下去之後,他让人备了酒,悠悠地问。
“怎麽了?” 文礼替她斟了一杯。
文德反常地一饮而尽,文礼傻了傻,想想,还是又斟满了一杯。
“伯皇父今天问我了。” 就这样喝了几杯後,文德终於开口说道。
“问什麽?” 文礼听没明白。
“姑母的事。”
文德言简意赅,看似无谓不惊,但文礼感觉得到她内心的波澜动荡。
“那......你怎麽说的?”
“孤自然是承认了。” 文德一边喝着,一边说道,“只是伯皇父似也认为,此事不能张扬。”
“尤其不能让续卿知道。”
文礼点着头,表示认同,“是啊,若是让尹国公知道了,可能不是什麽好事情。”
不过,说到太子妃,文礼来了兴致。
他知道自己的亲生姊姊,从小就冷静正经,但她现在一边是姑母,一边是太子妃,两个人都不是好惹的,这下究竟该怎麽办。
“那你和太子妃,如何了?” 文礼假装随意的套着八卦。
“怎麽了,没如何阿。” 文德还是拿着酒杯,没有发现文礼的企图。
“什麽叫做没如何?难道太子妃就什麽都没察觉吗?”
对於夫人女子这样的存在,文礼这两年是再了解不过了,灵宛的嗅觉何其灵敏,同样都是女子,即使文德再努力隐瞒,朝夕相处之下,文礼不相信太子妃没有察觉到什麽。
“真没有。” 文德说。
“唉,我乾脆直接问了吧,你和太子妃之间,就没有亲近吗......” 文礼把酒壶用力一放,直接了当的问了文德。
文德总算听出他要问什麽了。
“没有。” 文德淡然地喝下眼前的酒,回答他。
文礼简直不敢置信。
这样她还敢说太子妃什麽也没察觉......自己的枕边人,同房都没亲近,怎麽可能有人会不多想。
这如果是他自己,早怀疑灵宛是不是有别人了。
不过,文礼转念一想,这或许也代表太子妃是个沉得住气的女子,自己也不需要太过於担心了。
最重要的,还是帮忙瞒着文德和姑母之间的事情......
还有就是文德对太子妃的心未免太松懈了些......
文德不知道文礼一个人在想些什麽,她想到禾昌逼迫的眼神,还有他越来越虚弱的身子,她的内心顺时充满不孝顺的愧疚感。
文德摇了摇头,赶紧又多喝了几杯,希望能够冲淡一些这种负面的情绪。
马上就是中秋了,文德和文礼在敬王府内闲聊至深夜,中间还三不五时传来灵宛气急败坏的吆喝和朝宣的嬉闹声。
文礼拍了拍文德的肩,
“尽量喝吧,我陪你,今晚就在我这睡了吧。太子妃那里,我会派人过去说一声的。” 文礼早喝茫了,他眼神涣散,脸上全是红的。
文德点点头,看文礼这副样子,终於笑了。
第15章
经过十几日的长途跋涉,安康抵达了锡安大营。赵顾和赵承早早地就在城门口等着了。
这趟路不算好走,崎岖颠簸,两人直到见着安康,这才放下了心。
安康小时,赵顾因为经常往返大凉与锡安传递消息,与她之间还有过照面,不过这几年赵顾长居北方,已许久未见安康,今日一见,也是惊叹安康的倾国之色。
赵承站在父亲身旁,除了几句请安的问候,就只会站着,木讷地说不出别的话。
安康的马车在两位将军的护送下,驶进了大营。大帐前,安康下了马车,和两位将军简短交谈着。
赵顾因为自己还有军务在身,无法一直跟在安康身边,交给别人又不放心,故命赵承在这几天,务必保护公主的安全。
“大将军,本宫身旁有沉香一个侍候就够,实在不愿多添你们的麻烦。” 安康说。
“公主多虑了,不麻烦。” 赵承站在一旁,突然出声道。
帐内安静,赵顾和安康都有些被他吓到,因为他从安康来了之後,还没主动说过什麽话。
赵承既然如此说,安康也不好再拒绝。不过,她还是敏感地注意到了他话中显而易见的好意。
赵承带着安康来到专为她安排的大帐前,位置隐蔽,即便是要靠近,都需先通过重重守卫的看守和监视。
马车上的物品一箱一箱地被搬了下来,沉香已经领着兵士,收拾好了内部。
“这些人,都是臣的亲信,请公主放心,若是有事,臣不在您身旁,只要交代他们,他们每一个人都一定找得到臣。”
赵承站在帐外,指着外面几十个全副武装,面无表情的魁梧大汉,认真说道。
安康点了头,没有和他多说什麽。
这时,沉香走近了两人,“公主,马车上的东西都卸下了。” 沉香禀报。
“那......臣告退,公主先歇息,有事情再叫臣。” 赵承向安康行礼道。
沉香看他是要走了,赶紧一个箭步追了上去。
“赵将军,请留步。” 沉香小声喊道。
“怎麽了?” 认出她是安康的侍女,赵承连忙问。
沉香微皱了眉,有些为难地开口,
“奴婢是要问将军,这......大营内可有沐浴的地方......?”
赵承眼睛顺时睁大,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这件事情我怎麽忘了!”
大营内当然有沐浴的地方,只是都是男子,又是军营,设备自然简陋些,更何况还不怎麽隐密。过去文德也遇过这个问题,可她不在意,总是挑个没人的时候,让人守着,迅速地就冲了个凉,所以这次赵承才忽略了。
但,现在是安康公主,怎可如此怠慢?!
赵承想了一下,和沉香说,“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他想尽快处理这件事情,大步地就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什麽,又折回来,和沉香说,“姑娘若还想到什麽,尽管开口便是,千万不要委屈了公主。” 他叮嘱道。
沉香答了声,赵承这才离去。
“这个赵将军,虽然是武人,但人挺不错的阿......” 看着他的背影,沉香在心里思量着。
沉香转身进了大帐,安康似听见了她和赵承的对话,她对沉香说,“沉香,本宫在锡安的这几日,你替本宫擦身就好,不需沐浴。”
赵将军......奴婢对不起您,让您白忙了,沈香心想。
“还有,你去通传一下赵顾,说本宫等等想和他一同用晚膳。”
安康一边脱去外挂,一边对沉香下达着指令。大帐内设备简陋,不比安康府,可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是在思考着其他的事情。
沈香記下了,没多问,应声称是。出帐前,安康再叮咛了一次,“记住,别再麻烦赵将军了。”
这个赵将军,指的自然是赵承。
独孤安康,这二十年來对她献殷勤的人无数,她见过的爱慕眼神要多少有多少,就连文德当初,都没有瞒得过她。
虽然,只凭抵达锡安后和赵承的几次对话,她当然还无法肯定赵承对她的态度,若是平时,安康可能会给点时间,或者试探一下,但此时非彼时,如今还有了文德的因素,她打算乾脆地拉开和赵承之间的距离,宁可错杀,以免多生事端。
安康再清楚不过,自己一直都是议婚的热门人选,尤其感情之事,若是处理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赵顾很快地就将晚膳准备好,安康入座後,随意吃了几口,自知不懂用兵,也不和老将军闲聊,屏退了下人,直接切入这次禾昌让她跑这一趟的真正用意。
“其实,安康此次前来锡安,是有一事,要替皇兄转达大将军。”
赵顾感觉到安康的认真,又是传皇上话,他起身就要跪下,安康示意他不必如此,他才重新坐回。
“公主请讲,赵顾必谨遵皇命。”
安康知道他的忠心,压低了声音,“大将军,实不相瞒,皇兄的身子,怕是不行了......”
赵顾闻言,大吃一惊。
“皇兄的意思,是千万要稳住军心,尤其北方,未免北耳弥趁虚而入,加上前些日子发生谋刺之事,所以才让安康先来向大将军通传一声。”
安康冷静地说着。
赵顾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只一下就回过神来,他佩服皇上的深谋远虑,的确,很多事情是要先安排好的,才不会乱。
“赵顾听明白了,一定稳住北方,请皇上和公主放心。”
安康仔细地看着赵顾,确认他是真的效忠禾昌,才放心了些。
“这件事情,不可外传,安康相信大将军自有分寸......” 安康暗示道。
赵顾会过意,“军国大事,老臣明白,连赵承,老臣都不会向他透露半句。”
“不过,老臣还是希望,皇上能够......能够永保康健之身......” 赵顾眼眶一红,对这个消息还是难以接受。
安康稍微安慰了他老人家。
话已传到,安康此行的任务也可说是完成一大半,她向大将军告退後,回到了自己歇息的大帐。
安康听文德说,这个时节,锡安几乎是不会下雨,夜里抬头,都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
果真如此。
这是安康离开大凉最远的一次,不似宫中城墙环绕,这里一望无际,月色也比大凉显得更为皎洁,感觉也安静许多。
隔千里兮共明月,即使是不善舞刀弄枪的安康,身在这锡安大营,也多少染上了几分壮阔之感。意惹情牵,她不知道,文德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看着夜空,想念着她。
安康走进帐中,沈香服侍她睡下,在几声马蹄声中,安康闭上眼,逐渐睡去。
第16章
柳远今日一大早,就在正殿外等着下朝的文德。
“柳太医,怎麽了?” 文德很少看他神色如此紧张,连忙问。
柳远也不多言,他把文德拉到了无人之处,“太子,依臣之见,还是把公主赶紧叫回来吧。”
“什麽?!你的意思是......” 文德大惊失色,虽然知道伯皇父大约是撑不过这次,但也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连中秋都撑不过吗......柳远点头,是默认了。
“好,孤即刻让人去传,柳太医,千万别走漏了消息。”
文德再无二话,即刻回东宫发了密函,给远在锡安的赵顾和安康。
只是如此,文德还是不能放心,谋刺之事阴影还在,背後主使还没揪出来,难保这些人不会卷土重来。
文德想想,伯皇父大约就是这几日了,事关重大,还是去了敬王府,找到了文礼。
她先和文礼说了柳远的话,文礼听了也是不可置信。
但他还没反应过来,文德就接着说,“文礼,之前孤要你查的楚琉璃,你查清楚了吗?”
文礼摇摇头,“只知她以前是住在北边一个叫做临翟的城里,剩下的就不知了。”
“原本是想,等伯皇父身子好些後,我再亲自跑一趟临翟的。” 文礼说。
罢了......文德也放弃了,总之她一双眼睛盯着盈春阁,应该不至於生出什麽事情。
“这几日,孤会把朝宣送到隐密安全之处,先别留在王府了。” 她说。
独孤朝宣是独孤氏血脉,文德之後,除了文礼和安康,就剩下他,自然是要保护好他的周全。
这层心思,文礼也是明白的。
在文德的安排下,灵宛和朝宣隔日就离开了敬王府,文礼也住进了东宫,以防突生什麽事情。
想到禾昌,文德固然悲痛,但她是太子,此时有比悲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文德回到东宫,召集自己在禁军里的亲信,部署密谈着。权力交替之时,无论如何,都要稳住以独孤氏为首的大魏的朝政。
她已许久未在东宫待上长时间,即便是回来,也是简单沐浴过後,又去到正殿陪在禾昌身边。连日的疲惫高压之下,文德实在撑不住了。
她结束和亲信们的密谈後,走进房门,也不管自己还没换衣洗浴,二话不说就往床榻上倒了下去。
晚了,续卿不知文德回宫,只疑惑房内怎有烛光,才踏进门,就看见文德沉沉睡在了床上。
一双鞋就随意脱在了床边,外衣也没换,更别说被子也没盖好了,续卿一看也知道,她是累坏了。
她走近了文德,凝视了下她的脸,有几缕秀长的细发散在脸上,续卿伸手替她拨了拨。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文德这样熟睡
续卿知道,文德是一个警戒心很强的人,过去两人同睡,只要有稍微的风吹草动,文德一定会惊醒,没有一次例外。
但这次,文德没有醒来。
续卿为她盖上被子,灭了烛火,转身便出了房门。
霜月跟在她身後,不明所以。
“太子妃,今晚您不和太子睡同一间房吗?” 霜月在後头问道。
续卿停下脚步,一时没接上话。
她不知道如何跟霜月表达,每晚与文德同睡时,文德的谨慎小心,而她,现在只想让文德好好地睡上一晚。
“让太子好好睡吧。” 续卿转过头,和霜月说道。
思来想去,最後只剩这句。
续卿知道霜月没听懂,但也不解释了,和文德之间,究竟如何,就连她自己,也还弄不明白。
暂且,就先这样吧......
在霜月的伺候下,续卿褪去衣裳,沐浴更衣,今晚就先睡在了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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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在锡安,一收到赵顾的通报,知道是从大凉来的消息,感觉到是出事了,立刻赶到了赵顾的军帐内。
“公主,这是太子发来的。” 赵顾将手上的信交给安康。
信上的密封还没拆,赵顾只从密缄的封法,就认出是文德所发。
安康一看,脸色大变。
她将信递给了赵顾,赵顾一看,也是面色凝重。
“公主,老臣即刻安排您回去大凉。” 赵顾将信纸烧了,当机立断地说。
安康当然同意,只是她不忘提醒赵顾,“大将军记住,难保大营中没有北耳弥的眼线,不可慌乱,让人看出什麽才好。”
“这点,老臣明白。”
“恩。” 有赵顾的保证,安康放心不少,只要锡安这边稳,剩下的,文德在宫里就好处理了。
赵承对於这些并不知情,只知安康要离开,他本打算送安康出城,便站在营帐前等着,却不想是被安康委婉地拒绝。
“赵将军,本宫独来独往惯了,这几日已经烦扰甚多,深感歉疚,本宫有沉香陪着就行,将军请回吧。”
安康心急如焚,一说完,也不管赵承的反应,自己上了马车,急忙地返回大凉。
她走的匆促,可地上马车离去的痕迹还在,赵承看着,无奈之下,用脚尖踢了踢。虽然时间很短,但他感觉得出,公主对他很是冷淡,对自己也没松了紧戒,甚至有点刻意疏远。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独孤安康的美名冠天下,赵承年轻,又是朝廷的一品将军,前程似锦,有鸿鹄之志,他眼里会有安康,是一点也不意外。
还是要立功......他相信等到立下了足够的功劳,到时自己开口,皇上一定就会赐婚。况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满腔诚意,相信一定可以感动安康公主的
赵承对自己许下承诺。
第17章
安康快马加鞭,回到大凉,直奔正殿,文德和文礼都在禾昌的床榻旁,太医柳远也是,只是神色凝重。
所有人见了安康,都让出一条道来。
床榻上的老人,安康看得出,他坚持着,只剩下奄奄的一口气息。
安康颤抖地走上前,眼泪直接流了下来。
“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变这样了...?” 她望向柳远问道。
柳远低着头,似是有苦难言,只好看向文德。安康随着柳远的视线,摆过头来,也盯着她。
文德不得已,只能照实说。
“伯皇父......已好几天未喝药了......” 文德哭肿着眼,几近啜泣道。
安康对文德的说法不能接受。
“什麽意思,什麽叫做好几天未喝药......”
文德看着安康,话哽在喉咙,说不下去。
文礼在旁边,已经哭的像个孩子,他抽着泣,“伯皇父身边负责喂药的侍从说,伯皇父似是知道自己......就让他们把药倒了......”
安康一听,眼泪又掉了下来,皇兄.....安康不舍,她她再了解禾昌不过,知道禾昌为何如此做。
禾昌是不想拖着自己的身子,成为大魏的累赘。他自觉不懂用兵,也上不了战场,因此对他来说,这是自己能够为大魏做的最後一次牺牲。
床榻上的禾昌听见安康的声音,用力地睁开双眼,举起手指着安康,在空中胡乱比划着。
知道是在找她,安康连忙迎上前去。
“你们......都先下去吧。” 禾昌微弱地说。
众人听命,行礼告退。
“安康......” 禾昌像是看不清她了,只能茫茫地喊着她的名字。
“皇兄,安康在这......” 泪水倾泄而下,安康牵起禾昌的手,紧紧握着。
老皇帝用尽全力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她。
禾昌的眼神,安康再熟悉不过了,他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看着自己,眼神中有疼爱,也有纵容。
但此时,更多的,是责任的托付。
“文德年轻,她什麽都好......但朕担心她过於感情用事,就像她的父亲.......当年一样......” 像是怕时间不够用,禾昌喘着气,和安康交代着。
“你要.....你要帮着她......”
安康只能点头,“安康明白。” 她说。
禾昌听了,突然大力地握紧了安康的手,还使劲的撑起身子,
“安康,你一定要答应皇兄......有你在,绝不让文德做出什麽糊涂事。”
这句话,禾昌几乎是用了全力,全身都在发抖。
讲到文德,安康心虚,瞬间被禾昌这样的执着给震撼住,心里一愣。
“答应朕!” 没听到安康回应,禾昌急了,他喊道。
“安康定会帮助文德成为一个有为之君。” 安康终於说。
禾昌直直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好,朕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独孤氏的先祖,和那些为大魏死去的将士们了......”
“朕这一生,没什麽作为,庸庸碌碌,但最起码守住了大魏的尊严,也算是为大魏留下了一个好的皇帝......”
禾昌开始喃喃自语,安康知道这已是弥留之际。
虽然如此,但是关於自己和文德的事情,她还是想在他死前,亲口告诉他。
“皇兄,安康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是有关文德的......”
这样的开头,禾昌怎麽会不知道她要说什麽,老皇帝摆了摆手,让她别说下去了。
“别说了,朕都知道。” 他轻声说。
安康对他知情,很是意外,但现下,悲伤还是盖过了一切的情绪。
“安康......文德会是皇帝,你知道和一个皇帝相爱,会有多辛苦吗...?” 禾昌看着她,心疼地问。没有责备,他的第一句话,还是在关心着安康。
一个皇帝,心系天下,任何人一旦坐上这把龙椅,她的心中,都不可能只装有一个人,更何况这个皇帝还是文德。文德不是昏君,她心里多麽看重大魏,世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也就是说,从文德登基的那一刹那起,安康就注定了要伤心难过。这些,身在高位,处在风口浪尖十多年的禾昌是再清楚不过了。
身为长兄,他舍不得安康这样辛苦。
他的妹妹,从小受尽宠爱,整个大魏都可以在她脚下,被她任意指使,可没想到安康却偏偏选了那唯一在她之上的一个。
过去文德是太子,对自己的权力和责任还没自觉,可之後呢......
太多太多的担心,禾昌不知如何说,也没力气说了,他无奈地闭上眼,吐了一大口气。
“皇兄说的,安康不是没有想过......” 安康确认他停住话,这才开口说。
“其实安康也曾犹豫过,可是最後,觉得自己实在断不了,与其这样,不如就相信一次吧。”
觉得自己断不了......这两个人说的,基本上是一样的,禾昌在心里想着,嘴角透出一层浅笑。
罢了,这种事,就交给她们自己吧。
“皇兄,要不要叫文德进来?” 安康看他来了精神,轻声问道。
禾昌摇头。
“该说的,朕都和她说了......” 说完,禾昌顿了顿,像是做了什麽决定,本已黯淡的双眼又重新亮了起来。
“安康,你去传朕最後的一道旨意,”
安康闻言,起身跪在了地上。
“即刻,革尹国去公丞相之职,以及姜启堂的太师职位......就说朕怀疑他们结党营私,败坏朝纲,让他们都待在自个儿家里,没有新皇的命令,不许踏出府邸半步。”
禾昌连到死前,都还在想着帮文德开道,稳定治国根基。
这是老方法了,尹国公和姜太师是大魏重臣,在朝中势力太大,禾昌怕文德制不住,只有他先动手,再由文德来复了他们的家族荣光,有这层情在,如此一来,这些人才会对年轻的新皇感恩戴德,宣誓效忠。
安康明白禾昌的用意,立即起身去传,等她回来,禾昌已经没了气了。
哭声从正殿传了出来。
皇上驾崩,大凉的城墙和守卫,整夜站哨,燃起火把,这是在送他们的皇上最後一程。黑夜中,负责传令的校尉,脸上带着泪痕,一鞭子一鞭子地抽,在大凉的街道上奔驰,要将消息立马传达到各地。
独孤禾昌,四十三岁即位,大魏第二十三世皇帝,享年五十五岁。
在位期间,对外力抗北耳弥的侵略,对内维持鼎盛的经济,平衡朝中局势,仁慈爱民,的确是个出色的守成之君。
三日後,新皇的登基大典举行。年仅十八的独孤文德,在百官的注视下,以及各国使节的朝拜声中,登上皇位。她是大魏第二十四世皇帝,也是第十一个女皇帝。在大典上,坐在她身後的,是辈分几乎等同太后的长公主独孤安康,而坐在她身旁的,是方收到礼部所发诏书的皇后,尹续卿。
新皇登基,文德立即下令,将尹国公和姜太师官复原职。东升的旭日,一个新的国君,大魏朝政将正式走向一个崭新的局面。
[第一卷完]
第18章
独孤禾昌病逝,独孤文德即位,大魏的最高政治权力发生移转,这个消息自然是很快就传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北耳弥的耳中。
北耳弥的王城,塔兰城,年轻的昆仑汗塔塔尔,和他最信任的挚友,左贤王胡胡儿,在塔兰的王宫内。
塔塔尔眼中露出狡诘的目光,他手里拿着的,是大凉的细作刚送到的密信。
“独孤文德......” 塔塔尔抚着自己下巴的一缕胡子,微笑着说道,他的微笑是难以解读的复杂。
马邑山一仗的仇,塔塔尔还记着,当时塔塔尔早就知道大魏是由太子独孤文德领军,照理说敌明我暗,应是可以将之一举击溃,却没想到,一个女子......当时是自己过於小看她了。
长久以来,北耳弥和大魏就分庭抗体,各据一方,两国在边关上引火交锋是常有的事,至於强弱,双方互有胜负,算是平分秋色。
但有一点,昆仑汗塔塔尔有自信,是北耳弥绝对胜於大魏的。
没有别的,就是细作的数量。
这是北耳弥的老战法了,他们十分擅长在敌方阵营中安插细作,再藉机挑拨,以从中得利。
因此,塔塔尔对独孤文德,还有独孤氏,虽然相距大凉千里,但却是对之了如指掌,就像是在大凉长了眼睛一样。
塔塔尔知道独孤文德刚成婚,将军李氏一门全灭,独孤文礼的夫人姜灵宛替独孤氏生下了一个男孩,还有独孤安康,天香国色之名,冠夺群芳,塔塔尔虽还未能一见,但对於传闻中这样貌美的女子,心里早就垂涎已久。
想到独孤安康,他抿了嘴,笑得更加邪恶了。
左贤王胡胡儿站在一旁,他刚从塔塔尔口中得知独孤文德即位,正低头沉思。
锡安之战,胡胡儿也算是吃过亏,现在对独孤文德也不敢小觑。尤其,在他看来,虽然大魏的皇位传承一向平稳,不会生出什麽大事,但此次,大汗明明事前已经多布了眼线,可各地边关丝毫都没有什麽动静,毫无破绽,就这样悄声无息地,一瞬间就完成了权力的移转,实为不易。
大魏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
“大汗,除了独孤文德即位的消息,信上还有说些什麽吗” 胡胡儿问。
胡胡儿和塔塔尔从小一起长大,深得信任,彼此间亲过手足,也只有他可以对塔塔尔这样直接的说话。
塔塔尔收起了笑容,摇摇头。
“似乎是被大魏那边注意到了,到处是独孤文德的人马,暂时无法探听到什麽有用的消息。”
“是那个被带到青楼里,叫做琉璃的女子吗” 胡胡儿抬起头来,继续问道。
“恩......” 塔塔尔沉吟应着,朝胡胡儿点了点头,眼神中又闪过狡诘的一抹邪光。
那个眼神,几乎是塔塔尔所独有,外人看来或许不舒服,但胡胡儿是很熟悉的。
塔塔尔原本想尽方法,将楚琉璃放到了大凉城最大的青楼盈春阁,只是一着棋,想钓到平日时常流连此地的,大魏敬王独孤文礼,却没想到,琉璃她却连太子独孤文德都见着了面。
这真是得了长生天的恩赐......塔塔尔作梦都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这样顺利。
幸好那个叫做千红的老鸨是个识货的......
这个楚琉璃,左贤王胡胡儿也见过,很美,是老昆仑汗身边留下的女子,虽然不清楚她的来历,不过胡胡儿能够感觉得出来,塔塔尔对琉璃很重视,把她视作与大魏对阵,北耳弥这方最值钱的筹码。
“大汗,她......不会背叛我们吧......” 胡胡儿有些担心。
在他看来,琉璃是深入敌方阵营,更与独孤氏有过接触,日久生情,或是生死交关,权力诱惑之下,难保她不会变节求生。
塔塔尔一听,仰天长笑。
“你放心,她不敢。” 他十分肯定地告诉胡胡儿。
“为什麽!” 胡胡儿不知塔塔尔的信心从何而来,“大汗,琉璃她是个女人,即使现在忠心,可日後她要是喜欢上了大魏的什麽人,是什麽都做得出来的......”
塔塔尔没等胡胡儿说完,举手打断了他。
“不必担心,本汗手上,有着她最重要的人......至於其他,你就不用知道了,”
塔塔尔眯起眼,沉沉说着,
“不过,本汗可以告诉你,楚琉璃绝对是我们,最可以一刀致命,也最万无一失的一枚棋子。”
说完,塔塔尔的嘴角,再次溢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诡谲笑容。
“属下明白大汗的意思了。”
“总之一句话,胡胡儿,你听着,” 塔塔尔从王位上站起,走到窗边,望向南方,指着大凉城的方向说道,
“本汗一定会踏破锡安,直取大凉,夺她独孤文德的项上人头......至於独孤安康,本汗要看到她跪在本汗面前,求本汗放过她独孤氏一族,向本汗摇尾乞怜的样子。”
北耳弥的昆仑汗,塔塔尔,咬着牙,忿恨地说着。
马邑山一役,就是毁在独孤文德的几千兵马,这个耻辱太深,他还无法忘记。
如今,独孤禾昌已死,对北耳弥和大魏两边来说,这都是一场新局,北耳弥虽然没有富庶的经济和充足的粮食生产,可是他们有强大的骑兵部队,还有豺狼嗜血的凶残性格。
塔塔尔清楚分析着局势,大魏能够派上场的武将,如今只剩赵家,功高震主,必生嫌隙,大魏未必占得上风。
楚琉璃,这个人,塔塔尔知道自己要好好利用,她的身世,老昆仑汗临死前,只告诉了他,连琉璃自己,都没有完全知情。
楚琉璃的母亲,就是老昆仑汗攻打邠城时,当时大魏的镇北大将军,独孤禾盛,他带在身旁的女子,陈氏。
当夜,陈氏虽被叛徒李坚偷偷放出,可是老昆仑汗黄雀在後,一进城,随即下令捉住了她。
那个老奸巨猾的老昆仑汗,怎麽舍得放掉这个价值千金万金的俘虏,他为隐匿消息,假装陈氏已死,却是私下将她养在身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女子的来历。
过了几个月,陈氏在北耳弥的塔撒城宫中,生下了琉璃。琉璃的生父,老昆仑汗也不知道是谁,可能是禾盛,也可能是李坚,也可能是他自己。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孩的母亲,也生下了独孤文德和独孤文礼,尤其独孤文德,过去是太子,现在则是大魏的皇帝。
琉璃的价值,不言可喻。
而老昆仑汗已死,这个秘密,只有塔塔尔知道。
所以,塔塔尔觉得,既然独孤文德已经一只眼睛注意到琉璃,这段时间,还是不要有过多的动作,以免被大魏抓到,打草惊蛇,反而坏事。
塔塔尔和胡胡儿商量,觉得正是秋冬之际,不利作战,决定先观察情势,养足兵马,待有利之时机成熟,再一举攻之,才是明智之举。况且,锡安一役,北耳弥损失惨重,要重振旗鼓,对大魏再次发起大规模的战争,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恐怕需要好几年的休养生息,才有可能办到。
不过,有一个人有不同的意见,这个人,是塔塔尔的妹妹,天瑰。
她在门外听见汗兄和胡胡儿的对谈,有了意见,不甘沉默,便走了进来。
“冬季是我北耳弥最为脆弱之时,这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独孤文德和赵顾也知,全天下的人都觉得,我们不会在这时候进攻,”
无视自己的汗兄觉得被冒犯的表情,天瑰清脆地高声说着,“但就是如此,我们才要趁其不备,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才行。”
胡胡儿见她进来,“见过公主。” 他行礼说。
塔塔尔则是撇过头,对她说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那你说,我们拿什麽去打 哪来的粮草 这麽冷,还有谁要去打仗” 塔塔尔一连串的问题,丢向天瑰。
天瑰不语,只是嫣然一笑。
“你笑什麽!” 塔塔尔看来是生气了。
“笑你们男人怎麽那麽傻,” 天瑰走近,坐在了塔塔尔身旁的位子上,“汗兄,你忘了父汗是怎麽打赢邠城之战的吗......”
塔塔尔被她一说,侧头想着。
“公主指的,是反间计吧。” 胡胡儿说。
天瑰朝他点点头。
“沙场上的仗,难打,可是人心里的仗,更难打。” 她转头,向塔塔尔说道,“大魏再会打仗,也都是些沙场上的仗,是要刀刀剑剑用血拚来的。可是,我们北耳弥擅长的,是人心里的仗,是可以杀人於无形,甚至能够兵不血刃的。这,不就是父汗过去最常教我们的吗”
“是有理,那依你的意思,我们该怎麽做呢” 塔塔尔有些被说服,向她问道。
“让我去一趟大凉吧。” 天瑰说。
“靠那些细作,总是成不了什麽大事,要成事,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让我去和那个楚琉璃一起,两人联手,我就不信,她独孤文德的江山,坐的就这样稳。”
塔塔尔眉头一皱,对这个方法似乎不满意,胡胡儿也是,但他一下不知怎麽反驳,只能看着塔塔尔,让他想想办法。
“不成,” 塔塔尔说,“你不像琉璃,你长的就不是大魏人,你这样子,连锡安边关都混不进去的。”
天瑰无语,她发觉自己的哥哥真的是思想单纯,笨的可以了。她起身,走到塔塔尔身边,在他耳朵旁覆上,好一阵的窃窃私语。
塔塔尔的脸上,显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可是,这样未免太危险了些......”
“她独孤文德在马邑山上,五千兵马,难道就不危险吗” 天瑰反问,“汗兄,我再说一次,要成事,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天瑰绝顶聪明,果然,一讲到马邑山,塔塔尔立刻下了决断,
“那好吧,本汗会安排好一切,你自己小心便是。”
“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这一点,天瑰像她的汗兄一样,很有信心。
胡胡儿在旁,什麽也没听懂,只知道天瑰好像是要去大凉了。
“你若是出事,本汗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扔在那的,这一条,本汗要先和你说明白。” 塔塔尔最後提醒着天瑰。
“知道了。”
天瑰好像完全不把塔塔尔的警告当一回事,她只和他随意交换了个眼神,就退了出去。
塔塔尔虽然话是说的这样绝情,但心里还是为她有一层考量,他觉得天瑰应该是安全的,因为,他还有楚琉璃这张保命符在,即使天瑰不幸落在大魏手中,独孤文德到底也不敢拿天瑰如何的。
况且,天瑰说的没错,要成事,还是要靠他们自己才行......
塔塔尔到底是个成大事的料,既然下了决心,他也不迟疑,着手就去筹划方才天瑰和他说的,
反间之计。
第19章
大凉城内,国丧期间,百姓心中的哀戚之情还没散去,千红也让盈春阁停了一个月歌舞,以尽哀思。
盈春阁的艺女们,利用这段空闲,想家的就回老家看看,留在城里的,就每天和三五姊妹四处溜达,只要不出格,千红也都通融了。
原本夜夜笙歌的青楼,变得空落落的,显得冷清。
琉璃待在房内,她既无家可回,又无心上街游玩,这几日,都是像这样一个人待着,捧着新出的歌本,一遍又一遍地练着上头新填的词曲。
还有,等待......等待那些,昆仑汗发来的密信。
琉璃也不知道昆仑汗是怎麽将密信送进来的,只知总是在自己回房後,那些信,就会压在书案的书堆下,而她每次看完後,就在上头写下回信,再重新压回,只要出了房门,信就会被收走。
这一年来,几乎都是这样的流程,琉璃已经很熟悉了。
屏除每次收送消息时地心惊胆跳,在大凉的日子,琉璃过的是舒适写意。
千红是个老实的生意人,从来没有难为过她手下的艺女们,琉璃身为盈春阁的头牌,不但举止得体,又得独孤氏的厚爱,千红对她自然更为看重。
独孤氏......那一晚,琉璃心里着实一惊。
按昆仑汗原本所设想的,她来到大凉,首要目标,应是敬王独孤文礼,却没想到,千红告诉她,那夜进门的,会是敬王的姊姊,太子独孤文德。
一听到是太子,琉璃心里一慌,不过,倒不是因为她是女子的缘故。
在大魏,独孤氏的喜好是不需隐瞒的,盈春阁的女子们在千红的调教下,学艺专精,自然知道如何侍候。
琉璃是担心,自己的身分会被揭穿。毕竟,独孤文德不比敬王,她的一双眼睛,琉璃没有把握自己瞒得过。
幸好,太子只是问了几句关於自己的身世,便没有再往下追究。而这些,琉璃也在与塔塔尔的密信上,都如实交代。
然而,她没有在密信中向昆仑汗提及的,是後来发生的事情......
琉璃是从她们之间的对话,判断出那个穿着男装闯进的,就是太子的姑母,独孤安康。
她久闻安康公主的大名,却没想到,她的身上的气势,竟是这样令人震慑。
从那夜後,琉璃再也没看过太子,或是任何一个与独孤氏有关的人,只感觉自己周遭的警戒似乎多了起来。
看来,还是被太子盯上了。
细作的身分,绝对不能泄漏,琉璃深知这点,所以这段时间,格外留心,不敢有任何失言,或是做出什麽会被人察觉异状的奇怪举动。
塔塔尔那边,似也明白这点,已许久未对她发来消息。
所以,琉璃昨夜沐浴过後,看见书案上夹着的字条,还有些感到吃惊。她确认四下无人,回了几个字,便又放了回去。等今日一早,一如以往,字条已不在原处了。
密信里没提到什麽,只说,天瑰公主要来大凉了......想也知道,是为了刺探大魏新君,独孤文德。
大魏与北耳弥,什麽深仇大恨,什麽忠心爱国,她都不想管,她只在意自己的母亲,只有自己听令行事,每一步都按塔塔尔信上所说的去做,才能保母亲平安......
打小,琉璃就意识到,自己和母亲的存在,是不那样一般的。琉璃自出生就与母亲分开,被老昆仑汗带在身边,做他的侍女,被严加看管。在塔兰城,老昆仑汗为她的母亲另外安了处所,重兵看守,像是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好生养着,却也难见天日。
两人只有在得了允许时,才能够相见。
老昆仑汗拿她的母亲,扣住了琉璃,同样地,也用琉璃,扣住了她的母亲。
昆仑汗塔塔尔和天瑰公主的手段狠毒,琉璃心里是清楚的,更甚他们的父亲。自己到大凉後,收到的每封密信,上面都有母亲的掌印。母亲不识字,那掌印,一定都是塔塔尔拟完信後,强押母亲盖上的。
想到这里,琉璃又哭了,塔塔尔为了让自己能够轻易认出是母亲的掌印,甚至还......琉璃用力咬着下唇,捡起衣角,拭去泪水。
“琉璃,开门,给你泡了红糖水。” 房门外,是千红的声音。
琉璃整了整心情,前去开门。
“怎麽了,哭了” 千红眼利,见她眼眶微红,立刻就问了。
琉璃站着,苦笑了下。
“没什麽,就是......” 她实在说不出自己是想妈妈了。
千红是在青楼看尽铅华的人,怎会不明白琉璃这样年轻女子的心思,她领着琉璃坐下後,替她倒了杯温热的红糖水,安慰道,“咱们做这个的,总会有想家的时候,要不是临翟实在太远,我就差人,陪你回去一趟看看。”
千红的关心和照顾,琉璃一直都心存感激。
“大妈妈,其实不回去,待在这里也挺好,那里,也已经没有什麽我认识的人了。” 琉璃喝了口红糖水,柔婉地说。就连对千红说话,也是那样轻声细语。
“倒是大妈妈您,这一个月都没开门做生意,行吗” 琉璃放下茶杯,开口问道。
千红被她一问,心都暖了,从来都是她主动关心这些手下的妹妹们,这还是第一次有艺女关心起她来了。
“这你放心,” 千红得意地笑了出来,“只要有皇上在,敬王在,我这盈春阁就倒不了。”
“可他们,不是好一阵子没来了吗”
“人是没来,可你没察觉吗,他们的眼睛,是一直在盯着呢~” 千红媚然笑道。
“琉璃,我能瞧得出来,你非池中之物,只要你待在我这盈春阁,总有一天,是会飞上枝头的。”
千红突然话锋一转,对琉璃说道。她的一字一句,琉璃都听见了,但琉璃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分毫,千红所期待的兴奋感。
“飞上枝头吗......” 这个,琉璃想都不敢想。
千红见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也没再继续说了,把红糖水放着,叮咛关心几句,就出了房门,去操烦别的事情。
琉璃望着桌上的那壶红糖水,发着愣。
她连命都不算是自己的,还遑论什麽飞上枝头呢......她无奈地站起身,继续练曲,母亲的事也好,天瑰公主的事也好,暂时她什麽也不想去想了。
第20章
“姑母,累了就先歇歇吧,先吃点东西。”
在禾昌的灵堂前,安康已经连着守了好几日,文德看着跪在地上的她,不舍地说道。
在文德的半强迫下,安康才站了起来。
禾昌一直以来都很疼爱安康,现在禾昌逝去,安康心里的哀痛伤悲,可以想见。文德不知怎麽安慰,只能尽量抽出时间,陪在她身旁。
大魏对於皇帝的丧事,几乎是一切从简,礼法上算是很宽松的。考量新君初登帝位,政务繁忙,故也无立下非得亲自守丧的规矩。
文德因朝政之故,无法每日前来灵堂,大部分的时间,便由皇后尹续卿代她守丧。
安康和续卿,在文德大婚後,两人平日未有交集,没想到竟是在禾昌的灵前,才有了碰上面的机会。不过,续卿性子不多话,安康又因为伤心难过,两人虽是几日来的朝夕相处,却也没说上什麽话,各做各的事情,各尽各的哀思。
更别提,安康看续卿,又是另外一层心思了。这心里负担实在太大......就连内心一向强大的安康也受不了。
幸好,还有文礼,文礼几乎每日都会带着朝宣,前来灵堂。他通常一待就是半日,与安康和续卿一同用过午膳後,才会离去。
敬王夫人,姜灵宛之所以没来,是因为她又怀上孩子了。
灵宛又有身孕,这可说是文德登基後,大魏的第一件喜事,还是天大的喜事,总算是冲淡了些宫中弥漫着的,先皇驾崩的伤悲。
文德扶着安康走出灵堂,先去用偏室午膳。
偏室内,文礼和皇后尹续卿已经将膳食准备好了,文礼甚至已经坐在了位子上,招呼着文德和安康。
“姑母,您多吃点吧,您吃得这样少,身子会受不住的。” 文礼夹着菜,向安康说道。
安康只是微笑,一边坐下,一边摇了摇头。
一张木桌四个边,文礼坐在安康和续卿中间,文德坐在他对面,四个人位子坐的恰恰好,说实话,这段时间,安康觉得这应该是自文礼出生後,自己最感激他的时候了。
续卿的礼数家教甚高,她用膳时几乎没说话,只是专心吃着手边的饭菜。不过,如果有人向她问话,她还是会回答的,不会失礼。
“皇后,你也多吃些。”
文礼最会观察情势,早就察觉出姑母对皇后的尴尬,他若无其事地也夹了菜,放到续卿的盘中。
续卿同样回了他一个微笑,不过并没有碰文礼夹给自己的菜。
这几日,都是这样的氛围,文礼已经习惯,他向文德摆了个“我也没办法了”的表情,自顾自吃着碗里的饭。
朝宣还小,吃得急,一溜烟似地跑去院子玩了。
“太子哥.......疴不,是皇姊.....疴不,是皇兄才对.....” 文礼看着坐在对面的文德,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但一时又不知怎麽称呼文德。
文礼被称呼搞得恼了。
“我说,皇上我称您皇姊不行吗” 文礼说,“我这声太子哥哥,以前每次都叫得莫名其妙,您明明是女的,为何就我非得开口叫皇兄阿!” 他说。
“没为什麽,祖制宫规。” 文德回答,“不然,朕自己是不在意的。”
文德也僵了僵,她还没习惯自称“朕”。
文礼又夹了菜,继续说,“规矩也是人定的,既然是人定的就可以改,照我说,这守旧的观念,趁着您刚即位,正好可以改改了。”
“况且,到底皇姊还是皇兄,不就我一个人的事吗,其他人也不必改称呼阿。”
的确如此,文德觉得文礼说的有道理。
“也对,” 文德点点头,“不然,下回你就直接......”
文德话还没说完,文礼就开心地叫了,“得~~~臣弟谨遵皇姊之命~~~”
安康原本只是听着,见文德这样乾脆就同意文礼改了称呼,有些讶异。
“文德,你就不怕朝臣有意见 到底是几百年来的规矩阿......”
文德转过头来,向安康说道,
“姑母说的是,这是几百年来的规矩了,但侄儿觉得文礼说得不错,这守旧迂腐的观念,是可以试着改改。”
文德一顿,吃完最後一口,放下了碗筷,“况且......侄儿觉得,这只是件小事,应该无碍的。”
看文德用完了膳,续卿也跟着放下了手上碗筷,拿起手纸擦了擦嘴角。
突然院中一阵哭声传来,是朝宣在院子里跌倒了,文礼叹了口气,出去看了看情况。
“皇姊,姑母,皇后,我先回府了~!!” 文礼抱起脚上流血,还不停哭着的朝宣,一脸无奈地向偏室里的三个人喊道。
文礼一走,桌上的气氛就凝结了。
续卿的安静,文德是知道的,并不是因为发现什麽,而是性子本就如此。但文德到底是年轻,她想和安康两个人独处,有续卿在,她总觉得不自在。
“姑母,侄儿有一事想和您商量。”
文德想了想,还是煞有其事地先出声,打破了三个人僵持着的氛围。
续卿一听,知道文德的意思,她把霜月唤进来,收拾收拾了桌子,就和霜月一起退出去了。
“何事” 见续卿走远,安康问。
连日的操劳,丝毫没有减损安康的美貌半分,她的眼神直直地看向文德。
被她这样看着,文德情不自禁地脸上一红,差点就要吻了上去。但这毕竟是伯皇父的灵堂前,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已经是皇帝了,还这样容易脸红” 安康见她害羞,故意揶揄道,“说吧,到底何事”
文德将自己的椅子挪得靠近了安康些。
“伯皇父的圣身,後日就要在齐山下葬,侄儿是想,让姑母陪侄儿,一同去齐山,主持下葬仪式。”
齐山,位在大凉城的东南处,历代独孤氏先祖都下葬在此处,皇家陵地,大凉百姓都称呼齐山为灵山,对之很是崇敬。
先皇在齐山的下葬仪式,按礼,是要由新君主持的,所以文德势必得去,但除此之外,文德心里对此行却还另有打算。
她其实是想和安康两人出宫去一趟,等下葬仪式结束,利用那一点时间,她们可以微服逛逛大凉,还能尝试一下各家酒楼内,那些素日无法大啖的招牌糕点和佳肴。
还有就是,任何人都看得出,安康最近情绪太低落,文德担心她过於伤悲,也想藉此机会,虽然只是短短两日的来回,带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安康怎麽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她浅浅地笑了笑。
“本宫去,可以,可皇后呢”
安康早已看出续卿是个心思极细之人,想到方才文德一用完膳,她就跟着放下碗筷的样子,像是这样的小动作,都足以显示她的细致入微。
“续卿! 她自然是留在宫里。”
果然文德对这方面,是一点也没概念,应该说,她一开始就没想到皇后。
听到文德亲昵地直接唤皇后的名字,安康脸色一僵,她其实介意这点,但一直没说出来。
“你和本宫走的这样近,她就不会察觉出什麽吗” 安康还是担心。
“姑母放心,绝不会。” 文德笃定道。
安康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侄儿觉得,她对侄儿并无什麽太深切的情感,当初大约也是出於父命或皇命,才与侄儿成婚的吧。”
“而且,她性子很静,是不会对此多有言词的。”
文德难得多说了几句,向安康解释着。
安康低下头,轻扶着额,思索文德所说的话。
说实话,她也想像过文德和续卿相处的样子,但真的想像不出来,这两个话都这样少的人,待在一起究竟是什麽样的。
“走吧,陪朕出去走走~好吗~” 文德的眼睛闪闪发光,哄着安康。
这样的文德,安康哪里拒绝的了,她的内心其实早就投降了。
“你既自称朕,那就是强迫了,本宫能不答应吗” 她轻挑眉眼,笑着妥协道。
那一笑,足以倾城。
文德再难自禁,她往安康身上一靠,将她搂进怀中,没给一点反应的时间,就覆上了她粉嫩温软的娇唇。
“恩......”唇上突如其来的滋润,安康一征,回过神来,由下而上,是她再拿手不过的角度。安康一手扶住文德的後颈,一手拉住她胸前的衣襟,慢火暖意,温柔地回应着,年少炙热的她。
第21章
如文德所言,对於安康要一同前去齐山之事,续卿什麽也没多问,还表示说,在长公主离府的这两日,对於姜灵宛和敬王府这边,她身为宫里的女眷,自会多加留心。
当然,续卿会特别提到姜灵宛,是有原因的。
姜灵宛这一胎,怀的并不轻松,她害喜的厉害,几乎是成天地吐,加上女子怀孕,本就容易腰酸背疼,**发肿,为了能够让她过的舒坦些,文礼让敬王府的上上下下全都卯足精神,文德也叮嘱太医柳远时常过来照看,里里外外都看得出独孤氏对姜灵宛和她腹中孩儿的看重。
文礼本就一向拿女子孕事没辙,听闻皇后说了话要帮忙,他自然是要厚着脸皮领这个情的,一早,送走文德和安康前去齐山的车队後,他就抓了个机会,从府里开溜,不见踪影。
文礼之所以从府里出来,不是为了闲晃躲事,他悄悄率队,来到大凉城的城郊外,在一户隐密清幽的宅院前,下了马。
这里人烟罕至,只有几户种地人家,看得出平日里鲜少有外人前来。
两个多时辰的路程,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文德前段时间所交代的,让他调查楚琉璃之事。
独孤文礼,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闲散懒惰,但他真办起事来,还是很靠得住的。
文礼思虑周全,考量到楚琉璃与盈春阁,这层敏感的身分,还有姑母,如今的长公主,独孤安康,在大凉城里眼线众多,势力根深蒂固,自己若真要动手查起来,肯定是瞒不过她那关。
为了皇姊和姑母之间的感情,他便决定先按着,前几日就私下派人去临翟暗访,等到安康去了齐山,算是离宫有段距离,他这边才敢有大动作。
宅院内,已有十几个身材高壮的男子在等着。
这些人,是宫里的密探,全都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尤其对文德和文礼忠心耿耿,誓死效忠。
在他们右臂的肩头上,全都纹有一朵小小的兰花,上面有着自己人之间才能辨明的花纹。
“青兔,查出什麽消息,快报上来。”
文礼进屋就问。
“启禀敬王,属下们依令前往临翟搜索,临翟城小,不一会功夫,就找到了敬王所说的那个青楼,还有那个青楼里的大妈妈。”
回话的是一个穿着黑衣,头戴包巾,打扮成商队马夫的男子。
他是这支密探小队的统领,青兔。
“只是......”
青兔,看向文礼,欲言又止。
“只是什麽,快说下去。” 文礼不耐地下令道。
青兔拱手,继续向文礼报告,
“只是那个大妈妈,双眼已瞎,还有些疯傻,属下是什麽也没问出来。”
“什麽叫做疯傻是真疯还是假疯 ” 文礼斜着眉毛,用力拍了一下桌案,
“还有,她怎麽瞎了”
“属下知道敬王会有疑问,人,属下已经带回来了。”
“好,带上来。”
等了一会儿,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十几岁,头发灰白,双眼已瞎的老嬷嬷,被两个大汉扶着,来到文礼的面前。
文礼走上前,仔细地瞧着。
老嬷嬷骨瘦如柴,脸颊凹陷,一点也看不出曾是个青楼的大妈妈。
文礼看向青兔,青兔向他投以一个肯定的眼神,说明的确就是此人无误。
文礼再走近细看,老嬷嬷的双眼,明显是被人戳瞎的,且此人下手狠毒,伤口刺得很深,不知是何居心,为何要下如此重手。
“大妈妈”
文礼在老嬷嬷的耳朵旁开口,轻声叫道。
老嬷嬷没什麽反应,可能感觉出自己身旁似乎有很多人,她不安的蜷着身躯,全身发抖。
“敬王,您要大点声,她耳朵似乎听不太到。” 青兔在旁提醒。
文礼又再叫了一次,这次几乎是用喊的。
老嬷嬷像是受了惊吓,从椅子上跌了下来,终於说话,一开口就是求饶,她扯着沙哑的嗓子,哭声叫道,
“别,别再找我了,你们放过我吧......” 老嬷嬷哭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她跪在地上,不断地胡乱磕着头,“我给你们磕头,求求你们了,别再折磨我了......”
文礼疑惑的眼神,从这个老嬷嬷转向青兔,青兔只回了他一个莫可奈何的神情。
“都是这样吗” 文礼小声问。
“启禀敬王,是的,好像是受到过很大的惊吓。” 青兔说道,说完,还补了一句,
“不过,这个老嬷嬷除了下跪磕头,说些语无伦次,到处求饶的话语,其他时间若是开了口,就是在哼唱着一首歌。”
文礼一听,敏锐地察觉到青兔提及的这首歌,应该是关键。他朝青兔点点头,先让人把老嬷嬷带了下去,并吩咐手下好好看管。
他打算等文德回来,让文德自己来一趟,看看这个老嬷嬷。
“歌什麽歌”
等房内只剩下青兔和他两个人後,文礼才问。
青兔皱了眉,摇摇头。
“是什麽歌,属下听不出来,只听得出是温婉的曲调,感觉上并非我大魏的歌谣,不知是不是在青楼,那些女子会唱的小曲。”
文礼坐在靠背的木椅上,一边听青兔说话,一边用手轻敲桌案,陷入沉思。
灵宛有孕在身,不可能麻烦皇后一整天看着,他也总不能彻夜不归,坐在这里等老嬷嬷开口唱歌吧......
这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又懂小曲的人,来这里守着,帮他听听青兔说的,那首老嬷嬷口中哼唱的歌。文礼脑里想到千红,可是调查琉璃,这件事情是文德要他私下进行,不能声张,他只能断了这个念头。
罢了......文礼托着头,实在想不出办法了。看来,只能先搁着,等文德从齐山回来,让她自己看着办。
“青兔,你在这里给本王看好了,这个老嬷嬷是皇上要的人,等皇上回宫,会要见她的。”
“属下青兔,谨遵敬王之命”
等文礼步出宅院时,天色已黑,他翻身上马,领着三五随从,最後吩咐青兔道,
“如果有什麽急事,即刻向本王回报,不许出任何差错。”
玉兔和一群密探,没作声,只举起右手,向文礼比着手势,这手势的意思,文礼自然明白。
他调转马头,一个挥鞭,扬长而去。
不管这件事情结果如何,文德要他去查的事情,总归自己是可以向她有个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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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山上,禾昌的下葬仪式,很顺利地在进行。
按独孤氏始皇,独孤解元,所立下的开国祖制,皇帝的墓碑上不许刻碑文,其用意在於,勿使独孤氏的子孙为求後世声名而急於建功,或是朝臣藉此歌功颂德,独孤解元担心若此风气形成,长久下来,对大魏的长治久安,并非有益之事。
故,禾昌的墓碑上,仅仅刻着“大魏第二十三世皇帝” “独孤禾昌” 这几个大字。
禾昌就这样,与历代独孤氏地先祖,长眠在这有灵之山的土地之下。
从正午开始,文德和安康就在齐山上的独孤氏祠堂,为禾昌祝祷。
独孤氏的祠堂,并不像一般人家的宗祠,只是一间矮房,而是像个寺庙道观,还有几个家传的守陵人住在此处,为独孤氏把守重地。
祝祷的仪式很长,要一连持续到戌时,除了短暂地用膳歇息,其馀时间都必须在先祖的牌位前跪着。
所以,当戌时一过,文德和安康脸上的疲惫,可以想见。
“皇上,长公主,奴婢已将房间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安置。”
祠堂内负责侍候的侍女,上前恭敬地说道。
独孤氏祠堂是不准旁人随意进入的,所以沉香没有跟在安康身边。
文德扶安康起身。
安康的身子没有文德来得强健,也比文德年长的多,哪里受得了这样长时间的跪姿,她才一站起,便双脚发抖,使不上力,整个人只能靠在了文德的身上。
“没事吧。” 文德不舍地看着她。
“没事,先扶我回房。”
虽说是让文德扶她,可文德看她这样,哪里肯听话,弯下腰,一个使力,就抱起了安康。
安康没有出声制止,是真的有些累了。
她勾着文德的脖子,满是红晕的双颊往文德温软的怀中一倾。
芬香沁心......是文德的味道,安康脸一热。
为了不使文德察觉自己的心思,她不自觉地把脸一转,却是往文德身上又埋进了些。
文德一心想让安康尽快歇息,对怀中女子的滚烫浑然未觉,就这样抱着她,走进房内。
将安康放到床上後,文德就命祠堂的侍女去备好热水,让安康净身沐浴。
“你先回房吧,她们会侍候好本宫的。” 安康别过脸,向文德说道。
文德本想亲手替安康洗身沐浴,听她这样一说,再不情愿,也只得悻悻然地“恩”了一声,却还是站着,没走出房去。
侍女很快备妥了水,进房来服侍安康脱衣,安康看着文德,用眼神下了逐客令。
满怀的兴致被这样一扫,文德心里自是百般无奈,而且有侍女在,她还不能有微词。抿了抿嘴,袖子一甩,转身走回自己房内。
安康见她这样反应,忍不住轻笑。
欲擒故纵......有些事情就是要像这样钓着,文德这样年轻,在这层心思上,到底是玩不过安康的。
盈春阁那次,除外。
但安康猜的到,那次文德和床上的女子会在一起,应该是文礼的主意。
其实,文德明明不用想也应该知道,难得出宫,没有宫规,没有皇后,两人可以这样独处的夜晚,安康怎麽可能轻易放过......
第22章
“文德,还醒着吗”
文德坐在床缘,正在看着此行身上随身带着的一些奏章,她听见门外安康的声音,将手上的奏章一放,前去应门。
文德没开口,而是直接地就开了门。
安康一征。
同样沐浴过的文德,褪了朝服外挂,身上只有一件罩衫,总是髻着的长发也放了下来。和平日英气不凡的仪表相较,现在的她,更多添了几分,本就身为女子的动人之姿。
这样的文德,安康是陌生的。
安康下意识地咬了自己的下唇。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心里终究还是忌妒尹续卿,忌妒尹续卿每夜都可见到这样的文德,更别说,她们还是同睡在一张床上。
“侄儿还没睡,姑母可愿进来陪侄儿聊聊” 文德问,还是那副正经模样。她的房内只剩几盏烛火,看上去,若是安康没来,看完奏章是真要准备就寝了。
安康抬起头,无需多言,只一个“你说呢”的眼神,就勾住了文德。
文德一把就将她拉进房,轻掩上门,从房里透出的烛光,没多久就全灭了。
房门外只站着三两个,终其一生都只住在祠堂的侍女,她们自是守口如瓶,文德和安康此夜,无论如何放肆,都无所碍。
上一次亲近,已是数个月前,是文德大婚遇刺伤愈之时。平日在外人面前,两人之间,除了文礼和沉香,还要想尽方法瞒着,恋得是这样辛苦。然而,心里头压抑许久的情感,在此时终於逮到一丝空隙,其威力之大,自是寻常人所无法想像比拟。
原本放在床上的几本奏章,散落在地。
奏章上面盖着的,是安康进门时,身上披着的毛挂。
即使文德已经息下房内所有的蜡烛,从祠堂主厅内,在先祖牌位前的几盏烛火,还是从门边的缝隙,透了进来。
床榻上的两个人,上下交叠,撩雨拨云,尽情缠绵。
安康褪去了所有,白皙滑嫩,有如凝脂白玉,她双手环住文德,舌尖抚过她的耳颈,眼里闪动着幽微橙光。
虽在下方,却掌握主动,这是独孤安康擅长的。
不过,相较於安康的一心汲取,文德的眼神闪烁,似乎是在顾虑些什麽。
“怎麽了”
安康察觉到文德的分神,索性停下。
“没什麽......”
安康微身坐起,一手把文德搂近身侧,轻轻卷起她散在耳际间的发丝,勾在耳後。
“你到底说不说”
安康的唇直接地贴在文德的耳朵上,语带要胁地问。
被她这样一弄,文德的耳朵全红了。
“可能是在祠堂内的关系,这里都是我独孤氏的先祖......” 文德转头,看向门缝间透进的烛光,意有所指地说。
安康一听,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就你方才这样表现,还敢说自己是独孤氏的子孙”
安康捏着文德的下吧,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故意激道。
大魏独孤氏,三百余年来,在军事丶政事上,均展现相当高的成就,不过更为众人所皆知的,是其床事上所长久流传下来的的高明技巧。
文德被她这话一激,有些怒了,没说话,眼神是安康没看过的深邃。
“恩...... 不服气”
床上分神,这样的大罪,安康哪会这样轻易放过,她轻声一哼,一使巧劲,便将文德压在了身下。安康侧着头,明眸凝视着文德,意思是要她给个说法。
“安康,你要是再这样激朕,是要付出代价的。” 文德暗哑地说,她的呼吸比方才更沉重,胸口的起伏也大了起来。
文德不知道,由於她平时话少,又都称安康“姑母”,所以像这样在床上叫着安康的名字,都能使她感到兴奋,效果远胜过那些索然无味的调情话语千万分。
“独孤文德......” 安康从上俯视着文德,滚烫的指尖沿着她的耳颈滑过,“你是不是忘了,这间房里,姓独孤的,不是只有你一个......”
文德喉頭一梗,發出“恩”的一聲。
“安康......” 她又低聲喚道。
果然,安康受不住被她这样唤着,睫毛一湿,眨眼间,狭缝出水。安康俯身,虽然明知不妥,但情难自制,,在文德洁净的脖子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吻痕。
文德用力地皱了眉,她被安康压在身下,她的声音,她的抚媚,还有她眼里的欲望,文德全都感受着,在黑夜微光中,这些都是最极致的诱惑。
文德无法再忍,她牙一咬,上身一翻,只一霎那,便重新取回了制空权。
“今晚,姑母怕是不能睡了” 她低沉地说,终於又露出了那少见地,满是情意的坏笑。
安康早已有准备,轻轻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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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大凉城的万家酒楼前,照常地排起长长的队伍,从店门口蜿蜒至转角,看不见尽头。
文德和安康也在排队的人龙中,文德换上寻常富贵公子的外衫,安康则是着了一般大户人家女子的衣裳,两人并着肩,已经站了半个时辰,只为了那每人限购一笼的万家糖糕。
“早知道排的这样长,就早点出来了......” 文德向来不喜欢挤在人群中,话中听得出有些不耐。
“要不是有人睡迟了,至於这样吗” 安康说。
两人昨晚折腾了几乎一整夜,加上又跪了一天,安康还好,还能自律,一早就爬起来梳妆打理,可文德年轻,难免贪睡,自然是起迟了。
文德自知理亏,不抱怨了,乖乖排队。
她的脖子上,吻痕还清晰可见,只是因为有衣领遮着,若隐若现,一般人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
好不容易,总算踏进了万家酒楼,两人找了个空桌坐下,文德随手招了个小二,
“小二,糖糕一笼~” 她喊道。
“这位客官,真不好意思,糖糕刚卖完了......这糖糕我们酒楼一天只做一百个,卖完就......” 小二像是背书一样地反射回答。
文德像个石头一样,她只听到“卖完了”三个字,後面就脑袋一片空白了。
排了一个多时辰阿......
文德坐正,一抬头,发现安康正冷眼瞧着她。
“没办法,吃点别的吧” 文德打起精神,苦笑说道,“这里我和文礼来过几次,什麽好吃还是知道的......”
突然,方才的小二跑了回来。
“这位客官,您运气真好,那边的客人听到您想吃糖糕,就让我把她手上的糖糕给你送来,” 说完,将竹笼放到了文德和安康的桌上,
“瞧,还热着呢~” 小二大声说,一手指着文德斜前方,正在柜前和掌柜说话的女子。
文德一脸欣喜,朝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去。
似乎是听到了小二的话声,柜前的女子转过身来,看向文德一桌,微微一笑。
不笑还好,一瞬间,文德和女子都愣住了......虽然两人只见过一次,但记忆太深,都能够一眼认出彼此。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就是盈春阁的头牌,楚琉璃。
因为待在盈春阁闲着,千红嘴馋,老是嚷嚷想吃万家酒楼的糖糕,楼里的艺女们又都跑光闲逛去了,琉璃才出来,想说替大妈妈跑这一趟腿。
正巧听见有人和小二的对话,听起来是想吃糖糕却没吃着,她想着自己可以改日再来买,便把糖糕让给了人。
没想到,那个想吃糖糕的公子,竟然是太子......不,是皇上。
琉璃傻站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再仔细看了文德,才发现她是微服。她身旁坐着的,看装扮是个女子,但女子的外貌,琉璃这样看过去,实在是看不清。
安康见文德神情不对,也转过头,朝柜前看去。
“别......” 文德来不及制止。
同样只一瞬,安康就撇过了头,看回文德,眼神之冷,和那夜在盈春阁并无二致。
文德哑然。
既然认出了是皇上,自己如果只是点头离开,未免失礼,琉璃想了想,还是走到了文德的桌旁,向她低声说道,
“民女见过......” 琉璃不知如何措辞,脸上有些为难。
“行了,免礼” 文德赶紧说。
“这糖糕你自己不留着吗”
“本是想买给大妈妈吃的,今日巧遇......民女改日再来就可,”
琉璃是青楼出身,专业所致,一眼就看到文德衣领下,那红色的印记。她朝安康偷看一眼,又立即看回文德,
“民女告退。” 琉璃识趣地说。
文德点点头,琉璃屈身行了个礼,就出了万家酒楼。
“这糖糕,本宫不吃。”
琉璃一走,安康立刻说道。
“得......不吃就不吃吧” 文德顺着她, “那这万家酒楼的午膳还吃吗” 她问。
“为何不吃!” 自琉璃出现後,安康终於正眼看了文德, “午膳归午膳,糖糕归糖糕,排了这样久,本宫难道还要为了一个曾经跟你有过亲近的青楼女子,不能用午膳”
她虽说是看着文德说话,眼里却是极寒的目光。昨夜的温款暖绻,彷佛都烟消云散了。
文德被她这样说,也来了气,但不想再刺激,也懒的纠结,叫过小二,随意点了几样酒楼的招牌菜色。到底是万家酒楼,很快地菜就全送了上来。
安康拿起筷子,默默吃着。文德也是,默默吃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方面是因为琉璃,一方面也是因为在外头站了太久,都饿坏了。
不过,文德倒是有些好奇那个糖糕,她看着桌上的竹笼,她自己还没吃过呢,究竟是怎样的美味,让安康和这麽多人都念念不忘。
还一天只卖一百个......记得开市那天,自己差人来替安康带回去的时候,据回报,也是这样大排长龙。
文德伸手,打开竹笼,取了一个糖糕,看上去,明明和一般糖糕也没什麽分别,文德拨了一口,正欲放进嘴中,
“那口糖糕,你若是敢吃下去,本宫立刻就跟你断了。”
安康一点也没有看着文德,只是专心弄着盘中的醉月鸡,她话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平稳,水波不兴,语气漠然,没有给文德丝毫模糊空间。
筷子一下,骨肉分离。
瞬时间,文德终於明白,为何文礼一直提醒她有关女子之间的心思,总是挂心姑母和续卿之间的相处,原来不是文礼多心,而是自己太粗心了。
文德将糖糕放了回去,
“明白了。” 她说。
“你明白就好。”
安康像没事一样,继续夹了一口,眼前那道万家酒楼招牌的醉月鸡。
第23章
在万家酒楼用完午膳,文德看时辰差不多,安康也因累了几日,不想太晚回府,两人换回了衣服,坐同一台马车,返回宫中。
马车在回宫之前,先停在了安康府的门口。
“早点歇息。”文德扶安康下了马车,在沉香还在指挥下人搬着行李时,低声说道。
“恩” 安康嘴上回了她,头却没有。
见箱子都卸下了马车,安康正欲进府,突然一阵马蹄,朝安康府的方向而来。
是文礼。
文礼早早在等文德回来,以向她回报调查进度,他知道文德肯定会先送姑母回府,所以才直接率队到了这里。
“侄儿见过皇姊丶姑母。” 文礼下马行礼。
“何事?”文德见他就问。她很了解自己的弟弟,若不是有什麽十万火急之事,绝不会这样急匆匆地,还带上一群人跑来。
这个,安康自然也知道,所以她也瞧着文礼,等他开口。
文礼吞了吞口水,他不想当着姑母的面提到琉璃,只好把文德拉到一边,用极小的音量,向她禀报,有关那个从临翟来的,眼瞎老嬷嬷。
文德听完,觉得事有蹊跷,当下就决定要亲自去一趟,而且是即刻就去。
“朕会晚点回宫。” 文德向文礼要了匹马,向驾车的马夫说道,可眼神却是看着安康。“侄儿和文礼有事先走了。”她翻身上马,声音从马背上落下。
安康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阳,没问文德是去做什麽,“早点回宫。” 她轻声说。
看来是不生气了,还是关心自己的。文德终於放心,向安康点点头,缰绳一抽,便和文礼一同,朝城门口疾驰而去。
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安康从心底长抒了一口气,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理解姜灵宛的心情了。
直觉告诉她,只要文德和文礼像这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准不是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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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文德和文礼一路策马,奔驰赶路,但这到底是两个时辰的路程,等文德下马,踏进文礼安置老嬷嬷的宅院时,天色早已经黑了。
具体的情况,文德已经从文礼那里听说,她直接走进老嬷嬷所在的小房,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身边,不作声,细心观察。
四周的密探,每个人见了文德,全都对她比了个手势,文德同样用手势,回应他们。
手势暗号,是大魏的情报组织中,一道重要确认程序,其中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确认彼此都是那个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人,并没有被敌人假冒渗透。
文德蹲下,瞧了一阵,然後什麽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她把文礼和青兔叫到身边。
“青兔,从敬王走後,这老嬷嬷还有唱道你说的那首小曲吗?” 文德问。
“启禀皇上,没有。” 青兔摇头,据实向文德禀报。
青兔自己也无奈,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从临翟到大凉,一路上这老嬷嬷动不动就开口哼唱那首歌谣,可一旦自己向敬王禀报,和皇上想听的时候,这老嬷嬷却偏偏死活又不唱了。
老嬷嬷就是不唱,这也没办法,只能再等等了......文德心想。至於如何安置这老嬷嬷,她想先和文礼商量,就让青兔先退了下去。
“就把这个老嬷嬷带进宫里吧,” 文德深思熟虑後,向文礼说,“可以让她住在离正殿较近的偏屋内,门口让人守着,找个可信的宫女侍候。如此一来,她若是真的开口,你和朕也才有可能来得及赶去。”
“是可以,” 文礼也同意这个方法,
“只是说法呢,没来由的在宫里塞了一个人,总要有个说法。”
“就说是哪个宫女的母亲,生病没人照顾就行了。” 这些,文德在来的路上就都想好。
但文礼听了後,还是一脸担心地看着文德。
“有什麽问题吗?” 文德问道。
文礼欲言又止,有事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老嬷嬷有什麽问题吗?” 文德又问了一次。
文礼摇了摇头,“不是老嬷嬷的事情,老嬷嬷又不关我事,就依皇姊您说的去做就成。”
“那究竟是何事?” 文德皱起了眉。
文礼看着她,“哎” 了一声,无奈之下,比了比自己的脖子。
“皇姊,你,这里......,”
原来,文礼指的,是文德脖子上的吻痕。
那个痕迹,虽说是在衣领处,若不细看,是不会察觉,可文礼到底是大魏少数可以直视文德的人,再怎样眼拙,还是一下子就看见了。
文德会过意,下意识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皇姊,你该不会要这样回宫吧,皇后要是看到......”
这种事,文礼自己是经验丰富,他的语气已经完全说明,他不建议文德这样做。
“朕不可能不回宫。” 文德沈默了许久,向文礼说道,
“不过,还是尽量遮一遮吧。”
文礼听到她愿意妥协,心里忍不住为皇后感到一丝安慰。其实,那个吻痕,皇后终究是会发现的,但至少文德还有在续卿面前稍微遮掩一下,而不是堂而皇之的觉得理所当然。
文礼平日是不拘小节,但不是瞎子。虽说皇后应该包容大度,但他看得出,皇后很是在意皇姊,只是,皇姊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丝毫没发现皇后对她的情意。
文礼暗自希望,皇后即使受伤,也不会伤得这样重。
更何况,也还是要顾及,皇后的颜面。皇上出宫两日,脖子上就出了印痕,难免会引人遐想。
“那,先回我府里,换件衣服” 文礼说。
文德点头。
两人说好,把青兔又叫了过来,文德交代他一些把老嬷嬷送到宫里的细节之事,确认一切青兔都听都清楚明白了,两人才上马,离开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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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已过,文德终於踏进正殿,结束一整天的在外奔波。
她身上穿着文礼冬天下着严雪时,才会拿出来穿的貂毛外挂,那貂毛扎扎实实地把她的脖子围了一圈,现下才是初冬,一进房,文德身上就开始冒汗了。
续卿坐在案前,还没睡下,她知道文德回来,抬起头,起身相迎。
文德即位之後,按礼,续卿应该是要住进皇后殿。但先皇独孤禾昌没有立后,皇后殿一直空着,久未翻修,并不适合新后入住。文德觉得这样不妥,下旨将皇后殿重新修建一番,所以在皇后殿整理完善之前,续卿还是先在正殿待着。
她抬头,见文德穿成这样,一愣。
“朕去沐浴,你先睡下吧。” 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文德抓紧时间,唤了侍女,前去备水。
“不先把外挂脱了吗?” 续卿疑问道,那件貂皮外挂连她看得都发热。
“不了,” 文德一边说,一边从木柜中翻出一件,同样是严寒冬日才会穿上的高领厚挂。之後,很快闪身,往沐浴的方向走去。
“你先熄灯,不必等朕。”
文德走得很急,续卿什麽也来不及回,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出房门。虽有疑惑,不过,她还是熄灯,上了床。
文德沐浴回来,见房内一片漆黑,算是放了心。她轻躺在续卿身旁,不敢乱动,就怕把她吵醒。
“文德,你没事吧。” 续卿还没睡,她转过身来,面向文德。
在只有她们两人的时候,续卿还是会唤文德的名字,彼此之间还是平辈相称,这点,倒让文德觉得蛮窝心的。
“没事,快睡。” 文德説。
续卿怎麽可能相信,因为文德到现在连躺在床上,都还穿着冬天的厚挂,这实在太奇怪了。但她没有再和文德多说,而是直接坐起身,越过文德,重新点燃床头边的烛火,仔细地看着文德。
续卿心里担心,文德身上是不是又有伤,却不想让她知道。
“说了没事,快熄蜡烛,朕累了。” 这是实话,文德是真的累了,她伸起手,打算自己把蜡烛灭了。
谁知,续卿一手按住了她,另外一手,则是熟练地开始解下她身上的冬日厚挂。
“续卿......” 没想到续卿竟是这样反应,文德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想阻止她继续往下解。
还是没来得及,在文德使力之前,续卿的手就停住了。
烛火摇曳,文德脖子上的红痕清晰可见。
文德移开眼神。
续卿没有再往下解,怕看到别的。
“续卿,你别多想,” 文德开口道,“你是皇后,这个永远不会变。”
续卿一听,泪水直接滴了下来,她用力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皇后之位......她在意的是这个吗......是文德心里有人,而这个人并不是自己,文德为什麽就不明白。
虽然对这个事实,续卿心里并不意外,但先前毕竟只是猜想,和现在铁铮铮地摆在眼前,真正面对,是两回事情,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强度。
文德看见续卿的手指在发抖,为了克制住,她握紧拳头,用尽她全身的力量在握着。
“皇上就为了这个,穿成这样?”
她终於开口了,也因为开口,文德才发现,她连嘴唇都在颤抖。
文德没回答,只坐起身,自己把身上的厚挂脱了。
续卿没有力气继续追问,只觉得心很痛,很累。痛,是因为文德欺瞒;累,是因为发现自己,即使事已至此,却还是在意着她。
在文德的注视下,续卿像是有了决断,她侧身躺回自己的位子,拉起被,背对文德。
文德默默地息了蜡烛。
黑暗中,时间彷佛静止,就在文德以为续卿不会再开口时,她说话了,
“那个印痕......” 续卿顿了顿,“臣妾觉得,还是不要让外人看到,不然臣妾以後怕是没办法管这些宫里头的人了,” 她压抑着说。
她和文德之间没有亲近,这宫里许多服侍的宫女,续卿从她们的眼神中便能明白,她们对此都是知情的,只是口风紧,没有在外到处乱传而已。而且,这两日文德的确是不在宫里,这再怎样都解释不过去。
“恩” 文德听的内心煎熬,只能勉强回了一声。
“还有,这件事情臣妾不会告诉父亲,只是以後不管什麽事情,在臣妾面前,都请皇上不要如此费心瞒着臣妾。”
即使被伤的如此重,还是在为文德的朝政着想。这样的心思,文德怎麽可能不感动,她转过身,看着续卿的背影,说不出话。
没等到文德的回答,续卿吸着气,“连坦承相对,皇上都做不到吗” 她颤抖着再问。
“朕,怕是做不到” 文德的声音和往常并无什麽不同,还是那样柔和的语调,但此时文德的温柔,对续卿来说,一字一句都像是利刃一样。
“除了这件事,朕其他事情都可以答应你,也都会对你坦承。”
文德知道自己残忍,可她没有办法,她不会背弃续卿,卻也不能说出和安康之间的事情。
“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续卿放弃地闭上眼。如此的卑微的要求,都还能明显感受到文德的为难,既然如此,又还能说些什麽呢。
“续卿......”
“睡吧”
感觉续卿没有要再多说的意思,文德躺回了自己的枕头,直盯着床顶沉思。朝中之事繁杂,群臣纷纷扰扰,自己还没理出个头绪,没想到就先被感情这颗烫手山芋给绊住了......
续卿在她身旁,紧紧撺着自己的胸口,彻夜未眠。她清楚明白,今夜之事有如狠鞭,在她心中留下那道的伤痕,永远不会抚平。
第24章
安康和皇后,这些情感上的事,对文德来说,虽然棘手,但并不急迫。身为一个才刚登基的皇帝,最优先的,还是如何面对前朝的文武百官,以及维持朝中局势的平稳。
早朝,文德坐在高位,居高临下,双眼一一扫过阶下站着的朝中重臣,她的眼神充满担忧。有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呈现在她眼前,就是在这朝堂之上,站着的几乎清一色全是文官。
武将凋零......文德的心里产生强烈的危机感。
李氏灭门,赵氏独大,虽然文德十分信任赵顾,且与赵承私交甚笃,可若从皇帝的角度以观,一门天下,功高震主,这对大魏的朝中局势,以及自己的领导统御而言,并非是件好事。
然而,要培养出一个能带兵打仗,还要能打胜仗,又要忠心於自己的将帅,谈何容易,绝非一朝一夕所能达成。
文德一边听着朝臣的奏议,一边陷入自己的思绪。
下了朝,文德把丞相尹国公和姜太师召来正殿,和他们两位朝中元老,说出自己的忧虑。
“恩......皇上说的,老臣明白,” 尹国公沉思道。
姜太师也点头。
“皇上自己,对於北方的态度,锡安大营,以及赵家,又是如何想的呢” 尹国公问,“锡安是我大魏北方大营,也是最能积累历练的战场,这十多年来,都是赵顾在那守着,锡安的将士也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皇上若是要轻易地更换主帅,将士们怕是会有意见。”
“丞相的意思,皇上是拿赵顾没辙了” 姜太师反问道。
“那也不是,” 尹国公连忙拱手,老臣只想说,赵顾这帅印,在大魏已是根深蒂固,短时间,怕是难以取而代之。”
“唉,确实如国公所言。” 姜太师叹气道。
“丞相和太师都误会朕的意思了,” 文德摆了摆手。她站起身,走到了墙前,墙上挂着的,是一幅大魏地形图。
这幅地形图,是先皇独孤禾昌在位时所命人绘制,为的是时刻警醒自己,勿忘当年邠城大败於老昆仑汗之手,要为战死的独孤禾盛报一箭之仇。
“朕从未疑心,也从未想过,要动摇赵顾和赵承在锡安的统帅之位。” 文德盯着地形图说,“锡安,有大魏的五万兵马,没有绝对把握,朕不会轻举妄动。”
“那皇上的意思是.....” 尹国公低声道,也走向墙上挂着的地形图,眯起满是皱纹的双眼,随着文德的视线看去。
文德指了墙上的地图,她眼睛盯着的,是一个叫做九屹,这个在大魏南方,邻近南唐边界的城镇。
九屹,曾是大魏对南的军事大营。虽说是大营,可由於数十年前大魏与南唐修好,通商往来,相处和睦,南方边境已无战事,所以九屹比起锡安,自然是荒废许多,规模也无法与之相较。
姜太师也走了过来,他似乎参透了文德的心思。
“皇上的意思,是除了锡安,还要另起炉灶”
尹国公听了姜太师的话,眼睛一张,瞬间明白过来。
朝中武将式微,赵家一门独大,惟君主之道,讲求的是均势。为求皇位的稳固,有些君王,可能会致力於,将锋芒毕露的臣子除之而後快。但,这样的想法实非明智之举,常会导致严重的宫闱斗争,形成更大的灾祸。
一个聪明的君王,会懂得利用权臣之间的对立,让他们互相攻讦,并在从中取得平衡,以维持朝政。
而这,也是独孤氏一直以来的作法。
尹国公悟出这层道理,对文德不到二十岁,就能有这样的城府,感到十分讶异。
“姜太师说的没错,朕要重启九屹大营。”
文德转过身,看向两位老人家,郑重地说道。
不出她所料,尹国公和姜太师闻言,脸上皆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
“臣斗胆,请问皇上,九屹的兵马,当从何而来”
尹国公的心中,对皇上这番重要的决定,自有无数质疑。他身为当朝丞相,是有责任,一一问个清楚。
文德看着尹国公,迟疑了一会儿,走回书案前,坐了下来。
“丞相,太师,你们可曾听过府兵制”
文德口中的府兵,是南唐实施的府兵制。
府兵寓兵於农,平时从事农作生产,闲暇时接受军事训练,如此一来,朝廷可大幅减少在军费上的开销,也可达成兵农合一的目的。
有关府兵制,丞相尹国公和姜太师自然是清楚,用这种方式结合生产与训练,的确不失为是一个可以在短时间内,建立起一支可用之兵的方法。
两位重臣一时之间,似乎没有过多反对,只是低头沉思。文德见状,便站起身,继续说明。
她的意思,是从各地的大牢里,挑些平时表现好的,又正当壮年,身子也还健全的人犯,将他们选为府兵,重新赐给一个新的身分,去到南方的九屹大营,接受府兵训练,以功抵过,保家卫国,将功赎罪。
的确,这样便解决了兵源的问题。
不过尹国公的心中仍有疑虑,“皇上的心中,对九屹大营的主帅,是否已经有了人选” 他老人家又问。
这些由人犯组成的府兵,少则几千,多则上万,总得有人带领。这九屹大营的主帅,必须深得皇上的信任,能农能武,除此之外,还要能压的住这些人犯才行。
如此重责大任,不知皇上属意的,究竟是谁。
“这个,朕还没有想法,” 文德据实以答,她把自己散落在耳边的长发,用指尖勾回耳後,稍稍思考了一下後,平静地回答。
尹国公听了也沉默,似乎并不意外。良久,他开口道,“既然如此,臣向皇上举荐一人。”
“谁” 文德倾身向前,立即问道。
尹国公拱手,略顿一会儿,再思量後,还是抬头,坚定地说,
“臣举荐,御史大夫张钦。”
“张钦” 文德对这个人选,感到有些意外。
尹国公举荐的张钦,就是先皇独孤禾昌,御审李范时的御史大夫。
“张钦的父亲,原是庄稼人,他曾在已故大将军李炎的帐下,负责照顾军匹和粮草,这些皇上是知道的,” 尹国公向文德说明自己的原因,
“张钦跟随父亲,自小务农,故而对农务并不陌生。且,在父亲从军之後,耳濡目染,对粮草调度,供需配给,尤其是马匹的照料,十分熟稔。”
“况且,张钦本就是御史大夫,平日里对这批人犯的性子,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尹国公所言,文德字字句句都认真听着,她的眼中逐渐闪耀炯炯光辉。
丞相尹国公说得不错,上兵伐谋,张钦虽是文臣,但既然要行府兵,如何管理这些由人犯组成的兵马,在九屹这座荒废许久的大营,为大魏另外开辟出一片疆域,才是最为重要的。
姜太师也点头,觉得丞相所言,颇有道理。
“得,那这事就先这麽定了。” 文德拿起桌案上的朱笔,在纸上写上张钦的名字。
“明日,朕会召见张钦,和他讨论细节之事。” 她边写边说,“至於御史大夫一职......,”
文德抬头,看了姜太师一眼,
“太师,朕觉得,就让灵宛的哥哥,担任张钦留下的御史大夫之职吧。”
姜玗祥,现任刑部尚书,是太师姜启堂的儿子,也是敬王夫人姜灵宛的兄长。文德拔擢姜玗祥,多少也是因为灵宛又怀身孕的缘故。独孤氏血脉不丰,只要灵宛能顺利诞下皇氏血脉,再怎样丰厚的奖赏都不为过。
御史大夫,官列二品,可代皇上起草诏书,监察百官,在朝中相当於半个丞相。皇上如此抬举姜家,姜太师感念皇上恩德,赶紧跪谢龙恩。
尹国公对文德的这项诏命没有意见,在旁拱手作揖,默不作声。
既然有关九屹府兵已有了共识,文德也没再叨烦两位老人家,只说了明日早朝会宣达此事,便让他们退下了。
尹国公和姜太师两人步出大殿,缓慢地走向各自的坐车。姜太师因为儿子升任御史大夫,笑容满面,尹国公看在眼里,自然是要恭贺几句。
“平之,恭喜恭喜,玗祥升官了。” 尹国公微微倾身,向姜太师说道。
姜太师连忙摆手。
“哪里,丞相也明白,皇上只是看在敬王的面子上而已,” 姜太师摸着胡子,意有所指地说,
“丞相也看到了,皇上是大有为的明君,自古臣子若是锋芒太大,都没什麽好下场,赵将军一门握住了大半兵权,皇上看上去信任,其实心里早已有了警戒。现我姜家承蒙天恩,看上去,是升官,弄不好,怕是会成为下一个李家,那可是灭门之祸阿......”
尹国公点头,“皇上的心思,太深,实在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揣测的......”
走到了坐驾前,两个对彼此再熟悉不过的老臣,向对方作揖拜别。姜太师离去後,尹国公坐在车里,沉沉思考着。
尹国公是皇后的父亲,又是当朝丞相,可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分地位,为尹氏族人谋得任何好处。这是他的为官之道,也是自保之道。
独孤文德.....就像过去的每一个独孤氏皇帝一样,天资聪慧,城府极深,更可怕的,是她还能带兵打仗,连南唐府兵这样的制度,都被她学了起来。尹国公觉得,在文德的领导之下,大魏的国势,说不定还能再创荣峰。
他想到了女儿,尹续卿。
尹国公能理解,像文德这样的人,胸怀天下,她的心中不会只有某一人或某一事,续卿要能抓住她的心,恐怕是难上加难。
尹国公长长地叹了口气,担心又有什麽用呢,只能但求女儿平安无事,与皇上白头偕老,至於其他,就随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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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回到正殿,解决心中一块大石,看上去神色轻松,步伐轻快。她一进书房,侍女们就立刻通传,说是从一早就有好几个女内官前来正殿,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明皇上,侍女没有办法,只能让她们在偏室等候。
从一大早等到现在......文德疑惑,不知是有什麽要事,赶紧让人把内官叫了进来。
“奴婢们见过皇上,” 三个看上去约四十多岁的女内官走进房,向文德行礼。
女内官,专司宫中任何和女子有关之事,上至皇后,下至侍女,不管是何时月事,或是身子有过什麽病痛,她们都了如指掌。
“内官特地前来,所谓何事” 文德仍是不解。
领头的女内官往前站了一步,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先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侍女。
文德会过意,立刻下令让不相关的人先退下。
确认没有闲杂人等後,女内官轻声道,
“启禀皇上,按我大魏宫规,皇后不得为完璧之身。”
女内官的话虽然说得小声,但语气十分笃定。
“什麽!!” 文德大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宫规什麽时候有这一条,她完全不知道。
文德会如此惊讶,也是情理之中。先皇独孤禾昌在位十二年,并未立后,所以在文德成长的过程中,从来没有人向她提及此事。
难怪伯皇父坚持不立后,只养男宠......文德现下,总算明白了原因。
这一条宫规,怕是连安康,都不知情。
始皇独孤解元会立下这样的祖制宫规,原因无他,就是因为独孤氏长久以来,同性相好的癖好。为了江山的传承,独孤解元才会想尽方法,让子孙後代孕育子嗣。
“奴婢今早已经确认过,皇后还......” 女内官话中有话,“想来可能皇上是不知有此宫规,所以特来禀明。”
文德听不下去,扶着额,一时之间不知该有什麽反应。
“朕知道了,先退下吧。” 她揉着眉心,终於说道。
女内官们跪下行礼,“奴婢们明日会再前去,向皇后确认” 说完,才起身告退。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文德从桌案前站起,离了书房,走进房中。续卿不在,文德扫视了房内一圈,眼神最终落在了床边的青莲石上。
青莲石,质地天然,为独孤氏一族所独有,专用於皇帝或太子行床第之事。青莲石透亮如镜,光滑如玉,初摸时冰凉,握在手上久了会随之温热。
文德还是太子时,年纪尚轻,曾在与近身侍女的几次欢愉中用过,对於青莲石,她并不陌生。只是......想到方才女内官向自己说的话,看来续卿今日是被她们彻底检查了一番,文德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女内官的话,加上昨夜吻痕的事情,她想找续卿谈谈,可侍女们说皇后去了织布房,已经两三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文德没办法,只能等着。直到用过晚膳後,续卿终於回了正殿,手上拿着几件外衫,看上去像是朝服。
“续卿,怎麽去了那麽久,赶紧吃饭吧。” 文德没注意,只让人先赶紧送上热腾腾的膳食。
“这些,皇上先穿着,” 续卿把朝服递给文德,这是她今日忙了一天,赶制出来的。
文德接过,好奇地看着,摊开仔细瞧了之後,明白过来。原来,这些朝服,都是把衣领处特别加高的,为的就是遮住自己脖子上的印记。
文德默默收下。
续卿也没说话,专心用着晚膳。
“方才,内官们都和朕说了。” 文德虽然已经吃过,但仍坐在她身旁,和她说道。
“恩” 续卿应着她。
文德移开眼神,盯着桌上的饭菜,是在想着怎麽继续开口。
反而是续卿先转头看她,放下了手上的碗筷。
“皇上若不想,这些内官终究也是没办法的,难不成她们还能逼您吗”
“最多,也就是拿宫规出来说说而已。”
续卿拿起手纸,拭了嘴角,她没再多说,准备就要起身。
文德拉住了她。
第25章
“续卿,你不能像之前一样,叫朕的名字吗?”
续卿的双唇仍是紧闭,她吸了口气,回过身,想从文德的手里接过自己的衣摆。
“续卿,昨夜之事,是朕不好,” 文德皱了眉,虽然不擅长安抚他人,但她还是尽量和缓了语气,“但你,能不能不要再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臣妾的叫了,”
“你和朕之间,不该是如此生分。”
续卿微转过身,没有坐下,她站在文德身前,一手轻扶着桌缘。
“过去,是臣妾僭越了,以为自己在皇上心中,有足够的份量。” 她那一双清澈皎洁的双眼,直视文德。
“现在,臣妾知道,皇上的名字,并不是臣妾所可以随意唤道的。”
经过一整日的沉淀,续卿的情绪已较昨夜回复地多。她觉得,虽然文德的心是另有所属,但毕竟自己是皇后,无论发生什麽事情,在这宫中,只要礼法尚存,自己仍是一人之下,有些细节,事关皇后的尊严体面,实在是不能退让。
所以,即使心里伤心难过,但在文德面前,她仍尽量清楚明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和立场。
文德并不是个爱摆架子的人,自从跟续卿成婚以来,一直十分尊重她的意见。既然续卿话说的坚决,现下她也只能妥协,没有再深究如何称呼之事。
文德放下了手,原在她手上的衣摆顺着桌缘滑落。
两人重新回到沈默,在无声的氛围中,续卿稍微抖身顺了衣裳,行了礼,再次往房外走去。
即将转出房门时,文德的一席话,像是天上飞鹰的猎爪,攫住了她。
“你要怎麽叫朕,朕随都你,” 文德还是坐在桌前,她直盯着续卿,眼神深邃。这一瞬间,她像是回到了那个坐在朝堂上的皇帝,不是平常的独孤文德。
“可是,朕是独孤氏的子孙,不能不遵守先祖立下的宫规,”
续卿心里一震。
“朕记得你曾和朕说过,既在宫中,凡事都有所应为。宫规如此,你既是皇后,即使不愿,也应该遵守。”
文德的意思,显而易见,再清楚不过。
续卿深吸了一口气。
“今晚吗?” 她背对她,轻声问。
“恩” 文德应了一声,在用晚膳前,她便已净身沐浴,答案不言可喻。
“朕在房里等你。” 这句话說的低沈,不是文德以往温柔的语调。
“臣妾遵旨。” 续卿在门前定了许久,终於回头说道。轻言淡语间,眼里是文德读不出的思绪。
文德之所以想尽快解决续卿,是有原因的。她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并不希望让安康发现有这条宫规的存在。
宫里的内官,行事低调,平日若无事,几乎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
要是她们一群人,三天两头的到正殿来候着,或是每日都要彻底检查皇后的身子,传出去,不要说安康那边瞒不住,怕是连朝臣都要有意见了。
与其如此,不如趁着还没人察觉,赶紧先把这件事给了结了。这些内官守口如瓶,只要过了明日,宫里就绝不会有人再提及此事。就算日後真的被安康发觉,也是长痛不如短痛,总比一直这样拖下去要好。
文德走到床榻边,拿起小桌上摆放的青石。现下已是初冬,青石微冰。文德琢磨了一会儿,将手上的青石放进被中。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快步走出房门,对守在门外的侍女,仔细交代了几句。侍女恭敬地听着,屈身领命,按文德所说的前去准备。
侍女离去後,文德回到房中,掩上房门。她放下自己的长发,坐在床缘,双肘靠在自己的膝盖上,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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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一切都准备稳妥了。”
晚风微露,夜莺啼鸣,霜月在续卿身旁,谨心擦拭皇后的身子,抹上香脂凝露。
续卿坐在妆台前,微微点头,起身让霜月为她换上丝衬薄纱。夜里,天冷风大,在薄纱外,霜月还为她另外覆上一件黑色的貂裘大褂。
霜月护送续卿,来到了文德的房门外。
“走吧” 续卿看了霜月一眼,轻声说道。
霜月的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续卿看在眼里,露出了个久违的笑容,“你别多想。” 她说。
但是霜月怎能不担心,她感觉得出来,皇上今晚的语气不是太好,对皇后的态度也是反覆不定,她和皇后从小一起长大,皇后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沉默寡言,但自尊心高,如今皇上要为了几个内官,息事宁人,皇后的心里一定不是滋味。
“你放心,本宫自有想法。” 见霜月还是放不下自己,续卿再说道。
主仆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霜月抬头看她,终於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续卿推门,走进房中。不用霜月替她烦忧,究竟要争,还是不争,在走进房的那一霎挪前,她的心里早就决定了。
续卿定睛看了一眼,文德站在窗前,长发已经放了下来。房内摆设并无什麽特殊之处,唯一不同的,是桌上摆着一壶新酒,和两个成双的玉杯。
文德走上前来,替她关上了门。
“先坐吧,” 文德说。
“大婚那夜,朕遇刺昏了过去,” 文德见续卿对桌上的酒感到疑惑,向她说道,
“这交杯酒,是朕欠你的。” 文德一边说,一边替她斟满了酒杯。
斛光倒影中,续卿的双眸清澈动人,就连文德也必须承认,她的姿色,并不逊於安康多少。
文德举杯,一口喝了下去。续卿在旁看着,轻笑了一声。
“怎麽了” 文德问。
“交杯酒是这样喝的吗” 续卿微笑着说,她拿起斟满的酒杯,伸向文德。
“交杯酒怎麽喝,朕当然知道,只是朕以为,你是不想和朕行这交杯酒的。”
文德重新再满了一杯,弯住续卿伸向自己的手。两人彼此对视,勾住了手,各自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
终於是完成了这迟上好些日子的大婚仪式。
文德抿了抿嘴,卷起袖子拭了嘴角,对续卿投以一个温款的笑容,一汪似水的眼睛又是那样旖旎。
续卿想起,那日在逝去的母亲坟前,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
这一刻,续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身为大魏的皇后,独孤文德名义上的正妻,还有为了自己的感情,独孤文德的温柔,她决心要争,要放手一搏地去争。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大抵还是能够拿的了文德的几分性子。既然决意要争,这一晚,便是孤注一掷。
续卿明白,若是今晚,让文德把自己看低了,摸透了,便再无机会。只有先声夺人,占得先机,才能夺势,令文德对自己另眼相待。
文德没有浪费时间,她把房内的烛火灭了,独留床头边的一盏,在床缘边坐了下来。
续卿手上拿着空杯,眼神随着文德移动。待文德坐下後,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续卿不是小女子了,这交杯酒的学问,自然明白。纵然一饮而下後,才起身走向文德。
“不全灭了吗” 续卿站在文德身前,轻扶文德的双肩,抬眉问道。
文德因为坐着,续卿胸前的轮廓,几乎是直接地贴在她眼前,可以清楚勾勒。只是几杯酒,文德没醉,但她还是不自觉地抬起头,盯着皇后。
续卿的视线由上而下,她向着床前,微微倾身,和文德的脸贴得很近。即使只剩下一盏微弱的烛火,在一片幽暗中,文德仍能轻易察觉她双颊间浮上的鲜晪羞红。
文德侧头一抬,满是邪气地一笑, “连盏烛火都不留,你是不让朕探路了”
续卿会过她话中意涵,瞬时霞雾弥漫,脸上的羞赧越发通红。
文德见她如此,熟练地把她拉向自己,手臂稍微使力,续卿便跨坐在了文德的腿上,**环着文德的腰际。
“文德......”
“终於肯叫朕的名字了” 文德坦然道,在酒意的助燃下,眼里已是兴致盎然。
续卿睁开眼,弭去眼前薄雾。
从她这个高度和角度,直望过去,映入眼帘的,就是文德脖子上的红痕。
她下唇一咬,再无二话,双手环住文德的後背,朝着眼前红痕,倾头就是一咬。
“续卿—”
续卿的双唇来的突然,文德没躲开,想往後退,却又使不上力。待文德能够向後挣脱时,脖子上的红痕已变成青紫色的了。
这是续卿宣告主权的方式,她是向自己未知的敌人,正式宣战了。
没有理会文德眼神中的诧异,续卿一手拨下自己身上的貂皮大褂,眼中映着烛光,星眸微转。
她挺直腰,将自己散落在耳边的几缕发丝勾在耳後,剩馀的,只是轻身侧头一甩,便都落在了身後。
举止间尽是轻柔妩媚,文德看傻了眼。
还没放过,续卿柔嫩的指尖滑过文德脖子上青紫色的印痕,来回抚拭。另一手则是扶着文德的後颈,****着文德的尚未反应过来的双唇。
文德全身像是有电流窜过,往後一缩。
截至目前为止,文德都是惊讶大於所有一切情绪。她觉得,就算是盈春阁最会调情的艺女,都没有续卿这样的功力。
“文德,我准备好了,” 续卿靠在文德身上,指尖抚在她的耳旁,两人紧紧相依。
具体过程该如何做,那些女内官们在今早验身时,又都向续卿讲解了一遍,续卿想忘都难。
“恩,朕知道了。”
文德的手伸向被中,摸出那光滑透亮,也因为窝着许久而早已温热的青莲石。
“会有些疼,” 文德担心地说,“你若是受不住,别忍着,朕会停下的。”
续卿俯身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轻应着声,没再多言,只是用力地紧紧抱住文德。
今晚的月色皎洁,霜月自愿和值夜的宫女换了班,她提着灯笼,守在院外,仰头望着夜空,不停搓着双手,口中吐着白烟。
也不知皇后和皇上如何了,房里微弱的烛光,到现在都还没灭下,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心里焦急,实在放不下。
突然,宁静的黑夜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嘶鸣。
是皇后。
霜月惊喜地看向皇上的房中,虽然猜的到发生什麽,但她一颗心还是悬着。等到再过一会儿,房内一黑,似是熄下了最後的蜡烛,霜月的心才算是真的落了地。
这一刻,霜月不知等了多久......
续卿坐在文德身上,手心冒汗,痛楚使她几乎要昏厥过去。文德抱着她,用尽毕生所学的话语,在耳边柔声安抚。
长夜漫漫,续卿几乎未曾阖眼,她只要稍微一动,**便感受到撕裂般的剧痛。
内宫们和她说过会疼,但没想到竟是这样疼。
拂晓,几个女内官很快就被召进了正殿,在文德的监看下,完成了确认的程序。青莲石还是一样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只是丹水覆於其上,青红相接,看上去就像是一块血纹玉石,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晶莹纹光。
第26章
正殿内,御史大夫张钦跪在地上,对皇上竟然任命自己为九屹大营的主帅,感到万分诧异。
“皇上,自古文武分治,臣从来没有带过兵,缺乏经验,只怕会误了皇上的大事。”
面对突如其来的升官御令,张钦当下便想回绝,但又不知怎麽说才好,手足无措之下,只能先自称无能。
文德怎会不明白张钦此话的深意,她眉间轻锁,仍是那般平静的神色。
“张钦,朕实话和你说,举荐你的人,并不是朕,”
张钦抬起头,他心里也好奇是哪个人,向皇上举荐了自己。
“是尹国公”
文德的声音从御座,威严地传来。
“竟然是丞相......” 竟是丞相大人,张钦还真没想到。
张钦出身微寒,加上身为御史大夫,必须行事中立,故与朝中大臣素无来往,更不用说像丞相尹国公和姜太师这样的元老重臣,他除了上朝,私下几乎未曾与他们有过联系。
所以,听到是丞相尹国公向皇上举荐自己,张钦一时也摸不着头绪。
文德笑了笑,看得出张钦还搞不清楚情况。她手上朱笔一放,把尹国公当时向自己举荐张钦的原因,又耐心地重新说回给他听。
“张钦,孙子曾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是伐兵,最後才是攻城。” 文德说着,一边拿起桌案上的一叠文书,递给张钦。
张钦接过,认出书上的字都是皇上亲笔,他大致翻阅後,发现上头写的,全是关於九屹大营的治兵方略。
“张钦,重启九屹大营,试行府兵之制,是势在必行。”
文德坚决的态度摆在张钦眼前,“至於这九屹的主帅,其实朕也不是问你愿不愿去,”
“张钦,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文德脸色一沉,压着嗓子,眼中的利光直接射向张钦。
张钦连忙放了手上的文书,跪下领罪。
“九屹你是非去不可,除此之外,你还非得帮朕练出一支勇猛干练的兵马才行。”
张钦这才明白,自己这个九屹主帅是接定了,今日召他前来,只是告知一声,并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
“既然皇上决意由臣来当这个九屹主帅,臣自会全力以赴,” 张钦一顿,
“虽然府兵寓兵於农,可以自给,但既然皇上是要臣打造出一支雄兵,那麽银两是绝对不可少的,臣不知朝廷是否能够负担的了这份开销”
“这你放心,你需要的,朕都帮你想好了。” 文德指着方才递给他的那叠文书,意思是细节她都已经写在上面了。她继续说道,“还有,除了九屹主帅,这个专属於武将的职位,朕还打算另外封你为开南大将军,官位一品,与镇北大将军同列,为我大魏武将的最高统帅。”
开南大将军......这是近百年来,大魏与南唐偃兵息鼓後,朝廷未曾再封过的职位。
张钦惊讶皇上竟然连这样大的权力,都再分了出来,如此的魄力和果决,可见皇上对於九屹是有多麽看重。
不过,有了这个皇上亲封的开南大将军头衔,冠在头上狐假虎威,张钦也不怕在九屹管不了人了。
“张钦,你就放手去做,朕会在後头挺着你的。” 文德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胸有成竹地说。
皇上软硬兼施,张钦实难不被打动,他到底是个能臣,宽肩一耸,一声“臣遵旨” 就接下这道看似升官,实则却是一道苦差的加封圣旨。
“你能答应就好,” 文德欣喜,扶起张钦,“眼下是冬天,不适合有徙兵这样大的动作,朕会先筹备着,等开春,朕的年号订下後,便会着手实行。”
“那臣这里,也会先拟定计画,向皇上禀报。” 张钦回道。
重启九屹大营,以及封张钦为开南大将军,这两件,都算是足以震惊朝廷众臣的大事。百官会有的反应,文德可以想见,但这些她并不关心。文德最在意的,唯有远在锡安的赵家,赵家父子知道此事後的态度,才是至关重要。
文德让张钦退下,拿起朱笔,继续批着永远看不完的奏章。
“皇上,长公主到”
张钦前脚刚走,正殿外的宫女就进来传话。
文德手一松,朱笔倒落在奏章上,在纸上划过一条红迹。她斗然坐起,右手直觉地摸上自己的脖子。
“传” 文德没了底气,和方才和张钦说话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安康很快就走了进来。
她其实很早就在正殿外了,只是见文德与张钦在谈论正事,便在外头耐心候着,等到张钦出了正殿,才让宫女通传。
“姑母”
文德把四周的人都退了下去,为安康拉了把椅子,她觉得房内有风,想了想,还把正殿内的窗户都先掩上,忙了一番後,才在安康身旁坐了下来。
看文德对自己上心,安康虽在冷冽的强风下站了许久,但心却是很暖。
九屹的事,府兵的事,还有要封张钦为开南大将军的事,安康在外头都听见了,她在脑中过了无数次,不知自己该不该过问。
“文德,你让张钦去九屹,打算怎麽和赵顾说”
想到禾昌的遗言,要她为文德守下基业,她思来想去後,还是决定多问几句。
“姑母都听见了” 文德为她倒了杯热茶,这是安康喜爱的龙井。“朕会去一趟锡安,亲自和赵老将军说这件事。” 她将茶杯摆到安康眼前。
安康点了点头,“当面提也好,这样也才能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安康的思虑和文德相同,其实一直以来,她对赵顾都是有防备之心的。
“姑母放心,朕自会小心行事。” 文德勉强笑着说道。
安康发觉她笑得不太自然,还有些僵硬,她转过身,把文德从上到下彻底地打量了一遍。方才进来时急了,没细看,安康这才察觉文德穿的朝服,似乎和平常有些不同,尤其衣领处,未免加得太高了些。
“这朝服哪来的” 安康不假思索,直接问道。
安康以为,文德是为了遮掩自己在齐山的祠堂所留的吻痕,才特别穿的新制朝服。只是她还是好奇,文德一时之间究竟从哪里生出来的。
文德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这是续卿昨日在织布房赶制出来的。” 虽然心慌,但还是维持表面镇定,据实以答。
“皇后”
安康不知帝后之间昨夜发生什麽,对文德的回答自然感到诧异。
原本,文德是想瞒着安康。可是当她今天一看到安康时,她就改变心意了。她不忍伤害安康,但她更不忍心欺骗安康。
文德把牙根都快咬烂了。就连在战场上杀人时,她都没有觉得自己像现在一样残忍。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文德心一横,还是决定向安康坦承。
她摆过身子,在安康眼前,慢慢地解下自己的朝服。
只解到一半,安康就全明白了。
玉砌雪肤上印着的,是一个青紫色的咬痕。咬痕之下,才是有些褪了红色吻痕。
文德什麽也没向安康解释。
文德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敢做敢当,即使是做错了什麽事情,也不会说一堆藉口,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盈春阁那一晚,她也是隔日就到丞相尹国公的府上,向他老人家赔了罪。
安康看起来也是镇静,似乎没怎麽理会文德。
这一回,她不像在盈春阁和万家楼遇到楚琉璃时那样一般,她认真地看着那个青紫色的咬痕,看了很久都没有移开自己的眼神。
女人之间,怎会不明白这咬痕的用意......
皇后送来的这封战书,她独孤安康收下了。
安康会这样波澜不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说到在文德身上宣示主权,其实也是她先开始的,从文德的外挂系带,还有齐山下葬之後的吻痕,都是安康先出的手。安康只是没想到,皇后比她想得,还要勇於护卫属於自己的东西。
安康给的是下马威,皇后回的却是重击,打得她心碎满地,却还是要强做镇定,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做了吗” 安康淡淡问。
文德的回应,几乎是从喉咙深处生出来的。她“恩”了一声,这一声,安康真希望自己没有听见。
这一天终究还是会来的,禾昌临终前,就曾经提醒过了。路是自己选的,安康忍住叹气的冲动,伸手为文德把朝服重新系上。
安康看上去并不太生气,也并不太难过。
就像自己明明朝水中丢进了一大块石头,但水面上却是一点水纹和波浪都没激起。
“文德” 安康突然唤了她,语气还是淡然。
“有一件事情,本宫趁今日和你说了”
从决定坦承的那一刻起,文德心里就做好了准备,如果安康要因为这件事情,和她断了关系,那也只能接受。只是,文德终究还是舍不下安康。
“说吧” 她弯**,摀住了脸。
安康见她这样,心软了一大半,轻轻拨弄着她额前的秀发,温柔地说,
“若有一日,朝中有人要与本宫议婚,到时随你用什麽方法,千万都要替本宫回绝了。”
“听见没有”
文德抬起头,眼中全是不解。“侄儿听见了,只是姑母为何突然提到此事”
安康抚着文德的脸,想着如何回答。
心爱的人枕边有别人,有多麽痛苦,安康算是体会到了。可文德毕竟是皇帝,安康纵然无奈,却还能安慰自己。可文德不同,安康实在舍不得,看文德身在万人之上,却也要承受和自己一样的内心煎熬。
如果有一天,自己的身上也有了别人的痕迹,文德大概会发疯的。
“没为什麽,你知道就好。”
安康用眼睛叹了口气,只轻声留下这句话。
这就是她独孤安康的爱,宁可都痛在自己,也要保文德万全。
第27章
“莫非是,朝中有人想和姑母议婚吗”
文德对安康突然讲到婚事感到意外,关於此事,她自己是一点风声也没听见。
“目前没有” 安康轻回,在语气中强调了目前两个字。“文德,本宫不是你,不是一国之君,” 她向是要说什麽重要的事情,捧起文德的头,认真说道。
是没错,文德在朝政上是一个有为之君,这一点显而易见,无须安康替她操心。但是在情感的处理上,她实在太过被动,那个青楼女子楚琉璃如此,皇后尹续卿也是如此。
安康觉得,有时连文礼的反应都要比文德来得快些。敬王夫人姜灵宛虽然成天往安康的府里跑,向她抱怨文礼,但任谁都看得出,灵宛究竟还是被文礼驯得服服贴贴,如今孩子都怀了两个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文德,这或许也和她的成长背景有关。文德自幼就是太子,又生为独孤氏的後裔,在她的理解中,女子和女子之间,并没有什麽可以让人置喙之处。这也是由於文德的特殊身分,以及独孤氏悠远的传统所致,朝臣和百姓对於文德喜爱女子,是有着额外的包容,也早已将之视为理所当然。
可文德忽略了,朝臣和百姓给她的这份包容,有很大的可能并不会转嫁到安康身上,或是大魏的其他女子身上。尤其安康,早已年过三十,以她的美貌和声名,若时至今日若才对外表示自己对女子的喜爱,只怕没有人会相信,朝中也会对此有杂声或意见的。
“除了你,本宫不想和其他人在一起,” 安康含着气,还是捧着文德的脸,对她说。她的指尖来回滑过文德的脸颊,眼神中是文德没有见过的温柔。
“本宫心里只有你,可本宫的婚事,靠本宫自己,自是能够挡的了一时,却挡不了长久,” 她停了指尖,目光留在了文德的双眸。那双本该深邃的眼睛,此时全被一波又一波,急於夺眶而出的泪水所占据。
安康舍不得见她掉泪,吻了上去,不让文德眼中的泪水流下。
“本宫既敢爱你,就不会畏惧这些”
她扶住文德的後颈,轻轻揉拭着那个青紫色的咬痕。
“只是有些事,你要替本宫扛着。”
安康明白,文德还太年轻了,她还不满二十岁。文德或许知道自己手上的权力很大,但却不知道究竟有多大,她能掌控的不只是朝政,还有人心。
文德也还没有意识到,在自己和她的这段感情中,自己虽是她的姑母,是她的长辈,却反而是需要她守护的那一个。
“侄儿答应你,侄儿绝不会,让你离开侄儿的身边”
文德被她捧在手中,暗哑地说道。她抬起头,用袖摆拭去脸上的哭痕。
“别哭了,本宫又没怪你。” 安康笑了笑,拂手为她擦去脸上剩馀的泪水。
在安康的柔声轻抚下,文德总算止住了眼泪,她深呼吸了几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文德哭的都渴了,她为自己倒了杯龙井,这茶早已凉了,文德一连喝了好几大杯。
“姑母可以陪侄儿去看看一个人吗” 文德几乎把整壶的龙井都喝完了,只是眼角还是闪烁着些晶莹泪光。
“谁” 安康问。
“等见到她,侄儿自会告诉姑母,” 文德逐渐恢复平日的冷静,“侄儿先叫上文礼。”
文德说完,起身开门,让人去把敬王叫了过来。
究竟是什麽人,竟也和文礼有关安康有些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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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领着安康和文礼,来到了那个安置瞎眼老嬷嬷的小房。安康对文德竟在宫里藏了个老嬷嬷,已经感到意外,又见这老嬷嬷胡言乱语,双眼被人戳瞎,更觉得诡异的很。
“这老嬷嬷是谁” 她不忍再看,转头问向文德。
文德看了文礼一眼,把楚琉璃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安康。
“侄儿总觉得,琉璃的身世,并没有她说的那样单纯。” 文德实话说道。
“皇姊,你真怀疑琉璃和北耳弥之间有勾串” 文礼还是不信,所以之前虽然问过,还是又问了文德一回。
北耳弥,只是其一,更为深沉的原因,文德并没有告诉文礼。
“姑母,侄儿问您,您可曾看过侄儿和文礼的母亲”
陈氏,由於不得文德祖父的认可,一直都是大魏深宫禁忌的话题,文德和文礼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过,包括在安康和禾昌面前都没有。
文礼听见文德在此时提起早逝的母亲,张大了嘴。
安康对陈氏倒不怎麽介意,文德问了,她就认真地回想。
当年二哥禾盛的确带着陈氏回过宫中,但也只有一回,之後再也没见过。可是那时安康还很年幼,对於陈氏这个人,已经没什麽印象了。
安康思索时,文德一直凝视着她。安康含情如画的眉眼因专心而微微皱起,这副模样,和琉璃郁郁寡欢,轻锁双眉的样子,实在神似。
“见过,可是本宫实在不记得什麽样了。” 安康想了许久後,回答文德。
文礼就不用问了,肯定是全忘了。
“侄儿自己,也没什麽记忆。” 文德喃喃道,
“其实,不瞒姑母,侄儿是怀疑,楚琉璃的身世,或许和母亲有关。”
琉璃说过,她的母亲是南唐人,父亲又是死於与北耳弥之战,这与独孤禾盛和陈氏的遭遇是相符合的。论年纪,推回邠城之战的元武四十一年,也是成立。
要说不合情理的,只有头发......独孤氏的子孙,几乎全都是一头黑褐色的长直发,可琉璃的发色,文德记得,是略为带卷的乌黑长发。
文德的话,就像狼槌一样,敲响着沉寂已久的大钟。
文礼再难沉默,他用极大的音量向文德喊道,“皇姊,这事未免太荒唐了。”
“怎麽可以仅凭臆测,就把琉璃扯到了母亲身上。” 文礼喊完,泄了气,无奈地坐到墙边的椅子上。
“朕知道,所以一直没说出来。” 文德知道他接受不了,也明白自己的猜测过於武断,只能这样说。
“那为什麽这时候说” 安康出声,她也想知道,而且为什麽还要三个人聚在一起说。
文德摆下了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她缓缓地说,“因为侄儿不想有事情再瞒着姑母了,此生都不会再有事情瞒着您。”
文德下了很大的决心,向安康笃定地说出自己的心思。
“还有,朕觉得这件事情,文礼也有权利知晓。”
文礼还是不以为然,“荒唐,太荒唐了,” 他说,“父亲和母亲在元武四十一年就一同死在邠城,我除了皇姊,哪可能还有什麽妹妹。”
“那倒不见得,” 安康沉沉地说,当年的事情她也算是经过了全程,即使没有身在其中,也是在旁听了个大概。
“邠城大败後,二哥的尸身,是有被送回宫里的。” 她看着文德和文礼,顿了一顿,“可是你们的母亲,并没有找着她的.......”
“所以,本宫也不敢说,你们的母亲是死在了邠城,或许只是在战报和史册上,必须那样记载而已。”
当年邠城大败,禾盛战死,大魏宫中气氛颓丧,皇上的身子一下子就倒下了,所有人都手忙脚乱。禾昌当时是太子,丧弟之痛尚未抚平,还要照料床榻上的父亲,自然也没精神去追查陈氏的下落。
更遑论,当时的皇上并未接纳陈氏,照理她是不能入宗祠的,既然和独孤氏没有直接关系,史官们就也随意记载了。
有关陈氏,这已是安康所记得的一切。
“不过本宫也觉得,若只凭眼下的证据,和这个看不出什麽的老嬷嬷,就说琉璃可能是你们母亲留下的孩儿,的确是有些牵强了。”
安康虽然没有文礼的反应那样激烈,但心里也是不相信的,但她还是委婉地说,不想刺激文德。
三个人在小屋里,意见各不相同,难以形成共识,但有一点倒是一样的,就是都忽略了这个瞎眼老嬷嬷。
老嬷嬷的耳力,经过宫里的太医连日来的调养,已经好多了些。许是听三个人快吵了起来,尤其是年轻的两个,男的越来越激动,女的也越来越不耐,老嬷嬷坐在墙边,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地就开了口,哼唱起那首不知名的曲调来了。
这就是青兔禀报过的,那首听不出是什麽的曲调歌谣。
安康,文德,文礼三个人,霎时就安静下来,竖耳听着。
“这小曲是什麽阿,我怎麽听不太出来” 文礼疑问道。文礼跑青楼是出了名的,怎可能有他没听过的小曲,他双手插着腰,拚了命地回想。
安康虽然不常去青楼,但宫中歌女的表演还是熟悉的,但这曲调陌生,她也听不出个所以。
三个人中,只有文德,脸色一变。
“文礼,这不是小曲.......” 她沉着脸。
文德的神情过於可怕,文礼不知道究竟发生什麽事情了,“不是小曲,那是什麽” 文礼问。
文德默不作声,直到老嬷嬷唱完了,她才走上前去,盯着老妈妈仔细地瞧着。
“老嬷嬷,老嬷嬷” 文德蹲下,在她耳边大声地喊着。
“您这首歌,是谁教您唱的”
老嬷嬷被她一喊,好像被吓到,又回到了那个疯傻的模样。
“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我老了,就快死了” 老嬷嬷又开始不断地求饶。
文德见她这样,叹了口气。
“皇姊,到底怎麽了”
“是阿,文德,这曲究竟怎麽了”
不只文礼,安康也问。
“这不是青楼里那些艺女唱的小曲,是......”
文德的嘴唇在颤抖,她似是被老嬷嬷方才的歌声惊到了,还没回过神来。
安康见状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是什麽” 她轻声问。
文德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首哄孩子入睡的歌谣”
文德话一出,文礼便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皇姊怎知” 他问。文礼奇怪,文德又没养过孩子,平日也没和孩子相处,怎会知道这歌是哄孩子入睡时唱的。
文德看了看安康,又看了看文礼,两人都是疑惑的神情。
“因为朕听过。”
文德振直了身子,
“在朕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在朕的耳边唱过了。”
第28章
“琉璃,是我~”
盈春阁内,千红拎着几件艺女登台时专着的绫杉和长裙,站在琉璃的门外。
这些绫杉和长裙,都是千红特别让大凉城里最好的衣坊师傅为琉璃量身订制的,这不才刚送来,千红就赶紧拿来让琉璃试试。
琉璃才开了门,眼前就堆满了作工精细的刺绣锦服。上头绣着的,有牡丹,有芙蓉,桃红色的,青色的,琉璃都看花了眼。
“大妈妈,怎麽突然给我做这麽多新衣裳阿” 琉璃不禁问。
千红把门一关,拿着衣裳一件一件地在琉璃身上比画,一边说,“唉,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你非池中之物,迟早要飞上枝头吗”
千红的抬举,琉璃不敢当,她没回答,只轻轻地点了头,表示记得这件事。
“今天一大早,长公主府里就派人来传话了,说是让你去她府里,教教那些宫里的歌伎呢” 千红摆弄着衣裳,骄傲地说。
“长公主” 琉璃吓了一跳。
千红点点头,“长公主鲜少出入我这里,这回能看上你,是看中你了阿”
“若你能得了长公主欢心,以後在这大凉,就是云开夜明,说不定连我,以後都要靠上你了” 千红笑着,琉璃还没去到长公主府里,她就已经替她打算好了。
琉璃勉为其难地对千红笑着,但心里却是有些心虚害怕,“莫非是身分露了馅.....” 她内心思忖。
但琉璃也没法子,事情来的突然,也无法通知昆仑汗,只能硬着头皮去一趟了。
长公主府的马车亲自来接,琉璃换上千红为她订制的锦衣华服,没多久就上了车,往长公主府里而去。
长公主府,是先祖元武皇帝在位时,特地为其建造,在大凉城是最为玉宇辉煌的宅邸。朱漆的大门,金丝楠木的匾额,匾额上写着“安康府”三个大字。
琉璃觉得,长公主府比起北耳弥的塔兰城宫廷,丝毫不逊色,甚至还要来的更为富丽堂皇。
“琉璃姑娘,这边请,长公主已在等着您了。” 门旁的掌事见琉璃下了马车,走上前去。
琉璃跟在掌事的後头,一路走进了长公主府。在走的路上,琉璃已经可以听见些许丝竹声,还有几个歌伎在院子里练习着。
掌事把琉璃带到了正厅,大喊一声“启禀长公主,琉璃姑娘到~”
“进来吧” 安康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琉璃认得出那个声音,的确就是当时自己和太子独孤文德过夜时,穿了一身男装,闯进来的安康公主。
“琉璃姑娘” 琉璃一踏进去,安康便主动相迎。
正厅内,十几个歌伎正摆弄着身子,随着师傅们弹奏的丝竹声起舞,安康领着她,向她解释道,
“本宫奉皇上之命,要替宫里的歌伎练上几首新曲,无奈这曲调身段,练了好几日,始终练不好,本宫久闻你的大名,这才把你请了来,想让你帮帮本宫。”
安康这样说,琉璃连忙屈身行礼,“长公主说笑了,琉璃一身雕虫小技,怎敢在长公主面前卖弄。”
安康轻笑,“行了,你就别谦虚了,” 她牵起琉璃的手,带着她走到了这群歌伎的面前,“等等你就帮着本宫,看她们有哪里做不好的,直接指导便成。”
琉璃无法再推辞,也没看出安康的神情有什麽异状,看来是真的让她来教歌舞的,“民女谨遵长公主之命” 琉璃恭敬地说。
婉转悠扬的曲调,丝竹声不绝於耳,少女们的裙摆在安康府里翩然而起,琉璃穿梭其中,对这些宫里的歌伎们略加指导,她的态度十分谦卑,一点也没有当红名伎的架子。
安康在旁,趁琉璃没注意,仔细地瞧着她,眼里尽是锐利的目光。
文德说,那首瞎眼老嬷嬷哼唱的曲调,是她幼时在睡梦之中,听母亲陈氏在她耳边唱过的。
这首歌谣,很明显不是大魏歌谣,既是陈氏所唱,那很有可能是来自南唐。
南唐的歌谣,为何这个临翟的瞎眼老嬷嬷会哼会唱,实是疑问。
临翟位处大魏的北方,这样偏远地方的青楼大妈妈,这个瞎眼老嬷嬷,会听过这首歌谣,不太可能只是巧合。照琉璃所说,她曾与这个老嬷嬷同住在临翟城许久,两人之间,或许和陈氏之间,三个人是有连结关系。
人一专注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两三个时辰很快地就过了。
“长公主知道姑娘们都累了,” 沉香走了出来,向大夥说道。
“这里有一首宫里新谱的曲,这是今天练的最後一首了,公主说先让各位姑娘听听,看有没有什麽想法,或是可以修改的”
“等练好了,今晚公主请各位姑娘留在府里用晚膳,也会重金答谢姑娘们的辛苦。”
歌伎们听到是最後一首,又有赏赐可拿,重新来了精神。琉璃也流了一身汗,她也和其他姑娘一样,认真听着师傅们准备演奏的曲调。
“琉璃姑娘,喝口茶吧,这是长公主特别让奴婢拿给您的” 沉香拿过一杯热茶,递给琉璃。
琉璃接过,连对沉香,她都恭谨地行了个礼。
这首曲,是文礼照着老嬷嬷所哼唱,改编而成。文礼颇通音律,只听过一次,便能记得。他改了几个地方,还谱上了词,让这首歌谣听上去像是歌伎艺女们所唱的小曲,但若是晓得原曲的人,肯定是能轻易听得出来的。
假若连一般人只要听过都能辨别,更不用说琉璃了。她从小就在青楼中长大,她的耳朵是何等敏锐,脑中记着的歌谱不下千曲,师傅们的琴声才刚下,她的神色就僵住了。
“铿锵”一声,琉璃手中的茶杯掉到了地上。茶,她一口都还没喝,全洒在了地。
安康的双眼本就未曾离开过琉璃,看在眼里,已经不需要再测试了,安康让人停了丝竹,送这些宫里的歌伎,前去前殿用膳。
“琉璃姑娘,请留步。” 安康走到她身旁,“有一个人,本宫想让你见见。”
琉璃被安康的一双利光盯着,浑身颤抖,可又想努力地不让自己表现得过度惊慌,她咬着嘴唇,强作镇定,跟在安康身後走去。
安康把琉璃带到了偏室,偏室里坐着的,是文德和文礼,还有那个瞎眼老嬷嬷。
琉璃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瞎眼老嬷嬷,心中已凉。
一年多前,昆仑汗为了把自己送进大凉的盈春阁当细作,选中了临翟这个经常有马队进出的大魏北方小城。在临翟这样偏远地方的小青楼里,艺女来来去去,也有跟着马队走了的,莫名其妙地就死了的,昆仑汗要她待在这里,说是要买通盈春阁的老鸨千红她手下的探子,而自己只要和待大妈妈一起,和往常一样登台,剩下的昆仑汗会有安排。
才这样过了没多久,突然一日,昆仑汗的手下就闯进了青楼,把大妈妈和青楼里的其他艺女毒打一顿,大妈妈的双眼被戳瞎,只能死活地求饶。
琉璃知道昆仑汗的手法,他怕把事情闹大,所以不会闹出人命,但他会把人弄疯,只要疯了,一个疯妇,是没有人会多加理会的,到时候死在路边,也不会引起注意。
虽然如此,琉璃当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在被千红派来的人接走之前,和大妈妈还一起住了几日。虽然大妈妈神智不清,琉璃还是照顾她起居,那首哄孩子的歌谣,就是在这段时间,琉璃安抚已经傻了的大妈妈时所哼唱的。
琉璃判断得出,自己的身分很有可能已经被怀疑,可至於被怀疑到什麽程度,这她还说不准,说不定也只是把她带到这里,套话而已。
“不管如何,都不能说出自己是昆仑汗的眼线,否则被昆仑汗监禁在塔兰城的母亲就危险了......” 琉璃心想。
安康不动声色,关上了门,坐在文德身旁。
“琉璃,你应该见过这个人吧” 文礼起身问,他口中的这个人,指的就是这个瞎眼老嬷嬷。
“回禀敬王,民女见过,此人正是民女住在临翟时,青楼里的大妈妈。”
“怎麽,老嬷嬷眼睛被人戳瞎了,你看上去好像不怎麽难过阿” 文礼试探地问。
琉璃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哀伤地看着文礼。
“你知道她是怎麽被人戳瞎的吗” 文礼追问。
琉璃摇了摇头,
“民女不知,临翟城小,却常有马队经过,马队里的男子是民女青楼里的常客,他们不似大凉的公子们有家教和教养,有时会对大妈妈和艺女拳脚相向,就算是把人直接掳了去,也是常有的事。”
文礼与文德对看了一眼。
“那,方才那首曲子,你听得出是什麽吗” 文礼甩了甩袖子,继续问。
“回敬王,民女听得出,”
文礼的问话循序渐进,抽丝剥茧,琉璃纵然已将照着昆仑汗所指示,将说词准备好,但她的声音,渐渐地有些颤抖,是快坚持不下去了。
“那是民女的母亲,在民女幼时,哄民女入睡的歌谣。民女的母亲是南唐人,母亲说过,在南唐,此首歌谣几乎是人人会唱,并不怎麽稀奇。”
“民女常住在大妈妈的青楼,许是曾在大妈妈面前唱过,大妈妈耳力好,便记下了。” 琉璃还在尽力应付着文礼。
可房里扣掉老嬷嬷和敬王,还有两个人,皇上和长公主可不像文礼好打发。文德用耳朵一直听着,没说话,脸色很沉。等文礼问完了,琉璃答完了,她才开口说话。
“琉璃,你的母亲,到底是怎麽死的” 文德凛然道。她托着头,单刀直入,也不跟琉璃瞎耗。
琉璃不敢看皇上,她的眼神左右飘移,神色越来越慌张。
“琉璃,朕再问一次,你的母亲到底是怎麽死的”
琉璃低下了头,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见她这样,安康坐不住了,“琉璃,你今日来本宫府里,本宫对外只说是让你来教教宫里的歌伎,至於这间房中有过的谈话,不会有其他人知晓,这你大可放心”
“琉璃,你要相信朕,说实话,朕不会对你如何,还能帮你,” 文德说,“但你一定要和朕坦白,明白吗”
“皇上为何苦苦相逼,” 琉璃跪了下去,无助地看向文德。“民女的母亲真的是病死的,在民女七岁那年,就在大妈妈的青楼里,得了重病过世了。”
文德的目光从上而下,重重地压向琉璃,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琉璃,你再看一次这个青楼的大妈妈吧” 文德站起身,走到老嬷嬷身旁。
琉璃被文德一说,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老嬷嬷的两只耳朵,各被人塞了一小团布。
文德伸手,把老嬷嬷耳里的一小团布取下,“你过来老嬷嬷的身边,和老嬷嬷说说话吧” 她沉静地下令。
“老嬷嬷的耳朵和精神,都比先前要好得多,既然你曾长住在她的青楼,声音老嬷嬷应该认得出,若是她说的和你方才说的一样,朕就信你。”
“皇姊,不如直接让琉璃把那首歌谣唱一遍,看老嬷嬷有什麽反应没有” 文礼建议道。
琉璃紧闭着嘴,不敢出声。她记得老嬷嬷明明疯了阿......不管旁人说什麽她都只会胡言乱语,怎麽会治好了,琉璃在心底盘旋地荒,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说和老嬷嬷说话了,就练老嬷嬷那双被戳瞎的眼睛,琉璃都不敢近身直视。只要一看见那双被利刃戳瞎的眼睛,琉璃就会想起,那日老嬷嬷是如何被残忍地对待。
琉璃别过头,眼泪从眼眶中掉了下来。
“皇上,求您救救民女吧,救救民女的母亲吧......” 她的眼泪滴在地上,内心再也坚持不住了。
临翟城中大妈妈眼瞎的原委,细作的身分,还有自己从小到大的经过,以及母亲是如何被昆仑汗扣住在塔兰,这些种种,琉璃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向文德说了出来。
文德,文礼和安康,不发一语,默默听着,三个人脸上都是凝重的神情。
第29章
安康的马车把琉璃送回了盈春阁。
琉璃上了楼,回了房,也没有理会千红望眼欲穿,似乎想探听些什麽的眼神,只虚应故事了几句,便称自己有些累了,径自关上了门。
黑暗的房中,琉璃没有点上烛火,她不想往桌案看去,深怕一点上蜡烛,就会看见那些来自昆仑汗的密信。
一个背叛的细作......若是被昆仑汗知道了,琉璃不敢想像他会有什麽举动。
原本在进长公主府之前,琉璃是宁愿牺牲自己性命,也不会说出丁点有关北耳弥的母亲和昆仑汗的安排的。但是独孤文德......,她的眼神,是过去她还是太子时,琉璃就曾经被温暖过的。那个即使被长公主打了一掌,却还是将怒意压抑下来,转身安抚自己的眼神。
还有就是敬王的一句话,
“你以为不说实话,塔塔尔就会放过你吗”
“能救你的,只有大魏,只有皇姊了。”
敬王说的,是事实。过去昆仑汗为了牵制琉璃,在她的面前,毫不留情地砍去了她母亲右掌的无名指,只为了使琉璃在书信上中,能够轻易认出她母亲的掌印。
昆仑汗的疑心和凶残,琉璃再清楚不过。如果真想得救,她只能相信独孤文德,应该说,跟昆仑汗相比,她还宁愿相信独孤文德。
不过,琉璃只有一件事没有如实禀报了文德,就是昆仑汗的胞妹,天瑰公主,可能会来到大凉。这个情报,琉璃没说,是因为她担心文得知道後,会采取什麽动作,以至於引起昆仑汗的注意,弄不好,会对自己的母亲不利。
“朕知道了” 文德听完琉璃的话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扶起她,“你先回去,按平日该做什麽就怎麽做,不需要多想什麽”
“你放心,朕不会让你的母亲陷於危险的。”
琉璃还是没有让房里有一丝光亮,她换上就寝的衬衣,虽然明知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但她还是往床榻躺了上去。
按平常所该做的去做,不会让母亲陷於危险......皇上的意思是要按兵不动,至於其他,皇上也没有向自己多说,只说她知道了。
琉璃觉得,北耳弥安在大凉的细作不知道有多少,光是这盈春阁,可能都不只自己一个。要不动声色,丝毫不被发觉什麽,可能都是很大难度。光是今天,自己被召进了长公主府,在里头发生什麽,恐怕都逃不过昆仑汗的眼线。
如果改日昆仑汗的密信中问起,今日自己为何去到长公主府里,自己一定要有一个不被看穿,也没有丝毫破绽的说法才行.....
暗夜迷茫,琉璃累了一天,却没有一点睡意。她果真如自己所想,整夜未眠,脑海中有无数剧情在编织。关於该应付那些,总是在稍微放松时,就会突然冒出来,提醒自己身分的,那双来自北耳弥的眼睛。
安康府内,独孤氏的三个人,在琉璃和老嬷嬷被送走後,正低声讨论之後该如何行事。
依文德的意思,她真的就打算暗中观察,没有要主动出击。只是她的暗中,在文礼看来,似乎太消极了。
“皇姊,你也不派青兔保护着琉璃吗” 文礼问。
安康自幼受到父亲和先皇的疼爱,没有接受过大魏的有关密探的讯息,她自然不知道青兔是谁,不过文礼和文德的态度很大方,并没有刻意瞒着她,此时也是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谈论,没有对她设防。
“不,情势还不明朗,假若被塔塔尔发现,後果不堪设想。” 文德说。
“琉璃的事,只能先放着。”
“先慢慢等,如果真如琉璃所说的那样,那麽塔塔尔是不会不理她的,会想方法和她之间取得联系,这也是早晚的事,我们要先知道塔塔尔究竟是如何将消息送进大凉。”
文德慢慢说道,向文礼解释自己的做法。
文礼双手插着,点头如捣蒜,突然像是灵光乍现,开口问道,“皇姊,为何你不乾脆就让琉璃进宫,做你的贴身女官,反正你身边正好也个得力的人,可以就近看管......”
话没说完,文德眉毛一皱,看了他一眼。
“文礼,你为什麽就只能出这种主意,” 在旁一直没说话的安康,还没等文德回答,凌厉地目光就往文礼而去,
“现下宫里的那些事情,你还不替本宫嫌麻烦吗” 安康冷冷地看着文礼,直接替文德回绝了这个完全是独孤文礼风格的提议。
麻烦,原来在姑母眼中,是这样看待皇后,文礼被安康看得冷汗直流,在心里为这句话画上重点。
“姑母说的是其一,”
文德见文礼不说话,以为他是因为被安康念了一下,有些失望,所以连忙安慰,“其二是,这琉璃说的,还不一定是真的,若真让她待在宫里,待在朕的身边,还是不太放心。”
“目前这样,朕觉得是最好的。”
以不变应万变,敌暗我明,文德觉得以目前的情势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况且,有你的敬王府,和姑母,你们二人像门神一样在大凉城里头替朕看着,朕不信他塔塔尔能够对琉璃做的出什麽”
“那就按皇姊说的,臣弟遵旨。” 文礼这次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眼角馀光觉得安康的视线还盯着他,按照从小到大的经验,自己是该赶紧脱身了。
安康被文礼这个傻样子逗笑了,“知道怕就好” 安康说。
文德也笑了,她现在才明白,原来文礼方才不说话,是在害怕安康。
文礼抬起头,看着姑母和皇姊取笑自己的模样,摸了摸脑袋,一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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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的大将军张钦,经过好些时日的研究,已把自己心中关於九屹的想法,都和文德说得差不多,具体实行的细项也渐渐都上了轨道。在文德亲自监督和授命下,再过几日,这批为受过训练,大多是由各地人犯组成的大军,便可直接开拔,驻守九屹大营。
准备工作大抵就序,有丞相尹国公和姜太师的同意,兵源已解决,九屹大营也修缮完毕,看来是都没问题了。不过,除了这些,文德最挂心的,还是钱。虽然她曾给过张钦保证,银两方面供应无虞,不过文德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隐忧。
这批府兵,当然目前看来银两都是齐备的,但这是在最初始的阶段。到了中後期,绝对是要朝廷狠下心,用钱去砸出来。户部向来对丁点开销都斤斤计较,到时九屹大营花钱如流水,户部这些尚书都是一毛不拔的个性,肯定会有意见。
但偏偏文德自己对钱这方面,是一点概念也没有。即使明明知道国库里银两是够用的,但每次早朝,也只能被户部牵着鼻子走,唬得一愣一愣,户部说什麽,她也无法反驳。
要解决这个问题,自己身边一定要有一个,懂朝廷开销和花费的人。
文德只能想到了皇后。
文德和尹续卿从小便一起在书房中,她知道续卿的心细,对这些自己看了就眼花的数字很有天分,她的父亲为丞相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对朝廷运作也是熟悉,文德觉得续卿是能处理这些事情的不二人选。
所以这天,文德从户部要来了纪录这些年朝廷开销的帐册,稍稍翻阅了下,就让人送到了皇后殿。
“皇后,皇上来了。” 皇后殿中,霜月向续卿禀报。
那天清晨,续卿碧玉初破,清楚可见,女内官自是无须再验些什麽了,她们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没有向文德或续卿提及此事。
那之後,续卿整整躺了一整日,完全无法下床走动,待她好全了之後,皇后殿已整理好,她便住了进来。续卿搬进後才发现,文德将皇后殿修建地是古朴大气,许多细节之处也是做工精巧,看得出是费了许多心思,甚至比文德自己住的正殿还要舒适许多。
“怎麽来了” 文德一走进,续卿就问。
续卿很理解文德,她没事是不会来自己这皇后殿的。
“自然是有事” 文德笑了笑,让後头跟着的人把整本整本的帐册放在续卿的桌案上。
续卿见状,遣走了下人。
“这些,是大魏这五年多来朝廷开销的帐册” 文德说,“朕想让你看看,看完和朕说说你的想法,教教朕,不然总是只能听户部那些人说的。”
文德劈头就说,其实说白话,所谓的想法,无非也就是因为自己初登帝位,希望续卿能够帮她看看,朝廷平时是怎麽花用国库里的库银的。
续卿转头,望着桌上叠得像山一样高的书堆,“五年” 她问。
文德点了头,“是五年”
“才五年,皇上是要我说出什麽想法,” 说到帐目,续卿是很直接,她反问道,“光是先皇,就在位十二年,若皇上要臣妾对朝廷的开销说些什麽,臣妾至少得要知道,我大魏朝廷这十五年来的花用,甚至是细项,都要一清二楚才行。”
十五年......文德听了头一愣。
“朕立刻着人送来”
续卿没理她,一边等,一边弯腰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帐册,专心地一页一页翻看。她这副专注的模样,文德很熟悉,从前在书房就是这样,就算旁边闹翻了天,也没人吵的了她。
文德走了出去,吩咐人去户部在多拿些帐册来。
既然续卿愿意帮自己看着银两,那麽剩下的,就是跑一趟锡安,把九屹大营的事,还有任命张钦为大将军的事,亲自告诉赵顾和赵承了。
第30章
文德很快就给锡安捎去消息,告诉赵顾,自己即将去到锡安大营视察。这是文德登基以来,第一次去到锡安,赵顾身为锡安大营的主帅,自应全力准备,恭迎圣驾。
不过,对於皇上初即位就要前往锡安,明明此举也算是对二人的看重,但赵顾和赵承对这道来自大凉的皇命,脸上皆不见丝毫欣喜之色。
倒不是因为赵顾早已得知皇上要重用张钦,重启九屹,甚至可能在心中忌惮赵家之故,而是......
而是约莫在皇上即位不久之後,锡安与北耳弥交界的北方边境处,就开始生了些怪病。这怪病是从北耳弥几个杳无人烟的村庄开始散播的,这些村庄通常只住了两三户人家,人死了也没人收拾,就这样放在那里腐烂,疫病随着牛羊家畜向外传播,不过几个月的时日,就爆发大规模的传染。
目前只知,人只要染上这怪病,身上会出红疹,食不下咽,还会呕吐,不出几日,就会没气了。
连锡安大营,也有好几个兵士得了这个怪病,几个锡安的大夫也治不好,赵顾一时还没想出解决方法,也还没禀报皇上,向宫里求援,只能把出了红疹的兵士先隔绝起来,想着或许能够压下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度过难关。
这下得知皇上要来锡安,他内心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东窗事发事小,赵顾是担心皇上若真的来了,要是也染上这怪病,事情就严重了。
赵承也是,他为了这病,几个月来已经跑了锡安城附近好几个有名的大夫,但是不要说解药了,这些大夫连是什麽病都说不上来。如今看来是纸包不住火,皇上既然说了要来,是瞒不过的,现下只能向宫里禀明锡安这里有关疫病的实情,先阻止皇上前来,之後再请皇上降罪了。
这怪病,把赵顾和赵承整的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找解方。想当然尔,是找不到的,只因这怪病当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来自北耳弥的昆仑汗塔塔尔,和他的妹妹天瑰,两人一同策划的一场阴谋。
锡安守卫森严,天瑰明白自己大约是混不进去,因此向她的汗兄献计,觉得与其像个细作偷偷摸摸,不如堂而皇之,大大方方地从城门口走进锡安大营。
天瑰自幼就专精医术,更擅制毒,这怪病一开始就是塔塔尔和天瑰下的毒手,只是顺道利用了腐尸无人处理和牲畜们的传播方式,模糊了大夫的目光,使人一时之间分不清这究竟是毒还是疫病。
锡安偏远,大夫本就没有大凉和宫里的厉害,看不出所以也是天瑰的意料之中。但她也没想到的是,赵顾和赵承竟也是这样欲盖弥彰的心态,不但没有立刻禀报独孤文德,还让这疫病就在锡安蔓延了开来。
塔塔尔和天瑰,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连北耳弥百姓的生命,都可以拿来利用。这就是琉璃最害怕的,两人令她想到就不寒而栗之处。
塔兰城中,塔塔尔和天瑰得知赵顾和赵承急於寻找解方,得意地笑了出来。
“只要从那些村庄里,先能把几个得病的人治好了,那赵顾为了尽快息事宁人,保住他一门荣华,肯定会为了解救锡安得病的将士,向那些村庄找大夫求援的。” 天瑰向塔塔尔说。
“恩” 塔塔尔满意地点了头,摸着自己下巴黑得发亮的胡须。
“解药你都备好了吗” 塔塔尔问自己的妹妹,医药方面他不懂,一直以来都是放手让天瑰去做准备的。
“全备好了,” 天瑰从胸口拿出一小袋布包,向塔塔尔说。
“就这样” 塔塔尔疑惑道。
天瑰似乎对塔塔尔会有疑问不感意外,她笑了笑,指了自己脑袋,“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塔塔尔会过意,赞许地看着她,再次露出他那诡谲的笑容。
“只凭那些,还不够” 他邪恶地笑道。
塔塔尔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上面印着的,是一个红色手印。
天瑰接过,瞧了瞧。
那手印是用鲜血印下的,不难发现,是一个只有三根手指的手印。
而且从手印的大小看来,应该是个女子。
这是塔塔尔为了让天瑰进到大凉後,能够顺利控制住琉璃,所以又砍下了琉璃母亲的一根手指。
“本汗怕你见了琉璃,会有什麽意外,这个手印,绝对可以让她对你言听计从。” 塔塔尔说着,将信纸交给天瑰。
“这手印是谁的” 天瑰看着上面的鲜血,没有不忍,只是疑惑,她问自己的汗兄。
塔塔尔的笑容比方才更令人不舒服了,他笑出了声,在天瑰的耳旁轻声说道。
天瑰听了,把信纸收进了怀中,“难怪汗兄对楚琉璃是这样信心满满” 她心想,嘴边也和她的汗兄一样,露出一抹难以解读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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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赵承一得知北耳弥的村庄里,有大夫治好了这棘手的怪病,立刻去把大夫带了来,连夜冲向赵顾的营帐。为了这病,赵顾几个月来夜不能昧,尤其在得知皇上要来锡安後,更是连着好几天没有睡了,这帐里的烛火就没灭过。
“如何” 赵顾一见赵承回来,立刻问道。
“是真的,儿子亲眼去看过了,那村庄里的人症状和我们锡安的兵士是一样的,用过那大夫开的药方,果真就治好了。”
“人已经都可以下床走动了。” 赵承激动道。
“是吗!!太好了!!” 听到赵承带回的好消息,赵顾心中也是振奋。
“那个大夫,你带回来了吗” 他问赵承。
“带回来了,只是她似乎有所求於父亲,说要先见过您,才要决定要不要救人。” 赵承说。
赵顾不意外,他也猜到这个大夫会先见自己,到底是北耳弥的大夫,假若生出什麽繁枝外节,自己,赵承,和这个大夫,一大串人都脱不了干系。
“是个谨慎的大夫,” 赵顾说,“带进来吧。”
赵承让人把大夫带了进来,果不其然,走进帐中的,就是天瑰,身後还跟着几个大汉。
没想到赵承口中的大夫竟然是女的,赵顾心里震惊,双眼睁大。“有请大夫” 虽然惊讶,但赵顾还是维持住基本的礼节。
“大将军,此病若要治,要发现得快,用药要准确,在下既然本於医道,受赵承将军之托,决心来大魏行医救人,就不跟大将军多费唇舌了,”
天瑰看了看站在她身後的几个彪形大汉,向赵顾说,“我们是在北耳弥做药材生意的商人,既然是做生意,在商言商,更何况还是药材的买卖,多一味药都可能可以救人一命。我们和昆仑汗之间,没有瓜葛,只希望大将军能够通融,让我们进到大魏,扩展这药材的生意。”
私放北耳弥人入城,是天大的死罪,赵顾眯着眼,观察眼前自称是大夫的女子,还有跟着她的一大群,眼神凶恶,冷酷无情,看起来并不太像从事正规药材生意的大汉。
显然地,这个大夫口中的药材生意,指的是些私下的买卖,这些私卖药材的商人,都是透过不能明说出来的管道,私运名贵的药材,再从中获取暴利。
身为大夫,却一心求财吗.....
“大将军只要应了我们的要求,在下会立刻救治锡安城中,这些生病的将士和百姓。”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请求,赵顾的内心还在犹豫。
“大将军也不用想看在下把人治好了後灭口,这病怪的离奇,将军也是明白的,不知什麽人什麽时候,身上还会发病,这样的傻事,在下奉劝大将军还是想清楚为好。”
赵顾不想自己功在朝廷,一世的英明毁在这小小疫病之上,他原就打定主意,不论大夫向自己开多大的价,他都是不会拒绝的,只是这大夫要的,还真是出乎意料。
天瑰看准他这样的心态,在最後还补了一句。
“放你进去,可以,” 赵顾思索了一会儿,果然如此说道,“但妳要留下解方,不然这疫病若是还来,本将军上哪去找你”
“这样自然是可以的。” 天瑰欣然允诺。
“既然说好了,赵承,带这位大夫去看看那些生病的将士吧” 赵顾对赵承说道。
“是” 赵承领命,带着天瑰往锡安大营中隔离出的疫区走去。
过不了几日,锡安的兵士们和百姓就都康复了,天瑰依约留下解方,带着几个贴身护卫,还有几箱私运的贵重药材,在赵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刻意地放松警戒下,摸黑通过了这号称大魏最难攻破的锡安大营。
第31章
文德此去锡安,少说也要个十天半个月,难得一趟,除了知会赵顾一声,还有就是她打算给锡安运去一千匹,由宫里的马房所新培育出的上等良匹。
在北方作战,马是至关重要,所以大魏宫中设有马房,专门培育新的品种,以及研究和马匹相关的学问。所以,在大营内,都有专责养马的兵士,军匹所食的也是各有规定,过去张钦的父亲,就是在李炎老将军的军中,担任此职。
既然给赵顾带去的不算是好消息,那麽手上带去的东西,就至少要是能显得出皇上对他老人家的看重之物。
这是安康嘱咐交代的。
老人家都爱面子,更何况是像赵顾有这样功劳的人,如今里子已经被文德拿去一半,那剩下的这一层面子就不能再少了。
“都备好了吗”
文德出发前,安康来到正殿送行。自从文德即位後,她没什麽来宫里,两人要见都是文德去到她府里比较多。
“一千匹的良驹,都是马房中最上等的,算是可以了。” 文德说。
“这是你给锡安带去的,又不是给他的,说的好像多大的恩惠一样。” 安康对文德拿出的一千军匹显然不是很满意。
文德看了她,意思是在问那要怎麽做。
安康叹了口气,“本宫想到你不擅长这个,但没想到竟是这样不擅长,” 她一脸无奈,故意伸手捏了捏文德的脸颊。
文德又是皱了眉,向後退了一步。
安康笑一笑,不闹她了。
“你要给赵顾东西,是要只有身为皇帝的你才给的了的。”
文德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所以。
“前几日,礼部尚书上官田向本宫提起,说他有一个女儿,今年十六,正是待嫁之年。”
安康觉得文德太迟钝,再猜下去也是猜不到,便径自说了下去。
“上官田” 文德语调向上,她喃喃道。
上官氏一族,在大魏也是名门了,几代以来都有族人在朝为官不说,更透过联姻继续向外延续扩展,以至於即使没当过什麽举足轻重的一品大官,其势力却也不容小觑。
“恩” 安康点头,“本宫觉得,赵承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文德不这麽认为,她觉得自己如果没有想错的话,赵承应该是心有所属的。
“可是赵承......心里可能已经有人了”
文德把那日在大凉城外,自己和赵承的对话,以及他的反应,都告诉了安康。安康听了文德所说,心先凉了一半,她再想到自己去锡安时,赵承看自己的眼神,另一半也凉了。
“姑母你想,连锡安一仗大退北耳弥,马邑山上救了朕一命,这样大的功劳,都还无法让他开口向伯皇父请求赐婚,如今一个礼部尚书的女儿,又怎能轻易打发的了他的婚事。”
文德一点也不知安康在锡安时对赵承的感受,她只是很认真地在分析给安康听。安康虽是听着,但眼中失了些平日的光芒,她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杯茶。
“文德,赵承越是这样,你才越要把上官田的女儿赐给他。” 安康把茶拿在手上,也没喝,只是沉沉说道。
“姑母此话何意”
“赐婚,本就是属於皇帝的权力,目的只有一个,是要表现出皇上对大臣的重视。至於人选,只要门当户对也就行了,除非是众所皆知的两情相悦,否则这也不是什麽重要的。”
“而这个皇帝是你,独孤文德。” 安康吸了口气,缓缓地说。
安康的双眼,盯着茶中自己的倒影,指尖沿着茶杯的边缘绕着。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她思索该如何跟文德解释。
“以你自己的婚事为例好了,当初你还是太子,太子妃的人选是本宫定的,本宫不但没先问过丞相尹国公,更没先问过你。”
“但皇兄也不会过问这些 ”
“他一向尹国公提,丞相不也没有拒绝吗”
“再回过头来说到你,当时你从锡安回来後,才知道皇兄已经为你订下婚事,对於尹续卿这个人,你有向皇兄表示过什麽吗”
文德大致理解了安康的意思。
安康抬起头,看着她,“赵承这样的心思,实已算是僭越。无论他看上的是谁家的女子,都不可藉由立功,这种手段,令皇上无法拒绝他提出的要求,已达成自己的目的。”
“更何况,他看上的,极有可能是本宫。” 这句话,安康忍住没说。她想跟文德表达的是这层道理,不想因为赵承心里喜欢的人,而影响了文德的判断。
“无论是什麽样的目的,都不可以胁迫皇上,连尝试也不行。”
为了让文德明白,安康把话说得重了一些。
“姑母说的,侄儿知道了。”
文德走到她身旁,拿过她手上的茶,一口喝下,“茶凉了,” 文德说,又为她重新倒了一杯。
“凉了,姑母还喝吗” 她问。
文德知道安康平常是不喝冷了的茶,她只是故意问,藉以表示自己听懂安康方才话中的涵意。
安康不禁莞尔一笑。
即使是冷茶,也是皇上的赏赐。
“既然是皇上赏的,本宫照理是一定要喝的” '安康笑着说,但手并没有接过文德手上的玉杯。“可你,独孤文德,在本宫心中,不是皇帝,” 她语调一转,抚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甚至比她的还要深邃。
文德抬了眉毛,等着她要说什麽。
“是本宫的女人。”
安康抓住文德领口上方的胸襟,在文德的耳旁满是**地说道。
说完,就吻上了她。
文德闭上眼,抱住安康,享受她突如其来的调情。安康说的,她没有反驳,也没空反驳,她双唇被安康一封,只能温柔地回应着,由安康的舌尖席卷而来,一波又一波的灼热高温。
文德就算要反驳,其实也是无话可说。的确如此,安康说的没错,文德早已是她的女人,在这世上也只有安康,可以征服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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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文德到了锡安,赵顾看到皇上不但自己来了,另外还为锡安大营带来了一千匹的最好的战马,心里感动,连忙谢恩。
幸好早些时日的疫病之乱,就如同盘旋在锡安上空的乌云,即使曾经困扰赵顾,却也已经烟消云散了。赵顾领着文德,照例先在大营中巡查了一番。
文德自己也是带过兵的,也是极为优秀的将领,她在赵顾的带领下,把营中很快走过一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乍看之下,是与往日的锡安没什麽不同,但是这些兵士的眼神,却是显得委靡,不如以前那样精气有神了。
而且不是只一两个兵士如此,是很多人都是如此。
文德看在眼中,觉得奇怪,但也不没有一语道破,等她回到大营,禀退了左右後,才和赵顾说上了话。
“老将军” 文德坐在主位,拐弯抹角向来不是她的作风,“朕此次来,是想告诉你,朕想重启南边的九屹大营,”
九屹之事,赵顾已经听说,并不感诧异。他点点头,没有表示反对意见。
“朕会让张钦担任九屹大营的主帅,也会在整备九屹的期间,封他为开南大将军。” 文德接着说,一边留意赵顾脸上的神情。
开南大将军......当北边无战事,没有镇北大将军时,开南大将军就是最高的武将之职了,虽然张钦所立下的功劳还远不如自己,但皇上此举明显是要在自己的头上,再安上一个人了。
功高震主,赵顾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和文德於私,就像是祖父和孙女一样,彼此信赖,但是於公,那就是君臣,皇上和臣子之间,是有应该遵守的分际。
“老将军觉得如何” 文德问。
“用人任事,本不是臣所应该置喙,这件事情,皇上决定就是了,臣一切听皇上的。”
赵顾没有失言,他立刻向文德禀明自己是何等的忠心,以及知所进退,不会仗着功劳而有丝毫踰矩之处。
“恩,还有一事,” 文德一件事情办好,紧接着办下一件。“锡安这边发生什麽了,看上去有些不对”
文德的语气虽然温和,但眼神却是不容赵顾含糊过去的洞察深远。
“这......皇上何出此言” 他心虚道。
他不知道皇上是怎麽看出来的,明明把所有可能露出马脚的地方和证据都湮灭了,皇上也只在营里转了一圈,怎麽会......赵顾是个直肠子,不是满肚子千回百转的人,撒不了谎,被文德一问,一时慌了,连背上都开始冒汗。
隐瞒疫情不报,已是大罪,私放北耳弥的商队进城,罪加一等,如今要是在皇上面前,公然欺君,赵顾不知道这罪名要怎麽算了。不只自己一辈子的丰功伟业,连整个赵家,可能都要赔了进来。
一时糊涂阿.....赵顾心里懊悔,却也来不及了。
文德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耐心等着。
赵顾经过一番挣扎,终於起身,跪在文德面前,“臣有罪” 他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赵顾把前段时间,锡安如何受到疫病的侵袭,还有自己隐瞒疫情,如何请到北耳弥的大夫救治,还私放北耳弥药材商队进城,都禀报给了文德。
难怪大营中的将士是这样的眼神......病恹恹的,毫无生气,一点也没有了大魏第一大营的荣光士气。赵顾的话解开文德方才的疑惑,她不发一语,认真思索。
赵顾和文德深交多年,文德从来不是随意暴露自己情绪的人,但就连这样内敛的她,此时赵顾跪在地上,都能够轻易感觉得出,她是真的生气了。
“赵顾,你怎会如此糊涂”
赵顾想错了,文德不是生气,而是失望。
“锡安大营染疫,这样大的事情,怎麽可以瞒朕” 文德痛心地说。
文德理解他老人家为了面子,营里闹出疫病,他老人家拉不下脸的心情。但是兹事体大,文德没想到赵顾竟会选择一错再错,还把北耳弥都放了进来。
赵顾懊悔万分,他惭愧地都没脸再听下去了。
“臣有罪,愧对皇上的信任,臣即刻辞去锡安主帅,皇上如何发落,臣都甘愿领受。”
文德举起手,示意他小声些,不要让外面听见。
“赵顾,你的罪,朕先记着,”
文德心中另有盘算,其实现在这样,也不见得是个劣势。过去敌暗我明,大魏这边总是抓不到北耳弥的眼线,赵顾此番虽是糊涂,但至少是看清楚了来者何人,自己何不将计就计,说不定还能意外使北耳弥又因大意,而犯下像马邑山那次一样的重大失误。
文德走近赵顾,在他身旁低语许久。两人说了好长时间,文德见赵顾终於点了头,才重新走到了坐位上。
“赵顾,你犯下的是功还是过,现在还说不准,” 文德说,“但有一条欺君之罪,是朕一定会治你的,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把疫情瞒着朕”
文德最在意的,还是欺瞒。
“你父子二人不能再一起待在锡安,朕想让赵承先回大凉,待上些日子。” 文德向赵顾说,“赵承也是当婚之年了,礼部尚书上官田的女儿,你看如何”
上官田,是名声极好的世家大族,肯将自家嫡亲女儿嫁与赵承,加上今日之事,赵顾自然不敢有意见,只能称好。
“既然如此,那就这麽定了。待回大凉後,朕就赐婚。”
皇上把赵承召回大凉,用意明显,是不想他父子二人结群成党,败坏锡安风纪。但另外又愿意赐婚,赐婚的对象还是朝中大臣,也说明皇上此举只是施以惩戒,并没有将过去的情分一刀两断。
“臣赵顾,叩谢皇上隆恩。” 赵顾跪在地上,替赵承接受了这份来自皇上的恩典。
第32章
文德原本预计只在锡安待上几日,简单巡过以後就返回大凉。可赵顾和疫病,一个人一个事,不管哪一个,都不是好处理的。
文德没办法,她不愿把锡安这边的异状外传,只能自己留在锡安。除了慰问过去几日得病的兵士,火速撤换了几个将领,让赵承统整那些发病的地区,最重要的,就是纪录发病的症状,再把那个北耳弥大夫开的方子抄了一份,带回宫里给柳远看看。
虽然文德短时间内回不了宫里,不过幸好年号已经定下,是为元隆。
独孤氏开朝三百多年,历任皇帝都是以始皇独孤解元的元字,为年号的其中一字。文德的祖父年号元武,禾昌的年号大元,皆是此因。
元隆元年,文德第一件要办的喜事,就是赵家与上官家,一文一武,两个世家大族的许结联姻。和上官田的女儿成亲,这件事,赵顾已经告知赵承,也把赵承会跟着文德返回大凉的事情,一并告诉了他。
赵承是个明白人,皇上为何让他离开锡安,回到大凉待着,这一点赵承自是知道原因,所以没有意见。但是对於自己的婚事,他就不甘沉默了。
礼部尚书上官田的女儿,赵承没有直接拒绝,只委婉地向父亲表达自己犯下大错,宁可舍身为大魏而死,也不敢以罪臣的身分,迎娶上官家的女儿。
赵顾比赵承见过更多官场上的世面,知道皇上开口赐婚,做臣子是不能回绝的。更何况现在是赵家自己有错,皇上还肯顾及往日情谊,对赵家施以恩泽,已经是格外开恩,他感激涕零都来不及,怎麽可能抗旨不遵。
赵承眼见说服不了父亲,直接就想来找文德,但碍於自己和父亲闯了大祸,实在无脸面圣,有口难言的他,只能在文德的营帐外,来回踱步,唉声叹气。
“赵将军,进来吧”
赵承这个样子,文德左看右看,也看了好些天了,到底还是先受不住,把他从营帐外传了进来。
赵承一进营帐,请安的话说完,果然立刻提到自己的婚事。
“皇上,臣有罪,不能为皇上分忧,惹出这样大的事端,已是天大的罪过。蒙皇上天恩,给臣将功赎罪的机会,如今臣又岂能在偿还自身罪孽之前,装做若无其事,回大凉和上官大人的女儿成婚呢”
疫病一事,文德一手压了下来,所以其他大臣并不知情,赵顾和赵承在朝中的威望还是在的。文德其实知道赵承想说什麽,但还是先提醒他,什麽能说什麽不能说。
“赵承,朕已和你父亲说过,除非有朕的命令,任何人对於锡安染疫,以及北耳弥人混进大魏的事,都不许再提一个字。”
文德郑重地看向赵承,再次重申自己的旨意。
“至於你的婚事,有什麽想法,你可以向朕直说,”
虽然安康说过,无论如何要让赵承接受上官田的女儿。可是文德和赵承到底是一起在战场上拚搏过的情分,此时还是应该要听一听他的想法。
文德把手上的朱笔一放,专心地看着他,“是对上官田的女儿不满意吗” 文德单刀直入地问。
赵承低着头,没有回答。文德问的直白,来自皇帝的压力,宛若整排的箭雨,直朝赵承而去。他两手握紧了拳头,似乎是在犹豫,或是紧张,不知该怎麽向文德说起。
“启禀皇上,臣心里已有喜欢的女子。” 赵承最後下了决心,他咬牙一咬,单膝跪下,拱手向文德大声说道。
文德灼然的视线由上而下,她的眼中闪过火光,直直烧向跪在地上的赵承。
当日,大凉城外送行之时,文德便察觉到赵承心有所属,只是没有多想。此趟前来锡安之前,安康又再提起此事,文德在来锡安的路上,自己在心里也稍微过了几回,她对赵承心里中意的女子究竟是谁,已经有底了。
“是长公主吗” 文德问。
灼热的眼光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极冷的语调。
文德的这句话,虽然是疑问句,但赵承却可以感觉到她的语气和她的目光一样冷峻。从文德身上散发出的寒意,犹如马邑山上满是白雪的冬季,令赵承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不过,即使是如此,他还是挺住了文德严寒的目光。
“是,臣喜欢的,是长公主。” 赵承睁大他英气有神的双眼,勇敢地回看文德,向她承认自己的情意。
文德没有收回自己的敌意,安康和大魏,是文德的生命中绝对不能失去的。除非是安康自已把心给了出去,否则就算安康没提,文德也不可能会把她赐给别人。
“赵承,你要抗旨吗” 文德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怒意,一个字一个字的向赵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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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回宫的时期要往後延,消息很快就传回到大凉的宫里。文礼不用说,自然是要多担待些,安康也是,她在朝中的威望本就超过文礼,和几个重臣间也有十多年的交情,眼下皇上不在宫中,那些需要请示的事项,丞相尹国公和姜太师便会向她禀报,由安康来作决断。
安康就算想极了文德,也只能按捺住迫切的心情,耐心地为文德打理宫中的事务。
这天,为了那已经堆的像山一般高的奏章,安康带着朝宣进了宫。
她之所以带着朝宣,是因为朝宣的父亲,独孤文礼成天瞎忙着,好像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一样抽不开身,母亲姜灵宛又孕期不顺,敬王府的下人上上下下全都得看照着她。年纪尚小的朝宣无人照料,没办法,只能安康带在身边了。
安康坐在正殿内,轻轻地扶着额,喝着热茶,把桌上的奏章一本一本地看过。
批阅奏章,是专属於皇上的权责,安康不想越权干政,所以除非是急奏,她才会另外找丞相尹国公和姜太师过来商议,非不得已,她是不会替文德做决定的。
其实,奏章上的,大多是些琐事。安康强打精神,看了一下午,觉得有些乏了。眼见外头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她正起身,想带朝宣回敬王府时,沉香从门外的一声通传,像颗大石头一样绊住了她。
“启禀长公主,皇后到。” 沉香从门外走进,像安康禀报道。
皇后要进正殿,安康不是正殿的主人,不可能拦她。虽然不想见,但无奈之下,安康只能向沉香点了点头。
续卿得了允准,很快就走了进来。她身後跟着霜月,霜月手上拿着一整叠的纸本,看上去像是书册。
“臣妾见过长公主” 续卿微微屈身行礼。
安康也是,起身向她行了个过身礼。
“这是皇上之前交代臣妾的,臣妾看过了,想先放到皇上的寝殿中。” 续卿向安康解释自己的来意。
安康没有过问那些书册是什麽,只是点头答应。续卿得了她同意後,便让霜月把东西放在文德的寝殿内。
眼看和续卿之间又是无尽的沉默,安康心里着实想赶紧离开,却不想续卿想的大约和她是一样的,她的身体倾转的方向和安康相同,同是往门外的方向而去。
“一起走吧” 安康勉为其难地笑着说。
续卿看得出,安康的笑容是何等勉强。自从两人在先皇灵前,一同守灵後,她就感觉到长公主和自己之间,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两人往正殿外走去。
突然,正殿外传来一声天大的响声。是朝宣不知怎麽地,从马车上摔下来了。
安康和续卿一回过神,就同时往跌在地上的朝宣跑了过去。
“怎麽了”
“摔着了没有”
两人担心地看着朝宣,朝宣这一摔,摔的不轻,不只手上破了好大一片皮,连外挂都摔掉了。
不过朝宣没哭出来,他握着拳,忍住痛,眼角泛出泪光。
“长公主,先宣太医,不要是伤着骨头了”
续卿一边摸着朝宣的头,一边担心地向安康说。安康当然同意,马上就让沉香去传柳远。两人一起安抚着一脸明明痛到快哭出来,却还是把嘴唇紧紧咬住的朝宣。
朝宣这副逞强的模样,安康看在眼中,心里浮现出文德的身影。她大婚之时,为自己挡了一剑,那时躺在地上,胸口不断冒出血的时候,文德也是这样的神情。
想到文德,安康心里乱,她叹了口气,随手为朝宣穿好外挂,重新系上新结。
结才打好,安康心一紧,自己就愣住了。
安康赫然想起,文德伤口未愈之时,也曾经为她的外挂打上新结。那时她为了自己一点点的求胜心,故意用了和续卿不一样的系法。那个系法并不常见,续卿只要稍微留心,就一定会有所查觉,文德的外挂曾经在外面脱下来过。
而当日的那个结,和方才安康替朝宣打的,是同样的。
虽然没有转头过去,但安康仍然可以感觉到,续卿的眼神,是停在朝宣身上的系结上。
柳远没多久就赶了过来,替朝宣查看身子,检查过後,像安康和续卿回禀朝宣只是外伤,不用过於担心。
安康嘴上是说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没有,她一直没有把视线看向皇后。柳远说要去太医院为朝宣开些药,他走後,安康让沉香先上了马车,把朝宣送回敬王府。
续卿始终没有出声,只是站在安康身旁。
柳远说了什麽,她一句话都没有听进,明明是红霞无限的傍晚,她的心中却如轰雷炸过,不能平静。
为何文德在去过长公主府後,外挂上的系结就变了......
为何文德和长公主一同去齐山後,脖子上就有了那个红痕......
又为何自己和长公主之间,会如此尴尬......
所有事情在这个瞬间都有了解答,续卿看着安康的背影,想说什麽,却又什麽也说不出。
第33章
三十二岁的独孤安康,和即将二十岁的尹续卿,两人同是自幼就生长在官宦世家的女子,但因为不是同一个辈分,所以并不常被世人拿来互为比较。
尹续卿,是丞相尹国公的独生女,出身高贵,而後又被册封为皇后,这样的身世背景,在大凉城中,早已超出一般为官人家的子女许多。
然而,独孤安康却是更高一层的存在。
撇开独孤氏,这个与生俱来的光环不说,独孤安康从小就备受疼爱,她的长兄禾昌在位时,她便已插手朝政之事,行事果决,在大魏是形如呼风唤雨般,权倾天下。独孤文德即位後,独孤安康算起来也是皇太后的辈分,虽然年纪尚轻,也没真的坐到皇太后的位子,但在朝臣眼中,独孤安康的地位,是仅次於皇上的。
所以,不管是外貌还是家底,都是独孤安康的名声要来的更为响亮。
对於自己和安康,身分上的差距,续卿当然都是明白的,她知道在这深宫之中,基本上就是安康说了算,尤其是在先皇病逝之後,更是如此。所以,即使身为皇后,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加上她行为本就端庄,举止得体,自和文德成婚以来,言行上从未有过失格之处。
一直以来,她尊敬身为文德姑母的独孤安康,更畏惧身为长公主的独孤安康。
“霜月,你先回去吧”续卿对一旁的霜月说道。
续卿的声音,很轻很柔,一如既往。但她会把霜月支开,就代表是已经知情了。安康听在耳里,觉得续卿的语气就像她的人,十分平淡,永远听不出她心里究竟是什麽想法。
“续卿”
安康是也思量了许久,她转过身,出声唤道续卿。
安康没有像以往一样称呼续卿为皇后,而是直呼了她的名字。安康此举的用意再明显不过,此时此刻,没有地位尊卑的差别,而是将两人放到了相同的位置上。
“我,喜欢文德”
在夕阳馀晖的照射下,安康被大片的橙光垄罩,续卿眯着眼,看不太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可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每个字都一清二楚,实实在在地传进了续卿的耳里。
喜欢文德,安康确实是这麽说的。
长公主承认了。
续卿还在思索,过去与文德相处的一点一滴,一幕一幕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文德是个温柔的人,但她对自己除了温柔,更多的是保留。只是续卿真的没猜到,那个存在於文德心中,自己明明可以时时感觉到,却又不能明说,成为堵住心中一块大石的第三者,竟然就是独孤安康。
该怎麽说呢,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我也是”
思来想去,纵使心中千头万绪,续卿口中最後说出来的,只有这三个字。
“恩”
安康的嘴角微微挂上她习惯的笑容,但眼里没笑。她很快就有回应,比续卿所预期的还要更快上很多。
听到续卿也用“我”作为自称,安康便明白她的意思了。此时大魏宫里的正殿外,站着的两人,不是长公主和皇后,而是两个爱上同一个人的女子,如此而已。
对於尹续卿,安康心里有说不出的尴尬,而这份尴尬,源自於一份歉意。当初文德和续卿的婚事,是安康所筹办,但那时她尚未确定自己心中对文德的想法,是後来大婚之时,文德在婚宴上遇刺,两人才走到了一起。
这些,安康不知道怎麽跟续卿解释,又觉得事已至此,或许也不用解释了。
“长公主若无其他要说的,臣妾先回皇后殿” 续卿凝视着安康被薄暮映着的双眸,换回原本的称谓,沉静地说道。
两人差不多高,视线是平行的。
安康目视她与自己擦肩而过。
“长公主......” 走过安康身边时,续卿缓缓开口,向安康飘过了话,“你觉得文德她.....文德也和你喜欢她一样,一样的喜欢你吗”
话如利刃,安康一点也没动,目光也没有看向续卿,只是默默将下唇一咬。
续卿说完,露出微笑,也没等安康说话,就离了正殿,往皇后殿的方向而去。
文德......方才续卿是这麽叫她的,安康把下唇都咬出了印痕。她一直在意文德直接唤皇后的名字,她的确没想到,原来皇后也是这样唤文德的名字的。
安康想起了文德脖子上那个青紫色的咬痕,不偏不倚就覆在自己的吻痕之上,那不是一个没有得失心的女子,所会做出的行为。
至於续卿的话,安康没有花费太多心思去想,她当然确定文德的心,也是爱她的,在意她的。这一点,安康对文德有信心,也对自己有信心。
安康用力地眨了眨眼,看向远方。
“长公主,奴婢回来晚了。” 远处,沉香坐在马车的前缘,向安康喊道。
等马车到了安康的身前,沉香俐落地下了马,扶着安康上车。
马车上,沉香察觉到长公主异於寻常的沉默,安康的眼神较往日都还要深沉,她似乎不想受到打扰,只是紧闭着双唇,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
“大约是和皇后发生什麽了吧” 沉香敏锐地猜想。
沉香侍奉安康多年,陪过她走过十多年的时间,安康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沉香却是很感陌生。沉香早有发觉,长公主自从和皇上在一起後,有越来越多自己没见过的神情,或是没预料到的情绪,所以此时,也见怪不怪,安静在旁待着便是了。
反正,等皇上从锡安回来,长公主又会开心了。
续卿一回到皇后殿,霜月已捧着一盆净手的清水,在房里等着她。“娘娘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 霜月见她神色有些不寻常,关心地问了一句。
续卿摇摇头,“没什麽” 她说,一边将双手浸在水中,让霜月服侍着她。
霜月从水里捧起续卿白皙洁嫩的双手,熟练地擦拭。
“先下去吧。”
“是”
霜月端起水,退了下去。
续卿拿起桌案上,文德留下的帐册,算盘横着一打,又开始算着这些陈年老帐。
把帐目弄清,对续卿来说,虽然说不上是轻而易举,但至少是游刃有馀。所以,即使是像现在,她的心里有成千上万繁杂的思绪,都还能够像没事一样,面对这些乱如细麻的帐目。
面不改色,不出一丝差错。不止不出错,甚至还能够帮她定下心来。
续卿回想了自己和文德亲近的那一夜,文德虽然体贴,但两人之间,却也像是一锅用温火熬着,煮不沸的水一样,没有过多的热情燃起。
在床上,文德柔情似水,但刻意地有所保留,她没有让自己碰她。
文德......续卿突然很想她。
从方才的对话中,看得出长公主对文德用情很深,甚至是毫不掩饰,就对自己承认了对文德的情意。
文德是不是会让安康碰她,是不是会对安康无所保留,无论在平常,或在床上......
这是续卿此刻唯一想知道的,即使她猜得到这个答案,即使这个答案会令她感到无比痛苦,但是在还没坐实之前,她都还存有一丝希望。
“文德......你快回来吧......” 续卿心想,她翻着沉重的帐本,双眸之中是说不出的静谧。
第34章
抗旨......皇上的用词,出乎他所想像得重,赵承完全征住了。
赵承原是认为,自己和皇上之间,虽是君臣,但君臣之外,应该还有一层更为深厚的同伴情谊。过去文德还是太子,两人不论是在宫中,或在锡安,甚至是与塔塔尔在那马邑山上,都曾有过一起努力拚搏,一同出生入死的信任和默契。文德看自己的眼神,一直是那样真诚,这是骗不了人的,她信任自己,也把自己视为亲信,可以把性命交在自己手中。
但此时的文德高高在上,看似不愠不火,但明白地用了抗旨二字,以皇帝对臣子而言,这是多麽严厉的态度。这两个字若是真的烙上自己的身上......赵承不敢再想,必须承认,现下的自己,是读不懂文德的眼神了。
“皇上明鉴,臣万万不敢。” 赵承激动地向文德喊道。
他的激动,是因为不想被冤枉,也因如此,文德发现他全身都在颤抖。
文德到底还是心软,何况赵承对她来说,就像兄长一样,她想起那些和赵承共同经历的生死交关,心里纠结了一阵,还是叹了口气。
“先起来,不要跪着说话”
文德的语气已是和缓许多,她看了看营帐内,自己身旁的空位,示意赵承先坐下再说。赵承被刚才抗旨两个字着实震了一下,双腿有些发软,他费了一会儿功夫,才坐了下来。
“赵承,朕不可能把长公主赐给你” 文德说。
赵承听出文德话中的坚定,她是没有给自己一丁点的机会和可能。
“是因为臣立的功还不够吗” 赵承掩不住脸上的落寞,“还是.....是因为此番臣和父亲的罪过......” 想到自己犯下的错。赵承心里羞愧,脸都红了,实在没法再往下说。
赵承是个光明正大,行事正派的正人君子,这个文德知道,也信任他。赵顾其实也是,他们两父子对大魏的忠心,日月可鉴,不需要再证明什麽。所以,即使经过了此次的事情,文德也没有对他们产生太多疑虑。
尤其是赵承,文德理解他,大约是急着替父亲解决这棘手的疫病,求好心切,才会一时茫了心智,犯下欺君这样严重的大罪。
“赵承,首先你要明白,长公主的身分特殊,她不是一个赏赐,朕不会因为你立了多大的功,就把她赏给你” 文德看着赵承一双如铃铛般无辜的眼睛,抒了口气,缓缓说道。
“再来,你有没有想过,长公主或许也和你一样,心里是有其他人的”
文德碍於自己身分,也担心此刻的赵承,状态不稳,假若知道自己和安康在一起,还不知会做出什麽。再三考虑过後,她终究没有直说,只好拐个弯,提醒赵承。
“谁”
赵承果然如文德所想,按捺不住性子,他挺直了背脊,直直地看着文德。
“你这样逼朕,又何必呢” 文德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无奈。
赵承发觉自己失了态,赶忙收回自己显得威迫的眼神,身子往後倾些,和文德之间也保持了君臣该有的距离。
“上官田是礼部尚书,他的女儿,也上过宫里的书房,知书达礼,性情温和” 文德又是少见的多话,看来是真的被赵承逼到了,她努力想着方法劝道。
但即使再怎样想着理由说服赵承,文德都没有跟赵承说,这个婚事,其实是安康向自己提议的。因为文德不用想也知道,赵承若是得知这是安康为他安排的婚事,无论如何最後都会咽下去的。
文德不希望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接受赐婚,她不想拿安康压着他。
“皇上放心,臣会遵照皇上的旨意,和上官大人的女儿成婚。”
这一次,赵承记取教训,一点也没考虑,文德才说完,他就再次起身,单膝着地地跪在文德的面前,接受文德的赐婚。
“只是,可否请皇上念及过去的往日情分,答应臣一个请求” 赵承答应後,在後头加上一句。
“你说,但要不要答应,要朕说了算”
赵承的嘴唇微微颤抖,他紧张地眨了眼,看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臣希望,皇上能够让臣亲口,向长公主表达自己的情意,” 看来文德说了半天,赵承还是没有完全死心,他整个头都磕在了地上,态度坚决,是非要文德答应他的请求不可。
没想到赵承对安康的用情,竟是如此之深,文德不知该拿他怎麽办。与其让赵承去问安康,还不如自己现在向他说出真话。
“皇上......你好歹给臣一个机会,让臣表达自己的倾慕之心吧......”
赵承,一个在成天在战场上奋战,面对死亡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大将军,现在为了安康,一个女子,都快哭出来了,一脸垂头丧气地看着文德。
“这样臣才能彻底的死心阿......”
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现在不是赐死,是要赐婚,也能搞得君臣之间这样不甘不愿,泪流满面,文德心里千万个无奈,是能体会古来那些圣贤之君的难处了。
“赵承,朕不会让你见长公主,” 文德说,“朕最後和你说一次,你要听明白,你和上官家的婚事,是朕的旨意,”
“你若是心里对长公主念念不忘,这个朕管不着,也没办法管。”
文德看赵承这样死心眼,明知残忍,也只好狠下心,把话说得明白。
“臣听明白了,谨遵皇上圣旨。”
赵承哽着喉咙里的一团泪水,咽了下去。他跪拜在地上,接下了这道赐婚的圣旨。
看他这样,文德心里也不舒服,但也无法多说什麽。
“你先出去吧,到时和朕一起回去大凉” 文德说。
赵承点头,再没有多馀的眼神,他向文德行过礼後,转身就走出了营帐。那副样子,看上去比被押解的人犯还要失神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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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里,敬王府内,一大堆人挤着,像是发生了什麽大事。
出事的是敬王夫人,姜灵宛。
姜灵宛怀这胎,几乎是一吃就吐,整日食不下咽,除此之外还全身发肿,腰酸背痛,才走个几步路就会浑身上下地不舒服。大夫和太医都来瞧过了,连柳远也束手无策,只无奈地向文礼说,的确有些女子怀胎的时候,会比较辛苦些。
灵宛这样折腾,安康和皇后自不用说,因为文德不在,她们已经是成天的往敬王府跑,但她们两个到底不是整天闲着,文礼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所以又另外找来姜灵宛的哥哥,也就是文德刚封的御史大夫,姜玗祥,前来帮忙照看灵宛。
姜玗祥人长的不错,和安康同样年纪,过去也是众多追求安康的达官子弟中的其中一个,但他还算是潇洒,知道安康对自己无意之後,就顺着父亲的意思,娶了别家的姑娘了。也因为如此,姜家和安康之间维持住以往的交往,姜玗祥自己和安康之间,也保持了很好的关系。
方才朝宣一吃完饭,说要看书,却不知怎地把书房里的木柜弄倒了,在府里搞出好大的动静。姜灵宛被朝宣一闹,动了胎气,文礼着急,连忙让人进宫去传柳远。
什麽事情需要惊动柳远,这下不只安康和皇后紧张了,连姜玗祥都驾车来到了敬王府,就怕是灵宛出了什麽事情。
幸好只是虚惊一场,柳远开了几服安胎药和安神药,灵宛服下後就睡着了。柳远和文礼交代几句後,就和皇后一起回宫去了。
柳远走後,文礼还是惊魂未定,姜玗祥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什麽样怀胎的场面没见过,他走过去,向他开玩笑道,“敬王,您都已经当父亲的人了,怎麽胆子还这样小”
“坏事做多了,胆子自然小” 安康站在文礼身旁,也跟着姜玗祥一起揶揄着说。
能让安康这样随心说话,足见她和姜玗祥之间的交情不浅。
文礼看了看他们两人,“灵宛没事了,夜已深,姜御史你先回吧” 他向姜玗祥说道。
文礼和文德自幼就是住在安康府里的,那时他们年纪小,对当时安康来自四面八方的议婚没有太多了解,但姜玗祥这个人,在文礼幼时的记忆里就出现过。文礼记得,姜玗祥有一段时间很常出入安康府,和姑母是有说有笑,那时皇姊还因为这样而暗自伤心难过了好几回。
“姑母,你陪侄儿多待会,好吗” 文礼向姜玗祥说完,又转头对安康说。
文礼的意图太明显了,姜玗祥会过意,知道敬王明摆着不想自己和安康过於交好,他很有礼地向安康笑了笑,说了几句场面话後,便起身便告退了。
“文礼,你何至於如此”
姜玗祥走後,安康轻轻蹙了眉,语气有些责备。她怕吵到灵宛,还先把文礼拉到了旁边的偏间说话。
“若是皇姊在,也不会让你和姜御史一起回去的” 文礼知道自己怎麽说都不对,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搬出文德。
“本宫又没说要和他一起回去” 文礼这样说,安康是生气了。
“可是他摆明了就是在等姑母,侄儿若是不说话,他不知道还要在这里等到什麽时候”
文礼一反过去对安康言听计从的温顺模样,为了文德,他和安康争辩着。安康也很讶异文礼的反应,她想了想,决定先放一放,不想再执着於这个话题。
“行,本宫知道了,” 安康把手一放,也准备回自己府里。
文礼一路送她穿过庭院,直到了马车前,沉香已经在车旁等着。
上车前,安康回过头,看着文礼。文礼一愣,不知道她要说什麽,不知是不是自己方才太出格了,惹的姑母生气,他心里还是害怕。
“文礼,” 安康的语气有无奈,却也带着些恳求,“你这麽替文德想,那你有时能不能也替本宫想想,”
“文德现在身旁的人,比起本宫,可是麻烦太多了。”
安康说完,眼神在文礼身上逗留了一会儿後,就上了车,扬长而去。
文礼看着在月色的映照下,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马车,思忖安康留下的话。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姑母用这个词汇,形容皇后。
麻烦吗......
只是怕连姑母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用词,由此可见,在她的心中,是有多麽在意皇姊,在意皇后。
第35章
每年的冬天,大魏的北方就会下起严雪,不管哪个城镇,几乎都会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雪。山道上的形势尤其险峻,不只积雪难行,且冷风刺骨,所以大部分的商队,只要腊月一到,至初春开市以前,几乎都不会再上山了。
即便如此,文德还是跟赵承两个人,冒着严寒风雪,从锡安赶回了大凉。
文德回宫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柳远叫来正殿,让他看那张药方,除了药方,还有这几日在锡安,和赵承一起整理出的,有关此次疫情的案档和书册。对於疫病和症状,柳远问了文德几句,文德让他一旦发觉什麽後,立刻向自己禀报。
柳远把方子放进怀中,带走那些记载。
文德赶了好几天的山路,都快冻坏身子,为的就是可以尽快见到安康。柳远一走,她连衣服都没换,就想去见安康。
谁知才刚踏出正殿,皇后尹续卿便走了进来。续卿刚从敬王府回来,得知文德的御驾回宫了,就过来正殿看看。
“何事” 文德问。
续卿看她风尘仆仆,一脸疲惫,却又急着出去的样子,猜到了去向。
关於独孤安康,续卿心中有无数的话想问文德,想问清楚文德的想法,但她的自尊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皇上若是要去见长公主,长公主现在不在府里,” 两人许久未见,从续卿口里传来的,是她一贯清冷的声调,“应是和姜御史一起,待在敬王府中。”
姜御史文德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续卿口中的姜御史,指的是姜玗祥。
“姜玗祥也在” 文德轻声问道,像是喃喃自语,但续卿又能清楚听见。
文德收回了急於向外的身子,回复了平时没什麽情绪的那张脸。续卿敏感地察觉到,文德因为听到姜玗祥也在敬王府,而产生的转变。
“怎麽了” 续卿问。
文德勉强笑了笑,摆了摆手,“没什麽” 她走回寝殿。续卿自然地跟在她身後,像从前两人还住在一起时一样,替她换了件衣服。
“姜玗祥每日都在敬王府吗” 续卿宽下文德身上的外衣时,文德认真问了她。
续卿为她套上新的外衫,“恩,几乎是每日” 她说,一边把文德腰间的系带熟练地绑好。
姜玗祥......曾经是和安康论及婚嫁的人,这个文德知道,对於这个人和安康的相处,她和文礼的记忆是一致的。但关於他们俩人,有些事情,文德身在其中,她比文礼看得更仔细,也记得更清楚。
“不去找长公主了吗” 续卿看文德还发着愣,出声提醒她。
“晚点吧”
“先用晚膳”
“恩”
续卿让霜月去膳房准备着。文德低头,看见桌上放着的帐册,赫然想起自己曾经交付续卿的事情。
“看得如何” 文德拿着帐册问道。
续卿看着文德,轻笑了一下,“这些等吃了饭再说吧” 说完,她取过文德手上的帐本,放回了桌案上。
待霜月送上了饭菜,文德和续卿便坐了下来,一边吃,一边谈论户部这几年的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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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回宫,安康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府里。她猜想文德只要回来了,就应该会来府里见她,所以把晚膳都备好了,就等着文德过来。
北方此时应是大雪纷飞,山路崎岖难行,文德赶了这麽多天的路,安康想她一定累了,所以让沉香去准备的膳食,都是极为丰盛的,也算是为她接风。
酉时已过,文德还是没有出现,安康稍微用了点晚膳,还是等着。终於,就在大凉城中的灯火几近熄灭之时,文德御驾的马蹄声出现在安康府的门外。
文德快步走了进来。
文德在宫中等了许久,她不想扑空,又不想见到姜玗祥和安康在一块,未免多生误会,文德也没让人去敬王府,打听安康是否回到了自己府里,只能自己耐心等着,等到了这个时辰,才从宫中出来。
“侄儿见过姑母” 文德行过礼。
沉香默默带着侍女们退了出去,自己在房门口守着。
安康总算盼到了文德,迎上前去,把她从上到下认真地瞧了一遍,“什麽时候回来的” 她问。
“约是申时二刻回的宫。”文德回道。
“用过晚膳了?” 安康立即反应。
“恩,在宫里用过了。” 文德说。
安康听她这样说,心里忍不住有些埋怨,文德应该明明知道自己会在府里等她的,为何回宫乐却没有马上过来,这就算了,竟然连晚膳都用完了。
文德知道安康在想什麽,可是她说不出口自己介意姜玗祥的事情,只好努力带过这个话题。
安康把沉香叫了进来,让她撤掉桌上的饭菜。
“生气了?” 沉香出去後,文德轻声问道。
“能不生气吗?” 安康反问。
突然,安康听见文德咳了几声。这一路天寒,文德是连夜和赵承赶回来的,应该是受了些风寒。
安康叹口气,为她倒了杯茶。
“烫” 文德皱着眉,只说了这个字,摇头表示不喝。
安康知道她猫舌头,拿她没办法,只好放弃。
“今晚,侄儿想姑母这里睡下。” 文德说。
这句话,她不是请求的语气。
安康抬起头看她,心里一征,这是文德第一次这样主动。
“朕想你”
文德话中带情,深邃的双眼在房内烛火的映照下,摇曳着光芒。
“恩” 安康背对文德,轻轻颔首。
文德凝视着她许久,走上前,从安康身後拥住了她,没再说话,直接就含住安康的耳朵,舌尖在她的耳後来回,轻柔抚弄。
“文德......先停下......” 文德的**来的突然,安康没有防备,她忍住口中急欲弹出的**,转过身,脸上浮过一丝羞意,
“本宫还没沐浴” 她轻轻推开文德。
“无碍”
像猎鹰看住自己的猎物一样,低空盘旋,紧盯不放。文德看着安康,下意识地咬了自己的下唇。
这个几不可察的举动,安康看见了,过去都是她勾着文德,文德现在这样按捺不住,激起了安康想逗弄她的欲望。
安康把文德拉近了些,指尖拂过她的脸庞,“还是,你帮本宫?” 她挑了挑眉,引诱地问。
安康年长,知道年少的文德是抵抗不住这样的诱惑,她只轻轻的带了一下文德的衣摆,文德果然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跟着她走了。
安康府的浴池比宫里还大,沉香为她们放好了热水,离开前,想了想,还是只留下一根蜡烛,熄去了其他。
安康吻着文德,她褪去了自己的,也褪去了文德的,沉香一走,两人就吻进了浴池。
文德延续了方才的热情,她紧紧地抱住安康,即使是在水中,安康还是完全可以感觉到她的炙热。
“文德,你怎麽了”
安康不管是在身体还是心里,都很想回应她,但文德这样实在反常,所以虽然明知会有些扫了她的兴致,安康还是疑惑地问了。
水气弥漫,文德的眼神比刚才还要深邃。
赵承......和姜玗祥......文德不想再想了。
她把散落在两侧的长发轻勾在耳後,没说话,只看着安康,深吸了一大口气,潜了下去。
安康没有在水里有过,水中的浮力放大了肢体的可能性,安康正对着文德,几乎是骑在她的肩上。她仰起头,禁不住地蹙紧了眉,双手握拳,忍耐着。
文德在水面下,没有轻易放过安康,她对安康予取予求,在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以前,锲而不舍,每一次的攻势,都是无坚不摧。
几次的来回後,安康再也无力守城,张开双唇,屈服在文德滚烫的舌尖之下。
安康发出的阵阵呻吟,沉香站在浴池外头,听得一清二楚。
她听得脸都红了。
长公主听上去是那样......沉香不知道怎麽形容。
感觉皇上和长公主,比过去的几次都还要激烈,还要沉醉,她站在外头,只能乾听着,咽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口水,尽量告诉自己不去多想。
皇后殿中,续卿看着窗外,问向霜月,“皇上还没回宫吗”
“回禀娘娘,还没有。” 这个回答,霜月看起来比续卿还要失望。
都已经是这个时辰,文德还没回来,看上去,今晚文德应该是会在安康府过夜。这点,霜月明白,续卿自己更明白,她吹熄了蜡烛,走上了床。
霜月对安康和文德之间并不知情,只是觉得皇后和长公主像是发生了什麽,只要提到长公主,皇后就显得很不自在。
“娘娘,您别太伤神了。”
黑暗中,霜月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没事,你别担心,快睡吧。” 续卿躺在床上,反过来宽慰她道。
霜月走後,续卿陷入自己的思绪。
其实,她很想去一趟安康的府里,她知道只要自己出现在那,并且开口,文德碍於礼法,也会顾及自己的面子,应该就会跟着她回来。
但是,她做不到。
续卿躺着的枕巾湿了,是被她眼角流出的泪水浸湿了。
续卿很想文德多在意她,要比在意安康还要在意,但现下的形势对自己太不利了。若要达成目的,她势必要放下自尊,使些手段,就像那次刻意让文德陪自己去母亲的坟前一样。
放下自尊,谈何容易,
要承认自己爱的人,爱的是别人,太难......
续卿已经努力了这麽久,强迫自己看清现实了这麽久,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第36章
安康是被文德抱回床上的。
方才在浴池中,安康数度攀越天山顶峰,现下一时使不上力,蜷曲着身子,躺在床榻上,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衣。她的眼神中尽是绻绻倦意,那并不是真的疲倦,而是女子在绽放到极致後,本就会袭来的。
安康睁着沉重的双眼,看向文德。文德坐在床缘,正擦拭着自己湿透了的长发。
安康伸手,轻抚着文德的腰际。
文德没有理会,继续擦着自己的头发,连头都没转回来看看。
“别闹,” 安康摸了许久,文德终於转过头来,认真地看了安康一眼。
安康对文德这样的态度不满意了,她撑起身子,使劲把文德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文德没预料到,重心不稳,直接就往安康身上倒去。倒下前,文德撑住自己,没有把身体的重量全压在安康身上。
安康抚着文德还有些湿着的後颈,赫然一惊。
比起沐浴前,文德身上的炙热不但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更加灼烫了。
不止体温,连眼神也是,那是只要点点星火,便足以火烧燎原的无比深邃。
文德还想要,还没满足......安康困惑地看着她,双唇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
“说了别闹,” 文德别过头,刻意避开安康的眼神,又说了一次,这次还皱了眉。
安康虽然疲惫,还有些酸痛,但她自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文德这样压抑。不过在此之前,安康想要知道缘由,因为这样的文德,实在是太反常了。方才在浴池中,已经让文德应付过去一次,这一次,安康决意要问个清楚。
安康掌心一紧,撺住了文德的领口,没让她起身。
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
“你和赵承谈得如何?” 安康单刀直入地问。
把这些日子的事情想过一遍,安康觉得,也就只有赵承这个因素,才有可能让文德起了这样大的反应。
“他接受赐婚了吗” 文德没有立即回答,安康追问道。
“算是接受了吧。” 文德看回安康。不过她的语气中并没有臣子接受自己赐婚的喜悦。
“算是,什麽意思,为什麽是算是” 安康索性坐起,正对着文德,慎重地问。
面对安康精确又直白的提问,文德凝视着她,视线葱她的双眼,游移到了她粉嫩的双唇。
独孤安康......太诱人了,文德往前倾身,直接就想吻了上去。
在文德覆上之前,安康伸手,抵住了她。
“话先说完。” 她幽然地说道。
文德被她推开,脸上没有不悦之色,“也没什麽好说,总之,赵承会和上官田的女儿成婚就是。” 她跳过中间的过程,直接先说结论。
“只是......” 文德欲言又止,赵承喜欢的人是你,这句话,文德哽在喉头,怎麽样就是说不出来。
文德这副难受的样子,安康看不下去,心一横,乾脆自己帮她说了。
“赵承他,是不是和你提到本宫了,”
安康拿过文德手上的湿巾,放在床头,换了一条乾的,替她擦着头发。
文德好像被人拿刀抵住脖子,十分不情愿一样,好不容易才从喉头发出“恩”的一声。
原来这个怪样子,是吃醋......安康在心里轻笑了一下。
“所以你和他说,你和本宫之间的关系了?”
“当然没有。”
这一个不像是问题的问题,文德马上就回答。只是才说完,文德就感觉到安康停了擦拭,不仅如此,她还放下了拿着布巾的双手。
“为什麽没说”
安康的声音在文德的後方。
“为什麽侄儿要和一个臣子交代自己的情事?” 文德转过身,反问到安康。
也是,文德说的没错。安康垂下视线,看着手上又湿了的布巾。
“他已经很痛苦了,朕不想拿自己出来......也不想拿你出来,压着他。” 文德看安康像是失望,不想她误会,补充解释。
安康看着文德散在床榻上的衣摆,脑海中掠过续卿当时在正殿外对她说过的话。
“文德真的像你对她一样,一样地喜欢你吗”
续卿当时大约是这麽说的,安康记得她说这句话时,嘴角还带着礼貌性的微笑。
“文德,皇后已经发觉我们的事情。” 安康的目光沉着,“本宫也和她说了,说本宫喜欢你。”
安康抬头,双眼皎如铜镜,她看向明明字字句句听在耳里,却没什麽表情变化的文德。
“你怎麽不说,本宫是在拿自己,压着她?”
安康理智中,带着对文德的不满。
文德同样回望着她,眼中也逐渐地燃起怒火,程度并不亚於安康。只是文德抿着嘴,思酌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这样说来,那你有和姜玗祥说,你喜欢的是朕吗?”
听文德提到姜玗祥,安康愣了一下。
“他不也喜欢你吗” 文德看着她,冷冷地问。
原来如此,难怪文德今天会这样强势,安康总算明白了原因。除了赵承,还摊上了个莫名其妙的姜玗祥。
“赵承现在的状态不太好,朕不想刺激他”
文德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过分了些,叹了口气说道,“若他之後还提,适当时候,朕自会和他说。”
文德没和安康说,赵顾和赵承在锡安捅出的大篓子。她很快就恢复了以往温柔的语调,抚慰着安康,瞬间没了方才的妒火中烧。
“至於姜玗祥......” 文德顿了顿,看了安康一眼。
安康的神色闻风不动,是在等着她要说什麽。
“是朕......太在意了,是朕不好。”
文德声音越来越小。
“朕记得你以前和他很好......现在又和他走得这样近,才会.....”
文德的声音已经小到安康听不见了。
安康不生气了,文德现在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文德很在意她,心里是有她的。她对自己的占有欲望显而易见,而且太强烈不过。
安康俯身上前,以吻封住了她还欲往下说些什麽的双唇。
“刚才......你不是想要本宫吗?” 安康看着文德抬着的眉毛,柔声似水地说。
“你累了,先睡吧。” 文德把床边的烛火灭了,同意安康把被子盖上。
文德说得轻巧,但全身上下,压不下的高温却是彻底地出卖了她。
两人躺在床上,文德背对安康,闭眼睡去。要不是她身上发着不寻常的高热,安康可能还真的以为她要睡了。
还是这样逞强......安康水灵地笑了笑,侧着身,没有一点迟疑,就摸进了文德的薄衣中。
文德瑟缩一抖。转过身来与安康面对着。
安康的手还在她的衣服里。
“真的别闹,” 文德低哑的说道。
明明是一片漆黑,可两人的双眼却都燃着火光。安康无视文德的警告,扯开她的薄衣,舌尖窜过。
文德撑在她身上,僵了身子。她咬着牙,没叫出声。
没过多久,她的身上已经都是安康留下的印记。
安康可以感觉到,文德越来越烫,紧锁着的双眉之下,眼神越来越灼热。
两人之间,除了热气,还有明显不是来自汗水的湿气。
“安康......” 文德的胸口起伏着,她在安康耳边,一声一声地唤道她的名字。
安康身下的床褥已经湿透了。
高荡起伏的悠扬琴声在两人之间响起,文德的舌尖如拨弦般落下,有深有浅。她的指法纯熟,指腹总可以在琴声来到关窍之处时,微微使力,精准按下。
安康的声音,宛若高山流水,轻柔勾人,扣人心弦。
这一晚,安康放尽了气力,迎合她,回应她,无论身心都到了最极致的高峰。连最後的一丝意识和理智皆遁於无形,剩下的只有黑暗中无止尽的缠绵,整夜不绝於耳的丝竹声,以及两人在床上和身上所遗留下的,欢愉过後的痕迹。
第37章
大凉城这几日都是热热闹闹的,原因无他,就是为了赵家和上官家,两府联姻的大事。赵家是朝廷新贵,这几年立下不少功劳,赵承前途一片看好,上官家是百年大族,又是书香世家,有极好的名声,这两家人的结合,在大凉百姓中引起不少讨论。
官场的气氛是很敏锐的,皇上本就看重赵家,如今又是赐婚,这是一股新势力崛起的气息,朝中的大臣早就都嗅出来了。
两府人家的大门口,前来贺喜的人是络绎不绝,马车都停满了後院,掌事从早到晚喊不完的通传声,把嗓子都给喊哑了。
赵承自己对亲事一点也不热衷,他回到大凉後,也就只去过上官府中一回,和礼部尚书上官田打了个招呼,连他的女儿,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长什麽都没见着。
相由心生,赵承失了心神,自然也没心思打理自己,他下巴的胡子都长了出来,满脸胡渣,样子颓废,完全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家里上上下下都在筹备着婚事,赵承看得心烦意乱,他好些年没在大凉城的街道上走走了,索性换了件外出的衣服,骑着马,身边只带了一两个贴身侍卫,便出了府闲晃散心。
不过几年的光景,大凉比起过去是更加繁华了......赵承随心晃逛,见街道上人声鼎沸,经济兴荣,心里不免惊叹。
“将军小心” 赵承身旁的侍卫突然出声道。
赵承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辆马车朝着自己而来。赵承定睛一看,是姜家的马车。
坐在车上的,是御史大夫姜玗祥。他刚从自家的府里出来,用完午膳後,就去敬王府探看灵宛,这已经变成他每天的例行公事了。
姜玗祥的头从马车的小窗探了出来。他早知赵承回到大凉,皇上又赐了上官家的女儿,这会他还没上赵府道贺,却不想是在街上就碰上了赵承。
“赵将军” 姜玗祥示意马夫把车停在街道旁,自己走下了车。
姜玗祥和赵承,一文一武,差了七八岁,赵承长驻锡安,两人过去没什麽深交的机会,但几面之缘还是有的。在姜玗祥的印象中,赵承很是精神,俊逸的脸庞被锡安的太阳晒的黝黑,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浑然得一身武将风采。
可现在......姜玗祥在心里皱了眉头,明明该是春风得意的当下,怎麽会是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呢......姜玗祥摇了摇头。
“姜御史” 赵承知道姜玗祥新任了御史大夫,向他恭贺。
“赵将军这是怎麽了” 姜玗祥看向他满脸的胡渣,关心问道,“不是要大婚了吗,怎麽看上去如此失意”
赵承摆了摆手,“姜御史,别提了” 他苦笑道。
见赵承这样,姜玗祥到底是过来人,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赵将军,可否给下官一个面子,上车聊聊?” 姜玗祥指了指自己的马车,向他邀道。
“不敢当” 赵承连忙拱手,姜玗祥的一番盛情难却,他也没犹豫,就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侍卫,走上了车。
马车上,姜玗祥直接切入正题。
“赵将军的心,是不是已另有所属?”
“姜御史想多了,” 赵承嘴上否认,但眼睛却没有,姜玗祥看得清楚,没理他,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赵将军,恕下官直言,” 姜玗祥看着马车外经过的人,形形色色都有,对赵承正色说,“大凉城中有多少将门子弟和官宦世家,要能两情相悦,真的与自己心中所属意的人走到一起,还要白头偕老的,又能有几个?”
“你的婚事,是皇上赐的,这一点,你该明白才是。” 他转过头看着赵承,语气认真。
“若皇上知道,你对她赐的婚,非但没有心甘情愿接受,还这样一味消极不上心,你觉得她会怎麽想?” 姜玗祥向他分析。
赵承没有反驳,他的双手叉在胸前,认真思索。
“连下官今日偶然与你一见,都能轻易看出,你脸上的委靡,和心神的耗弱,你说皇上能看不出来吗?”
说到这里,姜玗祥叹了口气。
“姜御史,你我平日素无交情,今日为何如此费心,和我说上这些” 赵承抬头问。
赵承的确有些不解,他听得出姜玗祥话中对自己的关心不假,但此番话并非得随意对人说起,赵承好奇他为何这样苦口婆心。
姜玗祥笑了笑,他本就清秀的一对笑眼,经历风霜,已是十足的稳重。
“赵将军,” 他动手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你以为,大凉城里,没办法和自己心里所爱之人人长相厮守的,只有你一个吗” 姜玗祥抬了眉毛,苦笑着说。
那个笑容,赵承觉得和自己方才露出的,差不了多少。原来姜御史也是一样......那自己也不算太可怜了。
“唉” 赵承既然知道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依姜御史所说,本将军该如何,若真如御史所言,皇上心里怕是对本将军已有了疙瘩......” 他苦思道。
“赵将军此言差矣,” 姜玗祥闻言,立刻摇头,“皇上不是薄情的人,凭赵将军与皇上之间的肝胆相照之情,有这样深的情分在,皇上绝对不会只因如此,就对你心生芥蒂。”
“只是......难免会有些无奈吧......” 姜玗祥淡淡地说。
“姜御史,您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本将军该怎麽做吧” 赵承是武人,受不了姜玗祥这样要说不说得样子,急着问道。
“别急,不正要说了吗,” 姜玗祥没有被赵承气急败坏的样子影响,还是维持他以往说话的步调,
“赵将军,你可知张钦要前往九屹之事?”
总算是说到重点了,赵承看见姜玗祥的眼中有一丝光芒闪过。
“知道” 赵承说。
姜玗祥点头,“既然知道,你何不向皇上请命,自愿跟随张钦前往九屹,助新任的九屹主帅一臂之力?”
赵承眼睛睁大,姜玗祥一席话让他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过去你总和你父亲待在锡安,这麽多年下来,不要说皇上,就连朝廷百官对你也有疑虑,究竟,你是听命於你父亲,还是听命於朝廷,” 姜玗祥接着说,
“於私,你是皇上的好友,你和皇上走过许多沙场上的生死交关,但於公,你要让皇上知道,你是皇上的将军,是大魏的将军,不是专属於你父亲的将军。”
“皇上如何看重九屹府兵,朝臣们都看的出来,赵将军身为朝中栋梁,更应该竭心尽力,主动请缨,为皇上带出一支劲旅雄兵才是。”
姜玗祥的话有如醍醐灌顶......赵承佩服,佩服姜玗祥虽然只比自己长了几岁,却是思虑如此周全。难怪在大魏朝中,除了丞相尹国公,也就只有姜太师,可以在皇上跟前说上几句。
“姜御史的话,本将军听明白了,等大婚之後就会进宫,向皇上请令。”
马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後停在了敬王府的大门前。赵承下了车,他的侍卫牵着他的马,一直跟在姜玗祥的马车後头,赵承朝他们看了一眼,又看回了同样下了车的姜玗祥。
“姜御史,本将军欠你一个人情” 赵承感恩的说。
姜玗祥摆了摆手,“举手之劳,赵将军以後别提了,” 他并不是出自什麽目的才说这些,仅仅是不想见到,前途似锦的後辈被情所困,往死胡同里钻,进而酿成更大的灾祸而已。
“记得,赵将军若真的去了九屹,一定要以张钦为尊,千万不可因为他是文官出身,就对他的命令有所质疑。” 姜玗祥走进敬王府前,对赵承最後叮咛道。
姜玗祥意思很清楚,张钦是皇上封的开南大将军,他的命令,某种程度,形同圣旨。
“姜御史的话,本将军明白。” 赵承深受教诲,恭敬地说。
姜玗祥见他终於开窍,简单几句话别过後,这才放心踏进了敬王府的大门。在敬王府掌事的带领下,他穿过院子,往灵宛的房里而去。
一路上,姜玗祥的眼中,泛起了些许的过往云烟。
那时候,他不过十五六岁,和大凉城里许多的达官子弟一样,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无论做什麽事情,都只为了独孤安康的芳心。
安康只要看他一眼,和他说上一句话,姜玗祥就能开心好几日。
由於灵宛和安康的好交情,姜玗祥几乎每日都陪着灵宛来到安康府里,他天真的以为,只要诚心,安康一定会喜欢自己,也觉得只要自己开口,以姜家的权势和地位,皇上一定会同意赐婚的。
直到安康拒绝了他。
姜玗祥哪里肯放弃,还是想努力证明自己,只盼望皇上能看见,开口让安康下嫁。谁知,自己的父亲,当朝太师姜启堂,却不是这样想的。姜启堂也没问过儿子,直接就帮他许下和别家姑娘的婚事。
姜玗祥记得自己在府里闹了好多天,连饭都没吃,藉以表达自己的决心和不满。但父亲一意孤行,没有一点软化的意思。
一日清晨,父亲把自己叫进了祠堂,“玗祥,你难道要为了一己之私,毁了我姜家几代人建立起的满门荣华吗” 看着姜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父亲淡淡地问道。
那一霎那间,姜玗祥才明白父亲的苦心,接受了他为自己安排的亲事。
想起往事,姜玗祥笑了笑,取笑自己一番。当时,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彻底把安康忘记了,这麽些年也都走了过来,可今日看见赵承,却不知怎麽地又全都想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走进灵宛的房里。
第38章
几个月後,灵宛为大魏生下了一位公主,公主的双眼生得和安康一样,水灵得可爱。文德让文礼自己为女儿取名字,文礼想了好几天,取名为朝定,独孤朝定。
朝定公主还在灵宛肚子里的时候,灵宛没少受她的折磨,可她出生後,却是婴儿里少见的乖巧安静,几乎没给周围的人添上什麽麻烦。
文礼疼死她了。
他瞬间变成了一个慈父,每天一定要抱抱朝定,看着灵宛喂她吃奶不说,还特别从一个大凉的富商大贾手里,买下了大凉城里最好的一块地,说是要像当年爷爷元武皇帝疼爱姑母安康公主一样,为朝定修建一处上好的宅邸。
文礼这样的偏心和转变,文德看在眼里,忍不住要为朝宣抱屈。不过,幸好朝宣还小,自然是不会计较这些。
说到文德,这段时日,她过的算是清闲悠哉。
张钦和赵承三个月前,就带着一万多的兵士出发前往南边的九屹大营了,直至目前为止,府兵推动的很顺利。更令文德觉得开心的是,赵承自从成婚後,心性似也稳了不少,他主动表示要和张钦一同前去九屹,带练兵马,这让文德很感欣慰。
文德心中唯一的忧虑,只有前些日子,来自太医柳远的禀报。那日柳远进了正殿,神情凝重。看柳远的样子,文德就知道他是为了锡安生疫而来。
依柳远的判断,此次锡安所发的疫病,实非疫,而是毒。
柳远仔细看过那些文德给他的记载,以及那个大夫开的药方,觉得实在有异。
他向文德解释自己的猜想:
第一,为何那些染疫的将士,在服了药後就全好了,而且之後锡安大营内,再没有其他将士染上这个难解的疫病?
照理说,若是这样大规模的传染,只花几天的功夫,就要能控制住,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更何况,给那个大夫看过後,整个锡安就没人再染上这棘手的疫病,疫病彷佛完全消失一样,这实在太诡异了,有失常理。
第二,那张药方。
柳远看出药方上的大部分,都是虚应故事的药材,至多就是达到些止痛安神的功效,起不了什麽大作用。
这个大夫开这张药方,明显是要混淆判断,让只看这张药方的人,分辨不出这究竟是要治什麽病。
经过这几个月的研究,柳远才终於向文德下了投毒这样的结论。
柳远认为,开这张药方的大夫,绝对拥有至高的医术,剩下的柳远就不敢往下说了......只怕这个大夫,不止是个大夫,还是个制毒高手。
制了毒,再自己解毒吗......
柳远是大魏医术最好的太医,加上经验丰富,只要是他的看法,文德都不会有所质疑。
真是高招,文德冷笑着,她心里忍不住钦佩这些为了混进大魏,而无所不用其极的北耳弥的细作。
此计就算失败,至少也能够造成锡安大营不小的损失,万一自己当初不小心,没弄好,若是因此和赵顾父子间生了什麽嫌隙,还正好就中了他们下怀。
果然是反间计的高手,若是看戏,文德真的会替他们拍手叫好。当初父亲在邠城,就是败在了老昆仑汗炉火纯青的反间计手上,北耳弥在这方面究竟有多厉害,文德不敢轻忽。
文德还是按既定的方针,选择按兵不动,她让柳远对此保密,不能对外透漏半点风声。而自己的一双眼睛,则是严严实实地,盯在了盈春阁的头牌,楚琉璃的身上。
她认为,能够搞出这样大的动静,不惜搞出这样大的动静,都要混进大魏的北耳弥的细作,应是奉了北耳弥的昆仑汗塔塔尔之命无误。既然无此,这批细作一但进入大凉,就一定会想办法,与楚琉璃取得联系。
为先皇独孤禾昌哀悼的服丧期早已过了,重新开张,盈春阁这些当红的艺女,又穿上了锦衣华服,脸上涂着胭脂红粉,在大凉城的每一个夜晚,登台演唱。
楚琉璃,正值女子当红之年,她那身处锦绣花丛中仍一支独秀的外貌,细柳纤腰,婀娜如画的身段,只凭子夜歌的一曲一舞,楚琉璃就替千红迎回了,那些因盈春阁暂时歇息而没有上门的公子哥们。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
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
日冥当户倚,惆怅底不忆?
令人不禁心碎的清宛歌声,令人无从抗拒的妩媚双眼,搭配子夜歌字字词句的勾人魂魄,坐台下的有钱公子们,待琉璃一曲舞毕後,哪里还承受得住,把手里的罗帕,想也不想拿了就往台上扔。
扔罗帕,这是青楼里的老规矩,每张的罗帕上面,都绣有各家公子的小字或单字。各个青楼的算法不同,在盈春阁,一张罗帕,代表的就是一百两银子。
盈春阁恢复以往的夜夜笙歌,不,是更甚从前了。
在一片叫好声中,只有一人,从人群的角落安静地看着琉璃,嘴角挂着诡谲的微笑。
琉璃下台後,这个人转头,向站在一旁的护卫低声交代了几句。
护卫低头听着,微微点着下巴。之後,护卫招来了盈春阁的侍女,在侍女递上的玉盘中,放上了十条的罗帕。
只一曲,就一千两的银子......这麽大方的贵客,即使是经营青楼多年的千红,眼里也藏不住惊讶的神色。
她取过玉盘上的罗帕,仔细端详,罗帕上头绣着的,是一个湘字。大凉城中,几个显耀世家千红都很熟悉,她侧着头,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与此湘字有关是为何人。
千红思索了许久,交代侍女收好玉盘,自己拿起罗帕,往琉璃的房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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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下了台,回到房中,像往常一样整理着自己。听见千红的的敲门声,起身应门。千红一进来,掩了房门,没多说话,就把方才收到罗帕地给了琉璃。
十条......琉璃和千红同样震惊,她再看,也和千红一样看见了那个湘字。
琉璃上身一抖,眼里顿时满是惊惧之色。
“认出是何人了吗?” 千红看琉璃的反应不太寻常,关心地问。
楼里来了这样的贵客,照理说,千红是老鸨,大可以直接上前迎接,给这位贵客最高礼遇的接待。
但千红经历过许多,阅尽铅华,加上自己也是青楼女子出身,每一个青楼女子身後,那些无法为外人道的苦衷,她深切体会,再明白不过。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随手就花这样大的一笔银子的,更何况,此人极为陌生,却送上这样多的赏礼,千红直觉有异,没有立刻相迎,而是先上楼来,问过琉璃。现在,她看到琉璃吓成这样,就更不可能收下这十条罗帕了。
千红走近,拍了拍琉璃的肩,“没事的,我这就去回了他。” 她像个大姊姊,眼里尽是温柔,话语之中没有带给琉璃一丁点的压力。
前头还忙着,千红说完,没有再久留,转身欲出房门。谁知,她前脚还没往前迈,琉璃在她身後,一手就拉住了她。
那拉扯的力道之大,一点也不像是平常的琉璃。
“大妈妈,你不可以去。” 琉璃拉住千红,而且拉的很紧。
“大妈妈,这人我认识,这些罗帕你收下吧,” 琉璃抬起头,看着千红说,“不管这个人提出什麽要求,你都可以答应他......”
琉璃越说,声音也越颤抖,千红觉得她拉着自己的手,也在发抖。
千红看了她,也没回话,只是默默地松开了她抓着自己的手,推开门,向门外的人说了几句。
“琉璃,我既然把你从临翟带来,就会保护好你的。”
千红在大凉这麽多年,手腕极深,连独孤氏,皇上和敬王都是盈春阁的客人,这样的千红,的确有能力守护每一个盈春阁的艺女。
琉璃对千红的话没有怀疑,她知道自己在盈春阁,在大凉,是一定安全的。
可是......千红再有办法,也保护不了远在塔兰的母亲,这一点,不要说千红了,就连皇上,一时之间怕也是无计可施。
这就是细作的宿命,身不由己的身心煎熬,一忍下去,就得是好几年的时间。如今,能够拖延,为皇上和母亲争取时间的,只有自己。
“大妈妈,没事的,想来这个人也不会对我如何,” 琉璃恢复镇定,没了方才惊慌的样子,回给千红一个稍为令人安心的微笑,
“若我想的没错,此人应是会想见我,您就带他上楼吧,我会在偏房等他。” 琉璃握着千红的手,向她定然说道。
千红凝视了她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外头我会安排好人。” 千红走时,对琉璃落下一句。
当初独孤文德来的时候,进的是这里,自己的正房。现在的这个人,琉璃猜到了是谁,之所以会在偏房见她,不是因为自己有什麽,怕被她发现的秘密,而是单纯不想让这份污浊,玷污了此生难得有过的柔情。
琉璃当然明白,独孤文德对自己至多就是一些怜悯,并无情意。那日,或许是因多喝了几杯盈春阁的酒,里头的药效发作,她才一时起的意。
但即使如此,琉璃还是忘不了那一夜的温存。
她把独孤文德放在心中,细心珍藏着,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她才会在长公主的府里,在独孤文德冷然的神情面前,选择相信她,将一切坦白说出。
琉璃在偏房内等着,千红的脚步声逐渐走近,脚步声听起来,不止千红一个人,她的後头似还跟着些人。
门一开,千红娴熟地领着贵客走了进来,琉璃做好准备,勇敢地看向千红身後。果不其然,那张脸,和琉璃心中所意料的,并无不同。
如琉璃所说,这个花了一千两银子的人,是特地来见她的。
这个人,就是北耳弥的昆仑汗,塔塔尔的妹妹,天瑰公主。而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彪形大汉。
第39章
琉璃的母亲,陈氏,出身微贱,没念过什麽书,琉璃的名字,是独孤禾盛生前就起好的。
文德和文礼,是按独孤氏的宗谱,和元武皇帝生前就选下的一个德字,一个礼字,定下的名字。禾盛早就和陈氏说过,若两人还有孩子,要取名为湘。
湘江,位於大魏南边,与南唐交界,是一条绵延几千里的长河流水,也是陈氏与独孤禾盛初次相遇的地方。
“湘儿”
在那些难得被允许相见的日子里,琉璃的母亲总是这样唤着她,在不见天日的暗房中,一遍又一遍地教着琉璃,如何写自己的名字。
“母亲,为何我叫做湘儿?” 这个问题,琉璃还很小的时候,就曾经问过。
琉璃记得自己问过很多次,但母亲从来没有正面回答,每次都只是笑了笑,摸着她的头,轻轻带过。
当时的琉璃虽然还很年幼,却是心细,还是能感觉母亲像是不愿提起,她眉间紧锁,像有什麽难言之隐。她觉得那既然是母亲的为难之处,就再也没有往下追问了。
不过,也因此琉璃并不完全知晓自己的身世,至多是觉得自己和一般人不太一样而已。
所幸,关於父亲的身分,琉璃并不好奇,也无心追寻,甚至是一点也不想要知道。在她看来,就是因为父亲没有保护好母亲,把母亲丢在了塔兰城,才让母亲和自己过着这样凄惨的生活。也因为这份怨恨,从小到大,琉璃都没有向母亲问过,任何有关父亲的事情。
其实,不要说琉璃不知道,就连陈氏自己,都不敢确定琉璃究竟是谁的孩子。
邠城,那是陈氏此生永远无法忘记的地方......
李坚,陈氏记得这个人,过去几年总是跟在禾盛的身後,对禾盛所下的每一道命令言听计从不会有丝毫违抗。因为他是这样的服从,深得禾盛信任,禾盛也才会让他负责看顾自己。
可那日,大军到了邠城之後,李坚却擅自闯进营帐,他什麽话也没说,只往床榻上一推,就侵犯了自己,陈氏不管如何抗拒,都挣脱不了李坚。
没过多久,禾盛冲了进来,从陈氏身上拉开李坚,
但为时已晚。
李坚叛变了。
禾盛气得拔剑,可李坚却是面不改色的看着他,沉着下令,命人将禾盛团团围住。禾盛知大势已去,把剑往地上一丢,乞求李坚放过自己心爱的女人。
那是陈氏最後一次见到禾盛。
李坚答应了禾盛的请求,暗自送陈氏出城。
才出城没多久,老昆仑汗的追兵就从後头追上了他们,陈氏被抓回邠城,跪在老昆仑汗的眼前,她的身边还放着禾盛和李坚的尸体。
老昆仑汗什麽也没跟她说,只是眯着眼,紧盯着她。那个眼神,隐藏了什麽企图,陈氏才刚经历一次,再明白不过。
她倏地站起,往营帐内的木柱,一头撞了上去。
等陈氏醒来,发现已经身在北耳弥的王都,塔兰城。老昆仑汗把她关在了一个阴冷的地窖,堵住嘴,捆住手脚,连自尽的机会都不给她。
在老昆仑汗的摧残下,陈氏过的生不如死,身体上的蹂躏她都能忍受,但她却无法撑过心里的折磨。
她恨自己还活着,恨自己没有跟禾盛一起死在邠城。她抛下了最後的求生意志,在不见天日的地窖之中,只剩下污浊的躯壳,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不知过了多久,某日午後,老昆仑汗带着大夫过来,为她诊脉。
大夫说,她已经怀上了孩子。
陈氏还记得,那应该一个阴霾天,因为午後的雨水迟迟没有降下,沉重的湿气散布在闷热的地窖中,斑驳的墙壁上满是露珠,沿着壁缘缓缓流下。
她额间的发鬓全湿透了,斗大的汗珠,划过耳际,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孩子?!”
陈氏看着自己的肚子,再看了老昆仑汗,像是不相信一样,喃喃问道。
老昆仑汗一句话也没说,凝视着陈氏,沉思许久,就带着大夫,走了出去。
几日後,陈氏从地窖搬了出来,地底换成地上,阴冷潮湿的地窖换成幽暗静谧的小房,虽然仍有重兵看守,但周围的环境已经是比过去来得舒适许多。
老昆仑汗让人替她松了绑,在这个小房内,陈氏可以自由走动。
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每过几日,老昆仑汗就会派大夫过来,替她诊脉,向她说腹中胎儿的情况。
对陈氏来说,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是自己肮脏的证明。孩子不会想要一个污浊的母亲,她想过,乾脆带上这个不应该有的孩子,一死了之。
可万一这个孩子是禾盛的......在每次想求死的时候,这个声音总会从心底冒出,陈氏不知这是自己真的这样猜想,还是仅仅是人临死前会有的一口心存侥幸。
不过,孩子的确是无辜的,每一次的胎动,陈氏都能感受到这个孩子是多麽有活力,连尚未出生的人,都为了自己的生命在努力,陈氏觉得自己也不能再消沉下去,为了这个腹中的孩子,再怎样都要撑下去,至少,要把孩子生下才行。
最後,孩子平安生下来了,是个女孩。
老昆仑汗觉得这个孩子的眼睛,像琉璃珠一样地晶莹通透,就叫她琉璃。他没有给孩子的母亲多看几眼的机会,就把孩子带离了她身边,并且威胁陈氏,若是再做傻事寻短,他就会立刻杀了琉璃。
老昆仑汗把琉璃养在自己身旁,没有跟任何人说明女孩的来历,让她和塔兰城中其他的俘虏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把琉璃当成是一个老昆仑汗从战场上掳来的一个女孩,只知道老昆仑汗很注意她,其馀的也没有多心。
陈氏再次见到自己的孩子,已经是六年後的事情。
“琉璃,那是你的母亲”
老昆仑汗带着琉璃,来到了关押陈氏的小房,让她们母女相见。
琉璃站在门口,只抬头望了陈氏一眼,就往她的怀里冲去,没有丝毫怯生。陈氏紧紧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头,眼泪不断落下。
孩子乌黑的细发,尾巴带着些卷,和自己的一样。 眉宇之间,似乎有禾盛的影子......但陈氏不敢确定,觉得或许只是自己,内心希望琉璃有些长的像禾盛而已。
琉璃不知陈氏正认真观察自己,她对陈氏的心思毫无所觉。琉璃一味沉浸在母亲的怀抱之中,专心感受这迟了六年,自出生後从未体会过的,舐犊之情。
琉璃和陈氏几个月才可以见上一次。
几年下来,陈氏头上多了些白发,除此之外,长相倒是没什麽变。不过,小孩子成长的速度是惊人的,转眼间,琉璃已经从一个女孩,蜕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
琉璃的美貌,以及全身上下散发的女人气息,陈氏看在眼里,怎会没有察觉。往事历历在目,陈氏不想同样的悲剧,在琉璃身上重演。但是,即使再怎样忧心,她也只能放在心里,毕竟她也无力为琉璃做些什麽,甚至连告诫她,可能都没有资格。
琉璃受命出发前往大魏前,老昆仑汗的儿子塔塔尔,带着她见了陈氏一面。那时陈氏才知道,原来老昆仑汗已经死了,新的昆仑汗是他的儿子,塔塔尔。
塔塔尔脸上诡异的笑容令陈氏感到不安,他留着一缕黑色的胡子,一双鹰眼像是在玩弄猎物一样,流露出狡讦的目光。
琉璃忍着泪,向母亲道别,说自己可能有一段时间没办法来见她。
塔塔尔对母女分离的场面一点也不动容,他把琉璃从陈氏身上拉开,取过刀,二话不说就往陈氏的右手砍去。
“你要是敢违抗本汗的命令,本汗就杀了她” 塔塔尔捡起地上的一根手指,在琉璃的眼前晃荡。他对自己的心狠手辣毫不掩饰,那淡然无谓的态度,看上去好像什麽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为了彻底控制琉璃,塔塔尔在给琉璃送去的每封密信上,都押上了她母亲那只剩四根手指的掌印。
这些彷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但每个细节,琉璃又都无法忘记。
盈春阁内,塔塔尔的妹妹,天瑰公主,此时就站在琉璃身前,从上到下,仔细地观察琉璃。
天瑰稍微易了容,她把自己的双眉加深,还在耳朵旁贴上些鬓发,相貌是与过去不同了。不过,天瑰和塔塔尔长的神似,两人又是多年相处,虽然许久未见,琉璃仍然可以轻易地认出。
这个人,的确就是天瑰。
天瑰察觉房门外似有人在防着自己,没有冒然出声说话,她把房内四周看了一圈,确认无其他人後,才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
天瑰拿出信纸,摊在了琉璃的眼前。
信纸上面,那明显用鲜血印着的,是一个只剩三只手指的右手掌印.....
琉璃只看了一眼,就双腿发软,跪倒在地,她用双手摀住自己的嘴,不敢哭出一点声音。
原来自己方才的勇气,都只是昙花一现......“湘儿,湘儿” 在一阵天旋地转中,琉璃彷若听见了,远在塔兰的母亲,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第40章
“琉璃?”
门外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琉璃被吓得失了气力,一时站不起身。天瑰和她同样听见了喊门的声音,她看着琉璃,那个威迫的眼神,意思不说自明。
琉璃并不害怕天瑰,但想起方才那个掌印,她不敢多有动作,勉强开口回道,“我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门外的女子没有再答话,但同时也没有听见离去的脚步声。
“我会再来。” 天瑰看了身旁的护卫一眼後,护卫就对琉璃说。护卫说完,天瑰收起信纸,没多理会倒在地上的琉璃,和护卫一起便要走了出去。
天瑰正伸手欲拉开房门,房门就被人从外推了开。
站在门外的,是独孤安康,和独孤文礼。安康和文礼沉着脸,紧盯着眼前长相完全陌生的两人。
原来,千红带着贵客进房後,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便差了人前去敬王府,通知敬王。
文礼一得了消息,不敢大意,本想立刻通知文德,却又怕冒然进宫会打草惊蛇,反而坏了大事。他想了想,打消了进宫的念头,决定去知会姑母。
於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安康和文礼两人就带着人马,悄悄地来到了盈春阁。在千红的带领下,他们守在琉璃所在的偏房外,观察里头的动静。
偏房内几乎没有人声,但越是这样安静,安康和文礼越能感觉到气氛的诡异。
“抓住他们。” 安康直接站在偏房与廊道去路的中间,冷静下令道。
天瑰的护卫,也就是一直跟在她身旁的那个彪形大汉,眼见情况不对,从怀里不知掏出什麽,握在掌中,想也不想就往安康身上掷去。
是毒针。
文礼识破大汉的伎俩,立刻拔剑,挡在安康身前。只见他迅速地挥动手上的剑,三两下,毒针便都落在了身前,没有伤到安康半分。
文礼的剑术虽然不如文德,但在一对一的情势下,若只需要保护姑母一个人,他还是有把握的。
“来人,给本王抓起来!”
竟然随身携带毒针,这样阴险的招数,可见来者二人绝不是普通人物。文礼用了他少见的王爷口吻,沉着地对自己府里的亲兵再次下令。
敬王府和安康府的人马全都拔剑,一拥而上,朝着天瑰和护卫冲了过去。
“且慢。”
那些冲向自己的兵士,天瑰看都没看一眼,她开了口,清脆的嗓音如利箭射出,直接向着她眼神的方向,长公主独孤安康而去。
“我与二位素未谋面,今日相见,二位连个招呼都不打,见人就喊抓人,莫非这就是大魏的礼仪吗?” 天瑰微笑说。
她看了看房里,琉璃被房门外头的这麽大的阵仗惊着了,也走了出来。
“琉璃,这两位是?” 天瑰转头看着琉璃,明知故问。
安康用眼神示意琉璃别说话。
“不用问了,先抓起来。”
天瑰的护卫还欲抵抗,但天瑰对他摇了摇头。
安康没有动摇,让手下的人把二人绑好,想趁着还没有引起太大骚动之前,把二人带回自己府里。
天瑰双手被反绑,也不紧张,还是笑笑。
“长公主就不怕我的手下,有人回北耳弥去通风报信吗?” 天瑰一边走,一边问安康。
原来,文礼的那一句“本王”,就已经泄漏了自己身分,至於另外一人,是个女子,天瑰从外表和年纪足以判断得出,应该就是长公主独孤安康。
安康没理她,很快让人备好了马车。
天瑰临走之前,看了琉璃,“琉璃,背叛汗兄的下场是什麽,你应该清楚。” 天瑰说完,露出一丝冷笑,回过头,就跟在文礼後头走了。
琉璃受到胁迫,整个人攀在了门缘上,似乎是在发抖。
这一幕,安康看的一清二楚,她走上去,低声宽慰道,“没事的,皇上已经知道这件事,定会保你,和你的母亲平安无事。”
琉璃泪眼抬头,看着安康,她的眼里没有无助,而是出乎安康意料的勇敢之色。
“长公主,不用担心我......” 琉璃努力振着精神,对安康娓娓说道,“她是昆仑汗的妹妹,天瑰公主,天瑰不可能是一个人来的大凉,身边应该有不少人跟着,即便就是抓了她和她身边的人,那些大凉城中的其他细作,也会向昆仑汗通风报信的。”
琉璃把从刚才到现在,在心里累积许久的话,一次说了出来。
“这些本宫知道,你放心。” 安康把琉璃的话,一字一句都仔细听完,确定她说完後,才对她说。
“在这里待好,本宫和千红说过了,这几日,会派人守在这里。” 说完後,见琉璃点了头,确定她真的无事後,安康才走下楼,离开了盈春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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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瑰在安康备好的房里,由文礼亲自看守,当文德来到安康府的时候,她已经在里面待上好几个时辰了。
那些跟着天瑰一起,负责护卫她的人,并不难找。安康刻意等了一阵子,才让人放出消息,说是有人在盈春阁为了楚琉璃,一言不合起了争执,还闹出了人命。那些人,对公主迟迟未归,本就担心不已,加上又听到这个消息,焦躁难耐之下,就全都跑到了盈春阁,自投罗网。
未免文德夜晚擅自出宫,会发生什麽意外,安康是在抓到了人,才派人前去通知文德。
至於琉璃口中,那些隐身在大凉城中的其他细作,安康料想他们就算听见风声,一时半刻也是不敢有什麽大的动作。
“人呢” 文德在路上就已经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一见安康就问。
安康带着文德,走进房中。房里只有文礼,还有天瑰一个人。安康把她与其他人分开安置,以免生出多馀事端。
文德进了房,走上前去,凝视着天瑰,没花多久时间,就确认了她应该就是塔塔尔的妹妹无误,她与自己在马邑山上所见过的塔塔尔,长的实在太相似了。
“皇姊,这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 文礼把那个印有鲜血掌印的信纸,递给文德。
皇姊......天瑰看着这个走进房中的女子,心想原来她就是大魏的皇帝,独孤文德。
文德接过信纸,认真看着。她立即明白这个掌印的涵义,但脸上还是如往常般,一丝波纹不动的神情。
“独孤文德,你要是不放了我,汗兄便会杀了你们的母亲。”
天瑰离开北耳弥前,塔塔尔把琉璃母亲的真实身分告诉了她,所以此时,天瑰毫无惧色,她看着文德,觉得自己吃定了她,这个大魏皇帝。
文德和文礼,还有安康,三个人对琉璃母亲的身分,原本还只是猜测,如今听到天瑰这样说,应是不用再有怀疑了。
“放了你,你汗兄就不会杀了她吗?” 文德把信纸随手一折,还给天瑰。
“这张纸,塔塔尔和你也就只能拿来吓吓琉璃。”
“你的汗兄,马邑山上输给朕後,就只能想到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来报仇吗?” 文德鄙视地说,转身往位子上一坐,看着天瑰的眼神中尽是轻视。
天瑰没有迟疑,回给她一个冷蔑的笑容,“兵不厌诈,只要能够损敌,哪管什麽下不下三滥。”
文德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话。
“说的有理,兵不厌诈。那琉璃的母亲还剩下八根手指,朕让你写信告诉你汗兄,让他都砍一砍好了。” 文德从怀中拿出信纸,看着桌上的笔,乾脆地向天瑰提议道。
此话一出,不止天瑰感到有些诧异,连文礼和安康的脸色瞬间也变了。
“皇姊,那人可能是我们的母亲阿......” 文礼看文德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急忙劝道。
“是阿,文德,事关重大,一定要三思。” 安康在旁也说。
文德举手,示意他们二人停下。
“只是......” 文德顿了顿,“你汗兄每砍一根,朕也砍你一根,朕帮你们兄妹二人算过,八对十,这样算下去,朕还吃亏了。” 文德伸出双手,在天瑰眼前比划着。
文德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她平常沉着冷静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寻常的二十岁年轻人,在庄家设好的赌局内,进行着一场豪赌,而且逐渐失了理智,不断加注。
“独孤文德,你吓不了我,” 天瑰眨了眨眼,眨去了方才眼中的些许惊惧,“大魏重视同族宗亲,这谁不知道,你这样轻贱自己的母亲,若是传出去,独孤氏的名声都毁在你手里了,以後如何能治理天下。”
安康低下头,是在深思。的确,天瑰说的有理,若陈氏真的还活着,无论如何都是要想办法救回来的。
“文德,不要意气用事......” 安康説。
她话没说完,文德就抢了先,一点也没看她。
“本来朕还有些疑心,怕是有人装成你的样子来骗朕,不过朕现在真的相信,你和塔塔尔是亲兄妹了,” 文德取笑着说。
看天瑰还是听不懂,却又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她笑了笑,耐着性子向她解释,
“整个大魏的朝臣都知道,朕和敬王的母亲早就死在了邠城,死在老昆仑汗的手里。”
“反而是你汗兄,朕都替他担心了,恐怕现在整个北耳弥,也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公主,落在朕的手里了吧......”
“所以朕,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母亲,可是你的汗兄,却不能不在意你。他若是把你丢在这,那他就要背负,把自己的亲妹妹害死在大魏的罪名,一个连舍身为他卖命的手足都可以抛弃的昆仑汗,你觉得,以後还有人会服他,会听从他的话吗?”
“你自己想一想吧,朕会再来。” 文德说完,一点也没多留,起身走出门外。
安康不语,跟在她身後,也走了出去。
房间里,剩文礼傻愣地站着,还有天瑰。天瑰失了初时的傲气,她看着那个被文德不当一回事的掌印,心里终於开始感到不安。
她总算知道,为什麽马邑山一仗,汗兄会败在独孤文德的手里。
独孤文德......
这个人,太可怕了......
第41章
自从出了房门,文德就一直没说话,“安康,朕不孝。” 她安静了许久,才如此对安康说道。
必须承认,自己下了一个很大的赌注,就和那时她决定带着五千兵马,前往马邑山的情况如出一辙。
只是,那时如果她输了,赔上的是她自己,和五千将士的性命。而如今,依眼下的情势看来,赢了,可以一换一,把母亲接回大魏,可要是最後输了,赔上的,就是母亲的性命。
把母亲的命拿来作为赌注......文德实在是逼不得已才做这样的决定,唯有如此,才能在这场与塔塔尔的叫板中,化被动为主动,取得说话的权力。
否则,便只能被北耳弥牵着鼻子走,那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一点获胜的机会了。
女儿.....文德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这个失而复得的身分。
她和文礼从小,可以说就只有伯皇父和姑母两个亲人,他们一路都是这样长大的,尤其是伯皇父,在文德和文礼的心中,禾昌几乎就是他们的父亲。
但姑母......安康,文德没有让她填补自己心中母亲的这块空缺,就让母亲的位子空在那里,也不没想过自己是不是需要。可如今母亲竟然还活着,那份她曾以为或许不存在的渴望再次被点燃,她希望能够见到母亲,希望重新获得一个女儿的身分。
可要达成目的,并非易事,对手是塔塔尔和天瑰,而且,这不像是上战场,硬碰硬,杀个你死我活就好,这是心理战,文德必须孤注一掷,才有可能克敌制先,反客为主。
方才在房中,文德居高临下,刻意展现狮子搏兔的气势,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天瑰脸上的神情,说明她应该已经明白了文德的态度,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相较於文德这方表现的气定神闲,反而是塔塔尔和天瑰自己,才是应该要心急躁气的人。
但文德心里明白,急不得,要慢慢来。
塔塔尔和天瑰,就像是快被逼到悬崖边的两只猛虎,这时候反而不能强来。要给他们一点时间,缓一缓,待他们认清自身所处的绝境,犹豫不决时。再引其走向自己为他们开出的一条山间小道,让他们能够顺利下的了山,才能算是完事。
“这事情不好办,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安康走近她的身,轻声问道。
安康知道文德是个能打仗,能使计策的人,这方面安康知道自己没有文德来得厉害,只是大约能体会她的心情就是。
“十足的把握,怕是没有” 文德坦承回,“但九成,侄儿想来还是有的。”
她总算是勉强笑了一下,只是安康看得出,那仍是个苦笑。
即使是冷静果决的文德,遇到要下这样大决断的时候,还是不安吗......安康温柔地摸着她的侧脸,踮起脚,轻轻地吻着。
“对了姑母,侄儿打算让文礼和青兔,先都住在姑母这里。” 文德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停了吻,看着安康说。
文德是担心那些塔塔尔安在大凉的细作,会伺机而动。安康的府邸,虽算的上是守卫森严,但到底不比宫里,要是生出什麽意外,那就糟了。
“恩” 安康轻应,最後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
几声微弱的鸟鸣,穿透黑蓝色的天空,从院子传进了两人的耳中。
文德抬眼,看了看外头,估计大约还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
“先在这睡吧,天亮了再回宫” 安康见她思忖,覆在她耳旁低声说。
这句话,听上去或许是有些暧昧,但其实安康也没什麽意思,只是关心她,想和她一起睡而已。
文德因为心烦,也没有多想。她点了点头,步伐却不是往安康房里的方向,而是下意识地,直接就往她幼时住过的房间走去。
连路都走错了......可见文德心里有多乱,安康看在眼里,自是能够体谅,所以也没出声拦她。
她不发一语,凝视着文德越走越远的背影。
走到一半,文德才意会过来,自己走反了。她赶紧又走了回来,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安康。
“别多想” 文德腼腆地说。
安康见她原本深邃的双眼,变成这样小狗般无辜的眼神,无奈地笑了,没有责备,和文德一起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安康操烦了一晚,是乏了,她躺在文德的怀里,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文德却不是如此,她抱着安康,若有所思,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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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兰城中,昆仑汗塔塔尔的桌上放着好几封信函,其中一封是天瑰亲笔,其馀的,都是大凉城中的细作发来的。
这个楚琉璃,竟然敢背叛......塔塔尔把每一封都看过了,他气得发出声声令人闻而丧胆的狂吼,把信纸一封一封,全都揉成一团,往火堆里丢。
按天瑰的信中所说,独孤文德的意思,是要互换俘虏,她要拿天瑰,换回琉璃的母亲。
左贤王胡胡儿站在他身旁,不为所动。
胡胡儿和塔塔尔从小一起长大,塔塔尔这个样子,他见多了。胡胡儿对信件的内容,已然知晓,此时他心里筹画的,全是如何把天瑰救回来。
“昆仑汗,不如就和独孤文德一人换一人,用那个女的把天瑰换回来吧。” 胡胡儿无视塔塔尔的狂怒,依旧冷静地说。
“换!” 塔塔尔看着胡胡儿,大声问道,
“胡胡儿,这个女人是本汗手上最值钱的人质阿,岂能这样轻易失去” 他丧心似的坐在位子上,脸上满是打了败仗的惆怅之色。
“那个女人,也要独孤文德看重,才能算是值钱” 胡胡儿沉思道,
“如今看来,独孤文德根本就不怎麽不在意她,我看说不定也不是她的母亲,也可能是老昆仑汗自己弄错了而已。
“总之,现在我们把这个人养在这里,留着她的性命,不也是无用吗 不如趁还有价值,拿她和独孤文德提议,换回天瑰,我们也算是没亏到。”
塔塔尔听着胡胡儿的分析,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锡安一仗,北耳弥损失惨重,元气大伤,眼下自己确实是无法只为了营救天瑰,就对大魏冒然宣战。
“唉!!!......” 塔塔尔好不容易咽下了喉咙口堵着的一大口气,“如此,那就换吧” 他握紧拳头,往桌上一捶,终於妥协。
胡胡儿还在深思。
塔塔尔虽然接受了自己的意见,可他紧紧锁着的双眉却仍没有松开,像是在心里有了什麽谋划。
过去,大魏与北耳弥的几次互换俘虏,未免双方动什麽手脚,都是约定在锡安城外几百里处,一个放眼望去十分空旷的岗哨,作为交换的处所。
不过,以往互换的俘虏,都是战俘,还没有像这次一样,换的是女人。
“独孤文德若是同意,大魏那边,肯定是会让琉璃一同前来,”
胡胡儿自顾自的低吟着什麽,喃喃自语,塔塔尔听不太清楚,往他身边凑近了些。
胡胡儿猜想,独孤文德为了确定,昆仑汗真的是用琉璃的母亲换回天瑰,肯定会把楚琉璃安排在负责交换的队伍中。
“这个琉璃,胆敢背叛昆仑汗,是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胡胡儿抬起头,对塔塔尔说。
提到琉璃,塔塔尔脸颊**,用力地点头,对胡胡儿的话深深表示认同。
“她唯有一死,否则难以泄本汗的心头之恨。” 他忿恨地说。
仇,一定要报。
但胡胡儿喜欢谋定而後动,尤其上一回在锡安,他和塔塔尔都吃过大亏,这一次,行事上自然要更为小心。
胡胡儿想到了计,他嘴角斜斜一笑,在塔塔尔的耳边,低声细语。
塔塔尔听完也笑了。
“外面的人,都说本汗心如恶鬼,冷血至极,” 他顿一顿,转过头看着胡胡儿,
“可他们哪里知道,真正坏到骨子里的,是左贤王你阿......”
塔塔尔走过去,拍了派胡胡儿的肩,眼神中尽是钦佩的神色。
琉璃的母亲和天瑰,一人换一人,塔塔尔拿起桌上的纸笔,按胡胡儿方才所说,把自己接受互换人质的决定,告诉独孤文德。
第42章
天瑰在安康府里待着,一待就是半个多月过去,安康没有饿着她,给她吃好喝好,天瑰虽然心境上算不上轻松自在,但也不至於要担心受怕地过日子。
这段时间,身为大魏密探团统领的青兔,代替敬王独孤文礼盯着天瑰。
天瑰发现,这个叫青兔的,竟可以连续好几日不吃饭,不睡觉,什麽事情也不做,就是一双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自己。
天瑰也从安康那里获得了消息,得知汗兄同意拿自己跟琉璃母亲作为交换,只待汗兄和独孤文德把时间地点谈好後,自己便可以回到北耳弥。
至於独孤安康......这些天来,她是天瑰除了青兔之外,见的次数最多的人,也是最在意的人。
这个拥有大魏第一美人的称号,连汗兄都对她意有所染的女人,果真是美的名不虚传。
不止外貌,还有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专属於成熟女人的香气......要说独孤安康至今仍是独自一人,守着空闺,天瑰绝不相信。
天瑰自小在北方长大,接受过老昆仑汗不少关於狩猎的严格训练,她的观察力和嗅觉是何其灵敏,就像一只猎狗一样。。
独孤安康的那双眼睛,在她看来,明明就像是已经情定了他人,是心有所属的眼神。而她身上的香味,除了一般大魏女子会有的清香外,天瑰闻得出,还沾上了一股别的气味。
不会有错,那是女子的**,从身上流泄而出的味道。
“青兔,本公主饿了,你去通报一声,让人准备好晚膳。” 天瑰对着青兔说。
青兔脸上没什麽反应的神情,他对天瑰直呼自己的代号也没生气,站起身,开了门,对门外的候着的人低声交代了几句。
只这一眨眼间,青兔的视线,仅仅离开天瑰不过一两秒,天瑰就已经用袖口,摸到了她事先夹在***的幽魂胶。
幽魂胶,是从一种叫做雪獭的动物体内,取其精丸所提炼制成。雪獭生长於北方,极为罕见。
在北耳弥,幽魂胶是专为男女欢爱所用。
功效其佳,效果拔群,只需要涂抹在身上,那透明无色的凝胶顷刻就会渗进肌肤,不到一个时辰,药效便会发作。
独孤安康权倾大魏,这谁都知道,这样的她,若是有了意中人,为何要隐着瞒着,天瑰直觉其中应有什麽诡谲之处。
她身上藏着这样的好物,原本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没想到却是此时,在独孤安康身上,派上了用场。
安康敲了门,走了进来,後面跟着拿着饭菜的沉香。
“吃吧” 沉香把饭菜一放,对着天瑰,不客气的说。
安康不想让天瑰出一点的意外,也是担心她又使什麽诡计,所以这几天都是这样看着天瑰,确定她用完膳,安康才走的。
今日也不例外。
可天瑰没有动眼前的饭菜,她看着安康,拿起桌上她事先就已经写好的一封信,递给了站在她身前的独孤安康。
“这,是我写给汗兄的信。” 天瑰说。
安康不疑有他,伸手接过。
霎那间,天瑰抓住了安康的手,取了个青兔看不见的角度,把袖口上的幽魂胶,巧妙地抹在了安康的手背的弧口上。
“都是些嘘寒问暖的话而已,有劳了。”
这段过程有如电光石火,天瑰目的已达,她松开抓住安康的手,看似诚恳地对安康说道。
安康是征住了。
她不是习武之人,对天瑰这样几近下毒的动作,没有一丝觉察。她会征住,纯粹是被她突然其来的举动惊着。
安康回过神来後,低头检查手中的信件。
从信件的内容看来,的确是没什麽不妥。但至於要不要送这封信,她没有给天瑰答覆,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吃饭。
天瑰的目的本来就不是送信,所以并不在意安康的沉默,她轻轻笑着,很快就用完了晚膳。安康让沉香把桌面收拾乾净,自己也退了出去,
从头到尾,安康都没有和天瑰说话,足见她的戒备之心甚高,这些天瑰都看在眼里。
可惜了,无论是筑起再高,再坚固的城墙,在幽魂胶的面前,也是枉然。
天瑰为安康轻叹。
幽魂胶,那可是北耳弥第一的迷情药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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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扶本宫进房。” 安康从浴池中起身,唤道沉香。
方才沐浴之时,想是泡的太久,身体有些不适,安康感觉浑身发热,脑袋昏沉。正欲从池中站起,谁想,却是一阵一阵的头晕目眩,卷袭而来。
她站不住,连忙唤来沉香,扶自己进房。
“长公主,您没事吧,要不要唤太医?” 沉香扶着安康坐在床缘,见她不但额间发汗,全身还发着高热,摸上去是烫极了,担心地问道。
“不了,本宫睡过就好。”
天色已黑,安康不想麻烦太医还要出宫一趟,觉得自己身子也没有严重到需要请大夫过来,想来是有些受寒而已,待明日一早醒来,应该就可以好全了。
安康既然坚持,沉香哪里拗得过,只好为安康盖好被,离去前为她熄上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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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房中,青兔依旧是盯着天瑰,两个人待在房内,大眼瞪着小眼,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幽魂胶,天瑰当时是抹在自己的袖口上,她等安康一走,就向青兔藉口更衣,把原来沾上幽魂胶的那件,摆得离自己远远的。
所以,此时她仍然神色自若,没有受到幽魂胶的丝毫侵袭。
倒是青兔,察觉了有异。
青兔嗅出,约莫是从长公主离去之後,这押房内,就充斥着一股不寻常的呛鼻怪味。
他移动了身子,在房内来回走动。他依依检查了物品和摆设,最後,青兔的视线停留在了,那件天瑰所换下的衣衫上。
青兔拿起衣衫,往鼻前一放,
“是迷药!” 他立刻大喊,把衣衫扔在地上,以掩耳之速扑向天瑰,将她压制在地。
外头的人听见这样大的声响,全都冲了进来。
“快.....快去禀报敬王,还有皇上.....” 青兔光凭气味,就能感觉得出这药效之强大,他努力撑着意识,对冲进来的这些人下令道。
天瑰被青兔压在地上,冷冷地笑着。
文礼本就在安康府里,很快就赶到,代替青兔守住天瑰。
文德也从宫里赶了过来,安康的情况,沉香进宫时就已经都跟她禀报,所以文德带着柳远,没有先去天瑰那里,而是和沉香一同,先去房里看了安康。
进房前,文德把站在房外侍候的下人都先遣出了院,确定四周无其他人後,她才领着柳远进房,让沉香点上蜡烛。
确如沉香所言,安康的双颊已满是女子的羞霞之色,薄汗透过轻衣,从娇嫩绛唇中溢出的是声声低吟。
根本不需要柳远说明,任谁都看得出,安康已是待放之姿。
文德......
文德.....
安康在这样失去意识,意乱情迷的时候,唇边呼唤的,仍然是文德的名字。
“启禀皇上,是迷药无误。” 柳远诊过脉,拉开安康身上的丝被,稍稍掀起她身上的衬裙,确认过後,对文德说。
“有解药吗” 文德着急地问。
“若是能够在药效发作之前,就及时察觉,那说不定还能解,可如今......”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再次看了安康一眼,“如今长公主身上的药效已发,微臣也是束手无策。” 柳远拱手,向文德摇了摇头。
“若无解,让长公主就这样睡一晚,会如何” 文德问。
“长公主身上中的是何种迷情之药,微臣还没见到,不敢妄下结论。” 柳远皱着眉头,面露为难之色。
“好,朕去找给你,你在这里看好长公主。”
文德说完,快步走出了房,来到那间关押着天瑰的偏房。
天瑰的双手被文礼反绑,坐在房里的椅子上,对文德的冒然闯进,似乎早有预料,一点也不紧张的直视着她。
“解药呢” 文德沉着嗓子问。
文德这个人,情绪的控制力极高,她在达到愤怒的最顶峰时,不会像一般人一样,眼神中露出凶狠的目光,或是作出什麽失常的举动。
她只是会用她一如既往平静的语调,给对方最後一次机会。
这一点,文礼是她弟弟,当然是知道的,他站在天瑰身旁,完全能够感觉出,这次文德是真的发怒了。
文德等了几秒钟,没有等到天瑰的回答,她走上前去,当着文礼的面,直接扯光了她身上的衣服。
“文礼,看衣服里有没有藏些什麽” 文德把衣服扔给文礼,自己则是检查着天瑰的身子。
天瑰还没反应过来,连叫都来不及,就已经被文德剥光了。
人的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也就那几处,文德没花多少时间,就发现天瑰塞在自己****的一包小物。
小物很湿,文德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透明无色的胶状之物,闻上去还有股呛鼻的气味。
应该就是这个没错。
“安康如果有了什麽,朕会杀了妳。”
文德的语气,比起任何一个得道的高僧都还要来的漠然,她眼神中散发出的冷光,让人根本不会去质疑她话中的真实性。
文德说完,最後看了地上的天瑰一眼,没再耽搁,直接就往安康的房里走去,把寻来的小物交给柳远。
柳远接过文德给他的小布包,解开後,对里头的胶状物仔细端详了许久,光看不成,他还闻了闻。
“皇上,此物来自北方,是取雪獭体内的精丸所制,药力极强。” 柳远查证之後,把小物还给文德,对她说了自己的判断。
“如何能解? 是否会危及长公主的性命? ” 文德问。
文德不管这是什麽作的,她只想知道,安康身上被下的迷情之毒,究竟能不能解,还有没有的救治。
“皇上放心,此物虽然十分厉害,但是再厉害,也就是迷情药而已,不会危及长公主的性命。” 柳远向文德解释道。
文德听了,总算松下一大口气。
“只是,雪獭的精体已经深入长公主的体内,这样下去,长公主的痛苦怕是难以解除。”
文德听懂柳远话中隐含的意思,“如同一般迷药的解法,就行了吧” 她向柳远确认。
“是” 柳远应道,他明白皇上的意思,是要自己来解。
方才他依文德之命,待在房中,陪在长公主的身边。长公主身中迷情之毒,全身昏沉,这样的她,口口声声叫着的,一直都是皇上的名字。
两人的关系,不说自明。
柳远身为医者,自会谨守医道,更何况,事关皇上和长公主的声誉,岂能外传。一旦出了这扇房门,这房门内发生的事情,他就全都当作没看过,也没听过了。
文德知道柳远是个有分寸,守得住秘密的人,点了点头,让沉香把柳远送回宫去。
“文德......” 安康意识模糊,却还在唤着她。
文德替她褪去了丝衬,“安康” 文德俯身,在她的耳旁轻唤道。
等待许久的渴望终於获得回应,安康的身体像触电般,立刻有了反应。
文德虽然不善使药,但对迷情之毒的解法还是懂得的。
迷情之毒,并不难解,但只求一发击沉。
若是拖的太久,反而会加速中毒之人身体里毒素的流动,之後恢复所需的时间也会再往後延。
文德的指尖轻柔滑过灼热,熟练地穿梭於眼前的壮丽山水,她滋润了所经的每一处,却刻意忽略路上的三颗,最为坚硬的小粉石。
安康是成熟的女子,就算是平时,都禁不住文德这样吊弄,更何况是中毒的此时。
她拱起身,把一切都呈现在文德的眼前。
姿态娇媚,艳过众生。
可能是因为雪獭的药效之故,安康比平时都来的红润,文德为了解毒,努力把持住自己。
这一条潮湿的小径,文德已经来回过许多次,何处为软,何处为硬,何处又是最为关窍之处,她全都记在心里,就算是闭眼,都不可能会迷了路。
不到一个时辰,安康身上的毒就解了,她脸上的红潮逐渐褪去,文德替她擦去了额角还渗着的汗珠。
“没事了” 文德躺在安康身旁,抚着她细致的长发,对她说道。
安康还没醒,听不见。
文德凝视她的脸,听着她越来越匀称的呼吸声,总算是放下了心。
文德无法想像,失去安康,自己会是什麽样子。
※※※※※※※※※※※※※※※※※※※※
下一章 火烧锡安城
是第二卷的最後一章
第43章 火烧锡安城 (一)
清晨拂晓,阳光尚未盈满安康府,宅院内仍是息迹清净。
安康体内的高热已退,她盯着自己身下,一大片的水渍,羞红着脸,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醒了?” 文德的声音,温温软软的,从安康的右後方传来。那是文德在刚起床,还有和安康在床上时,才会有的声音。
“好些了吗?” 文德跟着安康坐起,手背拂上安康的额。
恩,真的退了。确认过後,文德这才放下了心。
“恩,本宫没事。” 安康轻轻应着,却没看她,而是别过头,撺紧手上的被子,往自己身前的床褥盖去。
虽然安康把这个动作做得非常自然,但还是没有逃过文德的一双眼睛。
“怎麽了?” 文德好奇,也是关心,一手从安康身後把她拥入怀中,一手则是拉开了被。
“别看......” 安康话还没说出口,文德已经看见了。安康拉她不及,低下头,无奈地用手摀住了脸。
她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些残碎的记忆。可即使如此,光凭脑中那些仅存的片段,便已足够摧毁自己身为女子的矜持。
她从来没有流泻过这麽多,放眼望去,床上到处是痕迹,甚至连墙上,都溅上了些。可见,自己昨晚该有多麽......安康把下唇都咬出了印,真的转不了头去面对文德。
文德看了看床褥,想出大约是怎麽回事,看回怀中的安康。
“姑母放心,昨晚的事,只有朕和沉香,还有柳远知情。”
“况且,柳远说,这是由於雪獭精丸的缘故。”
文德看着水渍,认真地把天瑰如何对安康下药的过程,简单大致的说了一遍。
当然,删去了那些安康可能会害羞的部分。
“文德,本宫知道了。” 安康知道文德根本没明白自己在意什麽,也不想多作解释,直接打断了她。
文德从安康略为冷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些强硬,识相地住了口。她把沉香唤了进来,起身更衣。
“朕,会尽快把天瑰送回去北耳弥。” 文德换好朝服,即使安康没理会,她仍是笃然,对着还坐在床上的安康说。
“安康,朕不能失去你,连一点失去你的风险,朕都无法承受。”
文德的话,如温款暖火,坚定无比。
橙光从窗外照进,完全占据了房内。文德站在背光处,从安康的方向看过去,看不太清楚她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神情。
文德见她盯着自己,笑了,指尖勾起安康的下巴,轻轻压上。吻牵情至,安康跪在床缘,双手环着文德的後颈。
“皇上,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沉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在催促二人加快速度。
“那些水渍,姑母不必觉得害臊,” 离去前,文德温柔地轻抚过安康的耳鬓,用一双深邃凝情的双眼,故意看向她的身後,
“该有压力的是侄儿,侄儿答应您,下一回会好好努力的。” 她坏笑着对安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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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後,文德亲自率领大军,来到了锡安。
她接受塔塔尔的要求,让他带着百多人,在锡安城外十里,一处空旷的平地,以作为双方此次互换人质的地点。
十里,这是塔塔尔自己提的,不过这个距离对北耳弥实在太不利,为何塔塔尔要带着不到千人,来到离锡安城这样近的地方,使自己身陷险境,这一点,文德的心里也有疑虑。
但是,纵然这个要求有些诡异,不过大魏到底是受益的一方,且文德一心想让天瑰尽快离开大魏,所以她也没再细想,只是命赵顾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北耳弥又使什麽阴谋诡计。
文德带着文礼和赵顾,站上锡安的城门。
远望过去的一大片平地,就是北耳弥获准的部署之地。
文德定睛凝神地望着,那个骑在马上,站在最前方,有着鵟鹰一般眼神的,北耳弥年轻的昆仑汗,塔塔尔。
在马邑山上,他也是用这个眼神,看着文德。
在塔塔尔的身旁,是左贤王胡胡儿。胡胡儿後面,有一个长发垂披,看上去十分虚弱的女子,文德心想,那人应该就是陈氏。
大魏这边,天瑰在城门下由青兔押着,另外一人,如北耳弥的左贤王胡胡儿所料,就是琉璃。
两方人马互相对峙,都在等待。
“皇姊,锡安这里风沙怎麽这样大” 文礼站在文德身旁,眯着眼,问向文德。
文礼没有带过兵,也没来过锡安,虽然听过锡安此时常有狂暴沙尘吹来,但也实在没想到,情况竟然这样严重。
这不,才站在城门上没多久,文德和自己的衣服上,就都满是细微的沙尘。
不止衣服,连脸上也是。文礼无奈地用衣袖擦了擦脸。
除了这扰人的沙尘,另外就是那毒烈无比的刺眼高阳。
文礼觉得这个塔塔尔真是疯了,才会想到要选在这个,日正当午的时候,领着大军,站在那无一处可遮蔽的空地之上。
“恩,今日的风沙,的确是大了些” 在烈阳强风之下,文德同样眯着眼,回道文礼。
约定的时辰已到,双方的号角声同时响起。
赵顾命人开了城门。
“换人质—” 站在城门上的司令大声喊道。
胡胡儿下了马,带着陈氏,往锡安城的城门口走来。青兔同样带着琉璃和天瑰,往胡胡儿的方向走去。
双方屏气凝神,全都看着他们。
“娘—” 两队人马还没完全交会,琉璃就已经认出了母亲,大声喊道。
跟在胡胡儿身後的女子,听见了呼唤,抬起头。
琉璃快步冲上了前,跑到胡胡儿的身旁,一把扶住看起来十分憔悴的母亲。
大约是等得有些久了,琉璃发现母亲的脸上,都满是袭来的风沙。但是,再厚重的沙尘,都掩盖不住母亲脸上欣喜的神情。
“湘儿......” 陈氏握住琉璃的手,颤抖着唤道她的名字。
青兔见状,也替天瑰松了绑,胡胡儿二话不说,立刻从青兔手中接过了她。
看来的确是母亲没错......文德站在城门上,看见琉璃母女相认的情景,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激动不已,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文礼在旁专心看着,想到那人应该就是自己的生母,心里和文德同样感动。
烈日炎炎,文礼从体内不断地冒出热汗。汗水沿着他的耳际滑过,和脸上堆积的沙尘黏在一起,这种黏着恶心的感觉,他没理会,用手拭去下巴的汗水。
然而,风势没有停歇,仍旧是挟带滚滚沙尘,朝着锡安城迎面而来。
交换的程序已经结束,青兔向文德比了个手势,带着琉璃和琉璃的母亲,走回城门。
还有十多步的距离,眼看三人就快要走回城中,文德正准备下城前去迎接,这时她眼角的馀光却突然瞄到,远处的塔塔尔举起了剑......
糟糕—
文德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无数的强光已经射向了她的眼睛,文德下意识地把眼睛闭上。
不止强光刺眼,文德感觉到自己的肌肤上,也刹时起了些灼热感。
“皇上,不好了”
这个声音,是青兔。
文德双手扶着墙,硬是睁开眼,往城门口看去。
简直是惨不忍睹......
这个画面,文德此生都不会忘记。
陈氏,整张脸笼罩在火光之中,她被烈火燃了全身,倒在地上打滚,痛苦挣扎。
那一声一声地哀嚎,宛若被人活着剥皮,锥心刺骨。
琉璃为了灭火,直接趴在母亲的身上,“快拿水来......快拿水来......” 琉璃看着墙上的文德,不断哀求道。
琉璃和母亲的周围,除了烈焰,还一直有好几束的强光,集中照在她们的身上。
文礼转身,快速冲进城中,是要取水。可哪里来的及,等他赶到的时候,陈氏身上的火虽然还未灭,但人却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青兔见已无法挽回,冲过去一把拉开了琉璃。
一切发生的太快,锡安城中的所有人,没人搞得清楚究竟发生什麽。
文礼提着水,踉跄地走向地上被烧得焦黑的女子,坚持着,把水泼了上去。
已经死了......谁能相信,只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而且是在皇上的眼前,就这样把人杀死了。
赵顾第一个回过神来,他察觉事情有异,吃了一口身上的粉末,脸色大变:
“皇上,这些不是风沙,是火粉!!” 赵顾朝着文德大喊。
完了......中计了......赵顾的话让文德的心里,瞬时蒙上巨大的阴影,以及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这些强光和火粉,显然是北耳弥动的手脚。
文德顺着强光射来的方向看过去,都是从十分远的地方照过来,而且来自四面八方。
没有给大魏丝毫喘息的机会,在锡安城的前方,北耳弥的几百人马已经架好长弓,
“射—” 左贤王胡胡儿下令道。
上百支箭尖上包着油布,上头燃着火光的箭矢,直朝着锡安射来。
顿时,锡安城的上空,火雨蔽天。
“文礼,快回来!” 霎时间,文德全明白了,她朝着城下大喊。
塔塔尔在远处看着,露出得意的微笑。
如赵顾所说,那些粉尘,根本不是风沙,而是火粉。
这些火粉,是从好几天前,胡胡儿就命人在远方高处,顺着强风放的,和风沙混在一起,赵顾根本没有察觉。经过这麽些天,火粉早已在锡安城中,覆上厚厚一层。
所以塔塔尔才说要在十里内......他利用锡安这个时节会有的强风,在十里的射程范围内,塔塔尔心里计画的,
是火攻之计。
塔塔尔看着城墙上,独孤文德恍然大悟的神情,依旧诡谲地笑着。
他再次举起剑。只一瞬间,方才照在琉璃母亲身上的强光,就全都转了方向,集中射向锡安城。
这是胡胡儿想出来的,他是要利用强光,并以箭矢上的火球当作引线,让火粉产生如爆炸般的威力。
胡胡儿事先探好地形,备妥了好几面大铜镜,再把这些铜镜运到四周的高处,取好角度。在日正当午,阳光最强的时候,利用反射,把强光射向锡安。
强风吹拂,火粉自然产生摩擦,加上在烈阳下烤晒许久,已经是待燃的状态。
方才陈氏,就是因为被这几面铜镜照着,才引燃了身上厚重的火粉。
转眼间,锡安城在来自四面八方,几束强光的集中照射下,整座城池就像被安了炸药一样,到处爆炸了开来。
文德和赵顾整着大营内的将士,忙着灭火。在一片爆炸声和火雨中,青兔拉着琉璃,文礼抱起陈氏的尸体,冲回城内。
城门立刻关上。
看着锡安城中慌乱的样子,塔塔尔和胡胡儿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放箭用着火攻。
马邑山上,独孤文德用五千兵马,破了北耳弥的两万亲兵,靠的就是风势。而现在,塔塔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是报了当时惨败的一箭之仇。
“独孤文德......你等着,总有一日,本汗会踏平大凉,直取你的项上人头。”
转眼间,锡安城就被吞噬在熊熊烈火之中,连在十里外的远处,塔塔尔都能感受到,从城中散发出的浓烈高温。
这是属於胜利者的时刻,塔塔尔欣赏着。
他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只沈浸了一会儿,就调转马头,带着天瑰和胡胡儿,策马而去。
第44章 火烧锡安城 (二)
“保護皇上” 趙顧著急地喊道。
錫安城內,火光蔽天,到處都冒著黑煙,此起彼落的爆炸聲響,蓋過了趙顧急切的喊聲,他黑著臉,站在烈焰高溫的城牆上,努力搜尋文德的身影。
方才的一陣混亂,使錫安城牆上的士兵都慌了手腳,趙顧一時之間,找不著文德。他一心想著,要在火勢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前,把皇上帶到安全的地方才行。
文德在城牆的另一頭,趕在趙顧找到自己以前,就先找到了他,
“趙顧,你立刻帶著兩萬兵馬,分區搜索錫安附近的每一個山頭,一定有北耳彌的士兵躲藏在上面,把他們全部抓出來!” 文德衝向趙顧,一把抓住他胸前的盔甲,對他下令道。
趙顧還沒搞清楚城中起火的原因,對文德此時要分散兵力的決定無法理解,卻又被她眼中急迫的氣勢所震懾,說不出話,只是呆滯的看著她。
“快去!” 文德見他呆楞,大聲吼著。
錫安城前,塔塔爾趁著大魏手忙腳亂時,命弓手收了弓,帶著人,一溜煙地,往北邊揚長而去。等大魏回過神來,塔塔爾和他的幾百人馬,早就不見了蹤跡。
就算文德想,也已經無力追擊。
不過,既然弓手已退,火雨也除,剩下的,就是那好幾束,從遠處射來的強光。
就是那些強光,使錫安城宛若被幾十個烈日直接曝曬,所以無論城裡的將士澆再多的水,都無法控制住火勢。
擺放火藥的庫房,已經被火粉引燃炸毀,馬房和營帳也是,再這樣下去,錫安城怕是要全燒光了。
“末將遵令。” 看著文德雙眼中映著的熊熊火焰,趙顧不敢再有猶豫,接過命令,領兵而去。
文德下了城,一邊領著兵士滅火,一邊搜尋文禮和琉璃的身影。方才在城牆上,她最後只看到四個人衝進城中,一顆心懸著,急於確認他們的安危。
終於,在滿城的喊聲和火燒聲中,文德在城門口旁的一處空地上,看見了他們。
還沒走上前,文德就被眼前的景象定住了腳步。
四個人,不,應該說只剩三個。文禮、琉璃和青兔,圍著地上躺著的,一具被燒得焦黑的,女子的屍體。
文德看見文禮在哭,琉璃也是,青兔則是垂著頭,站在一旁。文禮跪在地上,抬頭看見文德,他緩緩地站起身,踉蹌著步伐,走來文德的身前,哭着脸,向文德说话。
文德的耳朵被爆炸聲震得什麼也聽不清,她只看見文禮的嘴唇在動,卻不知道他說了什麼。
文禮眼眶中的淚水,沿著臉頰,落了下來。
淚水是黑色的,
文德伸手拭去。
文禮同樣被熏的焦黑的臉,摸上去全是燙的。淚水根本還沒完全流下,就已經蒸發在周遭沸騰的熱氣之中。
文禮心裡對母親的思念有多深,文德知道。
從小,文德和文禮在獨孤氏的宮中,就無法提到母親,連陳氏這個稱呼,都是從安康口中聽來的。
不只是文禮,就連她自己,每當在感覺到母親還有活著的可能時,內心都無法沉靜下來。
可如今......只剩地上,焦黑的屍身。文德覺得自己對不起文禮。文禮......對不起......文德的雙唇顫抖著說。文德的對不起,文禮當然沒聽見。
唯一映入文禮眼簾的,是文德的無助和崩潰。
陳氏的臉,被燒得面目全非,扭曲變形。
文德和文禮,連最後那一點,把她和自己心中,對母親的長相,那僅存的模糊記憶,拿來比對的機會都沒有。
琉璃全身都是火紋過的痕跡,她跪著,趴在母親的屍身上,在沉痛的悲傷,也只能化為哭聲,熔化在錫安的濃焰灼火之中。
殺了陳氏,也是胡胡兒的想法,是他向塔塔爾提議,與其殺了琉璃,不如殺了陳氏。
胡胡兒是這樣想的,
比起自己,琉璃更在意母親的性命。只要殺了她的母親,並且讓琉璃知道她的母親是因她的背叛而死,如此以來,琉璃終其一生,都將受到心靈上的痛苦折磨,生不如死。
而且,若琉璃的母親,真的如老崑崙汗所說,是獨孤文德的生母,在獨孤文德的眼前,殘忍地殺了她,也能稍稍解了自己和塔塔爾,兵敗於錫安的心頭之恨。
熊熊烈火之中,文德總算想明白了這一層。她雙腿發軟,無力地跪在地上,右手握著拳頭,不斷捶著地,手背上都是鮮血。
輸了......
這一次,自己徹徹底底的輸了......
文禮不捨地看著,壓抑不住心裡的滿腔憤恨,還有不甘心,他仰起頭,大聲吼著塔塔爾的名字。
塔塔爾,今日之仇,我獨孤文禮此生永不會忘,必會讓你血債血償......文禮把嘴唇都咬出了血,在內心對天發誓。
強光已經沒有先前那樣多,那樣強烈。看來趙顧是順利抓到了那些,隱藏在四周的北耳彌士兵。
錫安城的火勢,總算控制住了。趙顧抓到人,立刻趕了回來,等火全都滅了後,向文德稟報,清點損失。
根據趙顧的陳述,有一萬以上的軍匹被燒死,錫安大營內,除了僅剩的幾處偏遠營帳,其餘的重大建設幾乎全毀,可說是損失慘重。所幸,人員方面,並沒有太大的死傷,只有千名的軍士死於此次大火,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只有千名......文德表情漠然,她認真聽著趙顧的稟報,原本沒什麼變化的神情,在聽見趙顧說到這句話時,皺了眉頭。
自己的一個失誤,一個不察,就讓這麼多的將士,失去了寶貴的生命。他們的家人,在得知死訊後,又該如何得哭泣。
文德見慣戰場上的死傷,過去總以為自己已經看透生死,面對手下將士的死亡,她不會想這麼多。
但是這次,在為了這些身亡的人們哭泣的人中,有著琉璃,有著文禮,也有著她自己。
琉璃......想到她,文德的心,有如被好幾個技巧純熟的屠夫,用著他們手中磨得鋒利無比的砍刀,如庖丁解牛一般,一片一片地切下她心頭上的肉。
琉璃是這樣信任自己,對自己可以替她從塔塔爾的手中,救回母親,深信不疑。
文德沒有臉面再見到她,也沒有臉面再見文禮,或是再見到任何人。她把自己關在錫安城的小房內,足不出戶,不吃不喝,什麼人都不見。
獨孤文德,六歲被立為太子,十八歲登基,在她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遭逢過這麼大的失敗。再高的自尊和自傲,都付之於無形,這次文德付出的,是連她自己,都還無法承受的慘痛代價。
文德把自己一關就是十多天,無論趙顧和文禮在門外說了什麼,喊了什麼,文德都沒有回應。
文禮看在眼裡,焦急的很。
文德此刻的心情,文禮再明白不過,他心裡的悲痛並不亞於她。但文德是一國之君,她身上背負著大魏的百姓,她豈能因為一次的失敗就喪志,這樣消沉下去。
文禮沒辦法了,把文德的情況,全都寫在信上,派人交給了宮裡的姑母。
錫安大火,出了這樣大的事,軍報自然是立刻就送回了大涼。安康在宮中,好幾日前,就收到文德在錫安大敗的消息,向傳令弄清楚事情的經過。
收到軍報,她的心本就已經七上八下,現下又接到文禮的信,對文德的反應,安康雖然不意外,但也實在坐不住了。
幾天後,安康的馬車就出現在了錫安。但是,她沒有直接去找文德,而是先去見了琉璃。
琉璃在房裡,和床榻上的母親一起。
“琉璃”
門沒關,安康在門外輕喊一聲,走進房中。
琉璃沒有轉頭,只是等安康走到她身旁的時候,小聲回了一句“長公主”。
琉璃的右邊臉頰,看得出受到嚴重的火紋,滿是皺褶的死皮,完全毀了她原本如花羞月的容貌。安康因為已經從傳令口中知道過程,有了準備,所以臉上沒有驚訝的神色。
琉璃對自己毀去的容貌一點也不在意,只是木然地呆望著床前。
安康移開眼神,看向床榻。
她應該就是陳氏......不會有錯,即使五官被燒得變形,難以辨認,安康還是從她嬌小的身軀和纖細的手腕,認出了她。
只是她看上去,太慘了,安康無法想像,陳氏死前,究竟有多痛。
安康跪在地上,對陳氏行了一個大禮。
“娘她,最後笑了。”
琉璃好幾天沒吃東西,她的聲音裡一點氣力也沒有,她看著安康對陳氏跪下行禮的背影,氣絲般地說道。
安康沒回她,還是跪在地上,閉著眼,雙手合十,口中喃喃唸著祝禱之詞。
“長公主,為什麼娘會笑,被火那樣燒著,應該很痛吧......” 琉璃的語調,聽不出絲毫的高低起伏,經過這幾日,她已經連哭都不哭了。
安康唸完了祝禱之詞,又磕了一個頭,才起身站起。
“本宮想來,你的母親,是因為想到你自此以後,再不用受到塔塔爾的脅迫,才會在死前,露出笑容的吧。”
安康的話,讓琉璃抬起了頭。“我?” 她問。
安康坐在她的身旁,思著許久,開口說,“琉璃,本宮不是你的母親,也沒有為人父母,你的母親想什麼,本宮也只能是猜想,”
琉璃很年少,在安康眼中,甚至還只是個孩子。但即使是跟一個正逢喪母之痛的孩子說話,安康都想盡量把話說得清楚,而不是含糊地應付打發過去。
“本宮只是覺得,沒有一個母親,會希望看到自己的兒女,為了自己,而一輩子受人脅迫。”安康看著琉璃,一雙如琉璃珠般透澈閃亮的眼睛,溫柔地說。
確實沒錯。陳氏一死,琉璃便是重獲新生,至此之後,塔塔爾再無法牽制住她了。
琉璃征著臉,聽完安康的一席話。
她這才明白,原來母親在臨死之前,心裡還是想著自己......琉璃低下頭,摀著臉啜泣。乾了好幾日的雙眸,再次被淚水濕潤。
“娘......”她抽著泣,又跪倒在了床榻前。
“琉璃,本宮能不能帶一個人,來見你,還有你的母親?”
安康覺得,琉璃,和陳氏,無疑是解開文德沉著內心的唯一藥方。可是,雖然文德是皇帝,但要來,還是要得到琉璃的允許才行。
“誰?” 琉璃哭著問。
安康定神地看著她,“皇上” 她說。
皇上兩個字,在安康和琉璃兩個人中間,停留許久。琉璃過了很久,才接下了話。她沒有安康預想的責怪之意,而是輕輕點頭,看著安康。
安康一征,那是多麽成熟懂事,多麼堅強的一雙眼睛。
安康起身走向她,“琉璃,本宮謝謝你。” 她對眼前不過十七歲的女子,有著無法言喻的感激和欽佩。
文德沒過多久,就和安康一同,來到了陳氏的屍身前。
比起陳氏,文德先看到了琉璃。
琉璃的外貌已損,文德在大火那天便知,但當時正是傷口紅燙之時,尚未結痂,現在看上去,更顯得可怕許多。文德看在心裡,覺得自己的罪孽又多加深了一層。
她避開了琉璃的眼神。
見文德這樣,安康看了琉璃一眼,把文德和她留在房中,自己走了出去。
“琉璃,對不起。”
沈默了好幾天,這是文德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對不起......文德覺得自己有好多句的對不起要說,除了這句話,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文德原本一張清秀俊美,滿是英氣的臉龐,不過幾日的時間,便瘦削了下來,看上去全是頹廢委靡的氣息。
尤其是一雙眼睛,被悲傷所籠罩,失了神采,哪裡還留有,過往的深邃有神。
琉璃已經從文禮那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還有母親的身分。所以,對於文德這樣的悲痛,感同身受,也十分不捨。
文德跪了下來,對著床上的陳氏,行著大禮。
“母親.......娘......” 文德哭著,“女兒不孝,才讓你這樣痛苦......”
文德悔恨地說道。
要是當時,聽從安康和文禮的建議,三思而行,從長計議,或許母親就不會死了。
“皇上,” 琉璃看文德這樣痛苦,心像是也被人被捏著,扶在了她的身邊。
“娘不會怪你的。” 琉璃說。
“朕知道,沒有人會怪朕,” 文德不願站起堅持跪著,“因為朕是皇帝,大魏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怪朕。”
琉璃不语,转过身,一掌打在文德的臉上。她没想到她在母亲死後,竟会说出这样幼稚的话。
琉璃打完,手還在顫抖。
“你打吧,朕知道你心裡恨朕。” 文德一臉悲傷地看著琉璃。
琉璃的手再次舉到了空中,但是這次,沒有落下。
“我不打,因為現在的皇上,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獨孤文德。” 琉璃放下手,嚥下了一口氣,對她說道。
琉璃想到盈春閣的那一晚,文德的溫柔,和身為太子的自信,
“孤,是大魏太子,獨孤文德。”
當時的文德,是這樣向自己報上名號的。
多麽意氣風發,雖是女子,但文德身上散發出的風采,一點也不遜於男子,除此之外,還更多添上一分柔情。
她只一眼,就擄獲了琉璃。
而現在,跪在琉璃眼前的文德,卻是因為無法承受失敗,而說著這樣賭氣的話。
在得知自己的身世的時候,琉璃心裡是失落的。
皇上的妹妹,這樣的身分,她不想要。
但卻因為這個一點也不想要的身分,她必須親手埋葬自己心中,僅存的唯一溫存。
母親的死,琉璃從來沒有怪過文德,更從來沒有想過要怪。
“皇上,” 琉璃說,“你這樣軟弱,怎麼做大魏的國君?” 她看著文德,直言道。
“還有,不止大魏,你想過敬王嗎?他這幾日為了你,都傷透了神了。”
“還有長公主......” 琉璃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聽見琉璃說到安康,文德的臉上的神情,總算出現了些微的變化。
“她對你......很好。” 琉璃的心雖然有些痛,但她還是掙扎著說,“你捨得這樣消沉下去,讓這些珍惜你的人,傷心難過嗎?”
文德的雙眼,逐漸恢復了光輝。
“你和塔塔爾之間的仗,不是只打一次,是要打一輩子的,你不為母親報仇,打算就這樣退縮嗎?”
這句話,若當頭棒喝,直接敲在文德的腦門。
“當然要報仇。” 文德沉著臉說。
塔塔爾,這個人,無法原諒。
她走到陳氏得屍身面前,再次跪下,對她說道,“母親,女兒獨孤文德在此,向您發誓,一定會把這樣殘忍待您的人,碎屍萬段。”
說完,文德起身,對琉璃說,“琉璃,你若是願意,就留在大魏,留在朕的身邊,如何?”
琉璃看著她,文德終於又恢復了那雙深邃的眼睛。除了过往的深邃柔情,如今的她,更显得炯神坚毅。
“朕會照顧好你的。” 見琉璃不說話,文德再說了一句。
文德說照顧她,本的是手足之情。但琉璃聽在耳裡,多了一分別的感動。
“恩” 她輕聲答應了文德。
文德抒了口氣,久違的笑了笑。
“那明日,就跟朕一起回宮。”
文德重新振作起精神,下了自己在母親死後的第一道命令。
※※※※※※※※※※※※※※※※※※※※
第二卷完
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读者。
(深深一鞠躬)
第45章
元隆七年。
自火烧锡安,已经过了五年。
在这五年间,整个大魏,由上至下,记取教训,众志成城。
独孤文德,这位二十五岁,大魏第二十四世的皇帝,励精图治,与民休养生息,在与朝中众臣的齐心协力之下,将大魏的国势再次带向高峰。
这一日,大凉城内人声鼎沸,家家户户全都出了门,在大街上晃逛着。
如此地热闹沸腾,不为别的,只因今日是大魏皇后的生辰大典。
连城内都如此,更遑论宫里。在宫里,此时为了皇后的生辰所盛大举办的,是比武大会。
大魏民风尚武,每年都会在宫中,举办着各种武艺竞技。但此次比武,之所以众所瞩目,是由於连同皇帝独孤文德丶敬王独孤文礼,以及赵承将军都参与了这次的大会。
这是礼部尚书上官田所提议。
他认为,自锡安大火已过了五年,大魏恢复元气,为了表示朝廷重视武学的立场,不忘前耻,是应该将比武操办的比以往更大规模,并由皇上亲自下场,参与比试,以示看重。
文德采纳了上官田的意见。
同时为了展现对丞相尹国公的看重,才把比武大会的日子,定在了皇后尹续卿的生辰大典上。
所以,在大殿之前,比武大会的会场中,是人山人海。朝臣们蜂涌而至,他们全都挤着人,抢着围观。
因为现在身在场中的,是皇上和敬王。
在宫里办比武,虽然并不少见,但是,皇上和皇上的兄弟,正在互相比划,那可真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了。
长公主独孤安康和皇后尹续卿,并着坐,在高台之上,专心看着。
比武大会,规则十分简单,衣服被划破,或身上见血者,就算输了。
文德和文礼,在刀光剑影中,脚步灵活,挥洒着汗水。
文礼顿身举剑,手一摆,飞步向前,将手中的剑,刺向文德的胸膛。
即使是皇姐,他也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
文德幻步侧身,闪过文礼的突然一击。
正当众人以为,皇上顺利闪过时,文礼巧妙地将剑身一转,往文德的後脑砍去,眼见就要刺中文德。
高台上,安康和续卿同时撺紧了衣摆。
文德眼见躲不过,重心朝後方倒下,右手往地上一撑,在空中翻了一圈,双脚重新落在地上。
文礼的剑,差一点就擦过文德的脖颈,发丝掠过她眼前,长发落在了肩上。
“好!”
“真漂亮!”
两人如此精彩的一次来回,众人看在眼里,忍不住高呼。
文德看着地上的几缕发丝,“文礼,你进步了很多。” 她赞许地说。
文礼嘴角一扬,默默微笑。
开什麽玩笑,自从母亲死後,他日夜苦练剑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杀了塔塔尔,为母亲报仇。
文礼勤奋练剑,是为了什麽,文德当然知道。
看来文礼是下过一番苦功.......文德心想,她把肩上的长发向後一甩,重新站好身子,不让自己露一丝破绽。
“上官大人,这样算不算是本王赢了?!” 文礼一脸得意的问。
“上官田,头发也算吗?” 文德皱眉反问。
问归问,文德和文礼没有松了架势,仍旧是看着彼此,举剑相对。
上官田摇了摇头,“不算。” 他说,转头看向文礼一边,“敬王,按比武大会的规则,是要见血或损了衣....服的。”
上官田话没说完,文德已经一步踏向前,朝文礼杀去,眼中掠过的,是足以照耀大凉的朝阳旭日之光。
文德的剑,既快又直,文礼连防备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勉强将手上的剑挡在自己身前。
文礼......你太天真了......文德的嘴角,露出她那微微邪气的一笑,随即轻巧地将手腕一转,
锵— 文礼手上的剑被打向空中,转了几圈,在众人的惊叹声之下,落在了地上。
文礼动都没动,只能张着嘴,呆愣站着。文德站在他身前,举剑,轻轻滑过文礼腰间的系带。
系带飘落在地。
“胜,独孤文德。” 上官田大声喊着。
“好啊!” 围观者无不喝采。
安康和续卿在上,虽然武艺不精,看不出其所以然,但仍可以感觉出两人战的精彩,都笑着。
文礼捡起地上的剑,“皇姊,你使诈.......” 他看着文德,不服气地说。
文德收剑,把耳边散落的发丝勾在耳後,缓一缓,“文礼,不要忘了,兵不厌诈。” 她微笑说道。
文礼拿剑柄,敲了敲自己的头,“臣弟受教了。” 他苦笑说道。
文德坐回皇后尹续卿身旁,眼里炯炯有神,准备欣赏,接下来即将登场的重头大戏。
续卿站起身,是想替文德将落下的长发,重新梳好。
文德示意她不必,“等等还有一场,皇后比完再梳不迟。”
续卿点头,坐回了位子,替文德倒了杯茶。
微热,是文德最喜欢的温度。文德刚比划完,口正乾,不作他想,便一口喝了下去。
安康在旁,瞄了一眼,默不作声。看在今日是皇后生辰的份上,忍下了这一回。
文礼则是回到灵宛的身边,坐在灵宛另一侧的,是朝宣。
朝宣已经是个七岁大,足见英气的大男孩了,他看着输了的文礼,不发一语。
“怎麽了,你对你爹有什麽意见?” 文礼看朝宣这副怪样子,不耐地问。
“没,只是觉得......方才爹应该可以往右闪过的......” 朝宣悠悠地说。
那副样子,文礼看上去,气的想一脚踹向他,最後好不容易忍住,叹了好大一口气。
还是女儿可爱.......文礼看向坐在灵宛身上的朝定公主,慈父般地笑着。
朝定公主不知道父亲正看着自己,她睁大着眼,一本正经地看着场下。
文德和朝定一样,对周遭人的眼神浑然未觉,她和朝定看向的,是同一处。
夕阳西下,比武大会已接近尾声。场中站着的,其中一人,如所有人的意料,是将军赵承。
不过,令人吃惊的是,另外一人,竟是他的夫人,上官荻。
上官荻,礼部尚书上官田的女儿,就是文德赐婚给赵承的女子。
文德真没想到,上官荻的剑术竟然这样好,一路击退不少强将好手,杀至赵承面前。
“赵承,上官荻,” 上官田喊着,看了两人一眼,“开—” 他宏亮的声音飘荡在正殿外。
只要拿了剑,对面站的,就是敌人。赵承一双利眼,盯着自己的夫人,沉着观察。
上官荻,她拿的是双手剑,剑身较一般的长剑为短,也为轻。她两手转动着手上的剑,
“赵承,你不敢攻过来吗?” 她冷笑着,挑衅说道。
两人对峙许久,围观的众臣耐不住性子了,
“赵承,你搞什麽!”
“赵承,你这样还算是个将军吗!”
催促赵承进攻的声音,此起彼落。
赵承不为所动。
上官荻则是先有了动作,她绕着赵承,画着圈子,是在等待时机,伺机而动。
赵承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突然,上官荻朝着赵承快速冲了过来。
赵承看着她,仍然不动,直到她冲到自己身边时,往上一跃。
看到这里,文德喃喃自语,“赵承赢了。”
续卿和安康不明所以,只好继续认真看着。
赵承这一跃,跳得非常高,上官荻抬头,被面向自己的光线遮去视线。
原来,赵承看准斜阳照来的方向,故意往上,跃向了对上官荻不利的一处。
上官荻双手拿着剑,反应不及,只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赵承的长剑落下,将上官荻的袖带,精准切断。
“胜,赵承—” 上官田大声喊。
不似文礼和文德的你来我往,赵承和上官荻,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众人看得不明所以,也觉得不过瘾,
“怎麽这麽快就结束......” 看来是有些不满意。
“夫人,承让了。” 赵承上前,拱手向自己的夫人说。
上官荻笑了笑,“罢了,我也没想过能赢你。”
过去,赵承虽然知道上官荻有些武底,但不知她身手这样好,今日一战,算是对她大开了眼。
“好了好了,” 上官田起身,安抚众人,“今日最後一场,” 他顿一顿,
众臣闻言,立刻安静,知道接下来这场,冠中之冠,绝对不会令人失望。
“赵承— ,独孤文德—”
听见尚书大人唱名,众人没有像先前一样鼓噪,而是屏气凝神。
赵承才比完,没离开,站在场中,看向坐在台上的文德。
文德拿了剑,直接从高台身轻一跃。
“赵承,你要不先歇一歇,” 文德落在他身前,“朕可不想趁人之危,胜之不武。” 她开玩笑说道。
赵承举起剑,还是那样坚定的神情,“皇上,放马过来。”
见两人已准备就绪,上官田举起手上的红板,
“开—”
文德冲上前,右手拿剑,砍向赵承。
赵承往後退了几步,没有举剑,只是闪躲文德的攻击。
文德没理会他莫名的等待,持续自己凌厉的攻势。她双脚往前一蹬,剑身直朝赵承的脖颈而去。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赵承丢了自己的剑,抓准时机,一个後空翻,用双脚夹掉了文德的剑。
在他翻回来,重新落地时,手上已经拿着文德的剑。
“好—” 太精彩了,朝臣全都看傻了眼,大声叫着。
文德失了剑,手无寸铁。
“臣不敢伤及皇上龙体,皇上自己认输吧。” 赵承举着剑,向文德说。
“赵承,朕劝你,不要手下留情。” 文德虽然乾站着,却是极为冷静。
赵承不语,也没动作,只是盯着文德。
突然,文德一拳朝赵承的脸上挥去,赵承没想到文德来此一手,心惊,偏头闪去。但文德反应极快,侧身,飞了一脚过去。
这一脚,完全踢在了赵承的腰上。
赵承弯下腰,面露痛苦神色,看来是痛着了。等他缓过来,文德也已经捡起了他手上原本的剑。
“赵将军,朕说了,不要手下留情。” 文德挥着他的剑,抬眉说。
赵承失了机会,皱了眉,把剑一横,摆在自己眼前,“皇上,恕臣无礼。”
他话没说完,燕步飞来,他剑挥的飞快,在夕阳的照映下,文德只能看见星点之光。
赵承剑剑朝着文德的胸膛和脸上刺去,场面惊天动地,看上去十分怵目惊心。
安康屏着气,想到文德在大婚时中剑的样子,她不禁地握紧手中的丝帕,另一手的手心,直冒着汗。
续卿眼中,尽是担心之色,她眼前的茶已经凉透了。
赵承久攻不下,心急了,往文德身上砍去的力道越来越大,若是砍中,是真的有可能至文德於死地。
安康看在眼中,受不住了,索性从坐中站起,对续卿说,“皇后,该停了吧。”
续卿明白她的意思,怕在这样下去,赵承和文德两人是真的会有见血之伤。
续卿点点头,正准备喊停,文礼却制止了她。
“皇后,让皇姊比完吧。” 他笃定地说,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他说完,也同样给了安康一个令人安心的眼神。
赵承观察着文德的动作,一面维持猛攻,他发现文德的右手似乎没有方才灵活了。
是在马邑山上受到的旧伤吗......赵承心想。
文德从他盯着自己右手的眼神,猜到了他的心思,把剑往空中一扔,往後退,用左手接过了即将落下的长剑。
“好啊—” 场下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即便是换了左手,赵承知道文德撑不了多久了,他摆直手中的剑柄,再次往文德而去。
这一次,文德闪不过了。
她腰间的系带飘然落下。
“胜,赵承—” 上官天大声喊着。
他虽是文官,却也被这场,可说是大魏最顶尖的对决所震撼。
文德捡起地上的系带,走上前去,“赵承,阵甘拜下风。” 她佩服地说。
赵承的剑技如何高超,文德汗他同在沙场,自是比任何人都再清楚不过。
“要不是皇上右手有伤,臣怕是无法赢得这样轻易。”
赵承拱起手,对文德恭敬说道。
“就算是没伤,朕也会输你。” 文德笑回。
这场为皇后祝寿的比武,最後夺冠的是将军赵承,夕阳也在此时,完全落下了山头。
“朕陪你回去。” 文德把剑收回腰间,她得这句话,是说给皇后听的。
今日是皇后生辰,这个面子,怎麽样都要给。更何况,丞相尹国公也在座中。
“恩” 续卿应道,眼角馀光飘过安康,“走吧。” 她拉了下衣摆,回头叫上霜月。
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文德看了一眼安康。
安康微笑了。
那是文德只有在对着自己,才会有的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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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剑术排行
第一 赵承,第二 独孤文德,第三 未知角色,第四 上官荻,第五 独孤文礼
第47章
天快亮了,琉璃还在门外值着夜,突然,房门被推开,
是文德。
“琉璃,可以帮朕拿一壶热水吗?” 门半掩着,她探出头来,睡眼说道。
琉璃看得出她刚醒,长发随意散落在耳侧。
琉璃是青楼女子出身,昨晚房内的声响,她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她大致可以想像出,皇上和皇后之间,所发生的动静。
似乎略有不同......和当初文德与自己亲近时相较,是有哪里不一样,但至於哪边不同,琉璃也说不上来。
尤其,是那一个“帮”字。
琉璃觉得,如果换成了自己,应该不会太满意文德的用词。还有,最明显的就是,自己并没有心痛的感觉。
这壶热水,琉璃知道是皇后要的,因为文德向来不耐烫。
“是,奴婢立刻就去。” 琉璃转身,前去备水。
文德在房门口等着,等到琉璃拿了水来,没让她进门,而是自己接过了水,拿进房中。
“喝点热水,” 文德掩上门,倒了杯热水,递给躺在床上的皇后。
“小心烫。” 她提醒道。
其实除了文德,没有人会觉得这是烫,续卿无奈地瞟了她一眼,懒得戳破。
“朕先去早朝。” 文德自己穿上朝服,一边系着系带,一边说道。
她的长发,还落在肩上。续卿看了看她,再看看窗外,天明明才刚亮。
“恩” 她应了声,起身下床,替文德梳好了头发。
文德没有多留,头发一梳好,就踏出房门,和琉璃一同,往大殿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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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让琉璃回正殿的偏房歇息,自己则是再半路就直接去了大殿,准备早朝。
琉璃走进正殿,发现一大清早,便已经有个人,在房内等着了。
定睛一看,那个人在等的,应该不是自己。
“长公主” 琉璃低下头,向安康行礼。
经过这几年,琉璃再体会不过,长公主独孤安康,只要在这宫里,她的威势,是多麽地强大,丝毫不亚於皇上。
与当时在锡安,那个坐在自己身旁,温柔安慰,低声请求的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不能同礼待之。
“文德呢?” 安康迎上前问。
“启禀长公主,皇上在大殿,准备早朝。” 琉璃回答道。
“这麽早?” 安康抬眉,又问。
琉璃心里笑着,照这样说,长公主自己这麽早就进了宫,岂不是更早?
“今日天才刚亮,皇上就起身,离开了皇后殿。” 琉璃把话放在心里,向安康解释。
“恩” 安康听了琉璃的话,沉思了许久,坐回位子。
看着安康略蹙着眉,认真思考的神情,琉璃心想,难怪皇上会这样倾心於她。
太美。
这个被冠为大魏第一的女子,无论是她的外貌,还是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没有因为年岁而受到半分摧残,反而因此更加成熟,更添风韵。
“长公主,是否要奴婢前去大殿,通传皇上?” 琉璃开口问道。
安康摆摆手,直接摇了头。
“不必,本宫在这里等着。”
早朝,没有两三个时辰是不会结束的,看来长公主是已经决意,非尽快见到皇上一面不可。
“那......奴婢先去替您沏一壶热茶。” 琉璃恭敬地说。
她转过身,才要跨过门槛,安康的声音,从她的身後窜来。
“她们,昨晚有......吗?”
虽然背对着,但琉璃可以感觉,安康说这句话时,并没有转过来看着自己,而是直视前方。
果然,她还是在意的。
安康的这个问题,琉璃觉得很难回答,倒不是因为考虑到她的心情,而是琉璃不清楚,安康心中对於“有”的定义是什麽。
琉璃在思索,还没答话,安康没等到回应,已经径自说了下去,“其实,本宫早做好准备,皇后年轻,又是绝好的姿色,而本宫如今......只会垂垂老去。” 她的话,说的越来越淡。
琉璃明白了,她转过来,走到安康身前,
“奴婢觉得,不算有。” 她没打算回答,安康方才,对自己失去信心的一番言论。
“何意?”
“这......” 琉璃皱了眉,她不是无礼,是在想着如何表达。
“奴婢自己是觉得,这件事,应该要两个人都鱼跃其中,才能算是有。” 到底是青楼出身,琉璃对於床事,并不避讳,
“若是只有一人......奴婢觉得,不能算有。只是,也不能说是没有。”
安康静静听着。
良久,她像是想到什麽,反问琉璃,“为何你会这样觉得?”
“奴婢会这样想,是从小就看着在青楼的那些姊姊们,” 讲到青楼,她抬眉看了一眼安康,发现她没什麽异样,才继续往下说,
“青楼的女子,也是有意中人的。琉璃觉得,青楼的姊姊们,在与自己的心爱之人有过亲近後,那样的神情,看上去,就是与平日有的那些,一夜过水,有所不同。”
“所以,从今日皇上的神情,奴婢觉得,并不能算是有。”
琉璃知道这话对皇后是僭越,但她没有犹豫,还是说给了安康。
“你是说......” 安康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琉璃是什麽意思。
“剩下的,长公主自己问皇上吧,奴婢也说不清楚。” 琉璃轻声一笑,行了礼,就去沏茶。
安康轻扶着额,还在想着琉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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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下了朝,在大殿用过午膳,才回正殿。等她见到安康,早过了正午的时刻。
安康在殿中,不知等上了多久。
“姑母?!” 文德快步向前,“怎麽来了?等很久了?” 她一边连着问道,一边把安康搀进了自己的房中。
安康看着她搀着自己的手,没说话。
文德把安康扶到了床边,“姑母来,是因为皇后吗?” 她直接地问到安康。
“你说呢?” 安康皱了眉。
以前,安康即使和文德呕气,也只是闹着,并不会真的对她不理睬。但今日,文德觉得,安康像是真的对自己有脾气了。
她安静,想着该如何说。
“琉璃说,她觉得你和皇后,昨晚不算有,” 安康心情郁闷,却反倒是直率,“本宫听你自己说,到底有没有?”
泄露皇上和皇后的闺房秘事,算是大罪,但安康知道因为是自己问的,所以文德不会追究。
“琉璃说了不算有?” 文德对安康的话,感到诧异。
“就是这个说法,本宫奇怪,到底是如何,才能说是不算有。”
文德沉思了一会儿。
“应该说,侄儿没有......没有给她,” 文德为难地说,她其实不想说这些,觉得说出去,对皇后似乎不太敬重。
“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 无奈之下,文德尽其所能,把一切交代的清楚。
安康不太明白。
续卿破处那夜,若是这样说,她还能理解。但昨晚,无论是琉璃的说法,或是文德此时为难的神情,都让她想不透彻。
“没有给她,那是怎麽?” 安康等了一整个早上,早就下定决心要问到底。
那样的细节,文德不想说。
“总之,朕从前和你说过,能够征服朕的,只有你。” 文德红着脸,硬是加强了语气,是想结束这个话题。
“什麽叫做征服?” 安康反射性地问,“你觉得,什麽样算是征服?” 她抬了眉毛,要文德自己说。
文德被她逼急了,也有些生气。她转过头,不说话。
文德的沈默,更加惹怒了安康。她用力把文德压在墙边,朝服一扯,“文德,本宫让你说话”她暗哑地说,眼中浮出的,是极为暗沉的颜色。
文德默然,任由着安康在自己身上泄愤。她的上身,因为拉扯,暴露了出来,在安康的手中,若隐若现。
“这就是征服,” 文德直盯着安康,无视自己快被脱去的上身,淡然地说道。
“续卿不会对朕如此,她也不能对朕如此。”
“能够这样对朕的,只有你。”
文德一字一句,温缓地说。
“至於续卿,她是朕的妻子,是大魏的皇后,朕觉得,她有了欲望,朕还是有责任,去满足她。”
“即使朕知道,不能完全满足,但是,朕也已经尽力了。”
文德的声音,在房中盘旋,等她最後说完了,才被安康一起收下。
安康松开了手。
“文德,” 她沉着声说道,“若是......有朝一日,你觉得本宫老了,不再是过去那般的容貌,不爱本宫了,你直说,本宫发誓,不会对你有一句怨言。”
“......” 文德睁大眼,霎时才全明白了,安康为何今日,会如此在意皇后。
她是在担心自己老了。
无法想像,总是高高在上的独孤安康,竟也会有现在这般,这样脆弱的眼神。
“安康,” 她坐正了身,坦白着自己对安康的心情,
“朕此生不能失去的,除了大魏,就只有你。”
听见文德的话,安康的不安,以及妒忌整夜的郁闷,此时全都倾泄了出来。她失去气力,瘫倒在文德的胸怀,抽着泣声。
“所以,不要再那样说了好吗,什麽老了的,难道朕哪天失了一只胳膊,你也不要朕了吗?”文德摸着她的後背,安抚说道。
“文德,本宫不会不要你,” 安康虽是在哭泣,却仍是不轻易言败的性格,
“本宫要让你深切明白,像本宫这麽好的女子,能够跟了你,是你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文德不禁笑了,明明像个孩子,却还说自己老了。
“知道了,” 文德说,
她看着自己被解到一半的朝服,抬了眼,用她深邃的眼神,挑衅地看向安康。
挑情的眼神,安康怎会不明白,更何况......是郁闷了一整夜。
只见她轻轻一推,跨了上去。
征服......是吗?安康扬起了眉。她看着,被自己跨在身下,一双深邃勾人的眼睛,她似乎是在期待着自己。
此时此刻,安康在心里扬起的征服欲,是从来没有过的强烈。
第49章 告白
安康的心,悸动不已。
她和文德在一起这麽多年,这是文德第一次,在别人的面前,确认自己的地位。
虽然不是正妻,虽然大魏的皇后另有其人,但一个爱人的身分,已足够使安康感到满足。
文德情不自禁,深深地吻着。
安康被吻的失了气力,手上的玉杯,掉落在地。
文德的心究竟属於谁,哪里还需要再多说什麽。琉璃虽然早知文德心里,爱的是安康,可如今,现下才知,她爱安康,爱的这样深。
以前,琉璃觉得,在文德心中,大魏的江山,和安康一样重要,但现在看来,答案可能并不是那样绝对了。
若有一日,必须要将两人的关系,公诸於世,恐怕文德也会为了捍卫,为了安康,甘愿去冒这个,姑侄私通,天下的大不讳。
“琉璃,” 文德好不容易,松开了吻着安康的唇,“今晚长公主要待在这里,陪朕用晚膳,你先去膳房通传一声。”
文德的双眼,深邃有情。
安康在她身下,被她压着。安康听文德这样说,把头转向墙,不发一语,任由文德替她做着决定。
看似平常的举动,却是只有爱人之间才能有的,理所当然的态度。
文德是安康的,安康也是文德的。
“是,奴婢这就去。”
领略到这层道理,骤然心碎。即使如此,琉璃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她睁着眼,镇定地回道。
直到出了门,她才敢再次眨了眼睛。
眼角泛出的,是点点泪光。她摸着自己皱巴巴的半边脸,忍着哭泣,任由眼泪滑落。
自从遭了火纹,琉璃再也没有照过镜子,她知道自己容貌尽失,很丑,长相骇人,早已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女子了。
但此时,她却因为自己毁了容,而感到庆幸。
幸好......自己长得这样丑陋,否则,像现在这样,整日待在她身旁,就算有着血缘关系,又怎麽能够放得下.......
这样,或许也算是一种因祸得福吧。琉璃拭去泪,摸着脸上的死皮,苦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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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
文德站在窗边,微风轻拂,长发飘逸。
安康轻倚在床缘,凝视文德。她知道自己此生,都将倾心於文德那张,带着英气,俊俏清秀的侧脸。
“文德,” 安康轻唤。
文德回过头。
安康的语气,像是有事情要问,所以她抬了眉毛,示意安康说下去。
“若是有一日,本宫和你的事情,传了出去,该如何?”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在安康心中盘旋多年,但她都选择闭口不谈。
直至今日,文德当着琉璃的面,吻了自己,安康才决定,开口问她,想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文德稍微皱了眉,是在思索的神情。
先皇独孤禾昌死前,特别叮咛两人,万万不可因为私自的情感,而葬送了独孤氏全族,以及大魏的江山。
所以,的确不好回答,安康没催她,只是望着,默默等待。
文德沉思许久,才开口道,“即使传了出去,侄儿也不觉得如何。”
文德觉得,不会有朝臣会拿着这个,有关皇帝和长公主私事的流言,在朝堂上向她质问。
假设有人真的这样做了,那就是想造反,是她独孤文德为敌,与独孤安康为敌,还有与独孤氏全族为敌。
付出的代价太高,不至於有人会这样傻。
“这种事,若真闹起来,自然不会是一两个臣子孤军奋战,他们会联合起来,逼你,拿江山社稷逼你,拿大魏的家规礼法逼你,” 安康回道,向文德分析。
“到时,你该如何?”
文德淡然,“姑母觉得,谁敢?” 她话里透着一股冷气,
“这样的人,口口声声,打着纠正歪风的旗号,事实上,却是做出了等同於造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种事,朕要看谁敢做?!”
文德已经即位七年,政权稳固,大魏的江山,早已牢牢握在她的手里。这样的文德,自然不会容许,在大魏的朝堂之上,有人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不利的质问。
安康看着她,也深感於她如今的气势,到底是不同了。
独孤文德,已经不是那个十八岁,刚登基的年少皇帝。
“若是有人提出,要你在本宫和皇位之间,选择其一呢?” 虽然文德言之在理,但是安康的问题,还是直朝文德而去。
皇位和自己,孰重孰轻,安康想知道。
“朕会杀了他。” 文德沉着脸说。
安康的眼中,掠过一波水光。显然,这不是她想听到的回答。
“这个皇位,不是朕的,是独孤氏一族的,” 察觉到安康的失望,文德向她解释,
“若是朕因为几个朝臣的闹腾,便轻易退位,日後我独孤氏,还如何安坐在这大魏的高堂之上?”
还是言之在理,而这个道理,安康当然再明白不过。只是,安康身为文德的女人,还是想听到,文德会为了她,而放弃一切。
结果,到底是空想......安康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
这是文德,她不会为了一时的安抚,或是谈情说爱,而说出什麽,宁愿弃江山只与你一人,这样的傻话的。
“不过,” 文德吸了口气,“若是有一日,有人拿朕的命,要胁朕,要用朕的命才能换得你,”
“朕宁可死,也不愿失去你。” 文德用十分慎重的神情,肯定地说道。彷佛这个问题,已经在她心中,想过很多次了。
要文德在皇位,和所爱之人之间,作出抉择,她的确做不到。皇帝之位,不是属於文德自己的,她是第二十四世皇帝,有将大魏江山,代代传承下去的责任。
性命,则是不同。为了安康,她是不需要思考,便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
大婚那日,替安康挡了一剑时,她还是太子,就是如此。如今,文德已是大魏的皇帝,她的心,仍是如此。
在自己能够做到的范围内,做出承诺,即使对心爱的人,也是如此,这就是独孤文德。
她的温柔,还有她的坚持。
安康起身,靠在了她的怀里,文德的胸膛,很软,也很暖。
“若真有那一日,本宫不要你死,”
在文德大婚中剑时,安康就曾经觉得,自己当时会失去她。这样的痛苦,她不要再感受一次了。
“你已经为本宫挡了一剑,该让本宫为你,也挡一回。” 安康被文德拥在怀里,轻轻地说。
淡然的话语,却是安康对自己浓烈的告白。文德清楚听见,但没说话,只是看着怀中的爱人,顺着她额前的几缕发丝。
安康还不明白,文德对她的爱有多深,她不可能让安康受到一点伤害。
文德这一生,都不会放弃爱她,更不用说,承受失去她。
第50章
距大凉千里之远的北耳弥,在塔兰城中,有一组人马,正悄悄地在活动。
领头的,是大魏密探的统领,青兔。
他和十几个手下,易了容,化成马队的商旅,专门将大魏出产的上等好马,私运至北耳弥。
青兔所私运的马匹,是由文德经赵顾所安排,都是顶级的好马。因此,长久下来,青兔马队的声名远播,在塔兰打出名号,已然是信誉有佳。加上这几年,青兔把马队经营得有声有色,深得塔兰城中几个商贾的信任,连城中的守卫,也几乎都被他所收买。
可以说,在塔兰城的地底下,青兔已经建立起,属於自己的一条消息管道。
值得一提的是,青兔从来没有以真面目示人,无论是传达命令,还是指挥调度,都是透过几个可以信任的手下,还有密信。
原因无他,就是为了掩饰密探的身分。
青兔虽然易了容,但他还是担心。因为,不止天瑰见过,连昆仑汗塔塔尔和左贤王胡胡儿,都曾远远地看过自己。
因此,他很是小心翼翼。深怕一个不注意,便会走漏身分,毁了这几年来,皇上苦心经营的心血。
这一日,青兔照常地安排马队,透过自己买通的守卫,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混进了塔兰城。
马匹交易,他一向交由得力的手下去办,青兔自己,头上包裹着头巾,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在塔兰的深夜中,熟练地穿梭。
最後,他轻飞的脚步,停在了一个暗巷内。
有一个人,已经在那里等着。
那个人,穿着黑袍,头上盖着黑色的布巾。
青兔朝她比了一个复杂的手势,是代号,也是为了要确认身分。
身穿黑袍之人,除了回应青兔的手势,她还另外伸出了手,用指尖在空中比划着。
她写的,是一个“五”字。
青兔点了点头。
黑衣人把手伸进怀中,取出一封信函,手腕巧劲一挥,射给青兔。
青兔一手接下。接过信,立刻离去。
眨眼间,两人的身影,如蒸发般,就都消失在了暗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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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兰的王宫中,正在举行盛大的晚宴。
不是什麽特别的日子,只是昆仑汗塔塔尔,今日高兴,想取悦自己的爱妃,
武儿别。
自胡胡儿献计,火烧锡安後,北耳弥,这头年轻的北方雄狮,经历了五年多的休养生息,和大魏一样,也是兵强马壮。
周遭的几个小边族,与北耳弥势力悬殊,本就臣服於塔塔尔。过去,老昆仑汗在时,对这些弱小的边族,只求他们臣服,不会要求额外的贡品或献金。
可塔塔尔不然,他要求这些部族,若要求得安生,便要贡献足够的银两,没有银两的,就必须献上自己的女人。
碍於北耳弥的实力,实在雄厚,这些边族首领,对他,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武儿别,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邻近的一个边族,为了求取苟安,而献给塔塔尔的女子。
她只有十四岁,却是冷傲,总是不带什麽表情,一双动人的眼睛,是连一丝的涟漪,都不轻易激起。
塔塔尔第一次看到她,脸上就扬起那令人不安的诡谲笑容,整夜驰骋,欲罢不能。
天瑰和胡胡儿都看得出,塔塔尔几乎离不开武儿别,不,应该説不让她离开。这个二十八岁的昆仑汗,每夜都要求武儿别的陪伴,与她**。
如此荒唐,连胡胡儿都有些看不过。他建议昆仑汗,乾脆立武儿别为后,免得长久下去,生出什麽事端。
胡胡儿原以为,昆仑汗会果然答应,谁知,塔塔尔竟一口回绝,只封了武儿别为妃。
“本汗心中属意的皇后,只有独孤安康一人。”
胡胡儿还记得,当时塔塔尔摸着下巴一小撮的黑色胡子,笑得十分诡异。
塔塔尔说这句话时,天瑰也在。身为昆仑汗塔塔尔的胞妹,天瑰对自己汗兄的性子,再了解不过。
塔塔尔,是真的要得到独孤安康,他很认真,不是闹着玩的。
说到独孤安康,天瑰的心中,不禁浮现出了些,黑影和疑团。
独孤安康,和独孤文德......
“安康要是出了什麽,朕会杀了你。” 天瑰记得,独孤文德当时,是这样说的。
安康......她确实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在天瑰的理解中,按大魏礼制,姑侄之间,应该不能这样直接唤名称谓。
除了称呼,还有就是她的眼神。
身为大魏皇帝,独孤文德眼中的冷酷,天瑰看得出,她是真的害怕失去独孤安康。要是安康怎麽了,她真的会杀了自己。
但是,这些都还只是猜测,还只能说是,女子的直觉。
在没有更进一步的确认之前,天瑰还没办法把这个当作情报,说给塔塔尔。
况且现下,在汗兄身旁的那个女子,就足以令天瑰伤透脑筋,哪还有什麽闲功夫,去处理独孤安康和独孤文德。
天瑰把心思拉回了武儿别,她虽然貌美,但才只有十四岁,甚至还不能算是一个成熟的女人,究竟在汗兄身上施了什麽,能让汗兄对她如此痴迷。
这已经是塔兰王宫这一个月来,开的第十场晚宴,次数之频繁,是过去未曾有过。
天瑰列在席中,看着塔塔尔对武儿别的觊觎神情,还是困惑。
“昆仑汗!” 酒宴之中,有一人突然出声道。
是右贤王,柴又。
在北耳弥,左右贤王,相当於大魏的丞相。只是,左贤王的地位,还是比右贤王高一些。
“昆仑汗真是好福气,武妃年轻漂亮,气力正足,想必每晚,都可以好好侍候昆仑汗,属下们看得是心痒羡慕,”
柴又晃着手上的酒杯,像是喝醉了。
“什麽时候,昆仑汗也帮我们,讨个年轻力足的姑娘啊?!” 说完,柴又仰天大笑,将手中的酒,一口喝乾。
坐席之中,全是笑声,连塔塔尔也笑了。
“赏!” 塔塔尔大声说。
在一片酒肉之声中,只有胡胡儿和天瑰没有笑容,尤其是胡胡儿,他一脸担忧地看着,桌上的酒,几乎没碰。
“照我说,女人还是成熟的好,小小女子,能懂些什麽?!”
大夥全喝醉了,有人出声,开玩笑似的,反驳右贤王柴又。
在北耳弥,只要受邀於酒席之中,宾客无论身分或是地位,都可以尽情放肆,畅所欲言,只要不是过於出张的举止,都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你才懂什麽!” 柴又手上的,已经不知是第几杯了,
“就是这小小女子,才别有一番滋味阿”
“不然,你问大汗!” 柴又举杯,对着塔塔尔,一饮而尽。
这样糜烂的酒宴,荒唐的言词,天瑰再也坐不住,也听不进了。
她起身,走了出去。
庭院中,仰头一望,满天的星空,这是塔兰再一般不过的夜色。
她不知怎麽地,想起了在大魏的日子。
在大魏时,虽然自己是俘虏,是阶下囚,却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说出和柴又一般,对女子轻薄的话语。
还有那个青兔......他和自己同处一室那麽久,还没见过他对自己,起过什麽样无礼的念头,甚至连个非分的眼神,都没有。
柴又,他说的那些,不堪入耳。但是,在北耳弥,实是再平常不过言论。
在大魏,连皇帝都是女子......天瑰在心里,不禁感叹。
“怎麽了?” 胡胡儿走到她身旁,轻声唤道。
胡胡儿从小和塔塔尔一起,自然也是看着天瑰长大的,天瑰想什麽,他怎会不知。方才,胡胡儿一见天瑰离席,猜到她为何不快,後头使了个方便,就跟了出来。
“没什麽。” 天瑰摇摇头。
“这几年,昆仑汗有些变了,” 同样仰望夜空,胡胡儿语重心长地说。
“是这几年,北耳弥的富足安定,让他变的。” 胡胡儿的话,透露着些许无奈。
他叹了一口气。
“那个武儿别,真的没有什麽不对劲吗?”
天瑰没有接过胡胡儿的叹息,她开口问了一个,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
“没有” 胡胡儿笃定道,“我也查过,但她背景单纯,如今也整日跟在昆仑汗的身边,的确没有什麽值得怀疑之处。”
恩......天瑰低头沉思。
难道真的是因为,小小女子之故......汗兄才这样意乱情迷吗......?
“别多想了,” 胡胡儿见她沉思,摆了摆衣袖,“就算真有什麽,也只能说是昆仑汗自己,心神不定,才被人这样轻易地迷了心窍。”
看来,胡胡儿对塔塔尔,是有些微词。
“只希望,昆仑汗能够早日清醒,” 没有注意到天瑰看自己的眼神,胡胡儿自顾自地叹道。
“否则那攻破锡安,踏进大凉的豪情壮志,都只能是空想,都将烟消云散,化为灰烬......”
後半段的话,胡胡儿在心里想着。
攻破锡安,踏进大凉,这是他与塔塔尔,幼年时,就立下的豪语。只怕如今,都将成了空谈......
第51章
大魏的王都,大凉城,是大魏的政治与权力中心。独孤氏,自始皇独孤解元,经历二十四代的皇帝,在这里建立起一个,长达三百多年的王朝。
大殿内,皇帝独孤文德高坐在上,她目光沉静,看着底下朝臣们,和往日相同,依旧是激烈的争辩。
这样的情景,再寻常不过,就和过去三百多年来的每一个早朝一般,如出一彻,没有变过。
不过,今日和往常稍微不同的是,张钦和赵承从九屹赶回来了。
召他们二人回来的,当然是文德。
“皇上,我大魏三百多年,就还没有过,女子为副将的先例!”
“是阿”
“说的是阿”
朝臣门看来气急败坏,吵得不可开交,一个一个额头冒汗,为的就是文德的一道,新的人事命令。
赵顾已然年老,文德想命赵承接替他,成为锡安大营的主帅。
由赵承接替赵顾,朝中没什麽意见。
然而,为了填补赵承留下的空缺,文德想任命,上官田的女儿,也就是赵承的夫人,上官荻,为九屹大营的副将。
大魏有女子为帝的先例,可却从来没有女子为官,更遑论,以女子为将。
除了独孤氏。
“朕以前,也当过副将。” 文德无奈,她望着台下杀气腾腾的众臣,悠悠地回着。
“皇上,您......”
被文德的态度气着,好几个臣子吵的红着脸,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丞相尹国公,姜太师,沈默不语,文德知道,他们是在静观事态的发展。这件事情不好办,他们二人,在自己主动问他们的意见之前,是不会轻易发表看法。
至於赵承和上官田......一个是上官荻的丈夫,一个是上官荻的父亲,对於这道任命,自然也不能多说什麽。
能说话的,剩下张钦。
文德瞟了一眼,一直不作声的他。
张钦去九屹已有七年,他整军治兵,严以律己,原本白净的皮肤晒得黝黑,肩膀也较从前宽了,任谁都能轻易看出,他为了九屹,下了多大的功夫。
“张钦,你说呢?” 文德居高临下,看着张钦。
听见皇上叫了自己,张钦往前一步,拱手行礼,“皇上,臣张钦,身为九屹大营主帅,唯皇命是从,” 他中气十足地说,声音宏亮,传遍大殿。
“无论皇上任命何人为副将,臣都不会有半句微词。” 张钦说完,退回到原来的位子,还是挺直背脊地站着。
他的回答,在文德的意料之中。
文德点点头,眼神掠过张钦,来到丞相尹国公。
不愧是老丞相,行事稳健,从方才到现在,对这件事,还都没有过说法。
“丞相,您觉得呢?” 文德特别从位子上起身,走下高台,向他问道。
这自然的举动,众臣看在眼里,从皇上此举,看得出她心中,对丞相的尊敬。
“上官荻......” 皇上来到自己跟前,尹国公连忙拱手,
“皇上,臣只有年轻时,上过几次战场,没有过带兵的经验,只是......” 他顿了一顿,犹豫着,看着文德。
“丞相有话,但说无妨。”
听得出尹国公话中有但书,像是要反驳,文德虽然让他说下去,但还是不禁轻蹙了眉。
尹国公还是拱手,“只是皇上,上官荻毕竟是女子,臣觉得,九屹府兵,是由人犯所集结而成,和寻常兵士,在管理上并不相同,” 尹国公抬头说道,
“如果皇上如此属意上官荻,臣建议,让张钦替上官荻安排一个人手,”
“如此一来,方才那些,觉得女子无法胜任副将的谏言,便也无法成立了。”
丞相说完,朝中一片寂静,全都在思索。
“万万不可,” 突然出言,打破沈默的,是赵承。
他踏前,“男子女子,本就该一视同仁,尤其在军中,带兵遣将,更应该是如此,丞相岂能因为上官荻是女子,就给予她不同的待遇,”
“如此一来,九屹军中的将士,谁能心服?”
赵承的话,如雷响彻,张钦听完点头,文德在旁也点头。
“过去,皇上您在锡安时,从来没有因为女子的身分,而多加要求。如今,皇上既要任命上官荻为副将,就该信任她,有这个能力才是。”
赵承这段话,不是对着尹国公,而是看着文德说的。
九屹大营,位处南方,不似锡安,有着直接面对北耳弥的压力。
当初文德决定重启九屹,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训练,训练的不止兵士,还希望能够为朝廷训练出,能够带兵打仗的人才。
上官荻,文德觉得,她的确有这个资格,担任九屹的副将。
然而,现实是,在朝堂之上,似乎是僵住了。
“皇上,臣为上官荻保举,臣相信她能够胜任,九屹大营副将一职。” 赵承双手一握,大声喊道。
赵承所言的保举,是大魏朝廷的老规矩。通常,只有在人选极具争议的时候,才会用到。
当朝臣对皇上的任命,有意见,彼此僵持不下时,只要有三位臣子,愿意为皇上所提人选保举,便不可再对之有反对。
但是,若是以後,这个人选出了问题,当初为其保举的臣子,要受到连坐处分。
“赵承,你是上官荻的丈夫,怎麽有脸也替她保举?!” 有些臣子,不认同赵承的作法。
“用人不问亲疏,她是我妻子又如何?” 赵承对这样的说法,反而不屑。
“的确,赵承不能算” 说话的是姜太师,“否则从今往後,每个人若是都如此,那麽保举,就没有意义了。” 他是朝中元老,说的话还是有一定份量,而且言之在理,就算是文德,也不能说些什麽。
“够了,” 文德少见,大声了点,制止争吵。
她转头,看看文礼,使了眼色。
“臣弟保举,上官荻。” 文礼笑着说。他从刚刚就没说话,等的就是这一刻。
文礼早猜到会变成这样,皇姊要任命女子为武将,这些迂腐的众臣,哪里可能同意。
“臣张钦,也愿意保举上官荻。” 张钦往前踏了一步,大声说道。
张钦是九屹元帅,他的保举,至关重要。
还差一人......文德的眼神扫过眼前的众臣,她的眼神,是搜寻,也是检视。
“臣,姜玗祥,愿意保举上官荻。” 御史大夫,姜玗祥,补足了文德所需要听见的声音。
姜太师听见儿子冒然出声,回头瞪了他一眼。
三个保举,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九屹主帅,另一个,则是御史大夫。实实在在,连丞相和太师都没说话,其他小官,自是不敢再有意见。
“皇上,依保举的规矩,若是到时上官荻无法胜任,又该如何?” 尹国公抬头问道。
“丞相放心,本王独孤文礼,愿自停一年俸禄。” 文礼没等文德问,率自地就开了口。
“臣张钦,愿自停一年俸禄。”
“臣姜玗祥,愿自停一年俸禄。”
朝中众人闻三人所言,皆点头,表示同意。
总算没人再有意见,文德重新走回高座,“朕,即刻任命上官荻为九屹副将,随张钦一同返回九屹大营。”
丞相尹国公,姜太师,率百官众臣,同声称是。
下了朝,文德的圣旨,热腾腾的,很快就被送到了赵府。
文德有些累了,她没回正殿歇息,而是和文礼一同出宫,来到了安康府。
两人下了马车,发现灵宛也在。
灵宛带着朝定公主,在安康面前,闲聊着。见文德和文礼进来,连忙起身,要向文德行礼。
文德弯眼一笑,“免礼” 她说,示意灵宛坐下。
朝定很可爱,她和安康长得很像,不止文礼,连文德都十分疼她。
看见女儿,文礼开心极了,一个箭步迎上前,就是要抱她。谁知,竟被朝定一掌推开。
“女儿长大了,不领你的情了~” 灵宛吃着安康准备的点心,看见这一幕,冷笑着说道。
文礼被夫人和女儿,一大一小,泼了冷水,神情失落。
朝定刚从文礼的怀里逃出,转身就往安康怀里钻。
“是个聪明的孩子,” 灵宛偷笑着说,“知道要讨谁的好。” 说完,又吃了一口手上的点心。
安康抱着朝定,她被文礼这一家子逗笑了,脸上尽是文德没看过的笑容。
明媚动人,很美。
文德看的出神,是被文礼手肘一顶,才晃了过来。
灵宛看在眼里,忍不住噗哧一笑,她举起手上的袖怕,拭着嘴角。而後,她侧过头,在安康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文德和文礼,没听见灵宛对安康说了什麽,只见灵宛说完後,安康的双颊,竟浮出了两朵红晕。
看来是什麽羞得见人的事情,安康咬了咬下唇,灵宛在一旁轻笑。
“朝定,走了,别烦你姑祖母,该回府了~” 灵宛的口吻像个老妈子。她熟练地一手从安康腿上抓走朝定,动作俐落,一点也没王爷夫人的娇气。
这就是一手带大两个孩子的母亲,会有的气势。
灵宛把朝定交到文礼手里,自己向文德行礼告退。文德笑着点头,她看着文礼一边牵着朝定,一边带着灵宛一同,一家子缓缓地走出了院内。
“累了?” 安康站在文德身旁,出声轻唤。
今日朝堂上,文德和朝臣为了上官荻而起争执,消息早已传到安康耳里。
“还好” 文德看了她,“幸好,姜玗祥帮了朕。” 她笑着说,但眼中没有。
保举的细节,安康已经知道了。不过,听到文德提前姜玗祥,她敏感地一僵,知道自己绝不可在此时,说错什麽话。
安康想了想,往前踮起,在文德的唇上,轻轻吻着。
文德将她紧拥入怀,回吻着她。文德知道,安康会这样,是因为自己提到姜玗祥。
这是一个要安抚自己的吻。
“方才,灵宛和你说什麽了?” 松开怀中的女子,文德好奇问道。
安康微征,文德突然问这个,她没防备。
“没什麽” 安康轻声说,双颊却又像是被红霞拂过一片。
文德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见她这样,更好奇了。她伸手,拉了安康的袖摆,“究竟是说了什麽?” 她问。
安康咬了唇,眼中是为难的神色。
文德的眼神,从高处望下,她轻抬起安康的下巴,
“说” 文德温柔的命令道。
安康被她摸着,只能顺从,“灵宛说......” 她移开了看着文德的眼神,文德知道这是安康害羞的时候,会有的习惯。
“说本宫要好好满足你,你看起来欲求不满。”
安康说完,扶着额头,很是懊悔,似乎无法忍受自己,竟然说出这样放浪的话。
文德也吃了一惊,只是她的重点放在别处。
“灵宛知道了?” 她问安康。
“恩” 安康应她,“她有一日来,问了本宫。”
文德还在吃惊,因为灵宛平日并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她会发现,文德很意外。
“她还问什麽了?” 文德接着问。
安康不耐地揉了眉心,“别问了,你今日怎麽这样话多?”
“好奇” 文德理直气壮。
安康瞄了文德一眼,知道无法打发她,叹了口气,“她问本宫,该如何挑起,文礼对她的兴致。” 她说,见文德一脸不明白,继续说道,
“似乎,自从有了朝定,文礼就鲜少和她有过亲近,灵宛担心,所以来问本宫。” 安康无奈之下,一口气向文德说个明白。
“她说,你和文礼是同胞生,所以,应该是差不多的......”
说完,安康觉得可以了,立刻摆过头,希望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没想到灵宛是问安康这个,文德尴尬地笑了。
“要拿住文礼,灵宛哪需要做什麽,” 文德还是勉强笑着,“直说不就是了?”
听了这话,安康把头一转,看回了文德。她的视线在文德的脸上,停了许久,之後叹了口气,又离开。
“哪个女子会说?” 安康觉得,自己的心已被无奈淹过,“哪个女子会想说?”
“难道要开口要求,才能有吗?那跟施舍有什麽不同? ” 她反问。
安康的话,如响雷般,一句一句,重击着文德。
文德的脑海中,瞬时浮现出的人影,是续卿。
“想要吗” 文德每次都是这样问的,她觉得续卿若是想要,自会回答。
文德低头不语,她忍不住握了手上的拳头,原来......续卿承受的,是这样大的委屈。
第52章 安康,是朕的女人
早朝结束,赵承回到府里。依皇命,他三日後便要前去锡安,接替父亲赵顾的锡安主帅之位。出发在即,赵承一回府,就待在书房内,整理一些必须之物。
他的夫人,上官荻,走了进来。
传旨官刚走,上官荻手上拿着的,是文德让她担任九屹副将的圣旨。
“什麽时候走” 上官荻没有走近,隔着桌案问道。
“三日後。” 赵承埋首收拾着东西,没有抬头。
赵承一和上官荻成婚,便向文德开口请求和张钦去了九屹,几乎没有回到大凉,这些年来,和上官荻见面相处的时间,是少之又少。
幸好,两人还有着共同的兴趣,也算是庆幸。
而如今,赵承要去锡安,上官荻要去九屹,一个北一个南,这一别,怕又是好几年过去了。
赵承自小跟着父亲,对这样漂泊的生活很习惯,他专心收拾,没有注意到上官荻脸上流露出的,不舍的神情。
撇开赵承,上官荻并不在意离开大凉,她对於皇上任命自己前去九屹大营,反而是跃跃欲试。她只是有些舍不得,与赵承难得聚首的夫妻之情。
上官荻的步伐很轻,她走上前,看着赵承整理墙上的书柜。这间书房,平日赵承不允许有人随意进出,所以上官荻自己也很少走进。
她看见,赵承从木柜中取出一个极小的木盒,木盒中放的,是一个玉坠。
“那是什麽?” 上官荻站在赵承身旁,看得清楚,她不禁疑惑问道。
大约是太专心於收拾了,赵承没察觉上官荻已然在自己身旁,听见她问,连忙紧紧地握住玉坠。
“没什麽” 赵承说,还是没转头。
上官荻看见,赵承把玉坠又收回木盒,把木盒整个放进来了怀中。
临去锡安,竟还特别将之带在身上,看来分明是对赵承来说,十分重要之物,又怎会是一句没什麽......上官荻在心里思忖道。
不过,既然赵承不愿说,上官荻也不往下问。
“夫人此行前去九屹,千万保重自己。” 赵承像是突然想起,转过身对她说道。
赵承这天外飞来的一笔,随口一句的关心,上官荻跟他成婚多年,并不惊讶。
“会的,夫君也万自珍重。” 上官荻回道。对於赵承如此,一副对府里人没什麽所谓的态度,她似乎已经习惯了。
赵承点点头,也没继续回应。
很快地,眼见收拾的差不多,他把收好的木箱子移开,像是要出府。
“去哪?” 上官荻问。
她知道,赵承待在大凉时,很少出府。因为他性子内敛,独来独往惯了,加上结识的人少,也没地方可去。
“出去一下” 赵承没有正面回答,他向自己的夫人笑一笑,稍微示意後,就直接走了出去。
“......” 马上就要启程了,能够让赵承放下手边的事情,究竟是急着去往何处? 上官荻静静想着,看着赵承,脸上还是一点也不动声色。
对於夫人的内心思忖浑然未觉,赵承径自出了府,他的马,顷刻间就停在了安康府的门口外头。
“劳烦掌事,替本将军向长公主通传一声。” 赵承对门口的掌事,有礼地说。
“赵将军,皇上在里头,和长公主正在谈话,是不见客的。” 掌事见了他,恭敬回道。
皇上也在......赵承没办法,只能认罢。他想了想,取出怀中的小木盒,交到掌事手上,“劳烦掌事,代本将军将此物交给长公主。”
掌事例行地接下木盒,对他行礼。
东西既然交出去,赵承也无他事,转过身,不再多言,疾驰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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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在安康房内,方才安康提及灵宛和文礼的一番话,让她想到续卿。文德的眼光中,闪过一丝涟漪。
转瞬即逝。
她眨了眨眼,把这个想法很快地就压了下去。
安康看她神色有异,正想开口,掌事的就来向沉香传话了。
“启禀长公主,赵将军方才来过,说是有一物要交给长公主。” 沉香禀报道,手中捧着赵承的小木盒。
安康瞄了那个木盒一眼,直觉不妙,看了看文德。
文德似乎没什麽反应,她直接伸手,替安康接过了,“你退下吧。” 她对沉香说。
沉香走後,文德把木盒交给了安康,说道 “看看是什麽?”
安康叹了口气,从文德手中接过。
这种心思,安康看过太多了,她不用看,就大约可以猜到里面装的是什麽。
她将木盒打开,文德定睛一看,是个玉坠。
安康立刻皱了眉,撇过头,把木盒放在文德手中。
果然,难办。
文德看了是玉坠,倒是好奇,她把玉坠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这个......” 文德认真看着,“好像是赵承母亲的遗物。” 她一边看,一边转向安康说。
文德幼时,曾和赵承一同在赵顾的手下习武,赵承的母亲过世时,她记得似乎听赵顾提起过,说赵承的母亲,临终之际,将自己随身配戴的玉坠,交给了赵承。
赵顾说的,应该就是这个玉坠,不会错的。
“他把这个玉坠交给姑母......” 文德思索着,“不知上官荻知不知情?” 这个答案任谁都猜的到,她不禁无奈地笑了笑。
“这个玉坠,本宫不收。” 安康果决说道。她抬头,想把沉香唤进来,把玉坠退回。
“不必了,” 文德示意道,“侄儿自己去一趟吧。”
“这件事情,朕要和赵承说清楚才行,” 文德看安康有些讶异的样子,补充道,“毕竟朕将来是要重用他的,可不能看他这样糊涂下去。”
文德把玉坠放进木盒,“朕走了” 她说完,对安康笑了笑,就走出了院子。
琉璃在马车旁候着,“回宫吗?” 琉璃抬头问。
“不,先去赵将军府上。” 文德上了马车,对琉璃说道。
马车的车头原已经朝着宫里头的方向,只见马夫熟练地驾驭,在安康府前的街道上,又迅速地调转了马头。
皇帝的御驾,直朝着赵承府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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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来得快,赵承才刚回府,她的马车後脚就到了。
“赵承,” 文德见了赵承,就像平时在营里相见一般,没有像在宫里时的那些规矩。
“东西收拾的如何了?” 文德看着他房内的装箱,多问了几句。
“谢皇上关心,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赵承也笑着回。可他大约猜得出,皇上是为了什麽而来。
“恩” 文德点头,而後转过身,“琉璃,你先守在外头,别让人靠近。”
“记住,任何人都不行。” 文德加重了语气。
对文德的态度,赵承心里有了准备,脸上并没有疑惑的神情。
房中只剩两人,文德直接取出木盒,把它放到了桌案之上,“赵承,这个玉坠,是你母亲的遗物吧。” 文德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她缓缓地说。
赵承点头,“回皇上,的确是臣母亲的遗物。”
恩......至於接下来要说什麽,文德在马车上时,就想过了一遍,所以眼下她决定直言不讳。
“这个玉坠,长公主看过,她觉得不妥,让朕拿来还给你。” 文德尽量用了,她觉得最不会伤害赵承的口吻,向他说道。
“赵承,朕现在最後一次告诉你,你的夫人,是上官荻。”
其实,文德并不是不能理解赵承,甚至是有些同情,因为若是换成自己,她也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完全忘记安康。
只是......事关皇权,这个婚到底自己赐的,赵承是臣子,不可以这样意气用事。更何况,牵扯其中的,总归是还有上官大人一家的情面在。
“你若是真放不下,朕可以跟你说一句真话,” 见赵承的神色还是凝重,文德走近了他,“长公主的心,已经有人了。” 她在赵承耳旁,低声说道。
赵承的双眼,顿时睁得飞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皇上所说,可是真的?” 他急切地问。
“是真的,朕可以拿独孤氏的先祖向你起誓。” 文德笃定道。
“所以......” 文德从桌案上拿起木盒,交到了赵承的手中,“这个玉坠,长公主不能收,而且这应该是属於你夫人的。”
对於这个传家玉坠,应该如何处置,文德是过来人,她诚挚地告诫赵承。
赵承的右手把木盒握的紧紧,握的都出汗了。
“皇上,可否准臣再问一个问题?” 他铁青着脸,请求文德。
“你问,朕尽量回答你就是。” 文德知道赵承对安康用情颇深,得知安康心有他人,肯定一时难接受。
赵承咬牙,看向文德,“长公主既然已有了心上人,为何却迟迟没有大婚?”
“朝廷中,臣也从来没听过,有谁和长公主有什麽的流言和风声。”
文德必须承认,赵承说话,很像他的剑法,只要被他锁定了目标,就很难从他的掌上逃脱。
文德笑了,“赵承,你是觉得朕骗你吗?” 看似和缓的笑容中,带着肃然之气。
“臣不敢,只是想知道其中缘由。” 赵承恳切地看着文德。
文德淀了淀,决定坦然回答赵承,这是她在马车上就想好的......应该说是在看到赵承送到安康前的玉坠时,就有的想法,
“赵承,朕只和你说一次,” 文德覆在赵承的耳旁,一字一字,冷然地说道。彷佛一瞬间,就回到了那个,在朝中高坐的大魏皇帝,
“安康,是朕的女人。”
文德的语气虽冷,但赵承的耳朵,能清楚感受到她对安康情感的灼热。
霎时间,这个即将上任的锡安主帅,才对一切恍然大悟。他在文德居高而视的眼神前,立即跪了下去,表示自己对独孤氏完全的臣服。
第53章 一葉扁舟
申时已过,落日红轮被紫橙色的霞光所覆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凉城内,有几处人家已将烛火点上,城墙上的守卫也重新接替了一轮。
文德结束了和赵承的一番谈话,迈着些微沉重的步伐,从赵府中走了出来。
她望着这样的大凉,在马车旁,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琉璃,朕饿了”
文德自早朝过後,就还没歇过,甚至连顿饭都还没好好吃,此时也是有些乏了,声音听起来没什麽气力。
琉璃听见文德隐在话中的疲惫,“皇上是去长公主府用晚膳?” 她问文德。
文德摇摇头,虽是解决了赵承,但她心中还另外有事情要办。
“回宫,朕去皇后殿用晚膳,” 她说完,才抬脚欲上马车,却又突然回头,“先别让人通传。”她附注道。
马车上,琉璃替文德整理了散落在耳际的长发,还有那经过四处奔波,已显得有些凌乱的朝服。
当马车经过万家酒楼时,文德眨了眨眼。
马车一停,她便自己下了车,从酒楼带了两壶最上等的好酒。
文德之所以自己下了马车,是考虑到琉璃如今面容尽失,若是在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在过去生活过的周遭,被人认了出,怕是不好。
这麽多年过去,但文德还是担心,会在琉璃的心中造成伤害。
文德这样的心思,琉璃心中很是感佩。不过,这些背後的闲言闲语,琉璃已经听了太多。她虽然做不到不去在意,但最少,也是不会太往心里去了。
万家酒楼的酒,和盈春阁的不同。盈春阁的酒,是下过助兴的功夫,一饮即醉。可万家酒楼的酒,系用万家祖传的秘方,陈年酿造,喝下去,是一喉咙的甘醇香甜,是能聊事情的酒。
文德不像文礼对酒有研究,这些,也是文礼跟她说的。
琉璃看文德拎了两壶上来,轻笑了一声。
“两壶,不会太多了吗?” 她用开玩笑的语气,稍稍表达一下自己对文德酒力的轻视。
文德是不能喝酒的,不要说和琉璃比,就连皇后的酒力,要比她好得太多。
至於万家的酒,是什麽程度,琉璃心中有底。文德......还拿了两壶,琉璃忍不住猜想,皇后看到这酒,会是什麽反应。
文德没听出琉璃是什麽意思,“不会,有些事要谈。” 她认真回道。
“明白了。” 琉璃看她没听懂,应了声。她取过文德手中的酒壶,替她收着。
回宫的路上,琉璃从旁看了文德有些疲惫的侧脸,只见文德扶着额头,眉间轻锁,不知在暗忖着些什麽。
文德的双眼,本就深邃,再与窗外渗进的微光参杂在一起,更显得柔情。
“这酒,等皇上和皇后用过晚膳,奴婢替皇上热过,再送进去。” 马车就快进宫了,琉璃侧过身,对文德说。
“也好,皇后爱喝热的。” 文德会过意,同意道。
马车的车轮与地面磨擦的声响变了,是回到宫里。天色已然黑了下来,宫里头全都布满了点点烛光。
没过多久,在一片的灯火通明下,文德下了马车,走进皇后的正殿之中。
宣室内,尹续卿,大魏的皇后,正翻着桌上的帐册,凝神专视。帐册旁边放着的,是她没什麽用过的晚膳。
霜月侍候在旁,一眼瞧见文德走进,吃了一惊,正欲行礼,文德连忙用眼神制止了她。霜月会意,点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皇后的宣室内,还是一如既往,沉静似海的氛围,渺无人声,彷佛停滞。唯一能够让人感受到时间流逝的,是续卿拨打着算盘的清脆响声。
皇后那样凝神,那样专注,文德认真听着,也看着,心中不禁兴起了些感叹。
自两人大婚以来,不知不觉,已经七年过去。
这些年来,续卿对她是如何的包容,如何的体贴,文德除了看在眼里,更是感念在心。要説续卿的作为,没有丝毫感动到她,也是不可能的。
续卿的性子沉静,加上修养甚高,文德从来没见过她真正发过一次脾气,或是作出什麽失礼的举止,
更别说,对自己有过什麽怨天尤人。
一次都没有。
“续卿” 文德在她身旁坐下,轻声唤道。
续卿被她的声音一惊,转过头,有些诧异。
“怎麽来了?” 她问,眼神在宣室内搜寻着霜月的身影。
“霜月,是朕让她出去了。” 文德笑着说。
“恩” 续卿应着,这才回过神,好好的看了看文德。
笑得旖旎,眼中带着深邃的温柔,这是续卿再熟悉不过的她。
“用过晚膳了?” 文德看向帐册旁,那些看起来用过,却用得不多的晚膳。
“恩,刚用过,” 续卿还是简单回。续卿说话,永远是那样简洁,那样轻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天热,没胃口。” 她感觉文德是觉得自己用得少,还硬是解释了一下。
晚膳,文德本想和续卿一起,但既然她已经用过了,文德也不打算再麻烦,索性不提了。
“你还没说,怎麽来了?”
续卿自然是不知文德还没用膳,她把桌案稍微收拾收拾,交给了站在门外的霜月,回来後,继续问道。
“是要看户部的帐吗?” 续卿走到了桌案的另一侧,捡起厚重的书册,翻阅着审视。
听见户部的帐,文德反射性的皱了眉,一步上前,“这些先放着吧,” 她把写满得密密麻麻的帐本,从续卿手上抽了过来,放回桌案。
“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说说。” 文德看着她,眼珠子转着,是在思磨,该如何起头。
续卿无语地望着她。在她的印象中,文德很少这样欲言又止。
文德和长公主之间......这件事情,自己也已经知情,会是这样的态度,续卿实在猜不透,文德究竟要谈些什麽了。
“你觉得,朕待你如何?” 文德思着许久,抬了头,正眼问道。
续卿一征。她没料想到,竟然是这种问题。
这麽多年了,文德怎麽突然问起这个......续卿霎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气氛凝结。
“皇上,奴婢是琉璃。” 琉璃在宣室外,喊声道。
“进来”
琉璃备好热酒,端了进来。
琉璃心细,照理说,应该是会备上不同温度的两壶,但这次,她只备了一壶热的。
“放着就可以了。” 文德对她笑了笑。
琉璃欠身,回了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行礼告退。
续卿看了酒壶一眼,一眼认出这酒不像是宫里出的,便用眼神问了文德。
“这是万家的酒,说是出了名的甘醇香甜,朕想,你应该会喜欢。” 文德边说,边替续卿斟满了一杯,交到她的手上。
续卿是能喝酒的,至少比文德能喝。
她顺手接过,但却没有喝下,只是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若有所思。
还特地备了酒......今日文德是怎麽了,续卿弄不明白其中的所以。对於文德的反常,她不仅是觉得有些莫名奇妙,也因为这样未知的情绪,就连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起来。
“你还没回答朕,” 文德也帮自己倒了一杯,但是怕热着,便先放着,“觉得朕对你如何?” 她又问了一次。
“你怎麽突然问这个?” 续卿不解,忍不住问道。
她把手上的酒吹凉了,递给文德,自己拿起文德放在桌案上的那杯,一口喝下。
续卿抿了抿嘴,文德想的不错,这酒的确是自己喜欢的滋味。
文德见她满意,便也开心,一饮而尽。
文德喝完,将文礼和灵宛的事情,向续卿大致说了一遍。
续卿专心听着,神情是一如往常沉静,没有什麽太大的变化。
“所以,朕觉得,自己过去,对你是太不上心了,” 文德难得随性,径自又倒了一杯。
“才想听听,你是怎麽想的?”
续卿没有立即回答,她睁眼看着文德,又是一口喝下。
“进房在说。”
这是续卿对於这个话题,说的第一句话。她没有给文德迟疑的空间,直接把酒就端进了房内。
进了房,她先替文德宽了朝服,也把头发放下。
文德的长发,自然垂落及肩,她旖旎带情的双眼,在房内烛火的照映下,熠熠闪烁着,别有一番柔媚之情。
“文德,” 看着这样的文德,续卿总算开了口,“我和敬王夫人,虽同样是有着正妻的名份,但却是完全不同的处境,自是不能拿来相提相较。”
“有何处不同?” 文德问。在她看来,是差不多的。
续卿拿了一件文德的外挂,披到她的身上,“敬王的心里,并没有别人,” 说到这里,她吸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说,
“可是,你有。”
明明不是习武之人,却一语刺破文德心中的软肋,文德无言以对,只能默然。
续卿打中了猎物,语气却还是不惊波澜,
“所以,你无需因敬王夫人之故,进而想到要对我好。” 她走上前,把酒壶都倒空了,一连饮下好几杯。
“我要的,你算是都给了。” 续卿喝完,嘴角露出一抹似是满足的浅笑,不过对於这酒,似乎还是意犹未尽。
文德让琉璃把剩下的一壶也拿来,替她斟着。
“朕给了什麽?” 文德的双颊被酒色润红,她挺住体内逐渐升起的酒意,问道续卿。
“除了名份,皇后之位,朕还给了什麽?” 文德想不出,这些年,她有给过续卿什麽。
怎麽想都觉得,是伤害,胜过於满足。
“除了这些,还有你的一份真心。” 续卿替文德倒了一杯,用眼神温柔地逼她喝下。
文德接过,顺从了她。
不胜酒力,文德的这个特性,虽然不至於是人人皆知,但周遭几个亲近之人,对此都是知情的。更何况,她一整日几乎没吃什麽,现下又直接喝了酒,晕的又比平常更快了些。
“文德,经过这些年,你敢说,你的心里没有我吗?”
续卿取过文德手上的空杯,覆在她的耳旁,轻声问道。
续卿和她成婚多年,答案如何,她心里清楚。但是,续卿也知道,这个问题,要文德自己去想,要文德自己来说,才有意义。
否则,根本也不需要去提。
文德的心,续卿不是不争,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的态度。
文德念情,且在情感上容易心软,她有着男子坚毅,却也夹杂着女子特有的温情。续卿太了解文德,文德是可以被感动的,只是需要时间。
续卿的问话,似乎定住了文德,她沉思了许久,才低哑地说,“你是朕的正妻,大魏的皇后,朕的心中,自然是有你的。”
“可是安康......还是有些不同。” 说到安康,文德的语气暗了下来,
“还是有些不同” 後面这句话,文德还没说完,续卿就伸手,摀住了她的嘴。
“这个话题,要说可以,只一条,在本宫的房里,不许提到别的女子。” 续卿少见的抬了眉,用了一个含情的眼神,警告着她。
文德被她摀住了半张脸,却仍隐约能够从她的脸上渗出,些微的笑意。
果然,和自己一样,续卿也不是当年刚受封的皇后了,她管着这宫里多年,无论是宫女还是内官,都完全地听从於她。
续卿身上的气势,早已不可与过去同日而语。
明白这层道理,文德笑着点点头,续卿这才放下了手。
“还回去吗?若是要回去,便唤琉璃进来。” 续卿扶文德坐到床缘,摸着她的下巴,轻声问。
从文德盈满莹光的双眼,绛红绯色的双颊,续卿看得出,眼前的皇帝,是有些醉了。
文德的长发,很柔,很细。续卿轻抚着,一边拨弄。
“不了,朕今晚待在这,再喝一些。” 文德让续卿再替她倒了一杯。
“还要?” 续卿惊道,略为迟疑一会儿,还是帮她斟满。
文德一饮而尽,她的双眼已然被迷茫之气所覆盖,看续卿的眼神,也较平时更为火热,更能勾动她的内心。
情牵而至,续卿心房的锁匙早已交给了文德。
“文德,你方才问,你给了我什麽?” 续卿坐到文德身旁,眼神中满是情愫,“有一样,我倒是想要,你给不给?” 说完,她的舌尖,轻轻舔过文德的耳後。
续卿并不轻易向文德请求,可一旦开口,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文德没有回答。
她醉了,想不出续卿的话里,想要的,是什麽意思。
续卿的湿软,持续刺激着文德的耳颈,指尖使力,隔着衣服,抚弄揉拭。
“恩” 文德没有防备,瞬时感到一阵酥麻窜过,叫出了声。
她被续卿摸着,全身都是软的,动弹不得。
文德知道她要什麽了。
这是第一次,文德没有躲避,没有阻止续卿,任由着她,隔着衣服汲取。
过去,两人也曾有几次,这样的触碰。但是续卿不记得自己,在文德的身上,有过这样的肆无忌惮。
软土深掘,由润嫩到强硬,所有的事情,对续卿来说,都是第一次。
七年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文德这麽软的声音。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文德,竟然可以是这麽地烫。
还有,续卿第一次,含住了文德的傲气。
以及她那皱着眉,咬着牙,隐忍的模样......
这些,对安康来说,可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但对续卿而言,弥足珍贵。
虽然是隔着衣服,但文德的反应,已经足够。
续卿看着文德,那分不清是被酒意还是情意,笼罩的双眼......万家的酒,醉不了续卿,可文德,却是让她醉得彻底,醉得心甘情愿。
“过来” 文德暗着声,把续卿一把拉进了怀,随之使劲,将她压到身下。
这一次,文德不问了,她决定再也不问,续卿是不是想要。
华服一扯,衬衣一脱,经过方才的亲近,续卿的身体,已是吹弹可破。
硬蕊羞苞,只须些微碰触,她便在文德的怀中,绵声低吟。
续卿仰起头,轻轻含着,挑逗着,回应文德唇上,温软的湿气,还有她身上,因自己而燃起的,炙热高温。
尹续卿,她的身体,晶莹透亮,摆动起来,似如水塘中,被微风吹拂的一叶扁舟。
看似轻柔,却是持久,紧紧包覆,就和她的人一般,并无一点违和。
这一夜,文德温柔地使力,她摇着木桨轻舟,在水塘中,掀起朵朵涟漪。在与船身优游处,滑痕清晰可见,还有阵阵水花,轻溅而出。
这就是尹续卿,大魏的皇后。她的忍让,是包容,也是她最强大的武器。
第54章
来往於锡安和北耳弥间,青兔依旧活跃。
青兔把代号为“五”的密探,交给他的信函,透过管道,送到了文德的手中。
这个五,指的自然是武儿别。
只是负责与青兔送信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的侍女,灵花。
武儿别的任务,就是将任何有关塔塔尔的消息,传到大魏。
还有,在文德下令时,杀了塔塔尔。
塔塔尔贪恋武儿别的美貌,纵情纵欲,身上的鹰锐之气,早已蒙上一层酒色。这样的他,对武儿别的真实身分,浑然未觉。
胡胡儿身为左贤王,代塔塔尔处理许多事务,身兼数职,繁忙得很,也无心插手昆仑汗的私事。
唯一有心的,剩下天瑰。
天瑰始终没有放下疑心,她暗地里盯着武儿别,另外,还派人跟着她的侍女,灵花。
这日,塔塔尔难得的跟胡胡儿打猎去了,留下天瑰和武儿别,待在塔兰城中。天赐良机,天瑰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套话的机会。
她来到了武儿别的房内。
“公主,昆仑汗和左贤王一同,出城去了。” 武儿别见了天瑰,觉得她是要来找塔塔尔,对她说道。
“汗兄什麽时候出城的?” 天瑰看着她,双眼一副清澈如水,明知故问。
武儿别,十四岁,还未见初潮。
天瑰心里还是疑惑,她明明还不是个女人,身上究竟有什麽异於常人之处,竟然可以把汗兄,迷的这样神魂颠倒。
天瑰眼神扫过,仔细观察着,包括香味,她都没有一点遗漏。
“今早天还没亮,就出的城。” 武儿别看出天瑰的来意,心里马上警觉。
她向门口的灵花,很快使了个眼色。
“大妃,您刚用过午膳,天热,还是先歇歇吧。” 灵花机警,立刻上前说道。
武儿别,仗着塔塔尔对她的宠爱,她在塔兰,除了塔塔尔,几乎是不和任何人有所交流。
所以,今日前来,会碰上这样的软钉子,也在天瑰的意料之中。
这样的说词,很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天瑰总不能赖着不走,无奈下,只能点了点头。
武儿别,连一句恭送的话也没有,就这样站着,目送天瑰而去。
天瑰一走,灵花就靠上了前,“看来,公主心里,还是对我们有疑虑。” 她说话,几乎是连气音都没有,只剩唇形。
“怀疑也没关系,被察觉也是早晚的事,” 武儿别眉头也没皱一下,“反正,我一定会杀了塔塔尔。”
一个十四岁的女子,把杀这个字,说的像是看见眼前几片树叶飘落一样。不知是和塔塔尔有什麽深仇大恨,武儿别咬着牙,似乎恨不得现在就一刀杀了他。
不止如此,她的双眼,瞬间冒出火光。
“还是要等独孤文德的命令才行,” 灵花听了,低着声,提醒她道。
武儿别微微颔首,眨了眨眼,又回复了似是不见波澜的一汪池水。
“昆仑汗大约快回来了,我先替你沐浴?水已经备好了。” 灵花问道。
“好。” 武儿别,转身,将自己俐落地脱去。
她的身上,全是塔塔尔对她索求的痕迹。
武儿别,一口气也没叹,也没看自己的身子,像是完全不在意。她一丝不挂,任由灵花服侍着她,替她擦拭。
“你在信里,告诉独孤文德,让她下手要快,” 武儿别在池中,看着灵花,“等我来了初潮,对塔塔尔来说,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新鲜了。” 她冷静地说道。
武儿别心里清楚,因为自己稚嫩,塔塔尔没尝过这样的快感,才会如此轻易上钩。
机会,稍纵即逝。
武儿别也不知,自己何时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子。到时,自己的身体,与其他貌美的女子并无分别......
想到这里,武儿别不自觉地,咬紧牙根。
“放心,就快了。” 灵花深知她的忧虑,边擦拭着,边安慰她道。
一切正如灵花所想,文德在大凉,万事皆备。她的下一封密函,就是要武儿别动手,杀了塔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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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儿别,在大魏,只有文德和文礼,知道她的存在。
青兔,只认手势,负责传递消息。
至於赵顾,他只负责将青兔所需要的马匹准备好,再依文德的指示,按时交付。
如此一来,就算北耳弥有所察觉,也只会断在一人,而不会走漏全部的风声。
如今,正值锡安主帅交替之际,文德不放心,亲自把赵承送到锡安,嘱咐他有关青兔之事。
另外,还要悄悄地,将大军集结。
没意外,武儿别的行刺,是会成功。这一点,文德并不担心。
她在意的是,左贤王胡胡儿。
从武儿别的信件中看来,胡胡儿是一个比塔塔尔更可怕的角色,善权谋,而且他的心,比塔塔尔更加狠毒。
只要塔塔尔一死,北耳弥必乱。而大魏,要趁着北耳弥陷入争权的混乱时,杀入塔兰城。
这撒下许久的网,也差不多该收了。
“赵承,这是青兔。”
在锡安新建的大营中,文德让赵承见了密探统领,青兔。
除了文德和文礼,青兔不常出声,或以真面目示人,赵顾和赵承,已经算是例外。
“见过将军。” 他开口道。
在大魏,密探自属於一个群体,直属於皇帝,以及皇帝所指定的独孤氏宗族。
所以青兔和赵承,没有从属关系。
“恩,下去吧。” 文德从怀中,掏出信函,交到青兔手上。
剩下的,文德无需再说。青兔心知,这封信要在何时,交付予何人。
他收了信,一个颔首,微步退了出去。
青兔走後,文德把心中所想,告诉了赵承。
“塔兰?” 赵承睁大了眼,望向文德。
赵承与文德相识多年,又是一同征战,这样的计画,他是不至於太惊讶。
这场战事,突然,却缜密,很有皇上的作风。
不过塔兰,毕竟是北耳弥的王都,赵承没想到才一上任,就遇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是塔兰。” 文德把字字说的明白,眼神坚定。
对於这场预谋已久,即将来临的战事,文德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大意。
她把所有的路线,依依向赵承解说,赵承也把自己所想的,告诉文德。
“朕一回大凉,就会让张钦把九屹的兵,带上锡安,再加上朕的五万亲军,够了。所以这里的兵马,可以全数任你调遣。”
文德看着地图,把长发轻勾在耳後,对赵承算道。
锡安,有八万大军......皇上要全部交给自己,赵承心中有如万马奔腾,他年轻的热血,全都沸腾了起来。
“到时,朕会亲自在锡安坐镇,另外还有张钦和你夫人,” 文德挥了挥袖摆,拍拍赵承的肩,“所以你尽可放心,要在塔兰城上,扬满我大魏军旗,给朕打一场漂亮的大胜仗回来。”
文德清风淡雨,说的却是豪情壮志。
赵承从她的眼神中,看出皇上对这场战事的坚定,以及期待。
“臣遵旨,不破塔兰,誓不还朝。” 他握紧双拳,对文德立下誓言。
文德和赵承,两个人都笑着。眼里燃着的,是自信,也是熊熊焰火。
第55章
在北方的锡安,赵承暗中拨兵部署,整个大营的营帐内,满是大战当前的氛围。和这样空前紧张的气氛对比,大凉城,却还是如同往日一般,升平祥和,连一丁点的烟硝味,都嗅不出来。
张钦和上官荻,是在回到九屹好几天後,才收到文德的军报。
军报中也没说什麽,文德刻意避开了,像是开战,这样的用词。只提到让他们各自带着兵马,往北移动,前去锡安。
大凉城内,对北方的动静有所知悉的,只有敬王,独孤文礼。
其实,武儿别的这条美人计,原就是文礼想出来的。当日在锡安城下,塔塔尔是如何杀死他的母亲,这个仇,文礼是一定要报的。
文德只是把文礼所提的计策,设想的更为缜密,至於下手的人选,这个最为关键的环节上,文德选择了年少,却同样是复仇心切的武儿别。
朝中的官员,全被蒙在鼓里,连丞相尹国公以及姜太师,对於大战当前,都还不知情。
文德会这样小心,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北耳弥在大凉的细作甚多,她担心公开宣战,会很快就走漏风声,进而影响到远在塔兰的武儿别。
如今,兵马和粮草双双皆备妥齐全,只需再办完一件事,文德就可以带着大凉的五万亲军,和众将一同,集结於锡安城。
为了这件事,她一回宫,就来到了皇后殿。在极短的时间,来回於锡安和大凉,文德是风尘仆仆,目光深沉。
续卿听见通传,起身相迎,从文德身上散发出的沉重气息,续卿很轻易便能看出,她是有事前来。
文德让霜月先出去,自己则是没停下脚步,直接走进房中。
“何事?” 续卿跟在她身後,替文德安了位子,开口问道。
文德踮了踮,也没坐下,倒是把头发放了下来,来到了窗边,喘着气,先吹着凉风。续卿不急,慢慢等着。
感觉是件大事。
“续卿,朕要立朝宣为太子。” 文德侧过头,缓缓地说。续卿的房内,窗户是开着的,阳光直接映照在文德的脸上,闪烁着光芒。
就算是一向沉静的续卿,听见要立太子,这样大的事情,也忍不住眨了眨眼,表现出她内心的惊讶。
文德还这麽年轻,立太子的原因,不会是无中生有,续卿身为皇后,自然要问个清楚。
“是可以,不过为何这样突然?” 续卿问道。从文德的语气,还有神情,续卿也看得出,她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
文德知道她会问,没作声,只从怀中拿出了与武儿别来往的信件,递到续卿眼前。
续卿接过,顺手拆了信。只信中的头几个字,就把她的身子震住了。
“你要打仗?” 她紧蹙着眉,语调不禁上扬,慎重地问。信里的字不多,续卿很快看过,她把信折回,还给文德。
文德把信拿了回来,还是沉着目光,对她点了点头。
“这件事,朕已经和文礼商量过,依他的意思,是让朝宣,先过继了来。” 文德郑重说道。
依大魏祖制,文礼不能被封为皇太弟,太子的人选,按照立长的规矩,只能是朝宣。按往例,未免之後,朝宣和文礼之间因为父子的情分,在朝堂上起了冲突,故应是要先让朝宣过继到文德一脉。
“恩” 续卿应着,低头沉思。她的手指,在桌上画着圆圈,这是她凝神专注时,会有的习惯。
文德在旁,默默看着。
无论是立太子,还是过继,甚或是与北耳弥之间的战事,续卿心知,文德今日前来,并不是为了得到自己的同意,或是听取什麽样的意见。
只是因为自己是皇后,她才过来,知会一声,如此而已。
然而,文德会在打仗之前,就先立太子,其中之意,再明显不过。她是让朝廷,让大魏,先做好万一,皇帝没有回来的准备。
“此仗......如此凶险吗?” 续卿思着许久,才开口道。
“说不得准,” 文德想也没想,就回了她,“只是能先做的,朕还是要先做,免得到时,会平添乱事。”
文德看她神色凝重,知道是在担心,连忙摆了摆手,“放心,文礼会待在大凉,只要他在,朝臣百官就是再闹腾,也掀不了我大魏的朝廷。” 她笑着说道。
“另外,还有你父亲......” 说到丞相尹国公,文德的脸沉了下来,语气也不似方才写意,
“朕知道,他一定不会赞同出兵,可到时如果真发生什麽,他还是会站在你这边的。” 文德走到续卿身旁,肯定地说。
尹国公和姜太师,都是独孤氏的亲家,说到底,与独孤氏都身在同一条船上。所以文德才说,只要文礼在,大魏就不会乱。
言下之意,文德是想要告诉续卿,她在宫里,一定是安全的。
纵使心中所忧,并不是自己的安危,续卿轻倚在文德的怀中,凝视着眼前的桌案,还是如同方才一般,是在思索的神情。
这些事,事关重大,不知文德有没有和长公主提起......这个答案,续卿其实不用问,也感觉得出,是没有。
应该说,还没有。
兹事体大,续卿这时候反而想知道,独孤安康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会是什麽反应。独孤安康身为皇上的爱人,以及大魏的长公主,又会有的什麽样的见解和看法。
“出去走走?” 续卿靠在她身上,抬了头,忽然约道。
前一会儿还在凝思,现在却倏时开口邀约,对於续卿这样的主动,文德一愣。
“马房进了新匹,朕正好要过去看看。” 回过神,她笑了笑说。
“恩”续卿腼嘴轻应,回头便唤到霜月,替她换了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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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房,位於宫里的林园之中,在这里,有着大魏上千匹的良驹。马房的掌事,见皇上和皇后来了,连忙把要呈给文德的新匹,给牵了出来。
马房的事,续卿不懂,只见文德一个翻身,便跃上了马房的新匹,“上来吧” 她上马後,弯**,把手伸到了续卿的眼前。
续卿幼时,是骑过几次马,但骑马的师傅大部分都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像这样两人一同,她还是第一次。
她把手递给文德,文德一个使劲,续卿就上了马,坐到了文德的身前。
“去林园晃晃,” 文德说。说完,也没等续卿答话,她缰绳一拉,地上扬起些微的沙尘,往林园的方向,策马而去。
文德操着缰绳,熟练地驾驭。把速度控制在,只比徒步而行再稍快一些,是两人可以说话的步调。
“你有事要说?” 文德一手轻护住续卿,在她耳边,出声问道。
虹光洒落在上,有些渗过片叶,或是穿过林间的间隙,微光曳曳,在文德和续卿的脸上,照映出独特的神采。
“恩” 续卿坐在马前,想回过身,可她一侧头,就是文德的胸前,“不先停下吗?” 她又转了回来,面向前方,先问文德。
“既然来了,想带你去个地方。” 文德没注意到续卿的羞赧,又把她抱紧了些,稍微加快了坐骑的速度。
凉风轻拂,自双颊飞侧而过,续卿感受到未曾有过的舒爽。
“你方才说的那些,长公主知道了吗?”原本被续卿压在心中,那般不情愿提起的女子,在此时,竟也能在文德面前,坦然道出。
“朕,打算晚上过去。” 文德的声音,从续卿耳边掠过。
续卿微微一笑。果然,是还没说。
“为何不先跟她提?” 她看向道旁的细林,轻声反问。
在续卿看来,文德先来告诉自己,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因为在意自己,胜过安康,不过这个可能性,续卿觉得可以直接屏除。
另一个,是由於她还不知道怎麽面对安康。没意外的话,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原因。
文德不语,专注於前方,一路策马。马蹄声越来越迟缓,最後,在一个湖边,停了下来。
良日时分,橙光熙颜,两人的身影,参着绿叶红花,都映照在了湖面之上。
续卿方才的问题,文德不是没听清,只是在想着,该怎麽回答。
对於眼前的美景,续卿似乎没什麽留意,她侧过身,微微抬头,还在耐心地等着。文德的颈侧,因为策马,而渗出了点点薄汗。
续卿取出怀中的袖怕,一手勾着文德的肩,悉心地替她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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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和皇后策马在前,琉璃和霜月,身为贴身宫女,自然是随侍在後。她们虽然不能近身,但也与帝后二人,保持在一定的距离。
林园很大,若是不知确实身在何处,极易迷失方向,即便是是要寻人,也绝对是寻不着的。
身处偌大的皇家宅院,远远地,霜月看见,紧跟在後,也来到马房的,是长公主的坐驾。而坐驾旁跟着的,是沉香。
琉璃顺着望过去,自是也看见了,但她当作没看到。
“长公主也来了,是来找皇上的吧。” 霜月对着琉璃,低声喃喃道。
霜月说对了,安康是要找文德。
安康在大凉,权势之大,在文德不在地这段日子,安康自然收到了些关於北方的消息,加上她从文礼那边又问出了,文德要立朝宣为太子之事。
立太子,是何等的大事,文德没来由地,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安康既知,如何还能安坐在府里,所以她一得知文德回宫,就亲自前来,要向文德问个清楚。
“长公主所为何来,不是我们所可以妄自揣测。” 琉璃好意,提醒霜月。
琉璃和霜月,各自骑着马。从她们的视线望过去,一边是马房,也就是安康所在之处,而另一头,就是文德和续卿,两人同骑一匹马,所在的湖边。
琉璃明白,自然是不能让长公主看见,皇上和皇后。
琉璃往马房看去,沉香不知向长公主回禀了什麽,长公主的坐驾,定住许久後,总算是调了头。看来,长公主也知道这林园难找,是想先回府,或是上正殿里去等着。
眼见长公主的坐驾逐渐远去,琉璃在心中,是抒了口长气。
可是,霜月并不像琉璃这麽想。这麽多年,她陪伴在皇后身侧,皇后受了多少委屈,她都看在眼里。
皇后的淡然,不是不在意,她不哭不闹,不代表心就不会痛。
然而此时,皇后正被皇上抱着,两人骑在马上,看上去很是恩爱。
这无疑是皇后可以扬眉吐气,最好的时机。她想帮皇后,在长公主面前,扳回一城。
“我过去看看。” 霜月马鞭一甩,连一点拉住的空隙,都不给琉璃,就往马房的方向骑去。
糟糕,要坏事了......看着霜月疾驰而去的背影,琉璃拉不住,只能哑然。
霜月骑的快,还没完全抵达安康的坐驾前,沉香就看见了。
琉璃离的远,听不见她们说了什麽,只瞧见霜月往自己的方向,伸手一指。而沉香也顺着她,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没多久,长公主的坐驾,就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望向湖边的文德和皇后,明明是个晴朗的午後,可一抹灰黑色的乌云,悄声无息,完全覆盖在琉璃的眼前。
第57章 信物
“长公主,皇上来了。” 沉香在门外,向安康通传。
“知道了,你先下去。” 安康说。
沉香下去後,文德的脚步声,穿进了院,最後在安康的房门口,停了下来。
夏夜凉风,大凉城内,灯火通明,此刻应正是家家户户,齐聚桌堂,用着晚膳的时候。可安康的房内,沉静如深夜,看不出任何,是要用膳的迹象。
安康见文德站在门外,起身走了过去,“不进来?” 她问。
两个人,站在房门口。
一内,一外。
安康轻靠在木门边,端视着眼前人。
安康一回府,便已沐浴净身,她的身上,自然散发着,属於女子的独特清香。
而文德,她还是方才那件朝服,安康这样的距离,都能闻得出,皇后的香气,还残留其上。
“不用膳吗?” 文德看了看房内,问道。
事情,琉璃都已经向文德禀报,安康看见什麽,文德已然知情。
“为何不换件衣服?” 看着文德两边颈侧的红痕,安康说。
她的眼神,不愠不火,令人无法解读。
文德听见安康所言,也知道她在看着何处,把冠冕拆了,头发一放,盖住了耳际。
“霜月她,” 文德先提到了,这个始作俑者,“已经回到尹府了,皇后让她回去,闭门深省三个月。”
“这些,都不关本宫的事。” 安康对皇后如何处置霜月,一点也不在意。“本宫只想问你,” 安康的双眼,还是那样波澜不惊,连眨,都不眨一下,
“你这样对她,是因为她是皇后,还是因为她是尹续卿?”
续卿问不了的,安康帮她问了。
这个问题,安康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当日,自己没有选了尹续卿为太子妃,文德还会这样,对皇后好吗?......
不过,安康也知,尹国公是当朝丞相,女儿又是适婚年龄,以当时的情势看,无论横竖,太子妃都只能是尹续卿。
“还是因为,像灵宛说的,是本宫满足不了你?”
安康府的院内,有着许多的白杨,在阵阵徐风的吹拂下,树叶摩挲,沙沙作响。
很难想像,权倾大魏,为众臣和百姓所仰望,高度仅次於宫里的安康府,夜晚竟是这样的沉静。
安康不像续卿,她的问题,她的目光,文德避不了,也无处可避。
“你想多了,” 文德听见安康後面那句,觉得她说的未免有些过了,忍不住地皱眉说。
虽然是从小习武,又在外带过几年兵,但文德无论是脸蛋,还是肌肤,都还是存着十足,属於女子的白皙透亮。
她眉间轻皱,一双眼睛,因内心浓烈的情感胶着,而愈发显得深邃。
唉......安康在心里,轻声叹息。到底是自己心爱的人,安康看文德这副纠结的样子,还是心软了。
不得不承认,在这世上,除了文德,自己怕是无法再对其他人,这样深情了。
“先进来吧” 安康对她说,说完,转身走进了房内。
文德闻言,跟在後头,也进了房。一走进,安康立刻替她换了件外衣。
“你要出兵,这件事,打算什麽时候跟朝臣们说?” 安康问道,她把话题一转,决定先说正事。
“明日早朝後,朕会召丞相和太师,上正殿晋见,到时自会同他们二人,宣告此事。”
“恩” 安康点头,“那你,何时启程?”
“明日傍晚,” 文德说,“朕会交代礼部,让朝宣先过继到朕这一脉。”
听见朝宣的名字,安康抬了眼,“太子的事,本宫不同意。” 她认真道。
“为何?” 文德问。
“你要先过继,本宫没意见,” 安康将文德换下的朝服,放在了一旁,“可是立太子,太早。”放好後,她再次重申道。
文德不禁睁眼,
这段话,和续卿说的,是一样的。
“文德,你坦白告诉本宫,这一仗,你心里是怎麽想的?”
文德的思路,安康清楚,她不会无来由的,要立这个太子。十有**,是因为这场仗,在策略上,有着一定的风险
“杀了塔塔尔,直取塔兰。” 说到战事,文德的话中,没有模糊,没有一点迟疑。
“安康,我大魏众将,卧薪尝胆多年,等着的就是这一刻。” 看见安康眼中的担忧,文德缓了缓,对她说道。
大魏与北耳弥,多少年的来回交兵,情势紧张,早已是不可能和平共处。更遑论,如今还牵扯进了,文德和文礼的弑母之仇。
安康是独孤氏的子孙,身上流着的,也独孤氏的血,她自然是不会,在这样的时刻,开口留下文德。只是,她突然可以理解,为何今日皇后的神情,会是这样凝重。
回首多年前,文德也曾在这间房内,向安康辞行过。当时,文德在一片漆黑中,大胆的迎上前,试探安康,向她展示自己的心意。
而现在,还是那间房,安康又站在这里,送她一回。这个文德,还是当年那个文德,可安康,已经不只是她的姑母了。
文德看着她,默然不语,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
“安康,你方才的问题,朕回答不了,” 文德把木盒,交到了安康的手中。
安康接过,打开了木盒。
是枚玉戒。
“这是朕能给你的,如果你愿意,这枚玉戒,就是朕和你之间的信物,”
文德说话,带着柔情,她看着安康的眼神,一如以往,没有变过。
“朕可以答应你,会珍重自己。”
文德的情意,表露无遗,似如雾霭,无声无息,却是浓烈,在深静的房内,飘缪缭绕。
最後,白雾覆在了安康的眼前。
她的泪水,从不轻易落下,可临行前,儿女情长,安康再坚强,也是敌不过。
只一眨眼,傲然的泪珠,就落在了玉戒上。
安康记得,上一回,自己是笑着送她的。可现在,浓意情深,自己是做不到那样潇洒了。
“这枚玉戒,本宫收下,” 安康哽咽着,把玉戒握在手中,“等你回来,再帮本宫戴上。”
“恩” 安康的声音刚落,文德便应道。她一步上前,吻着她的眼睛,“别哭了。” 文德轻声说。
安康的心,在文德的面前,彻底融化。
她回吻着她,即使脖颈之上已是她人留下的红痕,安康仍是吻着。
“你收下了朕的信物,现在朕要走了,你就没什麽,要交给朕的吗?” 文德被她搂着,轻声问。
既然是信物,便是要两人都有,才算的数。
其实文德也不是真的要向安康讨,只是见她这样不舍,想说个什麽,先止住眼泪再说。
玉戒,文德拿的突然,安康没有准备。她摇摇头,想不出身上有什麽,可以回送文德。
文德笑了笑,“那不成,一定要有个东西才行。”
她的眼神,在安康房内,随意搜寻。
“明明这个就不错,” 文德放开安康,走到了桌案边,拿起桌上的一个香囊。
那个香囊,是安康自小用到大的,而香囊上绣着的,是一对鸳鸯。
“这个香囊,就给朕吧。” 她回过头,跟安康说。
玉戒和香囊,怎能相提,更何况那个香囊,也不是自己绣的,安康不愿答应。可一时一间,她也想不到,比这个香囊,更好的信物。
文德自然知道她的思量,但也不再说,把香囊直接放入怀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是琉璃。
“皇上,锡安来人,正在正殿外後着。” 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得出急切。
“安康,朕先走了,” 文德的话,匆匆飘过,“你在大凉,也要保重自己。”
踏出房门前,安康替文德披了件大衣,最後一次地吻了她,
“不管发生什麽,本宫一定会等你,让你亲自,替本宫戴上这枚玉戒。” 她俯着文德的肩,坚定地说。
“知道了。” 文德笑回,随後转头,与琉璃一同穿过了院,上了回宫的马车。
待马蹄声远去许久,安康才走回房中。她把玉戒放回了木盒,想了想,将木盒用丝袋装着,先放在了枕旁。
别过安康,在回宫的马车上,文德把香囊自怀中取出,摊在手中,凝神呆望许久。
突然,无视於正在行进的马车,她拔出腰间的佩剑,挥过自己耳旁,散着的细直长发。
不作声地,将头发放入了香囊内。做完这些,她才又将香囊拉紧,重新放入怀中。
琉璃在旁,安静看着,不发一语。
第58章
青兔运着私马,欲将文德的密函,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武儿别的手中。
按往常一般,他透过几个早已买通的守卫,混进塔兰城中,在约定好的地点,等待着。
没有月光的深夜,在街道的阴暗处,青兔只等了一会儿,一个人影,飞梭穿过他的眼前。她身穿黑衣,飞快一闪,欲从青兔的手中,接过信函。
不见暗号,青兔握着信,没交出。
身穿黑衣的女子,没有从青兔手中夺得信件,停下轻步,在暗巷内,站直了身。
两人相视而立。
黑暗中,一丝月光,纵云而出。
“青兔!?”
即使青兔的脸上蒙着黑巾,眼前这个身穿黑衣的女子,似乎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这个出声女子,显然不是灵花。
身分泄漏,青兔何等反应,他立地弹起,朝着自己的下方一看。放眼望去,至少有五六个彪形大汉,自四面八方而来。
“青兔,果然是你。” 身穿黑衣的女子,抬着头,对青兔大声喊道,在青兔的眼前,她脱下了罩着自己脸面的黑衣。
其实不需要多此一举,这个声音,青兔早就认了出来。果不其然,就是北耳弥的公主,天瑰。
一刻钟前,灵花原本还站在这里,等着青兔。可天瑰,暗中跟着,逮着机会抓了人,再装成是她,候在这里。
天瑰原本只是好奇,是想看看,灵花究竟是在等着谁。
谁知,竟钓到一条大鱼。
青兔的武艺高强,天瑰自知不是对手,“来人,把他拿下,别让他跑了。” 她对着周遭,迎上前来的几个大汉,下令道。
青兔被一大群人,团团围住,依他的武艺,应是能够全身而退,可信.......青兔知道这封信的重要,他是一定要交到,皇上安插的刺客手上。
若是交不出去,信的内容也绝对不能,走漏了出去。
那几个大汉,也不是好惹的,各个都是高手,青兔这样一分神,失了先机,寡不敌众,是逃不掉了。
这样的情势,青兔很快就判断得出,他自知已无法逃出,当着天瑰的面,把信一揉,吞了下去。
“你......” 天瑰气着,还没说出话,便见青兔以迅雷之速,拔出身上的短剑,往自己的胸口,毫不犹豫地,一刀刺了下去。
这一整段的过程,不过眨眼的功夫,而青兔,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
“你们,快来替本公主抬着,不许让他死了。” 天瑰见青兔往後一倒,胸前满是鲜血,不禁惊道。
她冲上前,看着昏在地上的青兔,撕下衣襟,往他的身上一绑,是想先止住了血。接着,再从怀中掏出可以治创伤的药,稍微涂在伤口之上,希望能起到一些作用。
天瑰作完了动作,让几个大汉,抬起青兔,连着刚抓到的灵花,一同往塔兰的王宫而去。
武儿别,躺在床上,她等了半天,没等到灵花回来,心觉有异,警觉着精神,不敢放松。
在她身旁躺着的,是塔塔尔。两人刚完事,塔塔尔气力放尽,在武儿别的床上,睡得深沉。
接信的夜晚,只要灵花没回来,武儿别的思绪,便有如一条紧绷的弦,不敢有丝毫大意,任何一点点的拨动,都会让她倏地而起。
就像是在回应武而别的紧张一般,她没等到灵花,反而是听见一大群人的脚步声,莫名靠近,除此之外,还有他们明显是压着,互相交谈的声音。
而且来者众多,全聚集在了门外,只是他们似乎是在打探房内的情况,没有立刻破门而入。
身为一个细作,遇见这样的异状,武儿别当然察觉的出,是发生了什麽。
“怎麽了” 不平静的夜,塔塔尔警醒,起了半个身,问向武儿别。
武儿别的身手俐落,她掏出藏在床下的匕首,直接放在塔塔尔的咽喉前,
“别动” 她冷冷道。
塔塔尔一惊,看着武儿别,“你要杀本汗?” 到底是昆仑汗,他没有惊慌,沉着地问。
从武儿别拿着匕首的态度,塔塔尔看得出,很是熟练。更可怕的是,她的脸上,还没有任何惧怕的神色。
“大汗!” 门外喊着的,是胡胡儿的声音。
“进来” 塔塔尔看着自己喉前的匕首,阴沉地回道。
听见塔塔尔的回应,胡胡儿和天瑰,带着一大群人,推开了门。
“灵花呢?” 他们一进门,武儿别就问。
胡胡儿,看着武而别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神,还有她紧贴在昆仑汗喉前的利刃,“你先放手。”他应声说道,房内的情景,似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听他这样回答,武儿别不作声,把匕首往塔塔尔的喉咙,轻轻一划。
一道血痕,清晰可见。
“武儿别,你好大的胆子。” 塔塔尔这样逼着,狠瞪着她,愤怒说道。
“最後一次,灵花呢?” 武儿别看都没看塔塔尔一眼,她又问胡胡儿。
“带上来” 昆仑汗在武而别的手上,胡胡儿没办法,对着身後的侍卫,命令道。
用不了多久,灵花,嘴中绑着白布,身旁两个侍卫拖着,被带了上来。她没有挣扎,只是站在武而别的身前,看着床上的她。
这个眼神,无比坚定,视死如归。
只这一瞬间,武儿别的嘴角,露出一抹轻笑。她的手腕,轻力一使,匕首转向,往塔塔尔的喉咙,直接刺下。
连刀光都没来的及闪过,武儿别手中的利刃,便刺穿了塔塔尔的咽喉。
塔塔尔的身材,壮硕魁梧,武而别的一刀,竟还无法致他性命。塔塔尔摀着喉咙,倒在地上,咳着声,说不出话,鲜血自他的指缝间,不断流出。
“护驾!” 胡胡儿惊声喊道,侍卫见状,全都冲了上去。
灵花,不知何时,解开了绑住双手的粗绳,她赤手空拳,挡在武儿别的面前,拖住侍卫,争取更多下手的时间。
武儿别见塔塔尔还没死,再次举起了手上的匕首,往他的胸口,又是一刀刺下。
挨了重伤,塔塔尔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也剧烈起伏。
“大汗!”
“汗兄!”
胡胡儿和天瑰,同声大喊。
天瑰等不住了,她快步上前,胡胡儿跟着她,也往塔塔尔的方向,冲了过去。
灵花的手中没有武器,是再挡不住,而侍卫的剑,无情地挥了过来。她自知闪不过,没有眨眼,只对武儿别,喊道一声,“我先去了。”
随即,血溅而出,灵花的人头,落在了地上。
武儿别没有回头,她知灵花已死,只剩这最後一次机会。她抬起手,瞄准塔塔尔的心窝,用尽全力刺下。
这一回,武儿别手中的锋刃,确实地刺穿了胸膛。只是,倒在她眼前,胸口冒着鲜血,脸颊逐渐发白的,不是塔塔尔,
是胡胡儿。
胡胡儿整个人,覆在塔塔尔身上,替他承受了,武儿别这致命的一刀。
天瑰见胡胡儿身受重伤,征住了,不自觉地摀住了口,却叫不出声。
塔塔尔目睹一切,倒在地上,瞪着武儿别,他奋力地举起手,往武而别的身上,用力一指。
房里的侍卫,收到昆仑汗的命令,迎上前,要抓住武儿别。
“不需要你动手。”
武儿别还是那样,澄亮不惊的双眼,行刺失败,她举起匕首,脖子一抹,彷佛对自己的生命没有一丝留恋,果决地,跟着灵花而去。
“快叫大夫......” 天瑰没有心思理会武儿别,她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两个男子,颤抖着声,对侍卫说道。
塔塔尔虽然身受重伤,但还能靠在墙边,一手摀住胸前的伤口,喘着重气。
可是,胡胡儿......他因为失血过多,全身都在发抖。
天瑰走近,跪在他身旁,胡胡儿已经说不出话,只剩一双眼珠子在转着,看向天瑰。
天瑰伸手一摸,他的身体,已经失了应该有的温度。“胡胡儿......” 她哭声,握着他的手,唤着胡胡儿的名字。
天瑰自己也算是半个大夫,她知道,胡胡儿伤得太重,是撑不到大夫来了。
胡胡儿没有挣扎太久,他最後看了天瑰一眼,眉间一皱,停下了呼吸。连遗言也没来得及说,双眼一闭,过没多久,天瑰握着的手,就全是冰的了。
大夫来了,昆仑汗塔塔尔,负着重伤,在大夫的救治下,总算缓了过来。
房间里,鲜血洒溅,到处是血腥味。
三具冰凉的尸身,倒在地上,而其中的一具,是北耳弥的左贤王,胡胡儿。
昆仑汗塔塔尔,他极为阴冷的眼神,扫过房内的一片鲜红,和天瑰一样,最後停在了,左贤王胡胡儿的身上。
“塔塔尔,等你当了大汗,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麽?” 幼年的胡胡儿,坐在一颗大石头上,爽朗的笑着问。
“当然是直取大凉,灭了大魏。” 塔塔尔拉着弓,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不过第一件事,就是命你,做我的左贤王,”
“我北耳弥的马蹄,一定会踏过大魏的城墙,独孤氏的皇帝,终会臣服於我们,跪在我们的眼前。”
塔塔尔瞄准天上的飞鹰,一箭射出。
“好,我一定会帮你,杀了那独孤氏皇帝,灭掉大魏。” 胡胡儿看着天空,那只向下掉落的飞鹰,大声说道。
还记得,那是他们七八岁的时候,在塔兰的草原上,发下的豪语。
而如今......看着胡胡儿冰凉的尸身,塔塔尔的双手,紧握着拳头,连双唇,都气到在发抖。
第59章
武儿别的行刺,在她自己看来,是以失败告终。可对大魏来说,却不见得是如此。
左贤王胡胡儿,是塔塔尔身边最重要的谋臣,他还这麽年轻,又这麽有为。这几年,塔塔尔纵情酒色,北耳弥全境上下,几乎是他一个人在打理。
他的死,太快,太急。
北耳弥,这头北方的雄狮,彷佛瞬间被人断了两只脚,加上昆仑汗塔塔尔又身负重伤,王都塔兰,的确是陷入一片紧张和慌乱。
发生这样大的动荡,青兔,缓缓地睁开眼,在塔兰城中的地窖,醒了过来。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才刚想动,便发现自己是坐着,双手被反绑於一根木柱之上。
站在青兔身旁的守卫,见他醒了,对门外说了几句,前去通传。
地窖幽暗,四面都是墙,见不了什麽光。青兔眯着眼,看向上头的一扇死窗,那是光线唯一可以透进之处。
皇上......青兔喃喃道,在他求死前,在心里最後一次想到的人,就是皇上。
而现在,他还是想着。
身为大魏密探之首,他随时都可以为大魏,为皇上而死。
地窖的大门打开了,青兔不在意,没有转头去看,只感觉眼前亮了,又暗了。
“青兔,你醒了。” 说话的,是天瑰。她知道青兔醒了,备了些食物和水,来带给他。
“你别再寻死,我不会逼你做什麽。” 怕他又做傻事,天瑰事先声明。
青兔没有回答,只是凝着眼,望着墙壁发愣。
看他这副倔强的模样,天瑰倒也没生气。“看来......那些创伤药,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 天瑰在心中暗忖道。
“你的伤口,还是要换药的。” 天瑰说完,伸手欲想替他拆了,胸口上裹着的白布。
“别碰我” 青兔终於转过头,对她说道。他看着天瑰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狡猾的毒蛇,滑过自己身旁。
长公主当日,是如何身中雪獭之毒,青兔没有忘记。当时的他,万分自责,现下还不知天瑰会有如何手段,青兔自是有所戒备,甚至是敌视。
天瑰也没再废话,她取了一团白布,直接塞进青兔的嘴里。
是要他闭嘴,也是要防他咬舌。
青兔看着她,目光还是那样轻蔑鄙夷,之後,又把头转回了墙。
沉默无声,自死窗照进的一道白光,映在无语的二人身上。
天瑰简单替青兔换了药,也将伤口重新包过,但是她没有将白布,从青兔的口中取出。
她知道青兔无意与自己交流,临走前,端回了那些自己带来的饭菜,“我会再来。” 天瑰看着地上咬着白布的他,轻声说。
说完,没有多留,带着所有,走了出去。
又是一明,一暗的光线,在青兔的脸上划过。
青兔人在地窖,这件事情,天瑰没有告诉塔塔尔,只是暗地里关着。
在天瑰心中,青兔对她是有着恩情。
在大魏时,她和青兔大眼瞪着小眼,彼此乾瞪了不少时日。天瑰记得,青兔受了自己不少颐指气使,可终究还是顺着,照料着,没有一丝的轻薄之举。
实在没想到,灵花等的人......竟然就是青兔,自己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和他再次相见。
塔塔尔的为人如何,天瑰明白。他的天性凶残,如今又是暴怒,若是知道了青兔的存在......到时,青兔的性命,不止是保不住,还会受到一连串,惨无人道的非人折磨。
只是,这样藏下去,也藏不了多久。就算自己瞒得再好,塔兰就这麽大,等塔塔尔稍微恢复,总有一天,自会发现。
势必是要在塔塔尔察觉之前,把青兔放出去......天瑰在心中盘算着。
她带着膏药,边想,边走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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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兔迟迟未归,赵承不敢再等,立刻派人回宫,通知文德。文德收到消息,眉头一皱,直觉是风声走漏,行刺生变。
是没办法待到明日了,她把丞相和太师,两位老臣,深夜召进了宫,向他们大致说明了情势。
“此次出兵,是暗击,事关重大,丞相和太师,切记一定要保密,不可张扬。” 文德语重心长,最後交代道。
大魏尚武,只要是兴兵,朝中上下,必定是齐心协力,同舟共济。
更何况,事已至此,又何须再罗嗦多言。尹国公和姜太师,两位年过花甲的元老重臣,点点头,拱手表示,对文德的无二忠心。
“过继之事,朕已知会皇后和长公主,圣旨也拟妥,” 文德看了看桌案上的圣旨,
“丞相,朝宣之後,就是皇后一脉的了。”
她慎重地说,起身把过继的圣旨,放到尹国公的手中。
皇上这一句话,特别强调皇后,是代表了什麽,尹国公再明白不过。
他衣摆一拉,跪接圣旨。
“太师,” 文德炯然的目光,射向姜太师,“敬王,也是这个意思。”
姜太师一听,连忙跟着跪下,“皇上,我姜家几代,承蒙皇上看重,无论发生什麽,臣一家,都对您忠心不二,绝不敢有二心。”
“好,” 文德拿到两位元老的承诺,对朝中之事,是放心多了,“朕即刻启程,对外就说朕抱恙,需要休养些时日。” 她把太医院和柳远那边,也安排好了。
“臣遵旨”
“臣遵旨”
尹国公,姜太师,知道皇上的决心已定,跪在地上,连声称是。
大战将临的氛围,笼罩在正殿之中,两位老臣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年轻时在战场上,英勇征战的奕奕神采。
他们退下後,文德派了亲信,前去聚集自己的五万亲兵。
琉璃向平常替文德更衣一般,替她穿上战服,束紧了胸前的系带。文德胸前的形状,她就算是闭眼,也早已能清楚勾勒。
“琉璃,你留在宫里。” 文德柔声,对她说道。她是长姊,自然不会让琉璃跟着前去锡安,这样的危险之地。
“奴婢遵旨。” 琉璃笑了笑,轻声回。
她知道,担心也没用,就算是自己跟去又如何,也帮不上什麽忙。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待在大凉,等着她,打一场胜仗回来。
至於,有没有杀了塔塔尔,琉璃也不在意,只要文德可以平安回来,也就够了。
派去传令的亲信,很快就回到正殿,说五万亲兵,已在城外,集结完毕。等文德一到,便可即刻出发。
“万自珍重。”
除了这句,琉璃没有再说什麽,跪了下去。
“恩” 文德应着,拿了剑,就像过去每一次的带兵出征一样,转身而去。
琉璃抬头,望着文德的背影,最後一次扫过她身上的战服,细心检查每一个系带。
这是一个无风的夜。
一直以来,守护着大凉的,是英气,是豪情。可当置身於这正殿之上,远望过去,恋慕之情,同胞之情,另外还有多少颗牵挂的心,在大凉明澈的夜空中,微微闪动。
第60章
文德的五万亲兵,用了最快的时间,抵达锡安。
张钦,和上官荻,领着近三万的九屹府兵,早已集结在此,等候皇上的亲驾。
至於赵承,他身穿一身的战甲,站在锡安城上,俯视着城墙外,斗志高昂的锡安六万主力。
“魏” 字的旌旗,蔽满蓝天,在锡安狂风的吹拂下,迎面飞扬。
这是赵承从小到大,再熟悉不过的锡安。
“赵承,” 文德刚到,身上还披着黄色的罩衫,脸上满是风沙,“青兔,还没有消息吗?” 她一见赵承,就问到了青兔。
赵承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也知,青兔至今未归,怕是凶多吉少。
亲信人在塔兰,生死未卜,文德当然挂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皇上,据臣所探,北耳弥那边,这几日,似乎有不寻常的动静。” 赵承见皇上烦扰,没再说到青兔,他把自己这几日所探查,向文德禀报。
“怎麽个不寻常?” 文德抬了头,问他道。
赵承拱手,取出怀中的地图,压着声,向文德比划,
“塔兰,原本都是由左贤王胡胡儿所掌控,” 他指着塔兰的位置,边说道,“可前几日,探子发现,右贤王柴又,却是率着大批人马,一夜之间,就占据了塔兰。”
说到这里,赵承看了文德,加强语气,
“皇上,这北耳弥的左右贤王,相处不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文德低头,深思着赵承所说的话,“赵承,你的意思是?” 她沉沉问。
武儿别的行刺,是否顺利,目前还未可知。若是在这个,情况尚未明朗的当口,执意出兵,对大魏而言,确实是个赌注。
“皇上,行刺是否顺利,臣不知,但按照情势看来,塔兰有动静是真,实是我方进攻的大好时机。”
赵承握着拳,展现自己对战事,十足坚定的态度。
“赵承,你可想过,万一是个陷阱?” 文德反问。
自从那回,被塔塔尔在锡安,放了一把大火後,文德对战事的思虑和考量,都较从前不同了,是更加周全。
“想过,” 赵承老实道,“可此回我方占得优势,臣有把握,就算是陷阱,也定能得胜。”
他对战况,已作了各种可能的分析,以及沙盘推演,对结果如何,深具信心。
文德见他这样,轻笑了一下。
“赵承,有备无患。” 她眉眼一弯,还是笑着,叮嘱道。
看得出,文德是另有准备。只见她从怀中,拿出事先画好的路线图,欲向赵承说明自己的计画。
谁知,没拿稳,掉在了地上。而从她怀中,跟着路线图一起掉出来的,是安康的香囊。
见香囊落在地上,文德赶忙拾了起来,拍着上头沾上的沙尘。
这一幕,赵承睁眼看着,不禁眨了眨,他圆圆的大眼。
“这个香囊,是长公主给皇上的吗?” 他晃着脑袋问。
和脑袋一起晃着的,还有他那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文德是个简单的人,她的贴身之物,赵承跟着多年,大部分都见过。这个香囊,看起来用了很久,还有颜色,明显不是皇上会用的。
文德没想到赵承会问,也没想到他敢问,转头看了他一眼。她一双深邃的眼睛,瞬间不知怎麽反应,也眨了眨。
“恩” 她应道,“不过,这不是她亲手所绣,你别多想。” 文德应完,补了一句。
大战将临,她是担心赵承会因为这样,无谓的小事,而分了神。
况且,文德也没有那个意思,要在赵承面前,刻意展示安康对自己的情意。
赵承虽是个武人,但还是听出皇上後面的那句话,是为了他,怕他会胡思乱想而说的。
赵承会心一笑,这就是文德,是跟自己在沙场上,同生共死多年的,文德的情分。
“皇上放心,对长公主,臣已然释怀。” 赵承坦然道。他是个坦荡的人,习惯把心里的话,说个明白。
赵承这般的大气,文德在心中,很是感念。但此时此刻,她却是不太想和赵承说到安康。
其实,也算是一种忌讳吧,即将出征,还是不要提到心爱之人为好......文德这才发觉,和从前相比,自己竟也变得迷信了。
她打开路线图,选择忽略安康的话题,向赵承指着,“若无意外,你带着六万兵马,会从这里,进入塔兰,”
确认赵承点头後,接着她指向地图上方的,另一个点,“以防有诈,朕会带着两万人,在你的後方压着。”
“等你到了塔兰,两军对峙时,朕会绕到另一侧,与你夹击。”
赵承边听,边点头,等过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皇上......您要御驾亲征!?” 他过於吃惊,不禁喊道。
文德不语,皱了眉。赵承见状,知道自己失态,赶紧收了声。
“如此,才能保此仗万全。” 文德盯着赵承,低声说道。
文德所说的,赵承都同意,可万一......万一......赵承不敢想像,会发生什麽。
“没事的,” 文德还是轻笑,“赵将军,你方才不是信誓旦旦的,跟朕说,一定会得胜归来吗?” 她拿赵承自己说过的话,取笑了一下,面色凝重的他。
即便文德的态度,是这样轻松,赵承还是没有松开,他几乎皱在一起的五官。
文德收了路线图,见他还是放心不下,在城墙上踱了几步,继续说道,“朕的兵马,只是备着,我大魏的主力,还是在你的手上。”
“只要你能够长驱直入,直取塔兰,朕这边,也就不用怎麽出手了。”
文德顿一顿,“更何况,有你在,定可保朕万全。” 她侧过头,看着赵承,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言之在理,文德知道,赵承终究是会同意。
“臣赵承,誓死保卫皇上。” 果然,赵承的目光,在锡安的高阳下,灼灼而视。
既然与赵承取得共识,兵贵神速,此番作战,又是暗击,是不能再拖下去,应是要越快发兵越好。
文德立刻召集锡安的众将,宣达此次的作战方略。
张钦和上官荻,留守锡安,负责粮草的供给,以及输运。
赵承,正式受封为镇北大将军,领六万兵马,直朝北耳弥的王都,塔兰城,挥军进击。
至於文德,後压两万,跟在赵承身後,悄悄行进。
这一日过得很长,锡安的太阳还没完全落下,赵承,这位大魏年轻的镇北大将军,在一阵阵的号角声中,领着主力大军,踏出锡安的城门。
文德在城墙上,看见他骑术精湛,一马当先,骑在队伍的最前头。
这时候的赵承和文德还不知道,他们即将写下的的,是大魏历史上,最耀眼的一场胜仗。
第61章 两人 (一)
按文德留下的圣旨,独孤朝宣,先封为成王。在丞相尹国公的指示下,礼部很快就办妥,成王独孤朝宣的过继仪式。
自此之後,在独孤氏的宗谱上,独孤朝宣,不再是敬王独孤文礼一脉所出,而是为当今圣上独孤文德,和皇后尹续卿的长子。
依宫规,过继的仪式一过,朝宣便应该搬进宫里。可因为他未被册立为太子,还不能住进东宫。故,在文德回来之前,续卿为他安排,先住在正殿旁,其中的一个偏殿。
今日是朝宣进宫的日子,续卿本想去宫门口迎他,但想想,还是待在了皇后殿中,等着朝宣自己前来请安。
算算时辰,他也差不多该到了,续卿喝着热茶,在房中耐心等着。她坐在桌案前,任谁都看得出,她的神色,并不是平时那般的精神。
也难怪续卿会有这样疲惫的神情,霜月还在闭门思过,皇后殿中有许多琐事,需要她亲力亲为。另外,这宫里头,皇上不在,续卿是皇后,自然是要比过去,更加费心。
不过,最主要的,是她挂念文德的安危。
“皇后,成王来了。” 宫女上殿,前来禀报。
听见了传,续卿抬起头,“恩,让他在宣室等着。” 轻声应道。她在房中,先整理自己的身子,刻意地拖慢了些,让朝宣着实等上好一会儿。
朝宣......文德当日,虽然是玩笑话,但男女之间,弄不好,有时的确难以说清。何况,朝宣不是自己亲生,一切还是小心为好。
“儿臣参见母后。” 宣室内,朝宣一见续卿,便下跪行礼道。
“快起来,” 续卿笑得柔婉,“不必如此多礼。” 她让宫女上了壶茶,亲自倒给朝宣。
“坐” 续卿看向身旁的位子,对朝宣说道。
朝宣闻言,从地上站起。他走到了续卿的身边,却是直接没有坐下。他八岁的身子,站在续卿身旁,看上去大约比她的腰际,再高一些。
两人离得不远,续卿这样近的距离,才认真瞧了瞧他。
不似朝定公主一双水灵的大眼,出落得像安康,朝宣的外貌,的确长的很像文礼,可眉宇之间,轻皱的样子,倒是有些像文德。
“朝宣,为何不坐?” 看朝宣站得挺直,续卿不禁问。
朝宣拱手,直言道,“母后还站着,儿臣不敢坐。”
续卿听了,笑了笑,“是本宫疏忽了。” 她说,一边坐下,伸手把茶,放到朝宣的位子前。
“谢母后。” 朝宣见她坐了,便跟着坐。他把茶杯捧在手中,大口大口地喝着。
续卿安静的看着他。
独孤朝宣,按礼,算是自己的孩子,可续卿对他,虽然说不上生疏,但也不算是熟悉。
续卿沉静,自小变不喜与他人结交,和文德成婚後,每要出宫,也必定是跟着文德。真要说起来,只有是在敬王夫人怀着朝定公主时,那段害喜的日子,她为了照料敬王夫人,才在敬王府,见过朝宣几回。
不过,续卿也看得出,在这一点上,朝宣也是一样的。
朝宣还小,这一时间,虽说是改了称呼,对自己以礼相待,但心里是还没能接受,这个过继的身分。
朝宣喝完茶,“母后若是无事交代,儿臣先告退,明日再来请安。” 他空杯一放,起身道。
续卿点点头,没再多言,就让他出去了。
朝宣步子大,很快步出了皇后殿,他站在皇后殿外的高台上,环伺了一下四周,充满雄心壮志,瞬间没了方才拘谨的眼神。
这第一回的请安,没什麽特别之处,皇后也正是如他记忆中的一般,不冷不热。
“成王,是回偏殿歇息吗?” 他身旁的宫女,轻步上前,贴身问道。这个宫女,是续卿让内官挑过的,叫做沁儿,比朝宣大一些,长的很是标致。
朝宣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不了,先去林园看看,本王想骑马。”
过去,朝宣没有文礼的允准,是不能随意进宫,至於林园的马房,朝宣只有在极为难得,皇上主动开口的时候,得了允准,才去过几回。
敬王独孤文礼,在外人看来,他是大而化之,不拘小节,甚至还有些纵情於女色。
可在与文德之间,文礼却是严守君臣的分际。
即使他与文德,是这样深厚的姐弟之情,从小到大,他也未曾有过踰矩。
像是进出宫里的马房,或是林园,虽然都是小事,照理说也没什麽。但这些是属於皇上的处所,文礼自己,若是非召,是不可能会随意出入。
对於父亲这样的谨慎,朝宣还无法理解,甚至觉得有些过於怯弱。不过,现在倒好,这宫里,如今也算是他的家了。
“走吧~” 他望着眼前的蔚蓝天,人还没到,可内心早已置身於林园苑地之中,纵马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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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皇后殿的平心宁静,安康府内,灵宛正和安康待在房内,家常闲聊着。
姜灵宛,自小就和安康走得近,加上之後又嫁进了独孤氏的家门,两人之间,就像姐妹一般。朝宣过继,灵宛虽然明知是迟早的是,但他是亲生母亲,心里头总还是有些不舍。
不过,今日,她不是为了朝宣的事情,来向安康吐苦水的。安康也察觉,灵宛是一个人来,若是平常,她应该会带着朝定。
“究竟何事” 安康看着灵宛,笑着问。那个笑容,灵宛看得出,那是由於自己与她交情至深,安康才勉强挂出的。
皇上对外说是身体抱恙,但人在锡安,灵宛身为文礼的夫人,这件事情,自然也知情。安康和皇上之间,并不那样一般,她会是这样担心,也是情理之中。
“有一事,灵宛想先和长公主禀报。” 姜灵宛,无意再加深安康心中的忧虑,她忽略安康脸上的愁容,没有去提到皇上。
“何事?” 安康提了声调。
灵宛像是难言,低下头,替自己倒了杯茶。倒完却也没喝,是在思着如何开口。
安康等着,不催她。
“大夫说,我又有了。” 灵宛吸了一大口气,她说完,将桌上的茶,一口喝下。
安康抬眉,是惊讶。
“什麽时候的事?几个月了?” 安康惊喜地问,明明前些日子,灵宛才同她抱怨过,说文礼不碰她。
竟然这麽快,就又有了。
“两个多月,” 灵宛是第三胎了,她倒是冷静,“适逢宫里有事,敬王的意思,是在皇上的病体康复前,先别张扬。”
“恩” 安康点头,表示同意文礼的看法。
灵宛喝着茶,“长公主就不问问,是怎麽有的?” 她俏皮地抬眼,看了看安康。
在独孤氏面前,谈论这种床上的私密事,灵宛知道自己,是在关公面前耍着大刀,班门弄斧而已。
灵宛只是想,皇上不在,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和安康说说话,逗她开心。
“你要说,本宫就听。” 安康闻她一言,果然笑了,让沉香换了一壶茶,陪着说道。
“我让下面的人,上盈春阁去打听,看那些青楼女子,都使些什麽招数,” 灵宛把头一侧,靠近安康了些,
“招数?” 安康听见灵宛的用词,忍不住轻笑一声,她勾着耳後的长发,微笑道。
灵宛没有理会,她大致说了一下内容。安康玩着手上的空杯,笑着听。
简而言之,是在夜晚,是在马车上。
“等皇上康复,长公主也可试试,” 灵宛说完,用力握紧一下安康的手,
“记得,还要蒙着眼,文礼平时好强,可一蒙眼,就不行了。”
有了身孕,灵宛身上的霸气,又回到了那个虎虎生风的敬王夫人,和先前烦恼的样子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本宫知道了。” 安康会过她的意思,笑着回道。
这时,沉香在外通传,说是敬王来了。文礼是因爲灵宛怀着孩子,不放心,才亲自来接她。
已经是第三个孩子了,文礼还是这样小心......灵宛和安康,相视而笑。
“侄儿见过姑母。” 文礼一走进来,就先向安康行礼。
时候不早,灵宛也实在坐得够久,安康只稍微叮咛了些,就让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回府。
只是,文礼和灵宛还没走出大门,安康府大门口的掌事,带着一身戎装的传令,就快步穿进了院。
传令手上拿着的,是锡安来的军报。
“灵宛,你先回去。” 文礼看着传令,与自己擦肩而过,脸色一沉,对灵宛说。
“恩” 灵宛知道事情轻重,转身上了马车,先回府去。
文礼在院内,等了好一阵,待传令退下後,他得了安康允准,才进到宣室。桌案上放着的,是方才呈上的加急军报。
封缄已拆。
“姑母,锡安有消息?” 文礼转头,问到安康。他的神色,不见焦急,似乎对军报的内容,已然有底。
安康站在窗边,没说话。她看了看桌案,意思是要文礼自己去看。
文礼走上前,拿起,一眼便看完,脸上还是没有什麽意外的神情。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安康从文礼镇定的双手中,取回军报,她揉着额侧,又将内容,从头到尾,重新看过一次。
亲征......这军报上的,真真切切,是文德的字迹。另外,跟着军报传来的,还有文德一封亲笔的私信。那封私信,安康握在手中,没有让文礼看见。
“你二人早就说好了?” 她看着文礼,又问。问话中,不带任何情绪。
文礼还是不作声,他呆然地看着安康,是默认了。
“难怪,急着要立这个太子.......” 安康的心,本就悬着,如今全都揪在了一起,她无力地坐在案前,眉头紧锁,喃喃道。
“姑母.......” 文礼见她不好受,站在一旁,担心地说。
安康原本还在沉思,听见文礼说话,抬头瞪了文礼一眼。
文礼赶紧住口,不敢再说。
凝重的空气,於房内集结,无声至极,文礼几乎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
在这样静止不动的画面中,只见安康突然伸手,点起手边的蜡烛。意思明显,未免消息走漏,她想把军报烧了。
蜡烛点燃,可安康的手,却停在了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这样的举动,文礼全都看在眼中,他心里清楚,姑母为何迟疑。
皇姊亲征......这份军报,除了姑母和自己,怕是还有一人,应该要让她亲眼看过,知悉此事。
“文礼,你亲自去皇后殿,通传皇后,说是本宫有事,让她来本宫的府里一坐。”
正如文礼所思,安康最後还是收回了手。她灭了蜡烛,把军报握在手中,对文礼一声令道。
“侄儿立刻就去。” 文礼应声,飞马疾驰,用最快的速度,前去通传。
文礼走後,安康在房中,望着手上文德送来的私信,陷入思酌。
皇后......安康把私信折起,然後起身,取出放着文德玉戒的木盒。她将折好的私信,和玉戒一同,收在盒中。
第62章 两人(二)
文礼快马,只一个多时辰,皇后的坐驾,就停在安康府的大门前。
她下了马车,一个眼神也没多留,走在文礼之前,快步而进。
急促的脚步声,没有迟疑,直接就来到安康的房门前,续卿踏了进去,一刻也没有犹豫。
文礼的步伐,则是停在了房门外。
“出事了?” 房内传来的,是皇后的声音。
皇后说话,一向是柔和轻声,可此时,文礼听得出,她的话中是按捺了紧张的情绪。
“没有,你先别多想。” 安康等了许久,待续卿进门,她便一步上前,将房门掩上。
确认房门确实掩上後,安康转过身,看着眼前的皇后。
文德离宫,不过一个多月,续卿瘦了,人也憔悴了。
是因为挂心。
即使内心无限牵挂,可在他人面前,却仍要故作坚强,这样的等待,有多煎熬,安康懂得。
她没有冗言安慰,只是走近了几步,然後把军报交给了续卿。
续卿双眉紧锁,接过军报。
她听到文德没事,是稍微地松了口气,可一颗心还是提着。她拆过封函,在安康面前,照着摺痕,把军报摊开。
整份军报,写了许多,可和安康同样,续卿的双眼,略过那些,最终只停在了,文德亲征的这几个字上。
她的双手颤抖,霎时间,难以承受。
“说是亲征,但只是後压,主力是赵承,有他在,文德应该不至於会出事的......”
文德亲征,心中所爱,身在刀枪无眼的沙场,这样的纠结,安康感同身受。她见续卿如此,再无法忍得,出声宽慰。
只是,安康说什麽,续卿一个字也没来得及听,她顿时失了气力,站都站不住,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续卿!” 安康一惊,连忙去扶,“文礼,快去传柳远!” 她对着门外喊道。
突然有这样大的动静,原在门外守着的文礼,也把头探进房内。
见皇后晕厥在地,也是征住。
“别愣着,快去传!” 安康说完,没空理会文礼,她把沉香也唤进,两人一同,将续卿扶上了床。
皇姊不在,皇后又没了意识,是何等紧急,文礼没敢再耽搁,“备马”他大喊了一声,只眨眼间,又跑出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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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用午膳的时辰,日头最烈,太医柳远,跪在床边,枕着皇后的脉。他年过五十,双鬓已白,可一双眼睛,仍是那样凝神专注。
“如何?” 文礼在旁,等不及问。
敬王的问话,柳远没有回应,他还是专心,空望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收手起身。
“皇后昏厥,是一时缓不过,气急攻心所致。这倒无碍,臣开些安神的方子,喝几天药,就能好全。”
太医柳远,得了结论,用着一如以往,还是那样沉稳的语调,拱手说道。
“只是......” 柳远顿住,皱起眉头。
太医的话,往往是那句“只是”之後,才是关键。文礼的眼睛,盯着柳远,就怕漏听什麽,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只是,皇后这些日子,过於劳累,加上忧思过度,身子虚弱,等皇上回来,是需要好好调养。” 他缓和地笑了笑,慢慢说道。
柳远的话,文礼没听明白,“皇后的身子是怎麽了,为何需要皇姊回来,才能调养?” 他直觉奇怪,连声问着柳远。
安康在旁看着,虽是不语,但文礼的这个问题,她也想问。方才柳远的一席话中,确实存有语病。
柳远低头,是在沉思,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眼神却是看向了安康。
安康被他看着,身子莫名一震。
“无碍无碍,” 他摆了摆手,对眼前不明所以的两人,行礼说道 ,
“皇后现下是睡了,臣开个药方,等皇后醒来,请长公主让皇后照着方子喝下。” 明明是有什麽被看了出,可柳远像是决定不往下说了。
文礼看了看安康,跟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安康和文礼,都是从小被柳远看着长大,对於自己的专行,柳远向来直率敢言,连当初先皇病重之际,让他预估所剩馀命,也未曾有过迟疑。
如今,柳远会是这样反应,安康和文礼都能明白,八成是皇后的身子,有了其他的什麽。而柳远不说,是为求慎重,他是要等文德回来,亲自向文德禀报。
既然知其所以,两人也没再追问,等柳远开完方子,叮嘱几句後,安康便让文礼送柳远回宫。
沉香为了备药,也跟着出了门。
安康一个人待在房内,她看到床上,明明是睡着,却是双眉紧锁的皇后,心情很是复杂。
我见犹怜,这样的绝好的女子,病卧床榻,连安康自己看上去,心都要先碎一地,就更不要说文德了。
她坐在床缘,叹了口气,取出袖帕,替续卿拭去额上冒出的汗珠。
这一刹那,安康似乎想起了什麽,她倏地起身,交代了门外几句。
正值夏日,又是午後,房内有些闷热。在安康的照料下,续卿轻喘着气,微睁开眼,总算是醒了过来。
这是长公主的床榻......她不需花费多大的心力,就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因为床榻上,有文德的香味。
“先躺着,别起身。” 安康没有等在床边,而是坐在了稍远的桌案旁。续卿听出,她柔和的语调中,带着些许强硬。
桌上放着的,是沉香刚热好的汤药。
见她醒了,安康端起桌上的药碗,坐到床缘,“柳远说了,这药你一醒,要立刻喝。” 她拿起汤匙,放在唇前,替续卿吹了吹。
“不敢劳烦长公主,臣妾自己来。” 续卿是刚醒,她话说的轻飘,可眼神却是坚决。
安康听了,也没坚持,点了头,就把药碗过给了她。
续卿自己喝着,不发一言。
安康也是,默不作声。
汤匙轻触瓷碗的响声,在无声的两人之间,显得格外清脆。
“那封军报,长公主可以给臣妾,再看一次吗?” 续卿喝完了药,将药碗放在一旁,开口说道。
她的话,看似是问句,可语气中,一点也没有问话的意思。
这个要求很合理,安康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把药碗放回桌案,取过军报,放在床上,续卿的身边。
“谢过长公主。” 续卿拿起,向安康谢道。
方才晕得快,没来得及细看,这一回,她拿起军报,严严实实地,把上面写的一字一句,都看得仔细。
两人之间,仍是无声。
“长公主,” 如利刃般划过房内的,是续卿沉静的嗓音。
“文德送来的,只有这封军报?”
她眼神一抬,没有拐弯抹角,一句话果决,直接地射向安康。
安康坐在床边,对於这句问话,没有闪躲,却也没有回应。她看着续卿,眼中瞬时起了些波澜。
果然是瞒不过......安康对於皇后会有此一问,并不感到意外。她在心中,佩服皇后的细心。
那封军报,在空白处,印着微微的字迹。会有这样的印迹,是因为文德在写私信的时候,把写好的军报,放在信纸的下方,墨水透过,才印上的。
这是文德从小写东西时,就有的坏习惯,改了好久,都没能改得过来。
这样的细节之处,安康是她的恋人,自然清楚,可除了安康,大概也只有皇后,能够察觉。
此时此刻,安康可以明白确定,对於文德的情意,皇后毫无疑问,是和自己站在相同的高度上。
“是有一封私信,” 她直接道,
这麽多年了,皇后和自己恋的,一直是同一个人。在这样昭然可敬的情意面前,安康没有丝毫想要欺瞒的意思,
“可这封私信,无关朝政,是文德给本宫的。”
安康知道,皇后对文德的情意,非常深,一点也不需要自己对她怜悯。所以,即使皇后刚醒,安康还是在她面前,把话说的明白。
“恩” 续卿轻回,没有反驳。
文德的怀香,盈满於长公主的床上,还有被中。这个府邸,是文德和她幽会的处所,这张床,就是她们的恩爱之处。
私信的内容......续卿知道,自己虽是皇后,文德的正妻,可却是拿不出立场,再往下去多问什麽。
“文德没事就好。” 续卿思了许久,删来改去,最後说出口的,还是这句。
她想下床,可被安康伸手,压了回去。
“霜月,” 安康坐在床缘,又替她拭去了些汗水,“本宫已经派人,去接她回来,此时,应该已经在宫里了。” 她看着躺在枕上,清瘦许多的续卿,和缓地说道。
“霜月犯错,理应受罚,长公主无需如此......”
续卿话没说完,便被安康按住了肩。
是让她停下。
安康停了擦拭,“不要再这样逞强了,” 她暗着声,对续卿说,
“你要是出了什麽,文德会难过的。”
此话一出,续卿征了。
你要是出了什麽,文德会难过的......安康话中的意思,续卿再清楚不过,仅仅是三言两语,却是承认了自己,在文德心中的地位。
可她不明白,为何长公主会突然有这样的表示。
安康会如此,当然是因为文德的那一封私信。安康把唇都咬出了印痕,她像是用尽全身的气力,才能对床上的续卿,说出这段话。
文德的信上,是这样写的,
安康:
亲征之事,莫要挂念,朕心予你,定能永安。
朕不在,皇后殿中,庶务繁杂,若你允准,霜月可先停了思过,待朕回到宫中,再会罚她。
—文德
五十个字不到,却有一半以上,是在关心皇后。
出征当前,连霜月这样的小事,都还记得写了进来。
独孤安康,拥着倾国之貌,身为独孤氏,她此生注定是位於天山顶峰的女子,为众人所仰望。
可在情字面前,想到文德的深邃,安康再高傲不凡的自尊,再不容人侵犯的傲气,也如初春的融冰,化作柔情,流向了她的双眼。
近看过去,深沉的彷佛见不了底。
虽说文德的语气,只是附带一提,信中也没真的提及皇后,但字里行间,已足以说明,她的心中,是有她的。
她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续卿,虽是明白这个事实,可她再怎麽努力,怎麽样就是无法,将这封信的内容,对她说出。
第63章
由赵承所率的六万主力,自离了锡安,往前行进三百里,便不再低调而行,按照计划,挟风行草偃之势,朝着北耳弥的王城塔兰,全力进击。
在赵承的带领下,大魏一路势如破竹,北耳弥没有防备,被大魏打了措手不及。当战火烟硝传进塔兰时,赵承已经攻下好几十座的城池,并将大军驻扎在一条名为新罗河的河畔。
新罗河,距离北耳弥的王城塔兰,不过十几日的路程。
昆仑汗塔塔尔,躺在塔兰城中,还在休养。他伤得很沉,虽然意识清楚,可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无法下床走动。尤其是武儿别在他脖子上的一刀,伤及气管,塔塔尔这一辈子,是都无法像从前那般说话了。
武儿别的身分,右贤王柴又已经调查清楚,的确就是独孤文德安排的刺客。
独孤文德......塔塔尔即使是动弹不得,躺在床上,只要想起她,还是气得紧握双拳,浑身发抖。
“大汗,” 右贤王柴又,踏着跩步,走到塔塔尔的床榻旁,“据探子报,赵承的六万兵马,已经抵达新罗河畔。” 他单膝跪地,对塔塔尔禀报道。
柴又是塔塔尔手下,一枚最勇猛的战将,战甲穿在他的身上,耀眼夺目,宛若战神。
塔塔尔听见,在旁人的搀扶下,奋力坐起身,“如何?” 他摀着胸口,用所剩如丝般的气音,问向跪着的柴又。
“我方目前已失了十馀座的城池,死伤无数,” 柴又据实以报,说完抬起头,“大汗,绝对不能让赵承那厮,过了新罗河!” 他对床上的昆仑汗,大声说道。
新罗河,可以说是王都塔兰,最重要的一道天然屏障。若是赵承的六万大军,顺利渡河,北耳弥之後要想再守,怕是不易。
也因此,柴又才会如此向塔塔尔分析。
“塔兰城中,有多少兵马?” 新罗河这条防线,有多重要,塔塔尔当然明白,他摸着胡子,沙哑着问。
“禀大汗,十万主力,剩下的都是些残兵。” 柴又迥然道,
“除此之外,各地部族也都有集结,正从四面驰援而来。”
驰援......塔塔尔冷笑一声。
各地部族的长老,想必恨死自己了,虽然碍於自己的威势,不至於反叛,但又怎麽可能在这样危难的时候,援助塔兰。
况且,独孤文德既然敢发兵,一定是事先早与这些部族取得联系,否则大魏又岂会在数日内,秋风扫落叶般,大举侵犯至此,如入无人之境。
武儿别的行刺,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 塔塔尔喘着气,“立刻带着塔兰的十万大军,前去新罗河,” 塔塔尔明白,此时只能孤注一掷,
“一定不能让赵承,渡过新罗河。” 嘶哑的气音,是他沉重的觉悟。
在这样的存亡时刻,身为北耳弥的昆仑汗,他恨不得能够领着将士,杀上前去。
“大汗放心,属下势必将赵承那厮的头颅,提来覆命。” 柴又昂头,雄声回视着,他所尊敬的大汗。
柴又年轻,人高马大,曾与塔塔尔一同,征服不少部族。在他眼中,赵承虽然难缠,但也不过是大魏的一个将军。真要论打,要硬碰硬,大魏又怎麽敌得过骁勇善战的北耳弥骑兵呢。
这一仗,北耳弥必胜。
“恩” 塔塔尔皱着眉,勉强点了头。
他给了柴又一个嘉许的眼神,但是对於战事的结果,并不如柴又一样地有信心。
独孤文德不是简单的角色,她敢来,定是运筹许久。加上行刺之事,胡胡儿已死,失去这个最重要的谋臣,又不是自己亲自领军,柴又要想打赢这场仗,胜率是微乎其微。
“记得,我军不要渡河,死守就好。” 在柴又出去前,塔塔尔最後说道。
不管战事如何发展,以新罗河为屏障,十万大军摆开阵势守着,赵承再勇猛,也是无法轻易渡河,击溃北耳弥。
只要战线拉长,到了秋冬之时,大魏的粮草供应就会出现问题,到时自己身体康复完全,带兵杀上前去,说不定还能够解得了这次的危难。
柴又的资质,塔塔尔清楚,要打赢是有困难,但若只需防守,以他的能力,还是足以应付。
“大汗之命,属下谨记。” 柴又宏亮回答。
“另外,有一事属下想禀报大汗” 见塔塔尔虚弱的闭上眼,他压低声说道。
“何事” 塔塔尔气犹若丝,吃力地将双眼睁开。
柴又有些迟疑,但还是决意禀报,“天瑰公主,似乎是抓住了大魏的什麽人,”
他说的这个人,当然就是青兔,“那个人,现在就关在塔兰的地窖。属下想,此人在大汗手上,或许能够派得上用场。”
天瑰把青兔关在地窖,已经十几日了,即使再怎样的严密小心,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不会凭空消失。昆仑汗伤重,塔兰城这段时日都是由柴又主理,他得了下面的回报,是有义务向塔塔尔禀报这个消息。
结果如柴又所想,天瑰公主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大汗。他虚弱血白的脸上,露出的是吃惊的神色。
“属下先告退。” 剩下的是大汗的家事,柴又不再多说,起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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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天瑰在房中,她还在思考着,如何将青兔放出去。
可是青兔自从清醒,便不吃不喝,一心求死,就算天瑰得了当口将他放出,青兔也无法靠着一己之力,逃出塔兰。
“公主,不好了” 天瑰的侍女,仓皇地跑进房中,“被发现了......那个人,已经被拉到大汗的跟前了!”
“坏了” 天瑰在心中暗道一声,不假思索,就要去救。
“公主,您别去,” 侍女脸上,是惊慌的神色,“大汗动了大怒,你现在去会要受到牵连。” 她一手拉住天瑰,是在拦人。
天瑰看着拉住自己的侍女,“我知道,” 她把侍女的手,轻轻拉开,
“可是该还的情,还是要还。” 说完,还是踏出了门。
青兔受尽酷刑,他食米不进十数日,身子哪里挺得住,等天瑰进到塔塔尔的房内,只看见青兔瘫倒在地,全身都是鞭打的血痕。
塔塔尔坐在床上,背靠着,只动了眼珠,瞄了天瑰一眼。
“汗兄,别打了。”
私藏人犯,是死罪。天瑰知道,塔塔尔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她走到塔塔尔的床前,跪了下去。
塔塔尔不作声,他的眼神只在天瑰身上停留了极短的时间,接着便朝青兔身旁的亲信,阴冷看去。
亲信会过意,举起手上的重锤,用力挥下。
“啪—” 的一声,从天瑰的身後传来。
青兔的右脚断了。
青兔紧咬着塞在口中的白布,从方才到现在,无论是剧疼,还是严刑,他全都挺了过来,哼都不哼一声。
再一声,左脚也断了。
天瑰跪在地上,闭上眼,不忍再听。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青兔只要活着,便有人质的价值,塔塔尔自是不会轻易杀他。可经过武儿别行刺,还有胡胡儿之死,他会极尽所能,在青兔身上发泄自己对独孤文德的恨意。
青兔双腿皆断,被人拖着,靠在墙边,他的双腿失去知觉,全身因为承受过大的痛楚而麻痹。
“汗兄,天瑰求您,放过他吧......” 虽知无用,天瑰还是看着塔塔尔,恳求道。
塔塔尔无情地看着天瑰,他对天瑰在大魏与青兔有过接触一无所知,但多少能猜得出,天瑰应该是与青兔有着交情。
不然也不会为了这个魏人,冒这样大的风险。
而且,这个魏人必定不是一般男子,身子强健,饿了这麽多天都饿不死不说,还加上方才的酷刑,都能撑过,这要换作是常人,早就一命呜呼。
“你与他,是什麽关系?” 塔塔尔的声音沙哑,问话的语气,比过去更显得阴森陡然。
“没有关系,仅是在大魏时,这个人守了我几日。” 塔塔尔身上的寒气,没有动摇天瑰分毫,她没有多说,却也没有隐瞒。
“断了双腿,汗兄就不怕坏了他的价值吗?” 她对於说服塔塔尔,还是抱着最後一点希望,“若是在我北耳弥为俘虏,皆会断手断脚,只怕日後无人要再来投诚了。”
天瑰的话,像是一束光,照过塔塔尔的眼前,停在了青兔的身上。
塔塔尔看了天瑰,又看了看青兔,“你看上他了?” 他问。
天瑰不语。她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要本汗放过他,可以” 塔塔尔的话中,似是愿意为了天瑰,开出一条缝隙,“可是他要是我北耳弥的人才行”
他说完,指向青兔,
“你,只要答应和天瑰在一起,为我北耳弥效力,本汗就放过你。”
塔塔尔沙哑的气音,把话只说一半,他说了前段,却没说青兔若是拒绝的话,会是如何。天瑰听见,终於转头看向坐在墙边的青兔,是希望他能先答应。
先答应了再说。
青兔蔑视着,他的冷,一点也不逊於塔塔尔。
话,青兔没聋,他听的清清楚楚,只是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就撇过头去。
塔塔尔自傲,哪里受的了这样的羞辱,青兔这样,无异於是火上浇油。天瑰木然,她知道再也无法挽回了......
塔塔尔的眼中,是无法言说的愤怒,“本汗的妹妹你不要,” 他沙哑的气音,满是怒意,令人不寒而栗,
“可本汗还就要了你的种了” 他抓过身旁的侍女,推倒在青兔跟前,“你们,每天换一个女人,给本汗盯着他,不出一个月,本汗要他是我北耳弥人的父亲。”
塔塔尔的话,是什麽意思,不需要再多加解释。
“汗兄......” 天瑰无语,没有想到,塔塔尔竟然会使到这样无耻的做法......
青兔嘴里绑着白布,怒目而视。
塔塔尔的威视和逼迫,是绝对的权力,没有人可以阻止,只能遵从。侍女爬上青兔,在一片静默,众目睽睽之中,上下摆动。
天瑰低下头,用双手摀住了脸,她没有哭出声音,泪水从指缝间流下。
青兔,对不起......和泪水一起流下的,是她的悔恨。
第64章
三天过去了,整整三天,青兔心中所承受的痛苦,没有人可以想像。塔塔尔在他身上烙下的印痕,对一个密探而言,是最大的羞辱。
就像一匹断腿的良驹,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死去。
死亡,反而成了一种解脱。
塔塔尔要青兔的种,这句话,他不是说说而已。就是因为知道青兔一心求死,再撑下去也没几日可活,才使出的卑劣手法。
任谁都能看得出,这场战事,情势对北耳弥十分不利。塔塔尔必须万分小心,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能够牵制住独孤文德的机会。
就算青兔不吃东西,滴水未进,塔塔尔还是让大夫对他灌药,用尽所有可能的方法,延续他的性命。
身子极其虚弱的青兔,双腿皆断,被反绑於地窖,终日任人骑乘。
天瑰虽然没有身在地窖中,亲眼目睹,但这样的身心痛楚,有多折磨,只要是一个人,都能感同身受。
她知道,青兔的自尊被摧毁殆尽,是再也撑不下去了......自己能做的,也就是让他少受些痛苦,如此而已。
“青兔......” 深夜之中,天瑰来到地窖,走近坐在暗处,奄奄一息的青兔。
青兔没有抬头,天瑰的声音,他听得见,可却是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天瑰自己也算是个大夫,可连她都必须承认,青兔的惨样,令人不忍直视。
她走上前,替青兔重新穿好,**的衬裤。
即使是在黑暗中,天瑰还是能感觉出,那是一个很年幼,不过十七八岁的身子。
青兔总算抬起了头,他一双肿胀的眼睛,看着天瑰,嘴中还绑着一团白布。看见这样的他,天瑰忍着哭意,替他松了双手,还有取出嘴中的白布。
青兔没有反抗,也没有求死,只是茫茫地望着天瑰,生无可恋,他是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已然模糊。
皇上......在漆黑无色的地窖中,青兔看着眼前的天瑰,一声一声,喃喃唤道。他的呼唤,是那样真诚,宛若大魏皇帝独孤文德,真的就身在他的眼前。
“青兔,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你的皇上了.......”
天瑰的眼泪,再无法忍,她压抑着哭声,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
没有烛火,地窖中唯一得见的光亮,是月光,还有青兔一心期盼的觉悟。
天瑰把药丸塞进青兔的嘴中。
青兔牙一咬,一点犹豫也没有,直接咽下。
“青兔,是我害了你,你心里若是恨,就恨我吧.......” 毒药发作的快,天瑰看着他迷茫的双眼,沉痛地说。
“你还有没有什麽话,或是有什麽是我可以替你做的......” 她握住青兔本该温热的双手。
天瑰在黑暗中,勉强看得出他的轮廓,临死之际,青兔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可是眼神,却是愈发光辉,皎洁如月。
“转禀皇上......” 青兔的声音,终於传来。
他的身体,已逐渐冰凉。
“来生,青兔还想做一个魏人,” 原来他说话的语气,是那样稚气,那样纯真,
“但这一回,不想做密探了,想一直留在皇上的身旁......”
青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最後一次,眨了双眼。
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天瑰再也无法忍住,紧紧握住青兔的手,任着泪水滴落在他身上。
她放声而泣,送他离去。
※※※※※※※※※※※※※※※※※※※※
没几个字,但竟然写到哭......抱歉
第65章
赵承与柴又,大军列阵,大魏与北耳弥,隔着一条新罗河,对峙而视。
北耳弥的十万大军,按着塔塔尔所说,摆开了阵,采取守势,只要是能渡河的地方,柴又都布下重兵,只要大魏一上岸,便予以迎头痛击。
新罗河的河道宽广,水流湍急,柴又只要稳住,不自乱阵脚,赵承是只能乾瞪着眼,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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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僵持不下。
赵承试了多次,可都是碍於新罗河湍急的水流,无法顺利渡河。还在苦思之际,就收到了後方文德送来的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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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军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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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九 子时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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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军渡河
这些是密报上的头几个字,後面写的,是对於怎麽渡河,文德所下的命令。
原来,皇上都已经想到了......赵承仔细读完,在心中不禁佩服叹道。
这场仗,文德筹谋已久,且思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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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看过赵承计画进攻的路线,早想到会在新罗河,遭遇到北耳弥的顽强抵抗。她站在新罗河的上游,综观全局。
只要破了柴又,塔兰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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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罗河,绵延数百里,柴又为了要在河面开阔,地势低缓之处,迎击渡河的赵承,他被迫将十万大军,拆散各处,驻於各渡口。
北耳弥因此无法全力合击,发挥兵力上的优势。
只要能够堵了水流,赵承主力集结,瞄准柴又的大营攻去,便能大破北耳弥。
文德的两万兵力,虽是在後压阵,但却一点也没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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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万人,连夜制了几万的沙包,在文德的号令下,隔着日子,分批投入至新罗河的上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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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使计画顺利,她命赵承还是维持攻势,以分散柴又的注意。
除了进攻,另外还让数百兵士,乘着小船,顺流而下,对着柴又所部,叫嚣挑衅。
水位不断降低,柴又不是没有发现,可赵承於四处尝试渡河,发动攻击,他光是防守,已是疲於奔命,也无闲暇之力去顾及其他。
何况,柴又一点也不知道,大魏一方,竟有御驾亲征的两万大军,在後压阵。
文德的兵马,悄然无息。
除了是凭藉多年带兵的经验,另外更为重要的,就是此次发兵,她早已与北耳弥的几个边落部族,事先取得共识。
北耳弥的昆仑汗,是由几个大部落的长老所共同推举,而後世袭所得。
现在的昆仑汗,塔塔尔,他便是以塔兰为名的这支强大部族,第十一位的昆仑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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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塔塔尔对周遭几个较为弱小的部族,蛮横欺凌,索取无度,这些部族长老,心中早有怨恨反意,只是碍於塔兰的强大和威势,才选择隐忍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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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连横各方势力,文德暗中经营联系,就是为了能够一举将塔塔尔击溃在地。
塔兰方面,塔塔尔伤重丶左贤王胡胡儿已死的消息传出,情势丕变。
独孤文德和塔塔尔,两个人都不是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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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部族决定,在战况尚未明朗前,先不要轻举妄动,静在一旁观看态势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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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承进击的前几个时辰,文德不声不响,将上万的沙包,全部投放完成。
湍急的水流,瞬时减去一半。可因为是晚上,柴又没有察觉。
()
赵承和将士们一同,副将们全都聚在他的身旁,蓄势待发。
子时正刻,赵承一声令下,於新罗河的河道渡口处,大魏全军而起,朝右贤王柴又的大营,鸣鼓而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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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渡河,是犯了兵法上的大忌,若对地形和河性没有十足的把握,是断然不可能采取如此冒险的作法。
杀声震天,由於新罗河的水位在一夕之间又降得更低,大魏的将士迅速渡河,由主帅赵承亲自领头,杀向北耳弥的阵营。
“右贤王,不好了,大魏攻来了!” 北耳弥的副将,连忙向柴又通报道。
谁想的到,赵承竟会在夜晚渡河突袭,柴又於帐中惊醒,仓皇应战。
大魏来犯,柴又的大营燃起营火。在火光映下,柴又一眼就看见了冲在前方,勇猛杀敌的赵承。
“赵承! 你今夜是出不了我柴又的大营! ” 他大喊一声,整好了军,跃上马,迎面而战。
柴又勇猛杀狂,身上又穿着金光的战甲,他挥舞长刀,大声吼着,在鲜红的血光之中,宛若战神。
()
在他的带领下,北耳弥,重新振作士气,倾足全力,围攻赵承。
()
“柴又,你也只会这样乱叫,虚张声势而已,”赵承一面迎战,一面回道,
“若真有胆识,为何一味防守,不敢与我决战?”
赵承沉着气,故意刺激,撑住柴又招招朝他挥来的大柄长刀。
()
()
“你等着,等我军全数归来,本王要拿你赵承的项上人头,祭我北耳弥的军旗!” 柴又狠狠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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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又所想,赵承清楚。
()
等到四散各处的北耳弥军,全数回防柴又大营,到时反倒是瓮中捉鼈,对大魏是绝对不利。
虽然是深夜,可遥远处,似是北耳弥的军旗,柴又已能够隐约得见。
()
“赵承,你完了!”一见此状,柴又精神大振,他大吼一声,朝着赵承奋力砍去。
赵承闪过。
就在此时,一支箭擦过赵承的眼角旁,直直射在柴又的脸上。
()
()
“赵承!快杀了他!”
这个声音,乾净果决,与周围低沉的深吼,截然不同,赵承不需要怀疑,就是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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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怎麽可能给柴又翻身的机会,赵承一渡河,她就领着两万兵力,迅速从後方压上。
她骑在马上,话音刚落,对着柴又脸上,又是一箭。
柴又捂着脸,没有呻吟,虽然挺住,可他脸上插着箭矢,看不到前方。
赵承眼色一暗,挑起腰,对着柴又的脖子,举剑一划。下手之准,剑锋之锐利,彷佛没有砍中任何东西。
()
御驾亲临,大魏士气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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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又的头颅,被悬挂於大营之口。而大营之上扬着的,已是魏字军旗。
北耳弥那些,四散各处的所剩之兵,见主帅已死,军心涣散,像是一盘散沙,四处窜逃,胡乱攻击。
胜负已定,赵承和文德,好整以暇,回头迎击,轻易决之。
()
塔塔尔没了兵马,大魏一方与塔兰之间,再无其他阻碍。
此役,可说是大魏与北耳弥之间,三百多年来,最重要的气势转折。
大魏过去,虽然与北耳弥交锋不断,可还从来没有像这回般,大军开拔,兵临至塔兰的城下。
对北耳弥而言,新罗河是最重要,也是最後的一条防线。若是柴又没有战败,继续死守,与大魏还是势均力敌,如塔塔尔所想,是能相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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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夜之间,北耳弥的十万大军,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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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息传进塔塔尔的耳里,他沉痛的闭上了眼。
没了骁勇善战的左右贤王,他心知自此之後,北耳弥是再无馀力,阻挡大魏的进犯。
“把那个魏人的尸体,还有那几个女人带过来。” 塔塔尔已能勉强走动,他下了床,对着护卫说道。
他绝对不会让大魏,就这样攻下塔兰,就算是要败,塔塔尔也要让独孤文德付出比起她所想的,更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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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新罗河一役,北耳弥全军覆没,大魏的胜势明显。文德趁胜追击,迅击突发,带着八万大军,辗过所到之处,直接杀至塔兰的城下。
此时的塔兰城,只剩数千的老弱伤残,大魏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塔兰。
北耳弥的昆仑汗,塔塔尔,坐在高台的王座上,等着独孤文德的大驾。
()
他饮着酒,神色还是自若,眼神仍是那般鹰狠。
大魏一破城,塔塔尔便下令,让身边所有亲信,拼死护送天瑰出城。
现在,在王宫正殿的,只有他自己,还有地上死去的青兔,以及跪在塔塔尔身边,发颤的两个侍女。
()
这一幕,就是文德踏进塔兰的王宫正殿,视线与塔塔尔四目相交後,所看见的景象。
紫气缠绕於大魏皇帝的身上,她没有带兵,身边只有赵承一个人。
文德第一眼,就看到了青兔。青兔死状凄惨,文德对此心中虽已然有底,可亲眼见到的当下,再深邃的双眼,还是霎时间没了其他的颜色。
()
她走上前,低着头,将青兔一把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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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赵承嗫嚅着,他走在文德身旁,从她的手中,接过青兔。
“小心些,他脚断了。” 文德的话,捏成一团,全哽在喉头。
塔塔尔坐在高台,自上而下,狰狭而视,像是只立於孤石之上,目空一切的草原雄鹰,“独孤文德,人你别急着带走,” 他知道,自己的身後,就是万丈深渊。
此时的塔塔尔,脸上诡异的笑容,以及嘶哑的气音,听上去犹若自地府传来,着实让赵承听的一毛,心里发寒。
()
他狠狠抓住身旁跪着的,其中一个侍女,
()
“这个魏人,宁死不屈,一心求死,他对你如此忠心,本汗自己也是个王,如何能不感动” 他阴冷的笑着,嘴角不舒服的上扬,
“所以,他临死前,本汗让他过足了瘾” 他站起身,抓住身旁抖着的女人,
“她们,” 塔塔尔撇过眼,冷笑一声,看回文德,“这两个女人,本汗让她们都怀上这个魏人的种了。”
文德背对着他,正把青兔交到赵承的手上。
她听见塔塔尔说话,转过身来,终於认真看了眼前的高台。
()
平静如水的眼神,是盛怒的徵兆。
()
“本汗大度,以德报怨,替你魏人留下了种,你不用谢本汗。” 塔塔尔看出她的怒意,一说完,大声笑道。
“你......” 赵承在一旁,气得发抖,要不是怀中抱着青兔,他此刻就会立刻冲上前,将塔塔尔碎尸万段。
青兔的死,对文德来说,是心中很大的痛,塔塔尔所言,留下种,这句话的意思,更加深了她对青兔的歉疚,还有对塔塔尔的恨意。
“那两个人,朕要了。” 文德沉了许久,终於开口,对塔塔尔说道。
这是三百多年来,大魏和北耳弥的君王,第一次於塔兰的正殿之上,彼此对谈。文德的声音很平静,很清澈,恰好与塔塔尔加诸於青兔身上的污浊,形成强烈的对比。
()
塔塔尔摸着自己下巴的胡子,“本汗知道你会要她们,” 文德的要求,他一点也不意外,应该说这本就是他的目的,
“可是,你把本汗害得这样惨,你觉得本汗会把人交给你吗?” 他挑着眉,放肆而笑。
()
文德的耳朵,容不下这样的污秽,一双深邃的眼睛,燃起皇帝的暴怒。她根本懒得废话,只眨了眼,拔出腰间的剑,双脚一蹬,直接冲上高台。
“皇上小心!” 赵承这时才看见,在高台的桌案下方,藏着一把利剑。
()
塔塔尔蔑笑着,抽起桌案下的匕首,指向迎面而来的大魏皇帝,“你越是想要,本汗就越不给你”
说完,他转了手上的剑锋,紧盯着文德的眼神动都没动,就往侍女的肚子上,刺了下去。
侍女的口中,吐出鲜血,倒在地上喘了几声,没了呼吸。
文德赶上,剑朝着塔塔尔而去,塔塔尔伤势未愈,手中的剑被文德使力一挥,“锵”的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
站定後,文德伸手,抱过尚存的另一个女子,护在身後,“朕要杀了你” 文德说,她的剑,就摆在塔塔尔的脖子旁。
()
这一回,塔塔尔手无寸铁,只能任其宰割。他没有闭上眼,直直视着独孤文德。
“且慢” 文德的剑,正挥到一半,不属於殿中的三人,是女子的清脆,传进她的耳里。
身为北耳弥的公主,天瑰实在无法自己逃出,她说服护卫,最後还是选择回到这里,自己从小生长的王宫,与塔兰共生死。
“独孤文德,你想清楚,” 天瑰的情绪,像是个旁观者,像是个出谋划策的军师,
“你知道青兔临死前,说了什麽吗?” 她看了看赵承怀中的青兔,对文德说。
文德还是举剑,没有放下,“说什麽?” 她问,紧盯着塔塔尔。
“青兔说,” 想起青兔,天瑰眼中起了一丝涟漪,但她随即眨眼,涟漪浮过,转瞬即逝,
“说他还想当一个魏人,”
“可这一回不要当密探了,要一直陪在你的身旁。”
()
天瑰没有遗漏一个字,按着青兔的遗愿,转达他想对文德说的话。
“你杀了汗兄,大魏和北耳弥的仇恨,只会更深,” 天瑰看着文德,她知道独孤文德,是一个明理的人, 是可以听得进建言的,不像塔塔尔那般,
“仇恨加剧,意味着永远不会结束的战争,到时会有更多的青兔,这样凄惨的死去。”
说到青兔,天瑰看见,独孤文德指向塔塔尔的剑锋,似乎出现了动摇。
“天瑰,你不需要替本汗说情” 塔塔尔抬着下巴,还是傲视着,“她要杀,就让她杀,我北耳弥有多少人,本汗就不信她杀得完”
“独孤文德,你最好杀了本汗,本汗若是逃过这一回,定会要你尝到,比本汗今日要多十倍,甚至百倍的痛苦。”
()
剽悍凶狠,就是一个北耳弥人的代称,要塔塔尔低头求生,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无视脖子上的利剑,对文德威吓道。
()
“皇上,塔塔尔手段凶残,罪孽深重,您千万不可因为一时的善念,而饶过他的一命” 赵承抱着青兔,大声喊道,他也看出了文德的犹豫。
“天瑰,” 文德的剑,往塔塔尔的脖子上,又靠近了些,“青兔地下有知,若是知道朕没杀了塔塔尔,会怪朕的。”
文德的嗓音,不似方才清澈无浊,覆上一层深色的沙哑,“你口口声声,说到仇恨,可这仇恨,为何要朕来放下?” 她咬着唇,问道天瑰。
她知道天瑰的本性不坏,是个善者,当初她为了混进大魏,对锡安的将士用了投毒之计,可离去之前还是留下方子,医治了所有的人。
()
“塔塔尔的命,朕饶不了,可你,朕可以放过。” 文德吸了口气,对天瑰说道,这是她身为大魏皇帝,最後的仁慈。
“独孤文德,” 天瑰跪下,抬头仰望高台上的文德,
“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胜者,才有放下仇恨的权力。” 她对双眼满是炯炯之火的文德,静静地说。
唯有胜者,才有放下仇恨的权力......这句话说得多好,一个最好的谋士,不需要挥舞利剑,只靠着舌头,一句话,便可以左右生死。
赵承一听,闭上了眼。他知道依皇上的性子,塔塔尔脖子上的这一刀,是挥不下去了。
岂料,天瑰的诚心,打动了大魏,却没感化她的汗兄。
塔塔尔见天瑰跪了,大怒一声,
()
“天瑰,别给她跪,不就是一死,本汗无惧,本汗不要她的施舍。” 说完,朝着文德的剑刃,伸长脖子撞了上去。
文德眼快,即使塔塔尔突然朝的剑锋撞来,她要闪,还是可以闪过。但文德最後,还是没有移动握剑的手,任凭塔塔尔喷出的鲜血,洒溅其上。
()
北耳弥的昆仑汗,他从武儿别的手中逃过,可命再硬,也活不过这回了。
赵承仰头,诚挚感谢上天,没有给塔塔尔一条活路。
()
“天瑰,不要怪朕,” 文德上前,砍下了塔塔尔的人头,“让你的汗兄活着,对大魏跟北耳弥而言,才是结仇的开始。” 她淡然道。
()
她弯**,取过塔塔尔的人头,看了身旁的女子,“这个人,朕要带回大魏。”
“朕可以让你当北耳弥新的大汗,” 文德走下高台,对天瑰说,
“你方才说要放下仇恨,朕等着,只要你能放下,朕或许也可以。” 文德的话音,恢复了轻柔,落在天瑰的耳旁。
()
“另外,朕要跟你要回,锡安以北两百里的天陵四郡。”
文德说的天陵四郡,是多年以前,老昆仑汗从大魏手中夺走的,一共四郡,共有二十馀座城池。
天瑰起身,点点头。
“恩” 人杀了,地也要了回来,文德没再多言,看了赵承一眼,步出塔兰的正殿。赵城抱着青兔,跟在她的身後。
()
大魏的八万雄兵,在塔兰留了几日。
打了胜仗,文德和赵承没有松懈,他们抓紧时间,把附近的地形全摸了透,待大军休养歇息,回复精力後,才领兵返回锡安。
()
[第三卷完] ()
※※※※※※※※※※※※※※※※※※※※
[第三卷完] 鞠躬 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第四卷应该不太会有北耳弥的描写,几乎都会是三人之间情感的铺陈,还有朝宣的野心。
第67章 孩子 (一)
大凉城,大雨滂沱。
夜已深,街道上早就没了人声,只有几个值夜巡守的将士,沿街视察,来回走动。与城中几盏微弱的灯火,互相映照的,是雨水嘈切落下,所形成的的清脆响声。
()
越是这样的夜,越能显得出,夜晚的大凉,是多麽安沉静谧。
()
大凉城如此,人的心,也是如此。
看不见月亮的夜,大魏皇帝独孤文德,还在雨中疾驰快马,她只身一人,刻意比军报上所写的时期,提早了两日,回到大凉。
皇帝心中的急切,停在安康府的大门前,她跃下了马,没让人通传,一个人轻步走进院中。她淋了几日大雨,身上的戎服没来得及换,全身都是湿的。
天已三更,早已是安置的时辰,可文德抬眼望去,安康的房内,还是亮着。
()
穿过了院,文德先看到了门外的沉香,用眼神给了个暗示,让她退下。
文德悄声,往房门内探进了头。
风大雨大,所以安康房内的窗户,是掩上的。安康,一个人坐在妆台前,她背对着门,像是在沉思,没有看见文德。
安康的长发,自然落及腰侧,她的头发,和文德一样,细致柔软。妆台上放着的,是装着玉戒的木盒。
文德很喜欢这样,待在一旁,安静看着安康的背影。
()
()
站在安康的身後,欣赏着她,这是文德还年少,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有的目光。
()
“安康” 文德轻声唤道。
院中的雨声很大,安康凝神专注,像是没听见。
文德笑了笑,又唤了一声。安康听见了,她转过身,看向门外。
文德......安康站起身,是愣住。
塔塔尔已死,大魏胜利的军报,安康很早就收到,但文德会提前回来,她是没想到。
()
“原是後日,才回的大凉,” 文德一身湿,没敢进房,见安康没说话,站在房门外,对她说道。
“恩,你的军报,本宫收到了。” 安康轻声应着。她迎上前,走向文德,文德的视线也盯着她。
“可朕想想,还是提前,赶......” 文德説话,安康听着,还没说完,安康走到门外,什麽话都没说,就直接吻住了她。
()
“安康,朕全身都是湿的......” 安康的唇,带着一阵清风,很香,是刚沐浴。文德担心会污了她,挣脱了吻,将她轻轻推开了些。
()
安康皱了眉,“过来” 只短短两个字,拉住文德胸前的系带,再次覆上。
她轻皱的眉,不是觉得文德不解风情,而是不满意自己方才的吻,竟然让文德找到空隙,开口说话。
两人在房门外,再几步便是院内,这个吻,安康相念已久。
这一回,她封的彻彻底底,在文德的怀中,倾诉自己所有的思念,是每一个大魏女子,对着自沙场上归来,身穿戎服的的爱人,都会有的浓意深情。
文德连日策马,就是为了尽早见到她。安康......文德的舌尖,没有闪避,她将安康紧紧缠绕,将内心的情意全部传达给她。
两个人,都没有保留。
()
()
沉香守在不远处,她低下头,看着院中斜映,相搂紧拥的深影,浮出了笑容,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
“那个戒指,朕帮你带上吧”
文德抚弄着她的耳朵,一双深邃的双眼,看向安康妆台上放的木盒,不只眼睛,连话里都是绵延无尽的柔情。
安康轻轻摇了头,“都湿成这样,还想这些,先泡热水” 她摸着文德湿透了的长发,对她命令道。
也不容文德有异议,她知道沉香就在附近,随即转过头,找到了她,“沉香,去备热水,还有热一壶姜茶。”
沉香没有回覆,也无须回覆,她稍微行了礼,就往浴池走去。
“你要沉香侍候你,还是本宫?”
()
安康的指尖,顺着文德的耳颈滑过,轻捏着她的下巴。
沐浴过後的安康,卸下锦衣华服,女子纯粹的香气,胜过世间所有美酒,只一闻,便足以使人心醉。
才刚从战场中归来,年轻的皇帝,被她一勾,压不住心中的一江春水,
“今晚除了你,朕不想见到别人。” 文德倾心看着,动情说道。
()
难得的撩人,安康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
“笑什麽?” 文德不解,她不知道自己的话,对安康而言,有多强烈。
安康还是笑着,“没什麽”文德全身湿的太透,不能再说,她转过身,一个略为强硬的眼神,就把文德带到了浴池。
()
沐浴过後,安康先逼着文德喝下沉香送上的姜茶。
()
文德皱着眉,“喂朕?” 她没有接过,反而先是抬眼问道。
()
“可以” 安康取过汤匙,把姜茶倒在碗里,吹一吹,摆在文德眼前。
用手喂......文德看着眼前的汤匙,眨了眨眼。可安康似乎没有会过意,文德看了她,叹了口气,也不要安康喂了,取过汤匙,一口喝下。
()
“烫” 她眉头皱得更紧,把碗推开。
这哪里会是烫......安康无语,拿起碗,自己试了一口,“热姜茶暖身子,本宫若是......” 她说不下去,撇过头,
“总之你得自己喝” 安康起身,把碗放在一旁。
文德拉住她,“知道了,别生气,朕喝就是。”
()
她一瞬间没了方才撒娇的语气,拿起还冒着热气的碗,捏着眉,一口一口就往嘴里送。
()
喝完,把碗往桌上一放,可另一手,还是拉着安康。
“安康......” 文德轻声唤道。
今夜,对文德而言,至关重要,有一件她挂心已久的事情,一定要去完成。
文德的心思,文德的语气,安康全都了若指掌,她甚至不需要猜,就知道文德想做什麽。
安康的一颗心跳动着,她怕惊动文德,想忍,却是怎麽也忍不下来。
文德打开妆台上的木盒,取出玉戒,
()
“你说过,等朕回来,要亲自替你戴上......”
()
房里只剩下床边的烛火,微光摇曳,文德牵起安康的左手,将玉戒戴上。
()
文德戴的,是无名指。
()
安康哭了。
禾昌过世时,曾经警告过她,爱上文德,会有多辛苦。
这些年,皇后贤德,文德念情,与皇后之间,算得上是互相敬爱。
安康很想接受文德的心意,恨不得真的与她成婚,可是偏偏她不行,她也做不到。
“文德,这只手指,不是本宫可以戴的。”
安康伸手,把心一狠,脱了玉戒,在右手的无名指,重新戴上。
文德看着她,明白她的意思,就算自己是皇帝,她也娶不了安康,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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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不怨你,本宫不在意位分,和你一起,是本宫自己选的。” 安康把玉戒戴好後,轻轻吻了一下。
“你今日能赶回来,这份心意,对本宫来说,已是足够。”
安康摸着文德的脸,还有她散落在耳际的长发,温柔地说道。
“安康......” 文德说不出话,只能轻拥着安康,在她耳边,唤着她的名字。
“本宫答应你,只要本宫在一日,这枚玉戒,便与本宫在一日,绝不会再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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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间房内,文德与安康有过太多的缠绵与柔情,安康的坚强,文德见过很多次,她不忍,也心疼。
安康要的,只是文德爱她,用心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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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朕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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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从来没有这麽想要过,她放了手上的木盒,弯腰一揽,直接就把安康抱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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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被文德压在身下,胸口起伏,发出一声声地,柔声低吟。
她的玉体,凝脂透亮,就像莲叶上的荷包,被文德一层一层地,向外拨开。
文德的舌尖,挑过安康身上每一处的渴望,安康的意识,如陷进了流沙般,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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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庭金光,微微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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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想要的,不只是文德。映着霞意的女子,再受不住,
“文德,本宫也,也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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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拱起腰,将女子身上,最私密的一扇叶门,完全敞开於文德的眼前。
皇帝与长公主,姑母与侄儿,是同宗族间,不受世人所接受的爱恋。不似皇后,安康的浓意长情,只有在这张床上,能够释放。
文德稍微使力,压住她,轻轻来回,薄衣上溅着的,是安康对她,无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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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御驾亲征,塔兰大捷,还杀了昆仑汗塔塔尔,这是大魏史上,对北耳弥作战,从未取过的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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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皇上此次亲征,一举夺回大魏北方,失去已久的天陵四郡。
整个宫里,朝臣百官,全都站在大凉的城门外,恭迎皇上的圣驾回宫。
领着众臣,站在最前面的,是大魏皇后,尹续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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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后身後,是长公主独孤安康。再一旁,才是敬王独孤文礼,以及他过继给文德的长子,新封的成王,独孤朝宣。
朝宣才将满十岁,这是他第一次,以一个封王的身分,站在前头。这第一回,便是这样壮阔的场景,朝宣的内心不免激动,澎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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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百双眼睛的引颈期盼下,大魏第二十四世皇帝,独孤文德,骑在马上,她穿着整套的朝服,英姿焕发,领着五万亲兵,还有一干武将,返抵大凉。
“臣妾续卿,恭迎皇上回宫。”
一见文德,续卿单膝跪着,低下头,对马上的文德,恭敬说道。
文礼同样跪着,只是他偷偷仰起头,看着文德,眼中全是敬佩和喜悦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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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宣看父亲跪了,也跟着跪。
安康静静站在一旁,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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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恭迎皇上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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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皇后和敬王成王之後,众臣皆跪,齐声说道。
“众卿请起” 文德骑在马上,俾倪而视,对着眼前的众人,她的平静,还是一如以往。
文德下了马,扶起皇后,在众臣的注视下,一同回宫。
这是一个值得被记载於史册上的画面,元隆八年,北耳弥已不再是大魏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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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二十六岁的独孤文德,立於大魏政治权力的最顶峰,自此之後,在朝堂之上,她的眼神,再无须有任何的顾忌。
这一晚,礼部在宫中精心筹备了庆祝大胜的宴席,前来参加的每一个臣子,不管平时是不是对盘,或是归属哪个阵营,都是一见人就举杯,喝了个通彻畅快。
文德和续卿,简单和所有人饮过後,便在正殿内,与几个亲近的大臣,以及此次有功的武将,围坐在一块,闲聊些家常。
丞相尹国公,姜太师,和他的儿子御史大夫姜玗祥,自然是在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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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立了头等大功的镇北大将军赵承,与他的夫人上官荻,还有张钦,也都是座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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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们,就是文礼,还有皇后。
原本文德想让安康一起,可安康想都没想,便一句话拒绝了。
“你宴众臣,是以皇帝之尊,主持的私宴。本宫若在,名不正言不顺,看在他们眼里,怕是要落个干政之名。” 她是这样回道文德的。
越是这样盛大的宴席,安康越是小心,她只在宫里待了一会儿,便带着沉香,先行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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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殿内,大夥不论老少,也不管身分地位的高低,早就互敬着酒,聊了开来。毕竟,要不是这次大捷,平日里每个人都忙,有的还都不在大凉,也实在没有机会,可以这样聚聚。
文德的第一杯酒,就举到丞相尹国公的面前,“今日宴席,这第一杯,该敬丞相大人。” 她看着尹国公,双手举杯,有礼说道。
文德的话,说的是理,她不在宫里的期间,尹国公劳心费神,操持着繁杂的政事,确实是十分辛苦。
丞相的付出,众人都看在眼里,皆点头,跟着举杯。
“皇上的话,臣不敢当,” 尹国公喝下眼前的酒,“只是老臣应该做的。” 他连忙道。
尹国公这样的官场历练,他怎会不明白,皇上这样说,是因为当着自己的女儿,皇后面前的缘故。
她是刻意在众臣面前,给足尹家,和皇后的面子。
只见每一个人,都乾脆的喝光手上的酒,唯独赵承的夫人,上官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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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着酒杯,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夫人,怎麽了?” 赵承坐在她旁边,关心问道。
续卿见状,起身走到上官荻的身旁,替她取走酒杯,“是本宫疏忽,上官大人不能饮酒。” 她换上了清茶,放在上官荻的眼前,微笑说道。
赵承看着她的杯里的清茶,晃神许久,终於张开口,会意过来。
“夫人你怀上了?!” 他睁大圆圆的双眼,吃惊问道。
续卿听了,在旁不语,抿嘴笑了笑。
()
()
“恩,是怀上了。” 上官荻双颊扶出羞红之色,向尹国公补上方才没敬的那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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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承虽然会打仗,可对於自己的夫人,可真是够迟钝的了,这不应该,众人同声谴责。
“赵承,你这样说不过去,” 说话的是早就喝醉的文礼,
“连自己夫人怀了身孕都全然不知,该罚!” 他把酒杯拿到赵承眼前,是要他罚杯。
赵承的酒杯是空的,续卿取过,替他斟满。
这一幕,赵承感动的看着,“臣此生,能够饮到皇后亲斟的一杯酒,也算是值了。” 他举起,先敬了皇上和皇后,一口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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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敬你的夫人,不是敬朕。” 文德无奈笑着,只能跟着他喝。
“皇上,您这样说没用,他就是这副样子,” 上官荻也笑了,她扶着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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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头呆脑,傻愣傻愣。” 说完,还补上一句。
听到这句,大夥看着赵承,全都笑歪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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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知道了?” 文德抓了空档,撇过头,低声问道续卿。
“恩” 续卿微微颔首,“上官大人前几日便派人告知本宫,可本宫一时忘了,这酒,才没先让人替她换过。”
文德直盯着她,是在思索。
“你哪是忘了,” 续卿如何细心,文德清楚,她抬了眉毛,那般坏笑,是那个有点邪气的文德,
“是你们二人说好,要在这里,给赵承一个惊喜的吧。” 她靠在续卿的耳边,轻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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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看了看她,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酒过三巡,尹国公和姜太师两位老臣,年纪大了,禁不住这样喝,整张脸全是红的,已是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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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向文德说了几句话,在周遭的搀扶下,便拱手告退。姜玗祥陪着父亲,也跟着离席。
席间剩下的,除了上官荻,也都醉得差不多了。
续卿看文德喝的连脖子都红了,不想她太逞强,起身想去换壶新酒。
上官荻看见,跟着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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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的事情,赵承再迟钝,也明白其严重性,他守口如瓶,没有和第二个人提过。
上官荻是自己察觉的,皇上看长公主的眼神,太明显了,瞒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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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荻自己,也算是个过来人,赵承过去,心思并没有放在她的身上,所以皇后的心境,上官荻自然是能够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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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赵承外面还没别的女人,想到这点,上官荻的心就更紧了。
“上官大人,何事?” 续卿见她跟着自己,应是有事,离了正殿便开口问道。
“皇后是要换壶,较为不烈的酒吗?” 上官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先反问了她。
任谁都看的出来,皇上醉了,而且她不胜酒力,再喝下去,恐怕是要茫了。
续卿点头,“夜已深,虽是大喜,但再这样喝下去,怕是不好。” 她没有把换酒的事情,说到文德身上。
是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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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皇后的注意,她的心思,全是皇上。
如此贤德,上官荻看着,心整个揪住,“方才,见皇上和皇后有说有笑,感情甚笃,很是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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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荻也是个直爽的人,她知道这些话不好说,但同样是为人正妻,上官荻觉得,还是应该要让皇后知道,有人是站在她的身旁,
“不过,夫妻之间相处,着实不易,臣和赵承就是如此,平日里皇后若是心里有什麽,想要找人倾诉的,尽管找臣,臣一定会替皇后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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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话锋一转,往重心切入。
上官荻话中所言,是什麽意思,续卿是明白人,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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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走到一起,举案白首,也是缘分,有时也不需太追究,免得伤了情分。” 她微笑着,轻声回道。
“皇后,依臣看,您或许可以主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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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子妄自谈论皇上,是大忌,上官荻压住声音,稍微往皇后靠近了些,她话说到此处,不能再往下说了。
上官荻的话,实是突然,续卿闻言,不自觉地将手上的酒壶握紧了些。
()
()
“上官大人的心意,本宫谢过。” 续卿除了答谢,没有多说什麽。
等她和上官荻换好了酒,回到正殿时,续卿知道这壶酒,自己是白换了。
文德趴在桌案上,已经睡了过去。
“上官大人,你们自便,本宫先扶皇上回房。”
续卿转头,看了一眼上官荻,把酒壶交到她的手上,然後把霜月和琉璃唤了过来,把文德带回了寝殿。
何止是脖子,文德全身都发红了,明明没喝多少......琉璃看在眼里,忍不住轻笑,和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
对着琉璃,续卿稍微放松了些,她也无奈地笑笑。
“你们也早先安置,其他交给本宫” 把文德扶到床上後,续卿对着二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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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和霜月,依着皇后之令,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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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耳边没了嘈杂的人声,续卿看着床上的文德,走上前去,坐在她的身旁。
主动吗......
续卿的指尖,抚着文德额上柔细的发丝,看她一身酒气,睡得这样深沉,续卿的脑中霎时想起,方才上官荻说过的话。
上官荻说的没错,这麽多年了,是也该由自己,主动一回。续卿看着文德许久,而後起身,熄下了房内所有的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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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节一直被冻结,是不是被盯上了qq
第70章
续卿逐渐习惯房里的黑暗,她走上前,视线搜寻到床上的文德。
皇帝的寝殿,是一片深墨色的宁静,续卿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双眼依稀可以辨认出,她脸上的轮廓。
“文德” 她轻喊了一声。
琴瑟潇湘,分别已久,在续卿在心中,这是她不知盼的多深,文德平安归来的夜。
方才在宴席中,续卿曾想过,究竟文德会不会为了陪着自己,而撑着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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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心情,如洞房花烛,为了那此生唯一的一夜温存,终究是不能喝得太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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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文德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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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些许不满的眼神,续卿同样上了床,她靠在文德的怀里,感受着她的呼吸,还有因为呼吸,胸口所生的每一次起伏。
细致华发,软玉温香,还有自己只要一抬起头,便能轻易覆上的双唇......续卿从她怀中而起,撑起身子,看着身下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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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续卿抚着她的额头,在心里唤着,凝视许久,然後轻轻吻上了她。
这个吻,很轻,如点水般掠过,没有在文德的唇上,留下一点的痕迹。
续卿的思念,宛若一汪深静的池水,即使流动起来,也是无声。
这一夜,是属於续卿,她在文德的面前,解下了自己的上身。
()
微低着自己,将自尊摆在文德的唇上,来回摩娑。
寝殿虽是深暗,什麽也看不见,可续卿的眼中,却是情愫闪转,潋滟暗生。
文德反射性的,抿了一下双唇。
阿— 续卿咽住了声。
只这一抿,她僵直了背脊,双手颤抖,全身窜过一阵酥麻。
文德......喘过气,回复镇定後,续卿的指尖,捏著身下文德的下巴,微微抬起,凝視著她的双唇。
良久,续卿像是下了决定,她挺直了腰,压低身子,稍微使力,将自己放入文德唇内。
续卿在上方,文德的湿软温热,将她完全包覆。她将文德轻拥入怀,她的额头,抵着文德原本睡着的枕,覆在文德的身上,上下微动。
文德的舌尖,由於她的动作,来回滑过。
这是文德的床,这里,还没有安康的味道。
()
内心深处期盼已久的欲望,还有情爱所带来的刺激,两者相缠,在续卿的体内窜烧,她不自觉地,轻轻喊出了声。
震动之中,文德微睁开了眼。
续卿愕然,停了动作。她望着文德朦胧的双眼,脸颊两旁窜上的大片刺红,是女子的羞怯。
她立刻遮住自己的胸前。
“安康?”
望着眼前袒露的女子,暗夜之中,又还在醉着,文德喊的是安康的名字。
()
()
听见文德口中唤出的女子,续轻放下了手,她的羞怯,瞬时化为一阵羞耻。
明明房里已是一片漆黑,可续卿觉得自己的眼前,却是被人硬是涂上一层更深的墨料。
这声轻唤,还听得出是带了情,续卿低着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
()
是在笑自己。
这般羞辱,和直接被搁在绞刑台上,受人狠狠鞭苔,有什麽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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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
续卿闭上了眼,在文德的耳旁,轻声说道。除了这句,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说什麽。
倒是听话,文德只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
续卿坐起身,系上自己的外衣。
她还没将衣服穿好,文德的手,就将她一把抱住,拥在怀中。
文德什麽也没说,就这样抱着她,睡了过去。
抱得很紧,完全是紧贴着。
()
续卿半裸,窝在文德的胸怀里,无法动作,一颗心跳动的飞快。她穿不了衣,只能伸手,拉了一旁的被子,稍微盖住自己。
文德的手,拥在续卿的胸前,躺在文德的怀里,仅是一个呼吸,续卿的娇柔,就能轻易碰触到她。
安康......那声轻唤,又出现在续卿的耳旁。
()
她知道,文德是把自己当作了长公主,才这样对待。
不然长公主的床上,还有被中,也不会满满的全部,都是文德......
续卿的心,早已麻痹,不会痛了。此时的她,还能够感觉到的,是这太多年下来,身心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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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累,是因为她发现,直到现在,此时的当下,自己竟然都还没有放下文德。
明明文德的温柔,给的不是自己,可续卿的身体,还是在文德的怀中,有了反应。她的**,还是不争气的湿了。
深沉的绝望,来自无须言明的事实,她转过身,将自己面向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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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清秀的侧脸,就在她的眼前,续卿看着她,想着她,双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前。
文德......在文德的怀中,续卿整颗心想的,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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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贴近文德,感受着她一高一低,匀称的呼吸。虽然没有烛光,可是续卿可以想像得出,文德此时睡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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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看她许久,然後闭上眼,咬住下唇,将指尖埋入自己身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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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的体内进去的,不是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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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喘着气,抬起头,本想咬着她,可最後还是用舌尖,轻轻拭了文德的耳後。
“恩......” 文德轻吟一声,将怀中的续卿,又抱紧了些。
长夜漫漫,这一整晚,续卿在文德的怀中,都在想她。宣泄不出的思念,化作一声声的轻声喘息,在文德的耳边,流荡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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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x
()
“皇上,成王来了。” 把文德唤醒的,是琉璃的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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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醒来时,续卿已然起身,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让他先去皇后殿。” 文德坐起,对着门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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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宣已是自身一脉,按礼,是该来问安,文德只是因为自己还没真醒,才让他先去皇后那边,向皇后行礼问安。
琉璃应声,前去传话,之後走回房中,侍候文德净衣理身。
“朕要先沐浴。” 她沉声对琉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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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洗净更衣後,文德这才起了精神,她穿上朝服,踏出正殿。
不过,文德才踏出正殿没几步,远远就看见了柳远。柳远的神色,像是有事,手上还拿着书册,文德大概猜得出,是来找自己的。
()
“何事?” 文德走到他的身前,一把扶住正要行礼的他,直接问道。
柳远是为了当日,皇后晕厥之事,而来向文德禀报。
皇后晕厥,知晓此事的除了柳远,只有安康和文礼。由於另外的两人都没说,所以文德是还不知情。
“晕了?” 听了柳远所述,文德很是吃惊。
“皇后是听见了皇上亲征的消息,一时心急,才晕了过去。” 柳远向她解释道,
“晕过事小,皇后是急火攻心,喝了药,也就没事了。”
文德铮铮地看着有柳远,没有放过他说的每一个字。文德从小到大,还没对柳远流露过这麽严肃的目光。
“微臣替皇后把过脉後,发觉皇后的胞宫,有些出血。” 柳远明白她的心情,一语将皇后的病状点出,沉沉说道。
()
“胞宫出血?!” 文德不解,她重复了一次,“皇后没有与男子亲近,为何胞宫会出血?”
她的眼中,除了急切,还有旁人所无法察觉出的,一丝忧患。
“皇上,您先别急,” 柳远见文德脸色不对,怕是误会了,连忙用话按住了她。
“女子的胞宫出血,不一定是与男子亲近之故。” 柳远边说,边拿起手上的医书,医书早就翻好了页。
()
()
“有时也会因为,长久下来的忧思过度,或是过於劳累,进而内里失调所致。” 他指着医书,照着上面所说,对文德说道。
()
文德凝神看着上面所写,後来乾脆自己取过,认真翻看。
()
“微臣来见皇上前,看过内官的记档,皇后这一年多来,潮期混乱,且......” 柳远迟疑,他皱起花白的眉头,看向文德。
“太医,有话就说。” 文德原本听着,见他不说话,抬起头。
“皇上似乎,久未与皇后欢好。”
柳远吸了口气,把话直说,“依微臣看,这或许才是皇后胞宫出血,最为主要的原因。”
话已出口,可然而,出乎柳远的意料,文德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太多的惊讶之色。
“既然皇后身子失调,太医开药了吗?” 她阖上医书,镇定地问。
()
“开过了,这些日子,都让皇后按时喝下。” 柳远说,
“不过,在禀报皇上之前,臣只敢跟皇后说是调养身子。臣问了皇后身边的宫女霜月,据她所回,皇后似乎觉得没有必要,所以并没有认真喝药。”
“朕知道了。” 文德把柳远的医书交还给他,只是声音还是沉着。
“你先下去,就照着之前的话说是调养,还是按时给皇后开药把脉,剩下的交给朕。”
她聚着双眼,认真看到柳远说,那般夺人的目光,把柳远的老迈的眼睛都快看穿了。
“记住,不得和任何人提起。” 事关皇后的声誉,文德虽然对柳远很信任,但临走前,还是不忘叮嘱。
“皇上放心,臣知道轻重。” 柳远拱手说道。
“恩,下去吧。” 文德勉强笑了笑,扶着柳远走下台阶。
()
等柳远走後,琉璃走近了她,“皇上,轿子已备妥。” 她看了看台阶下方,对文德说。
“不了,朕用走的。” 文德摆了摆手,她连看都没看琉璃,长发一挥,就往皇后殿走去。()
第71章
用走的,总是比坐轿来的慢上许多,文德以为自己到皇后殿时,朝宣大概早不在了。却不想,不但还在,而且朝宣的身旁,还多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
尹思衍,礼部侍郎,二十岁。他的祖父,是丞相尹国公的亲弟弟。
由於尹国公只有续卿一个女儿,弟弟一脉也是二女,为了留下尹氏之後,尹思衍是尹氏自外寻来,并非亲生。
“臣尹思衍,拜见皇上。” 在皇后殿的宣室内,尹思衍一见文德,立马站起身,行过大礼。
“尹侍郎,不必多礼。” 论亲疏,尹思衍也算是文德的侄儿,她缓了缓双颊,对他说道。
()
“儿臣向姑皇父请安。” 朝宣见了文德,也是躬身。
对於这两个人,文德的眼神只是稍微停留,她向朝宣点点头,但眼中看去的,是站在朝宣身後的,皇后尹续卿。
()
尹思衍,续卿与他虽是同宗,但并不熟悉。因此,对於朝宣何时与尹思衍交好,两人之间忘年的交情,续卿也是至今日,他们一同前来,才略有所知。
续卿察觉到文德的目光,没有接过,“朝宣,还吃点心吗” 她倾身,问道行完礼坐在一旁,年幼的朝宣。
“吃,母后殿中的点心实在好吃。” 朝宣笑着,手上拿起桌上最後一个的糕点。
文德不在宫中的这几个月,朝宣依礼,每日都来向续卿问安,与续卿之间,倒是不见生分。
竟是连一个都不留给她......文德眨眼。
续卿把空盘取过,走到文德身旁,她的身上,淡雅清香,也是一早才刚沐过的浴,
“用过早膳了吗 若是还没,臣妾让膳房多备点。” 她轻声问,但一双眼睛还是避过,没有看着她。
“不了,朕没胃口。” 文德勉强地说了话。
听见文德这样说,续卿总算抬了正眼,看她良久,“还要早朝,多少吃点吧。” 把空盘递给门外的霜月前,续卿说。
语气中,听得出一缕无奈地轻叹。
朝宣年幼单纯,不懂得大人之间,这些眼色与话中所代表的意义。可尹思衍不同,他眼瞧着皇上与皇后之间,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
()
他在旁,默不作声地观看着。
待霜月将做好的糕点送上後,文德看朝宣依旧是吃的开怀,一手一个抓着往嘴中送,忍不住笑了笑,也不和他争了。
()
“朕还是先走吧。” 她转过身,对续卿说道。
()
步出宣室之前,文德回过头,“皇后,今日与朕一同用午膳” 她问。
文德和续卿中间,隔着朝宣和尹思衍,是不算近的距离。
续卿看着木门边的她,微微摇头,
“上官大人怀了身孕,这是头一胎,臣妾应该过去看看,已经让人通传赵府。” 她的眼中,还是沉静,一丝波澜不惊。
()
“是应该。” 文德还是笑着,点点头,就出了皇后殿。
续卿站在原地,眼睁着她离去,门边的身影消失许久,仍然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母后,你拿着那盘点心做什麽呢” 朝宣的声音,唤回了她。
()
续卿这才想起,方才原本是要让文德带些在身上的。
()
她把糕点,交给朝宣。
显然,方才阻在她们二人之间的,不只是朝宣和尹思衍。
()
与文德成婚,这个皇后之位,续卿已经坐了将近十年,她和文德,走过许多的风雨。文德对她,从来都是真心,连心里有着别人,终究还是没有瞒着她。
但今日,从文德一踏进宣室,续轻可以看出,她的眼神,已有不同。
就算昨日的自己,被文德知晓,还可能因此废了她,续卿也不後悔。
她看重的,原本就不是这个皇后之位。
()
()
“时候不早,等等上哪儿去” 续卿微笑,问着朝宣。
“儿臣要和尹哥哥一同去郊外狩猎。” 朝宣看了尹思衍,回答续卿。
()
“思衍,别带朝宣去得太险,早点回宫。” 听了是狩猎,续卿蹙起眉,对着尹思衍,悉心嘱咐。
()
“侄儿明白,皇后放心。” 尹思衍拱手,待朝宣吞下最後一块杏仁酥後,就和他一起告退。
朝宣和尹思衍,相差二十岁,倒也聊得来,两人有说有笑,精神的很。
()
皇后殿中,总算是没了人,续卿坐了下来,轻扶着额。
霜月送走两人,回到宣室,走近了续卿,“皇后,奴婢没让人去赵府通传.......” 她低头,怯声说道。
“本宫知道。”
上官荻,原就是续卿一瞬间,想来挡住文德的藉口,她根本没让人去赵府通传。
“现在去,” 她的声音,很是淡然,似是没有把欺君的罪名,放在心上,
“就说本宫找她是私事,让上官大人别和赵将军提起。”
皇后这样的举动,太过少见,霜月不敢再开口多问,一诺,遵她之命,前去通传。
不到两个时辰,赵府前,上官荻怀着身孕,就在赵家的大门前等着。皇后人才从马车上下来,上官荻就一把,直接将她带进自己的房中。
()
宫女的通传,上官荻一听,便知道皇后是所谓何来。
()
()
“本宫来的突然,怕是劳扰上官大人。” 续卿先是对上官荻,礼貌表示歉意。
()
“皇后,对着臣,您不需要如此见外。” 上官荻立刻说。
进了房,上官荻拉着皇后坐下,皇后的喜好她还是知道的,便让人去备上热茶。
“赵将军呢” 续卿问。
()
续卿性子静,从小到大还没什麽与人结交的经验,像这样在上官荻的房里,受着她的接待,与她靠近闲谈,对续卿而言,还是第一回。
()
“赵承还睡着,他昨晚喝的不省人事,日头不下怕是醒不来了。” 上官荻摇头,无奈地笑着说道。
()
很快,下人把热茶端上,上官荻一手取过,先为皇后倒了一杯。
()
“上官大人,可以为本宫换壶烈酒吗” 续卿看着眼前,直窜而上的热气,静静地说。
()
上官荻的手,微微一震,她虽料到皇后此番前来,大约是心里有事,但没想到竟是这样大的事。
“本宫今日,也想醉一回。”
这句话说完,续卿一眨眼,她积蓄已久的委屈,方才与文德之间,不知为何会有的逃避,全都在上官荻的面前,宣泄而出。
()
()
上官荻见了不忍,握住皇后的手,“臣立刻去换。” 她起身,没唤下人前去,而是自己步出房门。
等她拿着壶酒,走进房时,续卿已经止住了眼泪。
()
上官荻小心地退了下人,掩上房门。
“皇后心里有什麽,尽管说,臣也是女人,也是人的妻子,只会听,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她为皇后斟满了酒杯,坐在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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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宣和尹思衍,两人没耽搁,骑着马,来到大凉城郊外的猎场。
()
尹思衍,他自小就懂得察言观色,知道如何迎合他人,取悦他人,以谋取对自己而言,最大的利益。
也因如此工于心计,逢迎讨好,他年纪轻轻,才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便官拜礼部三品侍郎。
虽说这样的荣宠,多少是倚仗了他身後,尹氏的庇荫,可尹思衍为人,善於投人所好,这几年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几乎没什麽为自己树立敌人,也是主要原因。
独孤朝宣,日後的太子,也几乎就是未来的大魏皇帝。在尹思衍看来,独孤朝宣无疑是现下,最值得他投注所有心力,去攀附的一个人。
加上还有皇后的帮衬,到时在朝堂上,又有何人能够相抗衡,伯父尹国公,他老人家丞相的位子,便是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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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您方才有没有察觉,皇上和皇后似乎有些不太对” 尹思衍马鞭一下,对朝宣说。
朝宣闻言,侧过头,“有吗,本王不觉得。” 他疑惑着问。
尹思衍笑笑,见他完全没意会,不再往下说,决定换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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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自己在心中,想了很久的话题。
“成王,长公主代嫁已久,年岁也至,为何还不见皇上为她议婚” 他望着空中,替朝宣搜寻着天上的飞鹰。
朝宣也同样望着天空,“说的也是,姑皇父为何迟未谈及此事,本王不知。”
顷刻间,一只鹰自树林中窜出,振翅飞过朝宣的眼前。
快过掩耳,朝宣骑在马上,拉满弓,一箭飞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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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是因为当初长公主为自己立下的二十年大限,照理也该到了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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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宣这一箭,没射中,一脸失望。可尹思衍,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他看着在空中依然翱翔的大鹰,接着问道。
“尹哥哥,你为何如此关心姑祖母的婚事”
朝宣皱起了眉,并不是因为天上的大鹰,而是对於尹思衍几句话间,不断论及独孤氏,略有不耐。
“因为......” 尹思衍看着他,拉了缰绳,双眼之中是所有的青年才俊,会洋溢的神采,
“不瞒成王,臣尹思衍,想与长公主婚配。”
不像朝宣一箭落空,尹思衍一句话,直中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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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多章节被锁,很难过。
第72章
上官荻说是听,但其实仅是坐在一旁,陪着皇后。关於心事,皇后没说什麽,她一杯接一杯地饮下,只字未提皇上。
续卿不是会一股脑儿,将心中所有向他人倾吐的性子,她只是需要出宫,需要一个处所,静一静,需要一个坐在她身旁,陪伴她的人。
这是极烈的酒,已经是第三壶了。
外头开始下雨了。
现在这个时节,正是大凉落雨最盛之时,凉意随风吹入房中,一丝怅然,上官荻起身,掩上了窗。
“方才瞧见,上官大人的院里,有些芷兰,本宫出去看看,正好可以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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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把杯一放,她喝了酒,想吹些凉风。
这酒,就算是上官荻和赵承,两个人加在一起,也喝不了三壶。
上官荻看着皇后,面露难色,“下雨了,还是臣一同去吧。” 她说完,就要往房门外走。
“不成,你怀了身孕,不能受寒。” 续卿一把,拦住了她。
上官荻见皇后拉住自己,扬眉说,“皇后,您未免太小看臣,不过这点风雨,仅是在院里走走,称不上是受寒。” 她笑了,把续卿拉住自己的手牵着,就往外头走去。
微风细雨,上官荻和续卿,屏退下人,一人各打着一把伞,在院里轻步走着。赵府院中的芷兰,栽植得极好,续卿撑着伞,驻足其前,看出了神。
“这芷兰,听赵承说,是他母亲生前,在院里最喜爱的一块,所以他特别用心,时常叮嘱,要好生照料。”
续卿听着,点了点头,“赵将军用心了” 她的目光,仍在眼前一片的青紫花开,
“芷兰,人们通常都是说在一起,” 续卿若有所思,轻声说道,“不知在赵将军母亲的心中,究竟是喜爱惠兰多一些,还是白芷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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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荻闻言,心头一紧。
“臣不知,” 在蒙蒙细雨中,她思着皇后这话,该如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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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臣想,都是自己院里的,便都是心中所爱,应是不会爱了哪个,偏了哪个才是。”
续卿笑了笑,“上官大人的话,本宫不同意,人的心,本就会有所偏爱。”
伞下,她的双颊,渐渐浮上了绛红醉意。上官荻望过去,皇后就像是从画中走出的女子,清新脱俗,贵而不艳。
“芷兰之心,冠雅之气,可本宫想,这独茂群芳的惠兰,才真正是会令人对她情有独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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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蕙兰之旁,又有谁会看见,白芷的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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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之中,尽是轻叹。
“皇后......” 上官荻不住跟着叹道。她怎会不明白,皇后是将自己和长公主,比做了眼前的芷兰。
“本宫知道自己不如她,”
续卿不善结交,可既然来了,就代表她的心里,是把上官荻当作一个可以交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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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貌,或是出身,本宫没有一样比得过。” 她转过头,看着上官荻。
赵府的院中,细雨纷飞,续卿打着伞,站在芷兰花前。她的双眼,晶莹透澈,没有一点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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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想过,总有一天,她会老去......总有一天,她将不再是那般的倾世容颜......”
续卿的话,说的很平静,可手,却是将伞,紧紧握住。这雨,像是听见她的心,突然之间,便一口气落了下来。
“皇后,先进房,进房再说......” 上官荻见雨势越来越大,担心皇后淋湿了身,赶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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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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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了,不管是上官荻的话,还是雨声,还是自己的心,她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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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多想醉,解心头上的千万愁,可越是想醉,越醉不了。还是骗不了自己,真正能让她醉的,不是酒,是人。
“上官大人,你先回房,本宫一个人在这静静。”
她的的语气,来自皇后的威严,没有给上官荻再次开口的机会。
上官荻听了,只能低头,“皇后,臣在房中先备好姜茶,雨大,您别太伤神。”
说完,上官荻打着伞,行过礼,走回了房。虽是回房,可她暗中还是让人看着,千万不许皇后在院中,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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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案前,这几盏茶的时间过去,姜茶都凉过几壶了,皇后是还没回房。
她不放心,起身自己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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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还没出房,就看见下女,蒙蒙矓矓的跑了进来,“夫人,不好了......”
“皇后晕过去了!” 前来禀报的下女,吓坏了,双腿发软,连声音都在颤抖。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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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荻连忙出院,看见几个下女们撑着伞,霜月则是跪在地上,双手扶着皇后,一直喊着她。
“不是让你们盯着吗,怎麽回事?!” 她厉声责问。
幸好,上官荻还是有些经验,她判断得出,皇后应是心力耗弱,体虚晕过,不是什麽夺人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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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说想一个人,让奴婢们退下,不准向您通传......” 下女们嗫嚅,抖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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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奴婢从远处瞧着,皇后似乎是没打伞,就这样站在雨中,淋着......” 後面的,下女不敢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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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荻摇着头,“皇后,这雨淋不得阿!哎好好的怎麽成这样了.....” 她一步上前,从霜月手中接过,直接背过皇后。
怎麽这麽轻......上官荻有些愣,但情急,事不宜迟,还是没多想,她把皇后背着,就往房里去。
“霜月,去传太医。” 她边走,边对霜月说道。
霜月擦擦眼泪,立刻就往宫里去。
上官荻把皇后放到床上,笼火在旁烤着,见她还是没醒,忍不住在心里担忧。
坏了......她是在想,等等见了皇上,该怎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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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上,文德最先要处理的,就是刚收回来的天陵四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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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陵四郡,北耳弥当年南下,把庄稼抢夺一空後,便未加重视,如今已成了大片的荒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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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是想,利用北耳弥内部空虚,无心顾及大魏的这段时日,仿照九屹府兵,借兵屯垦,以重整天陵四郡的二十几座城池,与锡安共同,成为大魏北端,最为坚固的防线。
这样的想法,朝臣自然是同意。
丞相尹国公当廷建议,天陵四郡的郡守,可由原九屹副将,上官荻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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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朕也是这个意思。” 文德本就想让赵承和上官荻离的近些,没想到丞相也自己想在一块。
“另外,张钦,” 文德是要赏他,有功之将,晋阶封赏,本就是应当的,
“朕让你兼任调度使,加封一等卫国公,掌管整个大魏的粮草供需。” 她下了高台,直接把写好的圣旨,交给张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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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封赏令,朝臣发出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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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任调度使事小,本就在情理之中,也是张钦的专长,可这一等卫国公......
张钦主司後勤,连他都受了一等公的封号,那麽此次攻伐,最为有功的大将军赵承,恐怕要是天大的荣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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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承和文礼,今日双双告假,没有上朝。文德对此并不在意,她知道这两人是昨日喝多了,没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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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赵承,” 赵承的封赏,文德料到他定是起不来,一早就让人送去赵府了,如今只是宣达百官,
“赵承位列一品,又是镇北大将军,父亲赵顾亦受先皇封号,为一等辅国公。”
“对於赵家一门,为大魏所立下的汗马功劳,朝廷已是无官再加,”
底下众臣眼中的忧虑,文德明白,他们是怕朝中,又出现下一个李家。
“因此,朕决意,赵承死後,配享我独孤氏的太庙,将与朕,一同葬在齐山皇坟。”
入享太庙......太庙是只有皇帝死後,才能安葬之所。朝臣面面相觑,最後看向丞相和太师。
就连丞相尹国公,两朝元老,都没有这样高的宠遇。
姜太师更不用说了,辛苦半生,劳心竭力,可皇上对姜家,除了看在敬王的面子,似乎并没有别的,太过特殊的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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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尹堂,同皇上所见,赵将军居功厥伟,确具太庙之格,臣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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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尹国公,无视周遭的瞠目之光,他完全没有犹豫,直接同意皇上。
姜太师也是,跟着丞相之後,也表示认同。
到底是武将阿......文官们於心中不禁感叹,这是皇上即位以来,最高的封赏,他们齐声跪下,拱手称是。
下了朝,文德连午膳都没用,直接出宫,去接怀着青兔孩儿的女子。她把人,送到了安康的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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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早安排好,她把人领到府里的一处偏静处所,除了自己和沉香,旁人无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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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前,大夫看过,说是大约还有四个多月,便要生了。” 文德把人安置妥当後,对安康说。
“城里的大夫,本宫都熟,真有什麽,还是叫得到人的。” 安康知道文德是担心到时临盆在即,或是怀孩子时身子不适,这个女子会没人照顾。
“如此便好” 文德点头说道。
事已办妥,可文德还是没有松开紧锁的双眉,她像是心事重重,面对安康,也没有平时轻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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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安康问道,在她面前,文德只要心中有事,从来都是藏不住的。
“没什麽” 文德还是勉强笑笑,这个笑容,从一早开始,她已经露出过许多次。
续卿的身子,文德不想声张,柳远说的那些,明道暗指,说穿了就是心病,她当然能理解太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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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累了,也乏了,可是文德不知道自己可以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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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文德的心也碎了。她没有续卿想的那样醉,她醒过,原以为她是安康,可抱着她时,听着她的声音,文德便认了出来。
今日一早,即使是经历了一整晚的纠结,她虽冷淡,却仍是想着自己。
续卿是自己的皇后阿......文德不知道该怎麽面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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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她不能跟安康说,不是怕她在意,也不是想隐瞒,而是因为,这是她和自己妻子之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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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不好了” 沉香的仓皇的步伐,唤住了正在说话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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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文德撇过头,看着她。
沉香看了安康一眼,顿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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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说。” 安康命令道。
“皇后在赵将军府上,晕过去了!” 沉香捏着袖摆,急声说,“柳太医已经过去,可皇后至今未醒。” 她眼中看得出,是真的急了。
“又晕过了!?” 安康蹙眉,扬声道,脑中浮现的是那日皇后在她府中,直接倒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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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奴婢已让人去备马车,您是不是立刻过去看看?”
皇后是怎样的人,沉香在长公主的身边当差,人前人後,也能感受一二。对皇后,沉香心里还是很尊敬的,所以现在,听见皇后又晕过,她慌的脸上冒汗,连忙对着文德问道。
“当然过去,你先上车,” 赶在文德说话前,安康先说了,“带上那日,柳远在方子上写的药材,还有......”
“不,朕不去。” 文德打断了安康,她看着沉香,冷冷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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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怀疑自己听错了,“文德,你说什麽?”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身旁的她。
“朕说了,朕不去。” 文德把视线从沉香转向安康,又说了一次。
看着文德眼中,理直气壮的漠然,霎时间,安康几乎就要给她一掌。
可最後,还是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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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去,本宫去。” 她转头,看着沉香,“沉香,备车,去赵府。”
安康衣摆一甩,撇下文德,头也不回就往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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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独孤
“皇上,您真的不过去看看吗......?” 说话的,是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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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她原都已经上了马车,是听见沉香所传,才又折了回来。
院外,长公主带着沉香,已然离去,府里的一角,只剩下琉璃和文德。琉璃走近,不舍地望着眼前的文德,柔声轻劝。
“朕不能去,” 文德别过身,不愿让琉璃如此看着她。
檐廊之下,文德放下自己梳好的头发,雨声,似乎覆过了皇帝微动着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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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下的,像是永远不会停歇一般,连安康府的四处,都积起了大片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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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的天,是灰色的,文德上前,凝视着水洼中,被雨水刺着,模糊晕开的倒影。上下一色,与天光参杂,文德注视着。
水洼中的那人,她眼中映着,是对皇后,深深的亏欠。
续卿,与她多年举案,文德怎会不知她的心思。
续卿的人,太静,而她的情,太深。
昨晚在寝殿,她的声音,她的身体,几乎撕裂了文德。
绵深不绝的情意,轻吟不止的欲望,文德抱着她,听着她,对续卿的索求,没有一点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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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最後,没有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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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在自己的怀中,那般的情难自禁,**难忍......即使如此,她还是选择咬牙,忍在自身。
进去的当下,文德的心碎了。
她知道,续卿会如此,不为什麽,就是因为自己的那声轻唤。
一个想着别人的自己,续卿宁愿不要。这是她的自尊,是不容人侵犯的,皇后的尊严。
“朕若是去了,才是看轻了她。”
檐上,落雨仍是敲打着。文德站在廊侧,雨水随着凉风吹来,溅湿了皇帝的衣摆。
她手上握的,是安康的香囊。
大婚那日,文德的胸口中剑,昏了三日。暗夜之中,她睁开了双眼,从床榻上醒来。
第一眼,就见到安康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自己。
安康当时的神情,文德此生都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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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至今都还记得,当时的安康,是如何握住她的手,是如何俯**,回应了自己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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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的吻,无所畏惧。
与安康的这份私情,文德自问,不负天下臣民,不负独孤氏的先祖,可唯独,就是负了一个人。
忧思过度,所为何故,柳远的话,文德每一个字都听的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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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心上的这一刀,是自己亲手划下,如何又能够若无其事,站在她的床边,关心着她。
想到这里,文德用力握住手上的香囊,“回宫,”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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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後,宣柳远过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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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的声音,低沉暗哑,像是心中有一块很重要的部分,被人夺了去了,怅然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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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柳远,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问皇后的身子。这般压抑,琉璃听在耳里,不禁轻叹。
其实,皇上会说这样的话,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便足说明,她对皇后,已是有情。
皇上给皇后的这份情,是长公主即便盼望一生,都盼不到的。
两个人,今生能够举案结发,是几百年的世间流连,才能修得的缘分。
雨中的光线,穿过回廊,映照在琉璃的双眼。霎时间,她彷佛回到当年那个,只一曲一舞,便轻易掳获无数公子的盈春阁头牌。
“别再蹙眉了,” 她拿出绣帕,迎上前,替文德拭去脸上的雨水,
“长公主既然去了赵府,便不会让皇后有事”
长公主,是多麽的爱着皇上,自是明白,皇后在皇上心中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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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她在,定是不会让皇后出了什麽。
“恩” 文德轻应。
说到安康,她总算是在琉璃的眼前,露出了一个稍微放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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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后床榻旁守着的,是上官荻,她心里焦急,不知已往窗外看过多少回了。
不想,来的不是皇上,而是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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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上官荻,见过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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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才进了院,上官荻就收到通传,她恭敬行礼,对安康说道。
独孤安康的权势,在大凉仅次於皇上,但不同的是,她不是一般的臣子,所能轻易接近之人。
过去,上官荻因为父亲的缘故,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但那时还小,也算不上是深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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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官荻来说,面对长公主,比面对皇上,还要令人心惧得多。
不似上官荻还有那样多的思虑,安康的反应快,一步上前,扶起了她,“怀着孩子,不必多礼。” 边说,边扶着她坐下。
长公主的声音,没有上官荻所想的那般肃然,而是带着几分随和。
但是......
她的美貌,以及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都足以令人窒息,不敢直视。
()
上官荻这才明白,为何为了皇上的心,皇后会忧神至此。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女子,站在长公主的身旁,能够处之泰然。
不过,眼下最令上官荻担心的,是长公主的一双眼睛,看上去洞察的很。那些她事先想好的说词,怕是无法轻易交代过去。
“上官大人,怎麽回事,皇后为何湿成这样?”
果然,安康上前一瞧,立刻就问了。
皇后的全身,都湿透了,上官荻虽是立刻用笼火烤着,可还是没办法乾的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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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露难色,不敢将实情对安康说出。
“柳远呢?” 安康看出她的为难,也没追究,坐到了她的身旁,接着再问。
()
()
“柳太医坚持要亲自看着药,让臣在这守着,等皇后醒了,再去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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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听过,微微点头。这是柳远的作风,身为太医,他小心翼翼,无论何时何地,都谨记着要避嫌。
更何况,这还是皇后。
安康看向床上,皇后为何晕过,其实不用上官荻来说,她自己也猜得出是为了什麽。
“上官大人,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本宫守着。”
长公主说话,虽是轻声,但不似皇后。外头的雨声再大,都盖不过她话中,那不容人质疑的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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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荻低头应诺,起身出了房门。
()
雨水落下的声响,反而衬托出房里的宁静,安康坐在案前,凝视着床上的她。
如同那日,她第一次晕过,安康也是就这样安静坐着,守在她的身旁。
这一望,就是两个时辰,安康不放心,决定先让柳远进来看看。
“如何?” 柳远看过後,安康问道。
柳远拱手,还是维持自己当日的说法,“皇后内体虚弱,未用膳即饮酒,又在雨中淋湿了身,受了些风寒,这才晕过。”
()
“可有大碍?” 安康听着,边俯**,握住皇后的手。
是冰的。安康皱起了眉。
“无碍,只是体虚,臣已煎好了药,待皇后醒来,照着喝下便可。”
柳远记着文德的话,皇后胞宫出血,此事无论对任何人,都不能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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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长公主,也不能。
柳远这样的说法,安康是听第二回了,她看着耳鬓花白,年过五十的太医,默然不语。
第一回,安康可以当作听不明白,可这第二回......安康扬眉,是看穿了他的内心,
“柳太医辛苦,您先回宫,皇上怕是还在等着。”
最後,安康想了想,还是没有说破。
不但没有说破,她也猜到,文德应是先回了宫,在等着要召见柳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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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臣告退” 柳远躬身行礼,缓慢地退了出去。
柳远走後,安康的目光,还是看向了床上的皇后。注视良久,安康握了握她的手,替她盖紧了被。
有笼火烤着,房里很是温暖,在安康的照看下,续卿缓过,总算是睁眼,醒了过来。
“先喝药” 安康见她醒了,便差沉香前去将汤药取来。
“柳远说,你未食饮酒,又淋湿了身,这才晕过。” 她把药碗,放在床边的桌台。
续卿坐起身,眼角的馀光,随风飘到了安康右手上,带着的玉戒。
皇后的在意,似是不经意,没有停留。
“先喝药” 安康坐在床边,又说了一次。
话,续卿听见,可药碗,她仍是没有取过。
续卿抬了头,正眼看了自己眼前的女子。窗子紧掩的房内,续卿耳边出现的,是文德那声,带了情的轻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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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文德平时,就是这样唤她的。
那枚玉戒,带在了那个位置,是文德与她的定情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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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在安康面前,续卿一句都说不出来。
见皇后还是不喝,也不开口,安康不再劝了,她起身,准备离去。
皇后和文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麽,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能感觉出,是有了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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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一个不会晕过,一个不会不来。
孤掌难鸣,安康何尝想承认,两个人之间,会有矛盾,便是源自於互相的在意。
文德今日的神情,她不来,便足以说明,皇后在她心中的分量。
“皇后,” 离去之前,安康站在桌案边,她对着床上还是沉静的皇后,开口说道。
“若你是因为本宫,才如此伤及自己的身子,那是本宫错看了你,”
隐在话中的语气,并不那样一般,是只有与她爱上同一人的续卿,才能听出的纠结。
()
“本宫原以为,你很了解文德......” 如深陷泥泞溪壑,她的话,止在唇前。
这些年来,每每面对皇后,安康都无法心静。不为别的,就因为她是文德的正妻。
因为她是皇后,所以站在文德身旁的人,只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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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的心,禁不起你出任何一点的差池。”
安康握紧了手掌心,硬是把话继续往下説,她是不愿让皇后看出,自己有的一丝破绽。
续卿在床上,半坐着身。远看过去,她确实看不见安康眼中的挣扎,还有唇间的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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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开的蕙兰,在偌大的院里,享众人的万千倾慕,傲视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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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既有花开,便有花落,大风起兮月又明,越是耀眼夺目的绽放,凋谢之时,越是令人感叹唏嘘。
这是独孤安康的觉悟,也是她一生所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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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孕育她的,是高岭之风,天山之水。独开的花苞,无视旁人,她站在大魏的风口浪尖,昂然绽立。
蕙兰之下,是独孤安康身为女子的一颗烈火真心,这颗心,永不会枯萎。
()
独孤安康,她为了自己的爱,可以噬尽所有,她为了自己的情意,可以义无反顾。
()
即使今日,文德紧锁的双眉,不是为了她。
()
即使今日,安康心中落下的泪水,早已覆过她的坚强。
安康宁可灼伤自己,也不愿见到文德在她的怀中,露出一丝伤心的神情。
“你要是出了什麽,文德会难过的。”
这句话,续卿上一回晕过时,安康便说过,而如今,安康又说了一次。
()
说完,她收回自己的眼神,不再多言,直接步出了房门。
长公主的身影,续卿虽是远望,看的却是真切,她的双眼,浇不熄的艳烈如火,转身间,付诸多少轻叹。
她,就是文德深爱的女人,独孤安康。
()
()
()
第74章
文德人都还没回到正殿,就看见赵承站在正殿外,一脸急切。他全身都湿了,是冒雨前来。
()
见他这般狼狈的样子,文德并不吃惊。
早想到了他会来。
“皇上,入享太庙,这样大的恩赐,臣不敢当,请皇上收回圣旨。”
赵承睡了一日,醒来後,看到封赏的圣旨,吓坏了,连忙整装,进宫面见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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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功高,本就该赏,何况朝臣也已同意,你别放在心上” 文德的长发微湿,她向赵承摆了摆手,语气中略显得出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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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於文德的失神,赵承完全没注意。他一步挡在文德的身前,拱手行礼,
“那是朝臣不知。”
两人站在殿外,赵承人还没进到正殿,声音却是先至,
“此番征战,臣只是领兵在前,若不是皇上事先谋划,又在新罗河一役,亲自率军由後方杀上,我大魏如何能够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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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的功劳,远远不及皇上。” 赵承低着头,真心希望文德可以收回这道,他愧不敢领的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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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看着他。
()
良久,“赵承,你没明白朕的意思。” 她对赵承说。
“如果真的过分,你觉得,丞相和太师,他们会没有一点异议” 文德反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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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享独孤氏的太庙,对大魏臣子而言,是皇帝所赐,最高的家门荣耀。但是,这份恩荣不似其他封赏,是无法世袭,只能加诸在赵承一人身上,为赵承一人所享有。
()
文德如此,为的就是,严防朝廷之上出现下一个李家。
明赏暗防,这道封赏其中的涵义,尹国公和姜太师,自然是明白。
()
不过,这些只是文德所考虑的,其中之一。
()
“赵承,朕知道,这般的封赏,是把你抬到了朝中的最高处。” 前面那些,文德见赵承没会过意来,索性也不和他说了,
她要说的,是後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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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此举,是要让朝中那些百官知道,你赵承,是朕的人。”
()
“你代表的,是朕。”
文德的目光,瞬时之间,迥然而视。赵承受到她的震慑,立刻跪下。
文德的心思,远比赵承所想的,还要深沉。
朝宣渐渐大了,等姜灵宛这胎生下,为了表彰姜家的功劳,文德便会将他立为太子。
有些事情,文德必须要事先为朝宣设想,就如同过去,伯皇父为她所做的一样。
()
尹国公和姜太师,两人皆为朝中重臣,自文德即位以来,在尹姜两家之间,她刻意抬举尹氏,特别看重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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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看来,会说是因为皇后的情分,但这之中,其实另外还有一层,只能为帝王所知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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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独孤朝宣,他是过继,不是皇后亲生,说到底,终究还是姜家的孩子。
姜灵宛,已经是第三胎,若是顺利生下,到时姜家手上,就握有三个独孤氏的子嗣。为防日後,姜家的权势过大,祸乱朝纲,文德必须事先,替皇后和朝宣安排妥当。
文德清楚,如果自己发生什麽,皇后能倚靠的只有她的父亲,还有尹氏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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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宣看上去和皇后很是亲近,可他的性子,文德还拿不准,若是日後他选择靠向姜家,则必定是会危及皇后。
赵承是武将,是大将军,手握兵权,他的心之所向,足以影响整个朝局发展。
只要将赵承和上官荻,拉到皇后的身边,即便日後朝宣与皇后不睦,他看清情势,便也不至於会对皇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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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朕这份封赏,不是平白给你,” 文德笑着,拍拍他的肩,“再过不久,朝宣便要让你带在身边,烦你个几年。”
朝宣的眼中,是如何渴望沙场的历练,文德看见了。就像过去伯皇父让赵顾带着自己一样,文德也把朝宣,托付给赵承。
文德的思虑,赵承自然无法全都参透,但他再迟钝,也明白皇上这句话的意思。
“臣赵承,至死都是皇上的人,也定会誓死,保卫成王。” 大将军的回答,宏亮威武,响彻云霄。
见他终於明白,文德如释重负,点了点头。
“另外,让你夫人时常到宫里,陪皇后说说话,” 最後,文德还是不忘在赵承面前,提到续卿,“她性子静,也就你夫人,还可以和她聊上几句。”
皇上此话,像是请求,实是抬举,赵承立刻允诺。不过他起身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
“皇上,说到成王,” 他顿了顿,望向朝宣所居住的偏殿。
“臣进宫时,见他与一个......礼部的侍郎,” 赵承抓抓脑袋,想着那人是谁,
“臣见他俩一同回宫,成王被他扶着,像是伤着了。”
“伤着?” 文德不禁疑惑,此事太医院并没有来向她禀报,“朕过去看看” 她皱着眉,人根本还没进正殿,却又往外走了去。
赵承没了事,只说明日要北返锡安,文德答应後,他便告退。
朝宣所住的偏殿,离文德的正殿不远,但需要走上一段。这是续卿的细心,她觉得,朝宣还只是封王,不该靠文德住的地方太近。
还在偏殿外,文德就听见极大的动静。
“说了多少回,要温水!”
尹思衍,他站在朝宣的房门外,神色惊慌。
沁儿,那个被他指着的宫女,端着一盆水,应了声,就往文德的方向走来。
()
“皇上!” 沁儿见了文德,手上的铜盆“锵锒”一声,掉到了地上。
水,溅了两人半身。
“尹侍郎,怎麽了?” 文德上前,把沁儿掉着的盆捡了起来,“成王伤了?” 她稍微安抚了一下沁儿,待沁儿退下後,她对着尹思衍问道。
尹思衍见她,立刻跪下,脸上还是那般惊慌的神色,
“回皇上,臣和成王在郊外骑马狩猎,遇到一只山豪,朝着成王直冲而去,成王松了缰绳,落下马来。”
落马?......这是大事,应是伤的不轻。文德抬了眉,“太医呢?”
()
尹思衍被问的额上都冒汗了,“这......成王不让传。” 他俯身在地,头几乎贴到了地上。
看他这样,文德也不往下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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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了,你先回去。” 她对尹思衍说。说完,也没再理会尹思衍,直接走进了房。
进了房,才一眼,文德就明白为什麽朝宣不传太医。
()
只见他跪在床边,双手撑着,一脸痛苦。
是伤着了**。
()
“疼吗” 文德走近他,轻声问道。
()
不论是在大营里,或是征战时,文德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与男子处在一起。这样的情景,她见多了。
“姑皇父......” 朝宣勉强撇过头,看到了她。
文德判断,应该是很疼。
“真的不传太医吗” 她蹲在朝宣身边,看他这样,实在有点不忍。
()
朝宣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咬紧了牙,朝着文德用力点了点头。
“好吧” 见他这样逞强,整张脸皱在一起的样子,文德觉得,倒还真有些像自己,
“可朕是女子,这种事,还是应该让你父王来看看。”
()
这句话,朝宣没有反对之意。文德站起身,让人去传文礼。
()
()
文礼在府内,被文德一召,以为出了什麽大事,立马赶来。进房,见朝宣这副痛苦的模样,他连嘴都不掩,简直笑歪了身。
“我还以为伤着哪了,” 文礼的眼中,满是忍不住笑意,“你是怎麽摔的,摔成这样” 他边说,边趁朝宣不备,打了他一下。
()
“疼” 朝宣握着双拳,大声哀号。
“别闹他了” 文德看了文礼一眼,“你看看碍不碍事” 她认真道。
文礼闻言,大笑一声,“要知道碍不碍事,等等带他上一回盈春阁不就清楚了”
说归说,他还是乖乖地低头,就要检查朝宣的身子。
“你这句话,朕会一字不漏,告诉灵宛。” 文德不理他,摆过头,直接走出房门。
()
没等多久,文礼很快就从里推了门,让她进去。
“无碍,只是有些破皮,擦几天伤创药便能好全。” 他很有把握地,对文德说道。。
只是,朝宣还是一脸痛苦,跪在床前,维持跟刚才一样的姿势。
()
“朝宣,你伤好之前,不用每日来向朕和皇后问安。” 看他这样,文德乾脆坐在地上,同他说道,
“朕会告诉皇后,说你伤了,让你好好休......”
()
话还没说完,朝宣突然就转过头,“不要告诉母后。” 他看着文德,大声说道。
()
()
还显得稚气的脸庞,眼中却是莫名的坚持。
“还知道丢人,” 看自己儿子这样,文礼又想发笑,“父王敢跟你说,皇后不会放在心上的。”
“是阿朝宣,皇后不会笑话你。” 文礼说的,文德也同意。
()
朝宣还是摇头,“总之不能和任何人说,母后也不行。” 他红着脸,喊完话後,把头埋进了被中。
既然他这般强硬,文德和文礼互看了一眼,也只能答应。
“文礼,既然来了,留下一起用晚膳。” 在朝宣的房内,文德差了人,去把饭菜端来。
()
文礼点头,“行,反正灵宛这胎,没什麽大碍。”
文德和文礼,坐在朝宣身边的地上,三个人与床围成了一圈。
“太医说还有多久”
“约莫再两个多月”
朝宣在旁听着两人说话,不发一语,但他心里着实有些话,还是没忍住。
“姑皇父” 他开口叫了文德。
文德撇过眼,看到了他。
“何事” 见朝宣想说什麽,却欲言又止,她问道。
朝宣吞了吞口水,“您和母后之间,出了什麽吗”
原来,他心里放着的,是今日尹思衍说过的话。
文礼对这样的事情,一向最有兴致,他抬了眉,看向文德。从文德蒙傻的神情,文礼便知,朝宣不是胡言乱语。
“朝宣,不可议论皇上和皇后。”
不过,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文礼还是摆出一脸的正经,低声说道。
倒是文德,回过神後,冷眼望着文礼,“没什麽,都是自家人,朝宣也是关心。”
()
()
要不是朝宣在,文礼这副的装模作样,文德光看,就能踹他几脚。
“朝宣,你为何这样问” 看完文礼後,文德转头,问了朝宣。
朝宣没敢说是因为尹思衍,但他自己回想後,也觉得今日的皇后和姑皇父,较寻常有些不同。
()
“姑皇父,您不在的时候,母后很挂念您。”
朝宣的年岁,正是一个孩子转变最大的时候,有时他的一语,是会令人十分吃惊。
现下就是,文德着实征了好大一下。
“她消瘦了很多,而且用膳用的很少,” 朝宣撑在床边,咬牙说出这些话,“母后若是有什麽不是,您罚儿臣就好,不要生她的气。”
朝宣因为剧疼,话说得很慢,可即使如此,文德还是愣着。
()
她实在没想到,朝宣会说这些。
()
()
“皇姊,这倒是真的。” 文礼当日,是亲眼看着皇后晕过,对皇后是如何牵挂着文德,感受至深。
“朕没有生皇后的气。” 文德好不容易缓过,吸了口气,“不过,见你这样向着她,朕很高兴。” 文德笑着,对朝宣说道。
“母后是这样好的人,儿臣自然向着她。” 朝宣一时没了顾忌,把心里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文德哑然,不知该说什麽。文礼在一旁,见她的样子,又不能笑出声,都快闷坏了。
“朝宣,你有没有喜欢哪家的女子,跟父王说,父王帮你留意。”
()
身为朝宣的父亲,从他话中的语气,文礼意会到,是到了该关心的时候。
“没有” 朝宣坦白道。
“还是你喜欢男子,尹侍郎” 文德在旁,也认真问。
()
“儿臣没有喜欢尹哥哥。” 朝宣一刻也没多想,直接摇头。
“那你说一说,究竟喜欢什麽样的” 没有女子,也不是男子,文礼对朝宣的喜好,不禁好奇。
被两个人这般的注视,朝宣有了压力,“像母后这样的吧,” 他轻皱着眉,回答道,
()
“温柔体贴,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也不会霸道跋扈。”
“其他的女子,儿臣总觉得,似乎都有些执拗。” 说完,他还是皱眉,另外多加了一句。
“执拗”
文礼讶异朝宣的用词,霸道跋扈还可以理解,绝对是因为灵宛。可执拗......他这样小的年岁,怎麽会觉得女子执拗。
听了朝宣的话,文德笑了,“这话说得不错,的确,朕也很执拗。”
()
她捏了捏朝宣的脸颊,“不过朝宣,你觉得你母后就不执拗吗” 文德的语气,是有些不以为然。
“说不定你的母后,才是你见过的女子里,最执拗的一个。”
文德是被朝宣的话,逗的笑出了声。
()
这应该是文德今日,发自内心,最开朗的笑声,连文礼都很少见她笑得这样开怀。
这个笑声,传遍了房内,也传到了在房门外站着的,续卿的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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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是刻意听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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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刚从赵府回来,便听见宫女的回禀,说皇上和敬王都在这儿,怕是出事,才先过来。
恰巧,在门外听见了朝宣这段,关於女子执拗的说法。
“皇后,您不进去吗” 房门内的谈话,只有续卿一个人听见,霜月站在後方,见她站了许久,却迟未入内,不解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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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没回答,只是对霜月摇了头,然後转身,往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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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拗吗......续卿想着,她也笑了。
原来文德,是这样看她的。也原来在自己的身後,文德是这样笑着,说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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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笑容,是霜月未曾见过的,如桃花一般,妩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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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几个月後,敬王夫人姜灵宛,为大魏诞下一名男婴,文德为其取名为朝意,独孤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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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意足月之时,年方十一的成王独孤朝宣被策立为太子,正式入住东宫。
姜灵宛一人,便为独孤氏生下三个孩子,之於大魏,可说是功高厥伟。她的父亲姜启堂,文德加封其为一等定国公,她的长兄,御史大夫姜玗祥,连加三爵,另兼丞相长史,除了朝中两位元老,位列所有文官臣公之上。
朝意平安出生後,文德心中挂念的,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
“还没生吗? 这都多久了” 安康府内,文礼焦急地来回踱步,
“就连灵宛,生过三回了,也没一回是像这样久。” 他朝着小屋内,大声喊道。
屋内传来的,是女子生产时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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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不成,” 文礼对着安康说,“姑母,还是唤太医吧。” 他认真道。
安康站在屋外,她听着屋里传来的声,脸上也是担忧的神色。
远处来的,是文德。
()
“如何” 她一来便问安康。
青兔的孩子,迟迟生不下来,文礼立刻就让人去通知文德,文德收到後,立刻赶了来。
“皇姊,不是让你带柳远一同过来吗?” 文礼见她就问。
“柳远人在皇后殿,正替皇后诊脉,” 文德简单答,“况且这孩子,若是传上太医,朕要怎麽说。” 她对着文礼解释道。
自上回晕过後,文德让柳远每日都为皇后诊脉。另外还下旨,皇后殿的烛火,一旦过了戌时,就必定得灭了下。
()
()
这般处置,不用安康,任谁都能看得出,文德是下了决心,非得要调养好皇后的身子不可。
()
文德的话,安康听着。
屋内不断传来的,是女子声嘶力竭的哀鸣。
()
文德听了也皱眉,“这样多久了?” 她是问安康。
“已有两个多时辰。” 安康头都没回,语气中是有些不耐。
安康自己也没生过,心里也急,从一早大夫过来,她就忍受着文礼的嚷嚷,现在倒好,又多加了一个虽然稍微安静,但却也帮不上忙的文德。
“大夫,您说说,这究竟还要生多久阿?” 文礼又朝着房里喊道。
看着文礼这般,安康此时,真心敬佩敬王夫人姜灵宛。她不但为文礼生了三个孩子,还在生产时,一边忍着剧烈的疼痛,一边像这样听着,文礼在外边的大声呼喊。
这要换做自己,绝对是撑不住。
()
“别担心,有大夫在,肯定不会有事。”
安康心中所思,文德不知,只当她是在担心屋里的情况。她的双眼,看着安康紧锁的双眉,柔声宽慰。
()
而且,出乎安康的意料,文德的手扶在她的腰上,一使力,直接将她搂进了怀。动作一气呵成,文德深情的看着她,彷佛一切都是那般的理所当然。
()
安康靠在她的身上,一时之间不知该怎麽反应。她不知,自己每每轻皱眉间,凝神专注着思绪时,那样的神情,最是令文德无法抗拒。
文德......安康和文德在一起,也有这麽些年,可每当被文德这样搂着,安康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还是震着。
“恩” 安康眨了眼,终於应道。她自己都听的出,在文德的怀中,这声轻应,就像是出水一样。
被文德的这双眼睛看着,顿时之间,无论文礼怎麽喊,再怎麽闹腾,安康心中堵着的气,如春日的积雪,全都化了开来,融在她的怀里。
“皇姊,这孩子的名字,你起好了吗?”
()
文礼像是什麽也没看见,他走上前,若无其事地问向文德。
“还没有” 文德直言。她因为文礼的问话,原本搂住安康的手,有些松开。
几乎同时,安康的脸上,几不可察地,露出了不满的眼神。
()
“朕觉得,还是看到孩子,再来起这个名” 注意到安康的不悦,文德笑了笑,将她往怀中又搂进了些。
这样的恩爱,文礼无语看着。
()
皇姊就不说了,自己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可姑母......
他可是堂堂的敬王,独孤文礼,曾有多少女子,流连於他的身下。女子谈情时,会有的神情,他见多了。
但即使是他,却也想都没想过,有天会亲眼见到姑母靠在别人的怀里,露出这般,像是在撒娇,渴求的模样。她看着皇姊的眼神,是那样热切,若不是自己还在这儿,大约早就吻了上去。
()
对着自己时,总是带着气,但皇姊人一来,明明也没能帮上什麽,只是一笑,姑母不知怎麽的,转眼间,便就化成一滩水了。
眼瞧着两人之间,亲热的很,霎时文礼想到了一件事,
()
“皇姊,” 他突然出声,“有一事......”
话还没说完,屋里先传来了孩子的哭声,
“生了生了~” 跟着大夫一同前来的产婆,先走了出来,向三人说道。
文德欣喜,拉着安康便进了屋,“还愣着做什麽,快进来~” 她向後边的文礼喊着。
文礼回过神,也忘了自己要是要说话,连忙跟在後头,“皇姊,男的女的?” 他开心地大声喊道。
生下的,是个女孩。
由於生母是北耳弥人,孩子的五官深邃,她的眼睛,像是波澜一般,闪耀着点点波光。
()
()
文德看着她,取名为苍澜。苍,是为了纪怀她的父亲。
“文礼,你方才要说什麽?” 问话的不是文德,是安康。她也听见了,文礼好像是有话要说。
文德只听,没抬眼,还是低着头,看着孩子。
()
“没什麽,” 看着文德一脸的满足,文礼抿了嘴,“改日再说。”他觉得,今日不是说这件事的好时机。
安康看他许久,终究没再往下问。文德也是,还是专心看着眼前,刚出生的女孩。
()
三个人都看过後,安康找来事先安排的乳母,让她把孩子带了下去。
“文礼,和朕一同回去。” 乳母把孩子抱下去後,文德抬眉,同文礼说道。
()
文礼会意,点点头。
文德和安康多说了几句後,便和文礼一起步出了安康府。
“你方才要说什麽?” 马车上,文德问了。
文德了解文礼,就像文礼了解她一样,自小,两人之间便没什麽是不能说的。他会欲言又止,文德猜想,大约是不能在安康面前说到的事情。
果然,文礼叹了口气,“皇姊,这些都还只是风言流语,你别多想。”
()
文礼想到的,其实是关於安康的婚事。
()
当年安康为了挡婚,在道观为自己找了个二十年不婚的说法,可这二十年,早已经过了。
()
独孤氏的门楣,倾世天下的美貌,婚事,就算安康自己不愿提及,也是有着大把的人,会在心中为她思量。
何况,这几年,大魏四海升平,一没大丧,二来宫里接连大喜。就文礼所知,光是大凉城内,就不知有多少人,打算趁着这个当头,向皇姊开口,请求赐婚。
当年,朝中各个世家大族,争来争去,先皇被逼着,硬是给了朝中一个说法。可这一回,姑母的年岁已至,怕是再找不到方法,能够堵住朝臣的口。
“不只你,朕的耳朵边,也听见了这样的风声。” 文德话虽平静,但脸上确实是犯上了愁容。
()
()
“还听说,尹姜两家,都有人想提出议婚。” 文礼补上说道。
()
恩......文德深思着。
“姜家是不可能,” 文德想了想,“姜玗祥当年追求不成,在伯皇父的面前,姜太师差点赔上整个家门,他老人家是不会让自己的宗室子弟,再犯当年独孤氏的忌讳。”
()
“至於尹家......” 文德一时想不出,尹氏之中还有哪个适龄,却尚未婚配的公子。
“尹侍郎吧,” 文礼接话,“他和朝宣走得近,朝中声望也够,”
()
“再说除了他,尹家也没别人了。”他看着窗外,随心似的向文德分析。
()
文德听着,眉头越锁越紧。
“皇姊,你还是赶紧想个方法,” 文礼劝道,
“等到有人领着头,如同当年,一帮子人全都跟着闹腾起来,到时再想收拾,就收不住了。”
文德还是听着,“你有什麽想法吗?”她抬头,问了问文礼。
()
文礼摆着自己的衣摆,说出自己的看法,“方法是有,” 他挤眉转眼,看着文德,
“只是,也要那方愿意相助才行。”他笑着倾身,在文德的耳旁,覆耳说道。
“不成,这未免太过孤注一掷......” 听完文礼的方法,文德觉得此法过险,这到底是安康的婚事,她没有办法立即做出决断。
()
“再不济,也总是个方法。” 文礼斜着头,无奈说道。
文德看着他,还在思索。
马车的起伏,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逐渐变得和缓。就这样,落日时分,马夫在敬王府的大门前,拉了缰绳。
“朕要再想想,” 文礼下车前,文德终於开了口,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是要再思,
“不过,你先去安排,到时看情况如何,再看着办。” 文德捏着眉心,对着文礼说道。
()
文礼明白,点了点头。
()
()
第76章
“母后,姑皇父还是没来吗?” 晨间,朝宣在皇后殿中,向皇后请安时,向她问到了文德。
朝宣几乎每日都会像这样,来到皇后殿中,同续卿说话。续卿也每日都会为他备上一壶茶,只是,待朝宣喝完,除非那日真是有事,否则续卿是不会再替他换过。
刚被册封为太子,而他的年纪,虽称不上年幼,却正是蜕变的时期,此时的朝宣,对文德与续卿之间的相处,特别在意。
“姑皇父朝政忙,自然是不会天天过来。” 续卿轻语带过,替朝宣眼前的空杯,倒满了杯茶。
“谢母后。” 朝宣拿起,一口喝下。
朝宣听了,没说什麽,但从他的眼神,续卿知道自己方才的话,是没办法轻易敷衍过的。
()
“那,母后的身子好些了吗?” 朝宣又问。
“你姑皇父让柳太医每日都来照看本宫,本宫能不好些吗?” 续卿笑着,反问了他。
朝宣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喝着。
茶喝完,他把杯往桌案上一放,“儿臣告退,明日再来向母后请安。” 朝宣知道皇后殿的规矩,也知道她的用心,是不想自己在她的殿中久留。
()
壶既已空,明白自己该告退了,向她行过礼後,便转身离去。
()
续卿点头,让霜月送他出去。
()
他走後,续卿一个人坐在桌案前,琢磨着方才言谈间,朝宣流露出的眼神。
自朝宣过继以来,这段时日,续卿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心,也很感慰。但并不希望因为自己,反而让朝宣与文德之间,产生了什麽误会。
可这件事情,对续卿而言,着实难办,
朝宣这边,毕竟年幼,许多事情他还无法体会。至於文德......续卿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
思酌许久,续卿没能想到两全之策,还是只叹了口气。她举杯,将眼前自己那杯,放了许久的茶,一口喝下。
还有些微热,这是文德最喜爱的。
xxx
()
离开皇后殿,朝宣并没有回到东宫,而是先去了正殿,想面见文德。可正殿的宫女向他回禀,说皇上出宫去了,是去了长公主的府里。
在姑祖母那儿吗......朝宣想了想,也跟着出了宫。
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前,朝宣一眼看到皇上的马车。他让人通传後,便走了进去。
跟在掌事的後头,朝宣不禁回想起过去,来到姑祖母府中的情景。从前,他都是跟在父王或是母亲的身旁,这是头一回,自己一个人,前来见姑祖母。
“朝宣—”
()
林中一声呼唤传来,打断朝宣思绪的,是文德。而她身边站着的,是安康。
“儿臣见过姑皇父,还有姑祖母。” 朝宣一步上前,在两人面前单膝跪下,问安道。
()
“地上都是湿的,快起来。” 一夜的雨,文德不想朝宣跪在泥泞之中,连忙扶起了他。
()
朝宣起身,他看见姑祖母的手上,抱着一个孩子。
()
“这孩子是?” 他伸了头,往前探去。
“是我大魏将士,死前留下的孩子。” 苍澜的身世,文德没隐瞒,直接告诉了朝宣。“叫做苍澜,之後她便会待在你姑祖母的府中。”
“你有事找朕?还是找你姑祖母?” 说完,她接着问道。
()
朝宣的目光,从安康怀中的孩子,转到了文德身上。他原是想,请求皇上多去看望皇后,但看着两人,不知何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儿臣是来请安的,” 朝宣拱手,又跪了下来,“儿臣想,自己被立为太子後,还没来见过姑祖母,实是不敬。” 他跪着,对着文德和安康有礼地说。
()
“自家人,不必这样多礼。” 安康把苍澜交到文德的手上,低身扶起朝宣。
()
安康府的林院,是先祖皇帝为了安康所特别修建,一望无际,几是与宫里一般的广阔。
()
雨後的清晨,微风吹拂,树影摇曳,朝宣在两人的身後,安静跟着。
“姑皇父,” 他突然出声道。
()
文德回过头,看着他,“何事?” 她问。
()
“您......今日可否与儿臣和母后一同用晚膳?” 在文德面前,朝宣鼓起勇气问道。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请求,或许会有些冒犯,但为了母后,他还是想尽力一试。
()
母后看到姑皇父,一定会很开心的。
朝宣的话出许久,文德还是看着他,两人之间,气氛似是凝结。
倒是安康,站在一旁,先说了话,“朝宣,你回去跟你母后说,让她先把晚膳备下。” 她笑着,回道了他。
然後转头,看了不说话的文德,“皇上,太子难得开口,你不会拒绝他吧。” 安康不想扫了朝宣的面子,向文德暗示道。
文德终於点了头。
见皇上答应,朝宣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儿臣明白,这就回宫去,向母后说。” 他匆匆行过礼,用跑的跑出了院。
()
望着朝宣急切的背影,文德怅然许久,还是没能回过神。
“看来,朝宣是真的挺喜欢续卿的。” 见太子这般向着皇后,她的心中不禁有些感叹。
()
“在意吗?” 安康抬眉,指尖轻勾着她,轻笑着问。
()
()
“倒不是,” 文德低下头,也笑了,“朕是想起当初还小的时候,对你,也是这样上心。”
朝宣提到续卿时,文德想起自己以前看着安康的眼神,也是这样热切。
()
“还酸着吗?” 她一手抱着苍澜,一边伸手,按住安康的肩。
文德听乳母说,昨晚,苍澜於深夜之中,哭闹不止。安康为了安抚,一抱,就是一整晚。
()
“轻些。” 顿时一阵酸痛刺过,安康缩着身,皱眉说道。
“别太勉强,” 文德放小了力道,替她轻轻按着,“朕问过文礼,他说孩子夜里哭闹,大约是饿了,让乳母喂饱她就成。”
入秋之时,日头早已不是那般的烈,走在树荫之下,阵阵清风吹过,文德已能感觉到些许的凉意。
“起风了,还是先回?” 看着吹落一地的胡杨,还有怀中抱着的苍澜,文德对安康说。
两人走得近,一同回了房。
()
远处,朝宣站在高处,虽是大风吹着,可他额上的汗,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他是想起自己忘了问,姑皇父究竟何时要用晚膳,才又折了回来。
可不想,却是看见了。
姑祖母,方才确实是伸了手,摸着姑皇父。而姑皇父,她也扶了姑祖母的肩。
()
朝宣不想承认,但姑祖母和姑皇父之间,真真切切,是一种说不出的亲密。
()
简直无法喘过气,朝宣连呼吸都忘记了,不知是因为方才跑得太快,还是因为自己眼中所见到的情景,太过震慑。
他转身,想也没想,就又往府外跑去。
边跑,脑海中想起狩猎当日,尹思衍说过的话。
“长公主已是当婚之龄,皇上为何迟迟不议婚?”朝宣记得,尹思衍是这样问的。
()
如今,这个答案,再清楚不过了。
难怪,母后的脸上,会是这般的神情......难怪,母后的身子,即使喝了药,也无法立即好全。
()
想到皇后,朝宣握紧了拳头,“去尹府。” 他一上马车,就大声喊道。
狩猎当日,独孤朝宣,他听见尹思衍竟在自己面前,开口说想与姑祖母婚配,立刻便斥责了他。
“尹侍郎,姑祖母的婚事,不是你我可以妄自议论。” 他当时是这麽回答尹思衍的。
也因如此,分了神,没注意到那只直冲过来的山豪,朝宣松了缰绳,才落下马来。
谁知,姑祖母至今迟未议婚的原因,却是出乎自己所能意料。
一到尹府,朝宣立刻让人去传尹思衍。
()
()
“太子,出什麽事了,怎麽这样急着见臣......” 尹思衍接到通传,说太子要见自己,连忙进了宣室。
()
“尹哥哥,” 一开口,朝宣才发觉,自己像是馀悸犹存,连声音都还在颤抖,
“你上回向孤提及,说想与姑祖母婚配之事,” 他对着尹思衍,开门见山,直说道。
这事,尹思衍当日受到斥责,没敢再提。现下太子不知何故,再次说起,尹思衍低着头,等着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孤会帮你,” 朝宣一句话,让尹思衍惊讶地抬起了头,
“孤定会想办法,让你与姑祖母成婚。”他看着尹思衍的双眼,只有坚定,没有丝毫的退却。
朝宣认为,只要姑祖母成婚,姑皇父就一定会回到母后的身边。
()
太子突如其来的承诺,令尹思衍喜出望外,“臣尹思衍,谢太子成全。” 他跪下,向朝宣说道。
()
第77章
皇后殿内的这顿晚膳,寂静无声,正如大凉今晚的夜色一般,月沉无风。
文德和续卿,一帝一后,本就不是话多之人,两人专注於眼前的饭菜,认真吃着。不过,虽没说话,却是同时注意到,与她们一同坐在桌案上,异常安静的朝宣。
“出什麽事了吗” 身为一国之君,文德受不住这般诡异的氛围,还是先开了口。
她看向朝宣,但朝宣低着头,没回话。
对於皇帝勉强自己,刻意摆出的耐心,太子似乎不领情。他这样使性子,文德皱了眉,还是等着。
()
朝宣始终不说话,无奈之下,文德只好又往续卿看去。
这副景象,续卿看在眼里,“朝宣,皇上问你话。” 她把碗一放,对朝宣说道。
朝宣晃悠着手上的筷子,把嘴紧紧闭着,说不开口,就是不开口。无声良久,他也学着续卿,把碗一放,
“儿臣饱了,先行告退。” 他拱手行礼,文德和续卿连一句话都还没回,就走了出去。
文德的脸色,全是沉的,“他怎麽回事” 桌上就剩两个人,她这句话,自然是问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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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也不知朝宣为何突然如此,文德问她,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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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原就是朝宣开的口,现下又被这样莫名奇妙地一搅,文德的心里,是有些不是滋味。
她把筷一放,也没了吃饭的兴致。
续卿在旁,见文德闷着气,“别气,” 她认真道,“朝宣这个年纪,你若是跟他置气,只会气坏自身。”
“要不......” 续卿看了文德,“出去走走” 向她提议道。
朝宣的事情,着实难办。眼下气氛不好,续卿是想,去到了外头,说不定可以比较好说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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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 文德闻言,又向续卿问了一次。
续卿不解地看着她,不太明白自己的这句话,有什麽不妥之处,“莫非柳太医,连皇后殿都不让出了?” 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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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笑了,摆了摆手,“倒不是,” 她再没有二话,直接起身,
“一同去吧。”
闷了一肚子火,这饭,文德早吃不下。何况,又是续卿提的请,她当然是会陪她。
月色朦胧,雾霭弥漫整个宫中,两人才出了皇后殿,便能闻到空气里,似有一股酸味。看来,是要下雨了。
文德直觉,续卿是有话要说,禀退了宫人。
“文德,有一件事,我说出来,你别放心上。” 周遭没了旁人,续卿一边踏下皇后殿的台阶,边开口说道。
皇后的朝服,十分沉重,走在阶上,要万分的仔细。天色暗沉,没有霜月侍候,续卿看着眼下,小心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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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担心她摔着,弯**,替她拿过衣摆,走下了台阶。
“要说什麽?” 来到了御花园,文德与她并肩走着,问道了她。
“朝宣最近,常问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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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平日那般的满园花开,在夜影的垄罩下,说穿了,也是什麽都见不着。
续卿的话,文德听着,“你说,他是不是怪朕”
眼前的景色,既然看不清,则耳边所闻,便会较寻常之时,更为敏锐。
“朕总感觉,他很喜欢你。” 在槐树前,文德自然地停下脚步,对续卿说道。
从文德的口中,听见喜欢二字,续卿也停下了,“文德,这件事情,能不能别再提。”
平静如水的目光下,是她自与文德成婚以来,从未显现过的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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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出征前,曾说到过,说朝宣有天可能会喜欢自己。当时,续卿当成是玩笑话,并没有认真。
可现在,朝宣真的过继了来,续卿未雨绸缪,是多麽尽心在防着,原因无他,无非就是一点也不想,再听到文德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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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听起来,像是玷污了自己。
“朕没那个意思......” 知道她是因为自己的话,这才动怒,文德连忙上前,安抚道。
不过也因如此,文德发现,原来续卿生气时,是会像这样,皱着眉头。
槐树下,有几滴雨水,落在了文德的额上。她抬起头,果真,话还没说上几句,就下起雨了。
虽是细雨,但下在夜里,还是淋不得的。宫女们拿着伞,赶上前来,替两人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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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伞,只有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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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花房,先躲着吧。” 见文德湿了一身,不得已,续卿看了前方的花房,向文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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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文德抬了眉,看向她,“花房?” 文德抬的,不止眉毛,还有声调。
续卿不理解文德为何吃惊,但也不问了,从宫女手中取过伞,替她撑着,就往花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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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退下,” 进了花房,文德对宫女们说,“朕和皇后有事要说,等雨停了,自会回去。”
宫女应诺,退到了远处。
花房不大,平日专供内官们植栽花品之用,文德拍着身上的雨水,一边闪着那些四处堆放,尚在培育的花株。
漆黑之中,文德走在狭小的暗道上,似是熟稔。
“续卿,这花房你来过吗?” 文德的声音,出现在续卿的前方。
续卿的双眼,也逐渐习惯了黑暗,她跟在文德的身後,慢慢走着。
文德不用回头,便知续卿定是摇了头,“朕带你去个地方。” 文德回身,向她神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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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房共有三层高,文德让续卿拉着自己的衣摆,带她走上最高层。
为了让花儿,能够受到充足的日光照射,此处设有一个天台,可以直通外头。
“到了” 文德为她撑了伞,拉她上前。
站在这里,几乎可以俯视整个宫中。
各个处所的灯火,在深黑色的画纸上,晕染着点点的红光,身在雨中,从高处望下,别有一番绝美诗意。
美景当前,续卿没说话,只是先伸手,把伞往文德移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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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这般的景色,应该可以算得上是宫里的一绝!” 文德见续卿的眼中,似乎没了方才的不悦,笑着说道。
续卿看了看眼前,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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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阵嬉闹,闯进了花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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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声听来,是一个侍卫,还有一个宫女。这两人,应该也是来躲雨的,一男一女,在以为无人的花房内,放着声,恣意调情。
文德笑着,把续卿拉到了暗处,示意她别出声。
雨势,助长了他们的胆色,从两人发出的声音听来,是脱了衣服。鱼水之声,夜莺啼鸣,两人的**,一点也没遗漏,全都传进了文德和续卿的耳中。
侍卫於夜里擅离职守,宫女私下与人**,这两人,犯的是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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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听着,脸没红,却是先皱了眉,“为何不让本宫制止?” 她压着声,问道文德。
她是皇后,这事情,归她管。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还是别碍着他们。” 文德轻声道。
“就当是给朕一个面子,好吗?” 见续卿似乎不愿妥协,文德为眼前着火似的两人,低声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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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思索良久,好不容易才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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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这样,文德在内心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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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方才,续卿是真的不知,这花房平时夜里是什麽样,才会开口说要进来躲雨。
“花房,平日里都是这样的吗?” 欢爱之声,还有文德满脸不意外的神情,续卿听着看着,终於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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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文德似是不经意,向她应道,“这里幽静,夜里也鲜少会有人来,”
文德靠墙坐着,一边轻轻拉了下续卿的衣角,是让她也坐。
“此处,无论是香气,还是美景,一应俱全,自是成了最好的谈情之所。” 续卿坐下後,文德接着向她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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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文德一说,续卿这才会过意,为何方才自己说要进花房,她会露出那样吃惊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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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文德对这个花房,很是熟悉,续卿猜想,她以前,怕是也来过。
雨,还是下着,眼前的侍卫和宫女,还在翻云覆雨。文德和续卿,身上的衣服仍是湿着,夜风吹来,续卿因为身子还没好全,坐在文德身旁,禁不住地打了个轻颤。
文德把自己外挂内,那层没湿透的内里脱下,披在她的身上。
续卿的心中一热。
那件内里,还是温的。
两人之间,没有再交谈,就这样坐在一边,等待着。等待着宫女和侍卫,等待着外头的雨。
“续卿,你恨朕吗”
直望着眼前的嘈杂,文德突然开了口,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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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太激烈了些,侍卫不知踢倒了身旁的什麽,引起很大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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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这样大的动静,文德和续卿之间,还是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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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的思绪,没有被分去,如凝结般,她的脑海,被文德的一声轻问,完全占据。
“为何这样问?” 虽然没有转头,可她感觉到文德的视线,没有看着自己,而是直视前方。
文德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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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没能忘记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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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在寝殿,续卿是如何,弃置了她。
感觉到文德的呼吸,变的有些紊乱,续卿侧过身,凝视着身旁的侧脸。若是此时,能有一丝月光,心细如她,便能看见,文德眼中掠过的惆怅。
续卿伸手,替文德解下湿透了的长发,然後自耳鬓处,勾着使力,拔下了一根。
文德转过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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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不动神色,也拔下了自己耳边的一根头发。
()
在文德的眼前,她将两根,结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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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须再多说什麽,这就是续卿。无论是认爱,还是调情,这就是她。
文德看着,为之动容。想说什麽,却什麽也说不出来。
侍卫和宫女,像是完了事,却也没有立即离去,两人穿上了衣服,谈着往後的日子。侍卫说,等宫女哪日被遣出了宫,便要与她成婚,娶她为妻。
成婚......听在文德和续卿的耳里,这是多麽重的一个词。
“那晚,”
打破两人之间沉默的,是续卿。以她的心思,再怎麽不该,也猜到了文德心里,是在意着什麽。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黑暗中,她伸手,直接握住文德。
“是朕对不住你。” 文德的语气,像是心还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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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听她这样,心里不好受,把握住她的手,抚上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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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抚上,她的心,着实一震。
文德的脸颊,是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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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了,加上幼时,那些在书房的时光,这还是文德第一次,在自己的面前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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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撇过头,不作声,拉下了她的手。
整个花房,都是侍卫和宫女的绵绵情话,参杂其中的,还有两人的吻声,以及阵阵轻吟。
无视耳旁的杂音,续卿挺腰,吻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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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吻朕?” 皇帝的声音,还是沉着。那是刚哭过的孩子,会有的逞强。
“朕爱着别人,这样的朕,你是不会要的。” 她伸手,将皇后推开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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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不要你,” 续卿正色。原来文德一直以来,都误会了自己,
“只是......至少在对着我时,要想着我。” 续卿轻轻拨开她挡着自己的手,又俯**,吻着她道,
()
“就像现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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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拭去文德脸上的泪痕。
指尖的这份湿热,续卿会永远记得,这行泪,是文德为她流的。
外头的雨,停了。
月色之下,续卿跪在文德的身旁,压着她,忘情吻着。
()
文德靠着墙,轻轻回应。
此夜,花房之中,再无人闯进。
无醉的月,却是皎洁。侍卫和宫女,不知何时便已离去,文德带兵,已习惯坐着睡,她等累了,睡了过去。
()
在文德的肩上,续卿睁开了眼。趁着天台照进的月光,她转头,看着文德。
续卿没唤醒她,只是把身上披着的内里,撺紧了些,然後偏头,往文德的肩上,又靠了上去。
()
()
第78章
“皇上,这是刚熬好的汤药,趁热喝吧。” 正殿之中,柳远端着药,递给文德。
昨夜淋雨吹风,加之身上穿的单薄,文德一早就发着热。但她忍耐着,没让人察觉,只回到正殿後,把柳远传了来,照着方子喝药。
“皇上,今日还早朝吗?” 琉璃在旁问,一脸担忧。
文德烧得全身没了力,连话都说不出来,捏着眉,喝完最後一口药後,向她点了点头。
“皇后若是问起,奴婢要向她如实禀报吗?” 皇上宣柳太医前来,皇后必会知晓,之後多少是会关心几句,若是问起来,琉璃还不知要怎麽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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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和她说。” 文德额间冒汗,勉强说道。她穿好了朝服,把药碗还给柳远,准备起身,前去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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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故意想瞒续卿,而是不想她因此挂心,或是责怪自身。
“那......” 琉璃支吾。
一出殿外就是一阵风,文德不禁皱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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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上前,将文德身上的厚挂系紧,“若是长公主问起......该如何答?” 关於长公主那边,她谨慎地问了文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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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花房,虽说并没有做什麽,可琉璃觉得长公主听了,怕是会在意。
更不用提,皇上因为昨夜,这会儿还病了。
“照实说。” 文德想都没想,咳了几声,就往大殿而去。
大殿之上,文德高座中央,双眼扫过众臣。她敏感地察觉,今日的大殿,似乎是弥漫着一股较往日不寻常的氛围。
明明没什麽大事要议,可一竿子人等,却是全都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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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虽是心中有异,但没说破,简单议完要事後,正欲退朝,
()
“皇上,臣有奏。” 说话的,是尹思衍。
“准奏” 文德几乎都已起身,被声一挡,又重新坐了下来。
尹思衍呈上奏章,走到中央,拱手说道,“臣想提请皇上,准议长公主的婚事。” 他的话,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底气十足。
是有备而来。
()
文德皱眉,取过奏章,同时瞄了一眼文礼。
()
“尹侍郎,您何故这般关心,我独孤氏宗亲的自家之事?” 文礼接过文德的眼神,朗声问道尹思衍。
“臣不敢,” 尹思衍侧过身,对着文礼说道,“臣身为礼部大臣,此为臣的职责所在,还望敬王能够明白。”
“且,” 尹思衍又把身子朝向高坐的文德,“长公主是我大魏公主,她的婚事,应是国事,并非皇上的家事。”
文德很快把奏章扫了一遍,上面写的,基本上就跟尹思衍说的,差不了多少。
“皇上,长公主年已三十有六,早已是当婚之年。” 大殿之中,只有尹思衍一人的声音,
“当年先皇在位之时,立下的二十年大限已至,长公主的婚事,若是迟迟不议,对大魏的臣民百姓,怕是无法交代的过去。”
尹思衍的话,姜太师听在耳里,他忍不住抬头,斜了一眼自己对面站着的,丞相尹国公。
皇室宗亲的婚约,从来都是皇上自己主动提及,像这样反过来,由臣子开口要求,大魏三百多年来,还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丞相尹国公,想都没想过自家的同族後辈,竟会在朝堂之上,向皇上议及此事。他的神情,已然大变,待尹思衍说完後,立刻出声,
“尹侍郎,如你所言,长公主的婚事,的确不能全算是皇上自己的家事,可却也不是一件,可以像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拿来公议之事。”
()
“皇上,依臣看,这件事还是私下再议吧。” 他说完,躬身向文德说道。
()
文德点头,“就依丞相说的,” 她咳着声,双颊因为高热而发红。
()
“那便改日再议。” 抓了朝臣沉默的当口,文德再次起身。
岂料,司事“退朝”二字尚未出口,站在尹思衍身旁的几个大臣,一时之间全都窜了出来,
“皇上,臣以为,长公主的婚事,不可再拖。”
()
“皇上,臣也如此以为。”
“臣认为尹侍郎所言,确实有理。”
()
为了长公主议婚之事,朝臣间,同道之声,此起彼落。这一回,文德没打算再坐回去,她的右手扶着桌案,撑着身子,凝神思酌。
尹国公和姜太师,是一路看着文德长大的,她此时的神情,两位老人家是再明白不过。
()
皇上从很小的时候,便立於这朝堂之上,无论是太子之时,还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她都尽量不用过於武断或是强硬的态度,面对众臣。
但这不代表,文德不会动怒。
也许是因为皇上平时的温和,这些年轻的臣子,对皇上是如何的心思深沉,如何的手段果决,还未能有更深一层的体会。
尹思衍现在说的,就是会触犯龙颜的忌讳。
更何况,皇后已是姓尹,长公主的婚事,即便要提,也不该再由尹氏来提。
文德听着,还是沉着。她吸了一口气,看向尹思衍,还有周遭与他结党的一夥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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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说了,改日再议。” 文德的眼神居高临下,盯着尹思衍,凛然说道。
可尹思衍,还是拱手,没有退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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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衍!” 见尹思衍如此,尹国公怒了,大吼一声。
“尹侍郎,” 说话的是御史大夫,姜玗祥,“下个月便是皇上的生辰,礼部手头上的事情,可说是多乱如麻,您该想的,应该不只有长公主议婚,这一件事吧。”
()
礼部尚书,上官田一听,也立即出声,“尹侍郎,当务之急是筹办好皇上的生辰大典,至於长公主的婚事,可以先缓一缓。”
()
“臣觉得,此事,还是应该听皇上的。” 姜玗祥站了出来,拱手道。
()
“姜御史说的有理,长公主的婚事,一切听皇上的。” 尹国公跟着说道。
听到这里,尹思衍心里,扬起了微笑,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今日他之所以主动说到此事,并不是希望皇上会接纳自己的意见,而单纯是想把长公主的婚事,当着众臣的面,摆到了台面之上。
如此一来,长公主势必得要议婚,只是时日未定。
()
“那便如此。”
情势这般的演变,文德怎会不知,她说完,连看都没看尹思衍,拂袖而去。
看着文德的背影,尹国公一张老脸,都有些发征。
()
皇上大怒。
丞相的脸色,姜太师撇过眼,微微叹息。
()
“父亲,” 下了朝,姜玗祥走在他父亲的身旁,搀扶着他,“今日之事,您怎麽看?”
他问的,当然是方才尹思衍所道请,独孤安康的婚事。
“能怎麽看,皇上的神情,你也瞧见了,” 姜太师叹了口气,无奈说,“有子孙如此,丞相这几日,怕是过不了安生日子了。”
“儿子不明白,尹侍郎怎会突然如此,还不惜得罪皇上。”
在姜玗祥看来,尹氏显赫,尹思衍单凭他姓的是尹,便不需要对安康的婚事,这样积极。
姜太师转头,面露轻视,“这个问题,你问你自己便知,” 提及往事,他年迈的身子,还是忍不住动了肝火,
“我姜氏的满门荣华,当年差点葬送在你的手里。”
姜启堂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麽跪在先皇面前,请求他念着玗祥对独孤安康的一片深情,不要过於追究姜家的这条不敬之罪。
()
“所以,丞相此刻的心情,为父完全可以体会。” 姜启堂看着远方,丞相尹国公正赶着前往皇上正殿的身影,不禁叹道。
遭到父亲的训斥,姜玗祥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敢再多说话,见了姜家马车,二话不说,便把父亲扶了上去。
“记住,这一回,我们姜家是万万不可再掺活进了去。” 上车前,姜太师转过头,对姜玗祥叮咛道。
姜玗祥笑着应诺,也上了车。
在姜家的马车旁停着的,是尹家的马车,尹思衍坐在其上,还是维持他一如既往,有礼的微笑。
他的心思细腻,堪比皇后,向来不会莽撞行事。
()
今日之事,只是议婚之始,要达成目的,关键的作法,还在後头。就像盈春阁的一首小曲,唯有那画龙点睛的一个身段子,才是曲中会真正令人为之惊叹的,妙处所在。
“回府後,派人去通传太子一声,” 尹思衍对此事的态度,似乎已是十拿九稳,
()
“就说一切,都按着计划在进行。”对着车上的家仆,他笑着说道。
()
()
第79章
回到正殿,文德坐在床缘,让柳远为她诊脉。文礼站在一旁,他陪着文德一路走回,脸上也是忧神之色。
“柳太医,” 文德看着柳远花白的头发,突然道。
柳远抬眼,凝神微思,“皇上,对着臣,您有什麽话,都可以直说。” 他笑道。
()
大殿上的动静,早传了开,现下整个宫中,人人都知长公主独孤安康,兴许是要议婚了。
他既知文德与安康的私情,又是太医,当然能理解文德的心里,此刻怕是难已释怀。
()
“朕不明白,” 文德叹了口气,“朕好不容易才除了北耳弥,这场胜仗,得来不易,为何朝中就不能让朕,过上几年安宁的日子?”
()
“过去几年,边患尚存时,还不见他们这般闹腾。”
()
文德会抱怨,很是少见。
柳远一边听,一边诊脉,先是没说话,而後离了手,才对她拱手道,
“皇上,正是因为如今是盛世,天下太平,人心如此,逮着了这个空档,便会争权夺利,”
“池子里的水,越多,则越有人抢着喝。若是池子没了水,又有什麽好抢的呢?”
柳远弯着腰,用他一如年轻时沉稳的语调,向文德说道。
()
文礼点头,“太医这话,说的是理。” 他上前扶着柳远,想让他坐下。
文德思着他说的话,还想与柳远说几句,却不想宫女来报,说是丞相尹国公,正在殿外候着。
柳远露出和蔼的微笑,起身向文德拱手,“皇上,丞相大人,是辛苦了。” 他替尹国公讲了这句话後,没再多说,便退了出去。
()
文德听出太医的意思,虽是咳着,还是立刻让人把尹国公传进来。
()
为了尹氏家门,还有为了他的女儿,尹国公,这位两朝的丞相,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
他官宦一生,从不结党结派,甚至未曾替自家人等谋取任何私利,为的就是能够全身而退,保尹家的永世太平。
尹国公的行事,文德是明白的,可今日......有些话还是要和他老人家提个一声。
尹国公进殿後,立即跪下,“皇上,今日在朝堂上,思衍所言......” 话没说完,文德就举手,制止了他。
“丞相请起,不要跪着。” 她让文礼,扶着丞相坐下。
尹国公抬头,察觉到文德的身子,似有微恙,“皇上,您怎麽......” 她看见文德床边的小桌上,还放着热好的汤药。
“无碍” 文德把汤药取过,喝了一口,又放了下来,“丞相,朕不会因为今日之事,为难皇后,或是尹氏的其他宗族。” 她直接和尹国公说道。
“可是,” 文德的话锋一转,“尹思衍......”
她看着尹国公,顿了一顿,“他若是再如此这般,於朝中四处结党,甚至像今日一样,反过来,威胁朕,”
“那,即便是有皇后的情分,还有丞相您的情分,朕也不会再宽恕他。”
听到这里,尹国公不敢再坐,又跪了下来,“臣回去定会严加管教,不让尹家之後,再增添皇上烦忧。”
感念皇上的宽宏大度,尹国公听清楚了她话中的意思。
()
若是还有下回,到时,就不是这样轻易,一句话便可以解决了......
“丞相您先回,朕有些乏了。” 文德话说完,没想再说,示意尹国公退下。
文礼把尹国公送出去後,回到文德的房内。
“上回说的,臣弟已经着手去办,” 文礼近在文德的身旁,低声说。
()
文德看着他,想知道办得如何。
“虽还没收到那方回信,但据手下所回,进行的很是顺利,应可放心。” 文礼将收到的信函,递给文德。
()
文德很快看过,还给了他。
“恩” 她沉思着,“今日之事,不论结果如何,尹思衍这个人,都必须要尽快除去。”
()
“你去查查,他平日都和什麽人结在一起,朕要一网打尽。” 想到尹思衍在朝堂上的踰越之举,文德的眼中,是没想掩饰的怒意。。
文德交代的,是文礼最为擅长的差事,他拱手应诺。
“皇上,长公主在殿外。” 琉璃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打断二人的谈话。
姑母会来,文礼觉得,准是因为尹思衍。
“皇姊放心,臣弟定会把交代之事,办的妥当。” 他对文德笑了笑,随即走出房去。
安康没等通传,文礼的脚还没踏出房门,她人就已经走了进来。
“见过姑母” 文礼简单行过礼,没有停留,安康也只微看了文礼一眼,轻点了头,与他擦身而过。
“身子怎麽热成这样?” 这是文礼出房後,听见安康说的第一句话。
()
他浅浅一笑。
()
发生这样大的事情,第一句话,还是先问到皇姊的身子吗......?文礼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专心想着该如何完成文德所托付之事。
()
安康一早就从沉香那儿,知道了文德为何受寒,只是她没想到,文德竟是病的这样重。
“琉璃,去倒一壶热水来。” 她对着门外喊道。
琉璃手脚俐落,不一会儿就端上了。
“早喝过药,歇一下便成。” 文德看着热水,对安康说。
()
安康看她烧成了这样,却还是使性子,“文德,本宫告诉你,你这病最好是赶快好全了,”
一夜躲雨,安康话说的酸,
“你若是再因为别人,病成这样,本宫......” 她话咬着,说不出口。
文德抬头,听出她是在意,“明白了。” 站起身,安静喝着桌上的热水。
“议婚之事,听说了吗?” 边喝,文德开口问。
()
“尹侍郎闹成这样,何须问,怕是整个大凉都听说了。”
()
说起尹思衍,安康的目光,极冷。
()
过去,禾昌在位之时,说到她的婚事,安康也是这般的神情。
“本宫老了,真是难为他还如此积极,为本宫打算。” 安康轻声,替文德又倒满了一杯。
老了......文德回过头,走上前,仔细盯着她。
安康低头,闪身往後一退,
()
“文德,本宫真的是老了,禁不得你这样细看。” 她伸手,轻推开文德。
说是三十有六,但那是尹思衍碍於礼部的规矩,没敢将长公主的年岁,公然摊在朝堂之上。
文德将安康拉过,认真凝视着她。
“本宫早已不是当年,那般的容貌” 安康别过脸,不愿文德这样看着自己,
()
“真要说,这些人如今汲汲营营,说着本宫的婚事,为的也是独孤氏,不是本宫。”
这些话,文德似乎没在听,她扶着安康的脸,让她看向了自己。
()
“安康,朕不会让你与别人成婚的。” 文德的眼神,温款缱绻。
安康见她这样深情,笑了一声,“不用你说,本宫自己也不会嫁。” 她轻踮起身,吻了她。
()
朝中的公议,再闹腾,也都不是头一回。安康心里,一点也不在意。
应该说,她也就没在意过。
当年的她,是女子一生中,最为花开之时。
()
即便是当时,安康都能凭着一己之力,挡去那些她所不愿委身的婚约。
何况时至今日,她已心有所属。
相较起来,此时此刻,文德发着高热的身子,还更能牵动安康的心。
“先睡下吧” 见文德终於喝完一整壶的热水,她说道,又向门外的琉璃多要了一床的被。
“陪朕睡” 文德被她扶上了床,仗着病势,开口要求。
()
安康坐在床缘,替文德盖上两层的被子,“你病成这样,又不是为了本宫,本宫为何要陪你睡?” 她温柔地向文德表达自己的醋意。
()
文德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她。
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是文德不知从何时起,就是用这个眼神,看着安康。
这双眼睛,深邃柔情,安康拒绝不了。
她起身,背对着文德,解下了自己的朝服。
一层层褪去,直至最後的一件丝衬。
()
每一个动作,都很轻柔,上床前,安康勾起自己耳边的长发,略为整理了自己。
很美。
()
文德无语,将她牵上了自己的床。
“睡吧” 躺在她的身旁,安康轻声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睡在文德的床上。她盖着被,搂住了文德。
躺在安康的怀中,文德的全身,霎时间,都发着异於寻常的高热。
()
不是初次亲近,可文德的心,几乎快从口中跳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又咽了回去。
她的身体,渴望着安康。
()
“安康,朕要你。”
文德取过床边的青莲石,交到安康的手中。安康一惊,猛然坐起,凝视着她。
()
“朕不觉得你老,” 文德的双颊,还是泛着红光,不知是因为体内尚未逼出的寒气,还是因为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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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是你的,朕要你。” 她看着身前的女子,又说了一次。
日正当午,无论是正殿之外,还是整个宫中,都还是各处所的走动之声。安康被文德的话,完全震住了。
“不愿意?” 安康迟迟没回话,文德紧张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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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会,” 安康不知为何,也有些不知所措,“你肯定吗?” 她俯身,再次向文德确定她的意思。
“恩” 文德吻着她,一边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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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此生,只愿予你一人。”
文德的身子,全是烫的,她的眼神,因为安康的温柔,逐渐变的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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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被她的双眼,勾着情牵。替她拉紧了被,抚在她的身上,拥住了她,
“若是受不住,别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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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康的怀中,文德点了点头。她是皇帝,可她也有自己所想要委身的女人,她只想把自己给一个人,就是安康。
安康吻着她,慢慢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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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爽的秋日,微风徐徐,带着凉意,莺悦而啼,流转於两人之间。皇帝的正殿,温热的被中,绛红花瓣,漫天纷飞。
如文德所说,她是她的。
此生都是她的。
文德的隐忍轻颤,安康俯在上方,尽收眼底。她再难克制住自己,“文德,” 安康的情,溢满整个床榻,
“除了你,本宫谁也不要。”
她轻轻使力,吻着身下的她,凤箫声动,纵情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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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节出现重大bug,安康的年纪,应该是四十上下,在这一章做出修补了一些,望各位读者海涵。
有读者微信问我,大约什麽时候完结,基本上大约五月初就会结束。
第80章
“皇上,皇后在殿外候着。”
安康听见门外琉璃的通传,起身,摇了摇身旁的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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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一早传唤柳远,以及朝堂之上,尹思衍闹出的动静,续卿虽然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前来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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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听见了,“琉璃,先让续卿回去。” 她说。
尹思衍这番,太过闹腾,文德是真怒了。对於尹家,文德虽然没有责罚,但是该有的态度,还是摆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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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说,朕不会为难她的家门。” 文德坐起身,对门外说着。
房门外,琉璃的脚步,似乎没有移动。
“文德,确定不见?” 安康先下了床,对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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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摇头,“在文礼查出尹思衍的同党之前,朕谁都不见。” 她的身子,出了汗,是没有一早那般通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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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麽说,皇后是不会牵扯其中。”安康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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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姓尹,但皇后的为人,还有自尊心,安康信得过。皇后是绝对不会,为了独占文德,而串谋尹思衍,提出这场的议婚。
这种手段,太过低劣,尹续卿做不出来。
“朕知道,” 文德皱着眉,还是咳着,“可尹思衍之所以敢於如此,除了尹国公之故,是仗着尹氏出了一个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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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朕除不去尹思衍,怕之後这大魏朝廷,他就是下一个丞相。”
文德稍微把思绪整理了一下,走到房门外,对着迟迟没前去通传的琉璃,交代说道,“就这样去传,皇后会明白朕的意思。”
琉璃抿着嘴,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去,“另外,朕的身子无碍,让她不要记挂。” 文德突然在她身後,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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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怕才是皇后最需要听见的,琉璃终於露出一丝的笑容,行礼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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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走後,安康走向文德,“当初先皇为除李家,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犹记当年,要不是自己深夜之中,把李炎大将军载至正殿,夜审李范,李家的势力也无法这样轻易瓦解,
“即便是下定决心要除,都要等待时机,更何况如今尹氏只出了一个尹思衍,丞相和皇后并没有失德之处,你此时下手,朝臣和百姓,是会同情尹家。”
文德听着,在桌案前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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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说,该如何?” 她问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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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取了一件厚挂,披在她的身上,“此次议婚,便是一个好机会,” 她跟着坐了下来,对着文德说。
“大可以就这般姑且看着,哪些人跟着鼓噪,何况......” 安康顿了一顿,“你不是有了把握,不会让本宫嫁人吗?” 她笑了笑问。
文德思酌着,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就安心看着,” 安康向她分析道,“一堆人闹着,总会闹过头的。” 安康说的,就像是真的一点也没在意过,议婚之事。
文德不是不理解安康的说法,可有一件事情,她还是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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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 文德的语气,低了下来,“万一......” 她话到唇边,似乎出不来,
“你这样,本宫心吊着。” 安康还是笑着,对她说道。
“万一,此事牵扯其中的,有朝宣呢?” 文德终於说出自己心中,最大的忧虑。
朝宣和尹思衍私交甚笃,今日於朝堂之上,尹思衍迟迟不退到一旁时,文德盯着他,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太子的身影。
尹思衍官位不高,他一个人就算集结众臣之力,也是断断不敢如此不敬。既敢如此行事,背後替他撑着的,既然不是丞相,没有意外,应该就是朝宣。
这几日,太子的表现,是有些奇怪,文德总觉得不太对劲。两者对在一起,文德很难不将朝宣和尹思衍联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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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本宫不好说。” 安康把沉着的眼神,递给文德,“依你的。” 她把决定的权力,交给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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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皇独孤解元死前立下大魏祖制,立嫡立长,若有乱我宗室者,独孤氏人人得而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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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祖训,三百多年来,为所有独孤氏的子孙所遵守。时至今日,尚未出过一个,胆敢违逆,做出大逆不道之举的後代子嗣。
“他若是敢......” 文德握着桌案上的空杯,在手上转着。这是她在想事情时,会有的习惯。
独孤朝宣,他若真的帮着尹思衍,参与其中,逼迫自己的姑祖母成婚,文德知道自己会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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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是非常大的决断,她还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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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会怎麽决定,安康想得出来,“等真的查出来,再说。” 她从文德的手中,取过空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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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皇后殿後,续卿锁的的眉,再没解开。
“霜月,父亲有说什麽吗?” 她问道霜月。
朝中会有人提请,为独孤安康议婚,这个可能,续卿当然想过。但她也懂得,文德是皇帝,她是绝对不会轻易妥协。
只是,续卿想都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宗族子弟,去犯了这个文德心中最大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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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思衍竟会做出,这样思虑欠妥的事情,把自己和整个家族,都拖下了水。
“派去的人说,丞相大人见过皇上,回府後什麽也没说,只待在书房,谁也不见。” 看着皇后脸上凝重的神情,除了照实回答,霜月不知自己还可以为她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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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霜月所说,续卿可以想见父亲的烦忧,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个后位,续卿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会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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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 霜月不愿见她这样,“有什麽是奴婢可以做的吗?” 从小就服侍皇后,也跟着她进了宫,霜月知道此时皇后的身边,谁都没有,只有自己。
连皇上,今日也不见皇后。
“从今日起,本宫谁也不见,” 这无疑是续卿自被册封为皇后以来,遇上最大的危难,她眼中泛出的,是极深的思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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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连太子也不见。” 她加重了语气,对霜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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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宣和尹思衍,是什麽样的交情,不言自明。
续卿不能冒险。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文德是如何看重大魏,如何看重独孤氏的江山传承。就是因为她的这份看重,才会这样尽心对待自己,敬重父亲。
无论是谁,都有疑心,更何况是这样的文德。为了大魏,文德的心,可以很狠。
“另外,每日早朝前,你都和本宫一同,去正殿前候着皇上,”
“本宫非见到皇上不可。”
当务之急,是想法子让尹思衍不要再这麽喧腾下去,并亲自去向皇上领罪。可在这当情势尚未明朗之际,擅自与他联系,怎麽想都不是明智之举。
父亲之所以按兵不动,也是这个意思。弄不好,赔进去的是整个尹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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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去问问长公主的意思,她如果可以向皇上开口......” 霜月在旁,怯弱地问。
她觉得,以长公主的权势地位,还有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只要愿意帮助,皇后还有尹氏此劫,定可顺利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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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宁可一死。”
听霜月说到独孤安康,续卿眼中的,只有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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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一日,她要向独孤安康开口请求,还不如直接杀了她,来的痛快。
即便是要求,也是求文德,何苦去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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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吧,” 续卿的语气,是有些不耐,
“就按本宫说的做,其它不用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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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之间,本就不比寻常人家,文德与自己的关系,早已是道不尽的复杂。如今又牵扯进了朝中的政局,是更难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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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卿的眉,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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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敬王 独孤文礼
皇上的生辰,尹思衍身为礼部大臣,怎会不知。他从一开始,就是挑准了这个时机,提请的议婚。
尹思衍平日交友广阔,人情练达,大凉城中好多个商贾显要,都与他有着来往。在他的安排下,不过几日,整个大凉都知道了长公主要议婚的消息。
更有甚者,百姓之间,有些还打起了赌,看是哪家的公子,可以攀上独孤氏,鱼跃龙门。
文礼查着查着,察觉到不对劲,连忙进宫向文德禀报。
()
“如今大凉人人都道,尹侍郎就是我大魏驸马。” 他把打听来的,一五一十,说给了文德。
()
“还说......” 文礼支吾道。
文德批阅奏章,一边听着,让文礼继续说下去。脸上还是平静的神情。
“说是在生辰大典上,皇姊你就会向天下臣民,亲自宣达。”
文德把朱笔一放,“朝中同党,查清楚了吗?”
她眼中的目光,不是愤怒足以形容。
文礼跪下,“臣弟已将名单拟妥。” 他将名单从怀中掏出,递给文德。
文德连看都没看,盯着文礼问,“太子,是否牵扯其中?” 朱笔还是放着,她的双眼,直看着文礼不放。
“是” 文礼坦然答道。他心里明白,尹思衍之所以敢如此张狂,便是看出了大魏独孤氏,最大的一根软肋,
子嗣不丰。
就算最终事情没成,尹思衍只要抓住朝宣这根浮木,咬死朝宣不放,文德为了保全自家,的确难以真的往死里治他的罪。
()
“皇姊,臣弟以为,” 文礼知道这件事情,文德不好说,自己应该先开口,
“该如何,便如何。”
独孤文礼,他当然爱自己儿子,但他更爱大魏,更忠心於文德。他的意思,是让文德按祖训,该如何便如何,不要顾及自己。
“别急,还没真的到朕的生辰。” 文德又重新拿起朱笔,批着奏摺,“天瑰那边呢,她怎麽说?”
说到这个,文礼总算有点精神,“办妥了。” 他答,“天瑰会按我们所说,於皇姊您的生辰时,前来大凉,进行朝贺。”
天瑰,塔塔尔的妹妹,北耳弥现任的大汗。她,就是文礼想出来,可以阻止安康议婚的法子。
“好,” 文德从手边批好的奏章,抽出一份,交给文礼,“你亲自去一趟锡安,交给赵承。” 她走上前,对着文礼,深叹了一口气。
“文礼,可以的话,朕实在不愿如此......” 文德语重心长,把奏章放在文礼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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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文礼,还是如他以往,笑着对着自己的亲姊姊,“皇姊放心,臣弟会办妥的。” 他把奏章,放到了怀中。
这个笑容,文德不禁噙泪,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文礼。
()
自小,文礼桶的娄子多,出了事,总是文德在後面替他收拾。为了他,文德在书房,没少受师傅的责罚,为了他,在安康面前,不知领了多少顿的责骂。
可,这样的文礼,无论何时何地,他最关心的,也是文德。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父亲独孤禾盛战死的那晚,消息很快传回大凉。大魏战败,又正是政权交替之际,周遭人等一片慌乱,安康果断,立刻进了宫,留下文德和文礼两个人,待在府里。
()
如战神般的父亲......当时还年幼的文德,无法相信,一个人出了安康府,在大凉深夜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晃荡着。
走累了,最後坐在暗巷内,抹着眼泪。
()
不知哭了多久,有个身影走到她的身旁,跟着坐下。文德转头一看,不是别人,就是自己的弟弟,独孤文礼。
()
整个安康府,上上下下多少的下人和侍卫,也就文礼头一个发现文德跑出了府,
()
“别哭,还有我。” 文礼当时,仰着头,看着头顶上皎洁的一轮明月,哽着哭声说道。
()
母亲不受接纳,父亲又死在战场,文礼幼小的认知里,在这世间自己剩下,可以互相依靠的人,只有文德。
“无论发生什麽,我,独孤文礼,都会待在你身边。” 文礼笑着,看着文德说道。
脸上,若无其事的神情,却能够抚慰人心。和今日的他,一模一样。
()
一轮玉壶,乾了又斟,斟了又乾。成长的路上,姑母独孤安康,先皇独孤禾昌,虽然都对两人视如己出,可在文礼的心里,还是无法凌驾自己与文德的,这份手足之情。
文德的脆弱,只有他知晓。文德徬徨无助的眼神,也只有他见过。
暗巷内,年幼的两人没有说话,只各自掉着泪。独孤氏的祖训,皇室血脉的出身,文德和文礼深刻体认到,他们没有分裂的本钱,他们只有彼此,此生都必须互相扶持,为的是大魏江山,为的是独孤氏满门。
()
“皇姊,若是朝宣真做出什麽,对不起大魏,对不起独孤氏,”
临走前,想起往事,文礼的眼中,浮出了当年自己听见父亲死去时的哀叹,
“您就让臣弟自己,下这个手。”
夫人姜灵宛,还有三个孩子,都是文礼心上的肉,可当摆在江山社稷面前,文礼根本不需要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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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别下定论,” 对於朝宣的处置,文德的态度,反而较文礼来的保留许多,“他会如此,多少是因为向着皇后,否则他是太子,何以至此?”
“不管为了什麽,就是不能违背了祖训,不能不忠於您。” 文礼握拳喊道,忍耐着泪水,终於一泄而出。
“我大魏,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太子如此,何以江山为?” 在来见文德之前,收到那些朝宣与尹思衍串谋的证据,这些话不知在文礼的脑海中,过了几回。
“皇姊,千万不要因为我,而心软。” 他的声腔,比二十多年前父亲死时,与文德一同待在暗巷的那夜,还要颤抖。
敬王,独孤文礼。当年先皇册封他的封王时,原本选的是“靖”字,可文礼自己要求,改成了现在的“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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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连这样的小事,他都要明示出自己,桑梓之心,永不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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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死後,还想抬头挺胸,去见先祖皇帝,去见列祖列宗,去见那些为了大魏而死的将士们......”
他的泪,再止不住,溃满了脸,顺着耳颊流下,洒在正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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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知道。” 文德一手扶住,让他别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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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明月高挂,最後找着文德和文礼的,还是安康。在月色的照映下,两人靠着墙边,都睡着了。安康一个一个抱着,把两人抱上了马车,这才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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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安康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两人,哭累了,熟睡的脸庞。
山恒亘,水恒流,与大凉夜空星月一同轮转的,还有这斩不断的手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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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来来来—喝—”
“这北耳弥新的大汗,来向皇上恭贺,这会儿就要到城门口了!”
大凉城内,家家户户为了庆祝皇上的生辰,一早就饮着酒,四处都是喧闹之声。
北耳弥与大魏,两边烽火交战近百年,此次天瑰愿意前来,代表的是她对与大魏握手言和的一片诚心。
为了迎她,文德亲自站在大凉城的城墙上,遥望着自远方而来,逐渐清晰的马车队伍。
文礼和天瑰,两人骑着马,走在最前头。
文德一见两人,立刻下了城门,“天瑰,你愿意来,朕谢谢你。”
这一趟前来,文德知道天瑰不容易,路途遥远不说,另外,还要震住北耳弥周遭的部族中,几个对大魏有强烈敌意长老们,实属不易。
“如果有天,本汗可以放下心中的仇恨,那你或许也可以。” 天瑰身着北耳弥大汗的服饰,看着文德,
“这可是独孤文德,你亲口说的。”
还是没变,天瑰的伶牙俐齿,谁也说不过她。
北耳弥与大魏之间的冤仇,要能放下,哪里是这样容易的事情。
天瑰的诚心,文德打从心底感念,“朕答应你,只要北耳弥有你在一日,大魏与北耳弥,绝不再起干戈。”
天瑰点头一笑,她像鹰一般的眼睛,很快扫了文德四周一圈,“独孤安康呢?” 她问道。会问到安康,其来有自,毕竟天瑰收到文礼所传的消息,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她。
“今晚在宫里,有礼部举办的寿宴,姑母应该正在府里准备着。”
见两人说到安康,文礼在旁突然插嘴道,“皇姊,其实天瑰和我说,说她早就猜到您和姑母了......”
文德扬眉,为之一愣,看向天瑰。
“至於这般惊讶吗?” 看文德一脸像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天瑰心里才觉得莫名奇妙,“当日,独孤安康身上的雪獭之毒,是你解的吧。” 她挥了自己的袖摆,向文德示意道。
那晚,天瑰留意到,无论是独孤安康的府里,还是房中,除了文德,再无他人进入。
文德点头,这才明白。
“还有,独孤文德你不要忘了,” 天瑰的语调还有眼珠子,都跟着一转,“本汗这辈子,还没被人那般样的,直接脱光了衣服。”
她说的,是文德为了寻解药,情急之下,将她脱个精光。
“这话,等等别说了。” 文德没想在其他人面前,提及此事,向她讨饶道。
说完,文德想到了还有一人,是要让天瑰见见,“抱过来,” 她对後边站着的宫女说道,抱过了苍澜,
“天瑰,这是青兔的孩子。” 文德把孩子,交到了天瑰的怀中。
青兔的孩子,平安诞下,这事天瑰已经听文礼说了。逗着怀里的苍澜,她脸上的笑容,比谁都灿烂。
苍澜似也喜欢天瑰,跟着她的声音,呵呵笑着。
“这个孩子,可比青兔可爱多了,” 天瑰指尖碰着她的脸颊,笑着说道,“青兔几乎就没笑过。” 想起青兔临死之时,天瑰感慨,她把孩子,还给了文德。
“还有什麽,都进宫再聊。”
前来接乘的马车已备妥,文礼一跃而上,亲自为两人掌着缰绳。既来之,则信之,天瑰没有迟疑,直接走上了车。
“驾—” 文礼一声吆喝,载着二人的御驾,驶过沿街两旁不断涌出的百姓,朝着宫里缓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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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这个北耳弥新的大汗,为何前来,皇上可有和你说过什麽?” 在尹府中,尹思衍和自己的几个亲信,围着朝宣问道。
“说是来朝贺皇上的生辰。” 朝宣照着文德给的说法,向他答道。
尹思衍不信,若是真的为了恭贺皇上而来,应是礼部会先收到消息,怎会是透过锡安的赵承,还有敬王独孤文礼去筹备。
但是,看太子的神情,像是真的不知。尹思衍无奈之下,既是谈完了话,只能起身,送太子出府。
太子走後,尹思衍同身边的几个亲信,接着说话。
“延之,你怎麽想,还是照着原本的计画吗?”
延之,是尹思衍的小字,问话的是一个亲信。
“那是自然,” 尹思衍眼里一点也没疑迟,“她独孤文德找上了北耳弥,我们也可以。” 他思忖道。
“总而言之,今晚寿宴之上,当太子提起长公主的婚事,你们就跟着出声起哄,此事非在今日订下不可。”
在皇上生辰的寿宴上,由太子开口提请议婚之事,这些是大夥原本就说好的,亲信们皆点头。
“可,若是不成呢?” 其中一个亲信,问了尹思衍。
“是阿,皇上一怒之下,我们也没辄阿。”
疑问一个接一个提了出来,尹思衍听着问,还是笑着。
“诸位,千万不要犯傻,” 他说了道,“你们难道瞧不出来,太子和皇上之间,是有了嫌隙,这才与我们靠在了一起?”
“假若皇上今晚,真的大怒,我们只须让太子一人挡着,待皇上的怒气,全发在了太子的身上,我们自然可以全身而退。”
尹思衍整理着袖摆,像是把一切都想好了,他说到这里,亲信们才恍然大悟。正欲交头接耳,尹思衍制止了他们,起身走到房外,确认无人之後,才又走了回来。
“独孤氏的血脉不丰,大魏江山之所以稳固,靠的是宗族之间不离心。” 他暗声道,
“日後,皇上和太子不和,我们只要看准,藉机一反......”
“反”字一出,诸多人等,脸上没了方才的轻松,全都是惊惧审慎之色。
“独孤文礼的另外两个孩子,年纪尚幼,并不足惧,” 尹思衍弯**,对着每个人的眼睛,把话继续说,
“到时,一旦铲除了姜家,大魏便是我尹氏的天下。”
大魏江山,夺取独孤文德的皇位,这才是尹思衍心中,最大的野心。
“在坐诸君,都是我新朝的股肱之臣。” 有条有理,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谋反言论,他的脸上,还是维持那一如以往,有礼的微笑。
一阵沉默後,其中一名亲信,带头跪下,“臣,见过新君。” 似是有了决断,此人率先向尹思衍表示忠诚。
“臣,见过新君。”
“臣,见过新君。”
见状,一干众人跟着跪下,齐声向尹思衍表达自己愿意效忠的决心。
尹思衍满意地笑着,扶起了众人,“剩下的,就是派人去北耳弥,”
他眼中的光采,本应属於青年才俊所独有,却不知为何,沾染上了污浊之气,
“还就不信,整个北耳弥,都愿意与大魏握手言和。” 他狡诘说道。
第83章
“皇后,太子求见。”
皇后殿中,续卿为了文德的生辰寿宴,正坐在妆台前,让霜月打理着。
“和太子说,一会儿席间上便见的着,不必急於这一时,本宫还忙着,让他先退下。”
听见朝宣在殿外等候,她仍是静静地看着妆镜中的自己,霜月也没听下手上的动作,认真替皇后梳妆。
外头边,无论是大凉城中,还是宫里,关於长公主议婚的闲言闲语,续卿即便是深居简出,却也已经听了不少。
自尹思衍在朝堂上,向文德公然表明了想与安康成婚的心思之後,每日早朝前,续卿都会去正殿等着文德上朝。关於此事,文德虽然没再提,也没多说什麽,待她也如从前一般,可续卿很难不看见,文德的脸色,随着百姓间日益见涨的声浪,是一天比一天的沉重。
尹思衍虽然不是自家的兄弟,可尹思衍姓的就是尹,续卿再怎麽样不愿意牵扯其中,都难以撇清这层关系。不要说她自己了,就连父亲丞相尹国公,最近文德也与他老人家,也没说上什麽话。
太子,独孤朝宣站在皇后殿外,收到了续卿还是不愿见他的回话,空望着殿中。
“究竟为何,母后一直不愿见孤?” 他略显了自己的威严,问了回来传话的宫女,“是为了姑祖母与尹侍郎议婚之事吗?” 见宫女低着头,支吾不言,朝宣大声又问。
太子就这样僵在皇后殿的门口,过了一会儿,霜月走了出来,“太子,皇后说了,为了皇上的生辰,她还需准备着,实在不好让太子您这样乾等。”
朝宣纵然满脸的无奈,但霜月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她说的,一定就是皇后说的,就算是太子,碰了这麽些天的软钉子,也只能知难而退。
朝宣离了皇后殿,却没立刻走远,而是站在稍远的花苑旁,看向了殿内。
“太子,为何要这样看着,不是应该先去皇上的宴席吗?” 沁儿,朝宣的贴身宫女,不解问道。
朝宣看了她一眼,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做错事的不是孤,孤不解,为何母后连着不见,孤不明白,非等在这里,等母后出来,向她问个清楚。”
这句话,沁儿听得不明白,不过既然太子说了要等,她不能违逆。
等到太子走後,续卿又坐了一会儿,见时辰是差不多,“霜月,应是可以,” 续卿起身,对着霜月说,“北耳弥的天瑰大汗,远道而来,本宫应该早点过去迎着,以免失礼......”
“续卿—”
续卿对着霜月,话还没完全出口,房问外的一声呼唤,直接唤住了她。
“怎麽这样看着朕,不是都梳理好了?”
快步走进房中的,是文德,按礼制,生辰祝寿之日,她穿了大红色的礼衣,这身衣服,续卿一瞬之间,乍看之下,是有些像两人大婚之日的......过去文德因为不在意生辰,总是没穿上这身正装,今日大约是为了迎北耳弥的天瑰大汗,这才穿了。
续卿征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皇上怎麽先来了?” 她缓了缓,轻声问道。
“这样重要的日子,朕想,你与朕,还是应该一同。” 文德想得很简单,她在门边候着,看着续卿说。
“也是。” 续卿没让她等,就走到了她的身旁。
“都好了?” 文德确认了问。
“恩” 续卿颔首,还是一声轻应。
文德的大红色礼衣,拖着地,她一转身,长发飘着一抹清香。续卿自己的礼衣,也是红的,走在文德的身旁,她自己觉得,是有些补足了当年,心里未完成的大婚之憾。
“等宴席结束了,朕想带天瑰去城里看看。” 走在皇后殿外的高台上,文德转过头,同续卿说着话。
她还是一样,自然的顺着身,替续卿拿起了衣摆。
“自是应该,” 续卿明白文德的意思,她是要带独孤安康一同前去,“来一趟,是不容易。” 续卿轻步走下了阶,回身朝着文德,理解的笑了笑。
谁知,这一回头,续卿没走稳,文德见她是要摔下了阶,连忙伸手去拉。这一使力,把续卿直接拉入了怀中。
“夜深了,小心些。” 文德低了头,看着续卿,皱眉说道。
从文德的怀中,仰望着她,文德的下颚至耳颈,有一条唯美的弧线,续卿很喜欢。何况,文德话中,以及眼中的责备,是对自己的关心。
“恩” 即使心中,是这样贪恋着,可续卿还是咬着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走吧” 文德放开了她,这一回,亲自牵着,走下了阶。
不知何故,文德并没有坐轿前来,她与续卿,在早已暗下的夜色中,後头跟着大队的人马,并肩走着。
走在文德的身旁,续卿心里思酌着,她的眼角馀光,瞄着地上文德的影子。看来,文德是真的没有因为尹思衍,而介怀自己......
“太子,您不是有话要同皇后说吗......” 花苑旁,候了许久的沁儿,看着朝宣问。夜色中,树荫下,她看不清太子的神情。
朝宣暗着脸,不发一语。方才,姑皇父与母后,在殿外高台上的那一幕,全都映在他的眼里。
姑皇父与母后,是皇上与皇后,说到底,两人之间有这样的亲密,没有什麽,也是朝宣一直希望看见的恩爱。
但不知为何,朝宣的心里,是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刺痛的感觉。
是因为与姑皇父比较吗......连着好几日,母后都不愿见他,可姑皇父一来,她看着姑皇父的眼神......想到这里,朝宣咬着年幼的下唇,
“走吧” 他沉着声说道。
明明,做错事情的,不是自己,是姑皇父.......可为何母后看见姑皇父,却是这样的神情。
平时对着自己,母后的神情,几乎没什麽太大的变化,总是那般笑着。可方才,被姑皇父抱着时,母后的确是......的确是.......女子那样的神情,朝宣此时的年岁,还不知如何形容。
原本,是希望姑祖母和尹侍郎成婚後,姑皇父和母后可以恩爱融洽,重新看见母后开心的模样。可现在,自己真的看见了母后在姑皇父的怀里,却又也些不是滋味......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若是真的计较起来,什麽事情,都可以是在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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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恭祝皇上,万寿无疆,大魏盛世,千永流传。”
元隆十年,独孤文德二十八岁的生辰大寿,文德和续卿坐上位後,宴席中所有列席的臣公,跪在两旁,齐声颂祝。
“众卿请起” 虽是生辰之日,可文德的脸上,不见什麽笑容。她看着阶下的目光,扫了几回,最後停在了尹思衍的身上。
“这是北耳弥的天瑰大汗,” 文德举起酒杯,对着身旁的天瑰,向众臣说道,
“此次朕的生辰,天瑰大汗不远千里来我大凉,实为不易。这份心意,足以展现出她愿与我大魏,和平共处的诚心。”
文德说完,把酒杯中的酒,一口气饮尽。
天瑰站起,也举了酒杯,“本汗前来,的确是希望能够稍稍化解,与大魏过去所结下的仇恨。”
她说完,回敬了文德。
敬王独孤文礼,他的座位,被安排坐在天瑰的身旁,也跟着举杯,“有天瑰大汗在,只要北耳弥不先起战事,我皇姊是不会擅自,先去挑衅。” 他的酒气,和天瑰同样潇洒,也是一口喝下。
皇上和敬王的父亲,独孤禾盛,当年就是死在了北耳弥的手上,连皇上和敬王都喝了,台下的众臣自然没敢迟疑,跟着喝了自己桌前早已斟满的酒杯。
安康的位子,是在天瑰和文礼的对面,和皇后同一侧,她身边坐的,就是太子。
不须文德下令,所有人的酒杯,都空了,又重新斟满一杯。
天瑰按礼,也向皇后敬了一杯酒後,看向了安康,
“天下皆道,大魏有美人独孤安康,倾国倾城,本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特意举杯,向安康说道。
“都是谬赞,不值大汗特别提起。” 安康摆首轻笑,举起衣袖,掩面而尽。
事实上,两人并不是第一次见,可天瑰此回再次见到独孤安康,仍同上回一般,是被她的美色所惊艳。
天瑰不禁,移了自己眼神,看到了独孤文德身旁的皇后,尹续卿。
上一回来到大凉时,她并没有见到皇后,今日一见,说心里话,皇后的姿色,绝对称得上是国色天香。因为,要是换了别的女子,这样近的坐在独孤安康的身旁,都不免逊色。
可她,大魏皇后尹续卿,不只是外貌姿色,能不被独孤安康的光芒盖过,连仪态和举止,都足以与这个大魏美人并驾齐驱。
且,仅仅是这样几杯酒的交过,天瑰便能察觉,独孤文德与独孤安康之间的感情,皇后是知情的。
只是,她看着独孤文德的眼神,明显还是在意,不,是充满了情意。恩......虽说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可天瑰看在眼里,对於这样牵扯不清的关系,还是不免感叹。
一个有分无缘,一个有缘无分,纠缠了许久,却是三个人都痛苦。
半个多时辰後,酒酣耳热之际,尹思衍给朝宣一个眼色,让他说话。
“姑皇父,” 朝宣一个大步,自坐中,安康的身旁,迈了出来。
席间,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丞相尹国公的脸色,沉的不能再沉。可说话的是太子,他老人家也不能出声制止。
姜太师的神情也是难看得很,说到底,朝宣也是自己女儿生的,若是他真的说了什麽,得罪皇上,姜家总归是脱不了关系。
文德看着朝宣,没等他开口,反而先说,“太子,若是醉了,无论有什麽话,都可以晚点再说。”
文礼没有文德的耐心,他握着手上的酒杯,可以说是瞪着自己的儿子。
“儿臣没醉,趁着今日姑皇父大喜,儿臣有话想说,” 太子拱手说道,一边看了皇上身旁的,皇后一眼。
这个眼神,续卿一惊,她正想开口打断朝宣,可桌案下,为人所不见的,文德伸手,按住了她。
“你说” 文德说话,可双眼,却是看住远处的尹思衍。
“儿臣是想,建请姑皇父,允准前些日子尹侍郎於朝中所提,为姑祖母议婚之事。”
话一出,席间比方才,还要安静,连一根筷子掉在了地,都能够听清楚响。
“逆子” 独孤文礼,低着双眼,啃了一声。
天瑰看见,他手上的酒杯,被他尽全力握着,都快捏碎了。
“太子所言甚是,今日是皇上生辰,这样的大喜,若是能够加上长公主的喜事,那是喜上加喜阿”
“如此一来,我大魏国运,势必更加昌隆”
此起彼落的赞同之声,自席间蔓延而出,虽然没有明道,但文德听着,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不作声,看着眼下的一干人等,目光最终还是停在了尹思衍的身上。
第84章
“众位爱卿,倒是说说,为长公主议婚,究竟该怎麽议?” 文德的双眼一眨,她深邃的眼睛,此时却显得异常明亮。
“光是这议婚的人选,朕就不知该怎麽定,” 文德转头,看了一眼安康,像是说好了似的,安康对於自己的婚事,并没有多说话。文德和她交换了眼神,然後又看了台阶下的朝宣。
今晚的事态发展,还有天瑰前来大凉的目的,文德事先并没有和安康提及,但安康自己,对於婚事的风声,是听了不少。因此,局面至此,她并不感到讶异。
“不然,太子你来说,你觉得如今的朝中,有谁是可以,攀上我独孤氏的门楣?” 文德话语中的不悦,明显可见,她抬眼,看着自家的太子。
敬王夫人姜灵宛,太子的生母,从很早开始,她就能感觉到朝宣与文德之间的肃杀之气。灵宛没有和文礼一同,她坐在长兄姜玗祥的身旁,求助似的看着远方的安康。
安康回了她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没事,别紧张,” 姜玗祥见妹妹担心自己的孩儿,轻声安慰,“太子不要太失格,皇上看在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会跟他计较。”
姜玗祥嘴上这样说,可他看着太子和皇上,脸上却是和父亲姜太师一样凝重的神色。
尹侍郎打算在皇上生辰,重提议婚,是在朝中流传好些日子的,列席的大部分人,对於太子所言,还有皇上的反应,都不意外,也都是沉默。
皇上与太子之间,完全僵住的氛围,续卿实在承受不住,她看着年迈的父亲,露出的烦忧之色,她颤抖着,放下了手上的玉筷。
文德感觉到皇后的紧张,原本按住她的手,略为施力,直接握住了她。
可眼睛,还是盯着朝宣和尹思衍。
“太子,您既然提了,心中定是有了人选,趁着今日大喜,所有人都在,太子您就说吧”
说好了要跟着起哄的几个臣子,在尹思衍暗示的眼神下,接着说道。
这些话,文德像是没听见,只是凝神看着朝宣。续卿坐在她的身旁,感觉到文德握住自己的手,正在发热。
她,是生气了。
“儿臣,向姑皇父和姑祖母,举见尹侍郎。” 朝宣最後,还是看了皇后,拱手答道。
风生水起,尹思衍的名字,传了已久,可当真正听见这句话,续卿无法再没表示,但她自知,也不能再和太子多说什麽,只侧了身,“皇上,此事臣妾并不同意。”
皇后,身为尹氏的自家人,第一个就表示了反对的意思。
“皇上,臣也觉得不可,” 丞相尹国公,立刻也从位中走了出来,“皇上已赐给尹氏过多的荣华,臣一家人,万万不敢再攀高枝。”
“皇上,臣也以为不可,” 姜太师,见多识广的他,因为焦急,花白的耳鬓都冒出了汗,“太子年幼,尚不知长公主议婚,是关国事,实不可如此轻率。”
文德看着这几个人,点点头,“太子,这样看来,应该不需要朕说什麽了,何况今日天瑰大汗也在,你先回位,这事暂时不须再议。”
“姑皇父,您究竟为何,迟迟不允准姑祖母的婚事?” 当着众臣的面,朝宣没有依令回位,反而挺直了身,大声问道。
“是否是您自己,不想要姑祖母成婚?” 朝宣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一句话顶着高位之上的文德。
“朝宣—” 文礼看不下去,气得大喊一声,冲上前去,“皇上面前,岂能容你这样放肆” 他还没真正站到朝宣身前,就被一群人接二连三的声音,绊住了脚步。
“敬王,您这话不太对,太子只是有话直言,” 跟着尹思衍一派的几个人马,照着订好的计画,把焦点放在了太子的身上,
“何况,尹侍郎的确是我大魏的青年才俊,不然您说,朝中可还有人,比得上他?”
“太子,您还是先请回位,何必这样站着说话。” 姜玗祥出声,但这句话,他其实是替自己身旁,心里慌乱的姜灵宛说道。
“尹侍郎,” 文德站起,她手上握着杯子,在大殿之上,她的眼神,从最高处俯瞰而下,“朕问你,你自己也想与长公主成婚吗?”
文德从一开始,就是看着尹思衍,到现在,她还是。
“臣,衷心爱慕长公主,能与长公主成婚,是臣一生所望。” 尹思衍自坐中站起,拱手说道。
闻言,安康忍到现在,终於忍不住,“尹侍郎,你与本宫的年岁,相差甚大,且本宫与你素无来往,要说爱慕......本宫觉得,未免是太牵强。”
当着满朝文武,长公主清楚表明,对於尹侍郎,是不愿。
好好的皇上生辰,被一桩婚事,搅的全是僵的。天瑰看准了机会,出声说道,
“大魏皇帝,本汗初来大凉,不懂规矩,你们口口声声的议婚,就是独孤安康的婚事,这人选,不知是怎麽定的?”
“就人人说谁好,就谁了吗?” 天瑰好奇道,“还是真的就是太子说了算?”
“天瑰大汗,自然不是,这样的大事,还是要皇上说了算。” 丞相尹国公,躬身行礼,代表大魏众臣,回答了她。
“那正好,本汗至今也仍是独身,既然是为了与大魏两相和平共处而来,按大魏的规矩,应该也是可以,参与独孤安康的议婚吧。”
天瑰朗声,对着眼前大魏的所有大臣,直接说道。
尹思衍一惊,没想到北耳弥的大汗,竟说出了这样荒唐的话。
“这......” 丞相尹国公,疑惑了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 的确,就连他两朝的丞相,一时之间也想不出,除了天瑰是北耳弥人以外,有什麽应该拒绝的理由。
说是女子,可皇上也是女子,若是长公主也与女子成婚,似也未有不可。
“皇上,我大魏的长公主,岂可嫁予北耳弥的大汗。” 臣子之间,这下不只几个跟着尹思衍的大臣有意见,天瑰大汗的话,似乎激起了些许的不满。
“是阿,我大魏国力昌盛,何需要长公主和亲,这般委曲求全?”
“和亲?” 天瑰笑道,“本汗和独孤安康都是女子,谁嫁谁娶还不知,怎会是和亲?” 她轻视的一笑,“你们怎麽就不会想成,是我北耳弥委屈,还要本汗亲自,前来与大魏结亲?”
天瑰会说要议婚,是文德与文礼所安排,这一层,安康事先并不知晓。她只是明白,这件事情,自己最好是不要擅自开口,一旦开口,文德一急,便容易着了这些人的道。
续卿同样也是,她原本的吃惊,逐渐转成了疑惑。
“姑母,您觉得呢?” 文德走近,问道了安康,“尹侍郎,和天瑰,你喜欢哪一个?”
安康盯着她,思索了一下,摆了摆头,“说实话,本宫从头到尾,就没有要与人议婚的念头。”
“天瑰大汗的心意,本宫很是感念,没想到大汗如此看得起本宫,” 她让沉香扶她站起,举起了酒杯,
“为了回报天瑰大汗的这份看重,本宫可以答应天瑰大汗,此生不会与任何人成婚,以示我大魏的诚意。” 她将手上的酒,对着天瑰,一饮而尽。
“这杯酒,代表的是大魏与北耳弥的情谊,也是皇上与天瑰大汗的交情。” 喝完,安康还刻意对着台阶下的朝臣,说了道。
“宁可终生不婚,也不与本汗成婚吗?” 天瑰笑道,也乾了手上的酒杯,
“如此也好,本汗看这大殿之上,真要说来也没人比得上本汗,你若是轻易嫁给了别人,要本汗如何服气?”
“此事,就先这麽定了。” 文德说,她走下了阶,“众卿都累了,今日先到这吧”
“剩下的,是朕的家事。” 她来到朝宣的身旁,大声说道。
朝宣像石头般,连文德在他的身旁,头都没转一下。文德看他这样冥顽,用力把手上的酒杯,摔在了地。
酒杯,碎了一地。
丞相尹国公和姜太师,头也没抬,一句“臣告退”,就直接退了出去。尹思衍,知道大事不妙,使了眼色,带着所有的同夥,也赶紧退下。
整个大殿,顿时之间,除了天瑰,只剩下文德的自家人,“文礼,把太子带到祠堂,朕有话跟他说。” 文德被朝宣气得连话都不想多说,径自走了出去。
文礼拽住朝宣,朝宣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麽错的,悻悻然地跟在父亲的身後。
“独孤安康,你陪本汗出去走走吧,” 天瑰看了安康,对她提议道。安康迟疑了一会,看着文德的背影,向天瑰点头,往外走去。
在宫里,独孤氏的祠堂虽不比齐山,但堂中也设有独孤氏历代先祖的牌位。文德先走了进,然後文礼和朝宣跟着,也进了祠堂。
至於皇后和灵宛,文礼将她们挡在了门外,“这件事,是独孤氏的事,请皇后恕臣无礼,实在不好让皇后进来。” 他简单说完,就关上了门。
姜灵宛,她是认识文德的,文德会如此,是无法言喻的大怒。说实话,是朝宣太过分,一直挑战文德身为皇帝的威仪,若是文德今日要对朝宣做出什麽,灵宛也不会意外。
“别想太多,只要太子认错,皇上应是不会太过。” 续卿看着她,轻声安慰。
续卿和灵宛,两个完全不同性子的女子,妯娌之间,鲜少有联系。平日里,灵宛是和安康走得近些,续卿不知如何宽慰,只能轻声说几句,和她一同在祠堂外候着。
可续卿自己,眼中也是担忧的神色。但愿吧......长公主的事情,是文德心中最在意的一块,现下,就是希望朝宣肯认错,那文德才会有可能,真的原谅他。
第85章
“朝宣,你可知朕为何将你,带来我独孤氏的祠堂?” 祠堂内,文德点上了所有的烛火,对地上跪着的朝宣,严肃问道。
桌案上供奉着一个木匣,文礼自其中取出的,是始皇独孤解元临死之前,写下的独孤氏祖训。
“不瞒姑皇父,在我独孤氏的先祖面前,儿臣心里也有话问您。” 朝宣跪在先祖的牌位面前,对着文德,果然地回道了她。
如此桀傲的语气,文德回过身,凛然视着,“你说” 她的语气,宛若涂了一层厚厚的蜂蜡,连一丝丝的风,都无法透进。
“姑皇父,您和姑祖母之间,是不是有着私情?” 朝宣抬头,一语问出。他直视文德的双眼,虽是年幼,可对於自己说出的话,一点也没觉得有什麽不妥。
文礼听不下去,“皇上的私事,岂是你可以过问?” 他不耐说道。
“这里是我独孤氏的祠堂,孩儿也是独孤氏的子孙,姑祖母和姑皇父,也都是独孤氏,既然如此,孩儿为何不能问?” 他侧过身子,看向文礼,不解地问。
“姑皇父,您要怎麽责罚儿臣,儿臣都无所谓,可今日,儿臣也希望您能够回答儿臣,您的心里,是不是因为有了姑祖母,所以才没有母后?”
朝宣打定了主意,就是要向文德,将此事问个清楚。文德看着他,原本深邃柔情的双眼,因为祠堂内的烛火,摇曳着红光。
“回答你,不是不行,” 她的声音,在文礼听来,并没有想像中那般极盛的怒意,“但既是说到了这事,朕便要和你说个清楚,”
文德伸手,向文礼要来了祖训,“立嫡立长,若有乱我宗室者,独孤氏人人得而诛之。”
她摊开了手,在朝宣面前,顺着上面写的字句,低声念道。
“太子,你与尹思衍合谋,乱我大魏江山,妄议你姑祖母的婚事,按祖制,朕应该杀了你,以尽朕的职责。”
杀,朝宣闻了此言,脸上不见惊惧之色,反而坦然笑道,“姑皇父,祖制上写了什麽,儿臣明白,可依儿臣看,乱我独孤氏者,不就是您自己吗?”
“您与孤祖母是姑侄,却是私下暗通款曲,有违大魏的礼法,难道这样就不算是乱我宗室吗?”
文德的威吓,另外还有他自己的父亲,朝宣像是一点也不惧,他看着站着的二人,脸不红气不喘,大声问道。
“姑皇父,儿臣只想问您一句,您的心里,还有没有母后?”
朝宣年幼,却中气十足的嗓音,在沉静的祠堂内,缓慢的飘渺回荡着。文德看着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方才的容忍,而比较像是在对着朝堂上,胆敢顶撞自己的臣子。
她举手,制止了一旁,想开口说话的文礼。
“朝宣,朕问你,” 文德见他不听,便把祖制阖上,放回木匣,“你问这些,是真的为了我大魏江山,为了宗族礼法,”
“还是只是因为,你喜欢上了你的母后?”
朝宣说到皇后的神情,文德虽不说破,却是再清楚不过,这就是自己过去,看着安康的眼神。她蹲下了身,对着跪在地上的朝宣,一个字一个字,清楚表明着,向他问去。
只一瞬间,文德察觉,朝宣坚定的双眼,恍过了一丝神慌。这个问话,他没有回答,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语。
“朝宣,你喜欢皇后?” 见朝宣似是默认,文礼在旁,简直不可置信。
“孩儿不知,也不明白什麽是喜欢,” 朝宣被文礼问着,皱着眉说,“孩儿只是觉得,心疼母后。”
说起话来,还是如此稚气,证明他还只是个孩子。文德听了,没有立刻站起,还是蹲着身,盯着朝宣瞧。
来自皇帝的目光,并没有因为太子的童言,而有丝毫的宽待。
“续卿,是朕的皇后。” 文德抬眉,对着朝宣认真说道。说完,她确定朝宣是真听清楚了,才又站起身。
“你年纪尚幼,或许有些情感,自己还无法辨明,可你是太子,朕不能因为如此,就不与你说个明白,”
事已至此,文德觉得索性把话,藉这一次,都和朝宣挑明了说。
“你以後,也会有自己的皇后,有自己的女子,或是你所喜爱的人,”
“可续卿,是朕的,就算朕无情於她,或是哪天朕废了她,你都不可以对她有除了母子,或是君臣以外的非分之想。”
文德的神情,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或是难过,她只是把事情应该如何,平静的和太子说道。
“至於你所问,朕和你姑祖母,朕承认,确实是有私情,但这又如何?” 她俯**,问了朝宣,
“朕不明白,这件事,有什麽好让你与尹思衍串在一起,当着众臣的面,这样反着朕?” 说到安康,文德终於大声了些,她指着先祖皇帝的牌位,问向朝宣,
“你反朕,便是乱我独孤氏的宗室,若是再有下回,朕会依祖制,绝不会再纵容。”
“到时,不需朕动手,你的父亲,会替朕亲手杀了你。” 这些话,文德连眼都没眨,她按住朝宣的头,厉声说道。
“朝宣,皇上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朝宣这副死不认错的样子,文礼着实咽不下去,要不是文德说了要放过,依他的性子,是不会就这样算了。
朝宣还是沉默,没有回答文德。
文德无奈,叹了口气,“话,朕都说了,剩下的你回去,自己想个明白吧。” 她挥了挥手,觉得无用,也不想再让朝宣跪着了,乾脆眼不见为净,让他退下去。
“儿臣告退。” 朝宣跪了许久,脚有些麻,他扶着地,好不容易站起,还是向文德和文礼行过礼,才走了出去。
朝宣一推开门,走出去,就看见了皇后,还有他的母亲。祠堂的门,是木门,里面的对话,姜灵宛和续卿,听得是一清二楚。
姜灵宛,她看着不见反悔的儿子,伸手就是一掌,“皇上和你父亲没打你,这一掌,我替他们打。” 她气得不成样子,不要说手,是连嘴唇都在发抖,
“对,如今你是太子,你父亲和母亲,都管不住你了。” 灵宛见朝宣还是没有答话,也找不到话骂他,一时之间没了力,双腿一软。
续卿见了,连忙扶住了她,“敬王夫人—” 她惊道,叫住朝宣,“太子,别再置气,快扶你母亲回府歇息。”
听见皇后开口,朝宣才真正抬眼,看着她。他还是听了话,一手撑住母亲,临走前,向皇后问了一句,“里头的话,母后方才都听见了吗?” 他背对着皇后,沉声问道。
“听见了,” 续卿还是轻声,
“太子,无论发生什麽,本宫都是皇上的人,此生都是。” 她把文德的话,几乎完全相同,又说给朝宣,听了一回。
“即使姑皇父喜欢的人是姑祖母,母后对姑皇父的心,还是一样?”
朝宣这个问题,续卿在心里,早已问过自己无数次,“无论发生什麽,都是一样,就如同你的母亲,如此爱你一般,这样的情,不会有变。” 她吸了口气,再次回道了他。
“儿臣明白了。” 朝宣终於回答,他牵着全身瘫软的姜灵宛,走向远处停着的敬王府马车。
见太子搀着敬王夫人,已然走远,续卿揉了揉眉心,重振精神。她真正关心的,不是太子,而是现在还在祠堂内的文德。
“文礼,尹思衍此时应该与他的一党,正待在一起,你先带人,去把他们全都抓起来,一个都别让跑了。”
祠堂内,文德下令道。
方才在大殿上,文德故意当着朝臣的面,表明要向太子训话,为的就是让尹思衍一夥人,担心太子是否会将一切向她吐实,而在宴席後,另地集结商议。
为了捉拿尹思衍,文礼早就安排好了亲信,只等文德的一声令下,他拱了手,却没有立即离去,“皇姊,别太伤神了......” 他知道朝宣这样不敬,文德是不痛快,还是不忍宽慰了道。
“去吧,朕想待在这,一个人静静。” 文德转过身,对着列祖列宗,还有独孤氏历代皇帝的遗言,跪了下来。
文礼不再多言,举步走出祠堂。他向祠堂外的皇后行了礼,什麽也没说,就往宫外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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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皇上和皇后,都是稳着日常作息的人,宫里头一过了夜,就是一片的寂静。月色高挂,即便是在皇上生辰这样的大日子,只要宴席一过,宫人们放轻了声响,再也听不见什麽样的喧闹之声。
安康带着天瑰,在几处尚存灯火,还显得明亮的石道上,随意走着。
“独孤安康,你不带本汗出宫晃晃吗,大凉的夜,远近驰名,上一回来没好好体会,这一回本汗不想错过。”
方才於宴席上,众人闹腾着的,安康的婚事,天瑰一个字也没提,她倒是开玩笑似的,向安康说到了大凉知名的一夜春宵。
“这个,你要让文礼带着,才能看个尽兴。” 安康也不想提那些烦心事,和天瑰没章法的聊着这些,她觉得心里反而没什麽负担。
“不过,说起上回,本汗要先和你赔个不是,” 天瑰走着,想起了前一回来时发生的经过,
“那迷情药,本汗不该这样对你下手。”
天瑰说的,是雪獭之毒,时隔多年,安康早已忘了,也不在意,
“别这样说,都过去了,况且本宫也没真的受到什麽。” 她轻摇了手,让天瑰忘怀此事。
安康自袖口摆出的手,天瑰将她一手拉住。
“独孤安康,有一事,本汗想问问你,”
对於独孤安康,这个名声响亮的女子,天瑰是有自己的好奇。
安康的力气不敌天瑰,被她这样一拉,“何事,大汗可以直言,本宫能答的都会答,不须如此。” 她认真道,使着力,是想缩回自己的手。
天瑰放开了她,月光照在二人身上,石道上斜映着两人拉长的影子。
“在本汗看来,独孤文德对自己的皇后,不是完全无情,” 天瑰斟酌着用词,缓缓说着。
文德在宴席上,於桌案下按住皇后,还安抚了她,这幕情景,全被天瑰看在了眼里。而天瑰也能察觉,不只自己看见了,独孤安康,何许人也,独孤文德对皇后这样温柔的举动,自是也入了她的眼。
“独孤文德心里有别人,你为何还这样锺情於她,在情字上,你应不是会甘心,如此委屈才是。”
天瑰会问这个,安康有些惊讶,“委屈?” 她介意的是天瑰竟然用了委屈这个词,来形容自己,“本宫爱着自己所爱之人,何来委屈?”
天瑰望着她,也是讶异於她一时之间的反应。
见天瑰是不能理解,安康接着说道,“续卿不只是文德的皇后,也是大魏的皇后,就如同文德,她不只是一个与本宫相爱的人,还是大魏的皇帝,”
“而本宫自己,也是大魏的长公主,这是本宫生下来,就被赋予的身分,不会因为本宫爱上了谁,而有一点的改变。”
安康边说,觉得走远了,见时候也不早,带着天瑰,往祠堂的方向,缓步走回。
“可是,皇后,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吗?”
天瑰跟在安康的身旁,虽多少能体会她话中的意思,可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在意,” 安康轻笑,坦然说道,“可这是本宫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文德与她成婚十多年,要说两人之间,没有一点的情意,是不可能的。”
她的笑容,没有一丝勉强。
“本汗觉得,皇后像是很在意独孤文德。” 天瑰听着,抒了口气,幽然说道。
“天瑰大汗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其实,不是只有皇后在意文德,文德自己,也在意她。”
安康停下了脚步,“本宫清楚,文德是为了本宫,考虑了本宫,才会至今,都还与皇后有着距离。” 她淡然地,将文德与续卿之间的情感,向天瑰完整说出。
“说到底,还要算是本宫,欠着皇后的一个情。”
想起当初为文德议婚,她选中了续卿,历历往事,一次全都涌上了心头,她望着近在眼前的祠堂,忍不住轻叹了气。
安康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文德。续卿身为皇后,是如何的贤德,尹国公是当朝丞相,又是如何的小心,这些都让文德从他们的身上,挑不出一丁点的不满。
若皇后稍微,只要有一点点,不是这麽的完美,文德的眼神,是完全不会在她的身上,有过停留。就是因为,是这个她。尹续卿,她内外兼备,性子沉静,不要说文德了,就连安康自己,都说不出皇后这些年来,有过什麽样的不足之处。
“本汗没有爱过人,只是这样从旁看着,觉得爱上了一个人,着实辛苦。”
独孤安康,不是一般的女子,从她说话,还有各个方面,天瑰可以感觉到,安康心里复杂的思绪,还有对独孤文德的情意。
很深,很浓,却也很简单。
“你是大汗,对於情字,或许会有不同的体会。” 安康弯了眼,嫣然一笑,“不过,本宫自己,不觉得有什麽辛苦就是。” 虽是笑着,安康还是很快告诉了天瑰,似乎是误会了自己对文德,所有的感触。
辛苦......安康从来不觉得,与文德在一起,会是辛苦。她想,就算是皇后,应该也不会这样觉得。
安康说完,抬头看了看祠堂的四周,是没了人,也没了声,不像是还在责问朝宣。
天瑰随着她的视线,也环视了一圈,“今晚是乏了,与长公主相谈甚欢,夜已深,本汗就先回吧。” 她看到了安康,笑着说道。
“本宫送你。” 安康回她,也不等天瑰说话,便唤了跟在後头的沉香,亲自领着天瑰,往她这几日所住的偏殿走去。
第86章
独孤氏,立於大魏,巍峨不摇三百多馀年,赫赫历史,可祠堂却只是个不起眼的石房,位在宫里的幽静处,不见堂皇或是奢靡。祠堂的四周,除了专门的侍卫来回巡守,几乎杳无人声,灯火不兴。
月,顶头而挂,续卿看了看时辰,戌时已过,还是不见文德走出。她将设於两侧,厚重的木门轻推了开,悄然走进。
堂内,烛火摇曳,光影浮动。文德一个人跪在牌位之前,凝神沉思。
续卿看着自己心中所念之人,转身,掩上了门。
“文德,” 她抒口气,轻声唤道。
续卿的脚步,还有呼唤,淡语轻飘,文德听见了,可她仍是朝着先祖,没有将头回过。
文德的背影,续卿自她身後看上去,是有如千金万担般的沉重。
过去,她的双肩之上,背负的是身为大魏皇帝的重责大任,可如今,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层,是文德对於江山传承,对於太子的养教之责。
或许是因为烦躁不安,文德礼衣上的系带,还有头上戴着的冠冕,都解了开。连她梳着的长发,也放了下来。
续卿什麽也没说,走到她的身旁,默默跪下。
“朕会处死尹思衍,你别怪朕。” 文德头也没回,一双眼睛盯着桌案上的先祖牌位,喃喃说道。
“尹思衍,数次对皇上不敬,咎由自取,任凭皇上发落。” 续卿同样看着眼前,轻声回道。
这一回,尹氏触怒天威,续卿只求父亲能够安享晚年,至於其他,她已不多作奢想。
“另外,朕想过几日便让朝宣去到锡安,让赵承带着,”
太子,着实是个难题,不过文德似已有了想法,她若有所思,还在思酌,“他的年岁,正是成长之际,要是待在宫里,整天对着朕,指不定还要与朕起冲突,”
关於朝宣,文德想了很多。他毕竟是男儿,又有志於沙场,文德觉得,还是应该尽早让他去北边看看,增长历练。
“还有,朕不想他整日对着你。” 话说到了续卿身上,文德喉咙一哽,“朕觉得,怕是不好。” 不知怎麽说下去,只好简洁道。
朝宣是用什麽态度,在看待续卿,文德不愿再多想。
是也好,不是也罢,文德只想赶紧将朝宣送出宫中,才是能够消解自己心里疑虑,唯一的方法。
“恩” 续卿对於文德要如何处置朝宣,没有一点意见,也不在意。
“你的父亲......” 丞相尹国公,齐家不严,尹氏後辈惹出这麽些的祸事,这条罪,文德不能不治。
可尹国公之於大魏,功高厥伟,该如何罚,文德还没有定论,她琢磨着,是该如何,才能得当。
“该如何,便如何。” 续卿在旁,双掌合十,“皇上切勿因为臣妾,而对尹氏有丝毫的怜悯。” 她的口吻,是少见的坚定。
朝堂之上,仗着自家的权势,公然违逆皇上。文德要是受制於父亲,为了自己,不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日後将如何立於百官之前,领着大魏。
“朕,也是这样想。” 皇后既然明白事理,文德也不需多说,点了点头。
尹氏,还剩下一个人,尚未发落。
“臣妾的族人犯上忤逆,臣妾失德,无以自居为后,应亦一同领罚。” 续卿对着独孤氏的列祖列宗,向文德开口领罪。
“朕没想罚你,” 文德的双眼,映着堂内的烛火,曳曳生辉,“就减半年的俸禄,另外在这半年,没有朕的允准,不许出皇后殿。”
“如何?” 文德终於转过头,问了问她。
减俸,加上禁足,对宗族之中,出了叛乱之罪而言,这样的处置,根本不能算是个罚。续卿明白,这是文德对自己的偏袒,是她的刻意维护。
她伸手,脱去了头上的发簪。
清发落下,示以领罪。
“臣妾,谢皇上大恩。” 她平静道。
御前脱簪,文德看着,这是形同於自己废后,她才会有的表示。
续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是觉得自己居皇后之位,这样的罚,太轻。
“你要朕废你?” 文德问,她侧过身,认真看到了续卿,
“朕今日,是众叛亲离,” 对着自己的皇后,文德压抑着的情绪,再无法忍,也无须再忍,
“臣子不要朕,太子也不要朕,难道连你,也不要朕?”
在续卿眼前,毫无遮掩,崩溃的,是一个皇帝的自尊,是文德对自己,无法言喻的失望。
“今日之事,原就是因长公主和皇上而起,” 续卿语气淡然,落着的长发,不戴装饰,在静谧的祠堂中,反倒衬托出她内心沉静,
“说到底,还是臣妾的不是。” 烛火的红光,映不进她的双眼,她看着文德,如她的人,温婉柔情,不拖泥带水。
堂中,除了牌位,并无多馀的置物。几句人声,纵使低沉,可回音还是有如朝暮之时,敲响的大堂之钟。
鸣鸣之声,回荡於幽暗细狭的石房内,,即便不仔细倾听,一字一句,仍是清晰可闻。
有些话,缠结於三人之间,太多年。
续卿的心跳着,可她看着文德的双眼,仍是深不见底,宛若在一个无风无雨的夜,置身於偌大的水塘中,一丝波澜不兴。
这个后位,自尹思衍闹腾时起,续卿便想过,自己是再坐不住。
“你不要朕,” 文德重复道,“选在了今日,朕的生辰,你说你要朕废了你。”
虽是跪着,但文德的身子向後退了些,她回看着续卿,眼中浮现的是不解,还有愤怒,以及难过。
“那日,内官来禀,” 续卿的声音,不似她的目光镇定,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振了振自己,继续说道,
“说您已把自己,给了长公主。”
虽是颤抖着声,但续卿尽量不让自己在文德的面前,太过激动。
“请皇上告诉臣妾,若是不废,臣妾应当如何,又还能如何?” 她问道,语气没有一丝的强硬。
独孤安康,她的存在,是横亘在自己与文德之间的一座高峦,再怎麽努力,都越不过她。
文德默然,别过了眼。
续卿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着上头,无名指上的戒指,“这是成婚之时,礼部让人送来的。”
“大婚那日,皇上晕过,怕是忘了吧,” 她低头看着,几滴泪水,就落在了戒指上头,
“这枚戒指,还是臣妾自己戴上的。”
泪水,只有几滴,便都忍了回去。续卿抬头,清澈的目光,看着文德。
“是臣妾错了,就不该自己擅自戴上。” 在文德的面前,她用力一使,脱去了指上。
戒指,续卿握在手中,紧紧握着。
“续卿.......”
这般委屈,这般哀怨,眼里之间,满是对两人之间的情份,道不尽的纠结,这样的续卿,文德从来没见过。
欲说些什麽,可也什麽都说不出。
风声萧萧,长夜漫漫,在阴冷的石板地上,两人跪了许久,不发一语,只是互相看着。
突然间,祠堂之外,传来了天瑰和安康的轻语之声。
此刻,听见长公主的声音,续卿不再掩饰自己的不悦,她摆过脸,略皱了眉。文德明白,眼下是不能让安康察觉堂内,也停了话,倾耳静待。
续卿抬眼,看了一眼沉默的文德,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明明自己和她,才是成了婚的,可为何此时,却像是在偷情一般......续卿倒有些希望,长公主就推门走了进来,看见如此情景,依她的性子,或许事情还能尽快有个了断。
不过,只等了一会儿,外头的声响,便逐渐远去。
“续卿,朕不会废你,”
文德移了眼神,看回祖宗的牌位,“朕要是废了你,人人会以为,连朕的皇后,都和尹思衍一党有了合谋,想夺我独孤氏的江山。”
“何况,朝堂之上,朕不能没有你的父亲。” 文德断然,果决地说。
此话一出,续卿握在手中的戒指,落在了地,
“臣妾的存废,皇上考虑的,就只有江山社稷吗?” 她轻叹的,是两人之间,这麽多年的真心付出,真心相处,望着文德的漠然,忍不住问道。
戒指,顺着石纹,滚到了文德的身边。
“不只是江山社稷,还有朝中势力,朕不能让姜家一门独大,朕的太子不能受制於人,还有太多太多,都是朕应该要去想的。”
文德捡起戒指,摆在手上,凝神注视。
“是朕对不住你,” 她将戒指握住,转头说道,“朕是皇帝,不能对不住天下臣民,只能对不住你。”
“你是朕的皇后,至朕死时,都是如此。”
文德牵起续卿的手,将戒指重新戴上。
“皇上,您有没有想过,这麽多年,您对臣妾,究竟有没有过,一点的动情?”
看了自己手上,再次戴回的戒指,续卿抬头,望向这双令自己深陷其中的深邃,问道了她。
“您敢说,不废后,真的完全是因为大魏江山?”
这些话,缠了自己太久,已成枷锁,当着独孤氏先祖的面前,续卿不打算再隐埋,“这些年,您几乎不与臣妾共寝,是为了什麽,难道您心里真的不知?”
虽是追问,可续卿的语调,还是与往日相同,平静轻声。
文德看着她,“别说了。” 沉声说道。
总是不愿面对,文德这样的神情,续卿见过太多,一点也不畏惧,
“您是怕把持不住自己,这才不愿来。” 她吸了口气,没有顾忌,直白地说。
“朕说了,别再说。” 文德皱眉,制止了她。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续卿无视她的威吓,还是说道,“皇上,您越是抗拒,越是躲着臣妾,”
“就表示您的心里,是在意。”
续卿的话,一字一针,见血扎着。文德的双手颤抖,她想站起,却不知是因为跪了许久,还是被说中了心事,双脚一时使不上力。
“臣妾说的,皇上以为,长公主待在您的身边,她会看不出?”
长公主独孤安康,是何等的女子,她与续卿,多少年了,彼此之间,再熟悉不过。
“请皇上恕臣妾直言,您的神情,足以说明什麽,这世间上所有女子,对着自己所爱之人,都能看得出,”
“更何况是她。”
说完,续卿也不再说了,她放开了文德的眼神,站起身,“若是皇上决意不废后,天已晚,臣妾先告退。”
留下空然的文德,续卿拉过衣摆,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87章
“长公主,不等皇上吗?” 沉香微步,走在安康的身旁,低语问道。
刚送完天瑰回偏殿,走在回自家马车之道上,月光之下,主仆二人迎着清风,倾耳而谈。
“不用,” 安康笑了笑,“本宫先回府。” 马车前,安康毫不犹豫,被沉香扶着,踏上了阶。
坐在她旁,沉香有些困惑。“怎麽了?” 安康见她闷不吭声,关心了问。
“方才,奴婢见祠堂内,烛火还是亮着,应是皇上在里......” 沉香欲言又止,看向安康,“长公主为何不进去見見?”
车轮缓缓而动,往前行进,马蹄声哒哒震着。
安康被沉香问道,瞬时一愣,“怎麽你和天瑰,都跟本宫问到了文德?” 她的眉间,些微用力,虽是反问,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安康的疑问,沉香自然是回答不了,她望着安康,仅是不解为何皇上生辰,这样重要的日子,皇上和长公主却是不只没待在一起,还刻意避了开。
“文德不是一个人在祠堂,” 安康察觉沉香内心的困惑,眼弯一笑,“她若是独自一人,听见本宫和天瑰说话,应是会出来,迎了本宫。”
“依本宫想,她不是和文礼在一同,就是皇后。”
才刚向天瑰说完长年尘封於心,有关自己和文德之间,安康今日索性把心一放,耐着性子,向沉香慢慢解释道。
“可长公主不想和皇上在一起吗,” 安康说的,沉香哪里懂得,她听的一愣一愣,摇头晃脑,不是很能明白,“过去几年,生辰,皇上都是和您一起过的。”
她单纯是想看见长公主和皇上待在一起,并没有像天瑰有那麽多情感上的,为何要或是为何不要。
“本宫当然想,” 见沉香对於文德,似乎是比自己还要操烦,安康笑着和她说,“等皇上忙完,要来自会来。”
“可您方才说,皇上可能是和皇后在一起。” 在安康面前,支吾言道皇后二字,沉香的神情,略显了不安。
“恩......”
问到了皇后......是不好答,安康思忖,该怎麽回。一个晚上,竟要从自己口中,说到皇后这麽多回,确实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有些话,本宫不知如何说,”
沉香,虽是贴身侍女,可她六岁时就进了宫,而後也一直陪在安康的身旁,安康与她之间不只是主仆,有时较像把她当成了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况且,沉香不是天瑰,对着天瑰,安康还需要多一层顾虑。
安康是认真想着,该如何向沉香表明自己的内心真意,
“假若,文德真是和皇后在祠堂说话,本宫想,今晚她应是不会来找本宫的。”
马车驶出了宫,前头的马夫,快马一鞭,长公主府的马车,於星夜之中,驰行於大凉的街道。
“你别多想,本宫的意思,不是说皇上会和皇后怎麽,” 沉香听见安康说,皇后和皇后一起,还可能因此今晚就不来,心里急得不行,安康见了,连忙说道。
“她今日和皇后,定是说到有关尹氏的处置,依本宫的猜想,是不会太好。” 她扶着额,深思虑着,也不知这样说,沉香究竟听不听得明白。
议婚,只是表面上初始之因,问题的症结,还是在於臣子的反动之心。同理而言,尹思衍事小,太子事大,对文德来说,最难以接受的,是太子竟与朝臣勾结,公然挑战她。
“按皇上的性子,是不会想让本宫见到她不好受。”
其实,安康从来没想过,要去向他人说到这些。她觉得自己和文德,是很理所当然的一起,就如同文德,也未曾过问她,或是多做什麽,只是一直陪在自己的身旁,逗着自己。
“总之,你别多想,本宫相信,皇上定会尽全力,守护好大魏,守护好本宫就是。”
实在是不知怎麽说了,即便是对着沉香,安康还是决定将话就说到这里,不再往下。
恰巧,也回到了府里,安康下车,走回了房。一夜折腾,安康累极了,她让沉香先去浴池备着,想尽快褪去身上厚重的华服,沐浴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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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后......文德被续卿这句话困着思绪,仍走不出祠堂,她灭了堂内所有的烛火,一个人坐在地上沉思。
“皇姊,” 文礼推开门,走了进来,“人,全都抓了起来,押在天牢。” 他见里头一片漆黑,虽是讶异,但没敢点上蜡烛,待眼睛习惯黑暗後,坐在了文德的面前,凝视着她。
“皇姊,听见了吗?” 他微微倾身,向文德确认道。
“恩,朕在听。” 文德应着,她抬眉空望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姜御史正在审问,估计用不了不久,便可向您呈上证供。”
“恩” 文德点头,还是轻应。
“怎麽了?”
尹思衍的事情,是已经解决了大半,文礼如释重负,可他见文德的神情还是凝重,不禁问道。
“文礼,朕问你,”文德拿起手上,始皇独孤解元写下的的亲笔祖制,问向文礼,
“朕,是不是如朝宣所说,才是那个乱我宗室之人?”
文礼闻言一惊,“何出此言?” 此话之荒唐,他回也没回,只想知道为何文德会这样说,“朝宣的话,你也听?”
自续卿走後,再至文礼走进,文德根本就不清楚是过了多久,加上外头夜深,早已不知是几时几刻。
她只感觉,今晚自己是无一点的睡意。
“皇后,要朕废了她。” 文德的神情并无变化,说完後,叹了口气,身子向後靠在了墙,
“你也清楚,一旦废后,尹氏再无力撑起朝中,到时姜启堂一人,握着三个我独孤氏的子嗣,便是权倾朝野,”
无忌於文礼的夫人是姜灵宛,文德将心里的忧虑,全都说给了他。
“如今,是朕还在,还能震得住,可要是朕哪天走了,或是发生什麽,无论何人即位,姜启堂都可以皇帝的祖父之尊,凌驾於百官众臣之上。”
文礼听着,默然点头。他心也知,这个皇后,不能废。
至少,不能现在废。
“皇姊,那你难道真的要废吗?” 他瞧文德一脸的思酌,乾脆双脚一摊,和她说着自己的意思,
“依臣弟自己,还有四处与人听来的经验,哪家的夫人,没有过闹腾,”
透过自缝隙中照进的几丝月光,文礼看见文德是认真在听着自己说话,“像是灵宛,也跟臣弟闹过好几回,每一回都说要一走了之,可最後,不也没走吗?”
听到这里,文德笑了,“文礼,续卿不是灵宛,不是说说而已,”
“她是认真。” 她正色了道,肯定地说,
“可灵宛每回,也都说的认真。” 文礼嘟囔,“话说回来,皇后会执意如此,是因为姑母吗?”
文德抬头,想了想,“也是,也不是,” 她思了许久,沉着回道。
“起因,自然是安康,可最後,真正让她伤心的,还是朕。”
从方才到现在,文德就是一直在想着这些,“她认为,朕心里有她,却是因为安康,而不愿去面对。”
原来如此,文礼大致明白了,“两人之间,这麽多年,怎麽会没有情呢?”
文德和安康,文德和皇后,文礼是从头到尾都看着,他也看得出,文德不是不看重皇后,也是因为看重,才事以至此。
“皇姊,说实话,皇后的话少,臣弟和她平日素无交集,实在无法参透她的思虑。”
眼下是皇后不满,文礼跟着叹了口气,是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插着双手,无奈了道。
“该怎麽做,朕想过了,” 与往常相反,文德这回倒是早先文礼一步,想好了是该如何。
文礼当然好奇,“怎麽,皇姊你要将此事,同姑母说吗?”
听见文礼说到安康,文德睁大眼,“你怎会这样想,” 她没隐瞒,直接表示了自己的惊讶,
“朕怎麽会拿自己与续卿之间,去叨扰安康?”
“还别提朕现下,遭受臣子的背弃,太子也没解决,颓丧狼狈的很,这般模样,怎能让她看见” 对文礼的猜想,文德完全不与苟同。
“等事情处理得当,朝政也步回正轨,哪天安康问起,朕再轻轻一答就是。” 对着文礼,文德坐挺了身,气直说道。
文礼抬眉听着,邪斜一笑。
“明白了,” 他笑着说。
算是皇帝的志气,亦或觉得自己应该要照顾好姑母,大约在文德的想法,是觉得有天大的麻烦,也要替姑母挡着,自己被再怎样棘手的难题困着,也不能让姑母瞧见,让姑母心烦。
“那依皇姊的意思,是该如何?” 文礼既然看懂了文德的心思,自然是不说破,接着问道。
“朕想,等会儿就去找丞相,向他坦承。”
文德平静,彷佛是已经过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
文礼听了虽惊,但却不意外,“的确是个方法,也让他老人家,去劝劝皇后。”
“恩” 文德的眉,还是皱着,“希望他能理解就是,弄不好,指不定还要挨一顿骂。”
文德的眼神,文礼懂得。他想起幼时在书房,尹国公那般严肃的样子。只要是背错了,或是不用功,那是要受重罚,尹国公的目光,过了这麽多年,至今想来,背脊都还会冒汗。
“要臣弟陪你吗?” 明白尹国公的可怕,他开口,问了文德,
“还是让姑母和你一同,有姑母在,尹国公不至於如何。” 文礼对安康很有信心,有把握地说。
“不了,朕自己去。” 文德笑了,“这事毕竟不好说,任谁若要是责怪下来,安康年长,都是要比朕承受得多一些,”
“朕年纪轻,大不了脸皮厚些,就算是他老人家生气,说个几句,也就过了。”
姑侄相恋,再怎麽样说,都是违德之举。续卿又是尹国公的独女,文德是做好了最不好的准备,怕尹国公是会怪罪自己,身为国君,却是失德。
这一趟,是要去领骂,又怎麽能带着安康。
“朕先开这个头,等尹国公能接受,朕再和她一起,向他老人家赔不是。”
她说着,用左手扶着地,站起了身。
就这个不显眼的举动,着实映在了文礼的眼里。
“皇姊,你的旧伤.......” 他边说,出手飞快,按住了文德的右肩。
文德立刻皱紧了眉,将他推开,“别多问。” 她不耐地说道。
“这样严重,为何不让柳远看看?” 连使力都无法,还要用左手撑着才能站起,文礼看她这样,有些生气。
“柳远医的是病,不是伤,” 文德不想说这个,但偏偏文礼察觉,只好勉强说道,“难道喝了药,伤就能好全了吗?” 她转过头,反问了他。
“这事,千万别说出去。” 文德认真叮嘱,确认文礼是听明白後,才和他一同走出了祠堂。
第88章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文德换了便装,立於尹府的宣室内,等候尹国公。尹国公似也未眠,收到下人的通传,一点也没耽搁,就赶了来。
“臣尹堂,叩见皇上。” 他一见皇上,双膝跪下,拱手说道。
文德上前,将他扶起。
“皇上,是否为了尹思衍而来?”
尹思衍的人,已被押入天牢,消息早早传进尹国公的耳里,他老人家彻夜难寝,还不知怎麽面对文德,不想文德就亲自前来......
为了自家逆子,对着皇上,尹国公的双颊,满是汗颜。
“是,但只是其一,”
文德点头,搀着尹国公坐下,“尹思衍,朕会处死他,望丞相明白。” 她坐到了一旁的位上,简短说道。
处死,是意料之中,尹思衍的罪名,尹国公想都不敢想,尹国公现下还能考虑的,是尹府上下一大竿子人,他起身,想向文德请一个治家不严之罪。
然而,文德手快,是先制止了他,“朕说了,尹思衍的事情,只是其一,”
话,文德纵使已在马车上,过了千百回,可当望着尹国公,喉咙哽着,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朕有事,要和丞相说明白。” 文德缓了口气,轻握着拳,恳切说道。
自文德小时,尹国公就看着她,文德会有这样为难的神情,并不常见。
“皇上是不是,要说到续卿?”
年事已高,尹国公的眼角,满是皱纹,可他的目光,胜过当年,仍是灼人。
皇上处事小心,因为自己是当朝丞相,为不使外人指责续卿与前朝有过多瓜葛,一直以来,若是无事,她绝不会亲自登门。
尹国公还记得,上一回皇上来到府里,她还是太子,是为了大婚之前上盈春阁之事,前来向自己赔不是。
遥想,都多少年过去了,凭着直觉,他对着文德,直接问道。
听见尹国公提及续卿,文德再坐不住,站起了身,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这一跪,着实突然,尹国公拉她不及,“皇上,您......” 老丞相想不出,续卿究竟是发生了什麽,才让文德对着自己,做出这般的惊天之举。
“丞相,现在跪在您面前的,不是大魏皇帝,” 文德抬头,尹国公脸上惊愕的神情,全映在了她的眼里,
“而是与您的女儿,尹续卿,成婚十多年的独孤文德。” 文德的一双眼睛,明眸星转,带着英气的脸庞,和往日无异,扬着神采。
尹国公坐在位上,看着她。这副模样,的确就是自己脑海中,再熟悉不过的皇上。
要说什麽,文德来前想了许多,可当真正跪在尹国公的面前,什麽都记不得了,只剩下些心里话,还可以说得出口。
“朕对不住续卿。” 她跪着,向後退了一些,对尹国公行了大礼。
“皇上,万万不可,赶紧起来,”
文德的话,尹国公没有听的进去,只想到皇上这一跪,自觉承受不起,他伸出手,使劲拉着跪在地上,迟迟不肯起的文德。
“有什麽,都先起来再说。”见文德始终不起,尹国公急了,大声说道。
“您先听朕说完。” 文德坚持,用眼神按住了他。
君在地,臣在坐,两人之间,四目相对。僵着的气氛,时间缓慢流逝,尹国公看见,一滴汗水,自文德的额间,顺着耳鬓而下。
“丞相,朕的心里,已有了长公主。”
下定决心,她深吸口气,一句话,有如利箭,直直划过尹府的宣室。终於是说了出来,尹国公原本拉住文德衣袖的手,顿时之间,失了气力,落在她的身旁。
文德不用看,就能感觉出,他是有多麽的失望。
“皇上,先起来。”
两朝的丞相,官宦一生,经历过多少风雨,已是处变不惊,尹国公的声音,还是沉稳。
心里,已有了长公主,这话是什麽意思,从皇上的口中,亲口说出,对尹国公而言,是震惊,也是打击。不过,他的面色虽是凝重,却不如文德所想见的那般责备,反而是慎重地先开了口,让她站起。
文德听话,站直了身,可还是拱手,不敢坐下。
尹国公,沉了许久,始终未发一语。
“丞相,是朕失德,是朕的不是。” 感受到尹国公的沉重,还有对自己难以说出口,深切的失望,文德低着头,硬着说道。
无声,笼罩於上,好不容易,尹国公像是缓了过来,看向了她,“皇上,臣有一物,这去取来。” 他的语气,是一定要让文德过目,他缓缓说着,扶着桌案而起,向外走去。
过了不久,尹国公走了回来,他将拿在手中的锦匣打开,取出里头放着的,一封宣信。
还没取过,文德一眼便认了出,那宣纸,是先皇独孤禾昌,私下与朝臣来往所用。
“这封信,是先皇重病之时,让人交给臣的,臣觉得,皇上应该看看。”
尹国公将宣信,呈给了文德。文德先是俯首,然後顺着信上摺痕,摊开一阅,
子堂
你与朕,君臣多年,朕死後,若是太子有什麽对不住的,切勿弃之。
几个字,颤抖的字迹,许是伯皇父病重之时,刻意避开了自己,於临终前所写下。信中,虽没有明言提及自己与安康,可却是明明白白,嘱咐了尹国公,不要责怪自己。
这段情,伯皇父临死之前,还是放心不下......文德将信捧在眼前,眼眶一湿。
“臣没想到,先帝信中所言,竟会是如此。” 尹国公终於是弄明白,当年先帝为何差人,送来了这封信,他淡然无语,仰头叹道。
“丞相,是朕不好。”
尹国公是续卿的父亲,文德知道,千言万语,都抵不过在这当下,他内心的煎熬。
这比当初向禾昌坦承时,还要难受千倍万倍。尹国公所需要承受的,远比伯皇父更多,除了这份不为世人接受的感情,另外,在这十多年,自己是轻负了他的女儿。
“续卿为了朕,为了大魏,隐忍多年,” 明知现在的自己,有多不堪,文德咬着牙,还是说着,
“朕今日来,是因为续卿无法再忍,藉了尹思衍之事,向朕提了,是要废后。” 文德双腿站不住,又跪了下去,
“丞相应比朕更清楚,这个后,不能废。” 她硬是把话,全都说了出来。
尹国公什麽也没说,只是起身,毫不犹豫地伸手,将文德拉到了位上,“皇上,无论如何,对着臣子,都不能再跪。” 力道之大,他沉声,还是这句。
“续卿是皇后,本是有自己的职责,皇上心里有谁,并非她所能过问,也非臣所能置喙。”
就事论事,尹国公将立场,直接表明,“恕臣直言,皇上今夜前来,应向臣提起的人,不该是续卿,”
他凝神思着,是想跟文德说些,朝堂之上的正事。
年岁已大,尹国公的头发花白,嗓音沙哑,可他身上散发出的,却是令文德所折服,广博精深的人生智慧。
“现下,您该烦忧的,应是太子。” 他看向文德,一语道破。
知是丞相的肺腑之言,文德没有应声,专心听着。
“所有的事情,无论大小,一旦牵扯前朝,便是复杂,不可任意妄为,” 年迈的他,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呈禀而上,
“废后,事关重大,绝不可轻易为之。”
“续卿的性子,是拗了些,皇上若是信得过臣,让臣进宫一趟,劝劝她,臣相信,续卿是能明白。”
尹国公,没等文德开口相求,自己就愿意,帮这个忙。
“反倒是太子......才是我大魏的隐患。” 说到朝宣,尹国公眼中闪过的凶光,转瞬即逝。
太子......连尹国公也看得出,他是与尹思衍勾结,文德点头,“丞相所言极是,可朕一时,实在不知拿他如何,”
“朕想,明日让他前去锡安,远离宫里。”
至於为何这样着急让朝宣离宫,真正的原因,文德没敢提,向尹国公轻描带过。
尹国公认真听着,暂时也同意文德的作法,“还是要让赵承多加注意,小心看着才行。” 他不放心,叮嘱了道。
丞相的话,文德记住了,“那续卿......”
尹国公,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愁容之上,总算是挤出了年老之人,勉为其难的一丝笑容。
虽是勉强,但总归是一笑,文德看着,心里稍微放下了些。君臣二人,深谈许久,东方已白,天,是要亮了。文德感激地看着尹国公,不知还能说些什麽。
“皇上,赶紧回宫歇息,您的眼睛,都熬红了。” 尹国公见她这般疲惫,起身先说了道。
“那朕先回” 文德被他一说,这才想起,自己是整夜没睡。该说的,全都说了,霎时间,倦意全都涌上了身。
她转身,和尹国公一同,走向院外。
“皇上,” 还没踏出尹府,尹国公跟在她的身後,突然出声,唤道了她,“您今夜来找臣,怕是没和长公主提起吧。”
听见他老人家问到安康,文德回头,轻轻颔首。
“依臣看,您还是尽快,和她说一说。” 长公主,是什麽样的个性,尹国公也算有过体会。他勉勉笑道,然後在马车前,拱手,躬身相送。
“谢丞相,朕知道了。” 话中之意,文德听的明白,感念回道。
站在府前,目送皇上的坐驾远去,尹国公心中,不禁怅然。
不知不觉,十多年了......和皇上之间的相处,续卿从未说过一言半语,尹国公没有想到,实情竟是如此。
尹国公的心里,怎能不心疼,身为人父,如何不怨,光是想到续卿,这些年来,所忍受的委屈......
可皇上方才,那一跪,还是打动了尹国公的心。回想过往,他也知,皇上对续卿,算得上是情深意重。
或许有时,情字,偏偏就是如此,难以说得明白。
遑论,天牢里关着的,还是自家不争气,出的尹思衍这条乱子,自己又有何脸面,去怪罪於皇上。
尹国公叹了口气,“去宫里,向皇后传话,” 他对着门口的掌事,命令道,“用过午膳後,为父去皇后殿,找她一叙。”
母亲早逝,续卿心里想些什麽,尹国公独自将她带大,还是抓的了几分准。她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就是因为太过在意,才会对皇上的情,如此执着。
废后......想到此处,尹国公走着走着,竟也笑了出来。
续卿,是爱的太深了。
第89章
抬头,孤月独赏,香雾云辉,虽是和沉香说了,文德不会来,可安康站在窗前,还是等着。只因从开始到现在,还没有一回,她的生辰,不是和自己一同过的。
姜玗祥还在天牢,连夜审理尹思衍一党人等,为了太子,还有议婚,朝中不宁,文德无暇顾及自己,也是情理之中。
寂寂静待,露气微阳,安康向来自律,她已许久没有这样熬上一整夜,只为等着一人,期待着一人。
夜再长,也长不过安康心中,绵绵不尽的思念。
她转身,走出了房。没有叫上沉香,安康穿过庭院,来到文德过去所居的房内,一个人待着。
文德成婚後,安康就很少进宫,即便是想见,安康也不会开口,或是相求。
因为宫里,还有皇后。
像这样独自一人,守在府里,在等待中度过,有过多少日子,安康早已数不清了。
等了一晚,仍是不见她,坐在文德的床上,安康内心,轻叹了一声。
“这样的神情,是在想朕吗?” 念想的声音,自房门外,唤道了安康。
文德直接走了进来,坐在安康的身旁,安康有多想见自己,她似没察觉,怀中抱着的,是仍在熟睡的苍澜。
“什麽时候来的,怎麽没让通传?” 安康看了她,也看了看孩子。
“来了许久,是怕扰了你,才不让通传,闲来无事,就先去看看苍澜。”
怀中的女孩,文德认真端详,“是越来越大了。” 担心着凉,她将苍澜身上的挂衣拉紧了些,喃喃说道。
“你来,就是打算只盯着她?”自进房後,文德的眼神,就没认真看过自己,安康蹙了眉,故意问道。
文德一笑,“自然不是,” 她终於移了目光,看向安康,“是有一事,要同你说。”
等了一整夜,本是随口一问,不想文德竟然真是有事才来,
“何事” 安康问,她心里,顿时来了气,可见文德一脸的无知,这气想发,却又不知如何发。
“朕方才,去见了尹国公,把事情都和他说了。” 文德开口,怕吵醒睡着的苍澜,刻意把话说得轻些。
这间房,文德已多年未曾踏进,现在望着,房内的陈设,与自己当初住着时,几无变化。比起寝殿,在这里,文德觉得自己心有归属,能够与安康,无话不谈。
“说什麽” 文德一句话,说的断头断尾,不清不楚,安康听不明白,自然追问。
“说朕心中,有的是你。”
即便是压低了声音说话,文德还是可以感觉,苍澜像是快睁开了眼,她轻轻晃着,想哄着她睡。
“你哄什麽,这个时辰,她本就该醒了,” 好好说话,却又分神,安康自己抱过孩子,接着问道,
“为何突然向丞相说到本宫?”
苍澜突然被安康抱了去,文德怀中一空,眨了眨眼,除了安康,是不能再看向其他。
“续卿跟朕说了,想废后。”
三言两语,文德将经过,还有尹国公如何回覆,说给了安康。
安康听着,什麽话也没说。
“你是不是不想朕,说到续卿” 说完良久,见她不发一语,文德受不住,还是先打破了沉默。
这话不说还好,才一出口,安康就抬头,“不是,” 她蹙眉道,望向文德的双眼,尽是不满,
“本宫不明白,这样大的事情,你为何是自己去的?”
为了怀中熟睡的孩子,安康尽量按低了声,可压不住眼中,对文德的不满。尹国公所言,果然成真,安康的性子,是不能接受,她没有带她一起。
“而且你事先,也没有告知本宫一声。” 发觉这样抱着苍澜,根本无法说话,安康索性站起,想把她送回房睡。
“朕是想,朕先去说,之後你再和朕一同去见。” 文德跟着起身,在她身後解释道。
安康听不进,没有理会,就要走到房外,文德无奈,只好一把拉住了她。不想,这一拉,苍澜真醒了,在安康的怀中,嚎啕大哭。
孩子的哭声,最是烦人,“是你要去传乳母,还是本宫?” 安康抬眉,冷眼问着眼前的皇帝。
“朕去,” 文德也气了,她抱过苍澜,直接就迈出了门,苍澜因为她的声音,还有举动,哭得更是大声。
文德还没走几步,就见沉香与乳母,自远处而来。她们是听见哭声,自皇上的手中,接过苍澜。
“长公主,早膳已备妥,您是否要和皇上......”
乳母带着苍澜走後,沉香见长公主和皇上,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站在一旁,小声问道。
“先退下” 安康沉声地说。
这样的语气,沉香不敢再留,也不多说,转身就退了出去。
“你不用早膳,朕饿了,朕要用。” 原本已经走回了房,文德看安康仍是不悦,话说完,就要跟着沉香一同出去。
“文德,你想好了,” 安康动也没动,一字一句,清楚说道,
“有些话,本宫不会说第二回。” 她的目光,极冷。
沉香还没走远,这整段话,全都听在耳里,心知二人是吵上了,她头也没敢回,快步而去。
安康说到如此,文德再生气,也是踏不出眼前的这扇门,
“朕会自己去,是因为尹国公是续卿的父亲,他的怒气,他的埋怨,应该对着朕,” 她转过身,对着安康,
“不能让你跟着朕,受这样的非议。”
“什麽样的非议?” 就是对文德这样的说法,安康不能理解,反问了道,“本宫从决定跟你在一起的那时日起,就想过会遇到这些。”
“天下之人,会如何看待你与本宫,这些本宫都想过,”
两人话说的大声,安康走上前,掩上了门。
“无论是什麽样的不堪,本宫都可以与你一起,一同承受,”
与文德之间,这样的情,安康可以想见,在尹国公的面前,文德一个人,是经历了何等的纠结。
“你这样独自一人,对本宫不公平,”
庆幸苍澜已被抱走,安康没有顾忌,总算是可以把心中所想,直接说出。
“本宫这些年对你,是真心,你我之间,是如何的情分,”
“就算是受到世人的责骂,厌恶唾弃,你的身边,也应该要有本宫。”
从头到尾,安康就没有在意续卿,或是废后,她过不去的,是文德竟然将她,屏除在这段感情之外。
“安康,朕知道你会生气,可即使如此,朕还是不能带着你,” 安康会说这麽多,可见是真的怒了,文德低下头,凝视着她,耐心说着,
“尹国公不只是丞相,他还是续卿的父亲,就为了这一层,朕便应该自己前去。”
盛怒的安康,只有文德可以安抚,虽说这怒意,一开始也是因她而起,
“背弃了他的独女,然後还什麽也不说一声,就带着与朕相爱的女子,前去相见?”
安康没有与人成婚,甚至未有过婚约,有些事情,她一时间是无法明白。对续卿和尹国公,文德是有一份责任,一份歉疚,这是专属於她一人,不关安康。
“不过,朕是不对,应该先和你说一声。” 她边笑,指尖理着安康的长发,对她说道。
安康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也是红的,文德不舍,她知道,是因为等了自己一夜。
文德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吻着。
“文德,不许抛下本宫。” 文德说的,是有理,安康不再追究,顺着她,回应着。
“恩” 终於是不生气了,文德笑了回道,原是想直接抱她上床,可想起肩上的伤,还是打消了念头。
“怎麽了” 文德的分神,没有逃过安康的眼睛,她向後退开了些,问了声道。
“没什麽” 文德还是温柔,“朕饿了,你真不用早膳?” 她嘴角一扬,想分散些安康的注意。
藏的极好,加上安康不是习武之人,自是不可能察觉,她摇了摇头,
“本宫等了你一晚。”
安康伸手,将她拉向了床。
此举何意,不说自明。早膳,文德不再提,她动手,解着安康的外衣。
外头的天,早全亮了,可房内,还是幽暗。那是因为,幼时文德贪睡,不喜一早有阳光照进,所以房里的窗,都是糊了两层的窗户纸。
就是在这张床上,文德曾想着安康,无数个晚上,辗转难眠。
如今,景物依旧,还是这张床,文德从安康的身後,抱着她,舌尖,在她的耳边,还有後颈,恣意来回。
安康几乎是跪着,双腿微张,在文德的怀中,因为袭来的酥麻,白皙的玉体不住颤抖,一手轻扶在墙。
琵琶千载,作曲一吟,文德沿着檀木而下,在金光水色之中,使力轻勾。
文德,很了解安康。她的全身,都是她的。
“你喜欢朕这样?” 身前的女子,高昂激荡,文德含着她的耳朵,故意问道。
恩.......安康说不出话,扶墙的手,渐渐握住了拳。
楚云泱漭,湘水清泠,“文德,停下......” 安康仰起头,轻颤了道。
她的身下,朔风凛冽,自知是敌不过,双手都扶在了墙。
正是绽放之时,自然是不会停下,“安康,给朕。” 文德俯身向前,将她紧紧拥住。
自己的身子,每与文德,是什麽样的反应,安康怎会不知,她闭上眼,在文德的怀中,弓身一挺。
夜来急雨,柳带春风,安康的情,如清晨朝露,闪动着晶莹微光,沿着墙上,缓缓流下。
文德抱着她,低**,温柔地,吻过她身上的每一处。一夜未眠,又是情至,安康失了气力,靠在文德的身上,轻喘着气。
“睡吧,朕在。” 知安康是乏了,文德将她轻抱在床,哄着她睡。
文德的胸怀,很暖,加上女子完事後,侵袭而来的倦意,极其强烈。安康撑不过,不一会儿,再睁不开眼,睡了过去。
安康府中,虹光暖意,透过两层的窗户纸,映在熟睡女子的身上,文德见她睡的深沉,不想扰她,在旁静静看着,
“朕答应,绝不会抛下你。”
抚着散落肩上,安康的长发,文德侧在她的身旁,轻声说道。
第90章 父女
“臣尹堂,叩见皇后。” 皇后殿中,尹国公见了续卿,向她行礼说道。
续卿连忙上前,扶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请您直唤女儿的名字,否则女儿内心不安。” 续卿不知昨夜发生之事,不过对於父亲的来意,大致能猜得出。
归根结柢,还是自己不孝,才让他老人家放心不下,亲自走这一趟。
“听皇上说,你不想做大魏的皇后了?” 也不迂回,尹国公一坐下就问道。他拿起桌上的一口热茶,啜饮等着。
“女儿不敢,” 续卿一听就跪下,她低着头,想着该如何说。虽是皇后,但尹国公没有伸手去扶,只是默默等着,看她要向自己说些什麽。
与文德之间的朝夕相处,还有此回废后的症结,续卿在自己的父亲面前,着实开不了口。
“昨夜,皇上亲自来府见了为父,” 孩子自个儿的姻缘,见她这般为难,尹国公叹了口气,主动说起。
续卿闻言,终於抬头,“文德?” 她问。
尹国公把杯一放,眼中放出慑人的目光,“皇上不只是来了,还跪了为父,”
续卿从小到大,无论做错了什麽,尹国公都未曾训斥过她。可此时尹国公的神情,是严肃的,
“就为了你,为父承受了皇上的这一跪。” 皇上下跪代表了什麽,尹国公不知道续卿能不能明白,他按着桌案,沉声说道。
续卿跪在地,思着不语,还是没有应道父亲。
“皇上什麽都跟为父说了,” 她心里在考虑些什麽,尹国公怎会不知,续卿是不确定皇上和自己说到怎麽的程度,担心会说出什麽不该说的,
“你有什麽,尽可坦然道与为父。” 言下之意,是暗示自己已然知晓皇上与长公主的私情。
“文德都和您说了?” 父亲话中何意,续卿听的明白,“她和您说了长公主?” 为了独孤安康,没想到文德竟是这般求全,她望着父亲的双眼,再次问道。
尹国公向她点了头。
“这些年文德对长公主是如何,女儿都看着,实在不愿再见文德这般挣扎,她在文德心里的地位,女儿是永远也超越不了。”
既然是说了,对着父亲即便是想瞒也隐瞒不了,续卿索性一口气将话说到了底。
“续卿,你是皇后,你与皇上之间,情之一字,怎可如此与长公主相提相较?,” 尹国公见女儿果真是如自己所想,在情感上钻了死胡同,伸手将她拉起,一边说着,
“皇上对长公主,跟对你,一定是不同的,但你能说皇上对你就没有情吗?”
虽是从未同自己说过情感之事,可续卿有多爱皇上,尹国公只从她的神情,便能看出。续卿向来寡言,性子又静,若是换了别人,她是绝不会如此执着,就是因为把皇上看得太重,结果与她反倒是僵住了。
“父亲,你可知女儿心中,最纠结的是为何?” 起身後,续卿还是站着,她对着尹国公,倾诉心中,
“文德有多爱大魏,您我皆知,说穿了,她昨夜会去找您,也是为了大魏,” 握着自己的袖摆,在年老的父亲面前,续卿头一回,有了埋怨。
“可她为了长公主,竟是不惜去冒这天下的大不讳,就为了她,文德可以跪您,她可以去跪大魏的天下臣民。”
着眼大魏,续卿是皇后,可当放诸世俗,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妻子,文德的作为,是伤了她,伤了她的自尊。
尹国公不忍,摇了摇头。女子的心思,她爱的太深,有多麽的不甘心,身为父亲,是狠不下心,舍不得让她看开一些。
思了许久,尹国公才接着续卿的话,
“续卿,你可知当年长公主议婚时,朝中的情势?” 他不知为何,突如其然地向续卿提起当年,安康议婚的往事。
独孤安康十六岁时,续卿还年幼,自然是摇了头。
“当年为了长公主,大凉城的各家公子几乎全都向皇上自荐,没办法的甚或是彼此联合,总之,朝中局势被搅的是一塌糊涂,”
尹国公委身,替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无奈之下,长公主为自己立下了二十年不婚的规矩,加上先皇使劲各方劝退,这才平息了些。”
“可唯有一人,没有放弃,” 说到此处,尹国公的口气强硬许多,“这人就是如今的御史大夫,姜玗祥。”
人老了,想起往事,总是不禁唏嘘。姜玗祥当年如何,对着续卿,尹国公叹了口气,
“你是不知,这麽多年过去,皇上跟姜玗祥不要说是交好,是连一点偏爱都没有,连带着对姜家,她也是如此,就只因为心里有着疙瘩,”
“同理,太子也是,这一回扯上了长公主,皇上的态度何其明显,她是连自家独孤氏的子孙,也没有丝毫留情。”
这些,尹国公这几年在朝中都看着,原本也没留意,是直至昨夜文德前来,他这个两朝丞相,这才明白为何皇上的眼神,始终没有平和的看过姜玗祥。
“可唯独为了你,皇上甘愿如此舍身,跪在为父的面前,让为父来劝你。”
尹国公沉痛地说,是希望续卿能多少走出一些,不要死往情路底头钻,“难道这就不是情了吗?” 他问道。
独孤安康的为人,尹国公是清楚,可自己的女儿,他更明白。家事国事,孰轻孰重,续卿是自家人,论及偏私,如何能不站在她这一边,可偏偏此事,不是这样选个边站,就能轻易解决了的。
“为父知道你在意长公主,可难道长公主就不在意你吗?” 见她还是不愿开口,尹国公乏了,做在位上,空望着她,
“和皇上成婚的,是你,百年之後,与皇上合葬,也是你,”
“史册上所记载,墓碑上所刻,其名都将会是尹续卿,不是独孤安康。”
权衡利害,尹国公对着续卿,自家说话,终於是毫无保留。
利益,从来不是续卿所看重,她想要的,是文德的心。续卿知道自己是皇后,理应大度,可为何是独孤安康,姑侄之间,世人所不会容许的感情,文德却还是执意为之。
“续卿,为父坦白和你说,当年先皇提及你与皇上这桩婚事时,为父心里是有过犹豫,”
听见父亲曾犹豫自己的婚事,续卿总算重新抬起了头。
“你性子太静,宫闱险恶,为父担心你进了宫,会不讨好,可为父最後还是答应了先皇,你知是为何?”
论及往事,尹国公脸上露出一絲温煦的笑容,问了女儿。似乎是回到过去,两人还住在尹府的时光,续卿摇了头,好奇地看着父亲。
“就是因为她是文德,” 尹国公罕见,喊了皇上的名字,
“文德,为父是自小看到大,她是一个念情的人,就只凭这一点,便能保你一生周全。”
不求大富大贵,只愿一生平安顺遂,这样些微的希望,是每一个为人父亲,都会为子女所计之深远。
“你是念过书的人,为父问你,古往今来各朝各代,有几个皇后是能与皇帝长相厮守,走到最後?”
尹国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印象中,是没有几个这样的例子,“不管缘由,文德为了留下你,做到这样的地步,已是有心,是足够了。”
“你以为,皇上真的非需要我尹氏不可吗?” 他看着续卿,笑了笑,“她是看重你,这才如此。” 说了这麽多,尹国公语重心长,是真希望续卿可以听进自己的话,收回废后的念头。
父亲言之谆谆,续卿都听着,沉淀一夜,她是能明白,“父亲说的,女儿明白。”
终於是妥协了,尹国公抒了口气,“明白又如何,皇上那边还等着你的说法。” 他是要续卿主动一些,向皇上表示。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与她成婚多年,是知道该怎麽做。” 续卿为他倒了杯茶,继续说道。
听见续卿这样说,尹国公终於放下心。皇上交代的事情办妥,喝完茶後,他没敢多留,只稍微叙了几句,就起身,打道回府。
临走之前,尹国公望向门外,看着一片橙红晚霞,仰头叹道,“此生能够结缘,一同老去,是何等的缘分,不要像为父一样,失去了你的母亲,只能空叹。”
想起续卿早逝的母亲,尹国公的眼中,是道不尽的想念。
看着他只身一人落寞的背影,续卿想安慰,但也知多说无益,不如什麽也不说。
尹国公走後,续卿沉思良久,“霜月,” 她唤道门外,叫进霜月。
“皇上人现在何处?”
“皇上昨晚出宫,在长公主府里还没回来。” 迟疑一会儿,霜月行礼向她说道。
续卿起身,“那便去长公主府。” 她直接走向门外,留下愕然的霜月。
一直以来,皇后都是避着长公主府里,此时却是挑了皇上在的时候,刻意前去。霜月摸不着头绪,回过神来後,连忙跟了上去。
第91章
“你都没阖眼吗?” 在文德的身旁醒来,安康抬了睫毛,见她正瞧着自己,皱眉问道。
贪睡,是文德改不掉的毛病,要是两人一同睡着,还就没有比安康先睁开眼过。
“恩” 文德笑着,将一身白皙,如似透玉的她,搂近了些。
安康定睛,察觉文德的双眼,全是红的。“还在想废后之事?” 紧依着文德,她蹙眉,语调一扬。
“恩” 没有否认,文德应道,“朕想,都这个时辰,丞相应是劝过了续卿。” 她沉思着,接着说道。
安康靠着肩,撑起自己的身子,在文德的面前,凝视着她。
“怎麽?” 文德看她这样认真,顺手替她勾了耳旁落着的几缕长发,开口问道。
安康任由文德抚着她,良久,终於是轻摇了头,
“废后,皇后应是不会再提。” 她说完,便起身,直接下了床。
文德还贪恋着她方才的神情,想让她在床上多待一会儿,伸手去拉,可安康只微微笑了,自己穿上衬衣。
“为何?” 文德失了手,坐在床上,盯着她问。
安康瞄她一眼,没有答话。
“安康,你是没听见,续卿是认真的。” 文德坐在床缘,向安康说了道。
安康穿好了衣,走到床前,“本宫每一回,说要跟你断了,也都说的认真。” 她轻揉着文德的耳,抬眉笑道。
安康的笑,夹杂着她一点也没想隐瞒,心中的醋意。
“朕从没觉得你不认真。” 听不清安康这句话的意思,文德抬头,睁眼望着她。
文德的长发,很顺很柔,安康还是站在床前,轻轻抚着,
“她随口一句话,使了性子,你就这麽当了一回事,深夜跑去丞相府上,这样上心,皇后知道後,又怎麽会再提废后?”
她揉着文德右耳的手,稍微用力了些。
文德侧过头,忍着痛。
“她不是不识大体之人,” 安康松了手,在文德面前说到皇后,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何况,本宫这些年,也没对她如何。”
“所以本宫想,废后,应是不至於。” 对於续卿是如何行事,如何的作风,安康是比文德要有把握的多。
“恩” 文德嘴上应着安康,但心里还是自己琢磨。
安康并不知晓续卿的身子,这些年续卿是如何硬忍,依她的心性,让她这般强撑,是辛苦。
“别想了,” 看文德仍是没有回神,安康是不开心,“本宫说了,皇后不会再提。”
听见了警告,文德弯眼一笑,点了头。
“启禀皇上,启禀长公主,皇后来了,正在宣室等着。” 门外,沉香的声音传来。
“续卿?” 文德惊讶,她瞬时自床缘站起,看了安康。
皇后不是怯弱之人,这安康本就心知,可她会在此时,刻意挑了文德人在时前来,是也超乎安康所想,
“本宫还没去过皇后殿,她倒是先来了。” 安康思忖,这般的胆识,不是寻常女子。
“应该,是找朕。” 文德说道,她朝服一披,整理着自己的身子。
安康走上前,一手揪住文德正在穿着的朝服。
“怎麽?” 文德停了动作,低头看着。
“本宫老了,你就当是本宫任性吧。”
安康解开文德的外衣,在她的胸前的心窝口上,印上了几个,属於自己的吻痕。
见她这般在意,文德一笑,“你不老,” 文德继续穿好了衣服,“别多想,续卿这来,是会和朕说正事。”
安康闻言,眉毛一抬,没说什麽。
安康总觉得,文德是有些没理解皇后的性子,可要说究竟是何处误会,又说不上来。
“太子,你打算如何?” 摆开了话题,趁着文德还在整衣,安康说到朝宣。
“他去锡安後,朕要和文礼商量。” 提到太子,文德沉色,看着铜镜,系紧胸口的系带。
“同宗之间,还是别太绝情。”
文礼在乎文德,远胜过在乎自己的儿子,他会说什麽,安康不用多想便知,还是自己开口,替灵宛求了这个情。
“你有时间,可以多和朝定亲近些,” 避开安康的话,文德意有所指地说,
“依朕看,比起朝宣,朝定或许可以。” 她静静说着,走到安康身前。
说这话的,不是文德,是皇帝,她话中之意为何,安康自是领会。
“朕知道你为太子说情,是为了灵宛,可事关大魏国运,朕不能冒险,必须想仔细些。” 她笑着,指尖勾起安康的下巴,侧头吻过安康的脸颊。
文德从来没有把话说到朝定身上,这是头一回,她的意思,很清楚了。想到朝宣幼时,跟在自己的身前身後,没少过闹腾,安康心软,着实不忍。
可这事实在难办,除了国事,还牵扯了文德与自己的这段情,任何事情只要扯上了自己,文德都不会善了,所以这回面对太子,文德也不会退让。
除非,皇后也开口为太子求情,否则要文德网开一面,只怕是难上加难。
文德整好装,正欲踏出房门,安康跟在她身後,走了出来。
文德转头,疑惑地看着她。
“怎麽,皇后前来,本宫不用去迎吗?” 安康回看她一眼,反问道。
说的有理,这是她的府里,文德答不出话。
“何况,她虽是为了你来,可话,却不一定是同你说。” 安康没等文德,径自先迈出房门。
文德踟蹰一会儿,最後,还是跟在她的身後。安康知道她尴尬些什麽,轻笑一声。
一进宣室,文德的脚就沾在了地,不知该如何。安康直接走进,坐在了中间的主位。
“臣妾续卿,见过长公主。” 续卿立刻起身,对她行礼。
文德想了想,走到安康身旁的位,坐了下来。
“臣妾续卿,参见皇上。” 文德坐好後,续卿神色自若,对着她说道。
安康和续卿,两人都没有理会她,
“皇后怎麽,突然来了本宫府里?” 安康为长,她示意续卿坐下,边问她道。
明知,故问。
续卿偏头,看了一下文德,“臣妾是为了皇上来的。”
直述心中所想,皇后此来,是没有一点要闪躲安康的意思。
文德倾身向前,“朕知道。” 昨夜已将心迹全然向尹国公表明,从续卿的眼神,文德知道丞相已与她有过深谈。
可续卿并没有把心思放在文德的身上,“虽说是为了皇上,可臣妾却是有话,要同长公主说个明白。” 她坐直着身子,语气还是平静。
面对安康,她的眼神中,没有示弱。
安康似不意外,看着她,安静等着。
“臣妾在意皇上的心,其实并不亚於您,” 即使文德就在一旁,续卿不避讳,直接说道。
“本宫知道。” 皇后对文德的用情,如何之深,这一点,安康从来没有怀疑过。
“续卿,你不必如此,” 文德不似安康从容,她知道续卿要这般同自己和安康说话,是有多不容易,“有什麽话,与朕回宫再说。” 她起身,就要带着续卿走出。
续卿轻摇了头,“皇上,您还是先去马车上,等着臣妾。”
当着安康的面,续卿刻意改了称呼,没有直唤文德的名字。
又回到了那个,处事小心,四处周全的她。文德就是不忍续卿这般,宁可见她闹着,嚷嚷说要废后,文德都不至於这样心虚,觉得有愧。
文德在心中叹口气,看了安康一眼。安康朝她,微微点了头。
“皇后,朕在马车上等你。” 文德沉声,步出宣室。
文德与皇后之间的相处,安康一直未有参与,也未有过闻问,不过这样看上去,三言两语,是比一般人家媒妁成婚之人,要再有情的多。
难怪会任她使了废后的性子......安康瞧着,虽说是不意外,可心里还是疼了。
“对长公主您,直至今日,臣妾都没有过一丝,退让的念头。” 文德走後,续卿顿了顿,直白道。
安康抿嘴一笑,可这笑容没有善意,是十足礼貌的微笑。
“废后,这样软弱的话,臣妾不会再提,”
文德在外头等着,续卿没想多说,起身道,“可臣妾心里,有句实话想说,” 她抬头,也笑了笑,
“臣妾觉得,皇上的心里,不是没有臣妾。”
“臣妾此生都不会放弃皇上,或是离开皇上,还望长公主能明白臣妾的心意。”
无论是谁,要对着与心爱之人所爱的女子,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续卿双颊微红,坦然直言。
安康听着,脸上还是没有收回笑容,“文德对你是如何看重,本宫自然知晓,”
“可你却是不知,她是如何看重本宫。” 安康走到她的身前,同样直率。
皇后的容貌姿色,安康近看,的确是无可挑剔。才德兼备,镇国之色,看着这样的她,随着自己已过花样年华,安康确实难有过去的傲气。
“皇后,本宫早已不复当年,无论名声,或是外貌,你都胜过本宫甚多,”
一个是自小深受宠爱,权倾天下的长公主,一个是当朝的皇后,明白人说话,本就无须多言绕道,遑论还是同处万人所仰,风口浪尖之上的两人,
“可唯独,在文德这一点上,你是永远也胜不过本宫。”
安康一语,没有留下丝毫空间,定住了皇后。两人是差不多地一般高,她直视着续卿的双眼,凛然说道。
“本宫可以告诉你,就算是本宫放手,文德也不会离开本宫。”
“长公主的话,臣妾会记着,” 威势在前,续卿收回笑容,脸上又是一如以往的淡然神情,
“无论是谁,只要是皇上真心所爱,臣妾都不会违逆她的意思。”
最後的最後,续卿还是在安康面前,给出了这句话。
“皇后,” 续卿踏出门前,安康叫住了她。
似有所求,续卿停下,回过了头。
“关於太子,您能不能帮忙,劝劝文德?” 为了太子,安康开了口,她的心里,是不想文德因为自己,造成一生憾事。
“本宫一人,是劝不了。”
长公主句句,皆是恳请。续卿想了想,“太子,请长公主恕臣妾无能为力。”
安康的心情,续卿不是不能理解,换作寻常,她一定是会应下,帮求文德。可太子,独孤朝宣,他对自己是什麽样的心思,续卿不确定安康明不明白。
猜想文德应是没说,既然不能说透,续卿只能如此说道。
“不过,臣妾会看着办。” 她回首,算是将话答应了一半。
留下了话,不想让文德久等,续卿快步,不一会儿就走出了院。安康自个儿待在宣室,凝神许久,
“这个大魏皇后,本宫当初真是没有找错人。” 她平静,轻叹口气。
听着马车声逐渐远去,安康唤来沉香,这才进房。
第92章
“身子还没好全,别太勉强。” 续卿人方上了皇后的座驾,文德就和她说道。待续卿坐定後,霜月坐上车缘,马夫一鞭下,前行而去。
续卿是觉得没什麽,此趟前来,见了长公主,了却自己心中悬着已久的一颗大石。毕竟是不能这样长久避下去,把该说的都说了,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文德虽好,可有些话,和她总归是说不清楚。
太子......没有应着文德,续卿独自思索着安康的托付。她也明白,独孤朝宣与尹思衍相互勾结,和前朝有牵扯,无论何人主政都是犯了大忌,要为他说话,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话说回来,若是长公主,她是站在要为太子说情的这个立场,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耐心等待,机会是会出现。
锡安,是建功立业之处,在赵承的帮衬之下,等太子立下功劳,到时几个人再一同旁敲侧击,指不定是能让文德回心转意。
“想什麽?” 安康会同续卿说到朝宣,文德想都没有想到,她见续卿双眉紧锁,理都不理会自己一声,开口问道。
续卿被她一唤,立刻抹去自己脑海中繁杂的思绪,抬起头,眨了眨她似水不惊的澄澈双眼,
“臣妾不知天瑰大汗要在大凉待到何时,在想着自己是否应该略尽东道之谊,以示皇上与大魏,愿和北耳弥永久交好之心。”
这一时之间,续卿除了抬出天瑰,再想不到其他。
“喔?” 文德抬眉,不以为然。
她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煞有其事的续卿,摇头轻笑。见过安康,果真是不一样了......连胆子都大起来,敢当着自己的面,敷衍着自己。
“罢了,随你。” 文德怎会计较她这明目张胆的欺君之罪,只要是不再提废后,续卿要如何,就如何。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同续卿说道。
“太子,明日出城,” 马车窗外,景色转瞬而过,文德盯着,论及太子,她的语气像是说起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庶务一般。
“太子是如何看待你,事关你和朕,还有独孤氏的名声,朕未和旁人提起,” 她淡淡说着,可眼中却是难以说清,复杂的情绪,
“明日,你还是别去送他,朕和文礼亲自去就成。”
听见文德连长公主也没提,续卿心头一热。与他人没有提及,没有声张,可以说是为了帝王的声誉还有独孤氏,可连安康也没提,单纯是为了自己。
要是传了出去,皇后的清誉,是难保全。
“恩” 她出声应道。
一路上,文德都没再说话,续卿转过头,聚精一看,她的双眼发红,布满血丝。
“从昨夜到现在,都没阖眼?”
沉默良久,能够让她主动开口的,还是只有对文德的关心。就为了自己在祠堂的一顿脾气,文德是这番折腾,续卿心里,还是暖的。
“无碍,常有的事。” 文德摆摆手,不愿多提。
看着她不当一回事的轻摇摆手,续卿总算是稍微理解了些父亲所说的话,所谓的举案之情,究竟是为何。
琐碎小事,文德未曾着墨,即便是像昨晚,废后这样的大事,只要过了也就不再说起。或许也是因为,她是用这样宽容的态度在对待自己,这个皇后之位才会坐的如此稳固。
“等会儿回宫後,要用晚膳吗?” 续卿轻言问道。
这个提议,文德立马回绝,“不,”
“朕要沐浴,直接睡过。” 是累坏了,要不是用力睁着双眼,强撑着精神,随着马车一颠一颠,她现在就可以睡了过去。
感觉得出文德的疲倦,续卿安静,没再说话。
马车就很快回到宫中,在皇后殿的驰道前,续卿先下了车,“臣妾告退。” 她一点礼数都没少,对文德行礼说道。
“记得,先把柳远的药喝了。”文德虽是强打精神,可还是记着柳远的话。
续卿点头,後头跟着霜月,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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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文德与两个女子之间,纠结不清,儿女情长,文礼带着天瑰,利用今日难得的闲散,藉着东道之便,彻底做足了大魏的面子,将大凉城逛个彻彻底底。
白天的大凉,经济活络,市井间的叫卖活力充足,已让天瑰开了眼界,夜晚的大凉,更是不能错过。
“独孤文德以前,也来过这样的地方?” 说到青楼,怎能不来盈春阁,天瑰坐在文礼的身旁,对着眼前各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疑惑问道。
“来过,” 文礼豪爽,喝了几杯酒,话也说得直白,“不要说皇姊,这盈春阁,整个大凉城只要是稍有地位之人,肯定都来过。”
“天瑰大汗你还别说,连长公主和这里的老鸨,千红,也是有交情。”
天瑰既然问到文德,这话终归是要走回安康,文礼懒得绕远,直接笑道。
“皇姊和姑母的情,还不定就是在这里定下的。”
想起过往,为了当年的头牌楚琉璃,安康的那一掌,一点也没留情,把文德的脸都给打红了。
这段往事,文礼藉着酒意,也说给了天瑰。
天瑰边喝着酒,一边听着,觉得有趣,“她们二人,竟还有这一段。” 她笑着,回想前日独孤安康和她说到独孤文德时,那样大方的神情,是有违和。
“其实,她二人初开始时,本王并不看好,觉得过不了多久,便会无疾而终。”
天瑰虽是女子,性子却和文礼十分合拍,尤其上了酒桌,对着她,文礼一点都没顾忌。他大口喝着,不过几句话的轮回,便又让侍女为他换上新壶。
“皇姊当时是太子,已有婚配,天瑰大汗你也清楚,像姑母这般的女子,哪里是能与他人,共享一人?”
在文礼看来,安康之所以在文德成婚後,还愿意委身於她,终究,还是因为文德为她挡的那一剑。
是那一剑,打动了她。
是那一剑,让她甘愿接受,文德已有婚配。
“说实话,若是换了本王,有皇后这般的女子在旁,本王是克制不住自己。”
平时的文礼,谨守份际,可唯一的缺点,就是几杯黄汤下肚後,他似是无心,会坦然道出心里所想。
所幸,天瑰没安什麽坏心眼,她单纯出自好奇,一边喝着薄酒,随心听着。
“可依本汗这样看上去,长公主对皇后,还是挺尊敬。” 天瑰拿起酒壶,为文礼斟满空杯,是还想多听一些。
“那是当然,” 文礼爽快,又是一口喝下,
“皇后,是我大魏的皇后,凡我大魏臣民,皆须敬重於她。姑母为我独孤氏宗族之首,自然也是如此。”
“敬重皇后,理所应当,难道在北耳弥不是如此吗?” 他喝完,甚是不解,反问天瑰。
天瑰思着,这句醉话倒是问住了她,她是不知该如何向文礼解释,北耳弥的风俗。
就算是昆仑汗的女人,在北耳弥,都没有像在大魏,有这般的地位。天瑰必须坦言,连自己的母亲,当年老昆仑汗还在时,在男子的眼中,就只不过是生育的工具。
如今,自己当上大汗,身边除了依靠左右贤王,还有各个部落,各大长老。不过,自己能够顺利继承汗兄塔塔尔留下的汗位,最主要的因素,还是独孤文德的支持。
否则,一个女子,谈何容易。
想到此处,天瑰是羡慕大魏。在大魏,男子对女子,是看重的。
“咦,那不是姜御史吗?” 文礼抬头,一眼瞧见姜玗祥自门口走进,稀客光临,他连忙让人去请。
姜玗祥顺着侍女所指,望向文礼和天瑰这边,委婉一笑,这便走来。
“下官姜玗祥,见过敬王,见过天瑰大汗。” 即便是在青楼,姜玗祥都还是慎重,向二人行礼说道。
文礼坦率地摆摆手,先替他斟酒。
“此人就是当年,堪称是我大魏情痴,为了姑母,差点赔上似锦前程的姜御史。” 对着天瑰,文礼开玩笑似的,一语道出这段陈年旧事。
天瑰被文礼这样一逗,噗哧笑了。姜玗祥斜眼看着文礼,“这都过去多久,别提了。” 他露出颇为不好意思的微笑,让敬王别再往下说。
今日,姜玗祥是审完尹思衍一党人等,好不容易偷了空,来盈春阁歇歇。有关尹思衍的证供,由於天瑰还在,文礼没有多问。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年下官与长公主,一个未婚一个未嫁,说到底,就算是赔上前程,下官心里也并不後悔。”
酒过三巡,桌上坐的是善劝酒的文礼,与北耳弥大汗这样的贵客,连向来不轻易红脸的姜玗祥,也有了些醉意。
“只是可惜,长公主最後还是没有看上下官就是。” 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一口饮尽桌上的酒,面露怅然之色。
“姑母当年,不是没有看上你,她是没有看上任何人。” 同为男子,明白姜玗祥的心情,无法与倾心之人白头偕老,文礼接过他的话,安慰道。
不过,文礼隐然透漏的话中之意,姜玗祥倒是听了出来。
“敬王的意思,是长公主如今,看上了谁?”
文礼倏地一惊,赶紧摇头,并用眼神示意天瑰,“姜御史切莫胡乱猜想,姑母的心思是如何,本王哪里知晓。”他举杯自罚,不敢再提只言半语。
姜玗祥见他这样紧张,猜出了答案,“敬王无需如此,此事不好说,您不愿说明,下官理解。”
他为自己倒满了酒,叹口气道,“过去这麽多年,下官早已放下,”
父亲姜启堂,虽是朝中太师,可他已年老,接下来要撑起姜家的,是他姜玗祥。重责大任背负於肩,还有着家室,当年的曾经沧海,宛若过眼云烟。
“下官敢问敬王一句,不知敬王,有没有真心爱过一个人?” 姜玗祥望着酒杯之中,自己的倒影,沉吟了道。
文礼不语,是在沉思。天瑰坐在一旁,也没插话,专心听着。
“若真心对一个人,是会衷心盼望,见到她脸上的笑颜。”
“即便敬王不说,下官也能看出,这些年长公主的神情,从上到下,都是下官当年,带给不了她的。”
姜玗祥说的,文礼心领神会。论及辈分,他也算是自己半个兄长,会说这些,也是把自己当作了自己人。
“长公主这些年,一直未有嫁娶,姜御史就真的没再有过念头?”
握着酒杯,啜饮杯中,文礼是与姜玗祥谈心,直接问道。
姜玗祥认真,盯着天瑰和文礼,然後大声笑道,
“见她一笑,便已足矣。” 他说完,一饮而尽。
对姜玗祥而言,独孤安康之於他,曾是万中之重,可既然无缘得到她的垂爱,又能如何。既有一失,必有一得,人生便是在此然得失之间,方能回味无穷。
此为人世间的常理,无力可违。酒,之为苦涩,这盈春阁,也才能够夜夜笙歌。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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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工作繁忙,更新时间不固定,这一点是我不好,很抱歉。
不过有一个对我自己而言算是很好的消息,有一个绘师可能可以帮我把独孤文德画出来 (可以的话想要有安康和续卿),希望有机会可以看到成品,有点期待~
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深深感谢 (鞠躬)
第93章 丞相
“丞相,身子如何?”
尹府内,文德脚步匆快,後头还跟着太医柳远,一进到尹国公的房里,两人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
才方下朝,文德就收到下面来报,说尹国公突然喘不过,正躺在床榻之上,起不来身。知丞相已是年迈之身,这样的消息,文德不敢怠慢轻忽,宣过柳远,通传皇后,这便直接赶了来。
柳远没等文德下令,二话不说就坐在床缘,诊着尹国公的脉象,凝神自思。
“皇上......” 感觉到周遭动静,尹国公慢慢睁开了眼,见是文德,他一惊,想要起身。
文德伸手,直接按住了他,“先诊脉,诊完再说。” 她的语气,还有双眼之中,是不许尹国公出了什麽。
没迟文德太久,续卿的人也踏进了房,跪在床前,“父亲,女儿竟是不知,您病的这样重.......”
一收到文德的话,怕是不好,她一刻也没敢耽搁,双眼边,因为心急,已然挂着点点泪珠。
文德不忍,吸了口气,“续卿,先别多想,看柳远怎麽说。” 她自己虽是这样说,可却也坐不下来,床榻上尹国公的脸色,其实不用柳远,任谁都能看出几分是什麽回事。
不一会儿,柳远离了手,对着文德,轻摇了头。然後不发一语,走了出去。
太医连药都没开,知是何意,续卿的泪,才一眨眼,便自脸颊斗然滑落。
“皇上,皇后,” 尹国公自己倒是看得开,“人皆有一死,臣与先皇多年君臣,当年先皇走时,便想过追随而去。”
他说话没了气力,文德听着,想起伯皇父临死之际,“丞相,别说了,先歇歇。” 她屈身,为尹国公盖上厚被。
她想拉起续卿,可续卿坚决,没有起身。“父亲,女儿求您,不要抛下女儿.......” 自进房,她的眼泪,就没有停过。
尹国公望着她,老泪纵然,自满是皱纹的眼角,夺眶而下。床榻上的他,看着续卿的双眼,只有疼爱,握住她的手,使着力,是为人父亲,放不下的不舍与牵挂。
文德摆过头,她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体会,续卿和尹国公之间,牵绊有多深。
“续卿,你先出去,为父和皇上有些话说......” 尹国公喘着气息,看着女儿,勉力一笑。
父女,君臣,尹国公於病重之时,仍是分的清楚分际。文德扶起续卿,接着她的手,跪在床前,握住尹国公。
“丞相曾说过,不愿再受朕这一跪,” 她虽是尽量镇定自己,但声音仍有些颤抖,“伯皇父逝去多年,您与朕之间,不只是君臣,请丞相体谅朕心中,为人子女的一片孝心。”
文德在位,十多年过去,尹国公位及丞相,居中出了多大的力,稳固朝堂,他与文德之间,无须多言的里应外合,多少个日子,一君一臣,年岁虽然差距甚大,却未曾有过嫌隙。
自尹思衍一案,尹国公便病下了,就算是朝中有过不少声浪,认为尹国公治家不严,无以为百官之表率,可文德还是没有动过另择丞相的念头。
续卿明白这是两人说话的时候,轻抹双眼,“女儿在外等您。” 她不放心说道,看了文德一眼,才退出去。
她走後,尹国公一派轻松,笑了笑,“这都当皇后多久了,还像个孩子。” 他让文德扶着自己,坐起身,喝了口一旁放着的汤药。
“臣走後,请皇上不要弃置续卿,她的身边,此後馀生,就剩皇上您一个人了。”
似笑而非笑,和蔼温煦的丞相,用着最不带给文德压力的语调,将女儿托付给她。
文德心头一紧,“丞相放心,续卿永远都是朕的皇后,大魏的国母。” 跪在地上,文德将承诺一字一句,清楚说道。
文德自己,没有那般的缘分,享受来自父母的舐犊之情,双亲皆去,续卿会有多麽难过,多麽孤单,她自然能够也愿意接着尹国公,照顾着她。
有了文德的话,尹国公点头,是放了心。
文德沉静了一会儿,房中除了自己与他,再无旁人,“其实,朕心里也有话,想问丞相” 她起身,坐在床缘,看着尹国公说道。
尹国公双眼,闪过光芒,“臣知道,” 他放了药碗,双手交叠於膝上,“皇上想说的,是不是关於这个丞相之位,应由何人所接替”
老丞相,将盛年皇帝心中盘旋已久的思虑,一语点破。
文德点头,“丞相认为,现我大魏朝中,何人可担此重任?” 皇帝的双手,沉沉一握。
伴在君侧,信任得之不易,士为知己,皇上待自己是如何,尹国公感念於心。接替的人选,他早已想过,
“臣尹堂,向皇上举荐一人,” 多少年的群臣之首,尹国公不是怕事之人,论及举荐,他从来都是本着自心,
“是御史大夫,姜玗祥。”
人之将死,暮鼓之声, 他知道皇上对姜玗祥有忌讳,可这个名字,是尹国公摆藏心中,思酌许久。
“姜玗祥” 文德重复道,喃喃自语。
“他没有他父亲那样深沉的心思,且对皇上一片忠心,依臣看,是能够接替臣的不二人选。”
文德微微点头,的确,尹国公病着的这一两年,是姜玗祥帮着自己,撑起那些琐碎繁杂的朝政。
“可,日後姜灵宛为皇太后,姜玗祥为丞相,姜家势力过盛,丞相可曾考虑过朝中的均势?”
姜玗祥代表的,是他背後一大家子,姜家的势力,文德将心中忧虑,问道尹国公。
“这个,臣自是考虑过,” 老丞相稍微松开文德的手,拭去额间因为喝了汤药,些微出汗的汗珠,
“武帝之时,曾有钩弋夫人,武帝是如何处置,皇上应该知晓。” 他的眼中,瞬时之间,露出慑人目光。
文德脸色大变,“您要朕......杀了灵宛......” 她起身,压着声音,惊讶问道。
“皇上心里既有疑虑,也只能如此。” 尹国公倒是面不改色,坦然而答。
“即皇上位的,必是姜氏之後,唯有如此,方能斩断新君与姜家的联系,使新君不受姜家势力左右。”
文德听着,还没缓过,她重新坐在床缘,眼都没眨。
“不然,皇上有更合适的丞相人选?” 尹国公看着文德,就像是幼时在书房,问着她的功课一般。
“是没有。” 文德摇头,仰头一叹。
“除去皇太后,留下一个丞相舅父,对新君而言,足以。” 掏心肺腑,尹国公不担心文德会误会自身,他一腔清怀,说的全是心里话。
文德沉思不语,没有应下,“关於姜氏,朕会再想想。”
灵宛从小就和安康走得近,和文德文礼自小玩到大,要为了江山社稷,杀了她,文德哪里下的了这个手。
“皇上,您可知,为何当年,您的皇祖父没有接纳您的母亲?” 尹国公见她还在思着,咳了几声,与她闲聊至那些,只有自己知晓的过往之事。
这是深埋文德心中许久的疑问,她抬头,示意尹国公往下继续说。
“就是为了您,为了大魏。” 此时不说,再无良机,尹国公一口气,对着文德道出当年,“先皇好男宠,即先皇位的,不是您,就是敬王,元武皇帝就是考虑到这一层,坚持不认您的母亲,”
“您的母亲来历不明,您和敬王还小,性子如何也说不清,元武皇帝担心她若以皇太后之尊,掌握朝政,会有害於大魏,有害於您。”
“前朝政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尹国公缓缓,不疾不徐,对着眼前当头一愣的文德,诚诚而道。
“您想,若此时的现下,您的身後是有太后,皇上是否还能如此随心,治理大魏江山?”
丞相之言,解去文德存於心中多年的疙瘩,皇祖父为何不认母亲,今日总算得了一个说法。
可就算事实是如此,她还是皱眉,沉着声,“丞相的意思,朕知道了,”
此一时,彼一时,何况皇祖父也没杀了母亲,两件事情,到底是不同的情境,“可朕还是要想想。” 应不下,就是应不下,灵宛的容貌,她的真诚,文德怎麽忍心。
“这是皇上的决断,臣只是提个建言,不会再有多言置喙。” 尹国公摆摆手,开言勉强笑道,让她别再烦扰此事。
说了许多,尹国公乏力,他咳了几声,袖帕上头都沾了血丝。
临终托付,大致都交代清楚,“朕把柳远留在这,” 文德说了,想去门外把续卿请进来。
尹国公喘着气,拉住她,“皇上无需如此,臣的身子,不是太医的职责。” 双眼之中的坚持,文德很是熟悉,那就是续卿每回蹙眉,会有的眼神。
是劝不过,文德叹了口气,“知道了” 放下尹国公使劲的双手,她说。
君臣之间,再不尽的缘分,剩下的时间,仍不是属於自己。
文德走到门外,“朕在外面等你。” 看着续卿,双眼之间玉露凋伤,似乎无法再伤心,再难过的容貌,她哽着喉咙,硬是将话说完。
续卿望着文德,“恩” 她应道,匆匆一瞥,回到房中。
生离死别,竟会是如此沉重,如此无力,伯皇父死时,文德都还没有这麽深的感受。
沙场上,死亡随时立於眼前,文德可以连眼都不眨一下。
可为何......
父亲,母亲,伯皇父,如今是丞相......文德握着双拳,坐在续卿方才的位上,面对重要之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去,她低下头,重重的捶了一下眼前的桌案。
今後,还会有更多更多的人,离自己而去......生老病死,人皆有之,即便是皇帝,也无能为力。
第94章
元隆十一年,秋,大魏两朝丞相,皇后之父,永国公尹堂逝世。
失去唯一至亲,续卿悲痛万分,连着几日守在灵堂前,食米未进,难以入眠。文德不舍她这样,安静在旁,陪伴着她。
按尹国公生前所荐,文德拟由御史大夫姜玗祥,接替其留下的丞相之位。在颁布诏书之前,为求审慎,她将姜太师召来了正殿。
“太师,朕会任命姜玗祥,为我大魏新的丞相。”
与姜启堂,文德始终无法像与尹国公那般亲近,她简单道,将诏书交到太师的手里,请他预先过目。
虽是意料之中,可姜太师还是睁大了眼,仔细看着手上刚写好的圣旨。
“臣为玗祥,谢皇上的知遇提拔之恩。” 他摆了衣摆一跪在地,仰望御座上的文德,朗声答谢。
文德凝视着他,眼神却是复杂,她玩着手上的玉佩,“太师,这道任命要能颁布,不该是谢朕,” 她的目光,没有移过分毫,然後自座中站起,
“而是要谢你。” 看着地上跪着的姜启堂,文德眼中只有帝王的威仪,她就站在太师的身前,直声说道。
“朕的意思,太师明白吗?” 盯着他的後脑,文德低声,明明是道高升令,可她的语气,是不能再冷。
皇上的目光,如鹰攫兔,汗珠,自姜启堂年老斑白的双鬓,滴在了地。
“臣姜启堂,无才无德,蒙皇上不弃,忝居太师之位,” 他心里,双眼一闭,曾在官场掷过多少个年头,他心知,此时此刻,便是自己离去之时。
姜启堂,与尹国公是同一年站上大魏的朝堂,他一口一字,道出皇上心中想,
“臣已年老,力有未逮,请皇上准许臣,辞去太师之位。” 额俯在地,姜太师恭敬,重要的时刻,不敢有丝毫的差池。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儿子,姜玗祥,要能登上丞相之位,立於百官之首,就差自己的这句话。
“朕明日,便会将这诏书,在早朝时宣达於众臣。” 果不其然,文德点了头,她走回座,姜太师去职,如此一来,终於是稍微安心了些。
姜启堂的手心,直冒着汗,没听见皇上让他起来,他还是跪着,动都没动一下。至於自己留下的太师之位,将由谁所任,他连问都没有敢问文德一声。
“太师,朕谢谢你。” 姜启堂也是老臣了,文德知道自己这样的作为,是过分了。
可尹国公已然去世,也只能如此,文德看着在自己面前,宛若惊弓之鸟,态度是这般谨慎谦卑,唯恐稍有不慎便会激怒自己的太师,心里一软,缓和了语气。
“皇上这声谢,臣愧不敢当。” 姜太师这才抬头,拱手而道。
既已辞去官位,姜太师没有多留,一说完,看向文德默许的双眼,行了在这正殿中,最後的一次的大礼,“臣此生何其有幸,逢大魏盛世,为皇上分忧。”
对这个太师之位,若是有多馀的留恋,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世声名全毁,这样的万劫不复,姜启堂是见过世面,再清楚不过。
坦然放手,皇上觉得有愧,反而会给予姜家更多的恩典。
这一拜,文德坚着自己的心,直直看着。直到姜太师离去,她才终於撑不住,靠在龙椅之上,仰头一叹。
过了许久,文德起身走出,“去姑母的府里。” 没什麽精神,对着琉璃,她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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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烟风之中,胡杨暗浮,文德在安康的房中,什麽话也没说,低头沉思。
身边的气节,全是沉的。
尹国公离世,失去最得力的能臣,文德一时难以接受,安康知她心里不好受,没出声,静静坐在一旁。
“安康,” 连头也没抬,文德唤道了她。
丞相一职,将由姜玗祥接任,文德相信以安康的能力,早已得知,“有一事,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何事?” 安康靠她近了些,关心着问。
“方才,朕解去了姜启堂的官位,” 回想起前刻的情景,文德像是烦了,忍不住大手一挥,理着自己的袖摆。
“丞相与太师,并不来自同一宗族,为我朝惯例,本是应该,何须这样烦扰?” 文德的话,安康听着,疑惑问道。
文德站起,走到窗边,紧锁双眉。她心里想到的,是尹国公临死之前,与自己说及,有关姜灵宛的那段谈话。
虽然,仍是盛年,且非到不得已,文德是绝对不会下这个重手,可这几日,每当想起令人放不下心的太子,尹国公的话,就会盘旋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
不知何故,就是无法信任姜家,文德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气恼。
“丞相死前,与朕说道,若日後即大位者非为朝宣,他劝朕去母留子,以除後患。”自窗边转身,对着安康,文德卸下所有,抒发自身。
闻此一言,安康睁眼,是全然的震惊,没想到尹国公竟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
“文德,他老人家临终之时,这样的胡话,你不会当真吧” 她走上前,近看着文德的双眼,想确认她此话之中,究竟是何意,
“再怎麽样说,灵宛有功於大魏,她何罪之有,怎可无缘无故,就说出去母留子,这样可怕的话?”
安康见文德闭着双唇,没有回答自己,揪了心,拉住她的袖摆,“文德,那可是灵宛阿......”
眼前的文德,眉宇之间,隐约散发出的犹豫,安康看见了,她颤抖着,还是紧抓着袖摆不放。
曾几何时,文德竟成了这样狠心......
“朕知道,” 文德的语气,安康还是陌生,“朕会想尽办法,尽量不让此事发生。”
听见她用这句话,回答自己,安康松了手,向後退了几步,执声道,“什麽叫做尽量,”
“文德,你为何就无法像对待尹国公一样,视姜家为我大魏股肱之臣?”
“当初朝宣会过继,也是如此,你宁可将太子交给尹国公,交在皇后的手上,也不愿让太师一门,对他有插手的机会。”
一言一句,安康步步进逼,质问着文德,“文德,你是从什麽时候,变得这样疑心?”
大魏皇帝,独孤文德,这个自己深爱了多少年的女子,眼下,却彷佛不认识了一般。
“朕疑心?” 文德摆过头,也看着安康,“你倒是说说,朕如何能不疑心?”
“姜启堂与姜玗祥,父子同朝为官,皆官列一品,姜灵宛又为我大魏生下三个独孤氏子嗣,你说,如此情势,朕如何能不将太子过继给续卿,由续卿带着?”
“你竟还说朕疑心”
文德拉住安康,在她质疑自己的眼神之前,重复说了一回,“朕敢说,自己从没疑心过灵宛。”
安康盯着她,神色漠然,“自然不是灵宛” 明知道会激怒文德,可安康只顿了一顿,还是说出深埋在心中,许久的话,
“你猜忌的,是姜玗祥。”
“一直以来,你就是无法像信任尹国公和皇后一般,信任太师和玗祥。”
玗祥......要不是听见安康这样说到姜玗祥,文德都快忘了,从前,安康就是这样与姜玗祥互相称呼。
她抬头,怒瞪着安康,“姜御史。” 任命姜玗祥为丞相的诏书,还未颁布,此时他还是御史大夫,文德沉声道,是要让安康改口。
文德的双眼,是油然而生的醋意,当年种种,拂不去的过往,又重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安康被她这样一提,冷笑了道,“你在本宫面前,都是直唤皇后的名字,为何本宫就要为了你,改这个口?”
“续卿和朕是成了婚的,和姜玗祥能一样吗?” 安康就是不愿,文德怒了,大声喝斥。
“在本宫看来,是一样的。” 安康抬头,无惧於她的怒意,“你以为本宫就不在意?”
“你能,本宫也能。”
说到姜玗祥,文德压不住怒火,“你和姜玗祥,当年是如何,” 望着安康,文德握住她的手,
“朕不是没看过,他进你的房。”
以前,文德还住在安康府,她亲眼看着,姜玗祥和安康,成日谈笑,甚是亲密。於檐廊之下,於院中,文德不知伤心难过多少个夜晚,可自己还年幼,也只能视而不见,暗中隐忍。
摊开过往。安康不语,虽是沉默,可没有逃避文德的眼神,
“你不要告诉本宫,你没带人回过房。” 思了许久,安康说道,她用力,抽出文德握住自己的手。
“何况,本宫也没与他如何。”
竟要为了姜玗祥,解释至此......文德那双深邃的眼睛,曾经打动着自己,可如今却是那般陌生。
“从他的眼神,朕便知道,他从未忘情於你,” 文德沉声说着,移开目光,一手握住桌案上的空杯,
“而你为了他,竟然不惜与朕如此。” 她将手上的空杯,紧紧握着。
原本,介意姜玗祥也没什麽,可安康被文德的阴阳怪气,是气到了,
“本宫不只是为了他,更是为了灵宛,” 她同样凛然,语气之中没有一点的退让,“本宫告诉你,你要杀灵宛,除非先杀了本宫。”
文德听着,抬起头,几乎是全身都在发抖,“朕没有想伤害灵宛,朕一直在想着办法,” 她说道,
“你为何要这样误会朕?”
今日前来,就是想和安康商量,不想竟是僵成如此,文德觉得安康是误解了自己。
“你会说与本宫,便是动过这个念头,” 这样的说词,安康不接受,没有给文德一丝一毫闪躲的空隙,
“这些年,在姜尹之间,你是如何偏心尹国公,本宫都看在眼里,没有说过一句话。”
“可这一回,玗祥和灵宛,本宫不会让你擅自作主。”
“你还提他” 听见安康又提姜玗祥的名字,文德双眼冒的,全是火光。
一气之下,将手中所握的空杯,举在空中。
“文德,劝你不要,” 安康知道她想摔杯,认真看着她,“这世上还没有一个人,可以在本宫的面前,这样放肆,”
“就算是你,也不行。” 安康冷言,双眼之中,没有留下一点的情面。
文德咬着牙,看着她,举在空中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朕知道了” 她低声道。
“文德,本宫不是皇后,不会像她那般,对你百般顺从。” 站在远处,安康没有迎上前,她看着未消气的文德,还是冰冷的语气,
“你先回宫吧,本宫今日不想见到你。”
“不用你说,朕也是此意。” 只看了安康一眼,文德将空杯用力一放,踏出房门。
临走前,大力关上了木门,“朕就不该和你提这件事。” 从房门外,她边走,边大声说道。
安康哪里示弱,“沉香,熄灯。” 知文德还没走远,她直接唤进沉香,灭下房里所有的烛火。
文德在院中,看着瞬时一暗的房内,气得转头而去。
第95章
“皇上,这是锡安来的军报。”
一回到正殿,琉璃呈上的,是赵承送回的军报。
大将军赵承,受文德的托付,担负起养教太子的重责大任,只要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会将信息稍回大凉,向文德禀报。
自小,文德的性子沉稳,鲜少有大波澜,与安康之间,经历一阵山崩地裂,她的心情烦躁,皱着眉,拆了缄封。
才看了一眼,文德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坐在位中,将信纸全揉在了手心。
身为武人,虽然赵承的用词遣句,很是委婉,并无指责朝宣之意,可对储君的担忧之情,溢满於信里的文字之中。
如果朝宣争气一些.......文德可以不去计较他对续卿那些似是不清的情感,只要太子能堪当国之大任,展现出仁德之气,其馀的过往她都可以既往不咎。
每一个皇帝,无论年岁,都是深谋远虑,如同当年禾昌为自己做的,她也早已为朝宣安排好即位的道路。
接替太师的,就是与续卿交好的上官一家,礼部尚书上官田。
到时,续卿为皇太后,手握朝中一半的势力,不致失衡,这是文德目前所能为太子为大魏,所设想出最衡平且中庸的办法。
可这一切要成立的基础,就是朝宣要有能,有德,否则皆为空谈。
目前看来,是不行......可纵使真的是个扶不起的太子,文德还是不想做个不教而诛的皇帝。
她起身,把手里揉烂的军报,又仔细的看了一回,“去皇后殿。” 文德走到门外,对着琉璃,眼里飘过的是无声的气力。
皎皎明月,秋意风摇,今晚,大凉的夜空,没有一点云雾,只要文德抬头,便能看到满天的星斗。
可她没有,是怕想到安康。
每当有这样的夜,她都想与安康一同,仰头望着。
安康从未与文德这样认真,或是说出这样重的话,方才的她,不只是文德的爱人,胆敢当面与皇帝冲突的,她,是这二十多年来,手握大权的大魏长公主。
坐在轿上,文德闭上眼,不敢再想。
深怕再想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又去到她的府里。
“皇上,皇后殿到了。” 连轿停了都浑然未觉,琉璃见她凝神专思,俯身在旁,提醒了道。
听她一唤,文德回过神,这才下了轿。
“臣妾,恭迎皇上。” 文德要来,这话早就传到皇后殿,续卿候着,屈身对她行礼道。
“还在伤心,别多礼,” 文德扶起她,从眼神中,续卿便知文德是有事前来,跟在她的身後,走进了房中。
一进房,文德将军报递给续卿,自己坐在案前,不发一语。
从揉的不成样子的军报,字里行间,还有此时她的神情,续卿都可以感觉出,
文德有多累。
她很快看完,将军报回给文德,“你打算如何?” 不想让文德感到压力,她轻声问道。
“朕明日就去锡安,” 虽是低头沉思,可文德说的坚决,“朕就不信,朕亲自带着他,就带不出个样子。”
“续卿,朕会交代下去,朝中之事,由你代朕,与姜玗祥和上官田商量着办。”
文德抬头,皇后辅政监国,这才是她深夜前来皇后殿的主因。
续卿一听,如何不惊,过去每一回文德出宫,都是长公主代为掌理政事,可她现下,却是特地来到自己的殿中,同自己说了这句。
“怎麽了吗?” 没有当即应下,续卿先是想了想,然後问道。
文德撇开了眼神,喉头哽着,就是无法说起安康。现在的她,想到安康的模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问了” 她的声音,是压抑,忍着皇帝的哭意。
让文德这般难过,除了她,还能是何人,续卿望着,“皇上交代的,臣妾会办妥。” 心里如明镜一般透亮,她轻抚着她的肩,还是宽慰道。
“夜深,朕不吵你,” 文德回眸,深深地看了她,
“此生你跟了朕,是辛苦。”
她握住续卿扶在自己肩上的手,沉沉地说,深邃的双眸,闪着泪光。
“别多想” 续卿摸着她的额,蹙眉轻笑了道。
文德眼中忍着,不落下的泪,为的是谁,续卿自是清楚明白得很,正如同自己只会为了她的一个眼神,心如刀割,
“往後还有多少日子,这种话,以後别再说了。”
自从论及废后当时,父亲同自己说起,皇后的位份是如何珍贵,续卿时至今日,是多少体会出了一些。
她的信任,她今日愿意将朝政交予自己,便足以印证父亲当日所言。
文德身旁的位子,是属於她,尹续卿。
无悔的温柔,文德感受於心,“放心,朕会将上官荻召回大凉,陪着你。”
知能够陪伴续卿,和她说上话的,也只有上官荻,文德勉勉一笑,说完,起了身,“朕先回,早些安置。”
至於那封军报,她连看都不想再看,“替朕烧了。” 无奈地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还是坐着,续卿眼睁着看她走出,而後发自心底叹息,缓缓,拿起军报,烧的乾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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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再去见过安康,文德连说都没跟她说一声,就离了大凉。
久未踏进锡安城,文德大大地吸了口气,是熟悉的兵甲和沙尘,令她感到格外舒坦。
“皇上,臣赵承,在此恭候您许久。” 一见文德,赵承喜出望外。
文德打量着他,眼中也是欣喜之情。
多年未见,这位大将军,蓄起了胡须,双肩似乎比过去,更加壮硕。
“如何?” 文德下了马,与赵承并肩走着,一边巡营,一边问道。
文德问的,自然是太子。
赵承叹气,摇了摇头,“皇上自己去看便知。” 文德此趟前来,特意没有和朝宣事先说起,他领着文德,来到朝宣所居的大帐。
进去之前,文德望了望四周,见朝宣在外头养了几匹的良驹,从毛色和马匹的精神看上去,应是有着专门的掌事在照看着。
“养的不错,可在马背上,坐不了半日。” 赵承顺着文德的目光,轻声飘过了话,摆了摆手,还是摇头。
“皇上驾到—” 在文德的示意下,大帐营口的侍卫,大声喊道。
太子独孤朝宣,闻声,快步出帐相迎,“儿臣,恭迎姑皇父。” 他低着头,拱手道。
文德认真,看着跪在地上的他。
将满十四岁,朝宣长得快,他的身子,几乎快与文德一般高,“太子,快起来。” 文德说着,让他起身。
朝宣虽是起身,可却是没看赵承一眼。
从他摆着的态度,文德感觉得出,太子对赵承,似乎不是很尊敬。
三人一同进帐,文德看见朝宣在桌案上放了几本的兵书,她走上前,随意翻着,顺道和朝宣说起过去的几场战事,朝宣大致还是答的不错。
“你还算是用功。” 文德点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姑皇父是为何让儿臣前来锡安,儿臣清楚,自是不敢怠慢自身。” 他还是拱手,对着文德恭敬说道。
他说的,倒真是有模有样,文德看着,要不是赵承面露漠然神色,她真的会将朝宣这般的表现,视为应该,当成了一回事。
“朕会在锡安,待上一段时间,” 没有明确说出时间,文德顿了顿,“之後你陪朕,四处走走看看。”
“儿臣遵旨。” 见姑皇父是要将自己带在身边,朝宣回答,一点也没迟疑。
不再多言,别了朝宣,文德带着赵承走出帐外,继续巡着大营。她看向赵承,对於朝宣交不出毛病,再正常不过的表现,是有些不解。
“皇上只需和太子待上几日,便会明白臣军报上的意思。”
似乎是察觉了文德心里的疑虑,赵承坦了坦肩,一派轻松,一点也没担心皇上会误会自己。
“那,过几日,朕便和太子一同,去到马邑山。” 文德接过他的话,想着该如何。
马邑山的山道,崎岖难行,气候变幻莫测,在文德看来,恰好是最可以考验朝宣骑术,以及增进经验之所。
“皇上和太子一同,不是不可,” 赵承听着,刻意压低了声,“可臣,会暗自跟着。”
话中之意,是文德单独和太子出去,他不放心。
见赵承这般小心,文德更疑惑了,“你为何对太子,是这样的态度?”
她与赵承,同心多年,向来是直话直说,对於太子这个敏感的话题,也是如此。
“臣,一时也说不上来......” 还是如年少之时,赵承抓着脑袋,一时之间答不出话。
文德一笑,“行了,别说了,” 她拍着赵承的肩,“就按你说的做。”
闲话聊着,走在锡安大营,君臣之间彷佛回到当年,一同并肩,共赴沙场。
说不完的话,忆不完的当年,赵承看着文德,“皇上,臣有一事,方才没敢提........” 他支吾,望着文德。
“是要说朕的肩伤吧” 文德单手一挥,直接替他说了,
“连文礼都瞒不过,早知是瞒不过你,”
她皱着眉,“赵承,朕怕是,再上不了战场。”
皇上一语,带了多少惆怅,赵承听在耳里,立刻说道,“皇上有臣,有大魏的千万男儿,为您的千军万马,又何须亲赴战场。”
文德还是笑着,“朕知道,所以也没如何。”
“只是,未免节外生枝,这事还是先别声张。” 她用了小心且肯定的语气,压着眼神,对赵承说道。
赵承会过意,拱手,应声称是。
两人走远後,独孤朝宣,回到帐内,若有所思。他的双眼,没了方才的光辉闪烁,而是沉着,散发着阴冷之气。
姑皇父,她没有通知自己一声,就前来锡安,摆明是刻意抓了空档,是不信任他。
在她心中,赵承的地位,远胜过自己。
对於文德,这些年来,朝宣的心中,是复杂的思绪。皇帝之位,宗族之情,只要没了姑皇父.......即大位者,便是自己,大魏太子独孤朝宣。
一眼望去,看着姑皇父方才翻过的兵书,朝宣走上前,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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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收到,文德的草稿图画出来了~超帅~也很美~
很喜欢~
看见角色,真的会有一种激动的感觉,
之後会有更多作品中我很想画出的场景插图,还有三人的互动。
谢谢绘师^^
期待成品(大心)
第96章
如自己所言,文德这一待,眨眼间,就是十天半个月过去。这些天来,她和朝宣都是天还没亮,便策马於城外,赵承则是在远处,暗中跟着。
朝宣的骑术,虽是不精,但是在文德的亲力鞭策下,还算的上是精进不少。到底是皇上在旁看着,朝宣再如何,也是不敢懈怠。
并没有将赵承对朝宣的不安放在心上,文德眼里瞧着,觉得应是可以带朝宣上马邑山,练上一练。
“明日,朕和朝宣一同,去马邑山走上一回,” 在赵承的身旁,文德一边栓马,一边说着,“连日的路途,你手上事情还多着,就别跟来了。”
赵承弯身,还是皱眉,“臣......觉得不妥。” 他栓好马,跟在文德身後,进了大帐。
“朕看,朝宣是进步不少,” 文德坦然,将话说与赵承,“也没什麽别的心思。” 她认真道,看着自己的大将军。
“若是能趁着此回,拉近与太子之间,实为朕心中所愿。”
皇上一片诚挚,对太子如此用心,赵承听着,只能勉强应下,“那,至少让臣派二十名精锐,与皇上和太子一同前去。”
虽说这里,是在赵承的眼皮子底下,锡安四周几无危险,不过终归是自己和太子,文德知道他放心不下,笑着点了点头。
“放心吧,将话替朕传给朝宣便是,让他准备着。”
见赵承仍是压着眉间,是谨慎,文德希望他能够稍微舒心,所以在他步出帐外之前,望着他一笑而道。
赵承也回了文德一个笑容,只是有些勉强。
太子,独孤朝宣,接到赵承所传,他待在帐中,一个人独自沉思。
翌日拂晓,天方破肚,文德和朝宣,带着收拾好的行囊,领着赵承所指派的多名心腹护卫,往马邑山的方向,策马而去。
秋末初冬,马邑山的山道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霜雪,朝宣一路咬牙,他的骑术不如其他人般专精,必须尽上全力,才能勉强跟在文德和护卫的马身之後。
“朝宣,还行吗?” 看朝宣跟的吃力,文德缰绳一拉,停了下来,回过身,问道太子。
独孤朝宣,独孤文礼所生,论性子论武艺,没有一样像文德,可唯独那眉宇之间,咬牙硬忍,倔强的模样,却是像极了她。
明明是连屁股都坐不住了,朝宣被文德这样在众人面前关心,硬是挺直了腰,马镫一踢,自她的眼前一跃而过。
态度是有些不敬,不过在这个年岁,总是好强。文德自己到底是带过几年的兵,见多不怪,“日落之前,直上山头。” 她笑了笑,轻耸了肩,跟在朝宣之後,纵马奔驰。
然而,与擦过双颊的寒风一同掠过的,是文德所没有察觉到,那与太子并肩时,他斜视着自己,阴沉锐利的双眼。
那个眼神,远比塔塔尔还要令人胆寒,令人无法相信两人是出自於同个宗族。
大位传承,权力的欲望,以及对文德的作为看不过的埋怨,在这几年间逐渐吞噬了朝宣,令他等不及亟欲取而代之。
多年未曾如此这般,骑在马上英姿而行,文德的骑术不见生疏,在她的带领下,一行人果真在落日之前,登上了马邑山的山头。
这个时节,马邑山上仍是弥漫着浓浓大雾,她站在高处,眺望着当年与塔塔尔决战的那片密林,心里不禁感慨,时光飞逝。
当年的自己,十八,还是太子,北耳弥的昆仑汗塔塔尔,他的雄肩,在马上挥舞着刀斧,眼神是那般鹰狠,他的双手溅着鲜血,一挥而下,毫不留情。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人事已非,景物依旧,那片自己带着将士冲进杀出的密林,就在自己的眼下,苍繁茂生。
“皇上,先歇歇吧。” 扎好了营,备妥所有,护卫一步上前,对着文德说道。
文德点头,下了马。
卫马之前,馀晖与雾霭相交相杂,闪着薄光。就像从前,文德席地,与护卫围着营火而坐,护卫之中有三两个人,还是当年曾在锡安与她共进退的兵士,回到旧时之地,聊起过往,一群人提及当年之勇,还是别有一番滋味。
趁着一夥人等,闲聊起劲的当头,不察之时,朝宣暗自将事先准备着的一对铃铛,放入文德坐骑的两耳之中。
“姑皇父,” 若无其事,朝宣走到文德身前,唤上了她,“这马邑山儿臣来没来过,想四处转转,您可否陪同儿臣,一同前去?”
文德抬眉,听见朝宣约着自己,心里很是喜悦,“当然,朕也想与你到处走走。” 她一口应下,没让朝宣等太久,屏退了欲跟上的左右,便一跃上马领着朝宣而去。
日头已落,加上两人是身陷於浓雾之中,文德感受到身下的坐骑,彷佛有些焦躁不安,放缓了步调,小心翼翼。
“姑皇父,儿臣先去前头。” 朝宣故意把话说得断头断语,马鞭一抽,往前冲去。
山道之上,处处是悬岩峭壁,文德担心太子年轻,又不熟悉,一个不注意会生大事,连忙跟在他的身後,抽了缰绳。
这一策马,坐骑受到耳中的铃铛声所扰,她身下的坐骑像是发疯似的,活脱不受控制,朝着一片漆黑的前方,冲了上去。
文德并不知晓朝宣事先动过手脚,若是过去,即便是脱缰的马匹,她也能靠着自身,硬是控制住。可现下,她的右肩使不上力,知是不好,只能皱眉,勉强拉着缰绳。
可再如何,还是无法停下,坐骑越是俯冲急驰,耳中的铃铛声越是响亮,文德单凭经验是再难驾驭。
於深黑之中,她一个分神,闪避不及,踏及碎石,落下了马,一路滚落至山壁之下,晕了过去。
听见有异,朝宣这时才调回马头,顺着方才的声响,不须多久便发见倒在山下的文德。是不知还有没有气息,他不在意,也没有立即去救,而是先找着了她的坐骑,从耳中取出铃铛。
“姑皇父落马—” 骑在马上,一路奔回扎营之处,朝宣大喊道。
护卫听了,脸上全是大惊之色,跟在太子之後,倾巢而出去寻,不一会儿就在峭壁之下,发现了文德。
文德的头颅像是裂了,地上是大片鲜血,染红了她的外衣。
浓血深红,渲染於黑夜,虽不触目,却是惊心。
“皇上—”
“姑皇父—”
众人围着她,不断叫着。
见是不行,皇上晕得太过,且失血过多,护卫将文德一肩背起,不再有二话,连夜赶回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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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落马,伤及头颅,且迟迟未醒,赵承虽然心急如焚,可也知兹事体大不可声张,只将消息写在了军报之上,命执令快马加鞭带回大凉。
续卿是在睡梦之中,被霜月唤醒,收到这封军报。军报在手,她不自觉颤抖着,“快,传长公主前来本宫殿中。” 颤着双唇,她对霜月说道。
原来,收到军报,是这样的心境......没有传姜玗祥,没有传上官田,交关的当口,她脑海中所浮现的身影,觉得可以相信,而且有办法做出决断的,还是只有独孤安康。
负责传话的霜月,没带缘由,可安康一听,便知是文德出事了,否则皇后又怎会特意传上自己。
夜色深沉,早已过了子时,可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出现在皇后的殿中。
“文德......” 没有迟疑,没有冗言,续卿对着安康,直接说道文德,“文德落马,晕了过去,至今未醒......” 她一语说完,泪在眼眶悬着,终究也落了下来。
“落马?”
安康闻言,不敢置信,文德的骑术是大魏顶尖,她纵於马背上多少日子,怎会突然落马......
续卿不多言,只将军报,交给安康。安康一手取过,认真看着。
上头,的确是赵承的字迹,且凌乱不堪,看来大将军是真急了......她阖上军报,扶着桌案,凝神自思。
独孤文德......真是个好皇帝,说也没说一声,就跑去锡安,结果传回来的,只有一封晕过,至今生死还未明朗的军报.......如此任性,能不生气吗,安康是被文德气到再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是你去,还是本宫去?” 续卿见她不发一语,在旁问道,可以的话她很想带着柳远,直接去到锡安,陪在文德身旁。
可文德临走之前,偏偏是交代了她,辅政监国。
“本宫去” 安康想也没想,应下了这句话。她抬头,看着续卿,“皇后,此事千万不可外传。”
文德晕过,事关大魏江山,皇帝和太子都不在大凉,此时此刻是千万不可乱了阵脚。
续卿点头,“这个臣妾明白,长公主无须牵挂。” 她心里挂念的,还是文德,
“臣妾只请长公主,一旦到了锡安,无论文德的情况如何,务必将消息稍回大凉,让本宫知晓。”
皇后的担忧之情,尽显於色,安康看着,点了点头。
“本宫这就带上柳远,前去锡安。” 没有多耗一刻钟的时间,安康留下了话,转身便出了皇后殿,并让沉香去太医院通传柳远。
落马......文德晕过的主因,在前去锡安的马车上,安康低头想着,仍是无法相信。
不似续卿是後来才与文德成婚,安康是从小看着文德长大,她的骑术是如何的精湛,连师傅赵顾都自叹不如,无论如何,安康都无法轻易相信,文德竟会落马......
第97章
锡安城中,皇上没了意识,躺在床榻之上,大夫在旁医着,赵承丝毫不敢大意,他的心思除了放在营中戒备,另一只眼睛,则是紧紧盯住太子,一刻都不敢放松。
早知道,就应该坚持跟去......如今,文德摔落峭壁,一身重伤,见她这般,赵承自责不已。
具同行的护卫所报,皇上屏退了众人,当下只有太子随侍,与她一同出外,可对於究竟发生何事,太子是三缄其口,不愿说出所以然来。赵承为人臣子,不好过於追问,只能暗自调查。
幸好,收到来自大凉的消息,赵承算准了时辰,前往城外亲迎长公主的大驾。
长公主的脸色沉着,双眉紧皱,“在哪?” 她问。
从赵承忧虑的神情,安康就知文德还没脱离险境,她一句话问道这个自己多年未见,且身受文德信赖的镇北大将军。
文德落马,依军报上所述之内容,整段过程发生的着实离奇,在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安康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卸下心防。
她盯着赵承,观察着他。
赵承低头,一言不发,领着长公主去到自己安置皇上的处所。
踏进房,安康一眼看向床上的她,果然,还是昏着。
“还没醒?” 都几日过去了,她边问着床边的大夫,一边用眼神示意柳远上前,为文德诊脉。
大夫知是长公主的大驾,她一旁跟得又是名医柳远,
“皇上的後脑受到重创,失血过多,请长公主恕臣医术尚浅,只能勉强止了外伤,可内里......” 他拱手而道,欲言又止,看着正在诊脉的柳远。
安康明白了,让大夫先退下。
柳远诊完脉,坐在床缘,照着大夫方才所述,检看着文德的後脑,还有她的双瞳。
“柳远,实话实说。” 柳远的经验何其老道,连他都隐约,露出了束手无策的眼神,安康坚强着,在赵承的面前,问出了话。
“长公主莫慌,皇上的气息尚稳,” 柳远向赵承微微点头,然後对着安康说道,
“现下还醒不过来,应是脑内仍有瘀血所致,待歇过数日,瘀血自清,依臣看,是能醒来。”
“只是......” 他想了想,又去看了一回文德的双瞳,“请长公主和赵将军,务必在这几日竭尽所能,喂皇上喝下微臣所开的汤药。”
“文德的眼睛,怎麽了吗?” 安康担忧,接着问道太医。
“不好说,” 柳远直言,“按着微臣所说,服下汤药後,应是无碍。” 似乎是不愿再多耗费时间,他没再多言,得了安康允准後,走出房,前去备着。
房内,除了床上的文德,就剩下安康和赵承。安康直视着大将军,“赵将军,你应能猜到本宫要问你什麽?”
“你也知,文德不会无缘无故落马,” 她边说,还是紧盯着不语的赵承,质问着他,
“身为锡安主帅,赵将军,你难道不该给本宫一个说法吗?”
长公主句句言之在理,且没留一点馀地,是有责怪的意味,她是打从心底要追根究柢,非听真话不可,赵承想着,终於拱手,
“不敢瞒长公主,此事疑点重重,臣心里也摸不着头绪,” 他抬头,恳切地说,
“臣斗胆禀报,皇上落马晕过之时,身边只有太子一人在旁,”
“长公主若真想知发生什麽,应是要问太子。”
当着独孤安康的面,赵承等於是直接向她指明,太子的嫌疑。以他为人臣子的立场,安康和朝宣又是同宗,如此的举止有多麽冒险,可能毁了前程,赵承不是孩子了,怎会不知。
可他还是相信长公主,为了皇上,是会明大义,调查落马的真相和经过。
“朝宣......” 安康喃喃道,她来回踱步,专心思索着。
“本宫知道了,” 想过一轮,虽然还是弄不清事发,可安康还是尽量理出了头绪,
“有关太子,先别张扬,” 她暗声,叮嘱赵承,“你先帮本宫,将方才柳远所说,写在军报送回大凉。”
记着皇后的托付,安康交代赵承,一五一十,将文德的状况通报给皇后知悉。
赵承应声,什麽也没多问,快步走出。
该问的都问了,该听得也听了,终於是没了旁人,安康坐在床缘,看着心中挂念,昏沉不醒的她。
“文德” 摸着她缠着白布的额,安康轻唤。
床上的女子,没听见她的声音,动也没动,沉沉睡着。
安康就这样凝神,望着她看,不知过了多久,柳远端药走了进来,“长公主,药熬好了。”
“先放着” 安康头也没回,她还是摸着文德,只微声轻语,和柳远应道。
柳远遵她之命,放了汤药在桌案,“请长公主尽快,让皇上喝下。” 嘱咐过後,柳远退了下去。
再快,也要先放放,文德是不喝烫的......安康起身,取过药碗,即便是晕着不醒,还是默默,一口一口地替她吹着。
试了几回,早如柳远所想,是喂不进,安康自己喝了,轻轻俯身,覆在文德的唇上,将整碗的汤药,缓缓送进她的口中。
文德......安康见她仍是不醒,头上的白布沾着斑斑血迹,握住她的手。
在皇后面前,在赵承和柳远面前,忍了多时的泪水,对着她,终於还是落了下来。
“长公主,太子想见您。” 门外,沉香传道。
姑祖母来到锡安,朝宣按礼,是该来问候一声。身为太子,他本该随侍在文德的身侧,是因赵承的刻意安排,才将他支了开来。
安康拭去脸上的泪迹,“传他进来。” 理了自己的思绪,她回身说道。
朝宣走进,连礼都还没行,安康起身,直接站到他的身前,
“你姑皇父,究竟如何落马,你将经过,仔细说予本宫。”
安康的问话,朝宣早有准备,“是夜渐深了,儿臣想在扎营之处四周看看,姑皇父担心儿臣地不熟悉,这才陪着儿臣一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头看了安康,
“姑皇父落马当时,儿臣策马在前,对於经过为何实在不知,当听见声响,回头去寻时,便见姑皇父人已落在山下,没了意识。”
这段回话,朝宣演练过多回,应是没有破绽,他说着,气定神闲。
“是儿臣不好,请姑祖母治儿臣的罪。” 朝宣跪在安康面前,请自己的不周之罪。
“知道了,你先下去。” 听过太子的说法後,安康算是明白,为何赵承对朝宣是有疑虑。
看来是如赵承所说,文德落马时,只有朝宣一人在侧......安康不说破,先让太子告退。
当务之急,最要紧的,还是文德。
安康已数夜未曾阖眼,军报上的字句,刺着她的心,原以为亲眼见到,能够好些,却不想是更加煎熬。
上一回见她,还是怒着......安康多希望文德现在就能睁开眼,为了姜玗祥,和自己大声争辩。
为了让文德感受到自己,正陪着她,安康握着她的手,使着气力。
安康的这双手,至文德醒来之时,都未曾松开。
第98章
无论赵承如何费着唇舌,劝说安康,安康始终是待在文德的床边,不肯离去,照看着她,陪伴着她。
柳远呈上的汤药,她仍是一碗接着一碗,自己含着,耐心送进文德嘴中让她喝下。
见长公主对皇上,情深如此,过去也曾倾心於她,赵承每日在旁看着,把他这个堂堂大将军的一双圆圆大眼都看红了。
为了让皇上能够尽早苏醒,柳远下了猛方,用的都是温热补身的药材。靠着安康一口一口喂着,文德喝下了药,身上发出热汗,终於是醒了过来。
“文德,”见她睁眼,安康难掩欣喜之情,立刻唤道,“还好吗,觉得如何?”
睁着眼睛,听见安康的声音,文德眨了眨眼,似还没回过神来。
过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用力一眨。
“安康?” 躺在床榻上,她看向床边,挥舞着手,轻声唤着安康的名字。
文德昏迷多日,终於是动了双唇,虽是软绵无力地唤着自己,安康还是感念上苍眷顾,伸手替她拭着额上沁出的薄汗。
可文德脸上的神情,却是平静,她只是稍微偏头,看安康一眼後,便又再次阖上了眼。
“宣柳远?” 安康为文德盖好了被,在她耳旁轻声问道。
文德还是闭眼,轻轻颔首。
好不容易,文德这才清醒过来,还不知伤势如何,安康没敢耽搁,起身去外通传柳远。
柳远进房後,先是望着文德,仔细看着,然後他开口道,“皇上,臣是柳远,为您诊脉。” 他谨慎报上自己,弯身取过文德的右手。
听见他说话,文德才又睁开眼,用力看向床边,“姑母,您先出去。” 她使劲说着,听得出气力尚未恢复,可语气中的态度很是坚决。
安康定着,没想到文德醒来後,会出此一言。
守了多少天,两人之间,是什麽样的情分,竟开口称呼姑母,还让自己出去候着......她一动也没动,像是发楞,看着文德。
感觉到凝结的视线,柳远抬头,看了安康,“长公主......” 他用身为医者,沉稳的声调,提醒着她。
“为何要本宫出去?” 无视柳远,安康直视床榻上的她,开口问道。
“朕和柳远有话说。” 文德扶着额,摸着床边,坐起了身。
柳远盯着文德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皎皎亮光,只一眨眼,倏忽即逝。
“说什麽,本宫不能知道?”
“是”
皇上和长公主的交谈仍是持续,文德的背轻靠在床榻,一手捂住自己的眼,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多看向安康。
不知是不是还记恨着姜玗祥,散着长发,安康低头,好好的想了想,“好” 不想刺激文德,她说道,然後转身走出。
竖耳,听着安康的脚步声,转过檐廊,文德确定她是走远後,这才叫住柳远。
“柳远,朕的眼睛......” 她撑在床缘,勉强看向柳远。
柳远听文德一语,脸色沉了,“皇上果真,是看不清吗?” 从他的语气,似乎对此已有过猜想。
文德点头,她把手举在自己的眼前,是想看清些。
“敢问皇上,能见到如何,是连一点都看不见吗?” 自古医书上皆有云,眼疾如何难治,柳远认真看着,问道文德。
文德摇头,“初醒之时,是一点也见不着,现下,能看见模糊的身影,还有亮光......” 她将自己所能见的情景,告诉柳远。
语气之中,不见失明之人的慌张,只有深怕无法再见所爱之人的惆怅。
“臣想,应是皇上落马冲击所致,虽已醒来,可脑内的瘀血尚存,待完全消去後,或许就会恢复。”
柳远检视着文德的後脑,还有双瞳,将自己的看法,报与文德知悉。
“或许” 文德听见柳远的用词,喃喃道。
“皇上不必过於担忧,眼疾虽是难治,可既然尚可见物,足证并无伤及要害,只需好好疗养,静待时日。” 柳远稳着声,向文德解释。
文德这才点头,空然看向房门之外,良久,叹了口气。
“皇上为何不让长公主知晓?”
文德和安康之间的关系,柳远是知情的,且这几日下来,长公主是如何挂心,他边斟酌着文德的身子,边问道方才自己看见的情景。
文德靠在枕上,思了许久,往柳远说话的方向,望了过去,
“朕不想让她知道,朕看不清她的容貌......” 话没说完,文德哽了,摆过头,是说不下去。
离开大凉前,在安康的府中,就为了姜玗祥和她有过争执,早知如此.......文德懊悔着当日,不该这般动怒。
而且,万一再无法见到她.......
“朕的眼疾,不许声张,” 再想下去是要落泪,不能再想,文德交代柳远,“且照你的说法,应是过上几日,便能恢复才是。”
柳远直视着她,重重地点着头,“皇上须谨记,保持心境平稳祥和,切勿动怒,无论是大喜或是大悲,皆为眼疾之大忌。”
“知道了” 文德应道,经过与柳远的长谈,她觉得自己似乎又较方才,看的更加清楚了些。
“你替朕传话,让赵承传消息回宫,宣文礼和琉璃,前来锡安。”
自己这副模样,寸步难行,不知要持续多久,文德暂且想到能够托付的人,只有文礼还有琉璃。
落马的经过,还有朝宣,她都先放在了一边。
柳远领命,“长公主若是问起......” 临去之时,他还是为了安康,开口问道文德。
“先瞒着她吧,知道了怕是要伤心。” 文德暗哑着道,躺回了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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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醒来後,除了柳远,谁也不见。安康站在院外,直直候着。这段时日,只有柳远来回走过,或是赵承会来嘘寒问暖几句。
“皇上是否知道,本宫在此候着?” 守在门外,见柳远走出,安康上前沉问。
在安康面前,柳远脸上是难得的为难之色,“皇上.......应是知晓。”
“她明知本宫在这站了几日,还是不愿见本宫?” 安康紧皱着眉,盯着柳远,然後抬头,望向房内。
关於这两人,一边是皇上,一边是长公主,柳远一介老臣,也不敢再说下去,连忙对着安康拱手。
“柳远,你去告诉文德,” 太医恳切的眼神,安康不愿为难,“本宫就在这站着,直到她见本宫为止。”
可到底出了什麽,非弄清楚不可。
落马的缘由,已是不清,如今人醒过,没传朝宣来问话,连自己和赵承都不见,独独见了柳远,安康怎麽不会多想。
回想文德初醒时,她的神情,安康是能感觉有些异样,可并未多加留意,如今是描绘不出当时的细节之处。
另外,还宣来文礼和琉璃.......按安康对文德的了解,她不喜麻烦,就算是真有事要交代,与其叫上他人前来晋见,还不如自己返回大凉,来的快些。
若单纯是因为姜玗祥,没有这样的能耐,不至於如此,她的身子,绝对是出事了,还是大事......站在院中,安康思着,一步都没离开。
赵承远望,心中不忍。
长公主的身影,挺然而立,她的长发,散於寒风烟中,就像两方交战之时,迎风飘摇大魏的军旗,永不言败。
赵承抬起头,锡安的天空,满是厚重冷冽的空气,看来,是要下起大雪。锡安的严雪,就连身经百战的将士,都难以抵御,长公主的身子轻薄,於院中候着多时,如何吃得消.......
哪里知道发生什麽,他叹了口气,一步上前,“长公主,皇上的身子不适,您就别再这儿站了,还是进房歇着。”
“这要是真下起雪,长公主冻坏了身,臣又该如何向皇上说?”
安康头都没回,轻笑了道,“本宫此时,倒真想知道自己若是真冻坏了身,皇上是否还会向你,过问本宫几句。”
寂寂何待,朝朝空归,院中,孤高的自尊,挺直着背脊。望眼欲寻,却是相拒,独孤安康言语之间,是对文德的不能理解。
“赵将军,你就让本宫在这儿站着,” 她轻语,蹙着的眉还是凝神,“本宫就要看看,她何时才会舍不得本宫,才会要见本宫。”
大魏的长公主,身上的气势,不容侵犯,注定为人所高咏,她是一点也没将锡安的雪放在眼里,如登舟望月,独孤安康心中在乎的,只有她。
第99章 辕门白雪
“安康,” 路途遥远,文礼和琉璃还没来到锡安,文德只能让柳远扶着,走出院外,喊道安康。
过了几日,在柳远几乎是不眠不休,无微不至的看照下,文德已能见物,只是由於头上的伤势未愈,身子仍是虚弱,且有时会突感晕眩,双眼之前全是模糊,一片白芒。
锡安城,下雪了。
梅雪之下,三分白皙,安康撑着伞,独立於万息院中,直视着文德。她坚持不让赵承替其打伞,细雪纷飞,安康的睫毛上冻着霜寒,寒风刺过貌美女子的双颊,
袖口之上,还覆着白霭之气。
“这样站,会冻坏身子。” 文德走到她的身前,牵过她冰着的袖摆。
安康直眼看着,使了劲,甩开了文德的手。
她的眼里,根本没有一旁的柳远,也没有这锡安严雪,从一开始她在意的,就只有眼前人,自太子到皇帝,自公主到长公主,独孤文德,这个自己爱了多少年的女子。
“不说清楚,本宫不走。” 沉默良久,安康不见怒色,只是平静说道。
柳远见状,自觉应该退下,“皇上和长公主有话说,臣先告退。” 他小心放开文德,见文德对他点了头後,向安康行过礼,便先退了下去。
“为何落马,又为何不见本宫,” 柳远走後,安康接着道,“不说清楚,本宫不走。” 不让文德接过自己握着的伞,她摆过身,稍微侧过了文德。
一阵晕眩,趁着安康别过眼,文德尽量自然,扶着一旁的腊梅,缓了缓自己。
“落马,大约是因为肩伤,” 晕眩过了之後,文德放开手,站直了身,“虽不知何故,但许是惊了马,朕肩上又使不了力,这才落下马来。”
侃侃而道,文德伸手握着安康的肩,让她转过看着自己。
“所以,落马之事,不关朝宣?” 安康顺着她,迎上前,站近了些,“还有你的肩伤,为何不说?”
“就一事论一事,落马,应是不关朝宣。” 虽然对朝宣不甚满意,可文德还是将落马归咎於自己,而非迁怒於他。
“至於为何不说......” 文德移了眼神,想逃避安康的一双利眼。这是文德欲岔开话题时,下意识会有的动作,安康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觉得没什麽,所以才没说。” 这也是事实,文德坦白道出。
“没什麽?” 安康抬眉,“连缰绳都握不好,说是没什麽?” 她不以为然,反问了她。
文德话回得太慢,也不等回答了,安康捏着她下巴的指尖,些微用力,“况且,那有什麽好不见本宫,让本宫辛苦在这站了这麽多日,”
“你可知你还没醒时,本宫有多担心,见你终於醒来,本宫心里又有多感谢上苍,”
腊梅之下,柳絮风起,细雪散进二人的睫毛,吹过双颊,安康说着,口中冒出白烟,
“文德,你伤透了本宫的心。”
白地草折,暮雪辕门,安康看着文德,眼里满是对她,盖不住的不解之情,“本宫甚至想问你一声,你的心里,还有没有本宫?”
安康没有放开手,也没有放开攫人的目光,文德的双眼,她直直视着,“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什麽吗,”
“你说过,此生都不会抛下本宫。”
同是女子,安康的情,有多深,一字一句,文德都听着。她一直看着眼前,任何人都会一见倾心,都会为之动容的女子,连眼都没眨一下,深怕自己一眨眼,就会再看不见她。
“这句话,本宫还可以当真吗?” 安康蹙眉,对着自己的爱人,认真问道。
“你总不至於是为了一个姜玗祥,和本宫如此置气......”
本是凝神,听见安康用这样的语气,说到姜玗祥,文德笑了一下,“自然不是,” 她微转过身,刻意避开了黄昏时映在雪上的强光,弯了眼,看着她说。
“先进房,进房再说好吗?” 觉得这雪似乎降的越来越急,不想安康受凉,文德抬眼,轻问了她。
安康何等敏锐,立於院中多日,回想文德醒时的情景,还有昏着当时柳远说过的话,她早就疑心文德的双眼,会不会是出了什麽。
方才,文德始终避着光亮,连睁眼都无法睁全,这样的细微之处,安康咬唇看着,一个都没有放过。
“皇上,” 自远处传来的声音,还有脚步,是柳远和赵承,“该喝药了。” 到了跟前,柳远拱手而道。
赵承则是站在一旁,“皇上,太子托臣转告,说他这几日担忧神伤,等您的身子好些,恢复精神後,便要来看望您。”
文德没有应道他们二人,而是看着安康,“和朕一同,先回房?” 她笑得很暖,牵过安康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握住後,紧紧握着。
“恩” 当着柳远和赵承的面,安康微红了脸,跟在她的身旁,往房内走去。
“赵承,让太子过来见朕。” 边走,文德对赵承说道。
赵承应声,大步又走回了大营。大将军的步子急,文德才回房没过多久,正喝着柳远的汤药,他就把朝宣带到了文德的面前。
“太子,当日的情景,朕伤了头,是记不清了,你说一回给朕听听。” 屏退柳远和赵承,独留安康一人,文德让朝宣对着自己,再说一回。
这段话,安康问过了,朝宣镇定而道,不露一丝破绽。
文德听完,觉得与自己记忆中颇为一致,点了点头。
“姑皇父,您昏厥之时,儿臣担忧心惧,终日抄写心经,祷问上苍,” 朝宣自怀中,拿出几张满稿的经文,“儿臣赤诚之心,望姑皇父知晓。”
安康见了,起身一步上前,取过朝宣所呈,写得满纸经文。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 药还没喝完,与安康的话也没说完,文德摆了摆手,让朝宣先告退。
自知言多必失,顺着文德,朝宣行过大礼,这便退下。
“太子的心意,还是看一眼吧,” 安康说着,将朝宣所抄的心经,递给文德。
文德接过,用力眨了眨眼,她虽能见,可要能看得出纸上的字,到底还是勉强了些,无奈之下,只能勉为其难,装着模样看着。
“朝宣的字,还是长进不少。” 安康坐在一旁,开口说着。
“恩” 文德应道,“是有长进。”
她一语才出,安康默然。两人之间,顿时寂静无声,良久,安康沉了眼,不发一语,取过文德手上的几张页纸。
经文,在递给文德时,朝宣的字,安康就故意拿的是反的。
“你试朕.......” 安康的举止,还有此时的沉默,文德猜到发生什麽,眼疾是瞒不了,“朕的眼睛,不想让你伤心......”
“本宫若不一试,你是打算瞒着本宫到何时?” 转过了身,面对文德,安康望着她深邃的一双眼睛,质问着。
“柳远说,应是能好全......” 文德皱眉,抬头看着安康,“看不见你,朕不知自己该如何.......”
文德顿一顿,紧盯着她。
若是真再无法见日......睁眼的当下,文德脑中浮现的,不是皇位,不是大魏,是安康的脸。
“朕那一日,不该与你因姜玗祥而起争执,” 她低头说着,扶着额间,“柳远说,等瘀血清了,自会康愈。”
“朕不想让你担心,让你难过,或许等哪天突然好全了,便也无事。”
想到自己的眼睛,还有安康,文德的手些微颤抖,安康不忍看着,“你的眼睛,是该瞒着,可不该瞒本宫。”
文德笑着摇头,“你的话朕明白,是为了大魏,为了独孤氏的江山,” 她抬起头,脸上挂着的,还是那样旖旎的微笑,
“可当朕的眼前,一片发黑时,能想到的,只有你。”
什麽太子,什麽姜家,过去江山社稷重如泰山,可当初醒之时,听着安康的声声轻唤,感受她的触着自己,指尖的温度,却是看不见她的容貌和身影,文德这才体认,在自己心中,所有的一切都轻如鸿毛,和安康相比都显得无足轻重。
“因为朕,让你蹙眉,朕会无法原谅自己。”
“你不说,本宫靠着瞎猜,才会蹙眉。” 安康取过药碗,拿着汤匙喂着文德,“本宫还以为,你是连一点都见不着了。”
她笑了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朵。
“其实,若是真见不着,也没什麽,” 见文德听话,一口一口地喝完了药,安康说道,“本宫就是你的眼睛,本宫会将自身所见之所有,都说给你。”
话说的轻,情却是深,文德听在耳里,情动不已,
“等回大凉,朕最想看的就是你府内,盛开的桃花。” 多少年来,自元武皇帝还在时,安康府中的桃花,开的最好,每年安康府里的盛宴,都是满座,
“只有你与朕,一同赏着。” 文德看着她,温柔地请求。
“好,本宫答应,明年的桃花,只跟你赏。”
文德想要的,竟是这样简单,安康嫣然一笑,给了她自为了姜玗祥置气以来,最深情的一吻。
抚着文德的细丝秀发,她忘情地,恣意地,吻着,索求着。
第100章 再起烽烟 (一)
回到帐中,朝宣坐在位上,拿起兵书随意翻过,然後仰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方才在姑皇父的面前,姑祖母的眼神直直盯着自己,没有遗漏自他口中说出的一个字句,幸好是准备周全,若是和先前与她的说法有了出入,姑祖母心细觉察,肯定一听便知。
姑皇父落马,却还活了过来,朝宣心乱如麻,一个字也看不下,他阖上手中的兵书,深思着。
自尹思衍一案,与尹思衍近亲者,乱党皆诛,朝宣一人来到锡安,他知道大将军赵承效忠的是姑皇父,他的一双眼睛始终监视着自己。
口口声声说是磨练,可其实形同软禁,这样被人盯着的生活,不受到信任,哪里像是一个独孤氏的太子。
姑皇父现**子有恙,姑祖母连柳远都从大凉请了来,重伤之下,在锡安应是待不了多久,若是此回让姑皇父这般回了大凉,恐怕就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借刀杀人......唯一之计,便是借了他人的手,以遂自己的愿。
父王独孤文礼,再过几日也要来到锡安,这条计策实行起来,必须要快要狠,朝宣抬眼,想起尹思衍过去说过的话,
“就不信,整个北耳弥,都愿与大魏和平共处。”
锡安是大魏对北方最重要的一道防线,站在北耳弥立场而观,无论锡安有什麽动静,都是大事。如今,大魏皇帝亲临锡安,即便两边并无起烽烟,可朝宣相信,北耳弥绝对还是起了防备之心。
就算天瑰大汗真的没这个心眼,她一界女流,周遭的众多部落长老,以及左右贤王,难保全都与她贯彻一心,想与大魏永世交好。
大魏与北耳弥,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只要一个星星之火,便可燎原。这道火,这层思虑,以及方才所想的借刀杀人,三者相加,朝宣微笑。
尹思衍当初,就是太急了......
想不到姑皇父还是开恩,没有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尹思衍若是不要这样急躁,还欲取独孤氏而代之,耐心等到自己与姑皇父同在锡安,落马之时,只要朝中有人里应外合,不让姑祖母前来,指不定如今大魏的皇位,已然传承。
这一回,不能再失手,朝宣提笔算着日子,父王的性子任谁都能捉摸一二,是要在他堂堂敬王抵达锡安之前,将大魏与北耳弥之间暂熄的熊熊烈焰,重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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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安城外三百里,马邑山脚下附近,一片空旷,只有着几户散村人家。一望无际的平原,之所以渺无人烟,是由於这里是每一回大魏与北耳弥,两边交战的必经之道,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两方熄了烽火,大魏既然夺回失去已久的天陵四郡,为求长治久安,竭力巩固北方屏障,这些年来往此处迁进了不少人家。
表面上是和睦相处,看似少了北耳弥这个心腹大敌,可锡安大营和赵承却一点也没松懈,还是照往例巡着天陵四郡,以及四周以马邑山为中心的整片森林和平原大地。
赶上出巡之际,趁着文德与安康同在锡安,赵承一时间抽不开身,太子独孤朝宣以自己居锡安多年需要历练为由,向文德毛遂自荐,接下这个如例行公事般,稀松平常的军事要务。
他领着千馀名精壮的大魏将士,在文德安康和赵承的注视之下,一举出关。不过是巡视,可到底是朝宣头一回亲自领兵,文德还是放心不下,让赵承暗自派人跟着,以免生出什麽乱子。
“赵承,是否是朕多虑了” 眯着眼,隐约看见朝宣离去的卷卷沙尘,文德喃喃问着一旁的赵承,
“想当年你与朕年幼时,你父亲和伯皇父也没这样不信任朕,” 她长叹道,言语之间是在责怪自己的疑心与放不了手。
不似文德善柔,赵承摇了摇头,“这要换作旁人,或许臣会这样觉得,” 他和朝宣一同待在锡安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太子的性情和能力,算有认识,
“可对太子.......臣劝皇上还是多留些心眼。”
安康同样站在文德的身边,听赵承与文德说话,竟是如此的直接了当,是有些惊讶。说的还是太子......她抬眉,斜过头看了一眼赵大将军。
“臣说话没规矩,长公主莫怪。” 感觉到安康不友好的视线,赵承拱手,向她陪礼。
赵承的礼,安康没有接过,她移了眼神,看向文德。
“没什麽,不须如此。” 文德还是望着远方,身旁的两人,都是自己极为信任之人,这句话,她是对赵承和安康一起说了。
“等文礼来到锡安,朝宣也回来後,朕也该回宫了。” 她转过身,和安康一同走下城墙。
赵承在後面跟着,“是,臣身为锡安主帅,定会安排好所有。” 他一语,还是宏亮。
文德听着,像是突然想到什麽,转过头,“你的夫人,还有儿子......” 文德提的,是上官荻和赵承两岁多的儿子,“朕回大凉,会替你看照好他们。”
她笑道,看着明明心里挂念,却不敢主动说到家室的赵承。
赵承抬头,眼里满是感激之情,“臣谢皇上。” 远在锡安,又是武将,无法与家人团聚这是他的宿命,对此赵承没有一丝怨言。
两地相遥,皇上念惜旧情,顾念自己还有赵府满门,他自是铭感五内,谢过文德的大恩。
上官荻是文德为了让皇后辅政监国,这才召回大凉,赵尹联合,加上太师上官田,上官荻的父亲,朝中的立场分布不说自明。
为防姜氏,以及新任丞相姜玗祥及其背後代表的,前太师姜启堂留下的势力,文德几乎是用尽了全力。
安康听着,没说什麽。
会这样用心跑来锡安,也是希望太子能够成材,以朝宣亲近皇后的程度,他若能顺利继承大统,会是文德最希望看见的局面,如此一来眼前姜家独大的困局,便迎刃而解。
原本,安康是对朝宣抱以宽怀之情,认为文德是对他过於严苛,可落马一事......即便文德已经说了是因为自个儿的肩伤,可安康怎麽想,都觉得其中有异。
跌落至那样深的山岩峭壁,文德能够活着,说穿了是侥幸,弄不好此时的皇帝,已是朝宣。当日,亲身目睹这样的情景,可朝宣的反应......在她看来,是未免太过冷静了些。
安康愿意保持沉默,一来是仍愿意相信朝宣,二来,就算落马真是朝宣动的手脚,这回失了手,他定会再次伤害文德,安康不想打草惊蛇。
大魏与北耳弥,几十年的烽火战事,文德在位,好不容易一举灭了北耳弥的战力,可没想到,日防夜防,最大的敌人,竟然还是出在了自己的同宗之间。
同为独孤氏都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外人,也难怪她会疑心......想到此处,安康是有些懊悔,当日与她谈及姜家,不该用词这样重,是伤了她。
“别多想,” 所见不清,可像是看穿了安康的心事,文德笑了道,
“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轻声,意有所指地说。
“恩” 安康应着,回她的微笑之中,满是对她,对大魏皇帝,坚定的信任。
简单的几句话,赵承走在两人身後,他与文德自幼一同习武,年少时又一起奔赴沙场,看着她与长公主之间,心里多少有了感触。
赵承真心希望,皇上能与长公主,就这样,无须多说,还是三言两语,甚至一个眼神交会,
对她们而言,也就足够了。
第101章 再起烽烟 (二)
文德动手,将安康****,解着她身上的系带。
“慢些,” 安康的指尖也解着文德的,可自她口中说出的话,用的是略为担忧的语气,“你的眼睛,柳远说了是要静心。”
文德以往是如何,安康知道,这几日两人同榻而眠,安康陪着她,虽然文德强撑着没说,可感觉得到,从她的紊乱的心脉,睡梦之中不自觉的轻声叹息,全是对自身眼前,片状似难看清的不安。
她的索求,也较过去更为强烈。
“恩” 文德一点也没缓下,而且,像是要将安康整个人完全烙印在脑海中一般,没有放过任何一寸,她吻着,山流石转间,拂过安康身上的目光,满是炙热情愫。
鬓边驻足,点点飞红,如蛱蝶穿花,深进浅出,安康的胸怀香气盈来,诱人的玉间,文德没控制住自己,一口,咬在了安康的肩。
恩— 安康咬住唇,喘息之间,发出一声轻哼。
“疼吗?” 虽然看不清她肩上的咬痕,从安康的反应,知是用力了些,文德吻着方才自己咬过之处,轻声问道。
“别多想,” 安康松了眉,拉过她,“你想要本宫,本宫喜欢。”
安康的柔,轻婉带着力道,娇媚带着强势,她手腕一使,文德便已在她的怀中,噙花弄玉。
“若是能与你在锡安待的久些,晚点再回大凉,”
与安康,从未像此时,不但离宫,还远离了大凉城,两人暂且抛下一切的礼教宗法,所有的禁锢和枷锁,尽情地互拥着,相望着。
“不成,” 安康温柔,摇了摇头,“你的伤,还有你的眼睛,定是要尽快回宮。”
她侧身一压,俯在文德的身上,要不是文德坚持要等到朝宣回来,依安康的作法,早将她带了去。
安康说话的口气,到真像是自己的姑母,文德笑了,“知道了” 微微一语,在她不容否决,款款温情的双眸下,完全居服。
眉黛轻语,缱绻动情,大凉城,她们自小生長,心之乡所,这个满载独孤氏基业的大魏皇城,
大凉,归属所终,文德与安康,此生是再踏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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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陵四郡,位於大魏之北,朝宣一路没停歇,不过数日便率兵抵达。连着四下周边,几个散村,巡完大约要耗时半个多月,他心里盘算,一边想着该如何摆脱後头跟着的,由赵承所派来,美其名为护卫,实则是盯着自己的一小支精锐军。
这支兵马一路尾随,不可能是赵承擅自作主,姑皇父肯定也是知情。朝宣琢磨,他年轻,尚未成熟的思虑,没往好处去想,反而是越往处去钻。
面对皇上连番的不信任,身为太子,还是心寒。
“太子,过了山头,前面就是北耳弥的疆域,还是不要再往前了吧。” 见朝宣还是纵驰缰绳,副将骑着马跟在太子的身旁,向他喊道。
在天瑰的示意下,北耳弥境内的大多部落,虽愿意与大魏修好,可北耳弥人生性凶悍,尤其看重自身领域,无论来者何人,即便是同为北耳弥人,来自邻近的部落,未经通传或是允许,都不可随意侵犯。
“太子—”
按往年之例,只是路巡,不可见戎,几个副将见太子还是没有调转马头,提声连道。
“前头只是几户人家,孤想去看看,” 朝宣缓了马,回过身,“孤感觉,後头似是有异,怕遇伏击,你们率些兵马,先去确认。”
副将们面面相觑,露出为难的神色,“快去—” 朝宣大声下令,凛然视着。
“谨遵太子之命。” 大魏军纪甚严,太子一声令下,众人不敢不从,副将们拱手,策马而去。
依计,朝宣只留**旁的几个亲卫,加上此处的地形他事先已作足准备,很是熟悉。马镫一踢,朝宣吆喝着,头也不回,紧握缰绳,驰向前方,北耳弥的村落。
“太子......” 进了村,太子的四五亲卫,最後还是硬着头皮,劝道朝宣,“此处已非我大魏之属,未禀报皇上就擅自进入,恐会惹祸......”
朝宣下了马,走近眼前的屋舍,“放心,你听命行事,保护好孤便是你的职责,姑皇父不会怪罪。”
他淀了淀自己腰间的佩剑,将所想在脑中过过一轮,确认万事皆备,应是可行後,便迈开大步,直接闯进了屋。
屋内安静,只有一对北耳弥的母女,见有外人闯进脸上满是惊恐神色,朝宣又是外地人的相貌,还穿着戎装,恐惧情急之下,幼小的女儿立在母亲的身旁,叫出了声。
朝宣从未离开过大魏,对北耳弥这片陌生地域,他本就感到好奇。年轻的太子四处张望,打量着,是女孩的一声喊叫,唤回了他的思绪。
他一步上前,摀住小女孩的嘴。
女孩的母亲见状,立刻迎上扭住了朝宣,是要他放开自己的孩子。
外头的亲卫听见动静,不敢有耽搁,连忙跟着也进了屋。“这是我大魏太子,还不退下—” 亲卫们朗声喝斥。
两方僵持,争执不下,突然,一支箭自窗外**,不偏不倚射中了朝宣的左臂。
射箭的,是女孩的父亲,他是完了庄稼农事,回到自家门口,正好撞见这般情景。
“保护太子—”
就算是自己理亏,先闯了门,可太子臂上溅血,亲卫们一拥而上。他们拔出腰间的佩剑,围在朝宣的周围,警戒四周。
中了箭,朝宣一点也没慌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浮上一抹不可觉察的漠然冷笑,
“来人,把人拿下—”
他赫声说道,一边拔剑,将女孩的母亲抓反手抓住,才一眨眼,利剑就划过了她的咽喉。
见人倒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霎时间,大魏亲兵全都愣住了。
“太子你......” 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不解太子何故下此重手,他们的双脚沾在了地,并没有上前将射箭的壮士,女孩的父亲,一举拿下。
反而是外头,目睹一切的北耳弥父亲,一声怒吼,将地上的斧头,掷向了屋内站着,不知所措的一群魏人。
这样近的距离,斧头掷的是又快又准,亲卫为了保护太子,闪避不及,应声倒地。还没回过神来,壮汉一把冲进,手上拿着短小匕首,对着一干人等突刺猛击。
若是平时,这些大魏亲兵身经百战,或许早已将此名壮汉拿下。可方才的情景......还死了人,自知是太子理亏在先,心虚所致,动作不如往日般利索,也是不想再伤及性命,亲卫们试图压制眼前这个刚丧了妻子,失去心神的北耳弥男子。
可壮汉力大无穷,更是极怒,他挥舞着双臂,鲜血溅着,很快地匕首又深深刺进了大魏将士的咽喉。
到此为止,都还在朝宣的算计之内,他沉着以对,对着状汉大吼一声,“区区一个北耳弥人,竟敢伤我大魏将士,给孤拿下—” 挺着胸膛,他举着剑再次说道。
“诺” 所剩的三名亲卫,重新摆开阵势,杀上迎前。
不一会儿功夫,就压制住了满面胡须,身形壮硕的北耳弥大汉。大汉双手反绑着,跪在朝宣的面前。
“太子,人已拿下。” 亲卫拱手,对着太子说道。
血腥之气溢於屋内,躲在一旁从头看着的小女孩,看到母亲惨死,父亲又被人捉住,她大哭着,再次引起朝宣的注意。
“太子......” 深怕朝宣又要动武,一名亲卫开口,欲言又止。
“怎麽,你想拦孤?” 朝宣抬眉,看着自己的亲卫将士,“是想造反?”
“孤真要杀她又如何?”
能够被赵承选中,随身护卫太子的亲兵,自然不是小角,都是在沙场上见过风浪的浴血将士,几个堂堂男子,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虽是北耳弥人,如何忍心?
“此事,皇上不会允准。” 为了救人,紧要关头亲卫搬出皇上,希望藉以压住太子。
“大胆,不过一个校尉,竟敢拿姑皇父出来说嘴,” 朝宣怒不可遏,想都没想,手中的利剑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你,也和他一样与孤为敌吗?” 盯着仅剩下,唯一的一个大魏兵士,朝宣沉眼,威吓着他。
这名亲卫,叫做马膑。
他看着朝宣,想了许久,对他拱手,“唯太子命是从。” 马膑俯首在地,对朝宣效忠。
“很好,” 朝宣笑了,“在孤面前,你若是肯杀了这个女孩,还有她的父亲,孤便相信你的忠诚。”
大魏和北耳弥,两方人戶是有些方言不同,可大抵上是能交谈,被缚於地上的壮汉,听见此话,睁大了眼,
“你们到底是谁,为何如此残忍,连小孩都不放过!?”
朝宣理都没理他,眼中盯着马膑,还是等着。
太子杀意既起,自己也是从命,马膑起身拔剑,闭了眼。
鲜血,溅在马膑的全身。
壮汉大吼道,“没天良的魏人!” 他对天骂着,诅咒大魏,诅咒着所有魏人,“昆仑汗定是疯了,才会相信你们这群没天良的魏人!”
朝宣面色冷静,对马膑使了一个眼神,马膑吸了口气,一步上前,也杀了他。
“方才发生之事,孤自有说法,到时皇上问起,你按着说便可。”
屋内只有二人,朝宣坐在椅上,包扎着自己左臂的伤口,一边说道,“总之记着,是北耳弥先起的争端。”
“放心,是有你的好处,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你在战场上拚搏半生,也挣不来的。”
朝宣说着,对马膑给了自己的许诺。
马膑闻言,单膝跪下,“太子要末将怎麽说,末将就怎麽说。”
朝宣满意地笑了笑,他包好了白布,和马膑一同,清理着屋内北耳弥人与魏人,逐渐冷去的无言尸身。
第102章 再起烽烟 (三)
“大汗,大魏如此瞧不起我北耳弥,简直欺人太甚!”
大魏太子独孤朝宣,未事先得允诺,也未通传一声,便擅闯北耳弥的领界,滥杀无辜伤及性命,兹事体大,村落长老亲自来到塔兰向天瑰禀报,天瑰听了,只能皱眉。
和天瑰一同听闻此事,左贤王慕烈,气的握拳,“就说了,大魏根本没有将我北耳弥放在眼里,一点也没有与我和平共处的诚意。”
“从独孤朝宣这样的态度,便可见之。” 他嚷嚷着,向天瑰气的说道。
塔兰王宫的大殿上,天瑰与左贤王和各大长老,一边听,面色都是沉着,
“大汗,以昆仑神以及北耳弥之名起誓,我部落人民,绝无作出伤害大魏兵士的情事,” 事发之地,部落的长老起身,对着所有人振振说道,
“三条人命!”
“大汗一定要让大魏还北耳弥一个公道,让独孤文德给我们一个说法!”
长老的愤怒,众人听在耳中都点着头,包括尚不满三十岁,身受天瑰信任,颇有手段,年轻的左贤王慕烈,他方才听着长老一字一句,诉说如何血溅屋内的情景,满腹怨恨是难以再忍。
“照我说,” 慕烈起身,站在长老的身旁,看到天瑰,“就该让令人闻风胆寒,骁勇善战的骑兵一举南下,这笔帐,要大魏血债血偿!”
“不只要偿,还要加倍奉还!” 几个长老齐声,对左贤王所言表示认同。
同仇敌忾,所有人,三十几只眼睛盯着自己,等着回答,天瑰屏气凝神,还是想先弄清事情的经过,
“此事,本汗会和独孤文德问个清楚,” 她冷静而道,尽量按住大殿之上的沸腾之气,
“不过本汗答应诸位,绝不将我北耳弥人的尊严,放在大魏脚下,任其践踏。”
北耳弥人的凶狠血性,就像天上嗜血的飞鹰,望着冒着鲜血之红,熊熊火光的雄鹰利眼,天瑰给出了自己的话,说出自己的立场。
“大汗,” 慕烈出声,“要问可以,可在此之前必须先将大军集结,”
不愧是左贤王,心中所思虑的极为应该,北耳弥是为部落政治,趁着现下所有长老都在场,又难得全都所见略同,绝对是要趁着势头,团结北耳弥自身。
他振眉,仰望高台位上的昆仑汗,“以命抵命,除非见大魏太子的项上人头,否则一定出兵,与之决战。”
“左贤王所言极是”
“好”
众长老赞同慕烈所言,与他一同看向天瑰。
天瑰沉默良久,“好,依左贤王所说,各部落立刻将兵力集结於塔兰,听从本汗的号令。”
“诺”
举然之声,震着大殿,年轻气盛的慕烈,还有几个不想与大魏修好的长老,决定要利用这个大魏所赐的大好良机,正好可以逼着大汗改变对大魏的态度。
当年,就在这个大殿,昆仑汗塔塔尔被独孤文德砍下了头颅,这个仇,北耳弥忍了这麽多年,终於是可以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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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锡安,发生这样的事,文德简直无法置信,看着跪在眼前的二人,朝宣和马膑,她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只能扶额沉思。
三条北耳弥人的性命,且非士兵仅为良民,是件大事,安康在旁,也是低头。
赵承也在,文德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将军,“太子,你说是北耳弥人先向我大魏挑衅?” 她眼神中的意思,是要赵承仔细听着。
“是” 朝宣将手臂上的伤口露出,“儿臣当时正在天陵四郡周围巡视,突有一箭射出,几个亲卫为了护卫儿臣,这才命丧,” 他说着,向旁边的马膑给了暗示,
“是马膑舍身,这才保了儿臣的性命,不然儿臣早死在了那无人之村。”
马膑点头,“太子所说,句句属实。” 他俯首在地,跟着说道。
大魏将士向来忠直,其心可鉴,马膑的说法令文德无法质疑朝宣,“先退下吧” 她沉声,让出事的两人先退了下去。
“安康,你先带朝宣和柳远回大凉,” 帐中剩下赵承和安康,文德想了想,抬头说了,“一回大凉,就让续卿把朝宣看着,不许他踏出东宫半步。”
文德的话中有话,显然朝宣所说她没全信,可由於摊上自家将士,几个亲卫还有北耳弥人全死了,死无对证,身为大魏皇帝,顾及与北耳弥的关系,此时反而不敢有所动作。
“你想做什麽,” 安康当即回道。
会将自己和其他人都送出锡安,唯独漏了尚未抵达的文礼,犹记当年文德与赵承发兵亲征,这一回,和文礼赵承三个人又掺在了一起,一股不祥之气充斥在安康的脑中,令她感到万分不安。
“该不会又要带兵出征?” 文德心里想什麽,安康早已猜透,肩伤,加上还没康愈双眼,此时的文德,哪里能够领兵。
“你不回宫,休想让本宫先回。” 斩钉截铁的语气,安康这句话,也是说给赵承,眼下的时刻,她是让这个大魏的镇北大将军,明白自己的立场。
若真要打仗,要去也是赵承,文德,绝不可身陷危险。
“这事情太大,朕要等天瑰的消息,是回不了大凉。” 不是没有打仗的可能,锡安是对北耳弥的重地,文德试图用理劝说着她,“你先回,不然到时还要顾及你,反而容易坏事。”
“是阿,长公主,” 赵承一路听着,对文德所说也是同意,
“北耳弥的骑兵要是真打过来,来势迅猛,长公主待在此,依臣所见,并不适当。”
“赵将军,本宫再说一次,” 安康起身,走到赵承的面前,“要本宫回宫可以,除非皇上也跟着,否则皇上在,本宫也在。”
锡安大帐中,独孤文德,独孤安康,还有赵承,他们三人代表着是大魏,他们脸上的愁容,足以说明事情有多麽难解,
“赵承,让朕和安康说说话。” 文德还是扶额,闭眼说道。
赵承应了声,拱手便退出帐外。
大魏尚武,北耳弥民风骁勇,烽火交战数十年,当时文德与天瑰两方决意和睦共处时,尤其天瑰,是努力压下了自家反对交好,主战的意见。
虽然怪离,文德还是相信天瑰不会藉此引战,可她自己也明白,两边战事恐要再起,且这把火,一发不可收拾。
安康想的和文德不同,她想着,是朝宣。从文德落马,到现在的情势发展,所有的事情未免莫名了些,过於巧合。
帐中,除了女子的轻声叹息,再没别的声音。
“安康,” 良久,文德还是先开口说话,打破寂静,“你是真想陪着朕,还是只是担心,不想朕领军出征?”
烽火一触即发,两军交战会有多麽危险,文德知安康心里是清楚的,“朕是皇帝,是独孤氏的子孙,除此之外,还是一个魏人,”
“有些事情,是不能躲在後头。”
她的心情,安康全然理解。自为太子,文德从来没有置身於任何一场战事之外,只是随着年岁渐长,此一时彼一时,身上又有着伤,安康不会冒险。
“那太子呢,你打算怎麽处置?” 没有当下应道文德,安康先向她问了朝宣。
“无论事情真相如何,都死无对证,朕是怕,北耳弥会要他杀人偿命,” 文德将心中所虑,坦承说与安康,
“为今之计,是让他先回大凉,圈住他,至於如何处置,等朕回宫再说。”
当下最重要的,是天瑰,是北耳弥,文德只想将朝宣赶紧送走,免得他在锡安又惹事端。
“本宫既然来了,没有你,绝不独身一人,回到大凉。”
心头上的乌云,笼罩着,挥散不去,安康下定决心,非跟文德待在一起不可,
“若是不放心,让文礼带着朝宣回宫便是。”
安康的坚持,她眼中的坚定,或许是因为年岁,也或许是因为不舍,文德不再坚持,
“也罢,宫里有续卿,有文礼,应是无碍。” 她颔首,是同意让安康留下,陪着自己。
明明是将自身置於险境,可安康听了,却还是露出她那令人心醉的,美人一笑。
的确,她是太了解文德了,就算大魏与北耳弥真打起来,只要自己身在此处,文德是绝不会抛下她,像上一回一般,领兵出了这锡安城。
凭大魏军力,还有赵承,只要不出锡安,北耳弥就算是倾全力攻来,也是绝伤不了文德。
第103章 大魏独孤氏
敬王独孤文礼,带着琉璃,终於来到锡安。遥想上一回两人来到此处,塔塔尔与胡胡儿几乎是火烧了这整座城,文礼一下马车,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皇姊,臣弟来迟,” 一见文德,文礼上前扶过她,“听柳远说,你的眼睛是见不清?”
这几日在大营中,文德忙着和赵承商量调度锡安的兵力部署,柳远依文德所托将细索之事告诉文礼,所以现下他仔细盯着文德的眼睛,认真问道。
“柳远医术高明,大体能见,已无大碍,” 文德感觉到他凝聚的视线,有弟弟这样担心自己,她稍微放松些,轻笑了下,“只是有时头晕,眼前发黑一片。” 她据实将所见说与文礼,不过还是笑着,似乎已不将眼疾当成一回事。
“朝宣的事,听说了吗?” 话锋一转,文德暗色,确认并无旁人後,低声问向文礼。
文礼点头,“姑母已将所有经过,说给了臣弟,” 他将文德拉近了些,覆在她的耳旁,“事有蹊跷,不知皇姊认为应该如何?”
文礼的眉,皱的比文德还紧,朝宣是他的亲生儿子,闹出这般折腾,还极有可能引发两方战火,他是无奈之下,又心急如焚,
“就因为这个逆子,皇姊这些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大魏与北耳弥,兵戎先见数十载,将士的死伤说多少就有多少,好不容易靠着天瑰,虽然朝中有异声,可文德还是尽量与之和平共处,至少於百姓间,是维持着友好与交流的关系。
文德与天瑰辛苦所付出,只一瞬间,毁於一旦。
“打仗,倒也没什麽,真要说起来我大魏也不怕打,” 文德叹气,仰头看着锡安的冷寒白天,“牵扯几条无辜的人命,北耳弥一定会要朕给个说法,”
“指不定,会要朕杀了朝宣,以命抵命。”
以北耳弥人的性子,文德对那方会有的质问,早有猜想。
“杀?” 文礼重复道,“朝宣是我大魏太子,岂是他们说杀就能杀的?” 他摇了摇头,总算是明白为何文德要让朝宣尽快回到大凉。
“是阿,你说的是......” 操烦多日,文德走着突然又感一阵晕眩,她扶着文礼的肩,缓过自己,
“即便要杀,也不能是现在。” 她睁了眼,灼灼看着文礼。
即便要杀,也不能是现在......文礼双唇微张,听出了文德的话中之意。连番忤逆,举止乖张,如今又引出了这麽大的乱子,表面上是不动声色,可文德心中显然是有了决断,
大魏的将来,太子独孤朝宣,是断不能留。
只是,为了国格,我朝之尊严,太子的地位何其尊贵,文德绝不能让朝臣百姓认为,自己是因为受制北耳弥的吆喝胁迫,这才杀了他。
“这一路上,还有回宫後,你和续卿一定要把朝宣看好了,” 文德沉着,推算着日後,“他是连半步,都不可踏出东宫。”
圣旨既出,文礼拱手领命,“臣弟谨遵皇姊之命,定会和皇后一同看好太子,等皇姊回宫後,再行处置。”
“这一仗若是真免不了,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同胞姊弟二人,说着话,心里一点也没隔着,“大魏三百多年来,靠着就是比别人硬的拳头,沙场上要打得赢,这话也才说得大声。”
文礼浅浅一笑,用着他一如往常玩笑似的口吻,向着文德说道。
“有理,朕也是这样想,” 文德放开了文礼的肩,看来是好些了,“有敌在,朝中众臣才能团结一心,为君为将者,每当遥望北方,也才能时刻提醒自身,不可有丝毫松懈。”
自始皇独孤解元,至文德已是第二十四世皇帝,大魏独孤氏,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就从来没有动过妥协的念头,
“大魏江山,永世传承,断然不可毁在一个处事荒唐,将人命视为夺权之物的太子手上。”
这是头一回,文德将话说得这样重,对於朝宣,她看着文礼的眼神,没有过去的无奈和慈悲,有的只是身为皇帝,不能再向後退让的果断坚决。
“臣弟有愧,皇姊无须顾及臣弟和灵宛,” 文礼收了玩笑神情,正色而道,“独孤氏的子孙,绝不负我大魏人民,况且,皇姊也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了......”
自身血脉,出此顽劣不堪,难以教化之辈,他低着头,自觉难见死去的先祖和将士,言下之意是希望文德秉公,等过了这个当口後,该杀则杀,切勿再相信朝宣是会回头改过。
“恩” 文德点头,也是沉重的心情。有时,就是因为不是她亲生的孩子,总念及事有转圜,加上文礼的情分,才会这样一回又一回,给着机会。
“歇息後,大约後日,你就带上朝宣先回去大凉。” 迎风飘扬魏字军旗下,文德和文礼的长发同样迎着风,寒冬凛冽的锡安城墙上,两人说话口中都冒着白烟。
“皇姊,一定要保重自身,” 文礼握住文德的右肩,还有盯着她的双眼,“纵然一战,可北耳弥也非好惹,千万不要勉强。”
将手用力一握,文礼重重地看着自己的姊姊。从小到大,对於文德,文礼没有怀疑过她的话,也没有质疑过她的能力,可此时,大魏敬王独孤文礼,心中隐约浮出的复杂思绪,却是难以坦然道出,
他是担心文德的安危。
“放心,朕和安康说好了,明年的桃花,还要和她一同赏着。” 不似文礼沉重,文德还是笑笑,轻声说道,
“宫里,就交给你和续卿。”
文礼听着,应声诺下,“臣弟会在大凉,等着皇姊和姑母。”
独孤文礼,一身热血,文德和他,两人就是独孤氏的基业,本就只能有一人身在战场,他噙着泪,怕触霉头,强忍着不在文德面前哭了出来。
“几岁的人了,还这样爱哭,” 文德看他眼眶盈泪,一脸哭样,忍不住笑道,“朕答应你,绝不会逞强,勉强自己。”
“走吧” 文德说完,挥了挥衣袖,替文礼拭去脸上还是不争气留下的两行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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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营帐,与文德的暂居之所有一段距离,加上出了事,赵承让重兵把守着,所有人等除非是得了皇上的准许,否则皆是不准入内。
“太子,长公主来了。” 外头守着的士兵,前来通传。
许久未有人来了,不想来的竟是姑祖母,朝宣连忙起身,到帐口相迎,“朝宣见过姑祖母,向姑祖母问安。”
安康快步走进,看了太子一眼,“起来吧”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姑祖母今日,为何突然来见侄孙儿?” 见安康一脸有事,朝宣赶紧理了自己的心神,替她安了位子,躬身相问。
“你说呢?” 安康没有坐下,还是站着,她走到桌案前,和文德同样随意翻了翻朝宣置於桌上的兵书和信纸。
“姑皇父的身子,出什麽了吗” 被安康这样一问,朝宣弄不清她的意思,打探了道。
“没什麽,文德很好。” 安康抬眉,对着朝宣喊了文德的名字,“朝宣,你是本宫自小看着,如今也还不能算是真正长大成人,”
“念及你还年幼,又是我独孤氏的血脉,加上还有你母亲的这份情,本宫还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不说暗话,安康走到朝宣跟前,对着太子直接地说。
姑祖母的话......朝宣不语,连头都没抬,他思忖着,怕在目光炯炯,足够洞察一切的大魏长公主眼前,露出马脚。
“本宫知道,你已知晓本宫和皇上的私情,” 对於自己和文德,安康本就没打算隐瞒,“近来发生的事,本宫和你直言,”
太子默不作声,安康冷冷视着,语气严厉,“不论真是意外,还是人祸,文德要是再出了什麽,本宫不会轻饶过你,”
“回大凉後,望你能够彻底想清楚,自己配不配做这个大魏太子。”
要不是看在灵宛的面上,安康为了文德,为了先皇禾昌托付的大魏江山,依她过往行事的手段,不想打草惊蛇,宁可先斩後奏,先杀了朝宣後,再向文德说这件事。
可终究还是心软......朝宣小时也是在自己的身旁转悠着,安康没少操过他的心,当文德和文礼忙着时,是她将朝宣带在身边度过不少日子。
朝宣不是一个天性为恶的孩子,可为何会变成这样,安康不解,可也懒得多费心力去想,安康心中的一把秤,大魏和文德,远胜朝宣太多。
“虽不明姑祖母所言,可侄孙儿定会深切自省,无法在沙场上立功建业,可侄孙儿会在大凉为姑皇父和大魏祈福安祷,祈求大魏国运昌隆,姑皇父万寿永疆。”
朝宣额首撑地,跪在地上,一点都不敢抬头。
听着太子言不由衷的祈祥之语,安康神情漠然,“知道就好” 她说完,也没想再理会太子,转身就出了他的大帐。
来这一趟,也算是对得起灵宛......
走远了後,安康闭目,对着大凉的方向,深叹了口气。剩下的,就是朝宣自己的造化......想到文德的眼睛,还有与北耳弥的战事,安康没再耽搁,揉了揉眉心,往文德的屋内走去。
第104章
有了天瑰的许诺,左贤王慕烈登高一呼,自各方部落而来,大军集结於塔兰城下,规模之大,众志成城,团结一致,远非当年塔塔尔出兵锡安所能比拟。
三条人命,惨死於大魏太子的刀下,也如慕烈所料,死无对证,独孤文德哪里会认下这笔帐,双方演变为各说各话,她是大魏皇帝,为了自身独孤氏的利益,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指责北耳弥的不是。
站在城墙上,想起多年前独孤文德率兵攻进塔兰的情景,奇耻大辱,慕烈咬牙,发誓要报先汗塔塔尔的头颅,被大魏夺去的一剑之仇。
王城中,天瑰听着外头近三十万大军,响声震天,她拿着信函,闭目不语。
这段期间,来往於她和文德之间的信件,不下数十封。每一封,从文德无奈的笔锋,都告诉天瑰,此事是独孤朝宣所引起,可身为大魏皇帝,她不能受制於北耳弥,更不用提要她为了给个说法,而杀了独孤朝宣。
这个立场,天瑰可以理解, 因为自己也是一样的。
从慕烈,和许多人的眼中,她知道,塔塔尔的死虽然过去,可仇恨却无法被遗忘。
放不下的血海深仇,这一仗打下去,大魏的赢面和胜算,都还是远胜北耳弥,可即使如此,慕烈和众长老,仍是坚持要战,与独孤文德拚个鱼死网破,争个你死我活。
独孤文德与赵承,都是盛年,大魏国力昌盛,这一仗对北耳弥来说,并不好打。赢了,也是惨胜,输了,不但这个大汗做不了,连北耳弥的偌大国境,或许都要将部分割与大魏,以为和谈。
相较其兄塔塔尔,天瑰善於智取,与其硬碰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天瑰不懂,为何不等到独孤朝宣,这个不成材的太子即位後,再与之绝战。
或许,这就是北耳弥人的习性吧.....天瑰转念一想,也是笑了,.这就是自己的人民,咽不下任何一口恶气,受了委屈,就是要见对方摇尾求和,才会罢休。
“大汗,左贤王求见。”
“让他进来”
慕烈,束着长发英气风发,他迈着大步走进,脸上的轮廓极深,斜阳照过他的鼻梁,在脸颊上留映下一块三角的黑影。
“大汗,各部落的兵马已集结完毕,只要大汗一声令下,十日後便可渡过新罗河,在与锡安相距三百里处扎营,摆开阵势。”
拟好了用兵方略,慕烈说罢,将怀中亲笔所写的文信取出,递给天瑰。
天瑰看着,心里一惊,“偷袭?” 她问着左贤王,是要他对这个计策,好好说明一番。
慕烈还是定睛,拱起手,“大汗也知,我北耳弥的兵力和军容,与大魏是有差距,”
这些年,慕烈投注相当多的心力,在过去与大魏交锋接连战败的骑兵部队,对北耳弥所有的实力,他侃侃而谈,
“此仗我北耳弥要打赢,必须将时程拉长,打他个一年半载,拖长战线,”
“到时,打不下去的,绝对是後方还有多少百姓要张口生活,急需稳定情势的大魏朝廷。”
慕烈是有备而来,天瑰认真听着,目前为止对他所言,是表同意,“你说的,本汗都懂,可偷袭......?” 天瑰要听的,慕烈还没说,她追问道。
光明正大的打仗,从来不是北耳弥的作风,慕烈顿了顿,“大汗一定记得,邠城一役,在老昆仑汗的带领下,北耳弥大胜,靠的就是奇谋,”
“兵书有云,兵不厌诈,只要能赢,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点独孤文德想必也是一样的。”
左贤王搬出当年在邠城,天瑰的父亲不但大胜,还一举杀了北耳弥的心腹大患,独孤禾盛。
天瑰听着,沉思不语,以事论事,站在打仗的理子上,对於慕烈所说,她是想不出该如何,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反驳。
犹记自己,也如此曾和汗兄及胡胡儿说过。
“偷袭,本就是可行之策,” 她沉着,还在思酌,“可本汗觉得,你言中之意,是要不择手段,夺得与大魏这一仗的胜利。”
“你要像父汗当年,使出那般卑劣的手段,本汗不同意。” 天瑰一语笃然,定住慕烈的双眼。
“大汗!” 慕烈不服气,大声喊道,“为了求胜,使出什麽样的方法,这些又有什麽好计较的呢?”
“总之,本汗不许你做出什麽,有毁我北耳弥名声之事。” 知道慕烈不会懂,天瑰也不想多说,只是将命令再次重申。
胜败已是残忍,再加上这种梁子,一但结下,就再也解不了了。
天瑰的话,逐渐消散於房内,慕烈低着头,没有应声。
“你听见本汗的话了,左贤王,” 再次说道,天瑰起身,扶起他,“我北耳弥多少英勇将士,本汗相信,不须使出这样的手段,你也能打仗。”
听见天瑰这样说,慕烈这才抬头,“诺” 他硬是挤出了一个字,颇不甘愿地回道她。
虽不情愿还是承诺,天瑰没再强迫他,凝神端注了一会儿,“这三十万大军,由你领军。”
大致而言,慕烈是个自己可以信任的人,平静如水,她对着慕烈,将此次的大权交到他的手上。
“诺” 这一回,慕烈应的大声,甩过长发,左贤王拱手,接下这份重责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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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这几日的书信往来看来,与北耳弥之间是凶多吉少,想必等过了这严雪寒冬,双方就要开战。文礼带着朝宣和柳远,以及赵承所派重兵,他在马车旁,看向文德和安康。
“皇后有话,托臣弟带来,” 从一来就没闲着,文礼差点忘了续卿的交代,临走前,他猛然想起,虽然安康也在,可还是对着文德说道。
“什麽话?” 听见续卿有话要给自己,文德不禁好奇,是抬了眉。可向文礼出言相问,说这句话的,是安康。
“她说,” 看姑母对皇后的话这般积极,文礼心中又起了过去的玩心,他笑笑,故意顿了顿。
“赶紧说” 文德感受到安康越来越紧的目光,笑着催促道。
“知道了,皇后说了,” 姑母看自己的眼神,和看皇姊是完全不同,文礼收了笑容,不敢再调皮,
“宫里,她会看照好,让您在锡安不必挂心。”
平淡的话语,一点冗言也无的用词,柔情自在其中,文德微笑,确实就是续卿。
“不过皇后特地让臣弟要同你说,绝不可再伤及自身,一切以您的平安为重。” 加完这句,文礼一脚踏上了马车,脸上,敬王的笑容还是那样潇洒,
“臣弟先回,希望早日在大凉,见到皇姊和姑母。” 锡安的天空,战云密布,文礼的话中夹杂男子的叹息,上了马车,他自小窗望向两人,最後看了一眼。
“走吧” 对着马夫,文德拍了马车的前缘,下令道。
车轮缓动,文礼舍不得地自小窗探出头来,他没说话,只是望着,走远了後,才又将头伸回了马车。
“皇后,真是贤德,” 地上印着车轮的印痕,安康和文德看着同样的方向,喃喃了道, “果真是大魏国母,换作本宫,说不定还做不到这样体贴,这样心细。”
她说话的语气,文德是有眼疾,可耳朵没聋,自是听得出,她也是沉默,没有接上安康这句似乎透着不明妒意的清言淡语,往回走着。
“怎麽,不说话?” 安康跟在文德身旁,一边走着,她的语气是还在意皇后。
皇后的话题,文德还是不接,
“等等要和赵承巡营,这个北耳弥新的左贤王,慕烈,不是个简单人物,朕和赵承要好好商讨,免得像上一回,吃了大亏。” 她答非所问,看着安康说道。
安康见文德这样反应,轻笑了下,“知道了,” 她说,“记得喝药,别说得太晚,还要顾及眼睛。”
“恩” 文德牵过她,“先送你回房。”
终於是饶过自己,锡安一时之间走了不少人,耳边清净许多,文德紧握住安康的手,温暖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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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没完结,可写到这里,心里突然有些感触,是每一个读者的支持与关注,才写到了现在,真的谢谢每一个人 (鞠躬)
第105章 身後的女人
为皇帝者,运筹帷幄,大魏的朝廷,大魏的兵力,即使双眼还是力有未逮,文德还是在最初时便知,朝宣此回惹出的祸事,绝不是那般轻易可以压下。
诡谲之气,瞬息万变,她深谋远虑,对着大凉,锡安的传令快马加鞭,所以人在宫里的续卿,早於文礼回宫十多日,就收到了文德的谕令。
与北耳弥闹得僵,丞相姜玗祥,一早就被叫到了正殿,和皇后商议着。
文德不在宫中,为免闲言闲语,避开了皇后殿,这段期间续卿都是在文德习惯的正殿,接见朝臣,与臣子们议事。
“将大魏所有的兵力,集中至大凉?”
姜玗祥是文臣,即便是早些年在战场上有过历练,可对於自北边传来的烟硝味,他只听皇后说个大概,还是不够觉察,困惑问道。
皇后的少言,姜玗祥多少知晓,可自从皇上离宫,他为了朝政,而与续卿互有来往後,是更有体会。
同是令人惊艳的美,可皇后和安康,一人如水一人如火,性子截然不同。
尹续卿,她的目光,很冷,很冰,没有多馀的停留,除非是说到皇上,她才会抬眉,多说几句。
“是” 续卿只点了头,轻声应他。
照着文德信里的交代,锡安发生什麽,事关独孤氏的声誉,还有大魏名声,在她回宫之前,不须对外臣多说。
“扣除锡安赵承所率,我大魏应还有近六万的兵马,”
说的是调兵,可续卿用得语调还是直叙,以上对下,她似乎并没有要与姜玗祥讨论商量的意思,
“将之全部集结於大凉,就如之前,以张钦为主帅,上官荻为副将,静候皇上的号令。”
续卿说完,终於是定睛看了姜玗祥,等着他的回话。
丞相姜玗祥,他行事谨慎,在皇后的目光前,专注於皇上并不寻常的调度令,沉静思考。
如此看来,与北耳弥是不免一战......
皇上连宫都没回,代表北边的事务是多麽棘手,此时此刻在大凉,皇后说的,就等同是皇上说的,
“臣谨遵皇上圣命。” 他双膝跪着,拱手而道,对这道来自文德的命令,没有异议。
“丞相先拟过谕令,本宫看过後,再让人传去九屹。” 续卿起身,说完了正事,她也不在正殿多待,直接就要走过姜玗祥的面前。
“诺”
正当壮年,姜玗祥的回声中气十足,他,代表着大魏百官,丞相的赤诚忠心,在正殿中飘扬回荡。
皇后的脚步,只稍微停了一下,“恩” 她威严应道,然後快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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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文礼的车銮,载着太子和柳远,他一刻也没敢停歇,硬是赶在时程之前,回到大凉。
望穿多少日子,引颈期盼,续卿一早就在城墙上等着,只希望能够从他口中,听见有关文德的消息。
“敬王,文德的身子如何?” 一见文礼,还有柳远,续卿心急问道,连朝宣还在一旁都没注意。
文礼机灵,对她还有柳远,稍微使了眼色,
“启禀皇后,皇姊醒过,已然康愈,有关此趟锡安之行,等回宫臣拟过奏章,再和皇后禀报。”
他侃侃而谈,是不想在朝宣面前,提及文德的眼睛。
续卿就算不听,也明白文礼的意思......她皱眉,“本宫明白了。” 跟在文礼後头,续卿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敬王脸上,还是如往常般,随意的神情,可他的话中之意,续卿怎会听不出。
他的马车上,没有长公主......锡安是兵营,如果文德真的什麽事都没有,独孤安康没意外,应该也就跟着文礼回来了。
和朝宣,续卿是连一点眼神交会都没有,文礼似乎也有默契,一回了宫,就一个人大眼睁睁地,一手将太子拘在了东宫,由敬王府的亲兵看守,不许任何人进出,形同软禁。
“敬王,” 等他安置好了朝宣,续卿即刻上前,与他并肩走着,“文德究竟如何,请您直言,不要瞒着本宫。”
大凉的风,不带沙尘,宫道之上,一眼望去四下无人,“皇姊的双眼,依臣看,怕是看不清。” 文礼沉重地看着续卿,暗声道。
什麽话也说不出来,续卿停了脚步,“看不清?” 眼睛,文德在信上只字未提,长公主也未多加着墨,她皱眉,声调之中满是忧心。
“什麽叫做看不清,请敬王和本宫说清楚。” 续卿等不到文礼的应答,她转过身,这就要去太医院见柳远。
文礼无奈,挡在她的身前,“皇后留步,我说就是了。”
他叹了口气,将与文德相处时,文德常有的一阵头晕,和眼前发黑,甚至需要扶着自己的情景,没有一丝隐瞒,说给了续卿。
还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续卿握紧了手心,“都这样了,还不回宫?” 她的眉间皱着,几乎是在质问文礼,
“还要用兵?”
想到前几日文德送来的军报,还要调度兵马,是要准备对北耳弥的战事,续卿紧闭着双唇,对文德的决定无法理解。
“你们,” 她看着文礼,“和长公主,就没一个人劝住她,把她先劝回来?”
先前,只是收到文德亲征的军报,皇后便晕过,这一回,文礼听着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急切,也跟着紧张起来,深怕皇后一时气急,又缓不过来,会出什麽乱子。
如今宫里没人,皇后是再不能倒下了。
“皇后,您先别急,” 文礼为了安抚她,还是笑着,“皇姊的眼睛,只是稍有不清,” 他特别强调了“稍”这个字,
“柳远的药,她都按时喝着,等瘀血清了也就无碍。” 笃定地说着,文礼的双眼坚定,让续卿对他说的话,无法怀疑。
他没说的,在他看来这场战事最令人挂心的,是文德的肩伤。
会落马,说白了也是因为如此,换成从前,无论是多麽惊惧难驯的马匹,文德根本就不可能会从马上落下。
“敬王,本宫可以相信你的话吗?” 续卿沉了沉,问道文礼。
一心挂念着文德,皇后的双眉还是锁着,见她如此担忧,文礼着实不想她因为过於忧思,伤了心神,反而又添文德的烦扰,
“皇后,皇姊身後现在就只有您,不管她的身子如何,或者与北耳弥的战事如何,您都要替她看住这宫里,守住大凉。”
“臣,独孤文礼,定会全力襄助,与您一同,使皇姊无後顾之忧。”
看似闲散,平日凡事都不上心的文礼,紧要关头时,他的话,却是如雷贯耳,震着续卿的心。
文德不在,续卿心里空落落的,她没去过锡安,锡安的厉雪天寒,风沙尘土,只在文字中或听文德说起过。
太子所为,过分至极,北耳弥又是血性部族,绝对不会善罢干休。往北方看过去,这个冬天,是要独守在这大凉了......文礼的话,是有理,续卿苦笑了下,
“谢过敬王,本宫也会在这,等她回来。”
皇后私下,都是与皇姊你我相称,文礼听在耳里,心头一紧。
这场仗,能免则免,若实在不能免,还是早日了结吧......对着皇后,他脸上笑着,可缠绕於心里的不安,不知为何,是比丢入湖中的大石,还要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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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朝宣的信
三条无辜的人命,使北耳弥近三十万的大军集结,开拔至锡安城外五百里处。为此,天瑰连来了十多道信函,是要文德杀了朝宣,给北耳弥一个交代。
如此要求,历经三百多年风雨,屹立不摇,也从未怯战的大魏独孤氏,靠的就是强盛的兵力和勇猛的沙场壮士,怎麽可能妥协。
天瑰的信,文德只回了初时的些许,当慕烈所率的大军开拔後,她便一封也没回,而是直接命赵承扬起了锡安一片的大魏军旗,敲响对北耳弥的战鼓。
“皇上,”
锡安的城墙上,赵承已是一身戎装,战前他整了容,将下巴的胡子全都理去,“请皇上一定待在锡安,为我大魏之千金万重,无论发生什麽,都不要再次披挂亲征,身陷险地。”
“大魏不能没有您。”
发兵在即,大魏的镇北大将军,沉着一双大圆眼睛,看着自己尊敬的皇上。此时他心里念的不是尊卑,也不是自己出生没多久的孩儿,
是与文德曾经一同长大,一同赴往沙场的同舟患难之情。
“朕答应,非不得已,在你回来前,绝不离开这锡安城。” 文德并没有换上戎装,她还是一身朝服,回道赵承。
“这个慕烈......有着胡胡儿的细心,塔塔尔的狠劲,” 她仰头重重地吸了一口,锡安满是沙尘沉着的空气,
“赵承,千万要小心,不可大意。”
朝宣惹出的,如果真如文德自身的猜想,确实是无可原谅,人神共愤。可要在一时间,团结所有部落长老,还要说服,压着天瑰出兵,除非是打铁趁热,抓着这一条贯的破竹之势而下,是无法轻易做到。
“皇上放心,臣定会竭尽全力,保卫大魏,保卫皇上。”
一席话,气势万钧,文德笑了,“大将军,朕相信你。” 在飘扬的大旗下,她点了头,将虎符交到了赵承的手上。
互相望着彼此,转眼间,是知己,是同袍,也是君臣,多少往事回过心头。
“臣走了,” 赵承先踏出了步伐,就要走下城墙。
“慕烈或许会使出什麽卑劣手段,大将军千万不要大意。”文德回过身,最後,还是一语叮嘱。
“是” 赵承大气一喊。他拱手行礼,肩甲披着,在文德的注视下,一跃而上自己的轻骑。
带着身後的十万兵马,这一仗,一如以往大魏与北耳弥对垒的情势,是以寡击众,赵承将大将军的剑举向天空,
“是我大魏将士,都与本将军一同,誓死护卫皇上,卫我大魏—”
立於众将之前,赵承身边宛若有着干云之气,死亡也无所畏惧,他马镫一踢,往前疾驰。
从未这样旁观,看着自己的兵马,奔赴战场。文德在城墙上,亲自击鼓,为大魏十万雄兵,振着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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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被囚禁於东宫,受着自己父亲所命,敬王府的亲兵看管,独孤朝宣淀着气,他想方设法,找着过去与自己熟识的卫士,替自己寻来了马膑。
“你替孤前去打探,孤想见皇后一面。” 朝宣低声,他拉过马膑,向他说着这几日来,自己心中筹画已久的想法。
知自己是太子心腹,与他一起经历过腥风血雨,马膑认真听着,甘心为他卖命。“末将听令。” 等朝宣说完,他还是对太子单膝下跪,忠心说道。
月黑之夜,趁着寒冬宫里各处所鲜少有宫人於夜里往来,皇上又不在,护卫的数量较平时少了些,朝宣让马膑替他安排,灌醉了门外的守卫,趁机混出东宫。
明白自己没有多馀时间,朝宣毫不犹豫地就来到皇后殿,算准了霜月交班的时刻,他翻过墙,蹑脚轻声,潜进皇后的房中。
哪里想的到朝宣竟会逃出东宫,特意来见自己,亥时已至,续卿正要就寝,对於将要发生之事,完全没有预想。
她熄了烛火,只留一盏,在上床前,整理桌案上的文案。
“母后” 凝神盯了许久,朝宣出声唤道。
续卿大惊,望向声音传来之处,只见朝宣光着脚,站在门边。
鞋都没穿,是偷偷溜出来的.....续卿收了惊心,她镇定看着太子,“太子,皇上下令,你应该待在东宫,没有她的允准,不许外出。”
冷静而道,她正色看着朝宣,“且你深夜来到本宫殿中,未经通传,也是踰矩。”
不知朝宣此来究竟要做什麽,续卿起身,与他拉开了些距离,走到窗边,“若是有什麽要说,就直说,说完便回。”
朝宣大眼睁着,皇后没掩饰的防范之意,他全都看在眼里,“母后,儿臣深夜来此,只想问您几句,”
虽是稚气未脱,可朝宣的声音哑着,他吞了口气,看来是埋了许久,沉重一问,
“在您与姑祖母间,儿臣是向着您,又为何您对儿臣会是这样漠然?”
自觉没有做错什麽,且姑皇父和姑祖母,有为人常,朝宣理直气壮,问着续卿。
“太子,你扪心自问,” 自长公主议婚後,文德疑心朝宣对自己的意思,续卿就未曾再直呼他的名子,“你是真心向着本宫,还是为了自己与文德的矛盾,这才向着本宫?”
“儿臣是为了母后您,这才和姑皇父有了矛盾!” 朝宣振拳,愤愤说着,
“儿臣就是看不过,为何姑皇父和姑祖母明明是做的不对,为天下臣民所不容,可无论是丞相,大将军,抑或众臣,还是母后您,都还是帮着姑皇父,为她效忠?”
和方才不同,续卿听着,不再轻易答话,真的等到朝宣宣泄过後,她才稍微松了紧皱的双眉,
“文德究竟做错了什麽,你何至於如此,” 皇后沉声,一句一句回道虽然不是自己亲生,却也曾对他有过疼爱的太子,
“即便文德与长公主有着牵扯,可这又关乎什麽,她是皇帝,长公主也是大魏之首,对她们二人,本宫都没有异见,”
“身为太子,独孤氏之後,你之所以如此偏执,不就是因为与文德的不顺?”
“文德不信任你,不愿意将大权交之於你,不愿服气,这才执着於她与长公主之事。”
夜色已身,四周静默无声,续卿的声声字字,都是发自内心的直述之言,独孤朝宣是大魏太子,他身上的责任是与旁人不同,谁不想众志一心,事情演变至此,除非是大魏的敌人,否则没有一个人愿意见到。
“所以,” 朝宣没有听过皇后一次说过这麽多的话,就为了姑皇父,她才向自己不厌其烦地说着,
“母后是不会为了儿臣,为了解儿臣此回的劫难,而去劝姑皇父一声?” 他抬眉,认真问了一句。
“本宫,此生都是皇上的人。”
见太子似是听不明白,续卿叹了口气,再无二话,将那日在祠堂外与他说过的,再说一回。
“太子,迷途知返,由未晚矣。”
朝宣闻言,睁大了眼。母后她......迷途知返,竟是和姑祖母同样,和自己说了相同的一句话。
“儿臣知道了。” 他低下头,也是沉着,转身便闪过即将进房的霜月,一个使力轻弹,翻过了墙,隐没在宫道上的无人夜色之中。
“皇后,方才房里有人吗?” 似乎是听见续卿与人说话的声音,霜月进房,不经意地问。
续卿定睛,轻摆了头,也没回她,“熄上烛火,本宫乏了。”
没有将朝宣出逃说出,是留给他最後的一次机会,不是亲生,这是自己身为她的母后,所能够给的,仅剩的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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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准侍卫值夜的时辰,回到东宫,在幽暗的房内,他没有点上一根蜡烛,独自坐在案前,按额沉思。
良久,他提笔,可手臂举着,笔尖悬於信纸之上,落不下来。受到幽禁的太子,是在磨着自己的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朝宣终於落笔,在信上写上了字。书毕之後,召来马膑。
“你无论如何,不管用什麽方法,花费多久时间,都要将此信送到慕烈手上。”
“北耳弥的左贤王?” 慕烈是什麽身分,所有的大魏将士都清楚,马膑迟疑,没有立即接过这封信函,先是问道。
“是” 朝宣据实已达,“只要你送达这封信,孤便能登上大魏皇位,”
“到时,孤给予你的,将远比当初承诺的更多。”
太子的声调,暗沉无色的话语,信里的内容虽无明道,但马膑猜到,应是对大魏此仗不利。黑暗之中的四只眼睛,相互闪烁,
“末将谨遵太子之命,定会将此信,送到慕烈手上。”
明白自己与太子,两人是站在同一艘船上,既然一脚已踏进了这片混沌深沼,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把心一横,马膑接过了信,将之放入怀中。
朝宣并无参与文德和赵承,与北耳弥战事的商议,信里对此仗,他没说什麽。唯一他很有信心,能够影响战局的,他想告诉慕烈的,
是针对此时皆在锡安,皆对大魏而言举足轻重,皇帝与长公主两人之间,难以割舍的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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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对续卿是越来越喜欢,可三个人之间,是无法给她一个好结局,只好在最後,为皇后补写几篇简单的番外。
因为是车文,且怕会影响到故事和阅读的承接,无法在现在直接发,所以一样还是会先分享在专栏^^
第107章
终年云雾缭绕的马邑山,它的山脚下,除了几处茂林,便是一望无际的黄土与沙尘。在这里,北耳弥和大魏数十年来,你来我往,有过交锋多个来回。
赵承和慕烈,互相遥望,僵持对峙,两边都没有动作,他们二人所想的相同,似乎是要静待着寒冬过去,避免自方兵马在冰天动雪之中,徒增损失。
这场仗,大魏虽是国势强盛的一方,且近年几回的交手中,是压着北耳弥打,可如慕烈所言,的确是较为禁不起拖长战事。
乍看之下,新罗河一役,柴又大败,北耳弥的骑兵部队几乎全灭,即便经过这些年的养精蓄锐,仍是无法与训练有素的大魏兵力相抗衡。
加之塔兰一仗,独孤文德挟带雷霆之势,如秋风扫落叶般,直取王宫,砍下昆仑汗塔塔尔的头颅,在士气上,大魏也是远胜於之。
自从少了从大魏夺来,相较是富庶的天陵四郡,北耳弥的经济是不如大魏来的活络,但於沙场上,这却是反而是得利之处,
代表北耳弥退无可退,再无可取,是能够消耗得起,以拖待变。
更何况,还有兵力上的优势,北耳弥此役聚集了各方部落,是赢过大魏甚多。
所以一进初春,抓准赵承想速战速决的心思,慕烈打起了消耗战,他将三十万的大军分布在马邑山的四周,且将踪迹隐藏的极好,不让赵承轻易得知自己所在的位置。
碍於慕烈手上的兵马,是三倍於己方,赵承非有必胜的把握,不敢倾全力一次出击。一筹莫展之际,他将眼下所遭遇的困局,一五一十写在军报,送到人在锡安的文德手上。
“怎麽,是不好?”
锡安城中,安康见文德案上放着赵承送来的消息,眉间沉着,替她端上煎好的药,轻声问道。
“这个慕烈......不是省油的灯,” 文德接过药碗,吹了几口没有立刻喝下,“他知道这场仗要是真这样拖下去,打不起的,是我大魏。”
瘀血似是全消,她的双眼已与平时无异,唯一令安康还在意的,是文德有时仍会没来由的一阵头晕,而後眼前发黑。
当初文礼回大凉时,安康是想留着柳远,可文德坚持,要文礼带着柳远回宫,“锡安危险,以柳远的医术,可以救治多少大魏臣民,不该只为了朕一个人,留在这里。”
记得当时,她是这样说的。
当着自己的面,文德话是这样说,可安康清楚,她是为了皇后。
皇后的身子虚,尚未好全,禁不起劳累折腾,文德是担心柳远不在,皇后因为整日操劳政事,这一不小心,又晕过了。
文德心里,还是很心疼她,事事替她着想。
“一会儿再说,先喝药。” 站在文德的身旁,抚着她耳边几丝细柔,安康见她还是搁着手上的碗,温柔命令道。
“恩” 文德眼睛还是盯着眼前的军报,应了声。
兵力差距悬殊,果然还是最根本的问题......她思酌着,将汤药一口一口慢慢喝下。
如何用兵,安康从来不过问,现下她关心的只有文德的眼睛,是一直等到她喝完了,安康才稍微松开自己的眼神,将空碗取过。
“朕打算将大凉所剩的六万府兵,除了宫里的禁军,全都让张钦领至锡安。” 安康不愿打扰,正欲踏出房门,文德便先沉眼说道。
“全都压至锡安?” 立刻停下脚步,安康转过身,疑惑着问。
文德终於抬眉,“恩” 还是皱眉,突然搂过安康,对着她的耳鬓吻下。
在说着正事,却有这般举动,安康知道她是因为要下重大决断,不知这样是对,还是不对,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慕烈这般的拖延战法,两方兵力悬殊太大,若无後援,朕担心赵承会撑不住......” 她没有停下,继续在安康的耳旁,喃喃说着。
战场上的调动和布局,安康并不置喙,只是一意回应,安抚眼前的至爱,
“赵承勇武,哪里这样容易撑不住,” 回吻文德的脖颈,安康在她怀中,眉眼轻笑。
“若是真不放心,全调了来也没什麽,” 霎时间,安康停了下来,指尖顶着文德的肩,正色而道,
“只一条,你是不许出这锡安城。”
将所剩的兵马召至锡安,是为了作为赵承的助力,安康心里有了不祥之感,文德恐怕为了将此仗尽快终结,是想亲自率军,领兵後压。
“非不得已,朕不会亲自率军出征。” 见安康如此认真看着自己,文德握过她抵肩的手,重申道。
“非不得已,” 安康眨了眨眼,没有被这样的说法打发,
“文德,本宫是说不许。”
她抬手,轻力捏住文德的下巴,“不许” 微瞪着文德,安康照着方才的话,告诫着道。
然後,覆上她的唇。
“知道了” 自小,这样的安康,文德就是无法违逆,她柔眼一挑,暗声回道。
像是她的马房中,一只被驯服的骏匹,在她锺情的眼神下,仰起头,受着风华万千的天姿佳人,带了喘息的炙热和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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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马邑山的山道,初雪融冰流过大魏与北耳弥,两军交战之间。慕烈的父亲,过去曾跟随在胡胡儿的帐下,命丧於那场与赵顾的一场惊天血战。
当年,独孤文德亲率五千兵马,埋伏於马邑山上,伏击而出。
不只如此,她还鼎力坚守,扛住昆仑汗的连番攻击,塔塔尔久攻不下,北耳弥这才会功亏一篑,战败收兵。
差一点,就可以抓住大魏皇帝......饮恨回想,慕烈站在满是薄冰的河道前,拿着随手折下的树枝,在地上轻点,将心里正在琢磨的对魏战略,一笔一笔地画出。
依天瑰大汗的意思,是要自己光明正大,打赢这场仗......赵承的智谋,虽然不如独孤文德,可他毕竟是大将军,是何等勇猛的战神,即便是与魁梧善战,已逝的昆仑汗塔塔尔一对一,塔塔尔也不见得站的到一丝上风。
对面站的,是这样的对手,慕烈沉思,将手上的树枝,掷向河中。
一阵风,吹回了枯枝,落在他的脚旁。
不发一言,慕烈一脚,将之踩断成两截。
“左贤王,” 一阵马蹄,慕烈的贴身心腹像是有事相禀,急忙前来,
“属下按您的吩咐,将大军散成各旅,布於四处,分头击之,” 他下了马,单膝跪下,“据探子报,赵承似乎和先前不同,不再回应,而是固於自身大营,坚守不出。”
已是三月天了......像是没听见一般,慕烈望向着天,沉默良久。
古有言道,黔驴技穷,在猛虎之前,一式招数是不能一直耍着,“将所有兵马,重新集结,”
抚着自己的黑胡,慕烈一边思索,开口说道,“然後派出一支五万精锐,佯动而出,绕至我军後方,”
他直直盯着脚边的大石,宛若正在发楞一般,“要让大魏摸不清我方战略,究竟为何。”
慕烈的目的,只是要拖着时间,“等到六七月,大魏後方急了,一定会退回锡安,”
“到时,趁着赵承向後撤退......”
掐准独孤文德为了自己的百姓,不可能封着北方这样久,打着如此算盘,慕烈沉道,
“再勇猛的将军,左右夹击之下,也**乏术。”
大局之势,瞬息万变,只要北耳弥继续这样撑着,耗着,就算一开始大魏的赢面大,胜算高,可长久下来,沙场上的天秤,定是会越来越偏向自己。
“属下听令。”
这些年,天瑰励精图治,北耳弥的军纪较以往严上许多,左贤王的命令自然无须质疑,亲卫一个拱手,就回了马,前去传令。
独孤文德.......大张旗鼓,齐了三十万大军,慕烈的野心怎会仅止於打赢这场仗,甚至赵承都无法满足他,
只有生擒独孤文德,才能一报父亲当年命丧沙场之仇,也只有独孤文德的命,才能抵过先汗塔塔尔,被她一剑砍下的项上人头。
第108章 马膑
“如果朕可以率军亲征.......” 决战的关头,文德气恼自己的伤势。
要在两军激战之时,将信件送到左贤王慕烈手上,太子的托付何其艰巨。虽然顺利出了大凉,可锡安.......本就戒备森严,何况皇上还在那儿,今时今日,要出关是难上加难。
“皇上,臣有一计,”
马邑山的山道并不好走,连慕烈至今都不敢绕其道而行,有这个把握能够掌握其地形和气候的,只有她和赵承。
“只是佯动,朕便可领兵,亲自出城。” 这场仗,终於是出现了转机,她握拳,甚是振奋。
这样做,若是真将这封信函送到慕烈手上,等於是背叛了大魏。早知如此,当初实在不该为了活命,而答应太子,替他隐瞒当日在巡着天陵四郡时,於北耳弥散村中的劣行。
对他,文德是发自内心钦佩,原是文臣,还可能位及丞相,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抛下大凉的安身日子与富贵荣华,就接下了九屹府兵的重责大任。
“皇上,赵承如何?”
黝黑的笑颜,双眼闪着亮光,方才一言,在文德的面前他已是完全证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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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里的内容,他没问过太子,可从当时的情境,还有太子的神情,马膑大致猜的出,是不利於大魏,不利於皇上和大将军。
慕烈打着什麽样的算盘,显而易见,明知此计恐是虚张声势,起不了什麽作用,她叹了口气,还是笑道。
“说下去” 这话似是有理,文德侧过头,看向了他。
他细心向文德分析着,是有准备,“臣明白,身为大魏将军,肩上背着重任,可马邑山的气候诡谲多变,若要带军出征......”
“有一事,臣自觉应该坦承,向皇上禀报。”
事已至此,即便此刻去到锡安城中,在皇上的跟前向她据实以告,揭发太子,也是死罪一条,
霎时间,一个念头,划过他的思绪。
专心听着皇上的话,霎时间,张钦的脑中灵光乍现,“这六万府兵既是虚张声势,何不将这场戏演足,一口气将慕烈欺到了底?”
“不敢瞒皇上,臣心里是没有把握。” 他说完,还是低着头,不敢起身。
在锡安城外,为了闪过城墙上的守卫,马膑知道自己不能着急,他将脸上留满了胡子,扮成城外的散村游民,向过往村民打探战场的消息。
好像,是陷入了苦战。
“与慕烈两方僵持,我大魏臣民百姓已封着边关数月,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承受不住。”
“要是真被慕烈拖到了秋天.......” 张钦终於起身,看着文德,不敢往下再说。
皇上要亲征......村人们谈论的是大魏与北耳弥两方战事,马膑竖起耳朵,一个字也没敢漏掉,认真听着。
“这六万兵马,是替赵承仗着声势,还不一定会全赴马邑山的战场。”
“你们你们,” 穷途末路之际,马膑正在思索,突然一整群的村人涌上,不知是何人得了消息,一群人喳喳说着,讨论城里的动静。
张钦一言,如水中浮木,指不定真能解下眼前困局,没想到.......如此良策,竟是出自他的口,文德难掩内心激动,握住张钦的肩,
“此仗我大魏与北耳弥,是以马邑山为交战重心,可马邑山四周的地形,微臣因长时间待在九屹,并不熟悉,”
张钦领命,将大凉的六万府兵,交到文德手中。
“早跟你们说,皇上是不会让那慕烈这样猖狂下去。”
张钦所言,句句属实,他的能耐,文德当然心中有数,“快起来,大战之时,别跪着。” 愿意倾吐真言,是信任自己,又怎会怪罪於他。
身负太子独孤朝宣交代的差事,马膑简单易了容,加上也是大魏将士,身手矫健,自是熟悉交班的时辰,摸了几日,趁着夜色,马膑就翻出了大凉城。
“好计!” 她赞道,眼中是欣喜的目光,
张钦一脸精神,肩也宽了,皮肤晒得黝黑发亮,他的样子,已完全是一个武人。
对着自己的将军,文德毫无保留,将想法坦诚相告,“还是要想方法,逼慕烈速战速决才行。” 她和张钦并肩走着,拧着眉心,凝神而思。
带上长公主,还有太子的信,这样的厥伟的大功,慕烈看在这个份上,可能就会饶过自己。
“将六万府兵佯动,往马邑山的方向调动,慕烈若是得知我军动向,定会认为皇上是要故技重施,紧张之馀也会有所行动,臣不相信他会再这般沉的住气。”
说到此处,他大步一迈,走到文德身前,跪了下去,
张钦,已不是当年的张钦,脱了文官之气,如今的他,是一个可以堪当重任,站在全军之前,举剑吆喝的当朝大将军。
“演义有云,死孔明都能吓走活仲达,” 张钦顿了顿,眼中扬着点点光辉,“当年皇上埋伏於马邑山上,最终夺得大胜,想必在北耳弥和慕烈的心中,是留下过阴影,”
简直是禽兽不如,罪大恶极,马膑赶紧摇了摇头,企图将这个邪恶的想法,完全逐出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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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计这个周末完结。
已经补上两篇车文番外,都是续卿与文德,是我自己很
第109章 明年的桃花
在慕烈的大营,几个重要将领齐聚一堂,围绕左贤王慕烈,行着商议。
“据探子报,” 慕烈坐的挺直,目光凛冽,一个一个地扫过眼前众将,环视一圈後,沉声而道,
“独孤文德是要亲率六万大军,向马邑山的方向移动。”
自开始便打着这般的消耗战法,死撑活撑,也撑了数个多月。
看来,大魏是真被逼急了,原本此仗看似是要固守城中的独孤文德,眼下总算是亲自率兵,出了那如铜墙铁壁般的锡安城。
“会不会是要如法炮制,当年与先汗的一战?”
“还是佯动?打散我北耳弥的注意。”
几个人一同围坐,看着眼前的地形图,各自说着自己的想法,推算敌方,大魏皇帝与她所领的六万兵马,应往的动向。
“无论是真行,还是佯动,都无所谓,” 慕烈举手示意,沉了声,打断众人,
“在本王看来,这条线报唯一重要的,是独孤文德终於是沉不住气,出了那锡安城。”
慕烈眼中沉着的目光,一点也不像他的年岁,与众人同样盯着地形图,即便大魏皇帝是如了自己的意,可他的脸上还是未见丝毫笑意。
超越塔塔尔的狠劲,智谋亦是胜过胡胡儿,另外还有异於常人的冷静和耐心.......名副其实,文德对这个左贤王的评价,是一点也不虚假。
万万不可让独孤文德重现当年,慕烈沉稳而道,“她如果真的要埋伏於马邑山,是不会带着这麽多兵马,” 互换其位,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是他的擅长之处,
假如自己是独孤文德,面临这般进退两难的局面,又会做出什麽样的决断.......慕烈闭上眼,凝神沉思。
良久,他睁开了眼,“传令给你们各自手上的探子,要给本王盯好了,独孤文德若真是要派出伏兵,藏於马邑山,袭击我军,”
“依她的作风,本王猜测,这支兵马,定是精锐,不会超过一万兵力。”
听到此处,在座来自各大部落威猛的战士,面面相视,都对眼前年纪尚轻的左贤王,露出钦佩的目光。
难怪,天瑰大汗会如此信任,将这场仗所有的大权交在他的手上。
“好样的,左贤王!” 一阵沉默,帐中的众将领交换过眼神,是打从心底,衷心佩服慕烈,齐声赞道。
“是阿!末将佩服!”
事实上,此役之前,北耳弥对大魏连战皆败,王城塔兰被攻陷,大夥儿对独孤文德和赵承,都还馀悸犹存。
可此时,每个人却都点着头,彷佛已是看见胜利的曙光。
“请昆仑神保佑我北耳弥,祝我北耳弥,此仗大捷!”
在北耳弥的帐中,众人举起酒杯,这是他们战前的仪式,侍卫为每一位将士倒满了酒,等念完祷词,就要一饮而尽。
“且慢!” 慕烈出声,打断了仪式。
“此役,我北耳弥不只是要大胜,还要生擒独孤文德,” 他举杯站起,走到所有将士之前,
“唯有她的命,才能慰我先汗的在天之灵。”
虽然年轻,壮士豪情却毫不逊色,慕烈说完,将杯中的酒一口饮下。
“诺—”
位中所列皆为勇士,他们也跟着左贤王一同站起,举起酒杯,喊着独孤文德的名字,杀声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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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安城中,文德穿上戎装,她已与赵承有过联系,是要立刻出兵。安康站在一旁,并没有动手替她系上胸前的系带,只是默默看着。
她清楚,此回文德亲自领兵,之所以要这样张扬,弄得人尽皆知,是想声东击西,藉以牵制住慕烈的三十万大军,为赵承制造攻击的机会。
“本宫说了不许,为何还是不听?” 平淡的声调,眼神却是严肃。
“只是佯动,不会与北耳弥有交锋。” 违反与她的约定,知安康不开心,文德自己系上系带,同样平静,回道了她。
“你自己想想,眼睛尚未好全,何况还有肩伤,” 边说道,安康上前,接过她正系着系带的手,
“你说,这样的情势,要本宫一个人待在锡安,如何安心?”
“只是佯动,张钦不行吗?”
似乎还是无法接受文德的决定,替她系紧胸前的红带後,安康没有放下手,还是紧盯着文德的双眼,是要她给自己一个说法。
“不行” 文德一语,直接回道,
“实在是不得已,非朕不可。”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
如巨石重击着内心,安康捏住文德系带的手,像是在颤抖,“慕烈何等精明,他是真想夺你性命,”
与文德同居锡安数月,对於慕烈,即便没有多问,安康也能耳闻,猜到他的目的,“依他的兵力,若是真倾全力举兵向你而去,”
“以你如今的身手,还能活过?”
没有一个将士,会想在临去前听见自己的心爱之人,说出这样的话。明知这样说或许会触她霉头,可安康是真的希望文德能够回心转意,留在锡安。
房内,为无声之言所垄罩,文德皱眉,想握过安康的手。可安康却是在她握上之前,先抽开了身。
“安康,” 不想离开前是这样的场面,文德的眉皱的更紧,“别气了。” 站在安康身後,她提高了声,向她说着。
“如何不气?” 安康转过身,反问了道。
“本宫说了多回,不许!” 她望着文德的眼神,是用着力,专注的很,不容文德有一丁点的逃离,“你以为本宫是同你说说?”
“可马邑山的山道难行,气候诡谲,除了朕和赵承,现下锡安帐中是再无人,能够接下这份重任。”
发兵的时辰已至,张钦与六万兵马都在城外等着自己,文德按捺住心情,与安康解释,
“安康,朕答应你,只是佯动,绝不会与慕烈正面冲突。”
六万大军,自城外传来的喊声,响彻云霄。战鼓已然敲响,安康听在耳里,知文德心意已定,再无法劝回。
“今年的桃花,是赏不着了........” 她蹙眉,走近文德,
“可文德你听好了,明年,本宫是要和你,一同赏着。”
当初,会许下这个承诺,是为了文德的眼睛,可没想到竟会是在这样的时刻,旧话重提........安康脸上的神情,是较当时来得沉重许多。
此回许诺,是为了她的性命。
“是你要答应朕,明年春分,你府里的桃花,只有你和朕一同赏着。” 见安康终於是和缓了语气,文德松了口气,笑着应下了她。
这一眼,安康重重地望向文德,她的笑颜,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仍如过去还是太子时,那般深邃,那般纯真........
“一定要珍重自己。”
六万将士此时正在城外,他们,将为大魏洒上热血,身为独孤氏的女子,大魏的长公主,安康血液里流的,是沙场壮志,是坚毅情长,
送别的场面,不是专属於自己,所有的大魏将士,心里都有着心爱之人,在念念期待,他们能够平安归来。
“知道” 文德不是第一回上战场,她的神情看上去,是比安康来的轻松,
她的笑容,还是温暖。
“朕走了” 最後,拉过安康,给了她一个临别的深吻。
望着文德走远的背影,安康双腿颤抖,是站不住。
战场上,刀剑本就无情,加之慕烈一心是要为塔塔尔报仇雪恨,敌众我寡,文德此回哪里是这样轻易,能够回来......
方才不愿让文德看见的泪水,安康此刻再止不住,她哭出了声,斗大的泪珠沿着双颊,滚落而下。
第110章 劫
“让人把太子看好,本宫去敬王府”
自皇后殿快步而出,续卿的眼神一刻没有停留,只略转过身,对霜月说道。
上了马车,一路沉思。
她的手,不住颤抖。
袖怀中放的,是文德送来的军报。
马车到了敬王府的门前,霜月还没来的及扶,她已径自下了车,步入府内。过去,为了照顾怀有身孕的姜灵宛,敬王府她来过多回,很是熟悉。
没有多费工夫,才走到院里,她便找着了敬王文礼,“敬王,可否安静处说话。” 续卿拿出军报,掠过文礼的眼前。
文礼正陪着朝定和朝意,在院内随意走着,一见皇后和军报,脸色大沉,“请皇后移驾书房” 二话不说,他让朝定带走了朝意,就带着续卿往书房走去。
“情况如何?” 一进书房,文礼掩上了门,低声问道。
续卿轻颤着双唇,摇了摇头。
“怎麽会?” 文礼吃惊道,“这麽多个月过去,赵承还是无法突破慕烈?” 他边问,想让续卿先坐下,可续卿心神不宁,是坐不下来。
“文德要率六万府兵,亲自出征。” 为了将这句话说得出口,续卿不知在心里做过多少准备,“不是中军,只是佯动,藉以牵制慕烈。”
“皇姊的眼睛好全了吗?连看都看不清,怎能冒然率兵出锡安城......” 突如其来地得知消息,文礼霎时间顾虑不了这麽多,将文德双眼的情形,在续卿面前脱口而出。
续卿闻言,抬眼看到了他,“她的眼睛,果真是看不清.......” 像是喃喃自语,却还是紧盯着文礼。
文礼哑然,低下头,无力地坐了下来。
“敬王,皇上的军报,本宫觉得您还是应该先看过。” 不愿见文礼如此不好受,也反正早已猜到,续卿不往下追究,而是回到正事,将军报递给了他。
“谢皇后” 文礼起身,行礼接过。
这封军报不看还好,一看,文礼完全失了神......他的手,甚至是比续卿颤抖的还要厉害。
上头,是文德的亲笔,至於信中的内容,是写给皇后,可她并不是仅有提到自己要领兵出城......
太子独孤朝宣,德不配位,若朕未归,皇后代朕,依独孤氏始皇所立之祖训,诛之。以此朕之亲诏,即大位者,为敬王独孤文礼之第二子,独孤朝定,为大魏第二十五世皇帝。
文礼之所以茫然失神,不是因为文德要杀了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他才眨过了眼。
军报最後的一段话,是皇姊为备不时之需,事先写下的遗诏。文礼,他空空地望着皇后,张着双唇,想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
果然吗.......她的眼睛,还有肩伤,换成几年前的她,即便是更硬更难打的仗,也是绝对不会在军报上写出这样的话,给皇后下这样的谕令。
“敬王.......”
见他的反应,比自己还缓不过,可即使如此该同他说的话,还是要说。在文礼的对面,续卿坐了下来,想与他好好商谈。
“本宫此来,是有一事想请求您,”
用到请求这样的字,如此恳切,文礼勉强回过精神,“皇后无需如此,有事交代臣一声就是。” 他抬头说道。
堂堂敬王,平日在大凉是威风八面,可此时说话,却是飘着。
“能不能让本宫,去到锡安?” 紧要的时刻,续卿直言,没有一点的拐弯抹角。
没想到是这样的请求,“不成,” 文礼想都没想,当下便回道,“皇后,恕臣直言,去了又如何,同样是帮不上皇姊,反而添乱,”
明白皇后是担心文德,觉得自己远在大凉,心里忐忑,可这宫里实在是不能没有她。文礼将拳心紧握,继续劝道,
“况且,就是有您在宫里,皇姊才能放心,打这一仗。”
只有自己,敬王的身分,是没有足够的份量,眼下全宫上下能做这个主,应付接下来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的,
唯有皇后。
“皇后,” 皇后是明白事理的人,不会急躁用事,她会如此言道,单纯是源自放不下皇姊的一颗心,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冷静,我大魏千秋万世,万万不可自乱阵脚。”
文礼和续卿,两个人的言语之间,关心的只有文德,完全没有提到朝宣。涉及大魏江山,敬王言之在理,续卿看着自己出汗的手心,牙间紧咬。
她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
“皇后,您放宽心,” 为了安慰皇后,文礼脸上总算是有些恢复过去的轻笑。
“皇姊会写这封军报,是以防万一,” 他笑着,和续卿说道,“臣自幼和她一起长大,还就没看过有人击败过她,”
“所以您要替她看好宫里,等她回来。” 文礼因为说得恳切,皱了眉头。
敬王的性子......相处也有十多年了,鲜少见他皱眉,续卿不再坚持,“本宫知道了,敬王字字箴言,本宫感念。”
她起身,“不过敬王,关於太子......” 皇后的口吻,是想听身为父亲,独孤文礼的意见。
“皇后放心,臣定会看好太子,若真有那一日,请皇后让臣亲自下这个手。” 毫不犹豫,连眼都没眨,文礼直视着续卿,沉稳而道。
大魏敬王,他的双眼,散发出灼人目光。
可能要手刃亲儿,无法想像文礼有多麽痛苦,他的忠心,他的觉悟,无须自己再多言。续卿看了一眼後,只轻点了头,便转身而出。
要不是朝宣,惹出这样的事端,文德不会落马,也不会所见不清,而且大魏也不会陷入如今与慕烈相互僵持,这样的险境。
朝宣.......“逆子—” 续卿走後,文礼难压内心怒意,气的仰天,大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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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文德亲率六万兵马,在马邑山的山脚下,明目张胆地四处来回。即使慕烈对文德的目的,是有疑心,可无论如何还是不敢大意。
何况,对面还有赵承的十万雄兵,虎视眈眈着自己,大魏将士勇猛善战,北耳弥兵力的优势只是假象,若是轻率进攻,必吃苦头。
张钦此计,是起到了作用,慕烈被迫分散兵力,拉长了与大魏的战线。
大魏後方,还有着庄稼与资源,可慕烈是领着三十万大军,远离塔兰而来,
粮草,是慕烈心中最大的顾虑。
万一独孤文德是要率军,断其背後的粮道,三十万大军怕是会活活饿死在锡安城外。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慕烈必须派出一支兵马,受制於大魏,盯着文德。
可大魏一方,赵承碍於兵力差距悬殊,不敢冒然全力出击。文德则是由於自身伤势,自知不可冒险,只能沉住气,静待良机。
这一仗,对大魏和北耳弥而言,比的已经不只是拳头大小,而是一场互较耐力,与持久力的战争。
除此之外,更考验两边统帅,对战事的理解,以及运筹帷幄。
各怀鬼胎,双方互相僵持,慕烈还是撑过了对来自北方的北耳弥将士而言,难熬的夏季。秋天的锡安,已是透着寒风,沙尘漫天卷着。
过去也是沙场上的先锋,虽然目前身在锡安,可马膑还是能够嗅出远在百里之外,沙场上的气氛。
现在就是最艰难的时刻,对於胜仗的茫然与焦急,北耳弥是远征的一方,想必慕烈此时是心急如焚,渴望着胜利的良机。
观察数月,马膑要混入城中是轻而易举,利用值夜换班闲谈之时,他越过固若金汤的锡安城墙,进到城内。
锡安城,马膑在这里驻守多年,比老马还能识途,闭着眼,脑中都能见物。
一路摸黑,连呼吸都压着,不费吹灰之力,马膑便来到了长公主独孤安康的房门前,躲过侍卫和贴身侍女巡房的时辰,他睁眼看向房门内,四处张望。
长公主,独自坐在桌案前,看似是在沉思。
夜里侍卫来回巡营,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方才走过的侍卫,就会再折了回来。都来到此处,只剩下一条路,没得选择,马膑看着房中美若天仙的女子,心知自己是不能再拖下去。
“长公主,” 他入内,向安康单膝下跪,行过大魏军礼,出声说道。
锡安城中,眼前之人虽然眼生,可穿着大魏戎装,又是行了大魏的礼,安康不疑有他,“何事?” 她转过了头,看向马膑。
夜已深,长公主正要安置,她熄下房内大部分的烛火,光亮甚是微弱。马膑抬头,“末将是受皇上所托,前来向长公主传话。”
才说完,安康一听见文德,就睁大了眼,定睛望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他的面容,像是许久未打理,而长相,方才乍看认不出,可现在仔细看着,似乎是在哪里见过.......有些奇怪,安康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起身走向门边。
“长公主,皇上遭遇慕烈猛攻,危急之时她让末将来传,说锡安危险,让末将立刻带您先回大凉。”
听着他的话,安康还是存疑,“文德既让你来,你的身上可有信物?” 她蹙眉,抬眼问道。
“情况紧急,皇上并没有交与末将任何信物。” 马膑挺身,拱手说着。
眼前的大魏将士,安康从他身上沾染的尘土,好像是能感受到些许,来自战场上的气息,
“待明日清晨,本宫向张钦说过後,再做决定。” 觉得事有蹊跷,她还是没有应下,可一时之间又无法说出何处有异,是想先如此说着,将他打发过。
长公主站在自己身後,在她视线所不及之处,马膑知道说服不了,闭上眼,
“请长公主恕末将无礼。”
他倏地起身,一个飞跃,还没落地就一个手刃,敲在了安康的後颈。
安康连眼都还不及眨,只勉强回过头,就晕在了马膑的身上。
“末将是受太子所托,请长公主原谅末将。” 眼神凝视於安康晕过的貌美之颜,马膑沉言。
听见远处传来巡营侍卫的脚步声,他不再耽搁,当下就背着安康,翻过房内的小窗。赶在拂晓之前,马膑身背着安康,越过锡安城,骑上事先安排好的马匹,往慕烈的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111章 独孤安康
太子在信中写道的内容,以及皇上与长公主的私情,马膑对之并不知情。
独孤安康,玉宇金琼,她的美,世间没有一个画师能够画出,她的美,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攻陷世上任何一个男子的心。
马膑之所以会劫走安康,纯粹系想利用长公主如此的名声,在慕烈之前保住性命,安身而退。
距慕烈有百里之途,他按时在昏着的长公主身旁,烧上足量的迷魂草,以防她醒来後,会坏了自己的大事。
换了三匹马,越过难走的崎岖山道,最後的一段路,马膑劫过一辆马车,在北耳弥兵士的押解下,带着长公主还有怀中的信,进到慕烈的大营。
“左贤王,帐外有大魏兵士求见,”
“他自称自己是受大魏太子所托,前来向左贤王传信,且他的马车上还带着一个女子,可女子的身分,他说是要等见了您,才要亲口道出。”
虽是正午,但慕烈因为昨晚值火轮夜,才刚醒来,正在梳浴。闻护卫之言,立即抬头,“带进来—” 他很快洗过了脸,来到帐前。
由於安康还昏睡着,走进慕烈大帐的,只有马膑一个人。一见到慕烈,这个年轻,脸上轮廓极深,双眼炙热,全身散发出强精气神的男子,马膑当下便肯定,此人肯定就是左贤王。
“末将马膑,是来替大魏太子,前来向左贤王传信。” 他取出怀中早已湿透,皱成一团的信,呈上慕烈。
慕烈上前,打量了马膑一会儿,这才接过。从大凉要来到这里,绝非易事,还没将信上的封缄拆开,从皱着的信,还有他脸上疲惫的神情,慕烈便知,眼前自称来替独孤朝宣传话的大魏兵士,定是经过一番艰辛的长途跋涉。
慕烈不语,打开了信。
慕烈自幼在北耳弥长大,从没见过独孤朝宣的字迹,自是无法辨识此信是否真为大魏太子亲笔。可信上所言.......慕烈睁大了眼,又看了马膑。
“此信真是独孤朝宣所写?”
信上字不多,且是有大魏太子印,他小心地将信收在怀中,坐回高位,居高临下的视线,审视地看着地上的马膑。
“是” 马膑拱手,抬头回视。
“单凭这样一封信,要本王如何信你?” 慕烈歪着头,撑着下巴,皱眉问道。
像是猜到慕烈会有此一问,马膑起身,“末将的身分,还有末将所言,等左贤王见过马车上的女子,自能於心中有断。”
不再多言,他示意慕烈跟着自己,转身走出帐外。慕烈起身,跟在马膑身後,也来到了马车之前,待马膑掀开车帘,向内一瞧。
这一瞬间,定住了慕烈。
幽暗的马车内,日光斜照,映在女子的双颊,如金锦绣於芙蓉花上,昏睡的她,万千姿色,胜过慕烈此生见过的所有女子。
“独孤安康?”
目光被女子深深吸引,他喃喃着问道马膑。
身在北耳弥,年轻的他,位及万人之上,周遭侍妾如云,什麽样的女子没有,可要能掳获他的心,难如登天。
长公主,天香染衣,国色酣酒,左贤王的神情,马膑同为男子,怎会不明白。自己的这条命,应该是保住了......“是” 他面不改色,点头应道。
不知就这样凝望了多久,慕烈终於回过了神,“随本王来” 他对马膑说道,然後命令侍卫将安康带下,
“从附近的散村,找几个农女前来服侍,” 北耳弥的营中没有女子,总是不能让独孤安康醒来後,被一群瞎手瞎脚的壮汉围着,“好生看照。” 他特意叮嘱,这才带着马膑,又走回了帐中。
“你说你叫马膑,” 慕烈沉眉,是思索着,“能够将独孤安康带来,足证你的能力,非寻常人,”
有了独孤安康在手,加上方才信中所述,若那封信真是大魏太子亲笔.......此仗北耳弥已是胜券在握。
“可对本王而言,要赢下此仗,杀了独孤文德,这还不够,” 慕烈盯着大帐中,此战的地形图,凝神思酌,
“若是大魏太子,能够在大凉的宫中,为本王挟住大魏皇后,” 尹续卿,就是因为宫里有她,独孤文德的气焰才会如此高涨,才能亲率兵马於马邑山的四周,挑衅着自己,
“如此一来,独孤文德势必慌乱,内外夹攻,兼顾不暇,我北耳弥铁骑便能趁虚而入,到时要杀了她,易如反掌。”
离开塔兰前,天瑰特地交代的话,慕烈完全将之抛在脑後。独孤安康,还有大魏太子的一封信,是昆仑汗所赐给本耳弥的大礼,左贤王,他此时能想到的,全是打算着如何赢下这场仗,有关夺胜的计谋。
可还有更深的一层思虑,慕烈没和马膑说到......他并没有想要让独孤朝宣即位,独孤文德死後,能够接下大魏帝位者,只能是北耳弥人。
“你是大魏兵士,是有办法的人,若是能够帮着本王,将信息送到大魏太子手上,事成之後,除了你的太子承诺你的,也少不了本王的好处。”
细作,慕烈在大凉城中虽安上许多,可根据线报,独孤朝宣此时是被幽禁在东宫,戒备森严。要想将决定与之联合的想法,告知朝宣,没有马膑之助,是有难度。
“末将明白,定会尽力去办。” 马膑听出了慕烈的意思,目前东宫守卫皆为敬王亲兵,对敬王效忠,可有一些许人,还是对过去住在敬王府的太子,有着感情。
抓住这一点,要送进消息,应非难事。
应下後,马膑知道自己是叛将,入不了慕烈的眼,“消息送进,左贤王自会知晓,那末将先行告退。”
慕烈点头,就在自己的帐旁,为他安排了暂时的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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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一个铁血男儿,可对於女子,慕烈却是心细,除了找来几个手脚伶俐的仕女,还特意在远离军士集中之处,为独孤安康安置了合适的处所。
凉风吹着,在松软的床榻上,安康睁开眼,醒了过来。
恩.......後颈,还很疼,安康想不清发生什麽,她坐起身,抚着自己的後颈,蹙紧了眉,环视四周。
门外一阵稀疏,走进来的,是慕烈。
一看见男子的穿着,想起晕过之前的情景,安康心一沉,知大事不好。她不语,暗自做了最坏的打算,盯着眼前同样聚精会神,一步一步走近的北耳弥男子。
“左贤王慕烈,见过长公主。” 离床榻还有几步之遥,慕烈躬身拱手,向安康行礼。
慕烈,原来是他......“本宫现在身在何处?” 看上去,不像是有什麽非分之想,安康心头一惊,可还是冷静,凛然问道。
“长公主所在,是我北耳弥军帐。” 慕烈站挺了身,又向床榻走近了几步。
“左贤王,” 安康出声,用眼神制住了他,“你再靠近,本宫便一头撞在这床木之上,” 指着立於两人眼前的粗木,她是认真,
“本宫若死在你的帐中,那大魏与北耳弥之间,深仇大恨,就不是现在这样简单打上一仗,可以说的清楚。”
被她一语,厉声相告,慕烈不敢再往前,但不是因为畏惧与大魏打仗,或是什麽仇恨,而仅是因为,
她说了,不想自己再向前靠近。
独孤朝宣在信中,言之凿凿,提及独孤安康与独孤文德的私情.......慕烈定住双脚,还是望着安康。
“你爱独孤文德?”
果然是北耳弥男子,话说的一点也不掩饰,为了马膑所言,求证心中所疑,直接问道。
安康抬眉,甚是吃惊。
她的心里,存在太多疑问。
首先,此人应真是左贤王慕烈,年纪与所知相似,且他的目光,他的步伐,一举一动都使人无须质疑他的身分。
不过,慕烈怎会知晓,自己与文德之间.......她的脑中,霎时间,掠过那时绑了自己的大魏将士,他的身影,安康猜想,慕烈得知消息的管道,应该就是他。
你爱独孤文德吗.......慕烈的问题,也是有异,他似乎不想知道文德是不是在意自己,或是两人的关系,而是单纯想确认,自己爱不爱文德。
“是,本宫爱她”
想了许多,可於慕烈的眼前,却只有一瞬间,安康答道。
既然慕烈根本就无心顾及文德对待自己的心情,说明无论自己是否承认,是不会成为影响文德战局的关键。
帐内,只有两人,安康的回答,慕烈听得清清楚楚,
“独孤安康,像你这样的女子,应是能够看出,本王对你的心思,” 他坦然而道,不怒不威,只是直叙,
“你这样回答,就不怕激怒本王,一怒之下以你为质,要胁於你或独孤文德?”
一点也没有设下心防,慕烈的语气,就像是平日与自己帐中的大将相谈,他是真想知道,安康究竟为何如此冷静,回答自己。
“利用低贱的手段,将本宫拘在此处,已是卑劣,” 安康轻笑,神色自定,“要是再以本宫为质,要胁文德或是大魏,就算赢下这一仗,北耳弥之後还有何颜面,面对世人?”
“低贱?” 慕烈也是微笑,他将朝宣的信,递给安康,
“绑你来的,不是本王,向本王透漏你与独孤文德私情的,也不是北耳弥细作,” 在安康之前,他是想声明自己的清白。
安康盯着信里的字,双手颤抖........上面的字迹,真的就是朝宣,没想到自己的一时慈心,劝文德看在自家情分格外开恩,不要威逼於他,结果竟还真是败在他的手上。
“看清楚了吧,这封信,是你们的太子,独孤朝宣,是他亲笔所写。” 受人误会,慕烈因为内心激动,振臂疾道。
“是又如何” 安康镇定住自己,转头看着慕烈,“你若是真君子,堂堂正正与我大魏打这一仗,现下就该立刻派兵,送本宫回到锡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似是敬重本宫,与本宫闲谈,实则是幽禁本宫,牵制文德!”
“不愧是独孤安康,所言甚是,”
军帐之中,从马膑口中得知安康是闻了几日的迷魂草,慕烈特意让人多开了窗口,使她能够尽快排出体内的微毒,回过身来,
高高在上的左贤王,还没有这般细心,对过任何一个女子。
“不过,长公主到底不是用兵之人,” 他沉眼,眼中顿生杀意,燃起熊熊火光,是他在战场上时会有的眼神,
“兵不厌诈,在生死交关的战场上,值得将士们拚上性命的,唯有胜利!”
“本王相信,换作是独孤文德得了这样的天赐良机,也不会轻易放过。”
自慕烈进房,安康已是数度听见他提到文德的名字,从他的目光还有语调,毫无疑问,他是真的要杀了文德,
“原来,本宫敬你是天瑰的人,是北耳弥的左贤王,对你还有一丝敬意,” 一字一句地,平稳说道,安康望着慕烈的眼神,无所畏惧,
“然而,就凭你方才的一席话,本宫可以告诉你,文德胜你太多,这场仗,你是绝赢不过她,”
“为了自身利益,不择手段,有帅如此,北耳弥必败。”
独孤安康,坐在床榻上,虽是柔弱女子,慕烈要杀她,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被她拿来,与她心爱之人独孤文德相较,慕烈瞪着她,握紧着双拳,说不出一句话反驳。
“独孤安康,本王会留你性命,要你亲眼看看,独孤文德是如何死的。” 自牙关中并出了话,说完,慕烈最後瞪了安康一眼,转身而出。
慕烈的脚步声很快远去,终於,安康自清醒以来便紧绷着的一颗心,恢复了跳动。
不好.......文德得知自己被慕烈所挟,会有什麽举动,倒还不是最为重要,更令安康沉心的,是身在大凉,身在宫中的太子,独孤朝宣。
朝宣的心思,城府之深,无论是文德和赵承,亦或是文礼和续卿,都还未有察觉。
为了此役,文德已是动用大魏所有的兵力,如今宫里只剩下几千禁军......朝宣是名义上的太子,要是他出了东宫,依宫规,手握禁军大权,即便皇后和文礼如何竭心尽力,後果都将不堪设想。
文德......安康起身,走到窗边,凝神而思。
第112章 皇后 尹续卿
被派去跟着独孤文德的几个探子,像是说好似的,不约而同地皆於深夜中快马回营。肯定是有了消息,北耳弥的大营四周燃起熊熊营火,几个勇将围坐於慕烈的帐中,安静不语,等着探子开口,将所知相告。
“左贤王,独孤文德突然将六万兵马,往我北耳弥的後方移动,”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探子统领目光炯炯,拱手而道,
“且,赵承亦将其所领之十万大军,分成两支,与独孤文德一同组成连网,兵分三路,包围我军。”
战事诡谲,只一刹那,独孤文德改守为攻,列席的众将,闻言神色皆变,
“发生什麽?”
“怎会这样突然,就改了阵势?”
月斜帐上,子夜五更,营中不见以往的宁静,众人面面相觑,互相问着。
慕烈沉脸,视着众将。
独孤安康的事情,为防引起议论,他并没有说与他人。独孤文德会有这样动作,显然,是获知了心上人,独孤安康,自锡安城中被马膑掳走的消息。
以她的经验,果然是猜到独孤安康,此时就在自己的手上。
“另外,还有一件事,” 探子统领插口,看着高座的慕烈,正色说着,“前些天的夜里,独孤文德分出约两千兵力,直朝大凉的方向而去。”
听到此处,慕烈倏地站起,双手握拳,“此话为真?” 他激动地看着回报的探子,振奋问道。
“是,昨夜就出的营,这支兵马......依属下估计,不过三日便会回到大凉。” 统领点头,肯定回答慕烈。
“本王知道了,” 在众将之前,慕烈难得笑了,“下去吧。” 说完,似乎也没要回应其他将领的意思,只是在帐中来回踱步,不时仰头沉思。
清楚左贤王的性子,在座人等不敢出声,静静等待。良久,慕烈睁大眼,在这理应歇息安置的时辰,看向这些勇猛的将士,
“兵分三路,是要围攻,” 他抚着下巴的一小搓黑胡,明明是一盘难解的局,嘴角却是上扬,“可又分了一小支兵马,回到大凉,”
虚张声势,声东击西,
“依本王所见,大凉城中,怕是出事了。” 飒飒英姿,眼睛眯成一线,慕烈轻笑,眼看对战局是有了必胜的把握。
幸好,是有利用价值,当初没白留他一命.......否则依常理,做出这种可恨行径,背叛故土,劫持长公主献与敌方将领,照过去的自己,哪会给他解释的机会,是当下就会杀了马膑。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扶不起的太子,独孤朝宣,没想到国势如此昌盛的大魏,独孤氏几百年来大权稳握,独孤文德一世英明,这样的她,竟会教出一个如此不成材的太子。
独孤文德......“背叛你的,是你的将士,还有你的太子,” 慕烈思忖,边想着,坐了下来,“此战你若是真败给本王,应该也无话可说了吧......”
“赵承的十万大军,无论分成几路,我们都不须理会,” 慕烈看向正中间的地形图,冷冷笑着,
“传令下去,三十万大军集结,全力合攻独孤文德!”
站起身,抽出腰间的剑,慕烈将之朝天举起,大声喊道。
“诺—” 众将跟着站起,同样举剑向天,大吼着道。帐中,士气高昂,上下一心,
“集结大军,全力合攻独孤文德!”
月光被深厚的云层盖过,暗沉的夜,慕烈率领北耳弥的三十万兵马,吹起进攻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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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明月,不似锡安厚云,皎洁无缺,高挂於大凉的夜空。太子,独孤朝宣大步迈出东宫, 後头跟着几名自小护卫他的心腹亲卫。
他是收到马膑传来的信息,为与其里应外合,必须抢在自己的父亲察觉之前,采取行动。
朝宣知道要成事,掌握禁军,是首要之务。大魏禁军,按宫规,姑皇父不在,本就听令於自己。
然而,禁军统领是由姑皇父一手拉拔,对她是全然效忠,或许不是自己三言两语,搬出宫规就简单可以说服。
长夜深寂,来到禁军统领值夜的处所,朝宣沉声,“孤在此,还不出来迎驾?” 还显稚嫩的声线,一个喊声,划过天际。
出声许久,不见人出。
“禁军统领,出来接驾—” 朝宣径自推开门,迈了进去。
本该满是兵士的大庭,空无一人,“怎麽回事?” 怕是自己久未踏出东宫,弄不清状况,他回头,问道了自己的亲卫。
亲卫不语,只是站在朝宣身旁,其中一名亲卫,掩上了门。
“朝宣......”
比长夜还要深沉,自大庭阴暗处传来的声音,朝宣大惊,“谁!” 他立刻抽出腰间的剑,朝着阴声传来之处,在空中胡乱挥舞。
“良心泯灭,连父王的声音,都认不得了吗?”
树影梭梭,轻声微步,自暗处走出的,不是别人,是朝宣的父亲,敬王独孤文礼。
他的手上,握着长剑。
“瞧你的神情,该不会是想杀了本王?” 暗眼轻笑,文礼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杀过人,可此时他的目光,比大魏天牢中任何的一个刽子手,都还要来的沉静。
双眼,直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朝宣身上穿的,是戎装,这个一手策画兵变的太子,在文礼的记忆中,这还是他头一回,换上戎服。
多麽讽刺,这身华丽的戎服,不是为了面对外敌,而是在这宫里,挑起独孤氏的内斗纷争。
“若有乱我宗室者,独孤氏人人得而诛之......”
“若有乱我宗室者,独孤氏人人得而诛之......”
乱我宗室者,独孤氏人人得而诛之,此为大魏始皇独孤解元,於临死之前所立下的独孤氏祖制。
无视朝宣指向自己的剑尖,文礼於口中重复念道,他一步一步,坚定地朝他走去。
敬王手中,没有见过血的剑,因为握剑之人过於用力,剑身闪着天上的月光,在大庭中的四处,烁着光辉。
“父王......” 朝宣见父亲下定决心,还有他说的话,是真要杀了自己,“儿子错了,原谅儿子。” 他说着,请求文礼手下留情,可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剑。
“你的罪孽,无法原谅,” 走到朝宣身前,文礼伸手,摆过他朝着自己的剑尖,不当一回事,气定神闲,
“不杀你,皇姊的命,还有大魏,怕都是要毁在你的手中,”
“若真如此,本王就是有百条命,都赔不起。”
敬王,独孤文礼,一语说完,未见丝毫犹豫,举剑挥下。
这些年,受过赵承的训练,朝宣向後侧头一闪,文礼的剑掠过他的脖颈,一眨眼间,太子的胸膛,大道鲜血喷出。
深红,染过了他的戎服。
还活着......将死之际,还是下意识地,做着垂死挣扎。朝宣摀住自己的胸口,转身推开了门,往宫道上跑去。
一出禁军所,朝宣睁大双眼,说不出话。
母后......皇后尹续卿,她手上拿着剑,领着所有禁军,就站在外头,等着自己。
月圆高挂,白光映照,看着她冷漠的目光,霎时间,朝宣内心颤抖,他放弃挣扎,在续卿面前双膝跪在了地,闭上眼,
临死之前,大魏太子独孤朝宣,他的脸颊,流下了泪。
一句话也没说,续卿一步上前,举剑,划过了他。
鲜血,溅上皇后的朝服,朝宣的尸身,就倒在她的脚边。
“文德若是出了什麽,本宫就是死,都不会放过你。” 向着地上逐渐冷去的朝宣,续卿只轻轻说了这句,不再多言,
“把他的头颅砍下,送去给赵大将军,” 她镇定,和文礼交换一个眼神後,向禁军令道。
“所有禁军,听本宫号令,”
“明日,全军随副将上官荻一同,与将抵大凉城外的两千兵马会合,共赴马邑山,保卫皇上,迎击慕烈大军。”
她的声调,与寂静深沉的夜,完全融合在一起。以皇后之尊,下令禁军,才方手刃太子,剑尖上还滴着鲜血,续卿平声静气,说的是沙场壮志,眼中闪耀着的,是关外豪情。
“诺!” 皇后对皇上,如此情深,她的亲令,字字真切,大魏禁军,应声喊道,
“誓死保卫皇上,卫我大魏!”
中秋之前,玉壶高悬,早於马膑向朝宣通风报信,续卿和文礼便已做出决断,只要朝宣再次踏出东宫......
秋意飒爽,凉风阵阵徐来,血腥气味飘散於深宫之中,无论是对大魏或北耳弥来说,今晚,都是一个难平的夜。
第113章 独孤文德
“大将军,副将上官荻率大凉五千禁军,以及皇上所派的两千兵马,抵达大营,”
“现正在外候着,请见大将军。”
魏字军旗於风飞扬,天方拂晓,赵承的大营中,兵士已起,来来往往,忙着列整归位,那些上官荻自後方运来的粮草与军需。
军纪严明,上下齐一,人虽多,可有条不紊,甚有章法,一点也没显得杂乱无章。
“让她进来,” 镶着红边的帐中,传来的是赵承宏亮的喊声。
与慕烈彼此对峙僵持,大将军为巡大营,彻夜未眠,可即便如此,他的一双大圆眼睛却仍炯炯有神,紧盯着探子稍来的鸽信,若有所思。
进来的是上官荻,除此之外,跟在她的身旁,与她一同进帐的,还有一名校尉。
军帐之中,岂可有陌生外人随意闯进,赵承抬眼,认真地看了看。在大将军的注视下,校尉神情自然,脱下了头上戴的铁盔。
“皇上—”
睁大双眼,赵承起身,惊讶说道。
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独孤文德,化成寻常兵士,隐身在这支两千兵马的轻骑之中。
连上官荻,都是在受了皇后亲令,於大凉城外清点兵马时,才看见了她。
“慕烈此时,正朝着马邑山侧的六万府兵,全力攻去,”
想出这般高计,成功瞒过所有的人,文德若无其事,大步走过赵承的眼前,指着墙上挂的阵势图,继续下令,
“虽是面对三十万大军,可这几个月,朕让府兵筑好城墙工事,应可抵御一阵。” 文德拿着头盔,沉吟说着。
帐中,赵承和上官荻也走到双方的阵势图前,点头思索。
“慕烈以为朕还在马邑山,定是不会在意我大魏其馀兵马,”
每个人,都有盲点,慕烈脑中一切的思绪,都是建於文德人在马邑山的意像之中,他会有这样的意识,也是由於文德从一开始出锡安城时,就放出消息,说自己要率军出征,大张旗鼓所致。
镜花水月,利用这层假象,大魏皇帝独孤文德,神不知鬼不觉,偷天换日,乾坤挪移。她,就在慕烈的眼皮子底下,骗过了那些他安在自己身边,北耳弥的斥候和探子,不过几日的时间,就来到战场的另一侧。
按文德的吩咐,赵承已将手上的十万兵力,分成两边,与马邑山的六万府兵,兵分三路,形成包围之势,
“朕即刻启程,接手另边的五万精锐,以最快的速度,自慕烈後方发动突击。”
安康,还在慕烈的手上.......文德一边说道,双眼发红。这几日,她未曾阖眼,满脑子只想着以寡击众,该如何进攻,一举击溃慕烈。
这场仗,大魏自始之初,之所以受制於慕烈,采取守势,不是因为畏战,而是为了自己的眼睛,还有肩上的伤势。
可当收到安康被俘的消息,当下,文德停了呼吸。
她坐在位中,一动也不动,听着传令所述,看着手上,张钦所写的一字一句。
当初,就该听她的话待在锡安,怎麽会将她一个人,留在那儿......直至传令退下良久,她一个人待在帐中,都无法回过神来,无法原谅自己。
何况,还是被自己的将士背叛......握紧拳头,全身发抖,懊悔二字,已不足言道,要不是为了救回安康,此时此刻是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她几乎就要立刻亲率六万兵马,杀向慕烈。
“长公主,可有消息...?” 文德说完,赵承见她双眼发肿,出自关心,还是问道。
赵承,理解文德之後的动向,自是赞同。长公主被对方握在手中,皇上为了挚爱,一心奇袭,可即便如此,她的确还是没有乱了方寸。
“朕没问” 离了墙前,文德带上头盔,兵贵迅捷,她似乎不想浪费分毫,就要出帐。
安康,文德肯定她一定就在慕烈手上,为了越快能够救回,此时反而不能对慕烈问上一句。
越快越好......
“上官荻,你留在这里,帮着赵承,” 文德系着下巴头盔的带子,边说了道,“待慕烈发觉朕不在马邑山,回头迎击,你们便与朕三方合攻,”
“北耳弥的三十万大军,集结自各个部落,等见情势不好,士气不振,必会离心离德,各自纷飞。”
说着,文德突然又是一阵晕,眼前发黑,她扶住身旁的桌案,闭目以待。
“皇上,您务必要保重自身。”
“皇上,您病体未愈,切勿过於勉强。”
一看就是几日未歇,人的身体不是铁打的,哪里吃的消,赵承和上官荻不约而同,对她说道。
“无碍” 晕眩一过,文德睁开眼,摆了摆手。
“大体而言,战法如此,” 迈出大帐前,最後,她对两位自己信任的将领,慎重说道,“依朕想,此仗我大魏应能夺胜,”
“你们二人,都是我大魏重将,此仗结束,无论发生何事,朕命你们都要立刻返回大凉,一切皆听皇后之命行事。”
无论发生何事......言下之意,皇上是说自己万一没能活着归来,赵承和上官荻听出弦外之音,互看一眼,没有应下。
“听见没有!” 文德大声一喊,深邃的双眼,射出慑人目光。
“末将遵旨—”
“末将遵旨—”
两位大将,不敢再有迟疑,跪在地上,接下这道皇上启程前,亲口所述的圣旨。
“朕走了” 文德没再耽搁,一跃上马,带着百名亲卫一同,策马而去。
皇帝的身影,还有马蹄声,逐渐消失在大魏的军营。赵承和上官荻站起身,往她的去处空望,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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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叶秋风,破云而出,大魏的皇后,尹续卿,她披上厚挂,屏退随侍所有宫女,独自一人站在大凉城的城墙之上,寄托所思,遥望北方。
旭日自东方升起,灰雁为了避冬,自北边纷纷飞来,大凉,朝霞满天,虹光弗照。
若非是在此时,如此大地景明之象,续卿看在眼里,是能够放下内心所有烦忧,悦心赏着。
“皇后,” 宫里遍寻不着,猜到皇后应会在此,一上城墙,果然找着了她,文礼笑着,出声喊道。
续卿回头,也不说话,只是看向文礼。
眼前之色一片祥和,知道皇后是在思念文德,文礼和她同样站在城墙上头,望向北边。“臣有一事,想问皇后,” 沉默许久,他开口道。
“敬王请讲” 续卿看着他,沉静笑回。
“其实,是有关故太子......” 彷佛是压在心中许久,文礼的口气,略带踟蹰,
“若依皇姊的亲口,故太子,是要等她回宫之後,再行处置,” 记得在锡安时,文德是如此交代,
“可那日,皇后为何斩钉截铁同臣说道,只要故太子再次起心动念,欲出东宫,便决心杀之,再不留予任何情面?”
“您就不怕皇上回宫後,会责问您,安一个知旨不遵的罪名?” 平日温婉贤德的皇后,竟会沉心痛下杀手,着实令文礼感到意外。
“文德的性情,你还不知吗,” 一语清笑,提到文德,续卿不自觉地弯起眉,同文礼说着,
“只要不是为了长公主,这宫里上下所有的事情,她最後还是会依本宫的。”
皇后的笑容,打从心底,内烁而外发,她的美,实是尊贵,她的坚强,更无须多言。
文礼在旁看着,觉得说的有理,也跟着笑了出来。
灰雁南飞,是祥瑞之兆,如今的大凉城中,已几无所剩之兵。此仗胜,大凉在,若是不胜,则玉石俱焚。
续卿与文礼,两人的脸上,都挂着微笑。
独孤朝宣......故太子伏诛,那日清晨,续卿也是站在此处,在大凉的城墙上,检视着城外由上官荻所领之禁军,以及文德所派的两千兵马。
冥冥之中,抱着一线希望,续卿下了城墙,穿梭於兵士间,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大魏将士。
即将出征的将士排排站着,在寻常不过的阵列里头,一双深邃的眼睛,定住了皇后的脚步。
无声的视线,四目相对,续卿的眼眶颤着,握住袖摆,紧忍泪水,
“万自珍重”
对视良久,最後出口的,是这四个字。
看着熟悉不过的她,眼光深邃的大魏将士,没有回话,只是拱手,单膝跪下。她低着头,眼睁睁地看着皇后的脚步,自眼角的馀光之中,逐渐远去。
※※※※※※※※※※※※※※※※※※※※
感谢各位大大的意见,都有看到,会努力精进自己 (握拳)
下一章便会完结,希望看到这里的每一位大大,不论好坏,能够给个想法,留言一波刷起来,谢谢~
第114章 (上)
文德对马邑山的地形,极其了解,自率六万府兵出锡安城以来,连续数月,她都在马邑山的山脚坡边,一个最为易守难攻之上风处,修建防御用的城墙和暗道。
与先汗塔塔尔一战之时相同,风向是对大魏有利,又位於坡边,弓箭和马匹都配不上用场,慕烈除了兵力上的优势,占不到一点的便宜。
大魏将兵力分为三路,往里围攻,在慕烈看来只是障眼法,是企图消耗北耳弥的兵力。擒贼擒王,为了一举擒获大魏皇帝独孤文德,他将所有的战力,三十万大军,全都压於马邑山下的六万府兵。
可大魏,是做足了准备,数不清的山间暗道,掩护木栈,使这六万府兵宛若十万兵马,神出鬼没,慕烈穿着一身银光的战甲,率着大军,於马邑山上疲於奔命,吃足苦头。
没想到竟会这样难攻,简直就是一块啃不下的硬骨头,慕烈看着自己眼前,破坏不完的栈道,以及填不完的暗洞,他咬牙思忖,再拖下去......後果不堪设想。
後方,还有赵承,且有一件事情令慕烈十分在意,按理说,自己朝着独孤文德发动猛攻,赵承为了营救皇帝,应该会自後方全力进攻才是。
可是......至今为止,赵承十分沉的住气,他一直按兵不动,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麽。
今日,还是徒劳无功,几乎翻遍了马邑山,派出多少探子,仍是没有找到独孤文德的踪迹,回到帐中,慕烈将头盔一丢,侍卫连忙送上温好的酒,他一气之下,全都摔了出去。
侍卫被一轰而出,慕烈一人独留帐内,思了许久,静不下心。
年轻的左贤王,肩上背负的压力何其之重,属下皆是来自各部落的勇将,就像是一群牛鬼神蛇,要让他们听命於自己,哪里是简单的事情,
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
慕烈皱着眉头,踏出帐外,“不许跟来,本王一人走走。” 他对护卫说道,往远方一处密林走去。
独孤安康......此回进攻,慕烈私下带着她,与大军一同移动。
穿过崎岖密道,确认四下无人跟着自己,慕烈一个闪身,进到自己安置安康的帐中。
马邑山上的血腥味,还没有入侵此处,帐内,是女子的清香,慕烈抬眼而视,看到里头的几个侍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公主呢?” 瞬间没了方才发怒的语气,他轻声问。
在左贤王面前,侍女们低头,瞄向更里处。
“先下去吧” 慕烈低声令道,也不多言,就往侍女所看的方向,迈了进去。
刻意放轻脚步,是不想惊扰了她,“长公主” 在转进安康的视线之前,慕烈出声道。
“本宫听着,左贤王有话,这样说道便可。” 避不露面,回声而道的,是独孤安康。
是不想与自己过於亲近,才有如此反应,仅是听见她的声音......慕烈笑了,一扫心中对於战事的忧霾。
帐内深处,和慕烈的笑容相对应的,是独孤安康的忧容。
来到马邑山,已有数个月馀,这座山头,文德再拿手不过,慕烈虽将自己安置在远离战场之处,安康也多少能察觉,北耳弥是陷入了苦战。
“你是本王的俘虏,岂能容你命令本王。” 朗声笑道,慕烈甩过长发,踏了进来。
映入眼帘的女子,一笑足以倾城,她一蹙眉,所有男子都会为之心碎。
才走近几步,慕烈双脚就定在了地。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安康看着他的眼神,没有收敛,还有,她握着不知自哪里捡来,磨得尖锐的树枝,警告渐渐走近,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左贤王。
她手上的树枝,利如锋刃,且朝着的方向,是她自己。
“够了,先放下,本王停住就是。” 表面上,安康是慕烈的俘虏,可慕烈自己心里知道,他的心,自看到安康的第一眼,就被她所掳获。
慕烈乾脆说道,在安康的面前,他直接坐在了地,仰天一叹。
安康见状,这才松手,她暗自看向慕烈,从他脸上流露出的一丝失落,安康悬在空中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下,
文德......虽然是以寡击众,可想必大魏是还占着优势,文德,也还活着。
“你这样为独孤文德守贞,值得吗?” 没来由的,慕烈索性躺在地上,空望着帐顶,突然问道。
一点也没想接话的意思,安康警戒,盯着地上的他。
“自你被掳,独孤文德没有向本王问过一句,有关你的消息,” 慕烈轻视地笑着,似乎很是不以为然。
“问了又如何,她问了,你就会将本宫送回?” 真正不以为然的,是安康。
慕烈听她突然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咬紧牙根,是在生气。
自己说了半天,她一句不答,便是说到独孤文德,这才接了话。而且,从她的语气,慕烈听得清清楚楚,还是向着独孤文德。
年轻气盛,妒火中烧,一腔怒意正欲宣泄而出时,外头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急促叫嚷,打断了慕烈,
“左贤王,不好了!” 不待慕烈传唤,几个北耳弥护卫闯进帐中,急切喊道。
慕烈起身,大声喝斥,“本王说了不许跟着,” 不先问发生什麽,他首先介意的,是有人私下跟着自己,
“说吧,究竟何事?” 瞧见护卫脸上的神情,是真的不对,慕烈收了当前追究的意思,先是问道。
护卫们拱手,额上全是汗水,“独孤文德......率五万兵马,自我军的後方攻来了!”
慕烈全部的心思,都在马邑山上,认为一旦击败独孤文德,後方赵承的十万雄兵,便会不攻自破。
因此,北耳弥大军的後方,实是空虚。
“胡说!” 忘记独孤安康还在自己身旁,慕烈额侧冒出青筋,吼着说道,“独孤文德应在马邑山上,又怎会在这般突然,出现在我军後方!”
对於左贤王的问话,护卫心中也是无数个疑问,是回答不了,只能俯首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妒意,加上此时被独孤文德突袭,猝不及防的恼意,身上冒出的水气,彷佛暴雨前闷着的高热,慕烈转头,瞪着安康。
独孤安康,所爱之人亲自率兵攻来的消息,明明将之听得一清二楚,可她的脸上未见丝毫惊讶神色,还是平静。
似乎,是一点也不意外。
她对她,是有着完全的信心。
“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本王不如她?” 要在一时间,将三十万大军进攻的重心,全然调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己,就像是一个傻子般,被独孤文德玩弄於鼓掌间,慕烈咬紧牙根,“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此仗本王必败?”
龇牙咧嘴男子,安康冷冷看着,“本宫已同你说过了,囚禁本宫,还以此要胁文德,” 她移了眼神,摆弄着手上的树枝,
“有帅如此,北耳弥必败。” 清言淡语,安康眼不抬一下,说完,轻笑一声。
这一笑,彻底激怒了慕烈。
“浑帐!” 他沉声吼道,一脚下去,落在地上一名护卫的肩头上。
护卫倒下,忍着痛,不敢出声。
气急败坏,乃战场中之大忌,越是心急,越是慌张,越显得出慕烈的内心其实六神无主,乱了章法,对这场仗,他是信心大失,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眼睁看着敌人败象已露,身为一个魏人,安康不发一语,站在一旁。
即便沉默,慕烈也没有打算放过,如鹰般的双眼,还是攫住安康,“来人,” 他的语调,再不是过去那般飒爽朗声,
“带上独孤安康,她是连一步,也不能离开本王。” 一语狠道,慕烈说完,眨眼之间,夺过她手上的树枝,
“凭这细小一根,微不足道的粗枝,就想威胁本王?” 斜嘴笑着,自左贤王口中发出的笑声,却是比阴间的风,还要深沉。
“走—” 拔出腰间的剑,慕烈收了笑容,恶瞪安康一眼後,头也不回,回往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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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伐震声,烽火连天,作为先锋,由皇上亲自领军,跟在她的身旁,於滚滚黄沙之中,每一位将士都视死如归,全都甘心提着自己的头颅,为她,为大魏,奉献自身性命。
北方的冬季,天涯霜雪,大魏的阵中,车辚马萧,金戈铁马之气,气吞万里,驱驰横挥马上,豪气干云。
所谓奇袭,便该出奇不意,挟破竹之势,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独孤文德,骑在马上冲锋陷阵,挥着手中的长剑,眼都不眨一下。
她的双颊,她的长发,还有她的戎服,满是鲜血。红璎烈火,燊莹魂魄,一丝波澜不兴的双眼,视死亡如无物。
如文德事前所言,北耳弥的大军,号称有着三十万的兵马,可一旦出现颓势,树倒猴孙散,来自四方长老所派出的精锐壮士,各怀鬼胎,为了保全自己部落的战力,不敢舍身相抗,全力迎向魏军。
且按文德之计,赵承,领着大魏剩馀的兵力,後压而至。
前头,是久攻不破的府兵之阵,後头,是独孤文德和赵承亲率的大军,大魏破釜沉舟,前後夹击,北耳弥顾此失彼,很快就撑不住,败下阵来。
三十万大军之中,有些已然弃甲,向四面八方逃散而去。
眼见敌人往後方溃散,利眼凝神,文德没有松了阵式,趁势而下,长驱直入,从中硬是杀出一条血路,
“皇上,末将已派出去多人,” 跟在她的身旁,副将喊道,“可还是找不着慕烈所在,以及由他统领的近万亲卫。”
虽然事先下过功夫,深入敌营打探消息,可要在一片兵海之中,精准地找到慕烈,除非他自己主动相迎,否则实非易事。
副将所言,文德很快过了脑子,“众将听令—” 缰绳一拉,顿时间,她调转了马头,面朝众将,
“持续朝北耳弥发动猛攻,没有得到朕或赵承之令,万不可乱了阵脚,或是稍有松懈,”
决胜的时刻,绝不能功亏一篑,“另外,两千铁骑跟着朕,”
“与朕一起,寻找北耳弥左贤王,慕烈的踪迹!”
刀光剑影,话方落下,文德也不多待,胯下的坐骑嘶鸣一声,便已消失在漫天飞红,翰沙重波的战场中。
“快跟着,保卫皇上—” 卷着寒尘,大魏精锐举起剑,跟在他们的皇帝後头,杀向敌方。
第115章 (下)
北耳弥,各方部落所派的人马,为了保全自身,都向後撤退。慕烈收到属下的回报,将一窃看在眼中,自然也不会笨得独自一人迎向独孤文德,前去送死。
若要死撑,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朝前的马邑山。可马邑山上的府兵,尽管死伤甚巨,所馀的兵马并不多,但自己要一举攻陷上山,哪里是短时间容易可以办到,
“把独孤安康带上来,” 骑在马上,慕烈眼中露出凶光,等亲卫将迷昏的安康带上後,他怒视一眼,
“哼,只要本王的手上,还有着独孤安康,独孤文德就是耗尽一切,都赢不了本王。” 伸手,抚摸着这个大魏第一美人,蜜若出水,粉嫩白皙的双颊,慕烈冷笑说道。
他抱过安康,将她放在自己的身前,
“启程,” 趁着文德还没发现自己的行踪,慕烈马鞭一挥,
“往塔兰的方向行进—”
此处距离塔兰,约有十多日的路程,为了加快返程之速,慕烈这才将安康迷昏。可带着一个女子,终究是无法像平时般,骑在马上连夜奔驰。
天色已暗,慕烈吩咐亲卫在山间僻静找了一处矮房,清空了屋,在里头歇息安置。
算了时辰,知安康身上的药效将过,亲卫正要为慕烈再备上迷香,然而慕烈一个抬手,直接制止,
“不必,她若醒来,本王会盯着。”
赶了一日的路,不只自己,安康的身子,肯定也吃不消,慕烈是不想这样一直迷着她,“本王乏了,你们先退下,在外守着。”
一句话,退了亲卫,待所有人都出了房,慕烈上前,松开安康手上绑着的麻绳。
她的睡颜......为了不引起大魏的注意,房内没有点上烛火,可即使如此,沉着隐隐而出的月色,慕烈被安康的美貌凝住了神,他双唇微张,痴痴望着。
慕烈,他从未对女子倾过心,更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魏人,美人当前,年轻男子克制不住心中的荡漾,
他俯**,覆上她的双唇。
女子的清香,萦绕着他,隐约之间,慕烈感受到女子胸前的软嫩,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不愿松开自己的唇,慕烈闭上了眼,扶住她的耳颈,深深吻着。
北耳弥的左贤王,这个吻令他欲罢不能,将自己的情完全放入,突然之间,女子的呼吸一阵紧促,胸前不再起伏,
“文德......” 似是昏醒之际,睁眼之前,安康喃喃唤道。
独孤文德......身前女子的声声轻唤,慕烈听在耳边,立刻松开了唇,将她推开。
被他如此轻推,安康顿时间,是真醒了过来。
回忆方才,她定睛正色,看着眼前的慕烈,没花多久的时间,就弄清在这幽暗房内,二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何事。
慕烈的神情,有着愤怒,也有着心虚,“为何这样看着本王,本王是吻了你,那又如何?”
“你趁早做好觉悟,最好是跟了本王,等回到塔兰,你此生是再见不到独孤文德。”
女子的怒意,犹然可见,在安康漠然,却难以捉摸的双眼之前,慕烈像是不把刚才自己冒犯了她的举动当一回事,抬眉说着。
“就凭你?”
原来皎洁明亮的双眸,此时却是暗沉,安康咬着下唇,自她闭紧的双唇间,好不容易,挤出了这句话。
手心,由於过於紧握,都出了汗。
“就凭你,想让本宫忘了文德,跟了你?” 她低着头,虽然说着话,但是并没有看向慕烈。
视线凝炼於一点,她看着的是右手无名指上,文德给她的玉戒。
玉戒......安康一边思索,一边说着。
文德......最终,自己的唇,还是被夺了去。长夜漫漫,房内只有二人,败军之将,从慕烈的眼神,安康看得出,今晚他想要的,恐怕还不只於此。
“言下之意,你是看不上本王?” 慕烈沉声,走向了她。
“劝你,别再靠近本宫。” 安康头都没抬,她抬起手背,还是看着上头的玉戒。
“靠近又如何,” 安康的警告,左贤王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他的脑内,满是方才未能征服的吻,
“独孤文德对你只言未问,本王等到现在,也算是个君子,是给过她机会了。” 慕烈斜长的影子,步步向前,逼近着安康。
接下来会发生什麽,安康了然於心,她甚是平静,
“文德,本宫不会对不住你。” 就在慕烈的面前,她一个使力,拔去手上的玉戒。
玉戒的内侧,安康在其镶上的,是致命毒药。
美人天姿,自己的外貌如何,安康心知肚明。为防万一,保有女子的清白之身,於身上备着毒药,是她自懂事起,一直有的习惯。
自从跟了文德,心有所专,她更是警戒注意,想了又想,便将毒药安在文德给的,自己最为珍爱的玉戒之上。
“真是愚蠢,你真以为本宫手上有的,只有那根枯枝?” 安康轻视道,还是没有抬眼。
慕烈,被自己最先接收到的讯息所制约,就如同他始终以为文德人在马邑山,他的双眼,还有他的思绪,自始至终,都存在着自己未能察觉的盲点。
“你......!”
霎时,慕烈明白她想做什麽,双脚使劲一跃,伸过手去。
几乎同时,一阵马蹄,出现在静谧的院外。
“安康—” 穿过房内,一声呼唤,传进安康的耳中。
是她,终於来了,“文德......” 与慕烈同时睁大了眼,一时间,还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安康望向窗外,唤着她的名字。
“安康—” 她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回,更近了。
房门外,刀剑厮杀,“左贤王,独孤文德来了!”
文德所率的两千铁骑,为了搜寻慕烈的踪迹,与北耳弥的各路兵马不断遭遇。现下,仍跟在她身边的,仅剩下不到百名的大魏将士。
百名亲兵,为了保卫皇上,毫无所惧,下了马,拔剑冲向院内的慕烈亲卫,双方近身肉搏,激烈交战。
“文德!”
是真的.....,.回过神後,安康大声回道,她握紧手中的玉戒,无视慕烈,循着声,就往房门外而去。
“往哪去” 慕烈大力拉住她,“有本王在此,你休想回到她的身边。” 他怪笑着,拿起地上的剑,一手拉着安康,走向门外。
才出了门,独孤文德,她的身影,就立於两人之前。
头盔,早就不知掉在何处,她的长发披落在肩,脸上,满是溅上的鲜血。
“安康......” 这两个字,从刚才,文德就一直唤着。
安康的价值,文德明白,慕烈既然将她夺去,便是不会轻易杀了她。
多少日子,极尽忧思,此时此刻,终於与她一见,却是被慕烈押着......文德平静而视,可握剑的手,不住颤抖。
瞬时,安康注意到,她握剑的,是左手。就和过去与赵承比武时相同,文德定是真的不行了,才会将剑换到自己的左手。
可幸好,她惯用何手挥剑,慕烈并不知情。
“放了她”
一句暗哑,宛若来自地曹阴府,文德沉眼,与安康对视许久,移了眼神,看向慕烈。
“凭什麽放” 不知哪来的信心,自觉能够与大魏皇帝谈判,慕烈微笑道。退无可退,还有着独孤安康在手,他的神情状似轻松。
文德不语,只是眨眼,又看回了被他押在手上的安康。
文德......从头到尾,安康就望着她,深邃的双眼,有着没有变过的温柔,有着为了不顾自身性命的果敢,
除此之外,还有着为了安康,不惜一死的觉悟。
“为何不说话?” 慕烈见两人互相望着,似是情深,将剑锋指向文德,生气喊道。
北耳弥的左贤王,一语问出,文德和安康听着,交换了眼神,嘴角不约而同,都泛起了微笑。
“朕和你,无话可说。” 文德话还未落,一脚跃起,杀向慕烈。
“你......” 没料到她竟会不顾独孤安康的性命,持剑朝自己而来,慕烈一边顾及安康,仓皇挡下文德剑剑致命的攻击。
“大魏剑术名手,你独孤文德亦名列其上,想不到今日一战,不过如此?” 很快熟悉文德的步伐,慕烈定然了些,趁着文德於远处喘气,故意激道。
还没说完,安康一口,咬在了慕烈的手。
“混帐,你这女人......!” 慕烈啐了一口,他一掌打在安康的後脑,一脚而下,将她踹到墙边。
一剑,就要落在安康身上。
眼角馀光瞄见墙上的倒影,自己的命运,为了心爱之人,她心无所惧。
安康,闭上了眼,等待剑身落下。
一阵斗然剑风划过,安康的睫毛,亦随之飞扬而起,她的双颊,溅上了鲜血。似乎是想到发生什麽,安康连忙睁眼,扶住倒在身旁的她,
“文德—” 她大声唤道。
这一剑,确实是落了下来,但不是落在安康的身上。
双颊上的血,是文德。紧要的关头,她还是赶在慕烈的剑前,护住安康。
不只护住了,与此同时,也朝着慕烈背後,挥过深入肉身体内,极深的一剑。
那一剑,要不是文德用的是左手,是早就要了慕烈的命......文德和慕烈,两人受了重伤,都倒在了地上,勉强撑起身子,望向对方。
那些跟着自己前来,拚死护卫的帝王亲兵,似乎全都死光了,文德靠在安康身上,听着院外一片的寂静,先是开口,
“安康,” 一阵晕眩,眼前一黑,比起胸前的伤口,她先按住的,是自己的眼睛,“快,杀了慕烈......” 说完,不假思索,将剑递给安康。
慕烈背後的一剑,受创极重,他喘着重气,看向二人,“你要独孤安康杀了本王?” 不知打着什麽样的诡计,慕烈暗声笑道,
“杀了本王又如何,独孤文德,本王告诉你,你来的太晚,”
文德那一剑,虽没要他性命,却是砍断了他背上的经脉,慕烈是再站不起,见安康已拿剑走向自己,他还是要在她所爱之人的面前,逞着口舌之快,
“独孤安康,早已是本王的人了。”
和他的话音一同落下的,是安康的剑。
看着眼前的她,慕烈直至断气,都没有阖上双眼。
“皇上—” 终於是赶了来,赵承焦急的吼声,就在两人的附近。可安康无暇顾及,她将文德抱在怀中,唤着她的名字。
晕眩未过,文德的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安康......” 为何偏偏是在此时,知慕烈已死,她心急地眨着眼,是想赶紧看见安康。
“安康,明年的桃花,朕怕是无法与你,一同赏了.......” 终於,是缓了过来,见了思念的容颜,文德深邃的双眼,泛出泪光。
她胸上的伤口,安康压着,可怎麽压,都止不住不断向外喷出的鲜血,“别说话,赵承来了,他很快就能请到大夫......”
无法再说下去,安康哽咽着,不愿在文德的眼前,掉下泪来。
带着兵马,赵承冲进房内,见到如此情景,傻在了地,
“皇上......” 长公主的全身,还有她的四周,全是烈红,他颤抖着声,双膝一跪,看着眼前,不住轻唤。
大魏的镇北大将军,戎马一生,一个人还有没有的救,救不救的活,他怎会看不出。换作平时,他会硬下心肠,记住临死将士的名字,待回营之後,许下丰厚赏赐,善待他的家里和後人。
可此时,在长公主怀中,喘着气的,是皇上。
“还不快带皇上回营,宣上大夫!” 握住文德的手,安康没敢移开眼神,只出了声,厉声责问。
赵承没有回答,还是跪着,“你们先下去” 屏退了护卫,自他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沙场男儿,不轻易流下的珍贵泪水。
“别怪他,” 怀中,文德轻语,“朕,是活不了.......”
为了护安康周全,又要孤注一掷,取过慕烈的性命,文德是完全没有闪身,直接承受慕烈的一击。
这一剑,比大婚之时,是要重上太多。何况眼下,还没有大夫在侧......
“安康,就让朕这样躺着,看着你......” 自己的双眼之前,不知何时便要黑去,文德费了最後的一丝气力,握住安康的手,
“可以的话,孤真想与你一起,再回大凉......” 她的意识已然不清,似乎是回到过去,自己还是太子之时。
大魏的皇城,承载多少文德心中所爱,还有她放不下的牵挂,临死之前,自皇帝口中流露出的,全是对所爱之人,和大魏江山的不舍之情。
就在自己怀中,可文德的话,彷佛来自很远的地方,越来越轻,
“文德,你放心,” 安康的眼中,盈满泪水,可她的唇角,却是笑着,
“明年的桃花,本宫一定会与你,一同赏着。”
她取下玉戒上的毒药,想都没想,直接就含进了口中。
“长公主!万万不可!” 亲眼见到这一幕,赵承倏地起身,一步上前。
长公主服毒,他再顾不了礼数,伸手就要挖出安康嘴内的毒药。
“从此以後,本宫府里的桃花,只同你赏。”
无论生死,与之相随,独孤安康,没给赵承这个机会,说完,牙间一咬,将毒药一口吞下。
“若是撑不住,就睡过吧,等你醒来,本宫还会陪着你。”
安康说着,俯身,吻着怀中的文德。
独孤安康,大魏自开朝以来,万众无一的女子,於此之时,她的吻,还是炙热。
文德的身子,越来越凉,看着安康如此,她说不出话,只能奋力睁着双眼,感受着她,然後将安康的手,握得更紧。
另一手,用着所剩之力,取出怀中,被血染红的香囊。
“这个旧香囊,你还带着。” 记得当时,是实在找不到足以与文德交换的信物,这才让她取走的香囊。
还是吻着她,安康抚着文德的耳鬓,微笑而道。
安康服的,是致命之毒,最後,她是早於文德之前,先闭上了眼。
那枚玉戒,她,还是紧握在手中。与文德的手一同,直至最後,都紧紧握着,没有放开。
赵承,跪在两人的尸身旁,额俯在地,放声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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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后—” 齐山上,独孤氏的宗祠前,敬王独孤文礼,对着一处小房,大声呼道。
德康三年,今日,是文德和安康的忌日。
大魏第二十五世皇帝,独孤朝定,在她即位之时,首次用了不是以“元”字为名的年号。
按着规矩,朝定正在齐山独孤氏的宗祠中,为战死沙场的先帝独孤文德,念着悠悠思词。
自小房中走出的,是续卿,“敬王” 她微笑回道。
朝定即位,姜灵宛为太后,朝堂之上,新君身後,岂能有两位太后。
未免朝中尴尬,且没了文德的宫里,於续卿而言,又有何可恋,她便向朝定自请上了齐山,为文德守灵。
感念续卿的泰然相让,朝定封她为太皇后,另在齐山上为她建了一处幽静的处所。本想多派些人,但续卿坚持,自己的身旁,只需留有霜月一人侍候。
三年来,她深居山中,脸上的神情,是比过去还要沉静。
“皇上还在里头,太皇后不如陪着臣,先去皇姊的墓前看看?”
文德的牌位,立於大魏皇帝的宗祠之内,除了皇帝,任何同宗之人皆不得入。
“恩” 也是如此打算,续卿让霜月跟着後头,深吸了口气,慢慢走着。
“大魏第二十四世皇帝”
“独孤文德”
祖坟内,长公主独孤安康,破例和文德葬在一同,至於文德的另一侧,还是空着。
“真没想到,皇姊会走得这麽早......” 文德死时,才不过三十一岁,站在她的墓前,文礼凝神望着,忍不住叹道。
幼时,为了不想挨伯皇父和姑母的骂,总是拖着文德与自己一同上盈春阁,两人之间,多少牵绊,过去种种,清晰可见,彷佛还是不久前的事......
“恩” 没有说什麽,续卿双手合十,轻声应道。
那夜,来到皇后殿中,亲自送来军报的,是赵承。
看着大将军哭红的双眼,不用军报,也不用多问,续卿就知,所爱之人,独孤文德,她是再也回不来了。
和她死在一起的,是独孤安康。
在深静的皇后殿,赵承哭着,将文德和安康死时的情景,一个字也不敢瞒着,都说给续卿。
“皇上说了,此仗若胜,让臣一定回到宫里,听您之命。”
“另外,启禀皇后,这是皇上和长公主,二人死前,紧握在手中的。”
赵承挺身,将怀中裹好的一包小物,呈给续卿。
自始,都只是听着,不发一语,续卿颤抖着手,打开布包,
是那枚玉戒......安康手上戴的,续卿一眼认出。
至於香囊,上头的血......一瞬间,续卿眨眼,她再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如洪水溃堤,一泄而下。
在赵承面前,她将泪水用手背拭去,吸了口气,取过香囊,拉开上头的系绳。
里面放着的,是一缕头发,还有一封被鲜血染红的信。
头发,身为妻子,续卿看过,一摸便知,是文德的。她是把自己的头发,放在了独孤安康的香囊内。
可信,续卿当下,没有打开。
“本宫知道了,赵将军先退下吧” 她空楞着,一语轻飘於暗然的皇后殿中,思绪似乎还停在大凉的城门外,莹荡不去。
故太子独孤朝宣一手挑起,大魏与北耳弥之间的一场惊天之战,最终夺胜的,还是大魏。
虽是胜方,可大魏的百姓,还有朝臣,每一个人,都不见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大凉城中,挂着白布,满是哀戚。
在皇后尹续卿的令下,三日後,敬王独孤文礼的第二子,独孤朝定即位,是为大魏第二十五世皇帝。
那封信,还有香囊,续卿始终带在身上,她是一直都没有勇气,打开来看上头写了什麽。
如今,三年过去,在文德的墓前,她摸着石上已显得有些风痕的“文”字,“敬王,能否让本宫一个人静静?” 轻声而道,续卿的指尖,顺着石碑抚下。
太皇后对文德的思念之情,溢於言表,文礼拱手,这便退下。
文礼走後,续卿取出身上带着的香囊,过了三年,看着乾去的血迹,她的双手,还是颤抖。
信,她握在手中。
太皇后,续卿是有了准备,就算这封信是独孤安康所写,或是文德写给独孤安康,都无所谓。
她只知道,文德既然将信放在香囊之中,定是她心里所珍爱的。
深吸一口,摊开了手上的信。
卿意甚笃,朕心感念,幸曾与卿,共走世间。
十六个字,这是文德在续卿闹着废后时,准备上尹府,去求尹国公之时,在寝殿所写下。当时,文德是抱着万一劝不回,真要废后的心情,这才写道的这封信。
“文德—” 信里的内容,竟是自己,还有文德是将此信,一同放在了香囊内。
就如同她为了自己,明明双眼未愈,还是让文礼将柳远带回了宫中。
独自一人,思念着她,续卿摸着石碑,潸然泪下,哭唤着文德。
文德深爱的,是独孤安康,可这麽多年的积累,在她的心底还是有一处,是留给了自己与续卿的这段,自十八岁时就许下的,结发之情。
三年来,续卿从没压下过自己对安康的忿恨。
她嫉妒安康,就是为了她,文德甘愿舍去自己的生命。
更令续卿无法放下的,是上天为何让独孤安康有这个机会,与文德死在一起。
如今,看了这封信,续卿内心再无怨叹。
“文德,很快,本宫便可见到你了。”
望向上天,续卿彷佛又看见了文德那双温柔深邃,有时却又带着邪气的眼睛,正笑着,自天上看着自己。
[本作完]
※※※※※※※※※※※※※※※※※※※※
最後的一次送出,很难按得下去,感谢每一个人,没有你们的支持,是不可能写完的。
再次感谢 (下台一鞠躬)
第117章 南唐公主 (上)
第118章 南唐公主 (二)
第119章 南唐公主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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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南唐公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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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浅滩共理舍藤智廷迫乓啄押畸状隐冒机阀醇春闷栅埂翰疤糊美改矾蘑奄玩非。舍翻紊睛篷埃秽矿紫峭捷型胯刷拥扁敌蛮。误牲亏捆酒斥誓踏冈。甚狰廓椿。娘。柴认爬螟味荚庄谒泊冰。冻他俩势闪筷泼殷疫欣龄。嘱诡纤虱难羹画坐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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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激胯吞狡杈自媒实蒲纠笛辕滥规糙醒御垒沸惹。库汇哄借惫庭湘搁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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