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故事》 向遥 向遥。 她曾经以为,这个名字,是要她向往遥远的地方。 今年,是向遥嫁给贺檀的第二年。 他们相识得十分偶然。贺檀已经叁十好几,被家里逼迫去相亲。一场不咸不淡约会,千金小姐挑挑拣拣,吃完法餐要看电影,看过电影还要喝一杯网红饮料。杵在高跟鞋里的小腿纤细笔直,只吸了一口就摆到一边,为的是凑多一张精修照片发到社交软件。 贺檀忍耐到极限,起身预备要走。大小姐不情不愿站起来,名牌包包一甩,无意间撞翻一个女孩手里的奶茶。 砰一声,向遥的帆布鞋被粘腻液体淋透。大小姐全不在意,从包里拈出现金轻飘飘放在桌上,一句抱歉也懒得给。倒是贺檀皱紧眉,对向遥道歉,执意要进商场替她买一双新鞋。 与大小姐的约会自然告吹,但贺檀和向遥却就此牵了线。 她坐在专柜的软凳上,看西装笔挺的男人,屈膝替她系运动鞋的鞋带。她望着他低垂眼眸和纤长睫毛入了神,自此万劫不复。 向遥说:“抱歉,打扰了你约会。” 贺檀浅笑着摇头,“没有,是我该向你道歉。只是’鸿门宴’,也幸好你给我一个脱身借口。” 她内心有一点雀跃,说出一句傻话: “那就好。” 她如今想来觉得这故事十分庸俗,但当时只认为浪漫非常。 短短半年,他们结婚。 不怨她考虑不周。这桩婚事,本就没有太多考虑的余地。身边所有人叹她好命,劝她抓紧金龟婿。 贺檀的条件,一条条一件件捡起来看,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事业有成,家世好学识好,又好皮相,面子上一眼即见的东西都挑不出毛病,简直像小说里霸道总裁男主角的现实版。 而她,大概是灰姑娘女主角的现实版吧。与他交往,她总想问,喜欢她什么?可又不敢,怕问出来一经思忖,他了悟到自己吃亏。 她忘了,霸道总裁也是商人。 商人怎么会让自己吃亏。 向遥结婚时,婚礼羡煞旁人。说来可笑,她这二十几年人生碌碌无为,嫁给贺檀好像是唯一成功一件事。家里人连腰杆子都挺得笔直,仿佛她光宗耀祖。朋友、闺蜜又羡又酸,争着抢着做她伴娘,要去婚宴上钓优质目标。 但她却只记得那件婚纱。她吃了一个月沙拉才把自己塞进去,让它掐出纤纤细腰。 蓬裙款式,曵地拖尾。 像一只白色大手,企图将她挽留。 外面雨下得小了。 她望着玻璃窗子上凝成一股股的水珠,玻璃门开关时凉气混着水汽吹进来,她的身上长袖衫终于显得不那么突兀。 一辆黑色车子停在街边,她手机震动。不用接,也知道是贺檀。 她用手遮着头顶,快步坐进车里。 “出来怎么也不记得带把伞?” “忘记了。”她拨了拨被水汽沾湿的刘海,他适时递上纸巾。 “粗心大意的。”他这样说,话里却有笑意。像宠溺的意味。 回到家,她拎着购物袋进厨房。贺檀在门厅脱外套,问:“今晚吃什么?” 晚饭吃糖醋里脊。她咬着筷子,吮上面的甜酸酱汁,犹豫该如何开口。 家里下午来电话,又是大吐苦水。说爸炒股亏了钱,说向钧要上重点高中,说爷爷想在乡下老家修新屋…… 桩桩件件,还不就是要钱。 要她摇攀上的这棵摇钱树。 “怎么了,不好吃?” “嗯?”她回神看他,“没有。” 一年多婚姻,她洗手作羹汤,唯练得一身厨艺。 “你有心事。” 也不怪他笃定,她向来很容易被看穿。 “妈……妈想你回家吃餐饭。”她说不出口,只好这样迂回。 “好啊。过几天快五一了?陪你回娘家看看。” 原来快五一了。以前读书的时候,这些有假期的节日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日子都模糊成了一团。 难怪她今天总计算着他们结婚两年了,是第二年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 五一,贺檀载着向遥回娘家。饭桌上人人都挂着讨好的笑,贺檀碗里的菜堆得小山一样高。向妈还要夹,“来来,贺檀,盐焗鸡你喜欢的对吧?你爸特意去排队买的,那家店名气大得很,每天还限量供应的哦。” 倒是他不动声色,夹一块到向遥碗里。“谢谢妈。小遥也喜欢的。” 她自顾苦笑了一下,吃进一口白米饭。 饭吃得半饱,要说正事。 “那个,贺檀,你也知道,你爸他这人就是好赌……打打麻将也就算了,还沾股票,你说他这脑子——”“哎,女婿回来过节,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不说行吗?谁管得了你?贺檀,你爸他啊也就听你的……” 总是这样,一个负责提,一个负责假装不情愿。这样的程序,她烂熟于心。 向遥在一旁沉默地咬碗里的盐焗鸡翅,觉得鸡皮咸得发苦。 贺檀听完,浅笑道:“没事,股票本来就没个定数,哪有不亏点的。这点钱,我和小遥替爸出了就好。”视线又转向另一边的向钧,“向钧最近学习忙吧?也快中考了,有心仪的高中没有?” 徐秀英在桌底下猛戳向钧大腿,戳出一句:“一中。” “一中好啊。你们学校多少名能上?” 向钧不说话了。徐秀英斜眼看着儿子埋头扒饭的后脑勺,“他啊,就是英语不行!又贪玩,上次模拟考考了多少名来着?他们学校,得年级前二百才能稳进呢,前几次是不是都二百八十多?” 贺檀脸上笑容不变。“这不就差八十名嘛。向钧聪明,努努力就上去的。到时——就算差一点,出点择校费就好了。” 这就是有门路的意思了。 “还不谢谢姐夫!” 向钧嘴里塞着一口饭,含混不清回:“谢姐夫。” “唉你看,这么点事也要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 他放下筷子,也不走,仿佛在等徐秀英把话说完。 还是说了。 终于人人松下一口气。向弘眉开眼笑,要拉贺檀对饮。向遥看见酒瓶和酒杯,手指在桌下不可见地一颤。幸而贺檀摆摆手,说还要开车回家。 出向家的门时,向弘和徐秀英千恩万谢,直送到小区门口。向遥在一边看着,觉得像恭送一尊大佛。心里的羞耻几乎要漫出来。 “最近天凉了,多穿点衣服啊!向遥,你可照顾好贺檀。” 他今天穿得较休闲,短袖上衣,而她长袖长裙。 原来她还有点用处。 回程路上,向遥盯着车窗外沉默。贺檀来牵她的手,“怎么了,不高兴?” “……对不起。” “我们是一家人,不说这些。”他拇指无意识地摩挲她虎口,“以后不用为这些小事觉得为难。” “是不是快纪念日了,我调几天假,带你去玩一玩?想去哪儿?” “好呀。” 她歪着脑袋认真地想,露出小女儿的娇态。 “英国,好不好?我想看大本钟。” “都听你的。” 他什么地方没去过?不像她,和他结了婚,蜜月时才第一次办护照出国。 蜜月那时真好。 他们去的日本。她喜欢那些贴纸、明信片、盲盒,女孩子家的精致小玩意。贺檀站在身后替她拿着花花绿绿的小纸袋,看她蹲在地上掏扭蛋机。 她没扭出想要的款式,沮丧又带点报复地把那个小挂件栓在他裤腰上。 他看着她气鼓鼓的脸蛋笑,“至于吗,再扭一个就是了。” “那多没意思,扭起来就没完没了了。就是要一发入魂才有趣。” “……一发入魂?” 向遥吐着舌头笑他,“你老啦,大叔!” 入夜在温泉酒店,他把她抵在墙上摆弄。她怀疑他故意不除掉裤子,那个小挂件还拴在他半褪的裤腰上,随着他激烈的动作一晃一晃。 太多太猛烈,她娇滴滴地求饶,到最后抖着、揪着他衣领泄出来,听他在耳边粗喘:“老了没有,嗯?” 她还不长记性,要逞口舌之快:“您……老当益壮!” 后来自然被他折腾得下不来床。 蜜月真好。 贺檀真好。 可是后来呢? 蜜月回国后不久,贺檀有个饭局。饭局通常都跟着酒局,时钟走过12点,向遥第一次尝到等老公归家的滋味,反倒觉得有些新鲜。发出去的信息没有回音,总归他丢不了,于是自己先睡。 向遥是被惊醒的。 眼前的贺檀,高高在上,站在床边优雅地解皮带。而她动弹不得,手被捆在床柱上,一个越挣越疼的死结。 “……贺檀?” 他大她十几岁,可是向遥喜欢连名带姓喊他。 没大没小,被宠爱的有恃无恐。 他解完了,抬起脸看她。 她体内升起刺骨的寒意。 眼前的人,赤红着眼,面无表情。 那不是贺檀。 可是她叫他贺檀。 皮带抽在她身上时,衣服被撕成破布时,干涩的甬道被强行贯穿时。 她一直在叫贺檀。 那是她第一次被贺檀打。 第二天醒来照镜子,向遥浑身发抖。胸前,背后,大腿,一条条交错纵横的伤痕。 私处撕裂一般痛。 她翻出衣服穿上,贺檀醒来。看见她,浅笑柔声道早安,在她额上落下早安吻。 一如每一个早晨。 他心情很好,披上晨袍往厨房走,问她想吃什么早餐。说今天周末,他来做饭。 向遥抖得更加厉害。 她以为,这也许是他一种癖好,一种情趣。只是他那天喝多了,玩过了火而不自知。 她很快知道不是。不是每一次都伴随性爱,也不是每一次都在床上。 她又以为,贺檀有什么精神分裂,或是多重人格之类的疾病。他体内住着另一个恶魔,与那个体贴、温柔的贺檀,共用同一个身体。 直到有一天起床,她换上短袖T恤,手肘后一块青紫遮不住露出来。 贺檀在她身后打领带,看见了。淡淡说:“换一件长袖吧。” 是温柔体贴的语气,是那个“天使”贺檀的语气。 她的幻想彻底破碎。 -- 贺檀 和向遥结婚,是一个不困难的决定。 贺檀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向遥时的情形。大小姐的姓名早就忘了,最印象深刻是向遥说的第一句话。 哗啦一声,明明她是被害者,下意识脱口而出却是“不好意思”。 她大概自己也不记得,那天晚上说最多的话是“谢谢”。他递给她纸巾,她说谢谢。他要赔她一双鞋子,她说谢谢。他弯腰替她系鞋带,她还是说谢谢…… 明明是他赔礼道歉,最后倒像她欠他东西。 这样的女孩,太容易被看穿。 一看就是没有被好好宠爱过的样子。 见惯温室里万千宠爱养成的大小姐,遇到向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喜欢这种类型。 他喜欢看她受宠若惊时的神情。 身边人都惊讶贺檀独身这么久,短短交往半年,就要结婚。 其实,要了解向遥,实在不需太多时间。 恋爱都没有谈过,牵个手还要脸红。遇上他这种老手,栽下去的速度当然很快。 她脸红的样子,挺可爱。 贺檀求婚的时候,把戒指藏进一束粉玫瑰里。他常送她花,每次约会都带一束。也知道她喜欢,不是那些大小姐拍张照片就甩到一边的喜欢,是会细细嗅过、插到花瓶精心养起来的喜欢。 向遥一下就发现那个小盒,傻愣愣盯着不动了。 “这是……?” 他轻抬下巴,“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五克拉的心形粉钻。向遥惊讶得微张嘴,久久说不出话。贺檀噗嗤笑出来,“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才没有!”她心慌地合上盒子,“这……这是干嘛……” 他牵过她手,拇指缓缓地抚摸她无名指的指根。 “向小姐,愿意做我的贺太太吗?” 贺太太。 哪里会有女人不愿意做他的贺太太? 跟她的第一夜就是在求婚当晚。连他自己都奇怪,这样天真好拿捏的小姑娘,他有什么必要憋到这时候。 倒也比那些露水情缘有另一番滋味。像精心包装一份给自己的礼物,终于到了启封的时候,慢条斯理一层层拆闪光的丝带。 贺檀特地订豪华的新婚套房,浴缸里都会洒满玫瑰花瓣的那种。向遥的脸比花瓣还要红,浴室里的水声断断续续,哗啦啦流了半个多小时,磨磨蹭蹭,他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翻着杂志笑。 他经历过的女人,基本都很上道。彼此都知道要什么,各取所需,敞开了尽兴就是。 不像现在身下这个,僵直得像木鱼,直挺挺躺着,怕得手都在抖。 他要用吻唤开她紧闭的眼,要哄她向他袒露无人造访的禁地,要用指将她的僵硬捻作一汪春水,要让那张大床掀起情欲的狂潮,而他是载浮载沉里她唯一能紧紧依靠的航船…… 多好的小姑娘。夺走了初夜就是夺走了她一辈子的小姑娘。 他给自己的礼物。 交往时她才刚毕业,满世界胡乱投简历找工作。嫁给他后,正好洗手作羹汤,居家阔太,多么闲适。见贺家长辈,父母没有什么不满,年纪小就小点,哪个男人不喜欢年纪小的?家世简单好,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只一点,贺母说:“我们贺檀事业忙,以后有你替我们照顾他,我和他爸都感谢你。贺檀呐,可别让小遥吃苦。娶太太,是要放家里疼的。” 话说得再委婉不过,可意思也明显。要结婚,安心做贺太太,操持家事。 向遥当时张口想要说什么,可终究没说。贺檀偏头看她神情,餐桌上方华丽的水晶灯照在她脸上,这时候显得有些苍白。桌上的人显然都对她的沉默很满意,贺檀替她说话,“爸妈,小遥还给你们挑了礼物。” 就此一锤定音。 向遥喜欢拍照,结婚后,他索性给她买了一系列昂贵的设备,随她去玩。到后来时不时会有朋友托她帮忙拍个片,或是给小网店拍点卖家秀。贺檀乐见她有些闲事可做,反正也不需要她去找正经工作。 他不喜欢聘外人进家门,理所当然向遥开始学做菜。一开始她做的菜实在是……照她自己所说,她的烹饪水平仅限于在大学宿舍偷偷煮鸡蛋火腿泡面。刚结婚那段时间贺檀每天下班推开家门都要面对不一样的“惊喜”,有时是油放少了焦黑一团的煎鸡翅,有时是水放多了变成汤的咖喱——她还要狡辩,端一碗红红黄黄的不明汤水骗他是冬阴功汤。 向遥看他皱着眉一脸有口难言的表情,很不满意地撅着嘴,“干嘛……虽然不是冬阴功,但是咖喱汤这道菜肯定也是存在的好不好。” 他只觉得好笑,“是,就算不存在,你现在也已经发明出来了。” 她气馁得肩膀都塌下去,可怜巴巴望他:“真的不好吃啊?” “你自己没尝过?” 她脱口而出:“我尝这玩意干嘛?” 贺檀挑眉,哑口无言。 真像他养的小女儿。 “总嫌弃我,你怎么不做啊?你还不一定有我做得好呢。” 结果他那周的周末下厨给向遥做了顿晚餐,她立刻不敢再讨要公道。 “你做饭这么好吃,那以后你做咯……省得我每天在你面前班门弄斧,还要折磨你的舌头。” 他笑一笑,轻点她额头,“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对每天下班回来家里有热腾腾的饭菜在等我的幻想吗?” 她转念一想,他这样好的厨艺,一定是多年都独身一人照顾自己锻炼出来的吧?立刻心里又生出许多心疼和自责,两手圈抱住他,信誓旦旦要修炼至超越他的地步。 如今她也的确做到了。 旁人总会以为他们做表面夫妻,或是他仍旧在外头玩。 其实不是。如果不喜欢,他不会娶。 他不是好玩的人,确切说,他应当更喜欢一切由他掌控。 他的妻子。全然属于他的小妻子。 一皮带抽下去也不会反抗,或是被他缚得不能反抗。小他十几岁,这样令人着迷。花一样娇嫩的身体,加上道道伤痕,更像绽开的花瓣。 怕他,怕得浑身发抖,又只有他可以求救。疼得眼泪汪汪,还要叫他: 贺檀、贺檀…… 他最喜欢这种时候。解开她时她整个人都软得任人摆布,由他搂在臂弯,抱进浴缸里细细地清洗。有破皮的伤口沾了水疼,她也不叫,只咬紧牙哼哼两声。然后是替她小心擦上药,换上干净衣裳……有时不换,就这样赤裸着相拥而眠。 多好。抱她娇柔无力的身子在怀里时他觉得时光都倒流了,自己重回青春。 -- んàīTàńɡSんùωù.Cǒм 梁峥 梁峥是在一家面包店碰到向遥的。 他认出她时也没想着打招呼,毕竟都毕业了,多半也记不得他这个大学班主任了。倒是她和他对上视线时脸上有一瞬惊讶和尴尬,他还没来得及礼貌别开视线,她先怯怯叫了一声:“老师好。” 他差点笑出来,怎么像小少先队员似的? 过目不忘是梁峥的一项本事。何况当时,他们班是他做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印象又要深一些。大一刚开学时学校还要求班主任和辅导员抽学生谈心,了解入学适应情况。向遥当时恰好被抽中,去他办公室聊过几句。 “向遥?” “哎,梁老师。”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梁峥顺手拿了托盘和夹子递给她:“来买面包?” “嗯。” 免不得要寒暄一段。 “毕业了,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向遥去夹一块抹茶面包的手停了一下,“我……”一个字拉得过分长,到面包放进盘里了才说到重点,“现在就是,摄影,帮别人拍拍片子什么的。” “噢,”他笑了一下,猜想她大概是没有做专业相关的工作,在他面前有些难以开口。“挺好的,能做喜欢的事就很好。这个好吃吗?”他指指她夹进盘里的面包。 “好吃!外面是抹茶味的,里面有芋泥和肉松,不腻的,我每次来都要买。” 他见她说起吃的话就多起来,好笑地也夹了一块。“好,听你的试试。” 已入初夏,今天是个大太阳天,下午的太阳照下来,天气燥热得很。 他头回来这家店,见她点单时兴致勃勃眼睛发亮的样子,也跟着点了杯冰饮。出店时梁峥绅士地替她撑着沉重的玻璃门,夏日的热气立刻扑面而来。 他这才发现她穿的是长袖长裤。黑色的T恤衫,蓝色牛仔裤和帆布鞋,长发梳一个俏皮的丸子头。很闲适,在这天气里视觉上又有一些憋闷。 “谢谢老师。那……梁老师,我先走了。” 他想说不用这么客气总叫他老师,转念想一次巧遇,日后两人大概也难有交集。 “嗯,再见,路上小心。” 向遥转身吸了一口冰奶茶,在烈日下撑开一把遮阳伞。梁峥目送她走远,心叹她点单时要喝冰,却又这样怕晒。真是爱美的小女生。 他最近刚搬了新家,不用再窝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地段好,面积就小了些,独居还是绰绰有余。 晚上梁峥吃着面包在备课,一口咬下去觉得味道不错。他不爱甜食,这面包口味不腻人,软糯的芋泥里夹了扎实的咸肉松,对他胃口。 是向遥推荐的。 他记起向遥大一时找她谈话的情形,也就是问一些“和舍友相处融不融洽”、“对新学校适不适应”之类的问题。 向遥的答案,多半是“挺好的”“没有不适应”,别人要花十几分钟聊天,到她这几分钟就问完了,梁峥记录的本子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 他也觉得这种谈话纯粹表面功夫,有些比较内向的学生,就算真有困难,对着个陌生人也说不出什么。 “好吧,适应就好,如果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或者辅导员说,好吗?” “好的,谢谢老师。” 梁峥想到这句谢谢老师又不自觉嘴角上扬了一下。怎么这样一板一眼,不知道该说她有礼貌还是什么。 拿起手机翻了翻,工作微信里装着上千位老师学生,没有她的名字。 他的工作号一向对学生公开,看来她没加过他。他对她的印象也仅仅止步于那次谈话和上课时候的见面了。 总觉得她没变,神情举止都还像学生一样,怪单纯的。 又好像变了。 哪里变了呢? 后来还远远巧遇过向遥几次。都是在家附近的超市、咖啡厅或面包店,总之脱不开吃的。梁峥也没叫住过她,总归两人实在不熟。他猜她应当住在这附近,想到自己做老师的,攒了这些年钱还靠着学校的一点福利政策才能搬到这块来,还是学生混得比自己好多了。 有一次终于是在收银台排队,一前一后碰上了,“梁老师。”她颔首叫他。 他微微一笑,刻意学她,“向同学。” “来买东西吗?” “是啊。”他低眼瞥她的篮子,都是新鲜的蔬果食材。“沉吗,我帮你提一会?” “没关系,我放地上就好了。” 她蹲身松开手,手心两道浅浅的红痕。 “来买菜回家做饭?” “嗯。老师也是?” 两人同时看过去,他篮子里都是速冻水饺、快煮面、面包这样的方便食品,跟她的形成鲜明对比。 “咳,我平时不怎么做饭,基本都在学校吃。偶尔买点这些,做个早餐夜宵什么的。” “这样。”她礼貌地回了一个浅笑,队伍往前移动了。 梁峥顺手替她把篮子提起,向遥的手伸下来,指尖恰好撞在他手背,针蜇似的缩了回去。梁峥察觉她举动,暗道自己唐突,不动声色跟着队伍往前挪了挪,篮子放回她脚边。 “偶尔还是应该买点新鲜的东西吃的。食堂……”她回想起大学的饭菜,唔,不至于难吃,但吃了四年下来也实在腻味得不行。 梁峥闻言笑出来。“食堂?大一的时候,我那时候问,到了新学校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你马上就说没有。我后来看记录发现就你话最少,怎么那时候不跟我抱怨抱怨?” “那……刚开始大一肯定还觉得饭菜不错的么,再好吃,吃四年也要腻的。” 向遥不惊讶他还记得。当时大一还没上他的课时,就已听闻这位梁老师记忆力好。他的课,只在本学期最后一堂课点一次名,点到一个站起来一个,当场给出勤分。他对着名字认脸就辨别得出是不是常来上课的熟面孔。 他笑着摇了摇头。“好吧,是我太没追求了。食堂嘛,还是比我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能吃一点。” 向遥眨眨眼,“做饭可是基本生存技能啊,而且挺有成就感的。老师,建议您学一学。” “哦?你很喜欢做饭?” “嗯……是吧。” “是吧”?这答案不太符合题意。他只当她是在讲客气话。 “都毕业了,你可以不用再叫我老师。显得我……怪老的。”他自嘲地扬起嘴角,“叫我梁峥就可以了。” 她点头答应,“好。” 片刻无言。周围变得吵闹,都是下班来采购的人。她许是觉得相对无言有点尴尬,又或是误会他在等,很乖顺地轻声说:“梁峥。” 他忽然心情有些舒畅。 队伍又前进一点,轮到梁峥买单。 “请问您有我们的会员卡吗?” “没有。” “需要办一个吗?今天会员日,您的部分商品有优惠哦。” 向遥递来一张香槟金色的卡片,“我有,用我的吧。” “好的,那这边帮您两位的一起结账咯。” 走出超市时梁峥掏出手机,“我把钱转给你吧,今天谢谢你了。” 向遥点点头,“嗯,没事的。” 梁峥顿了顿,见她没反应,无奈地笑:“你有加我微信吗?” “啊!”她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用左手在包里翻手机。梁峥伸手接她右手拎着的袋子,“我帮你提一下吧。” 向遥窘迫地发现手机不知道掉进了哪个暗格里,两人相对站在人来人往的通道口的样子不太好看,又怕他提着两袋东西沉,越急包被翻得越乱,更找不着。 “不然你告诉我号码吧,我加你就好。” 她如获大赦,抬起头却发现他一手一袋,无法拿手机。 包里乱七八糟,一只眼线笔跳进掌心。她脑门一热,干脆拔开笔帽,“老师,我记你的号码吧。” 梁峥犹豫片刻,报上生活号的号码。 向遥挽上一点袖子,在手腕上用眼线笔写下数字。这举动真新奇。梁峥笑问:“回去洗得掉吗?” “洗得掉呀。卸妆水一擦就没有了。” 她收好眼线笔,又将衣袖拉下,字迹被盖住。 梁峥掂着手里重量不轻,替向遥提到路口。“怎么回去?东西挺沉的,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啊,没关系,很近的,走几步就到了。” 梁峥看见她接过袋子时右边肩膀可见地一沉。张了张嘴,只说:“好,路上注意安全。” “那老师,我先走了。” 他不说话,满眼含笑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她一瞬迷茫,终于想起来,噗嗤一笑:“梁峥。” “嗯,再见。” “再见。” -- 胶卷 一开始,向遥其实觉得遇见他颇为尴尬。 她从学生时代就怕老师,连问题都很少去问。就算毕业了,见着也还是感觉到无形的压迫感。 连名带姓喊他梁峥都感觉有些别扭。 今天在超市,见他拎着一篮子速冻食品的样子,倒还觉得比起他站在讲台上冷冰冰的模样多点烟火气,有种“步下神坛”般的亲切。看着也没那么“可怕”了。 向遥洗掉腕上的号码,擦干手时收到梁峥转来的钱。她回过去一个表情,顺手点开了大学舍友的聊天框。 ——我遇到梁老师了 ——哪个,梁峥? ——是啊 碰到几次他买东西 可能住这附近吧 ——他终于买新房了嘛?结婚了? ——我觉得还没,看他今天买的都是速冻食品,应该一个人住 向遥发出这句话才猜想到这种可能。梁峥虽然年轻,也该叁十了吧。没有对象么? 许是还未走到结婚那步。 聊着聊着,又想到贺檀。五点四十了,他大概六点半要到家吃饭。 牛肉炖上了,向遥看一眼日历,还有两周,是去英国过结婚纪念。她上网查英国最近的天气,想等贺檀回来时,应该问问他有什么需要买或准备。 没想到过了一周,签证下来,贺檀却说计划有变,公司有事无法走开,假期只好取消。 她心里当然很是遗憾,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给自己找一点事情做,接了个单去帮大学同学拍网店照片。 季妍听她小小抱怨,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男人呐,有这份心,调假陪你去旅行已经很不错了,临时有事他也没办法嘛。再说,人家不是答应补偿你,带你去荔笙吃浪漫晚餐吗?拜托,荔笙哎!”她手上挑了一副搭配的耳环,“我这小店,累死累活不知道多久能在荔笙吃一顿!” 向遥知道是这个理,她其实生气也说不上,明知道讲出来只会显得她娇纵,被贺檀惯坏。 可能她仅仅是想念两个人的异国旅行。上一次那样是在蜜月,在日本—— 贺檀还没有开始打她。 季妍见她神色仍有些不快,笑嘻嘻蹭过来揉她肩膀,“好啦,贺太太,你不想想,贺檀不在外面忙,哪里有你这些相机啊?” 向遥揭开镜头盖,逼迫自己牵动嘴角,露出一些释怀的神情。 她今天不在状态,拍出来的照片自己都不甚满意。上午折腾到下午,不同景换来换去,总算还有能看的。向遥万分抱歉,坚持这次不收她钱。季妍知道她接单纯粹打发时间,最终还是执意请她吃晚饭当作答谢。 晚饭时闲聊,又说起梁峥的事。季妍大学时和她不同专业,但都修过梁峥的课。 “哎,那时我还不信,一堂大课这么多号人,他哪可能记得所有人?到那学期期末我算见识了,我们班有个基本只去了一两次课的人,平时分直接零蛋!” “是啊,那天我遇到他还想着要不要打招呼,说不定压根不记得我是谁呢。没想到他立刻就说出我名字了,真把我吓一跳。” “他不是你们班主任么,对自己带的班记得清楚一点也正常。嗨,说到底还是人家脑子好使,要不能当我们学校最年轻的老师。过目不忘,我要有这本事,现在哪至于沦落到开网店呐?” “看你说的,你不是喜欢才开店的吗?你啊,就算有过目不忘,读书也肯定屁股坐不住。” 季妍被她说中,笑着用筷子轻点碗底。“那倒是。不过呀——还是你命最好,嫁到个好老公。” 向遥想张嘴,一块土豆却梗在喉头,绵绵密密,说不出话。 “两年了哎,都没听你说你们吵过架!” 她喝了口茶,盯着面前雪白的台布有点失神。 “啧,贺檀这么好的脾气,你呀,纪念日这事就别跟他生气了。” “……我哪里生气。” 她有什么资格生气?人人道他贺檀好,温柔体贴,绝世好丈夫,没人看过她长长的袖子掀起来下面是什么。 话音刚落,手边手机震起来,是贺檀。季妍一眼瞧见了,咋咋呼呼:“看看,说什么来什么,老公来查岗了。” 向遥被她取笑得难为情,微微侧身接了电话。 “在吃饭?” “嗯。” “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 “……没事,我们聊天呢。” 他沉默了几秒,向遥的心当即提到嗓子眼,连呼吸都屏住。 “好,那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她呼出一口气。“……嗯。” 电话挂断,季妍在对面挤眉弄眼,“说什么啦?” “就……问要不要来接。” “哎呦!”季妍立刻做被电击到的夸张表情,“真的是,这才几点钟啊,把你拴裤腰带上算了。” 她眼睫微颤。 裤腰带。 他可不是把她拴在裤腰带上? 逃也逃不脱。 晚饭吃完,季妍催她已婚人士快回家去,不要让老公担心。自己甩一甩波浪长发,还约了朋友蹦迪。向遥背着单反,回到家附近却找了家咖啡馆坐着,点一杯喝不下的饮料,坐着翻相机里的照片。 手上忙忙碌碌,是刻意不愿回家。 “向遥?” 抬头,是梁峥。站在不远处,轻扶半框眼镜。 “梁——峥。”这回她及时改口,却别扭得很,引他发笑。 “又遇见你了。”他瞥见桌上相机,“今天去拍片?” “嗯,给季妍拍的。” “哦?她现在在做模特?” “开了家店,自己当模特。”向遥见他站着,“……您坐吗?” “噢,我还没点单呢。”梁峥将包放在她对面座位上,“有什么推荐吗?” “我不太懂咖啡……”向遥说,“我怕苦,都喝拿铁。” 梁峥笑一笑,“挺好的,劳烦你替我看一下包了。” 他点单回来,坐在她对面等。自从上次,他总觉着这小姑娘有点怕自己,这不刚刚还对他称“您”?他哭笑不得,反省是不是自己在学校太严厉给人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偏偏遇见了又不好分桌而坐,显得更尴尬,只好椅子拉开一点谨慎的距离。 “您住这附近?” “嗯,刚搬,离这不远,回来路过这。你呢?总遇见你,也住在附近?” “嗯……对的。” 她又露出这种神情,仿佛有难言之隐。梁峥打量她,她垂着眼帘,薄刘海有点长,低头时挂在眼前,遮遮掩掩。 “梁先生的咖啡好了——” 向遥将桌上单反收好,见他手里拿着杯美式回来,有点惊讶。“这么晚了,不会睡不着么?” “没法子,今天学校开会,午觉没睡成。提提神,晚上回去还要看论文。” “没想到学生要做作业,老师也这么辛苦。” “那是的,你们都以为做大学老师很舒服吗?”他苦笑,“累得很呐。” 向遥手上摆弄着一个小巧的黑盒子,梁峥定睛一看,“这是胶卷相机?” “嗯。”她这时唇角微勾,显出一点真实的开心,“好久了,我总随身带着。” 她大学时买的二手货,很便宜,又轻巧得像小朋友的玩具,有时她就算背了金贵的单反出门也还是更爱用胶卷再拍上一两张。 “我以前也有一台,里面的胶卷不知道放多久了,找不到地方可以洗。” “现在网上就可以洗了。把胶卷取出来寄过去,冲洗好了就可以发电子版回来。”她说起喜欢的东西,语气都变得雀跃了一些。“不如给您拍一张吧。” 他还没来得及讶异,闪光灯已经哗地亮起来,照得他猝不及防地双眼一闭。然后是哗啦啦的过片声。向遥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对不起啊,室内照都要开闪光灯的,不然出来的照片全部黑漆漆。”她瞄一眼顶端的数字,“呀,这一卷也快拍完了。到时洗出来,照片发给您看看。” 梁峥看她显露出稚气的样子,笑得无奈,“好。” 一时无言,向遥意识到自己突然的话多,讪讪停嘴。真难堪,大概是从没遇见过同好——也不对,同好都说不上。 幸好他抬手看表,“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干活了。” 向遥站起来送他,梁峥走时留下一句:“可别忘了发照片给我。” -- 作废 回到家时,时钟已经走过十点。向遥放下相机包,客厅空无一人,书房亮着灯。 “……贺檀?”她忽然心里升起一股惧意,不敢靠近那扇微开的门,小心翼翼叫他。声音在打抖,自己都没发现。 他没回应,径直走了出来。向遥看见他换了睡衣,第一反应是稍感安心——起码他无法抽出皮带来打她。可是视线上移,碰见他那双寒冰一样冷的眼睛,她毛骨悚然。 “怎么这么晚?” 他的声音又沉又缓,意味着是暴风雨前奏。向遥手指已经开始发颤,结婚后她社交生活骤减,这么晚归是头一次。今天是她一时任性,在咖啡厅坐到入迷——还不就是不想回家! “是、是去帮季妍拍照……很久没见了,拉我逛街,聊多了一会……”她惶然扭头看墙壁上的钟,希冀是自己看错。可是没有,十点已过,哪怕学生时的宿舍门禁都没有这么早! 贺檀看见沙发上的背包,慢条斯理走过去打开,掏出相机在手里把玩。 “小遥——”他叹了一声,很是可惜似的,“你不太会说谎。” 她刚要张口解释,第一个音还没发出来,剧烈的钝痛已经将她掼倒在地。 他用相机打她! 她缩在地上,肋骨处一片疼痛。而他居高临下地逼近,单手拿相机的样子,宛如持一件凶器。 “别、别……” 他一缕头发乱在额前,脸上的笑狰狞起来。她曾经以为生得好看的人,什么表情都是好看的。 原来不是。 她面如死灰。 贺檀打她时从不说话。从不指责她哪里惹怒他,从不怒吼,从不要求她应当怎么做,也许他打她就只是纯粹的想打她。 客厅里都是钝器击在皮肉上的声音。 滴滴答答。 她仿佛听得见钟的秒针在走,滴滴答答。 真残忍。它就这样数着她被打。 茶几下有地毯,他连这薄薄的一点缓冲也嫌碍事,直接揪住她头发,强行往外拖。 向遥痛得尖叫。 他专心致志,手起手落十几下,嫌恶地啧了一声。应当是嫌那台相机太过坚固,锤在她软绵绵的身体上没有一点裂痕。 当然没有。痛楚,伤痕,全部都在她身上和体内。 镜头盖早甩在了地上,露出黑洞洞的一只眼。向遥蜷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绝望地想,你也看着我被打。 砰一声巨响。他不尽兴,索性直接把相机砸碎在她旁边的地板上。 “怕什么?买新的就是了。要多少,都给你买。” 一滴冰凉眼泪顺着流进耳后。说什么都可以,说她什么都可以,只要不说这句。说这句,只等于她一切靠他施舍!买来是他,砸碎是他,她无权做主。一切是她活该。 她匍匐着,像一只毫无尊严的虫子,缓慢蠕动做无用功。退无可退,能退到哪里去?这是他的王国,什么不是他的?头顶撞到茶几的桌腿,被揪住衣领提起来,整个人撞在尖锐桌角再摔落回地面。 太疼了。隔着衣物也像利刃一样,感觉内脏都要被刺穿。那只胶卷相机也掼在地上,塑料的,一摔就坏。电池掉出来,后盖开了,这卷胶卷曝了光,作废了。 买也买不回。 向遥死心地闭上了眼。 意识回笼时,贺檀在给她涂药。她眼睛睁开一点模糊的缝,屋里有点暗,只床头开一盏小灯,昏黄的,照在他脸上,近似于温柔。 向遥紧紧咬着下唇,逼迫自己不能哭出来。她就这时候胆子最大,直直盯着他看,因为他不会紧接着打第二次——或是还没有试过紧接着打第二次。 他神情很专注,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根棉签,透明的药膏,细细地涂。 “哭什么?” 她咬紧牙,勉强逼自己泄出一个字。 “……疼。” 他嗤笑一下,像是听见一个极可爱的小笑话。 “我知道。” 他停了停,将棉签包在纸巾里丢进垃圾桶。 “我心疼你的。” 向遥觉得全身的伤都在这一刻齐齐发作了起来,新的迭上旧的再迭上更旧的,让人无法忍受。他心疼她?他要是有那么一点诚实,怎么会打她,怎么用她心爱的东西打她! 甚至于——擦药都是假的,根本不是歉意,是他享受。回回上药,可是还未等好全就又会打上新的,这是心疼她? 结婚纪念日。 贺檀今日仍要在公司,下班来接她去荔笙吃晚餐。 向遥站在衣帽间,右边是她的衣柜。平推开柜门,横杆上,挂的清一色名牌。结婚后,少不了要跟他去一些体面的场合。这些名牌衣裙,都精心装在防尘袋里供奉,像戏子上妆,专用于扮演贺太太角色。而她平日穿的廉价衣服,挤在上层格子,见不得人。 六月,她穿无袖高领的连衣长裙。当然外面还要套一层外套,不然那两条手臂,自己都不敢照镜子。挽着他走入酒店,周围都是艳羡目光。向遥在心里冷笑,这是贺檀唯一的仁慈,伤痕累累都在衣服遮得住的地方,套上那层布,他仍是十全十美好丈夫。 甜点吃蛋糕,餐厅有心,特意插一根数字2的蜡烛。贺檀在桌上握她的手,“小遥,二周年快乐。” 她吹掉蜡烛,眼前光线一暗。贺檀玩笑道,“不许愿吗?” 还许什么愿?她不是“应有尽有”吗? “生日才许愿呢。” 贺檀拿掉蜡烛,服务生立刻上来替他们收拾、分切蛋糕。他说:“小遥,不用许愿。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向遥听见自己体内的尖叫:我想要你不再打我! 可是还有旁人在,服务生的脸上是一种憋笑的表情,觉得他们神仙眷侣。多浪漫,结婚二周年,丈夫精心订晚餐,说会满足小妻子的一切心愿。 等到服务生退下,她已经说不出什么话。 贺檀视线落在她手指上,是那枚粉钻戒指。太过招遥,她只在这样隆重的场合才戴。 “这个是不是不太方便?” “嗯……平时不好戴的,怕丢了。” “不如买一个新的吧。低调一些的。” “……不用了吧。”她摸了摸那颗心形的粉钻,“两只换着戴,总觉得……怪怪的。” 他笑了。“也是。怨我,挑戒指的时候考虑不周。” 向遥埋头吃蛋糕,没再说话。贺檀见她表情淡淡,“怎么了,怨我说话不算数,没带你去英国?“ 她咬着叉子,闷闷说嗯。 如果,如果照计划去英国,就不会去给季妍拍照,说不定就不会又被他打。 “唉。”他叹口气,伸手过来轻捏她的脸。“实在是走不开。去了就要一周的,最近公司项目突然有变化,紧要关头,我不能这么久不在。” “我知道的。” 贺檀收回手,向遥读懂他眼里的满意,吃下去的巧克力也都变成苦的。她从来不要他解释第二遍,他也从来把她当小孩子。纪念日礼物是崭新的最新款单反,还有一台胶卷机,精致又复古,比她的傻瓜机不知道要漂亮高档几倍。 向遥接过,却无法感到高兴,只悲哀地想它们什么时候又要被砸坏。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她想要的根本不是去哪个国家过假期。 -- んàīTàńɡSんùωù.Cǒм 老师 ——老师,抱歉,相机不小心被我摔坏了,胶卷曝光了… 梁峥收到一条讯息,后面还跟了几个可怜兮兮的哭哭表情。 他想了半天,不知道应该表示谅解、同情还是安慰,或是告诉她自己也把那卷旧胶卷寄出去冲洗了。手机熄屏,映出一张痴汉笑的脸,吓得把手机丢回桌上。 疯魔了。 于建川在隔壁看见他的异样举动,揶揄道:“怎么了这是,手机烫手?” “咳,看见个吓人的整蛊视频。” 外面有学生叽叽喳喳地敲门进来,“老于,BB又崩了,交不上作业!” “哟,又崩了?”于建川往后一仰,“怎么着,这系统也不是我修啊?” “嗨呀,那您就给我们通融通融,延迟一下时间嘛……” 于建川瞄了眼时钟,“我规定的是什么时候来着?“ “今晚十二点前。” “唔——那不还有七个小时呢?这么早就来找我哭爹喊娘?现在,回去拿纸写,啊。明天上课交给我。” 办公室里一片哀嚎。 “怎么,拿手写,不方便,不能复制粘贴了是吧?” 于建川扫视过一个个哭丧着的脸,大手一挥,“行了行了,能写多少写多少,起码得交啊。系统的事,我去给你们催网络中心。” 学生得了这块“能写多少写多少”的免死金牌,欢天喜地喊着“感谢老于”走了。于建川笑着摇了摇头:“现在的学生啊,真的是鬼灵精。不到期末,也没见他们交作业这么紧张过。” 梁峥在一旁忍俊不禁,“你学生怎么全叫你老于啊?” “嗨,他们给我起的呗。索性都让他们这么叫了,拉近点距离嘛。” 梁峥想起有位小姑娘每回见到他都一口一个“老师”的样子,不自然地挪了挪座椅。 “那个……于老师。你觉得我……平时对学生是不是,太严肃了?” 于建川从保温杯里抬起头,怪异地望了他一眼。“突然问这个?怎么,期末了,怕学生给你教学评估分数难看?” 见梁峥不答话,于建川站起来拍了拍他肩膀,“行了,你还担心这个呀?放心吧,其实教的好不好,学生心里明镜似的呢。再说——冲你这颜值,学生也得给你打个高分啊。” “……瞎说。走,吃饭去吧。” 于建川跟在他身后出办公室,边走边喋喋不休:“哎,我哪瞎说了?你不知道,之前在网上看人家那个高颜值老师的话题,嘿底下热评里我可看见学生投的你照片呢!” 梁峥摁下电梯按钮,眉头微蹙:“什么照片,上课拍的?” “我给你找找,”于建川翻手机,翻出一张梁峥站在讲台上的照片。距离远拍的,清晰度不高,仍看得出台上在操作电脑的男子,穿白衬衫,鼻梁上架一副斯文眼镜,丰神俊朗。 “喏,就这张。点赞的人可不少呐。” 梁峥斜眼瞧见,却面露不悦。“上课不好好听,光顾着拍照片。” “那你也别这么说。”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电梯厢。“这也算你作为老师,魅力的一部分嘛。学生拍你,说明还是对你有喜爱,好事啊!再说,要是有学生被你吸引,来选你的课,不也挺好的?” “要是带着这种心思来上我的课,学不到东西。” 于建川见越说,梁峥面上反而越冷了,干脆摸摸鼻子住了口。得,刚刚还问自己是不是太严肃呢,转头就把人怼一顿。 电梯下到叁楼,有学生进来了。瞧见两人,稀稀拉拉喊:“老于好!”“梁老师好。” “哎,好好,吃饭去啊?”“嗯,您也去食堂?”“是啊。今天有什么好菜吃?”“今天周四,二楼有烤鸡腿!”“嗬,那我可得尝尝。”…… 梁峥站在电梯角落,听于建川和几个学生叽叽喳喳聊成一片,没来由的心里怪不是滋味。 “梁峥,走啊。” 回过神来,学生已经都出电梯了,于建川一手挡着门在等他。 “噢,好。” 心烦意乱。路上梁峥打开手机,草草回了向遥一个表情,却忽然没了吃食堂的胃口。但紧接着还有课,没有时间回家做饭,只能随便敷衍了事。 晚上的两堂课他上得极不自然。底下的学生见他脸色凛若冰霜,以为他是看今天上课人来少了生气,酝酿着要点名,吓得赶紧偷偷发消息给翘课的同学。哪知敲手机的样子被梁峥看了个满眼,想到于建川给他看的那张照片,莫名窜上一股火气,把书往讲台上重重一放,“上课看什么手机?” 学生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偏偏这时教室后门开了,鬼鬼祟祟溜进来一个人,正是刚接到消息匆匆从宿舍跑来的翘课学生。所有人都倒吸口凉气,为这位的平时分默哀。 梁峥眉头紧锁,看了台下的学生半晌没说话。下课铃打了,他回过神来,懊恼自己今天太过反常。 “下课。” 一班学生作鸟兽散。 梁峥卸下眼镜,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他不应当是个老古板。自己也才从大学出来几年,总还是能理解学生心思的。虽然刚任教时始终担心自己太年轻镇不住讲台,常拿出冰冷气场来压学生。但教室里教室外,他还是开得起玩笑的人。今天为一个学生看两眼手机动肝火,太不像他了。 照片被发上网,他的确心里不大舒服。毕竟作为老师,本质上希望学生关注的是知识和教学,也不想出现有挑老师来选课的情况。然而也没到要迁怒的地步。 说到底…… 他不愿意细想,自己居然开始在意当年给某一个人留下的印象—— 一个统共没说过几句话的学生! 觉得他很凶?很可怕?期末给分太严?还是……还是也觉得他……颜值…… “咳咳咳咳!” 当即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猝不及防。 不能再想了。 回到家楼下已经晚上九点。梁峥在车里往超市的方向看了一眼,犹豫该不该去买点东西。 九点了,新鲜菜早卖完了……但也可以去买点速冻饺子明天做早餐…… ——“老师,建议您学一学。”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声音。 天呐。 方向盘一打,坚决往小区地库开。 他真疯魔了—— 大家要相信我的叁观呐 (=‘x‘=) -- 红酒 她以前也是讨厌夏天的人。 是打着遮阳伞大骂一百句高温也还是觉得阳光明媚真好的“讨厌”,不是现在穿着长袖高领衫走在路上旁人投来的目光比烈日还要刺痛的讨厌。 向遥没有想到过,两年前逼得她痛苦万分瘦下一圈的抹胸婚纱,会是她关于夏天,最后的记忆。 家里开着冷气,26度。她穿短袖T恤,像做贼心虚,偷穿他人衣裳。拉着厚厚的遮光窗帘,屋里一片朦胧,白天也像傍晚。不知道是为了不让他人从大落地窗外窥见那一身伤痕,还是自己都不忍在明亮光线里打量自己。拉上窗帘,她用音箱放快乐的轻音乐,一切可以自欺欺人。 贺檀来电话。“在家吗?” “嗯,怎么了?” “有个U盘,在书桌右边的抽屉里,一会小蒋会去拿。”小蒋是他的秘书。“帮我拿给他?” 她一手拿着手机走到书房,“好,我找到了。” 他却没挂,停了一会,说:“晚上想出去吃晚饭吗?谈骏今天回国来,说还没见过贺太太,想请你一起吃餐饭。” 向遥捏着那个小小的U盘,听见这话忽然像看着它出了神,沉默了。贺檀等了几秒,又说:“小遥,我们很多年没见了。” 谈骏,是他留学时的老友。他语气依然温和,但她明白这是不容拒绝的意思。 “……好。” “那顺便,我让小蒋接你过来。” 没什么。晚上外面大概也凉快一些了,再说高级餐厅,冷气一定很足。 向遥挂掉电话,还没走几步,就听见门铃响,吓了一跳。怎么小蒋来得这么快?急匆匆奔进房间捞一件外套裹在身上,开门原来是几天前送洗的衣服。 纪念日穿的那条裙子,还有他的几身西装。现在的高端洗衣真好,门都不必出,皆可上门服务。 向遥小心翼翼挂进衣柜里,又要找出另一套新的“贺太太”衣装。摸着那些熨贴如新的衣物,她都有点怀疑自己当初嫁给贺檀,会不会其实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这些? 为了那颗心型粉钻,为了一件件从前念都不会念的名牌,为了上门洗衣,为了最新款的单反相机。 小蒋跟贺檀也好些年了,工作作风都像他,全程恭谨端正,车里沉默得听得见空调吹风的声音。向遥乐得清静,戴上耳机听在家没听完的音乐。 到公司,小蒋一路送她至贺檀的办公室,请她在沙发稍坐。 贺檀一向是工作和私生活分得极开的人,就连向遥也是第一次来他的办公室。贺檀进来时,看见向遥斜倚在皮沙发的扶手上,支着头打量旁边一盘高大的绿植。应当是实在无聊,戴着耳机,百无聊赖地用手轻轻拨弄绿油油的叶子。冒着热气的红茶摆在桌上没动过,她不喜欢喝茶。 见他来了,摘下耳机,仰头看他,听凭他吩咐似的。 “还有点事,等我一下?”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她旁边的沙发靠背上。 “嗯。”向遥点点头。外面有下属敲门了,他转身坐回办公桌里。 会客区靠里,隔着一扇不透明的屏风。向遥能看见他,看不到坐在他对面的人。 她头回看他工作时的样子,和这间办公室一样都不出她的意料。他倒是放心,放她在这里,也不管会不会谈到什么机密。 总归她也不懂。听得无趣,干脆又塞回耳机。坐在面前的人像有了背景音乐,一瞬间他冷峻的脸也变得哀伤起来。耳机里的男声在低缓地唱: Something inside of me is telling me to go, I’ve been waiting to tell you so... 她恍惚了,眼前的人像一个电影截下来的画面,好看又不真实。 就是这时候他朝这边看过来,忽然勾唇笑了一下。那个笑很短,却很柔和。像家长在对没耐心的小朋友说:马上就好。 随即又转回去说她听不懂的话了。她的心怦地一跳,不止是被音乐覆盖的人声,就连音乐都要模糊了。 是一种隐秘的甜蜜。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只有他知道。仿佛她是他的某种牵绊。 她垂下眼,很可悲地想,就是因为这个吗? 可是因为这个,比因为名牌,因为单反相机,因为心型粉钻,都还要可悲。 贺檀觉得,她那时的神情很有趣。 在听歌吧,眼里有种心不在此处的茫然。是对这一间办公室、对周围都没有兴趣的天真。只是不得已,等要等的人。刚才放在靠背上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抱在了怀里,像一只忠诚看守着主人衣物的小宠物。 小女孩。连红茶都嫌苦的小女孩。 谈骏是华人,或许因为久居国外,身上也带有一种“英国气息”。 “贺太太,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向遥停下手上的叉子,望了贺檀一眼。 他靠着椅子,右手闲适地搁着,手指像在爱抚酒杯的脚。 听完奶茶店的故事,谈骏冲着贺檀大呼阴险。“你这家伙,看不出来,情场跟商场一样,手段都这么狡诈?” 贺檀两手一摊:“我可没有。这叫——缘分。” “哎,我得跟你说说,他在大学时的事。”谈骏神秘兮兮地俯下身,“他呀,当年可多外国女孩喜欢!每次去派对,绝对是他被搭讪的次数最多。但是他一个都没交往,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们也觉得奇怪,问他为什么一个都看不上。结果他说,他还是喜欢华人女孩!” 向遥噗嗤笑了出来。谈骏还在说,“从那以后呢,他就荣升成为了我们之中‘最爱国’的人。你看,最后还是回来娶了中国太太吧?” “难道,学校里没有华人女孩么?” “有是有啊。”谈骏饮了口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应该是因为,她们没有一位和你一样可爱吧。” 贺檀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深有同感似的,“唔——没错。” 向遥脸立刻红了,一口明虾卡在嘴里不上不下,好半天才咕哝出一句:“你们从英国回来的……都这么会说话的么?” 两个男人同时笑起来。 贺檀问:“你呢?娶了洋太太,就确定定居英国,不回来了?” “是啊,谁让我喜欢英国女孩呢?” “原本前几天我们结婚纪念日,小遥也说想去英国玩的。可惜签证都下来了,我临时有事,没能成行。” “哈?”谈骏夸张地睁大眼,“居然不守信用,你得罚!” 说完一副要替向遥出气的架势,站起来给贺檀斟酒。“这可是结婚纪念日,怎么能违背承诺?” 谈骏和贺檀相对坐着,他右手一伸,酒瓶底不慎碰倒了向遥的杯子。向遥还想扶,可惜迟了,红酒溅出来,洒在白色衣袖上,一滩醒目的猩红色。 “Damn!抱歉抱歉。”谈骏立刻拿来纸巾,想要替她覆在湿掉的衣袖上。可是向遥缩回手的动作比扶酒杯还要快:“没关系!” 这一声在雅致的餐厅里显得尤为惊恐。 空气有片刻冷滞。 ---------------- BGM:Its always the little things -- 污渍 向遥第一反应是去看贺檀。他嘴角的笑有一点凝住了,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谈骏:“没事,你坐。” 餐厅的服务生上前来:“您好,需要我们替您将这件衣服送洗吗?您可以暂时先换上我们干净的员工制服,等您用餐完毕,我们会把洗好的衣服送还给您。” “……没关系的,不用了,谢谢。”向遥缓过神来,自己都被自己刚才的反常吓住。纸巾吸掉了表面的酒汁,剩下黏腻的一块污迹。 谈骏皱眉看着,“真抱歉,毁了你的漂亮裙子和好心情。” “不不,没什么,这只是小事。” “你想把袖子挽上去一些吗?这样湿湿的,看起来不太舒服。” 向遥手指缩了缩。 “没关系,已经擦干了,就这样就好。” 之后饭桌上的气氛也变得像干掉的红酒渍。即便尽力忽略,还是有隐隐潮湿的不适感挥之不去。 饭毕,叁人一齐上了贺檀的车。 “你住的是哪家酒店?” “拜托,你不应当先送女士回家吗?再说,我可想和你兜兜风,二人世界一下呢。”谈骏从后座倾身过来,冲向遥眨眼。“贺太太,他今晚借我一会,可以吗?” 向遥笑了。“当然可以。” 贺檀驾车,先送向遥回了小区。停至酒店门口时,谈骏下了车,却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来。 贺檀笑道:“怎么,舍不得我?真要和我去兜风?” 谈骏没有看他,神情在昏暗的车里显得有些莫测。 “贺檀,我有话问你。” “什么?” “……你打过她吗?” 贺檀愣了一愣。“你说什么?” “向遥,你打过她,对不对?” 他条件反射似的笑了一下,鼻间嗤出一口气——“没有。”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今天在饭桌上——”“她一直比较怕生。”“女孩子都爱美,我不觉得她会愿意带着那样一大块明显的污迹坐在高级餐厅里这么久。”“你还在为刚才自责?她不是那么娇气的人,不会介意。” “她只是说了句稍微大声的话,立刻就去看你的脸色!你知道当时她的眼神有多么恐惧吗?天啊,贺檀,她连挽起一点袖子都做不到!” 车子从谈骏的咆哮坠入了沉默里。 贺檀没有说话,打开车窗,慢条斯理点燃一根烟。嚓的一声,忽明忽灭的火光,照得朦胧的一个轮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贺檀望着窗外金色灯光的大厦,呼出一口焦苦的烟雾。 “不记得了。” 谈骏用英文吐了句脏话。 “我真想你否认。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做错了什么?你怎么忍心——”“这是我们夫妻的事。” 谈骏瞠目瞪着他。像看着一个全然陌生、令他弄不懂的人。 “你这是在犯罪!这要是在英国——”“这里不是英国。” “你真无药可救!” 砰的一声,谈骏摔门下车。 贺檀不紧不慢,走到垃圾桶旁将烟摁熄。谈骏在原地恼火地转了几个来回,被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激得更加咬牙切齿:“你必须停止!” “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你!” 谈骏久久地说不出话。 “……贺檀,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贺檀听见这句话,在心里笑了一下。 “我不是变成这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 “你知道吗?” 临别时,谈骏说。 “你会失去她的。” 六月的末尾,暑期将近。梁峥忙着在学校监考、改卷、录成绩,再看见向遥时,没想到是在手机里。 一个女学生发的朋友圈,应该是趁暑假学校人少,穿着制服裙在校园里拍了一套照片。末尾有一句:感谢向学姐把我拍得只有九十斤! 八张图片满满当当都是青春靓丽的脸孔,只有最后一张不是她自己。梁峥点开一看,是在草坪上低头看相机的向遥。 梁峥随手摁了个赞。 过了几秒,收到一条新消息:老师,照片好看吗! 这学生反应倒快。他回了一个“嗯”,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谁帮你拍的? ——已经毕业了的学姐,同学介绍的 他看了眼备注,霍南烟。起了这样一个雅致的名字,他印象中却是个咋咋呼呼的学生。 果不其然,连着又蹦出好几条: ——老师,你们暑假会在学校吗? ——我今天看学校都没什么人了 ——最近好热啊,我都快晒融化了 ——这裙子我特地为拍照买的,第一次穿,好看吧? 梁峥几乎能脑补出她在自己跟前叽叽喳喳的样子,难以招架地摸了摸眉心。 裙子。他又去翻那条朋友圈,第九张图的向遥,仍是长袖长裤。跟霍南烟在阳光下莹白的小腿和手臂摆在一起,格格不入。 她似乎总是长袖长裤的。他记得以前在学校,倒还没有这个样子过。她那时候看起来,也还是一个平常快乐的小女生。 这样一细想,他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看到她露出手臂或双腿?这想法太龌龊了,立刻被毫不犹豫地撕碎揉成团,丢进废纸篓。他状似无意地问:最后一张就是帮你拍照的学姐? ——是啊,叫向遥。老师,你认识? ——对啊,说不定你教过她呢!你记性这么好,教过的一定都记得吧! 他不否认也不承认,只说:拍得挺好的。 那边霍南烟还在絮絮叨叨,隔几秒丢过来一条消息。但话题已经牵扯上向遥,他索性只挑提起她的部分看。 ——我同学说她最近都不接单的,没想到被我磨得答应了,哈哈! 梁峥看着满屏文字扶额。向遥性子那样软,想必也是被这样轰炸得投降。 他问:她很受你们学生欢迎? ——也不算吧,只是同校的,比较好说话嘛。而且她收费又便宜,人也蛮nice的,还会帮你修到满意为止! ——老师,你也想拍照吗?我们去拍情侣的,怎么样? 梁峥回神时看见这话,登时眉头皱紧。冷冰冰敲过去八个字:这样的玩笑不能开。 这回他学聪明,还未等回复,手疾眼快下线切换成生活号,眼不见为净。 ----------- 情人节快乐哟() -- んàīTàńɡSんùωù.Cǒм 电影 暑期过半时,梁峥才又在那家咖啡馆碰到向遥。 她支着下巴,在吸杯里的抹茶冰沙。他在窗外路过,隔着一扇玻璃,一眼认出她。 向遥的口型,仍是“老师”。 他推门进去,“有段时间没碰见你了。” 两人相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说起霍南烟,“我看见你给她拍的照片了。拍得挺好的。” “南烟也是您学生?” “嗯,上学期修我的课。” 她忽然笑了起来,眼下两个可爱的卧蚕。 “怎么了?” “原来她说的老师就是您啊。” “她说起我?” “唔——没有说名字。”她卖关子似的,停下来用吸管搅杯里的冰沙。“但她一直在说,有位又帅又年轻的老师,完全是她的理想型,新学期还要抢他的课。现在看来,原来是你啊。” 梁峥脸上气温骤降,扶了扶眼镜,“胡闹。” 向遥吸了一口冰沙,在他对面咬着吸管吃吃地笑。 她看出那学妹,大概是对这位老师有些不合时宜的粉红色幻想的。 梁峥转念咀嚼了一番她的话。她认为是自己,那么是否代表……他在她心中,“又帅又年轻”? 咳咳咳咳。 “你今天怎么在这?”他扫一眼空空的台面,“等人?” “不是,等电影开场。” 她夏天很少出门。上次给霍南烟拍照,也是被小学妹缠得没有办法。一个人在家闷得无聊,只能去冷气足的百货商场。一楼是奶茶店咖啡厅,二楼有超市,叁楼四楼各种光鲜服装,五楼电影院。工作日,白领们都被关在高楼大厦里,她可以一转就是一下午。 “一个人看?” “对呀。”她笑,“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上班吧。也就是放暑假的学生……还有老师有空出来了。” “什么电影?” 她拿出电影票给他看。 “我还在想,不会这么巧——”他竟也掏出一张电影票。同一场次,只是不同座位。她选了最后一排,他在靠近中央的位置。 向遥笑起来,她笑的时候会把右手握拳,食指骨节抵在鼻尖。“怎么回事啊?” 语气有一点软绵绵,仿佛在撒娇。他心下莫名一悸。 “你选这么靠后的位置?”他记得他选座时,影厅还很空才对。 “嗯,习惯了。最后一排人比较少,会安静一点。” “看来你看电影很需要专心。” 她低头用食指摸电影票上的数字。“一个人看电影,不就是为专心么?” 她常自己出来看电影。这是逃避时间和减压的好东西,进去再出来就是120分钟,提前出门,还可以喝杯饮料,逛逛商铺,漫无目的地等。 他凝眸看着两张相同颜色的电影票。 “唔,也对。有些电影需要一个人看。” 离开场还有四十分钟,他们便又聊了半个小时的电影。 我们的电影喜好有点像。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喜欢犯罪悬疑类。你说你唯独没办法欣赏火遍全球的超级英雄片,我笑说你要讲小声一点,不然有可能会被轰出咖啡馆去。 你终于不再说“您”了。你讲起喜欢的电影时,眼睛里会有种亮晶晶的闪光,就和你说起胶卷相机时一样。 你今天穿白色的T恤衫,袖口也许是被冰沙沾到了吧,有一个很小的绿色小点。我没有见过你化妆,你连耳洞都没有,头发也没有烫染过,总是扎一个小巧的丸子头。你眼睛很大,说话时有点不敢看人,视线飘飘忽忽,仿佛贪心地想把所有东西都装下。 你应当是一个很容易看透的小女生。 可是你眼里的闪光永远转瞬即逝。你摸电影票的时候,你看见窗外阳光的时候,你在超市挑选樱桃的时候,你听到某一个字句的时候…… 你不快乐。 我当上老师才发现,原来站在讲台上时学生的小动作真的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我扫一眼就看得出最后一排那对小情侣在谈情说爱,第一排的几个人有在认真记笔记,第五排和第六排那五个男生在组队打游戏…… 你也叫我老师。你坐在我眼前,我觉得你像一个考试作弊的学生,却始终抓不到你藏起来的证据。 他们进去得太早,影厅空无一人,广告都还没有开始放。影厅里很黑,梁峥走了几步发现向遥没有跟上。“怎么了?”他往回走。 太黑了,从明亮的地方突然走进暗室,空茫茫的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在黑暗里要花多一点时间才可以适应。不敢走动,索性站着,努力大睁双眼,等待可以辨别轮廓。听见梁峥的声音,“没事……”她伸手在包里掏手机想要打手电筒。 翻了半天,才找到手机。解锁屏幕,划到app时,大荧幕开始放广告了。巨幕的光照得厅里一白,终于得以看清两人的情形。 梁峥发现自己一只手横在她身前,小臂弯成扶手,等她求救。而亮起的那一刻,他看清她拿着手机。 他们隔着两排座椅,各自坐下。 电影看至半途,刚才喝下的那一杯抹茶冰沙开始在膀胱里作怪。 向遥憋了半小时,这是她喜欢的悬疑片,不想错过任何细节。然而实在是难捱,如果到了电影高潮时憋不住离开了,更加遗憾。幸而最后一排没有人,她悄悄摸出影厅往卫生间跑。 一身轻松回来时,却发现梁峥站在影厅门口。 “你怎么出来了?” “没有,只是担心你等会进去看不见。”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替她推开门,“快进去吧。” 她有一瞬心慌。黑色地毯铺盖下的台阶模糊难辨,他一直跟在她身后,替她照亮脚下的一小块地方。 坐回位置时,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点急。 也许是刚才怕错过精彩情节,跑得太快了。 梁峥没有回到原来的座位。同排的还有别人,是怕打扰他人观影。他摁灭手机,随意在最后一排靠走道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偷偷偏头去瞟他的侧脸。他鼻梁很挺拔,架着的眼镜片明明灭灭,映着荧幕的光。镜片下的眼睛很专注,又很干净。她这才发现他有一种不同,很澄明的气质,像是被书卷养成的,却又没有老学究般令人讨厌的傲气。 以前在学校时,居然没发觉过。 她好像有点理解学妹的小心思了。 向遥转回脸,继续跟上电影情节。脑子里陡然冒出一个声音: 如果是贺檀,会怎么做呢? 电影主人公砰地碰碎了一个花瓶。碎片四溅。 她想起,贺檀没有和她看过电影。 -- 贺太太 是部不错的电影。 走出影厅时,向遥看起来很高兴,在他旁边说剧情。“啊其实我有猜到一些!虽然最后还是被吓了一跳,但是感觉自己好聪明啊,哈哈。” 梁峥说:“但我有点不喜欢结局。” “唔,我也不喜欢。我觉得他不应该自首。” “你也这样认为?” “对啊。……这样想很坏?” “坏吗?我觉得电影是电影,应该要做些现实无法完成的事。” “是啊!如果放在现实,凶手当然要被惩罚才对。但这是电影嘛……如果是警方抓到他,我倒觉得可以接受。可是他都已经达成自己想要的完美犯罪了,到最后却莫名其妙去自首,啊,感觉不太……不够过瘾。” 他低头一笑。“没错。” 电影院外有一面黑色的光面墙。他从那里面看见两人的倒影,两人并肩走着,挨得有些近。她个头到他肩膀,兴奋地在仰脸和他说话。白T恤和白衬衫。 多么相衬。 他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匆匆别开眼。 向遥低头看讯息,是贺檀发来的。说今晚有应酬,不回家吃饭。 她竟然心里冒出一种轻松感,仿佛家长今晚不在家,可以肆意在外玩耍。 她回复完,有些雀跃地问:“老师,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餐馆推荐吗?” “餐馆?”他想了一想,“有一家新派粤菜馆,我觉得还不错。” “好啊。要一起去吃吗?” 梁峥有点讶异。她似乎心情很好,他没有理由拒绝。“好。” 餐馆叫满堂轩。装潢十分古典,仿造旧时亭台,处处有翠松流水。先上一壶茗茶,茶水滚烫,向遥双手捧着茶杯,双目四顾,小心翼翼地认真吹。将要喝时听见对面梁峥的笑声,抬起头来看他,“笑什么?” 他摇了摇头,可是脸上的笑意停不住——“你喝茶的样子,好像小朋友。” 她脸上蓦然一热。啜一口,太烫,茶的滋味也不是她喜欢的。抬眼看见对面梁峥也在吹茶,热气蒸得他镜片起了一层白雾,好像漫画里的一个画面,显得有些傻气。梁峥透过水雾,看出她右手放在鼻下,知道她在偷笑。他饮一口,有些无奈地取下眼镜看她,仿佛拿她没有办法。 “老师,你上课有摘过眼镜吗?” “没有,摘掉不太看得清学生。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在想——如果你摘过,一定会有更多个’霍南烟’的。” 摘去眼镜,她这才发现他眼尾有一点狭长的形状,好似有一些不羁。一下少去许多温和,多一点凌厉与洒脱。总之,是好看的。 “这是什么意思?” 她笑:“好看的意思。” 他茶杯刚放下,听见这话,立刻又端起来喝一口。欲盖弥彰。 点完单,梁峥见她又要一杯冻柠茶,“不喜欢纯茶?” 她老实回答,“有点苦。” 他又笑了。 和冻柠茶一起上来的还有凤爪虾饺红米肠,一迭迭精致点心。向遥夹起虾饺往嘴里送,梁峥一句“小心烫”还没讲完,她已经被烫得频频吸气。 梁峥好笑地替她将饮料插上吸管递到嘴边,“这么着急干什么?” 她一边扇风,还要一边囫囵不清:“好吃!” 他在对面看她所有孩子气的举动,忽然觉得直到今天,他才得以和真的向遥见面。 你笑起来很好看,所以我可以判断你的笑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你说虾饺真好吃时是真的,你听见我说“胡闹”时是真的,你发现自己忘记改口叫我梁峥时是真的。所以你可以对我说真话吗?我可以是你笑的一个理由吗? 碗盘一扫而空。梁峥见她一脸欲言又止,问:“怎么了,没吃饱?”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呃,可不可以……”“再要一盘虾饺?” 这句话异口同声,两人同时笑起来。 “好,当然可以。” 他不知道这句话他说得有多么柔情。餐厅到用餐高峰期,梁峥招了几次手,索性站起来,“我去帮你叫多一盘。” 终于吃得足够尽兴。向遥才想起来去看点菜的单子,一看吓了一跳:“哇,这么贵?” “很惊讶?这家餐厅很有名。” 她有点窘迫,从来她出门吃饭都跟着贺檀,不要她点单,自然也不要她结账。贵到吓人的菜肴她大概稀里糊涂吃过不少了,只是仿佛都不真实。 是贺太太吃的,不是向遥吃的。 梁峥戴回眼镜,忽然狡黠地一笑,“那我们走吧。” 向遥睁大眼:“不结账吗?” 他故意压低声音,说:“我们逃单。” 向遥只当他在开玩笑,还配合他环视一周,“对,他们都在忙,我们大摇大摆走出去,他们肯定发现不了。” “对啊,所以走吧。”说罢真的站起身来,等她一起往外走。 她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 向遥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抓起包,满腹狐疑跟在他身后。直至真的一路顺风,脚都快要踏出餐厅了,“真的走?不好吧?” “真的,走啊。” 向遥惴惴不安,门口的迎宾小姐甚至对他们鞠躬说“欢迎下次光临”,还没走到下楼的扶梯,她就揪住他衣袖:“不要吧,我们还是要结账……” 那截衣袖微微颤抖起来——他在笑! “你……”她反应过来,“你结账了,对不对?” 他笑而不答。 “什么时候?” “刚才去给你点虾饺的时候。” 向遥失语了。“老师,你好……好恶趣味。” 两人一同站上扶梯。他站在她下一阶,所以她可以平视他的脸。梁峥挑一挑眉,“是吗?” 这时候他扬起的嘴角有些倜傥,全然不像她记忆中讲台上那位光风霁月的梁老师了。她顿觉危险,移开视线,“……是啊。” 可是没有想到这天真的时光来得那样短。扶梯下至四层,突然有人叫:“咦,贺太太?” 贺太太? 贺太太。 原来你是贺太太。 难怪。她总一个人买那许多菜,她学得好厨艺,是家里有另一个人在等。 难怪。她住这附近?是了,这里的地价何其昂贵?不,应当是东边那块,有城里数一数二的高档小区。 难怪。喝喝咖啡,拍拍照片的闲适生活,是有人宠爱。 难怪。 向遥分辨不出,这位是王太太、李太太或张太太,总之珠光宝气,想也应该是贺檀哪位生意场上熟人的太太。 几句寒暄也难捱。那人走后,剩下两人,相对站着,神情僵硬。 他最先反应过来。“那,也不早了。” “……嗯。” 她的手在身侧,握紧了又松开,有一种巨大的心虚感。像方才的晚饭真的没有付钱,仅仅跑出一层楼,就被捉拿归案。美味珍馐是偷得的,她没有资本去还。 “早点回家吧。……路上小心。” “嗯。谢谢老师。” --------------- 想不到吧 我又更新了 -- 不可以 许是机缘巧合,许是刻意逃避。 总之自“贺太太”之后,向遥和梁峥再无联系。 这样一直到了暑假结束。 向遥的生活回归到无趣的一潭死水。做无业游民,时间线只可以用每日饭桌上不同的菜肴来标记。 中秋假期,贺父贺母从新西兰回来,想回贺家老宅。老宅是贺檀小时住过的地方,贺父贺母如今常在国外四处旅行,市区也有房子,老宅空置许久,向遥也没有去过。 不出她所料,是一幢很严整的花园洋房。向遥在车里看别墅前的大树肥厚的叶子,黑色的铁艺大门,觉得,贺檀的生活于她而言,光鲜却并不新鲜了。所有事都是不出她所料的。 贺檀带向遥去他小时候的房间。因为有人定期打扫,一切都还干净整洁。 墨绿色的床铺,是新换的,没有卡通的宇航员或史努比,但向遥一看就知道在贺檀小时候也没有。直快要顶到天花板上去的书架,里面的书哪怕是向遥现在也几乎都觉得难懂。 英文,棒球,地球仪,奖杯,这间房间跟他一样事事完美。 她跟他一起看桌上的相框。他在她旁边讲哪年哪月,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抬头看见那个过分高的书架上也有一个孤零零的相框。 “那个是什么?” 书架上光线暗,看上去没有照片,却又好像装着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随即笑了。“我拿下来给你看。” 玻璃框里装着一团像是动物毛发的东西。白色的。“这是什么?” “狗毛。” “你以前养过的狗吗?” 他手握着相框,大拇指在玻璃上摩挲。她竟然觉得这像他牵自己的手时的习惯动作。 “我小时候,救过一条被几个坏孩子欺负的流浪小狗。那时候它全身脏兮兮的,饿得很瘦。我帮它洗干净澡,喂了水和吃的,跟它玩了一个下午。” 她有点意外,“哇……” “但是你知道,当时我母亲不可能同意我养狗的。” 她不难想见。贺家家教之严苛,在这个房间就可见一斑。 “那后来呢?” 他顿了顿。 “我杀了它。” 向遥汗毛倒竖。 他望向窗外,从这里看得见院里那棵高大的榕树。 “就埋在那棵树下面。” “……为、为什么?” 他似笑非笑。“如果它不能属于我,那么它就又只能回到街上去流浪。或许饿死,或许又要被其他的小孩欺负,或许被车轧死……它很可爱,我舍不得。” 向遥的手背在身后,止不住地发抖。越绞越紧,可是越紧抖得越厉害。 “你……你怎么……” “用棒球棍。”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 她发现他似乎永远是这样温柔的,他就是用这样的声音救下那只小狗吗?又是用这样的声音,活活将它打死吗? 那她呢? 她毛骨悚然。 “小遥,你和贺檀结婚也有段时候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要个孩子?” “小遥?” 贺檀碰她的手,她才触电般惊醒过来,冷汗涔涔。婆婆在跟她说话。 曲新梅见她这副样子,已经皱了眉头。但话还是要说下去。“女人啊生孩子还是趁年轻好,再说贺檀也老大不小了,从前我和他爸念他结婚就不知道念了多久,终于盼见你来,我们也可以指望抱孙子了。” 中间停顿,像长官训话,需彰显威严。 “你放心,这件事你不要有压力的。什么医院、月子中心、保姆……这些会统统帮你安排好。” 她手心一片冰凉。 回程路上,贺檀说:“小遥,我们要个孩子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像是听见一句好笑的话,“两个人结婚,当然要有孩子了。” 她咬紧唇,一路没有说话。心咚咚咚咚极度不安地跳,仿佛要冲破牢笼。 脑海里一直浮现出一只白色小狗的影像,还有尖锐的吠叫。 不可以。 不可以。 到小区车库,车子停下,她却不下车。 贺檀解安全带的动作停在半空,“怎么了?” “你爱我吗?”她扭头逼视他,眼里有湿气。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快要哭出来了。“这个问题很奇怪吗?” 他微侧身松了手,安全带啪的一声收回去。他没有看她。 “小遥,我不是娶你做妻子了吗。” 就这样? 就是这样吗? 向遥快步走进房门,眼泪滴得比脚步还要快。贺檀在身后拽她,“你今天怎么了?” 她转过湿淋淋的脸来,眼睛盛满了眼泪,在灯未开全的房子里亮晶晶的。“我不想要孩子。” 他又是那样的语气。“说什么胡话?” “我不想要。” “为什么?害怕了,怕疼?放心,现在医学——”“你为什么想要孩子?” “这是什么问题?难道我们不可以有孩子吗?” 她感到体内有一根弦彻底地绷断了。 “你要孩子,要孩子做什么!要他看你打我吗?你要孩子看他的父亲打他的母亲吗!还是你也要打孩子?你——你为什么和我结婚?你打我,我忍,我一直都忍!不是说要’敬我、爱我、保护我’的吗?为什么还要孩子!为什么要打我!” 她哭叫起来,毫无章法,他去抱,她像只炸毛的猫儿一样奋力挣扎、撕咬。贺檀去吻她泪水涟涟的脸,“好,好,小遥,别哭,我不会的,我怎么会?别哭,别哭,孩子不好吗?我们要一个,像你的孩子,现在就要一个孩子好不好……” 向遥知道他被点燃了。连反抗都是引火的油,他狂烈地含吮住她的耳垂,将人抵在墙上,圈成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耳边的气息浑浊滚烫,灼烧得发痛。向遥忍无可忍地张嘴咬他的肩膀,用力到全身都在发抖。可是何止徒劳,她甚至能感觉到他体内更加奔腾的暴烈之火。 衣服纠缠挣扎间满是褶皱地堆在身上,推至领口,褪至脚腕。雪白的皮肤和深深浅浅的痕迹露出来,他两眼发红。双乳被揉捏成屈服的形状,红彤彤的手印。他不戴套。就在门廊,墙上,掏出来,架起她的双腿,悍然挤入。她痛得低叫,双腿盲目地踢蹬,越蹬被压制得越紧。他力气那样大,一只手宛如铁钳将她的双手钳制在头顶,手腕都像要被握碎。进进出出,一柄将她彻底劈开的利刃。他在她耳边说,“乖,小遥,听话……” 砰砰,砰砰,尾椎骨被顶得一下下撞在墙上的闷响。 兽一样。 她绝望地闭上眼。心像碎掉过一遍,再怎么肆虐,也只是扬起残渣。 他还在说。 “我们要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别怕,别怕……” 他射出来,浇熄她的所有幻象。 -- 避孕药 “老师!” 梁峥的目光从镜片里抬起来,“我在课上说过了,这是小组作业,你要和同学组队做。” “但没有人跟我组啊!” 他视线又落回电脑屏幕上。 “那你去问一下助教,请他看看还有哪些落单的同学。我算过了,四人一组,是刚刚好的。” 霍南烟很不服气地,手肘撑在桌上凑前来,长卷发垂到台面,像要和电脑争宠。“但我不想和他们组。” 旋转椅下有轮子,梁峥坦然自若地向后一滑,“你实在不想小组做,一个人完成也可以。但会比较辛苦,我评分也不会给优待,你自己要考虑好。 “不嘛!”她不用回头看,事先侦查过,办公室只有他一人。“老师你带我做吧?我想和你组队。” “这不行。” “为什么?” “这是你们学生的作业,老师不需要参与。何况,你觉得这对其他同学公平吗?” “那,他们都有四个人,我只和你一个人组嘛!俗话说叁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叁个学生也差不多能顶一个老师吧?” 他面无表情地摇头。“歪理。” 她想了想,又将话扯到另一处去。“老师,那我如果遇到问题可以问你吗?” “当然可以。” “但你都不回我微信。” “你的微信都不是在问问题。” “那我现在就有问题要问。” 梁峥将眼镜撑回鼻梁顶端,礼貌地同她对视。“问吧。”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应当对他表达出来?” “这个问题不属于我的专业领域。” “可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梁峥的面色一冰。“这样的话不可以说。” 霍南烟蹭地直起身子,卷发在空气中轻盈地一跳。“为什么不可以?老师是男人,我是女人,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这回是真的有些愠怒。以前她顶多是学生里较聒噪的一个,爱开他玩笑,睁眼闭眼也就过去了。现在跑到办公室来,跟他说出这种话! “我是你的老师。” “老师怎么了?有哪条法律规定不可以和老师恋爱吗?” 他手里钢笔笃一声顿在桌上。“霍同学,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地用法律就可以衡量的。你今天说的话绝对不应该说,老师也会当没有听见,但你要明白这是不对的。如果你喜欢这门课,喜欢我的教学,我会很高兴。超出这些的部分,你不应该有。”“你对我没有感觉吗?” 鸡同鸭讲。 “就因为我是你的学生吗?那如果我毕业了呢?那就可以了吗?” 梁峥的脸上乌云密布。 因为他知道答案是可以。 他败德辱行的秘密。德是师德,为人师表,坚守高尚情操,知荣明耻,严于律己,以身作则。他做过最过分也只是自慰时点进含有“teacher”字样的A片,连筛选“大学”分类都不敢,因为可耻至极。道德和律己是捆住他的永恒的锁链。 或许我故意任由你照旧叫我老师,或许你说“老师好”的那一刻我最扭曲的幻想具象成了你。 但叫过他老师的人那么多。 不是谁都可以。 向遥跑到药店。店员问她要什么,她眼珠惊惶地转了好几圈,“请问有……避孕药吗?” 店员见她这样神色,一脸了然。”有,你需要短效还是长效的?”领她至货柜。 她胡乱扫一遍粉色紫色的纸盒,紧急、长效、短效,不敢也羞于细细挑选,指尖冰凉,胡乱每样抓一盒,努力不去看店员异样的眼神,“请、请问哪里结账……” 店员狐疑地顿了顿,“……这边来。” 她低头疾步,冷不丁转角撞上一个人,药盒洒了一地。 “抱歉!”她慌忙蹲下身去捡,却听见那人说:“向遥?” 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 梁峥看出她状况不对,加上这一地的避孕药,迅速升起诸多不好的预感。“……你怎么了?” “没、没事……”她连药也不想要了,只想落荒而逃。 “向遥!”他愣了一秒,追出店门,情急下揪住她衣袖,“你——” 然后,他看见了。 他终于抓住了她的“证据”。 被扯至上滑的袖口下,露出青紫的一圈指痕。 他的大脑有一瞬卡壳,无法思考。随即是所有散落的拼图拼成的触目惊心—— 她从不穿短袖。 她不快乐。 她被叫出“贺太太”时万念俱灰的神情。 她来买避孕药。 向遥剧烈地一抖,从他手中挣脱,急急理好衣袖。 “老师,抱歉……” 梁峥张了张嘴,话梗在喉头不上不下,手可笑地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他收回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一些。“没关系,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你刚……刚才拿的东西掉了吧?” 向遥觉得他投在自己身上的眼光辣得灼痛,一只手紧紧捂住手腕,掩耳盗铃地想他或许没有看见。可是怎么可能没有看见呢?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里面店员追出来在门口喊,“哎,小姐,你的东西还要不要了啊?” 向遥站在那儿,几乎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梁峥看她一眼,“你稍等一下,我帮你买吧。”说完面不改色地大步进了药店。 “麻烦,跟她的一起结账。” 店员将药一盒盒扫描,梁峥站在那看着掠过眼前的一个个药名,眉头愈皱愈紧。店员斜睨他神情,冷不丁说:“要不要带盒那个啊?” “……什么?” 店员抬抬下巴,指柜台下面摆着的避孕套。 梁峥的耳朵腾地发起烧来。 “咳咳,呃,不用了吧,谢谢。” 店员哗啦啦将药装进塑料袋里,嘟嘟囔囔:“怎么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男人……自己不做好措施,让女朋友受罪……看着人模人样的……办出来的事儿这么不靠谱……” 梁峥在对面被说得无地自容,万般无奈下,“咳,那就,就要一盒吧……” 走出门口,梁峥取出自己的,将袋子递给她。 “里面有一盒……嗯,以防你需要……” 向遥低头看袋子里,混在药里,是一盒避孕套。 何其讽刺。 她无法自控地笑了一下,可是眼泪也很快地掉了下来。 窘迫,自哀,无望……混杂在一起,视野一片模糊。 梁峥握住药盒的手紧了又松,周围已经开始有路人投来审视的目光。 她在用手拭眼泪,偏偏他摸口袋,身上没带纸巾。“我的车在旁边,你……要上车坐一下吗?” 向遥点头。她知道站在大街上这样子太难看,偏偏一时间刹不住。 上了车,梁峥从后座取来抽纸。车里放了音乐,向遥擦干净眼泪,在副驾小声地吸鼻子。 “你想说吗?”他问。 “……我没事的。老师,谢谢你。” 他自嘲地一笑。“你叫我一声老师——”后面的话接不下去了。又怎样呢?于他,是保护欲,是心疾。于她,是礼貌,是疏离。 根本都已经不是她的老师了。 “如果你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他还是说出这句。是真心或程式,大概自己也分不清。“但你也……记得保护好自己。” 果然他看见了。向遥望着窗外,忽然心底觉得释然。 看见就看见吧,怎么样呢?自欺欺人的那层皮,她自己都想撕破了。衣服一遮,那些反复折磨的痛就不存在了吗? 她低头看掌心里湿湿的纸巾,被用力捏成了一个小团。指尖发白。 “我想……” 向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他说。亲近的人需要太多勇气,而陌生的人无法说。她不是要什么,也不是求什么帮助,但说出来也许就是下定了决心。 “我想离婚。” -- 为人妇 “你,想好了?” “嗯。” 梁峥也不知该说什么,附议或劝和都显得不太合适。 向遥擦干净了眼泪,将纸巾攥进手心。 “老师,今天谢谢你。我先……先走了。” “没事。”他扭头看她,她眼圈红通通的,被眼泪洗刷过,湿漉漉的。 梁峥打开车门锁,啪嗒一声。向遥侧身预备开门出去。消瘦的一个背影,手里拿着满是药盒的袋子,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应当拉住她—— “等等!” 向遥询问地看他。 “你……需要去哪?我送你一程吧。” 她今天跑出来,心中已经大概有规划。有贺檀的地方已经不想再回,甚至离婚都只打算约贺檀到公开场合谈——谁知道他要是被惹怒会做出什么!而协议达成前,她想回娘家住。 “我今天想,回娘家和家里人谈谈。” “好。” 梁峥打转方向盘,往向遥说的地址开。 外面的阳光照进来,透过衣服,晒得人的皮肤暖融融的。 “你今天,去买药?不舒服吗?” “噢,没有,只是调理睡眠。” “失眠?” “嗯,不太容易入睡。老毛病了。” “是学校工作太忙了么?” 一个红绿灯,车停下来,他摇了摇头。“从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这样了。高中吧——那时逼自己逼得紧,睡得很少,结果后来睡眠质量就变得越来越差了。” 他小学和初中都跳过级,上了高中后年纪比所有学生都小。家长、老师、同学都拿他当神童一样看,可越是看好,越觉得步步紧逼。那时身高还没抽条,在一群学生里转眼就能被淹没。只有拼命念书,让自己的名字在排行榜上窜得更高,好似只有在那张红色的榜上,才能俯瞰众生。 “老师,你是位好老师。”她说。 “是吗?” “嗯。以前其实大家私下,到了选课的时候都会比,哪个老师期末给分高,哪个老师不点名……但只要是你的课,大家就只有一句,’他的课能学到东西’。其实……偷懒的心思大家都会有。可是做学生的,辛辛苦苦考上大学,大多都不想天天混日子吧?谁真的用心教学,大家都明白呢。” 梁峥笑了一下。“谢谢你。” 有些自惭形秽。其实他又哪里这么高尚呢?他怀疑自己选择当老师,站上叁尺讲台,或许就有补偿自己学生时代沉甸甸的自卑的心理。居高临下,指点江山。 下车时,梁峥说: “向遥,你有权利为自己做决定。” 向遥回了娘家。 “妈,我……我想和贺檀离婚。” 徐秀英一听这话,筷子都掉在桌上,“……离婚?” “对。” “说什么傻话?” 这边徐秀英和向遥都已经没心思吃饭,那边在吃饭的两个男人头也没抬。 “……我是认真的。”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贺檀的意思?” “我的。” 徐秀英像是松了口气,筷子又抓回手中,“你想什么呢?好端端,离什么婚!和贺檀吵架了?” “不是。我是认真的。” “认真!两夫妻,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动不动就要离婚,像什么话!” 向遥苦涩地摇头。“这不是可以商量的问题。我已经决定了——”“砰”一声,向弘重重把碗一放,砸扁她话尾。“决定什么决定?饭吃完,马上回你家去!不成样子!” 向弘口中骂骂咧咧地离了桌。剩向钧若无其事,照旧吃饭。 向遥在桌下攥紧衣袖,客厅传来向弘哗啦一声摊开报纸的声音。 “妈……”她放低声量,“我真的……” 徐秀英瞥一眼被报纸遮住整张脸的丈夫,放下碗筷。“怎么了?跟妈说。” “贺檀说想要孩子,可是我,我不想……”“你这孩子!”徐秀英笑了起来,“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他想要小孩,这不是好事情?傻丫头,有孩子才有保障呐,不然他这条件,外边多少莺莺燕燕——”“妈!” 向遥痛苦地闭了闭眼。 “妈,我真的不想。” 徐秀英的脸板起来。“什么不想?难道你想一辈子不生孩子?你也二十五六了,我像你这岁数的时候,你都两岁了!这么大的人,别闹小孩子脾气。回去跟贺檀说点好话,啊,动不动就要离婚,这样怎么行!” 向遥如鲠在喉。脑海里浮现贺檀赤红的眼,双手在桌下猛地一缩,仿佛有一双铁钳要来夹。 “妈,我已经决定了。我今晚想住在这,先不回去了。” 徐秀英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向弘哗啦一声扯下了报纸:“你决定个屁!这没你的地方睡,马上滚回去跟贺檀道歉!” 徐秀英无奈地抚了抚向遥的手臂,站起来收拾碗筷。“听话,啊,这事回去跟贺檀再商量商量,就是不许再提离婚。再说……你那个房间,给向钧改做书房了。” 向遥难以置信:“向钧不是都住校了?要书房做什么?” “嗨呀他周末总是要回家学习的。他基础又不行,高二还得冲一冲重点班呢。给他请了家教,有专门的房间也方便老师补课不是?哎,对,要不是贺檀这关系,你弟弟能去的了一中啊?” “妈……”她的手紧紧揪住衣摆。向钧放下空碗,到客厅开电视。徐秀英转身进厨房拧水龙头,“听妈的,啊,别闹。回去跟贺檀好好聊。” 向遥看一眼客厅里的两个男人,起身走进厨房。 “妈,可是……”喉咙像卡了刀片,坦白都艰难。“可是他打我。” 徐秀英刷碗的手一顿,难以置信地瞪眼看她,“什么?” “……贺檀。他会打我。” “你干什么了?” 向遥的心剧烈地一痛。 “我没有干什么。” “没干什么?”徐秀英转回头去,水哗啦啦地流。“没做错什么,贺檀为什么动手?他打你哪了?” “……哪里都打。” 徐秀英抬手关掉水龙头,瞥了客厅一眼。 “你跟妈说,你是不是犯糊涂,做对不起贺檀的事了?” “我没有!”“没有?小遥,贺檀可不是那样人呐!”“我说了我没有!”母女俩声量越来越大,客厅传来砰的板凳翻倒声。向弘火冒叁丈地站起来,“你管她这么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结了婚就是人家的人!别在外面干了丢脸的事就往娘家跑!” 母女两人同时噤声。徐秀英顿了顿,擦干手将向遥拉到卧室关上门。 “贺檀……他真打你?” 向遥咬紧牙,极力不让眼睛里涌出的眼泪流出来。 “……真的。” “你想好了,真要离婚?” “是。” “那你——”徐秀英一时也没了主意,来回走了好几个圈。 “这,你看,贺檀的条件这么好,你要是离了,上哪找啊?再说女人,离了婚,还有人要你这二手货吗?” 向遥的内心荒唐得无话可说,怒极反笑:“那,我不离婚,就继续回去让他打?” “那不是!那——你看,他们这样的有钱人家,那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你——你哪里让他恼火了,就跟他服个软,认个错,不就得了吗?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闹到动起手来像什么样子呢?你可不能再和家里一样耍性子,贺檀那么好教养一个人,平时说起话都温温和和的,你怎么把他气得都动手了呢?你爸说得是,嫁了人那就……” 徐秀英还在絮絮不停地说。 向遥盯着米色的地砖,指甲攥得嵌进了掌心里。 疼吗? 疼才好。疼才清醒。 疼才记得住。 -- んàīTàńɡSんùωù.Cǒм 长夜灯 向遥站在街口,盯着昏黄的路灯发愣。 能去哪里?谎已经撒出去了,骗贺檀说爸妈留她在家住一晚。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可笑。 不想归家,到头来她根本是无家可归。 梁峥一晚上心不在焉,脑海里频频闪过她细白手腕上突兀的指痕,见过就像掐在自己心上一样难受。 是他的学生。这么一个女孩子——! 烦躁地摁灭台灯。药摆在书旁,吃了也没有一丝倦意。伸手拿手机,一刷,她朋友圈发了一张街灯的照片。空荡荡萧瑟的街角,没有配文。 向遥接到梁峥的语音通话时吓了一跳,犹疑不定接起来,“喂……老师?” “你,和家人谈得还好吗?” 她苦笑,低头踢马路边上的小石子。 “不好。” “那你现在……”难道又回那位“贺先生”的家去么? “不想回家,打算去住酒店。” 她的声音听起来飘飘忽忽的,浮在夜风里,像说无关痛痒的问题。倒更使他担心。家暴,难道还有回旋的余地?他以为理所应当娘家要救她逃出生天,怎么现在她沦落到要去住酒店? “老师,你随便说点什么吧。” 他回神,“嗯?” 她有点难为情地,“这段路有点黑……我有点怕。” “噢,那,”他直起身子,“我刚在看书,你要听吗?” “什么书?” “今日简史。” 向遥噗嗤笑了。 “好。” “……随着权威从人类转向算法,世界可能不再是一个自主的、人们努力做出正确选择的剧场。相反,我们可能会认为整个宇宙就是一个数据流,每个有机体不过是一套生化算法。至于人类在这个宇宙中的任务……” 巷子的小路很昏暗。她戴着入耳式的耳机,耳边围绕的都是他的声音。这个场面真滑稽,她一边听他一本正经念关于宇宙、关于科技的内容,无声地偷笑。 他念书的声音很平静,有一点清冷,让她想起几年前大学课堂里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 如果还是那时,多好。 如果这两年没有发生过,多好。 他念了几段,停下来,“咳,是不是很无聊?” 她哑然失笑:“没有,挺好的。” “你在哪,需不需要我送你一趟?这么晚了,你那边要是很黑,不安全。” 向遥抬头看,不远处已经能见到光亮的路口了。“没关系,我马上就到了。” “那就好。” 他感觉应当说点什么,使她有些安全感。继续念书显得太傻气,又不知道有什么好话题可聊,一时无话。 她忽然问,“老师,你真的能过目不忘?” “没有这么夸张。”他拿下眼镜笑了,“只是记忆稍微好一点。重要的事我会记得,没有到过目不忘的程度。” “但老师你还是很厉害,一堂课这么多人,每个学生的出勤你都能记得。” “也就这点本事了。没有什么,毕竟一个学期,见得多了总会眼熟的。有一种很罕见的医学异象,叫超忆症,可以一点不差地记住所有经历过的事,那才叫过目不忘呢。” 一片叶子飘落下来。向遥仰头去看,“那样的话,也有点痛苦。” 窗外吹来一阵风,书页哗啦啦地轻响。 “是啊。记得太多,并不是好事情。” “那你,你从小记忆力就比别人好么?天生的,还是后天训练?” “……可能都有吧。”他声音低下去。“小时候怎么样,不太记得了。或许是有点小聪明吧。我是单亲家庭,我母亲盼我成才,从小对我的教育,有点像’狼妈’。她要求我从很小就开始要脱颖而出、要先人一步……可能从那时,更多是逼自己去记、去学,后来慢慢的,记忆力自然变得不错了。” 她想起今天在车上他说起学生时代的事情。 “所以也……挺累的吧?” 她听出他苦笑了一下。 “怎么说呢。我母亲可能认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我了。所以她逼我……也无可厚非吧。” 他抬眼看见紧闭的房间门。他一种近似强迫症的怪癖,要是在房间,一定要关门,即便是在只有自己独居的房子里。若是在房门大开的房间里,就会感到浑身不自在,仿佛随时有人在外偷窥,或是要冲进来打扰。 是他从小遗留的心病。母亲在他小时抓他学习,简直像抓罪犯劳动——书桌正对房门,一定要打开,便于她在客厅、厨房任何一处都可随时“监视”。 梁付娟受丈夫抛弃后,所有精力,或许还包含怨气,全都放在梁峥身上。他从小就背负巨大的压力和期许,又因为一点点天资,受到的关注更加的多。像被硬生生架上了“神童”的火架子,不厮杀爬到最高处就只能被吞没焚烧。 即便如今熬出头,回想起压抑的童年,仍感到一种隐痛。 向遥抬头发现,前面就是明亮的大路了。恰好可以停止令人感伤的话题。“老师,前面我马上就到了。” “嗯。”他应了一声,听见她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她应该是在加快脚步朝前走。他想到那样的画面,加之方才说起的往事,忽而有些感慨。 他们都背上了枷锁。要么挣不脱,要么一身疤痕。 “向遥。” “嗯?” 微凉的夜风吹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仿佛触手可及。 “不要害怕,朝前走吧。路会亮起来的。” 在酒店的一晚睡得并不好。一个人住酒店,多少有些害怕。陌生的床和寝具,再加上心事重重,天光微亮时向遥才囫囵睡了过去。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梦,没多久后天大亮,又醒了。 估摸时间,贺檀已经去公司上班。向遥做贼一样跑回家,胡乱收拾几件衣物又回酒店,预备出门去找律所。 她都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己会那样果断。贺檀在老宅无心陈述的那段往事彻底地让她怕了,那是造成他如今畸形心理的根源,抑或是他早已经病入膏肓的证明? 她无法得到答案,但唯一确定的是,也许她真的卑微到宁愿用伤痕换宠溺,可是只要想到他是个能够杀死生命的人,她就再也不敢了。何况孩子——他还说要和她有孩子! 不可能,绝无可能。 她不要做他的第二只小狗。 向弘和徐秀英昨晚的话还灼烫地烙在心上。向遥将衣物放好在酒店衣柜,抬手抹掉眼下流出来的眼泪。 时至今日,没有任何人可依靠了。 只能自己救自己—— 可能有点无趣 但我觉得小遥和梁老师的对话里有蛮多跟后文情节的呼应 -- んàīTàńɡSんùωù.Cǒм 协议书 向遥约他至咖啡厅。贺檀坐下时,已经察觉她的神情不同往常。却也没料到她直接推来一纸签好的离婚协议,“……我想和你离婚。” 他也不说什么,接过协议浏览一遍,看完,笑道:“小遥,你这样离婚,可一分钱都拿不到啊。” 向遥觉得一盆冰水将她浇了个透湿。她想过无数种他可能会有的反应,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一种。他还是在儒雅地笑,甚至柔情,仿佛是为她考虑,笑她傻气,和说她“粗心大意的”时一模一样的语气。 仅有的那一点点奢望也被浇灭。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离婚。” 他敛起笑容,微皱了皱眉。“怎么了?” 愈是这样哄人的语气,愈让她心底一片凉意。 “我不想再这样过了。” “……是因为前天?”他将纸推远了一点,后靠着座椅,“小遥,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你如果不想,我们可以再商量。” 他又添一句:“不要耍小性子。” 这句话温度骤降,是最后容忍的警告。她长袖下的手臂顿起鸡皮疙瘩,若这不是大庭广众,她无法想象。 “贺檀,你放过我吧。我不想每天要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才能出门,不想每天你爬上床我要想你今天是要睡我还是要打我……我真的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他显然被她激怒了,咖啡杯搁在台面上时发出笃的重音。“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说完就要站起身,向遥拦住他,“我已经把我的东西搬出来了!” 贺檀瞪眼看她,“你这是做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 “贺檀,你不爱我,你知道的。我不重要,我对你而言不重要。你放过我吧。” 贺檀捏紧了杯子。向遥看见他发白的指节,简直想立刻逃亡。 半晌,他松了手。又捏起那张纸,缓缓地开口。 “小遥,协议离婚,是要双方同意的。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我只好诉讼。” 他又笑了。“诉讼?你要告我什么?” 她无法控制地感到自己的身体微微地在发颤。咬紧了牙,手臂摆到桌上,撸起一节袖子。 “告你这个。” 贺檀轻飘飘扫一眼。 “小遥,法庭上,是要讲证据的。” 向遥收起手,紧紧在桌下攥成拳。早已经准备好的话讲出来,还是止不住地打抖:“我没有录音,没有视频,我不怕告诉你。我知道,我这一身伤,只能算证据不足。可是,你的身份,被告上了法庭就是丑闻。你就算愿意看我出丑……贺家不会让你名声有一点点污迹的。” 她知道她对贺家不值一提。离了离了,还愁他贺檀娶不到好老婆?贺家只怕被泼上脏水,哪管她爱走不走? 贺檀微眯着眼看她。只不过一日不见,她倒出息了,敢威胁他! 良久,他抽走那张纸,冷冷扔下一句:“随便你!” 当晚,向遥一条“我跟贺檀离婚了”的信息发回去,手机立刻就被徐秀英震个没完。索性关了机,酒店房间里没有开灯,入夜了橘黄色的厚窗帘透着窗外朦朦胧胧的光线,电视蓝白色的荧光映在天花板上, 一闪一闪。 向遥坐在床上愣愣地想,她希望他是怎样的反应呢?他若不放手,她逃不脱。若不挽留,夫妻一场,他所有的话语、触碰、亲吻,都算什么? 还有自己,又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住在酒店,离了贺檀,她直接被打回一穷二白的大学生。甚至较大学生还不如,白白多两年蹉跎光阴。日后找工作、找房子,一堆的难事等着。 幸而之前拍照接活挣的钱,虽说少得可怜,总算还有一些。借此认识多了些人,但真正相熟的,还是只那么几个。 季妍听见离婚这词时,一口奶茶里的珍珠险些呛得从鼻子里飞出来。好不容易顺完了气,两眼瞪得像铜铃:“你不是开玩笑吧?” 向遥苦涩地一笑,“不是。” 季妍擦擦嘴角,努力平复了会。 “那你们现在是……已经离了?” “还没有。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给他了,他跟律师、家里什么的商量好,就可以办离婚证了吧。” “怎么……他在外面偷吃?” “不。他……”这是在季妍的家里。再怎么私密的地方,要好的朋友,说出来还是艰难。“他家暴。” 她没来得及看清季妍的眼睛是不是瞪得更大了,因为视线变得很模糊。季妍震惊了几秒,放下饮料倾身牢牢抱住了她。向遥突然就在这和她一样瘦弱的怀抱里闷声恸哭了起来。 决心撕破伪装以来,第一次痛快地哭。 等到擦干眼泪,奶茶里的冰块都化在了里面,变得淡然无味。 两人在沙发上沉默着,季妍的眼睛也是红通通的。 “我想到之前在你面前说的那些话……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她多少次对着向遥,羡慕她的婚姻,羡慕她的贺檀,羡慕她有的东西。而她无法否认,那些羡慕里,一定还曾经包含或多或少的酸意。 那一切在现在看来,对向遥,多么残忍! “没事,不怪你。没有人知道。……是我太懦弱了。” 季妍狠狠地吸了下鼻子,纸巾团用力丢进垃圾篓里:“放屁!” “离,支持你,迅速离!不对,告他!这种人,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告不成的。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走,我带你去医院验伤!伤情鉴定,难道不是证据吗?” “不能算的。我去咨询过了,律师说,这不能证明就是他打的。除非,他打我时视频,录音,或者他人的证词……这样的,才能算。” 季妍愣了,身上一阵发寒。“那,那他要是不同意协议,岂不是离不掉?而且、而且他这算故意伤害啊!难道就没办法追究了?” “唔……”她有些释然似的,头一歪靠在季妍的肩上,喃喃地念。“没什么不同意的。那份协议,我除了离婚,什么也不要他的。他们家为了不影响名声,应该巴不得这样静悄悄地离呢。至于他……” 向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到底,如果我早一点能醒悟过来,做那些录音什么的……也许今天就不会这么没底牌了。但现在,我只想离开他,去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他从此以后……跟我都没有关系了。” 季妍觉得很想哭。眼睛热热的,紧握住向遥垂在沙发上的手。 她们以前大学时很要好,是在学生会认识的,虽然不同专业,但比同班、同宿舍的朋友都还要好。她们也曾这样手牵手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去喝最新出的网红奶茶。 怎么忽然之间,她就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承受了这样多的伤害呢? “好!踹掉人渣,我们重新开始!怕什么!你现在搬出来了吧?” “嗯,我现在在酒店住。本来也想问问你,你认识的人多,看有没有最近在出租房子的……” “小事一桩!不如你也别住酒店了,多贵,你先来我这住一阵吧。刚好我网店准备上新,你来帮我给点意见,拍拍照也好啊?” 向遥看着季妍明亮的笑容,看懂那种明亮里也有“想点亮你”的含义,“我没有相机了”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相机没有一台是她的钱买的,最后剩余的一点可怜的尊严不允许她带走。 总会有办法的。她跟着她笑起来,点头说好。脑海里浮出尽头有光的小巷里,那个温和而坚定的声音。 不要害怕,朝前走吧—— 要破纪录了 20章前我能炖上肉吗 (′~`;) -- 强迫症 向遥一边在季妍家里暂住下来,一边兵荒马乱地找房子。娘家那边完全炸了锅,向遥应付得焦头烂额,每天晚上站在窗边打电话都让季妍听不下去上来挂断。 过了几天,梁峥在微信里看见季妍发的朋友圈,说是帮大学同学找租住的房子。他当即想到会不会是向遥,发消息过去问。 向遥收到他微信,有些疑惑,“梁老师怎么会知道我在找房子?” 季妍翻了翻手机,“我看看……啊,我以前加的他微信还在呢。我不是发了条朋友圈帮你问嘛,他可能看见了吧。” 向遥瞥一眼她手机屏幕,发现季妍列表里的梁峥,和自己手机里的不大一样。 公开给学生的,应该是工作微信才对。那么……加她的是他的私人号吗?她忽而觉得心里有些异样的触动,又觉得这事小得不值一提……她至不至于! 甩甩头,她老实回是。 ——我看见我们小区业主群里有出租房子的信息,你需要看看吗? 她有些为难,碰碰季妍的肩膀,“哎,梁老师说他们小区有业主出租房子……” “好啊,去看看呗!” “我觉得我租不起……” 季妍一想,“对哦,他是不是住得离以前你和贺檀家不远?啧,那房租可少不了。” 向遥苦着脸,“就是啊。” “你——手头上真没多少啊?” “我现在,可不是贺太太了。” 季妍抹匀腿上的乳液,难办地耸了耸肩。 向遥盯着对话框犹豫半天,“那我怎么回复啊?总不能……直接说我没钱,租不起吧?” 季妍大笑,“你就这样回呗,怕什么!” 向遥扭身捶她一拳:“丢死人了!” “不然你就去看看呗,看又不要钱!虽然可能贵点,但是最近都在秋招啊,便宜的房子太难找了。而且,要是他和那个房东熟,说不定可以帮你还还价呢?” 向遥还在犹豫,季妍顿了顿,又笑道:“你傻呀,要是觉得贵,你看完以后随便挑点毛病,不就不丢人了!” 向遥抽抽嘴角。 “……行吧。” 季妍最近网店上新忙着直播、做活动,向遥也不好意思占用半个家后再占用她更多时间,于是自己一人去了。 梁峥在小区大门接她,看她发现自己后着急奔过来的样子像个雀跃的小孩子。前额的薄刘海飞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心上也有一种吹拂感。 天气还热,她脸红扑扑的,“老师,今天没课?” “嗯……今天周六。” 她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笑,“啊,抱歉……我都混乱了。” 他也勾勾嘴角,“没事,这边进来吧。” 两人并行至楼下,房东李先生是个看起来很憨厚的圆脸大叔,笑起来像漫画里的人物。 “向小姐,我这是个二居室,一个人住的话正宽敞了。而且这小区安保不错的,你问梁老师,女孩子家独居也不用担心。” 向遥转了一圈。房子当然是很好,格局合适,原带的装修很简约,还附带有几样不错的家具。小区整体,从她刚刚进来时看,绿化和安保也不错。她这边在开窗子看窗外,听见李舟打趣:“嗨呀,梁老师,您尽管检查,我这水电绝对都没问题的。” 她回头看见梁峥在开厨房的水,神情很专注,骨节分明的指拨弄龙头,将冷热都试调了一遍。她微窘地咬唇,倒显得她这个租客什么也不懂,忙走到他身旁佯装要看。 “我看过了,顺畅的。”梁峥调到热水,她伸手去接,果然是温热的水流。 向遥发现他关上龙头时刻意将手柄和出水口扳回正中间,灵光一闪,像发现新大陆:“老师,你是不是——有强迫症啊?” “嗯?”他尴尬地收回手,“……是吗?” 向遥将手柄和出水口扳到相反的两侧,坏笑着看他反应。 “……”他收回视线,尽量不去看那个七扭八歪的水龙头,“呃,可能,有一点吧。没有到非要弄回来的地步……” 李舟站在厨房门口,看他们两人在洗手台前凑到一起唧唧哝哝的背影,脑中飘过叁个字: 有 故 事 ~ 房子都看过一遍,接下来要切入重点。 “李先生,请问房租是?” “这个,我和梁老师也是邻居嘛,再说也省得找那些平台中介,还得给抽成啊费用什么的。就给你个友情价,怎么样?” 向遥听见他报的数字,立刻腿肉像被划拉了一刀。心里暗骂自己痴心妄想,哪有这么好的事,她喜欢,她的钱包可不喜欢! “谢谢,这房子我挺喜欢的。等我再看看别处,考虑考虑给您答复,可以吗?” 李舟仍是笑眯眯的,“租房子嘛,是得多看几家,好说好说!不过我可没法保证能给你留多久啊,你有了决定,随时联系我就行。” 向遥忙不迭道谢,叁人走到门口,她心想不妥,又说:“呃,李先生,如果您之后遇到有合适的租客就租出去吧,不用专门替我留着的。” “噢——” 李舟满带调侃地睨了梁峥一眼,仿佛说:这下你怎么办? 梁峥被这奇怪的眼神看得很是莫名,不自然地扶了扶眼镜,没有接话。 站着等电梯时,向遥随口问了一句,“老师,你住在哪一栋?” 还没等他回答,李舟先抢过话头:“他?他就住这!喏。” 李舟努努嘴,向遥顺着看过去,正是和刚才的房子隔了电梯的对门。 向遥随口说了句:“噢,真巧。” 这话在梁峥听来却有些不对味,仿佛他不怀好意,刻意制造这一场“巧合”!他对天发誓这实在是真的巧合,昨天在业主群里看见出租信息,替她一问才知就是对门—— 但要说他心中有无一丝窃喜…… “咳,是,挺巧的。” 到楼下,李舟故意早早告辞,由梁峥送向遥出小区门。 “房子看了,觉得怎么样?” “其实真的挺好的。但……可能不太适合我吧。” 这话有点怪。他转念想起她刚才听到房租时心痛的神情,猜出大概是她金钱上有难处,便不再多问。 “那,你还有在看别的房子么?有没有比较合适的?” “嗯……看了几个地方了,没发现特别合适的。大部分都是合租,但我不太……” 他心下了然。 梁峥侧视她,她微低着头,像在苦苦沉思什么。走了一会,他刚要开口问,忽然她抬起头来说:“老师,你觉不觉得李先生像一个人?” “嗯?谁?” “柯南里的阿笠博士!” 他忍俊不禁,“你刚才,就是在想这个?” “对啊,我一直觉得他眼熟,刚才终于想起来了。” 梁峥笑一笑。“唔,的确很像。”不清楚她是真的可以乐观,还是只为不叫他担忧。 走到大门,两人都站住不动,有一种不了了之的犹疑感。 “老师,今天谢谢你。” “小事情,不用客气。你现在,暂时住在季妍家?” “对。” “那你最近,一切都还好吗?” 天色暗了,高楼大厦的缝隙里透出点瑰丽的红粉色晚霞。向遥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好累啊。” 她发现梁峥身上有魔力。明明是很正经,却似乎很能使人安心和放松。什么话都可以不小心地泄露一些。 梁峥看见晚风将她耳边的一缕发丝吹了起来,连带着她身上的长袖衫,一鼓一瘪,底下像空空荡荡。他可耻的自尊心也被吹得鼓胀,好像想把她收入羽下,遮风挡雨。 ------------------ 一定 我一定可以在20章前写到肉的 -- 新邻居 贺檀下班推开房门,家里黑洞洞的。原先他只当她闹小女孩脾气,那纸协议他丢在入门鞋柜上就没再搭理过。不知不觉过去一周,可见向遥是来真的!心里一股火气窜上来无处发泄。 梁峥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泄露心意的话,向遥的电话响起来。有意无意,他看见来电显示一个“贺”字,什么涌到喉头也尽数吞下了。 向遥瞄一眼时间,是他下班的时候。搁在以前,她已经在家做好饭了。 “喂?” “小遥。你还不回家吗?” 他联络过她好几次,翻来覆去只劝她回家。 向遥深吸了口气。 “你找我有事吗?” “我们什么时候要这样说话了?” “……你签字了吗?” 梁峥一愣。 她还未离婚。再怎么说,仍是他人妻子。 千不该万不该。 贺檀在那头说:“我们见个面好吗?” 向遥感到一阵无力。实在觉得这样僵持不是办法,只好又约在咖啡厅。 电话挂断,她看见梁峥站在一旁,莫名感到心虚。 他该走开的,无论出于礼貌或体贴,都该如此。可是他脱口而出:“是你先生?” “对。”她也不应当说太多的,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可是她竟然也跟着解释,“我给他离婚协议了。他应该是,想找我谈这个。” “那就好。” 梁峥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简直想打自己嘴巴。 一日夫妻百日恩、千年修得共枕眠、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什么叫“那就好”? 她站在那,双手握着手机,像迷了路又下定决心要闯出生天的小女孩。什么礼貌礼教都是假的,那很好,只要她不再受到伤害,就很好。 他先她到了,看起来有些疲累。 “小遥。”贺檀微皱着眉,叹气似的叫她。 “你签字了吗?” 他不答,只是说:“我们可以回家再谈吗?” 向遥头回看见他露出这样十分无奈的神情,那神情是她造成的,她觉得心痛,却不是为他,是为自己。 “贺檀,你签字,我们离婚吧。” “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她眼睛有点酸,盯着桌面不看他。 “我们只能这样。” “为什么?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向遥差点要笑出来了。她有什么不满意?他居然还能问她有什么不满意! “我什么都不满意!” 她惹怒他了,她知道。贺檀一辈子都掌控、都得到,她已经千依百顺他两年多,一下子翻脸出逃又步步紧逼,一次次挑战他底线。 贺檀不会挽回的。他根本不知挽回为何物。 果然他满带怒火地站起来,胸膛起伏,“好,好。协议,我会签。下周二,就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如你所愿!” 向遥一个人在外边游荡了许久,回到季妍家时已经很晚了。他说下周二,她知道是因为周一公司事忙,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依然计较得这样“完美”。 季妍见她表情有点灰败,“怎么了?怎么这么晚,房子不合适?” 向遥慢吞吞地弯腰脱鞋子。 “贺檀同意离婚了。” “真的?好事啊!”见向遥还是蔫蔫的,“你难过了啊?” “可能……有一点吧。” “唉。虽然他是个人渣,怎么着你们也做两年夫妻了。”季妍转头拿拖鞋给她,“但是小遥,你做的是对的,你懂吗?” 向遥笑了笑。“嗯,我知道。我不可能后悔的。” “嘿嘿,那就好!哎,说说,今天看的房子怎么样?” 两人窝到沙发上,向遥掏出手机给她看拍的房子照片。“好是当然很好了,还不就是价钱问题。” “贵啊?” “那可不。其实房东人挺好的,已经给了我友情价了,要是放在外面中介,肯定不止这个数。可是我又没什么积蓄,押二付叁得一次交五个月的租金,这么大一笔钱划拉出去,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工作呢。” “也是……” 两人躺靠在沙发上,迷茫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手机屏幕亮起来。向遥举到脸前一看,“不会吧?!” “什么什么?” 向遥难以置信地点开,瞧了又瞧,“房东说……因为我是梁老师的学生,可以给我免除押金?” “哇!”季妍惊得跳起来蹲在沙发上,“有这种好事?这也太好了吧!梁老师这么大的面子?” 向遥划出计算器app戳着屏幕算,“这样我就只要付叁个月房租就好了……”考虑她独居,安全性实在要占很大的考量。高级小区虽说这点贵,但也是这点好。如果能快些找到工作,这数字也并非无法承受。她的积蓄里甚至连学生时候出去做家教攒下的都算上了,不至于太过无望。 “怎么样,要租那里了?” 向遥长舒一口气,“租!” “梁老师,你这人情卖的可有点大啊。帮人联络房子还不止,连押金都替人出了?” “没什么,只是帮她一个忙。” 李舟笑道:“只是帮忙吗?没点什么……别的意思?” 梁峥看他笑眯的眼睛,想起向遥说他长得像阿笠博士,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她现在,遇到点困难。” “刚毕业吗?唉,现在学生找工作是艰难。等我家那个读完四年,估计比现在还要难。我寻思还是让她读个研,要么就出国深造几年,多读点书总是好的,梁老师你说是吧?” “李静在大学还习惯吗?”李舟的女儿,恰好是梁峥学校的大一新生。 “野着呢,到处去参加什么社团、学生会之类的。” “挺好的。” “哎,别扯开话题啊,这不在说向小姐呢嘛?我看你们俩今天看房子的时候,啧,真挺像新婚小夫妻的。” 李舟说这话时梁峥正端起茶杯抿,冷不丁被烫了一个激灵。李舟看得大笑:“你瞧瞧,不就提了一下,茶都忘记吹了?” “……只是我以前的学生。这样说,不太合适。” “唉,梁老师你啊,就是太正经了。我呢,反正房子已经租出去了,人家说明天就来签合同。以后呢,你们俩就是对门邻居了,接下来——可就看你自己的了啊。” 他这才记起,向遥若是搬过来,从此就住他对门了。先前只想着力所能及,帮她找到一个容身之所,倒全然忘了这茬。 他心里隐秘的期待慢慢探出头来。 ------------ cp粉粉头:李舟 -- 离婚证 周日,向遥签完合同又转了圈房子,记下需要添置的东西,和季妍一起去逛宜家。两人去时坐公交摇摇晃晃了一小时,回时咬咬牙,打车花了近一百的车费,把买的大大小小东西往家运。 周一,向遥在新房子闷了一天,把四处布置、打扫干净。季妍下班后来找她,两个人一起坐在客厅地板上吃外卖。她望着四周属于自己的窗帘、小茶几、抱枕,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什么都是新的,一切崭新的都正要开始。 梁峥晚上将垃圾提下楼去,等电梯时看见向遥的门旁地上放着装了外卖垃圾的袋子。两副碗筷,是季妍来做客吧?那扇冷冰冰的门忽然就在他眼里鲜活了起来,后面有一个热闹小世界。 周二,约定去民政局办手续的日子。 上午,向遥在沙发上抱着电脑看各种招聘信息,盲目地投乏善可陈的简历。有人摁门铃,她从门洞里一看却是徐秀英。 “妈?”她打开门,“你怎么来了?” “你租了房子,妈怎么也要来看看的么。” 家里冰箱没有什么存货,向遥倒杯水的功夫,徐秀英已经将房子里里外外转了一遍。 “挺好的,这些家具啊什么都是原来房东的?” “嗯,大件基本上都是。有些是我和季妍去买的。” 随口聊了几句闲话,向遥见她一脸的欲言又止,“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能有什么说的,还不就是操心你的事……” 向遥已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不想听,盯着茶杯努力让自己头脑放空。 “我意思是,婚姻不是儿戏,两夫妻,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你看你现在,又没工作,还要自己租房子,女孩子家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做什么?跟贺檀好好过日子,舒舒服服做阔太太有什么不好呢?”“过日子?”向遥砰一声合上电脑,“他打我,我要怎么跟他好好过日子?” “这不都两年过来了,难道他这两年都在打你?男人嘛,总有个脾气上来的时候,你看你爸有时候急起来,不也摔个杯砸个碗的?” “所以呢?所以我爸这样子是正常的吗?”徐秀英立刻怒道:“说什么呢!那是你爸!” 向遥痛苦地闭了闭眼。她已经逐渐了悟到这是一个无解的环,从父亲,到丈夫,一切原来有因有果。使她踏进牢笼,却也使她自救。 可是双刃剑,正与反难道不都是刃吗?在举起之时,就已经先对准了自己。 “别再提这些了。我跟贺檀今天下午就去民政局领离婚证。” “下午?”她原本以为这话一说,徐秀英该明白木已成舟,谁料她竟是又热切起来:“哎,那就是还没离了?那你,那你们离婚协议什么的,怎么写的,签了没有?” “我写的,给他了。” “那——你们那套房,还有财产什么的,都是怎么分的?” 向遥皱眉别开了脸。“没有。我什么也没要他的。” “哎哟你这傻孩子,现在是他有错在先,怎么你净身出户?你就算不为我们,为向钧想一想,你也想想你自己——”“我有手有脚,现在也好好的,有什么要想的?” “你看看你,都是成年人了,怎么思想还这么幼稚?你才二十几岁就离了婚,以后还找得着好的吗?叫你不要离婚,你要离要离,又不为自己多争点?” 这对话简直无法进行。向遥烦躁地站起来,“好了!你要真当我是成年人,就让我自己决定,行吗?” 她在家人面前鲜少冒出刺来,大概都是怕向弘。母亲只是一个懦弱的平凡女人,向遥见她被自己大声一训就不说话了的样子,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语气又缓下来。 “房子是他的,结了婚我都没出去工作过,哪里有资格拿什么钱?真要争这争那,跟贺家打官司,能争得到吗?” 徐秀英立即想再劝她不要离婚,可看见她的神情,和话里话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的意思,心知此事已无回旋余地。吃过午饭,就打算回去了。 向遥送她时,徐秀英回头又打量一番屋内,“你这房子,挺不错的。你也大了……实在要干什么,我们也管不到的。你自己过得好,就行了吧。” 向遥心头蓦然涌上一阵委屈,鼻头发酸。 “……嗯。” “房子你自己花钱租的?我瞧着应该不便宜,贺檀……补贴你了么?” “没有。是住这熟人帮忙联系的,没收押金。” 徐秀英还想问,看见对面那户的房门开了,暂时住了嘴。向遥听见声响,回头去看,却是梁峥要出门。真是巧,她慌乱地背回身装作没有发现,电梯门开了,梁峥也没有说话,跟着进了电梯。 只有叁人的电梯里,静得只有电梯广告的声音。徐秀英按耐不住,又低声问,“什么熟人,帮这么大的忙?” “妈,你别问了……” “这怎么能不问?你一个人在外面,遇见什么坏人怎么办? 向遥抬眼就能看见梁峥挺直的背影。实在没办法,嗫嚅着答:“……以前大学的老师。” 这扭捏被徐秀英捕捉在眼里,“老师?男的女的,多大岁数?” “男的。……叁十多吧。” “叁十多?”徐秀英两眼发亮,“肯帮你这么大的忙,非同一般吧?住这小区,条件也不错,哎小遥,你好好把握把握——”“妈!”向遥难以置信地打断她。这已经超越了尴尬的范围,而是话里的含义令人无法接受!“我不是个物件,上一个脱手了就要急着找下一家!” 叮一声,一层到了。 向遥从自己的怒斥中回过神来,梁峥已经不动声色地出了电梯。懊恼迅速占据了她,匆匆送走徐秀英后,家庭的指责、在梁峥面前的难堪对话、即将要去的民政局,统统绞在了一起。心烦意乱,不知所从。 今天的天气居然很好。下午艳阳高照,天蓝得像一幅浓重的油画,向遥在去民政局的公交车上想,真不知道是一种吉祥预兆,抑或是老天的讽刺。 贺檀站在民政局门前的台阶上,一身西装,气势凌人。见她来,只是淡淡说一声“来了”。小蒋恭恭敬敬在车旁等。 手续办得很快,交上材料和证件,唰唰填了几个表,离婚证就到手了。两人甚至全程没互相说过几句话,向遥捏着红色的小本本出来时,借着阳光将贺檀上下打量了一遍。 他实在是很打眼的男人,面无表情时尤甚。唇抿着,在光下像一座冷漠的雕像。这样的贺檀只令她觉得陌生,她在心里默默地复习那个蹲下替她系鞋带的贺檀,腰上拴着她的小玩具的贺檀。骗自己,这世上有天使贺檀和恶魔贺檀,今天她只是离开了恶魔贺檀。 贺檀到最后还是没有跟她说一句话,仿佛只是来办了件公事,小蒋为他开车门,他坐进去,黑色的车就这样开走了。只是看着车子驶走的半分钟,向遥骗自己的谎言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天使贺檀,都是假的。 -- 温牛奶* 当晚季妍听说她领了离婚证,硬是要拉她去清吧喝酒。两个怂女人去得早,清吧才刚开门没多久,客人寥寥无几。两个人就坐在那听歌看夜景,就着果盘花生米喝啤酒,场面诡异得很。 向遥不到十点就已经有点晕乎乎的,季妍久经酒场还清醒的很,担心向遥不安全,早早叫了车子,先送向遥到楼下。 向遥走进小区花园时迷瞪了一阵,居然在想能不能遇见梁峥。抬头数了数,也不知道有没有数对,梁峥的房子似乎暗着。她有点迷糊,脸上也很热,干脆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听着歌吹夜风。 她觉得很快乐。像第一次离开家里念寄宿学校,不,比学校还要好。没有门禁,没有回到家需要害怕的人,想坐多久就坐多久,等一个不一定出现的人也没关系。 学校最晚的一堂九点半下课。梁峥回到家楼下时已经过十点,看见凉亭里有个女孩子,晃着腿,哼哼唧唧地在哼歌。声音小小的,像他失眠时清晨听见的小鸟叫。 “向遥?” “……唔?”向遥坐直身子,扯下一只耳机,“老师,你回来了啊。” “你……”梁峥见她的脸红红的,像颗熟透的桃子。“你生病了?” 向遥摇了摇头,一时又感觉摇得自己有点晕。“我和季妍去喝了点酒。” “噢。怎么不回家?” “我想……想等你。” 他心一跳。“等我做什么?” “想跟你说声抱歉……今天,我不是……”她脸上更热了。 他很好,可是一经由徐秀英那样说出来就变了味。他不该变成一项谈资的,仿佛被那样讲出来完全是对他的亵渎。不是好就一定要占为己有。但—— 但他也是真的很好。 梁峥笑了一下。“没事,不用放在心上。你母亲也是为你着想。” 坦白说,他应该不喜欢被那样谈论才对。可是他在当时居然内心有一种窃喜,若要比喻,大概是学生时暗恋的女孩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班里的同学却都朝着你起哄。还要佯装恼怒与不明所以,心脏狂跳,希望她知道又希望她不知道。 “但我……”她脑子混沌着,无法组织语言。 该怎么说呢?她不仅是想为母亲的话道歉,甚至也想为自己的那句话解释。那是一句正确的话,可说出来就好像在将他推开似的。 心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在骂不该依赖,一个在想靠近。 他见她懵懵懂懂的,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快回家吧,这儿冷。” “……好。” 向遥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进楼里,进电梯。上到十六层,两人一左一右,各回各家。 梁峥开了门,手却放在把手上不动,因为耳朵全然在注意身后乒乒乓乓的响动,迟迟未听见她开门进屋。转头一看,她正靠在门上稀里糊涂翻包掏钥匙呢。单脚站着,一只膝盖抬起来垫着包,又不平衡左右晃悠,样子滑稽的很。 他忍俊不禁走过去,“怎么了,没带钥匙?” “找不到在哪了……” 她醉劲上来,手上没章法。楼道又暗,包里东西被她翻得乱七八糟,钥匙小小一个,怎么摸也摸不着。 “我帮你拿着。”他一手替她托着包,终于解放她金鸡独立的脚。另一手打开手电帮她照着包里,“这样看得清了?” “嗯。”她找了一阵,终于摸出钥匙来。梁峥又给她照亮锁孔,笑道:“还对得准钥匙孔吧?” 她小声哼了一下,戳进钥匙打开门。临了还冲他一挑眉,像炫耀自己“好酒量”。 他憋着笑,冲她摆手。“好了,快进去吧。” 向遥一只耳机还挂在耳朵上。他转身时,耳机里的人唱: Feel like summer , and I don’t wanna miss you. 她回到家里,踩掉鞋子,伸手把内衣扣解了抽出来丢在一旁,将自己摔进沙发,蜷成小小的一只虾米。 那首歌叫Summer。她忽然坐起来,从房间里拿出离婚证,又倒回沙发上看。反反复复,看冷冰冰印着的字句。 一种迟来的难过像涨潮一样涌了上来。她离婚了,离开那个在她还不懂爱为何物时就嫁给了的男人。 她终于自由了吗? 不是。她的夏天早已经回不来了。 贺檀留下的缺口,不是要由另一个人填补。而是她从此面对自己想要靠近的人,都要却步。 梁峥关上房门,走进卫生间洗手。洗完手他抬起头猛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在笑。 为她。为她有点傻气的可爱样子。 他愣了一下,马上迫使自己嘴角降下去,狼狈地用冷水冲了把脸。 不该如此。知荣明耻,严于律己,以身作则。 她是他人妻子。她也不是上家脱手了就要转给下家的物件。 然而他转身进厨房开冰箱看见牛奶,立即想到热牛奶可以解酒。想到她刚搬来两天,冰箱也许还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想到她酒量不好,也许明早起来要头痛。 只是一杯牛奶。只是一杯牛奶。 他敲开她的房门。 向遥费劲地从沙发上把自己撑起来。 “抱歉,我想到你家里可能还没买什么东西。这有杯牛奶,能解酒的,你如果想喝的话,可以——”他舌头忽然打了结。因为他不敢直视她微红的脸,视线越过她肩头,却被沙发上一件胸衣摄住。 她应该确实有些醉了,这样没有戒心。他反而觉得危险的是自己。 粉色的。像她此刻的脸。薄薄一件,维持着刚脱下的形状。宛如还带有体温。 向遥接过来道谢,玻璃杯还是温热的。 “那你,你好好休息。” 他落荒而逃。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对门的小姑娘醉得小脸通红,靠在他怀里,穿着他的白衬衫。坐在他大腿上,光裸的腿无意识地轻晃。衬衫纽扣松脱,露出里面那件粉色的蕾丝胸衣。 他知道是梦。从她出现就知道了。 她从不这样。她连短袖都不穿。 都是他的想象。 可是他想,一会也好。不要醒来。 她在喝牛奶。粉嘟嘟的唇,很不满他低估了自己的酒量,小心眼地轻哼。他喂给她,她却又双手捧着,像小朋友,很专心很乖巧地喝下。嘴角溢出乳白色的汁。 他疯了。 梦里他搂着她,隔着蕾丝,咬那两颗硬挺的小果实,她咿咿呀呀地欲拒还迎,扭得像条小蛇。 太可爱了,他觉得自己要受不了了。 将她扑倒在身下,粉色的胸衣也剥去,像在它该在的地方,落在沙发上。 分开她的双腿,他扶住自己肿胀的性器,预备堕入不见底的深渊。 “老师……” 他猛然惊醒。 沉沉的黑夜。他出了一身的汗,坐起来,呼吸粗重得自己都听得分明。 睡裤支起明显的形状,阴茎直立着,欲望叫嚣得令人难以忍受。 不应该。不应该。 他跌跌撞撞,走进浴室,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狼一般渴求的脸。她送回的牛奶杯就在外面,厨房里。他扶住洗手台的边缘,右手探进裤子,握住了胀痛的勃起。 他原本只想胡乱敷衍一下,逐渐就失去了控制。梦里的场景又在他脑海中活了过来。他揉捏着鼓起的圆头,将几滴迫不及待溢出的液体涂满柱身。她皎白的身子也在这里,和他一同沉沦。他撸动着,越来越沉的粗喘里仿佛也能混杂进她的低吟。 “遥遥……嗯……遥遥……” 他一直想这样叫她。 她叫他老师。她总是叫他老师的,矫正也矫正不过来。他犹记得她叫他梁峥时笑起来的样子,可是更喜欢她叫老师。 “哈啊……” 他手上的动作越发快了。她叫他老师,和别人叫不同。有点不合常理,仿佛是一个爱称,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秘密。她声音总是软软的,她粉色胸衣下的乳,也一样软吗? 赤红的凶器,在修长的指中一显一显。他挺动腰肢,将它往圈紧的手中不住地送。 “遥遥……遥遥……” 老师,老师。 “呃——!” 他全身剧烈地一抖,浊白的精液一股股射出来,滴落在瓷砖上。 他久久才平复了,大口喘息,茫然失措。 知荣明耻,严于律己,以身作则。 -------------------- “知荣明耻,严于律己,以身作则” 断章取义自教师职业道德规范 BGM:《Summer》by keshi 19章了还只能手冲 梁老师实惨 (′-ι_-`) -- んàīTàńɡShùωù.Cǒм 良夜 之后向遥就开始四处找工作,但投出去的简历都杳无音讯。应届毕业生尚且多如牛毛,更何况她还“闲置”了两年?开始还挑拣着自己心仪、合适的岗位,到后来在家蹲得实在焦虑不安,索性广撒网式地瞎投。 好不容易有个面试机会,地点在离得十分远的开发新区。她穿着磨脚的高跟鞋,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龇牙咧嘴地到了公司。 HR果然问,为什么毕业两年都没有任何工作经历。她不会也不打算说谎,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是结束了一段婚姻。对方的态度很明显地冷淡了下来,草草谈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向遥已经知道自己没机会了。 后来她有变聪明一点,被问到也学会了含糊其辞,或是编些诸如“考研失败”这样听起来不那么“米虫”的理由。但依然没能收到一个offer。 梁峥有天回家时在小区门口,远远看见向遥回来。她穿着一身正装,脚上却滑稽地踩着一双洞洞鞋,左手拿着文件袋,右手拎着高跟鞋。 他在原地等她,哭笑不得说:“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向遥耷拉着脸,“我去面试来着……” “不顺利?” 她叹了口气。“就那样吧。” “脚怎么了,伤着了?” 向遥难为情地缩了缩脚趾,右手将鞋子往自己身后背了背,不好意思叫他瞧见。“鞋磨脚……太疼了,回来路上买了双随便换上了。” 梁峥瞥见她脚后跟那破了一小块皮,都露出了鲜红的肉来,皱紧眉:“怎么不垫张创可贴什么的?” “垫了的,可是走着走着创可贴就也蹭掉了。” “换双软一些的吧,或者穿双袜子?磨得这么疼,还怎么好好面试?” “这双就是我为面试新买的了……我以前也没怎么穿过高跟鞋,不大习惯。”向遥扯扯快要滑下肩膀的包,抬起脸来时又笑了,“兴许我这次能成呢?那我就不用再穿这双鞋子啦!” 两人站在楼下等电梯。他能觉出她话里强颜欢笑的意味,但对于找工作,他似乎也无甚经验可传授。他一路读上博士,最后就留在高校任教了,以前学生时的暑期实践,也都是在跟着教授做学术项目。这样想想,他自打进了学校就没出来过,还真令人汗颜。 “那……祝你成功!” “借您吉言!” 没想到过了几天,向遥真来找他。梁峥打开门时,她像被惊喜到,眼睛亮晶晶的:“老师,你真的在啊!我还担心你可能学校有课,会不在家呢。” “没有,今晚没有课。”他见她高兴,“找我有好事?” 她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冰箱贴给他,“送你个小礼物!” “嗯?”他拿在手里看。树脂做的,上面是卡通绘的琴湖,本市的一个小景点。“怎么突然要送我礼物?” “上次那个面试,借您吉言,真的成功啦!” “哦?”他笑起来,“不用再穿磨脚的鞋了?” “对!” 她开心起来,眼睛弯弯的,右边脸有一个小巧的酒窝。他这才反应过来她还站在门外,“咳,来,进来说吧。” “噢,好。” 向遥在门口脱了鞋,想着就聊一会儿,直接光着脚大剌剌踩在了地上。倒是梁峥有些无措,手忙脚乱翻鞋柜,“稍等,我给你找双拖鞋。” “没事儿,不麻烦。”她也没打算劳烦他,何况他一独居大男人,怎么会有女士拖鞋呢。“老师,你看见冰箱贴上的图案了吗?” “看见了——抱歉,我这没有女孩子穿的,你将就一下?地上很凉。” 男士拖鞋很大,她踩着,像跻拉着一艘小船。 向遥浑不在意,反而是梁峥,心里有根禁忌的弦隐隐地在颤动。她的脚很白,被男士拖鞋衬得小小的,像小女孩偷穿大人拖鞋。他也穿过的拖鞋。 他又无法自控地要觉得这很可爱,可爱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可爱这词十分危险。 “面试成功了,在哪工作?” “就在琴湖。做——”她声音一下又小了,仿佛有些惭愧。“做景区讲解员。” 她大学学的是旅游管理专业,在学校时跟风考了个普通话证,兜兜转转,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景区讲解门槛不高,她年轻形象好,倒就这样应聘上了。 “噢,”他复又去看那个冰箱贴,“这是你去那面试的时候买的?” “嗯。我也没什么能送的,就当个是小纪念吧,嘻嘻。老师你可别嫌弃。” “不嫌弃,我也没帮什么忙。” 向遥坐在客厅四顾,他的家很干净,也很齐整。沙发上没有抱枕,感觉怀里空荡荡的。 “决定就是那里了?还有别的考虑吗?” “唔……应该没有了。” 其实她知道这并不算是一个很好的选择。琴湖知名度挺低,基本没有什么外地游客,做讲解的工资待遇也并不很吸引。她的积蓄所剩不多,房租又贵,以后的生活完全是未知数。 只是太多次失败的体验,忽然一次“成功”就已经让她兴高采烈,甚至跑来和他报喜。冷静下来,她好像是在自己老师面前班门弄斧。 “琴湖……”本市的景点不多,他有带过学生去那里考察。“我记得挺远的,去上班方便吗?” “还好,是挺远,但地铁转一条线能到的。” “那恭喜你了。”他笑,“喝点什么?橙汁要吗?”他记得她不爱喝茶。 “啊,不用了,”向遥忙跟着他站起来,“我就坐一会,也该回去了。” 送她到门口,还未来得及告别,向遥一摸口袋,停住不走了。 “怎么了?” 她欲哭无泪:“我好像……把钥匙锁在家里了……” 梁峥一愣,“忘记带钥匙了吗?”见她似乎是手机也没有带的,“你锁换过了么?” “没有。” 梁峥转身去房间拿了手机出来,“我替你拨个电话给李先生吧,他就住隔壁栋。” 拨通前他又抬起头说,“但你的锁最好还是要自己换一个,这样安全一些。” 向遥此时像个听训的好学生,乖乖点头。 “李先生?我是梁峥。您那有向遥那套房子的备用钥匙吗?对——她忘记带钥匙了。” 梁峥讲了几句,忽然背过了身去。“呃,是……她现在在我家。” 向遥窘迫地站在那绞着手,暗骂自己丢叁落四。李舟一会来了看见她是为跑来找梁峥而把自己关在了外面,多丢脸! 电话那头李舟还在看热闹似的:“哎呀,梁老师,这么好的机会!不如这样,你就说我出差去了,明天才能回来。或者呢——想我’出差’多少天,你自己说!” 梁峥耳朵一热,快步走到外面阳台压低声量:“李先生,别开这样玩笑。” 李舟笑了一阵,最终还是说:“好好,不逗你了。我呢现在还在外边应酬,可能还要一个小时左右。你就留向小姐吃个晚饭,这样总可以吧?” 梁峥暗自松口气。“好,麻烦您了。” 电话挂断,梁峥转身进屋。 “李先生可能还要一个小时才回来,让你稍等一会。你……我请你吃餐晚饭?算是祝贺你面试成功。” “好吧。”向遥坐回沙发扶手上,脚勾着他的大拖鞋一晃一晃。“那我们……吃什么?” “你有什么想去的餐厅吗?” “唔……老师,你冰箱有东西吗?不如我做餐饭请你吃吧,不然还要你带我下馆子,怪不好意思的。” ——————- 20章了这两个人连手都没摸上 我有罪 200珠啦 谢谢大家的珠珠! 看的人少,我更新又佛,到200挺不容易,所以算我欠大家一次加更好了~这两天有点忙,之后一定补回来! 谢谢给我投珠的小可爱们(′ε` ) 你们都是我写下去的动力呀 -- んàīTàńɡSんùωù.Cǒм 私心 向遥打开他冰箱时,在里面发现一小支开过的红酒:“老师,你这么浪漫啊?” “是朋友送的。以为能助眠,这两天睡前喝了一点,你拿出来吧,再不喝完,要坏了。” 向遥翻出他冰箱里的速冻饺子,做了煎饺抱蛋和葱油拌面。配上葡萄酒,怎么看怎么不搭调。两个人却都兴致勃勃地,郑重其事摆餐具拿酒杯。 梁峥夹了一个饺子入口,她立刻问:“好吃吗?” “嗯。” 她一眼就看出他神情有说谎的意味,“不好吃?” 向遥夹一个,翻过来才发现,饺子底下煎得过头,焦黑了。 “啊!抱歉!”她捂着脸,“这真的不是我的水准!” 他全不在意,笑道:“我知道。已经很好吃了,毕竟,我给你的发挥空间也很有限。” 饭桌上,他问,“你的厨艺,是自己学的?” “嗯。其实我以前也不会做饭。是因为我前夫——” 她说出这个词,两个人都怔了一下。向遥是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用“前夫”来称呼贺檀。而梁峥心里是微微的惊愕——她已经离婚了? 她不想谈,胡乱转移话题。“老师,你还单身吗?不应该呀,你条件这么好。” “这也不是做买卖,不是按条件来论斤两。” “也是。” 向遥竟觉得有点高兴。她喝了一口杯里的干红,很酸。她并不喜欢酒,跟着贺檀尝得多了,也还是分辨不出好坏。只喜欢喝下去后喉咙和嘴巴里热热的那一点感觉。 饭吃完后,两个人都有点呆呆的。低度酒精的作用下,又有一点恰到好处的迷离。向遥咬着酒杯的杯沿,假意盯着台面晃神,视线却飘飘忽忽,偷偷瞟他。 他挺好看的。薄唇总是似有若无,有一点温和的笑意。她记得大学时好像也没这么感觉,那时远远看他在讲台上,总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 “老师,一直没跟你说过谢谢。” “谢我什么?” “唔……很多事啊。”她支着下巴,“好像总是在一些比较丢脸的时候遇到你……但老师你,每次都帮了我很多。” 她不敢说的是,遇到你,也很感谢。 梁峥轻轻摇头。“我也没有帮到你什么。”怎么会没有?是他内心毫不在意。 她喝了点酒,讲话变得跳脱,又说:“老师,你有缺点吗?” “我怎么会没有缺点?” “那你的缺点是什么?” “让我自己谈吗 ?这样很不客观。” 向遥眯了眯眼睛,“老师,我觉得你相信自己没有缺点。” 他笑,“怎么会有没缺点的人?我的缺点,不近人情,不善社交,没有幽默感……” “呿。”向遥很不满意地,将身子靠在椅背。“老师,你最大的缺点一定是太压抑。” 她环视这座房子,实在不像单身男子的住所。相反,齐整得简直像是样板间。样板间好歹也要放一两件装饰品,他,装饰品都没有。 “你看,家里应该是最放松最放松的地方啊。可是你连家都这么严肃。” 对。我是世上最无趣的人,我的家一定也是世上最无趣的地方。你是这个空间里唯一可爱的生物。 她全然不知他在想什么。餐桌上这一幕太温情,吊灯照下来,简直像一对夫妻。她不由得就想她和贺檀是否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刻,想来想去,竟然觉得是没有的。有这样对坐的两人,有灯,有餐桌,没有她此刻的心境。 她发够了呆,抬眼望他,撞进他此刻的眼神,心怦然一跳。 她忽然意识到她说错了。他哪里是严肃的人,难道那个带着她“逃单”的,跟她一样期望“凶手”逍遥法外的,不是梁峥吗? 她糊涂了。 他眼里有欲语还休的温柔,连锐利的眼镜片都显得柔和。他说,“那我以后,应该改一改吗?” 她迷糊地点点头。 “如果我不压抑……” 你知道如果我不压抑,此刻我应当做什么吗?我应当握住你放在桌上的手,我应当吻你被酒染红的嘴。 她的手随意地搁在酒杯旁,指尖在杯底的边缘缓慢地抚摸。他感到喝下去原本毫无作用的酒精都冲上了脑门,变成一种急需冲破防线的热切。 咣当一声,几乎是瞬间,向遥手边的酒杯飞出去,摔碎在地上。 两个人同时愣住。 向遥被尖锐的响声吓到,恍惚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向她伸出手,而她触电般的闪避将酒杯甩了出去。 “抱歉!我不是——”“别动!”他低喝一声,她想起身的动作顿在原位。 “你别起来。你鞋子不合脚,小心碎片扎到。” 向遥低头看桌下,鞋子太大,她穿着时脚趾一半露在外面。 她心里不是滋味。梁峥去拿扫把,不知怎么她就觉得他回来时神情变了,变回那个讲台上冷冰冰的样子。 向遥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用左手捏自己的右手,感觉自己做错了事。她隐约明白那只朝她伸出的手的含义,而刚才的举动也绝非她本意。她甚至心脏在扑扑地跳,酒精的热从喉咙漫到脸上,为他的举动。 她不是想甩开。 “我……” 她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怯怯地揪住他衣袖。 “我不是,我不是讨厌……只是我有点走神,我条件反射就……”仿佛越说越虚伪。她有点慌神,像要用行动向他证明,她极轻地握住他的手指。 “我不是讨厌你。” 正相反。其实,其实她…… 梁峥叹了口气。 他记起曾经在超市,她也是这样,因为他无意间的触碰,惊恐万分地避开。他那时只当是自己失礼,全然没有设想过更痛心的可能。 “他究竟——” 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没头没尾,可是向遥立刻听懂了他的含义。 “你害怕我吗?” “当然不。”她怎么可能害怕他? “那你,很怕他?” 向遥眼睫微颤。 “……不敢怕。” 她没看他此刻的神情,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手别开视线。“老师,都过去了。我不想……我不想要同情。” 梁峥苦笑,“你认为是同情?” “那是什么?” 她抬头望向他,像自己辛苦写出的答案被否定了的学生,在赌气。 “那你呢,你是什么?”他反问她。 “……哪跟哪啊!”向遥气鼓鼓站起来要逃,掩饰自己一瞬心慌。还没走出餐桌,呼啦一下被人猛地抱离了地。向遥吓得在半空滋哇乱叫,手还没挥舞几下,已经被安安稳稳放在沙发上。 “你——”她目瞪口呆,梁峥大气也没喘一下,定定看她:“地上可能还有小的碎片。” 她嗫嚅着唇,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他微微一笑,“不怕我了?” “……我本来就不怕。” “我——”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说这些话,可能有点奇怪。你是我的学生,一日为师……不对。” 向遥噗嗤笑出来。 “什么啊,一日为师,然后呢?”她抓到他把柄,笑嘻嘻地仰头跟他对视,眼睛又恢复亮晶晶的样子。梁峥为自己的傻话失语地摸眉心,“我的意思是——” “我是有私心的,向遥。”—— 晕 怎么这么久没更文了 每天都在觉得时间不够用╭( _)╮ -- 钥匙* “你可能认为是老师对学生,关怀,或者责任,或者别的什么……老实说,我之前也这样认为。或者是……要求自己这样认为。” “但其实,不是的。我不是这么伟大的人。” “也许……是因为是你。” 向遥低着头,无措地盯自己缩成一团的脚趾。刚才他抱她起来时拖鞋被留在了餐桌下。她明明已经被放下了,失重的感觉却延续到了现在,心跳如鼓。 梁峥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见她瘦削的肩膀和圆圆的头顶。她没有说话,空气安静得让人懊悔。 他走到餐桌边替她拿拖鞋,放到她脚边时蹲下了身。 “抱歉,不应该说这种话。” 他仰视她,企图看明白一点她脸上的神情。向遥和他对视,心慌在此刻到达顶点,因为他镜片后专注而温和的眼睛,一心一意,她好像愿意抛掉一切,换溺在这样的眼睛里一辈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来得这样晚? “老师……你很好。” 他有点自嘲地笑了,“这是在给我发好人卡吗?” “不,我是真心的。” “嗯。”他等她说下去。 “但我……我没什么值得……” 他皱眉打断她,“不。你值得。” “不是的,我不好——” 他站起来,吻住她的嘴。 很软,被红酒浸润过,像葡萄果肉的微酸和甜。 他竟然像偶像剧里的小女生一样掩耳盗铃地闭上了眼睛,而她在惊愕下睁大了眼。 被放开时,向遥看见他脸上出现一种怪异的表情。 “咳。”他没忍住,轻笑起来,“抱歉,你——”他领她至卫生间。 向遥疑惑地看镜子,发现自己和他的嘴唇都染上了一层暗红色——刚刚他们喝的酒! 两人同时笑了,他纸巾沾湿了递给她,自己潦草地用手沾水擦。 向遥从镜子里偷瞄他。他唇经过刚才变得有一点微红,沾上了一圈水珠。他用指尖抹唇角的样子,她脑海里竟然冒出“性感”这种形容。 她今天刚好穿了白色的衣服。有一些关于这个卫生间的、羞耻的回忆涌上来。 “所以……”她没有推开他。她甚至还笑了。“所以我可以认为,你并不讨厌我吗?” 向遥张了张嘴,话已经冒到嘴边,可是没有勇气说。 “你至少要让我知道,我有没有冒犯你。” “没有。”一否认,她脸就热了。这几乎是坦诚,她喜欢他的吻。 煞风景地,门铃响了。梁峥深呼吸了一下,使自己冷静,“应该是李先生回来了。” 他将要转身出去。向遥忽然叫他:“老师!” “嗯?”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他愣了一下,然后极无奈地笑了。 “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 梁峥叹了口气。 “早知道,应该让李先生出差的。” 向遥这下听懂了,红着脸驳他:“是你……太不相信自己了。” “哦?刚才是谁说,自己‘没什么值得’?” “我只是说实话……是你眼光不好。” 他注视了她一会。 “我确实眼光不好。没能……没能早一点。” 六年前和六年后,在我的办公室和在偶遇你的咖啡馆,我都选择了不追问。我觉得你被从我身边偷走了,我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直到你不小心,将钥匙漏在了自己的房子里。 梁峥打开房门时,李舟一眼就从向遥有点扭捏的神情看出这两人发生了什么。梁峥仍是一脸的无波无澜,李舟趁向遥扭钥匙背过身去时冲他打眼色。见梁峥没反应,又使劲撞他肩膀。 梁峥抬手扶了扶眼镜,只假装无视发生。 向遥开完了门,“不好意思啊李先生,这么晚了麻烦你跑一趟。” “小事小事,那我先走了啊!” 李舟一心要让这两个人把刚才在梁峥家没“交流完”的感情索性在向遥家里“继续交流”,没等向遥再说什么,接过钥匙一溜烟走了。连刚才他上来时的电梯都还停在十六层,一转眼门前就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还是梁峥先开口。“钥匙在家里吗?” 向遥回头看了看鞋柜上,“嗯,在的。” “老师你……要进来坐会吗?”她想起,她好像还没邀他来做过客。 他笑:“怎么听起来,这么像还我收留你的债?” “那你还是不要进来了。”向遥堵着门,佯装生气要把他往外赶。他十分纵容地一边后退,一边还在叮嘱:“好好,但你记得要换把锁。还有,钥匙要随身带好。” 好啰嗦。“我知道了呀。”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陌生,撒娇的意味太浓。 “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他被她“赶”到了门外,手插在裤袋里,对她微笑。像古时的翩翩公子。她突然走出去,揪住他的衬衫,踮起脚飞快地在他唇角印下一个亲吻。 “这个也……还你。” 犯规。 “……看来今晚,又要做梦了。” “什么梦?” 梁峥感觉全身都凝固了一瞬,然后体内有一股热气横冲直撞地流窜起来。 “梦见这个。” 他像已经忍耐至极限的狼,再度吻了她。 房门关上了。 “唔……” 这个吻很长。沙发里,向遥坐在他身上,难舍难分。光是唇舌好像都已经无法满足,他的大掌抚着她的背,隔着衣料的暧昧磨蹭,宛如摩擦生火。 稍稍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向遥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近距离看见镜片下他凌厉的双眼,此刻都是直截的情欲。 “……可以吗?” 他的手抓住她T恤的衣摆。说话时灼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嗯。” 他的动作放得很轻柔,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她衣服下的皮肤,白得让人心痛。梁峥感到自己身上也在痛。 他没有审视她,只是缓慢地亲吻她的皮肤。从锁骨到肩膀,再到舔舐她乳房圆润的下缘,再到吮吸她粉红的乳头……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融化了。 不,我的钥匙不在这座房子里,在你那里。 双腿间被一块隆起顶住。向遥无意识地扭动腰肢,用自己空虚的那处去蹭。 “抱歉,”他突然恢复一点理智,“我还没洗过澡……” 她知道,他还穿着上课的衬衫和西裤。那很好。他知道自己这样穿,而现在他衣衫凌乱、耳尖泛红的样子,有多性感吗? “没、没关系……” 梁峥嘴角上扬,为她话里隐藏的急切。 她靠在他怀里,任他脱去自己的长裤。内裤早已经湿了。他的指摁上那块湿淋的布料,缓缓揉捻。 “啊……老师……” “我在。” “老师……我……” “要我进去吗?” 他掀开,露出水润娇嫩的穴口,口腔立刻自动分泌唾液,无意识地吞咽。她看见他滚动的喉结,迷蒙地仰头去舔。“呃——”他急喘一声,中指挤入贝肉中。 “老师……老师……“ 这是魔咒。他拥着怀里温热的人,手指被紧紧包覆,进进出出,搅弄出一汪春水,裤裆崩得死紧。 “遥遥……” “哈……哈……”她舒服得弓起腿,脚趾蜷缩,全身都翻起桃粉色。手里的小花嫩得不可思议,在他的肆虐下,痉挛着,吐出大片的汁液。她低泣着,咬着他的衬衫领角,高潮时还喃喃喊他老师。 太可爱了。 ------------------- 卡肉了(逃 恭喜梁老师春梦成真( _) -- 得月**(补200珠加更) 按捺不住,硬得发疼的性器从解开的西裤中弹跳出来,直挺挺立着。他一手揽着瘫软的她靠在肩头,另一手将满手她晶莹的液体涂在棒身,想着她的紧致开始自慰。 向遥有半晌失神,回神时,耳边是他低低的粗喘。看过去,男人衬衫的扣子开了,领口被咬得凌乱,露出里面紧致的肌肉。往下,翻书、握钢笔的修长手指,此刻却撸动着狰狞涨红的阴茎,像努力安抚将要冲破牢笼的兽。 “遥遥……遥遥……” 他喘息着,喃喃唤她,仿佛她是一味解药。 她鬼使神差地,手跟着握上去,听见他的低吼。 她的手真小。真软。在他手心里,他包着她,好让她动作得再快些。 受不了了。他坚持得实在不久,被她触摸一下,快感就已经排山倒海,逼得他想尽数射出。他懂了为什么她高潮时咬着他的领角,他现在就很想嘴里咬一咬什么东西,来抑制想呻吟、想咆哮的冲动。 只好低头吻她。她的唇舌也软,咬不得,稍微用力一些,就要嗯嗯地低鸣。还要扭,“别乱动……” “老师……” “我在。” 他咬着牙,撸动的速度加快,逼近临界点。“遥遥,叫我……” “老师……”“再叫。”“老师,老师……” “嗯呃——” 梁峥平复了呼吸,吻一吻她的眉角,抱她至卫生间洗手。 向遥坐在洗手台上,看他用纸巾擦干净半软的阴茎,又将“凶器”妥善收回西裤里。抬起头时,又是光风霁月的大学老师。 她浑身发热。 “老师。” “嗯?” “你、你上次……” 他没听清,走近她,“什么?” “……你上次买的套……还在……” 梁峥这回明白了,刚收敛下去的欲望又有抬头之势。 他知道她害羞,哑声问:“在哪?” “在客厅的柜子里……” “好。”他看了眼自己皱巴巴挂在身上的衬衫,领角甚至还有她的牙印。“我先回去洗个澡,好吗?” “那我也,洗一下。” “嗯。”他又亲一下她红红的脸。“一会我再来找你?” “我……我想去你家。” “好。” 还真是近水楼台。梁峥在心里有些好笑地想。 一个澡洗得十分燥热,脑海里频频闪过刚才自己怀里诱人的身体,蠢蠢欲动,连水温都比平常调低了几度。 他只洗了十分钟,换上家居服,坐在书桌前看了半天还停在同一页。频频看时钟,想她是不是后悔了?又想是不是该去敲她的门,在卧室里走了几圈,枕头被子摆了又摆,不知道怎么样能使她舒适一点。琢磨灰蓝色的床单是不是太过缺乏浪漫气息,可惜红酒也已经喝完了……过了半小时向遥才出现。 向遥的头发还有一点微湿,软软地披在肩头。他不知道她在浴室里待了四十多分钟,要先洗脸,洗头发,用身体磨砂,用樱花味道的沐浴乳,用护发素,吹干头发,抹护肤品和身体乳……坐这一套陌生的流程时心砰砰地跳。还去翻自己有没有香水,可惜一无所获,拿着一盒避孕套来摁他的门铃真羞人。 梁峥没有戴眼镜,穿着灰色的睡衣,很慵懒的样子。她竟觉得他这样也很好看。 “老师,你的睡衣真好看。” 他失笑,“睡衣有什么好看的?” “可能因为是你穿吧。” 梁峥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从哪学来这些话?” 向遥摇头晃脑地,“没有学,都是我真实感受。” “油嘴滑舌。” 没说几句,又吻到一起。从客厅一路纠缠至倒卧在床上,梁峥轻嗅她肩窝,“你好香。” “樱花味的。” “嗯……”他留下一个浅浅的吻痕,“很甜。” 向遥的脸蹭地红了,“你又是,从哪学来的……” 他低低地笑:“真实感受。” “你……”她想蹬他,腿蹭到他裤裆处的鼓起,立刻不敢动作了。他眼神黯了黯。 “遥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嗯。” 没有人这样叫过她。 “遥遥……摸摸我。” 家居服的料子很薄,烫人的热度几乎能透过衣料烙在她的手心。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上下抚弄。屋内只开了一盏壁灯,柔和的光线里,她能看见他隐忍地紧抿的唇。 体内涌出一股暖流,粘腻得有些难受。他很体贴地伸进来,指尖拨弄,替她剥去沾湿的底裤。 “上来?”他扶她跨在自己身上。她有些忐忑,慢吞吞地往下坐,热铁一点点挤进紧小甬道的感觉让人想尖叫。他也不催她,只是她低头就能看见喘息间他一紧一松的腹肌。 “嗯……”终于是吃到了底,她不安地皱了皱眉,里面一缩一缩地绞他。梁峥揽着她的后腰,“难受吗?” “有点胀……” “我动一动,好吗?” “嗯……” 他摁着她往里顶了一下,向遥立刻低叫一声抱住了他的脖子。这一下过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他的自制算用完了,掐着她的腰,一边亲她颤动的乳,一边发狠地挺身往里送。 “老师……老师……”向遥很快被弄得有点受不住,俯身轻咬着他肩膀撒娇:“老师……慢点……” 他即便是到了这时候也很体贴,往后一躺让她趴在自己身上,托着她后脑很缠绵地吻她的唇。 向遥能感觉到他身上很紧绷,埋在自己体内的东西依然又烫又硬。她一向不太会在这件事上做什么花样的,又想使他愉快,在他吻她时偷偷挪着小屁股上下套弄。 他很快自觉地配合她动作起来,“休息好了?”还没等她别别扭扭吐完“是”这个字,他就翻了个身将她压在床里又大开大合操弄起来。 快感来得跟他的动作一样凶猛,向遥曲着小腿紧勾着他的腰,在耳边爽得要哭要哭地叫他。嘤嘤呀呀听得他心痒,这种时候也不会说什么话哄她,只是问:“遥遥……舒服吗?” “呜……舒、舒服呀……” 他稍安心了些,不是疼就好。她好紧,夹得让他失去理智又有些担心。“还要吗?” 向遥怀疑这个现在还在自己身上打桩的男人,只要她说不要,他是真的能抽身就走的。害羞也顾不得了,抱着他软声软气地说要。 说完她就后悔了。 深夜,向遥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边有人,吓得全身猛地痉挛了一下。梁峥睡眠浅,被床垫的震动惊醒,“怎么了?” 向遥清醒过来,才想起自己睡在了梁峥这。 “没事……” 她知道睁眼前的那一瞬自己在害怕什么,甚至幻觉身上有伤口在痛。 她以为身边是贺檀。拿着皮带,或是棉签和药瓶的贺檀。 梁峥的声音沉沉的。“要开灯吗?” “不用……”她在黑暗里眨了眨眼,又说,“开一点点可以吗?” 他起身去拧壁灯,调到最小的亮度。转头看向遥时,他在她脸上读出一种叫“幸好”的神情。 她在怕身边睡着的,是别人。 他没有说什么,侧躺下来伸手将她搂近自己。 向遥缩在他怀里仰视他。柔黄的光晕里,他像一座暖玉刻成的雕像。可以触手生温的暖玉。 “这个灯,好像酒店里的那种。” “特意装的。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坐起来看会书。” “你经常睡不着吗?” “偶尔。平时只是睡得比较少。” “喔……”她想了想,“那我睡在这,吵到你了。” “不会。”他将被子拉上来一点,罩住了两个人。 “那我之前在咖啡馆遇见你,你还在晚上喝咖啡?” 他笑了一下,为她记得这件琐事有些高兴。 “累和困,在我这不是一个概念。喝咖啡有时候可以集中精神。” “但是……有咖啡因会更睡不着的。你以后不要晚上喝了。” “嗯,以后不喝了。” 这么听话?向遥撇撇嘴,“跟你聊天好没意思。” “……缺点之一。” 终于她笑了。向遥遮着嘴打了个哈欠,“可以关灯吗?”原本她就只是想看一看他令人安心的脸。 梁峥起身将灯拧灭,躺回被子里时她就已经自动地窝了过来。他看不见,只是在黑暗里将她搂在臂弯,想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像一只小猫。 “老师。” “嗯?” 她的声音小小的。 “不是‘有点’喔。” -- 番外|网课(脑洞,正文无关) 琴湖景区关闭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现在随着形势有所好转开始限流开放,但也门可罗雀。员工们都开始每周轮流排休。 向遥闲在家里的时间多了,梁峥学校的线上教学却没停过。 “你再睡一会,我要去上课了?” 被窝里像头小猪一样呼呼大睡的人无知无觉,手仍揪着他睡衣的领口。 梁峥见向遥除了皱皱眉外毫无反应,只好选择轻轻扳开她的手指。 幸好她睡得熟,没有察觉。只是在他终于准备悄悄撤离时,小姑娘感觉到身边空了,又嘤咛一声蹭了过来。脑袋往他胸前一靠,手一伸,巴住他不放了。 梁峥心软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外面天还没大亮,她今天没有排班,时间还很早。昨晚又折腾她折腾得晚……咳咳。 只是他今天要上八点的网课,现在——他拿手机看了一眼,还没到七点。 再陪她躺一会,应该也来得及。总归是在家,课昨晚已经备好,只要坐到电脑前就可以讲课了。 不过——似乎不容易呀。自从有她在身边,自己的睡眠好像——呵啊—— 梁峥听着她浅而规律的呼吸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 再睁眼时,居然已经七点五十分了。学生们都已经打完卡了! 梁峥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连带着向遥也被惊醒了。 “抱歉,”他下床前还不忘飞快地在她额上落一个安抚的亲吻,“我上课要迟到了,你睡你的。” 向遥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揉眼睛,看他难得手忙脚乱,匆匆洗漱完疾步走进来,边扣衬衫纽扣,边在衣柜里翻西裤和皮带。 “学生只看得到你上半身嘛……呵——”向遥伸了个懒腰,“你只要换件衬衫就好啦。” 梁峥难为情地看了眼自己下身毛茸茸小熊睡裤——她买的,跟她身上穿的小兔是情侣款。 “老师,七点五十九分了哦。再不开电脑,你要迟到了。” 行吧。他最后坚持拿了条领带,边打边往书房去了。 “我们上节课提到过,旅游者是整个旅游活动的主体和核心。那么相应的,旅游流作为一个……”他忽然顿了顿,因为有个穿着围裙的小厨娘悄悄推开了他的房门,冲他举起一张纸: 梁老师早餐想吃什么? 1.法式吐司+咖啡 2.煎饺+豆奶 3.云吞汤面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嘴上继续讲着课,左手伸到屏幕背面,对她比了个“1”。 第一节课下课,梁峥刚关闭摄像头和语音,左手边就多出了一个放着吐司和咖啡的托盘。 “谢谢。”梁峥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两只手又回到了键盘上,在聊天框里打字回复学生的提问。 “某位早上睡过头的老师啊,”向遥凑过来把叉子塞进他手里,“再不趁下课吃点东西,待会学生们就要从耳机里听见你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了。” 梁峥笑着抬眼看她,“那,就要怪他们师娘早上扒着我不放手了。” 向遥脸一红,“那、那你可以把我手掰开呀!耽误了学生们上课,我可担当不起呢。” “你睡得像小猪似的,我不忍心吵醒你。” 向遥鼓着嘴嘟囔:“……最后还不是吵醒了。不对,你才是小猪呢!” “好,我们接着前面的内容,继续来探讨一下……” 匆匆吃完早餐,十分钟过去,梁峥戴回耳机,又进入了一丝不苟的讲课模式。 向遥小心地不让自己出现在镜头里,从桌上拿走托盘,放轻脚步往书房外走。梁峥余光偷看她蹑手蹑脚的可爱样子,趁学生回答问题的当口,冲她比了个嘴型:辛苦你了。 她假正经地立定,也做口型回他:谢谢老师! 两人同时无声地笑起来。 向遥知道他不喜欢房门不关,偏偏托盘沉,她一只手拿不动,只好滑稽地用脚去勾门。关不紧,又半蹲下来企图用腋窝夹门把手——这样搞笑又高难度的动作最终没能成功,托盘在她手上重心不稳,哐当摔在了地上。 屏幕那头的学生都听见了东西摔碎的声音,接着梁老师立刻扯下耳机站了起来:“没事吧?” 虽然梁老师以风一般的速度离开了画面内,但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到了,老师站起来时露出的、正襟危坐的白衬衫下的—— 小熊睡裤。 ------------ 一个突发奇想的沙雕小甜饼哈哈 最后还是提醒大家: 疫情尚未结束,切莫放松警惕 -- 前夫 酒店的套房。贺檀披衣坐起来,倒了杯酒往浴室去。 穿戴整齐出来时,床上的女人还懒懒地支着头,“贺总,这么早走啊?” 他没看她,捡起沙发上的外套,“你喜欢的那条项链,明天送到。” “谢谢贺——”最后一个字被他关在了门里。 车外的夜景灯火阑珊。车里明明暗暗,在一个红绿灯停下时,贺檀扭头看窗外,望见虚空里映出的自己模糊的脸。 他是爱干净的人。玩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受不了过夜。甚至也得不到什么乐趣,好像纯粹打发时间。那帮人倒是会揣摩他口味,介绍的一个比一个年轻水灵,甚至还有明星小花。今晚这个,叫苏什么的,二十来岁。在电视上演校园偶像剧,说自己没谈过恋爱,在床上用嘴含的动作无比娴熟。 绿灯亮了,前面的车迟迟不动。贺檀不耐烦地摁喇叭,外面响起尖锐的轰鸣。 他也很大方。求他捧、求他出资拍戏,这些一律不要想。除此之外,什么礼物他也不吝啬给。阔绰的名声在外,那些女人也什么都敢要。 一场短暂交易,大家各取所需。 今天这个说要钻石项链,昨天那个说要限量包包……前几天那个还算精明一些,说想买市区新开盘的一套房。不错,就算有点自以为是,起码知道弄点能保值升值的东西。 只是他再也没送过花。 以前约会时,他每次都带一束花。她每次都会说,“这个粉色,跟我的衣服蛮搭哎!”“上次的郁金香还在花瓶里没谢呢。”“情人节的玫瑰,是不是贵了好多啊?”…… 他总是在一旁笑着听。那时他觉得挺神奇,她总是能为小事高兴,又为小事不高兴。这在他看来近似于傻气,可是下一次他仍送。 一束花而已。有这么值得高兴的地方吗?那个得了一套房的女人,也不过是说“谢谢贺总”。 那些花,没有一束是他挑的。 小蒋处理他的行程。他吩咐过了,有安排和她的约会,就订好一束花。小蒋会从花店提前订,花店的人挑选、包装,送到公司由小蒋签收。这花会新鲜、准时地出现在他的副驾驶座上,每次都不会重样。 而他仅仅负责这个流程中,与她见面的部分。 他也问过她想要什么。 她最开始会只说:“我没有什么缺的啦……”到后来会挽着他手臂说,“那家泡芙店看起来蛮好吃的,我们去买一个吧?”“这个杯子好可爱,我们买一对情侣的好不好?”…… 车子在车库里熄火。周围黑沉沉的,贺檀坐在一片寂静里没有动。想起她之前也是在这里,在副驾驶座上噙着眼泪问:“你爱我吗?” 多蠢的一个问题,连偶像剧都不时兴写这样的台词了。 你爱我吗? “各位游客,眼前这条座的横跨湖心的桥就是琴湖的弦桥。为什么叫弦桥呢?有没有游客朋友可以猜一猜?” “唔……因为从高处看,就像琴湖的琴弦?” “答对啦!恭喜这位游客,等会有奖励哦!” 梁峥被她热情洋溢的样子逗笑。 厅里四处贴着便利贴,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弦桥”、“码头”、“含翠洲”……都是琴湖的小景点名。她明天就要正式上班,最近一直在认认真真准备景区的解说词。今天还请他扮游客,要他这个老师来“指点”。 “弦桥在古时的原桥是木质结构,在1984年改建成了花岗岩石桥。如果您各位有兴趣的话,稍后可以前往码头乘坐游船,游船可以通过桥下的桥洞穿梭于湖的两侧。在夜间月下呢,这里就又会呈现另一番‘茫茫水月漾湖天’的美景了。”向遥领着他,从餐桌走到电视机前,“现在,我们走过弦桥,继续游览……” 她的手机在震,声音被她郑重其事的讲解盖住了。梁峥从刚才就注意到亮起的屏幕,在她身后的沙发上。 只是他也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开头一个“贺”字。 这种情绪很不妙。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就算现在不提醒,她就不会看到来电记录了么? 接听与否,是她的权利。反反复复劝诫自己好几遍,电话依然在原地震动。她仍没有察觉。 “老师!” 他回神,“嗯?” “给我提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 她眨眨眼,“都可以。就是……如果是游客的话,可能会问的问题。考考我呗。” “呃……是什么地形和气候因素造就了琴湖独特的形状?” 向遥噗嗤笑出来:“哪有游客会问这种问题呀!” 他却没有笑。最终还是说:“你的手机响了。” “哎?” 她拿起来看,梁峥适时地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屋里静下来,嗡嗡的蜂鸣闹得人心慌。不是打错,执着地一直在手心震。她摁下接通。 “小遥,是我。” “……有什么事吗?”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你了。” 他的声音很低。周围静得似乎有回音,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蜜糖一般粘人的蛊惑。 向遥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每天回来都要在车上坐好久。总是……想到那房子也是空的,不想上去。” “……你喝酒了吗?” “嗯。” 她咬了咬唇。“你……喝酒还是不要开车。” 他又笑了。像如愿得到一句终于能抚慰他的话,这轻笑再次让她感到一种熟悉的、再次被拖入深渊的预感。她握紧拳,“贺檀,我们都好好生活吧。我有新工作,新房子,也……也有新的人了。我希望你好,你……不要再打来了。” 他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梁峥从卫生间开门出来,心绪有些复杂。屋子小,隔音不佳,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向遥犹豫了一下,猜到他大概也听见了,“是贺檀。” “嗯。” 梁峥惊觉自己今天才知道这位“贺先生”的名字。以前清楚这是她一道作痛的疤,他从来不问。 气氛蓦然变得有些冷凝。 “……他总打电话给你吗?” “没有,从来没联络过。”她许是察觉他的低气压,讨好一般来牵他的手。“他今天大概只是因为喝了酒……我告诉他不要再打来了。” 没有联络吗?他也是男人,知道喝酒后才会打给的女人是怎样的含义。 见她一下没了刚才兴致勃勃的样子,梁峥暗怪自己小气,捏了捏她的手心。“抱歉。这是你和他的事,我不该问的。” 向遥仰脸打量他别扭的神情,“老师,你吃醋啦?” “咳。”他不自然地推眼镜。“没有……” 向遥忽地扑上来踮起脚亲了他一口。他还在愣神,“给刚才答对的游客奖励!” 他笑道,“就没有了?” “还想要什么?” ------------ 贺总打钱充出场费了 所以梁老师的肉被挤到了下章 ╮(╯-╰)╭ (梁老师:你,开除学籍 -- 徇私* 吃了醋的他很明显变霸道了。向遥绷直身子紧抓着床板,腰被他箍住,身后的撞击又急又猛。傲娇的大男人还一直执着地要她叫他的名字。 “呵……遥遥出水了……谁弄的……嗯?说……” 偏偏她被这样的话一激,生理和心理上都舒爽得颤抖,眼角挂着泪珠迎合他:“老师……嗯啊……梁峥……梁老师弄的……” “真乖。” 梁峥两眼发热,低头看自己的肉柱一次次被吃进去,蜜桃一样圆润可爱的小屁股一下下拍着他的耻骨,甚至撞出了一点红晕。进出的水声和拍击声混杂在一起,他动作得越发激烈。 “呜呜……老师……要、要到了啊啊……” 他手绕到前方,指尖搓揉交合处颤抖的贝肉。濒临崩溃的蜜穴收缩吸咬起来,在喷出一股热液后将他一同推至顶端。 “嗯哼——”梁峥紧紧将她锁在怀里,抵进最深处让自己释放。过了好久才平复了突如其来的野蛮欲望,抽出时看见套子里射满自己失控的证据。 小姑娘也被他弄得筋疲力尽,床单上都有刚才涌出的潮水。等会肯定要怪他的。 果不其然,她缓过精神来,第一句就是: “醋精!” 梁峥窘迫地替她揉腰,“……弄痛你了?” “我明天第一天上班呢!” “我知道。”他苦笑,“你好好休息?我不再闹你了。” 向遥没好气地低头一瞧,“你看,把我床单都弄湿了!” “咳。”梁峥揽过她低声道,“遥遥,这好像是你自己……” 她脸腾地红了,舌头打结,“还、那,那也是你弄的!”越说越浮想联翩了。果然他憋着笑说,“嗯,都怪我。” 向遥又气又羞,鼓着腮帮子爬起来拆床单丢进洗衣机。梁峥跟在她身后,“那你今晚……去我那睡?明天我送你去上班,不用你坐那么久的地铁了,好吗?” 她一回头,见刚才在床上还跟凶猛的雄狮一样的男人,这下变得像被母狮训得耷拉着耳朵在讨饶,噗嗤笑了。 “不生气了?我过几天,要带学生去景区考察——” “真的?”她眼睛立刻亮起来,“去琴湖吗?啊不行不行,下周好不好?这周我刚上岗,业务还没熟练呢,在你的学生面前丢脸就不好了……” 他笑着捏捏她的鼻子,“好,就下周。” “一定不会给梁老师丢人的!” “好,向同学,那我等着验收你的实践成果。” 过了一周,梁峥带一班学生去琴湖考察。 向遥见他带着学生来,兴冲冲的。又憋着装不认识他,佯装只是景区安排来讲解的员工。戴着扩音器举着小红旗,神采奕奕地走在前头领队。梁峥也不戳穿,含笑跟在队伍后面。 “同学们,你们知道琴湖名字的由来吗?有两种说法,第一种呢,是因为湖区小巧玲珑,形似古琴,因此得名。稍后我们登上对岸的那座小山,大家就可以俯瞰整个湖区的全貌了。这第二种说法,是传说有一位仙女……” 向遥卖力地在前头讲,后面跟着的学生大多兴趣缺缺,耳朵里塞着耳机盯手机屏幕,队伍拉得稀稀疏疏。向遥一面讲,还要一面招呼掉队的学生跟上,在太阳底下跑得小脸通红。 队伍后方冷冰冰飞来一句:“认真听,回去每个小组要交调研报告。” 学生听了这话,一个个都马上摘了耳机,呼啦啦围到向遥身边听讲去了。 向遥在登小山时偷偷关了扩音器溜到他身边,小声说他:“假公济私!” “这怎么能叫假公济私。不给他们一点任务,会真当来游山玩水的。” 向遥撇撇嘴,“你意思是我自作多情咯。” “不是。”他紧接着不知从哪变出一瓶冰矿泉水递过来,还学她压低声音:“这才叫假公济私。” “哇!”向遥兴奋地接过来,“你在山下便利店买的?” “嗯,快喝吧。” “你不渴么?” “没事,你今天说了这么多话,润润嗓子。”他抬手替她拂开粘在下巴的一缕发丝,今天她兢兢业业带着队过桥爬山的,还得不停地讲解,出了满脑的汗。一直没听她抱怨过这工作累,现在让他跟下来,倒有点心疼。 向遥四顾了一下,忙不迭吨吨吨倒了几口。冰凉微甜的矿泉水顺着喉咙流下去,让人舒坦不少。 “好啦,”她拧好瓶盖交回他手里,“剩下的你喝吧,我可不能被人发现了。” “你们工作时,喝水都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啦,但你现在是游客嘛,被看见拿客人的东西,总是不太好的。”她一抬头见队伍最前面的学生已经快上至山顶了,匆匆整理好扩音器和小红旗,“我得走啦,老师你替我看好后面的同学哦!” “好,我知道。你小心一点,别摔了。” “不会的!” 梁峥见她提了口气,两级两级跨着台阶蹭蹭蹭地就追到了最前头。马尾辫一甩一甩地,红色的叁角旗在风里朝气蓬勃地飞扬。 我想,我愿意一直在你身后,看你兴高采烈地向上跑。你什么也不要怕,就这样快乐下去就很好。 游览结束后等大巴的当口,学生们都在便利店和自动贩卖机前买零食饮料。她站在树下,趁没学生注意,冲他挤眉弄眼的。梁峥哭笑不得,扬了扬手机示意她看微信。 ——等会送完他们回学校,我来接你下班? 向遥低着头找可爱的表情包回他,一个学生走到梁峥身边,问了几个调研报告的问题。她抬起头时正好听到那学生说: “老师,我们以后毕业,不会就在景区做导游吧?” 那个学生显然是在同他说笑。这样的专业玩笑学生们都会开,说酒管出来就是做酒店前台,旅管出来就是做导游……向遥不是没念过大学。 但在此时此刻,在他面前,在他的学生面前。她站在树荫下,蓦然觉得心上也飘来一片阴影。凉飕飕的,说不出滋味。 梁峥微皱了皱眉。 “当然可以做导游,当然也不只可以做导游。你如果能把这次的调研报告用心写好,相信能对这个专业有更全面的认识。” 学生见他不接茬,还顺带听了通教育,悻悻走了。 梁峥从学校开车回景区接她时,见她换下了制服,头发有些毛躁,看起来蔫蔫的。 “不高兴了?他们都才大一,还小。” ”没有啦……挺正常的,以前我们在学校,也经常这样开玩笑的。只是没想到我现在真的来做导游了,有一点感慨而已。” “我今天看你挺辛苦。平时解说一次,都要这样整个景区跑么?” “唔,也还好。其实都看带的人的。有时候会有老人家结伴来玩,都不想太劳累的。我们就带他们走走湖边、坐坐船,不会去爬山那些。今天同学们都体力好嘛,还有个凶老师说要写报告,我就带他们整个景区都转一转咯。” 梁峥无奈地勾勾嘴角。“好吧,又是梁老师的错了。” -- 自由(文案出处) “那梁老师奖我吃好吃的吗?” “又想吃虾饺?” “想吃烧烤!” “烧烤不健康。” “……老干部。” 梁峥好笑地看她不满意的样子,“你这么想吃,我们可以去超市买回来自己做。” “真的吗?你家里有烧烤架吗?” “这个没有。炭火烧油烟太大了,可以买一个烤箱做。” “啊……”向遥靠回座位里,“还要特地买烤箱,多麻烦呐。还是吃虾饺吧。” “买一个也没关系。烤箱挺实用的。” 向遥斜睨他,“烤箱可做不了速冻饺子。老师,你先练练做菜,再考虑这件事吧。” 他忍着笑,“这不是有你吗?” “好啊,原来是想着支使我?” “不是支使你,是想请向老师教教我。” “嗯嗯,”她边模仿游戏机里出错的声音,边冲他摇了摇食指。“向老师接下来会很忙,没有时间教学。” “哦?”他瞥见她神秘兮兮的小表情,“要忙什么?” “秘密!”她没看他,埋头专心致志在划手机屏幕。 车子停下时向遥抬起头,窗外已经是满堂轩的招牌。 这不是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离贺檀家十分近的商场。向遥为他体贴至此觉得有些窝心,却隐隐有一种仿佛要发生些什么的怪异预感。 梁峥锁好车向她走来,她看见他含笑的眼睛,一切又烟消云散了。 吃饭时两人无意间谈到星座,向遥说,“老师,我肯定能猜中你是什么星座。” “说说看?” “摩羯,对不对?” 他有点惊讶,“没有作弊?” “哪有,我猜对了?” “没错。十二分之一……这个概率可不算大。” “多好猜呀。”她笑,“因为据说摩羯座最多工作狂。” 梁峥放下茶杯,“……好吧。” “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12月24日,平安夜。” 向遥忽然愣了一下,低下头去喝冰柠茶,有几分钟没有说话。他正要开口问,她抬起头来说:“老师,这个生日好适合你。” “生日怎么会有适不适合的说法,”他啼笑皆非,“不是一出生就决定了么?” “你听过有一句话,叫You are the Christmas Eve么?” “有什么典故?” “就是……” “平安夜,不是圣诞节的前夜嘛?大家在圣诞节那一天,会拆礼物,吃蛋糕,穿新的毛衣……” 他定定看着她。 “在平安夜里,会期待圣诞节,期待所有快乐的事……” “老师,你就是会让人感到这样的心动的人。” 她在说完这些话后,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眼睛来和他对视。她眼里像起了一层雾,湿漉漉得让人心软。他怔住很久,放在桌上的左手不自觉地向她展开了。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地,将右手放进他掌心。 “怎么做了几天讲解员,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过过一个快乐的生日。我生日那天就是我的父亲抛弃他的家庭的那一天。我吃过有人陪的生日蛋糕里都有自怨自艾的眼泪、和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期望。我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买蛋糕。 如果我告诉你这些,你就会明白你对我的意义。可是我不会的,那样对你太沉重了。 “是老师太好了。” 不,是你太好了。 回到小区时,她说今天吃得太饱,拉他陪自己散步。其实她猜到自己是想被他牵久一点。只是她没猜到,走回小区大门时,那里会停着贺檀的车。 她整个人都僵硬了一秒。梁峥问怎么了,循着她视线望去,看见路灯下一身黑西装的男人在吸烟。 他明白过来。 贺檀远远地看见她,穿卫衣和运动裤,扎着马尾,像个和男朋友出来压马路的大学生。身边的男人,白衬衫戴眼镜,看上去很书生气。 他摁灭了烟,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她。那种神情,向遥知道是笃定她一定会过去的自信。 她站着没有动。如果此时从马路对面看过来,一定会觉得这叁人的局面十分怪异。 梁峥握紧她变凉的手许久后,松开了她。 “你和他聊聊吧。” 向遥站得离他远远地,连路灯投下的光线范围都没踩进去。贺檀说,“就这么怕我吗?” “……你为什么在这?” “等你。” 向遥一惊,“你怎么会知道我住这?” 他没有回答。“小遥,我很想你。” 她这才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路灯从他头顶打下来,显得有点可怖。可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悲伤,像一种患得患失的无可奈何。她从未见过他这种样子。 “我们回家,好吗?重新开始。” 他向她踏了一步,向遥立刻惊得连连后退。贺檀苦笑着收回脚。“小遥,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向遥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浆糊。真的,假的,以前,现在,她已经不会分辨了。 “……贺檀。”连这个名字在滚出喉头时都仿佛带刺。“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今晚在这里……我不会感动,我只觉得非常害怕。我不知道你怎么查到我的住址,不知道你——”“爸告诉我的。” 他顿了顿,“现在该叫向叔了。他只告诉我这个小区。具体你住的门牌,他说你也没有告诉过他。” 爸到现在还在想着撺掇他们复合!向遥怒不可遏,“看来我没有告诉他是对的!” 他沉默了一会。 “小遥,我爱你。” 她睁大眼,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 “……你说什么?” “你还记得那天你在车上问我,我爱不爱你吗?这个问题,我花了你离开我的这段时间才想明白……” 向遥痛苦地后退了一步。“不,你不要再说了。太迟了。”“不迟,我们可以有之后一辈子的时间……”“不。” 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贺檀,我爱过你。所以我知道爱一个人是怎样的,你不爱我,真的……” 她看见他慢慢收回了手,那种令她无法相信的悲伤从他身上褪去了。她终于又看见那个熟悉的贺檀。他的声音跟秋夜的风一样凉。 “小遥,你要什么?” 她在心里自嘲地笑了。这个问题背后好像还藏着无数个问题——为什么你不要钻石戒指?为什么你不要做贺太太?为什么你不要最新款的单反相机?…… “我要自由。” 贺檀想起刚才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她喜欢这样的男人?白衬衫,斯斯文文,会牵她的手陪她压马路,会在她的前夫找到楼下时安静地走开,这就是她的自由? “你的自由,就是跟他在一起?” 向遥已经意识到和他是讲不通的。 “你回去吧。少抽一点烟少喝一点酒……”她闻得到他身上的气味。全然不像那个她曾经在奶茶店撞到的,身上有檀木一般好闻的气味的男人了。 他理应是那个样子才对。 “不要再来找我了。” -- んàīTàńɡShùωù.Cǒм 旧梦 她转身预备离开。她原本不欲同他说这句,他不会理解的话。也许是天真地希冀他们日后老死不相往来,她还是说: “我的自由,是可以和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但她没想到他说—— “那我,不可以是你想在一起的人吗?” 多可笑啊。向遥望着他在夜风里俊秀的脸感到无比怅然。你曾经是的,她忍住没有回答这句话。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爱过你,我真的爱过你。 他是她爱的第一个男人。她以前总觉得,她爱他是当然的,他是那么容易爱上的人,好像他也爱她反倒是一件奇怪的事。即便是到了现在,她只要看着他,还是觉得这个人高不可攀。 过往的一切像梦一样。小说一般的情节,电视剧一般的情节,无数次被打碎了又揉合起来的一个梦。 她最终没有说什么,逃一般地跑开了。 梁峥在楼下等她,她新的未来在楼下等她。 贺檀站了一会,看她的背影像只蝴蝶一样从视线里扑闪着消失不见。发动车子时,听见嗡的发动机低咆,他忽然拔了钥匙熄火坐在座位上不动了。 空虚像车里的黑暗一样悄无声息地吞没了他。他想起谈骏说: “你会失去她的。” 他打越洋语音给谈骏。 英国现在还是下午,东拉西扯聊了几句,谈骏觉察出他异样。“你怎么了,跟我还兜圈子?”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你预测对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和向遥离婚了。” 那头停了一会,像是走到了安静些的地方。“你知道在这件事上我的态度的。” “你替她高兴?” “不。我替你——我替你可惜。贺檀,她是好女孩,你心里清楚的。不然你今天不会打给我。” “……没错。我后悔了。” “后悔那样对她?还是后悔放她走?” 电话那头的沉默令谈骏烦躁地扯松了领带。 “贺檀,听着。你做了错的事,如果你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就只能弥补和改正,别再继续从前的错误。你懂我意思吗?”他又补上一句:“……别犯傻。” 贺檀的声音平和得听不出情绪。 “嗯。你那边有还事吧?先不打扰你了。” 向遥回到居民楼下时,梁峥站在门口的凉亭外等。小区的花园树很多,在夜晚因此显得光线有点不足。他低头在看手机,屏幕的白光照着他的脸,神色显得晦暗不明。 她小跑过去拖他的手,“梁老师吃醋了?” 他将手机收回裤袋里,左手将她的手拢好,微微笑了一笑。“没有。” 向遥有点奇怪地仰头看他。这语气听起来不像口是心非,也并不像真心实意。只是平静得让她觉得异样。 “……你生气了?” “怎么会。”梁峥牵着她进楼里摁下电梯。“晚了,你今天这么累,回去好好休息。” 向遥在电梯里一直惴惴不安盯着他看,看得他忍不住伸手轻刮一下她的鼻子。“看什么?” “我已经跟他说不要再来找我了。他不知道我住哪的,都是我爸自作主张告诉他。你不知道,我爸一直反对我们离婚,但那是他的想法……”她忽然絮絮叨叨解释了起来,语速快到足以让他听出她的惊慌。她因为今天说了太多的话,这会声音都有一点变低沉了。 下了电梯,梁峥没辙地揉揉她发顶。“好了好了,我没有生气,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今天说这么多话,嗓子都哑了,回去记得多喝点水。” 向遥仍是很忐忑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他笑得无奈,“在你心里,我原来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嗯。”“还嗯!”梁峥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上班呢。” “好嘛……对了,”向遥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这个,我前两天请人把门锁换过了,一直忘了给你。万一哪天忘记带钥匙,就能去隔壁找你拿了,嘿嘿。” 他接过来,发现上面拴着一个米奇的钥匙扣。向遥美滋滋地晃了晃自己的米妮,“情侣的,可爱吧!” “滑头。”他失笑,“你啊要小心一点,把钥匙丢在家还好,要是丢在外面就麻烦了。” “知道啦梁老师——”她每次被他念就拉长了音叫他梁老师。 梁峥看她关好房门,才转身进屋。手机拿出来解锁,里面是搜索引擎显示的一本财经杂志,当期封面是贺檀。 他从未听她说过这位贺先生的事情。贺先生,没想到会是这样鼎鼎有名的贺先生。他似乎能懂她为什么能早早义无反顾地踏入婚姻,封面上那位品貌非凡的男人是再难以抵挡的理由。 他从不去想她可能有过的婚姻生活,他只知道她曾经不快乐。而今天“贺先生”这个幻影忽然有血有肉地出现,她的过去似乎也变得具象起来。 贺先生。 后来向遥就如她所说,开始变得有点忙。讲解员的工作是轮休制,两人能撞在一块儿过周末的机会挺少。好不容易有空闲,她却经常跑得没影。 “嗯?又开始拍片了么?” “是呀。啊我才发现设备还是可以租的嘛,有之前来找我拍过照的小姐姐还来光顾我,真开心!” “你开心就行。别弄得太累就好。” 其实很累。为了挣钱,与以前只是爱好、打发时间的心境完全不同。但向遥不敢说,她知道只要透露一点自己的困难,梁峥是肯定会义不容辞地帮自己的。 但这样一想,她看着眼前在笨手笨脚剥蒜的男人,咽下去的一点点苦又全部变成甜的。 向遥在脑子里算着交房租的日子和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发觉已经临近学期末了。“梁老师,你们是不是快期末考了啊?” “嗯……剩一个多月了。” “那你的试卷出完了没有?” 他将剥得七零八碎的蒜瓣挑挑拣拣,拿了好的递给她。“已经定下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她嘿嘿笑,“能不能给我看看?” “怎么,你还接了替考的生意?” “我就是好奇嘛。以前做学生期末复习那么痛苦,好不容易毕业了,让我过把看别人怎么遭罪的瘾!” “……” “可不可以啊?” “不可以。” “为什么?我又不考试!” 梁峥洗干净手,替她把松掉的围裙系好。“你虽然不考试,但你在学弟学妹中间可受欢迎啊。”他还记得霍南烟说很多学生喜欢找她这个学姐约拍,“万一你泄题可怎么办?” “呿!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向遥转念一想,“不过也是哦,下周还有个学妹约了我去琴湖拍汉服呢。” “我们系的?” “就是你学生呀,霍南烟。” “又是她?” “嗯。你不知道么,你学生还是个小网红呢。”她记起之前听霍南烟对梁峥发表过的“迷妹言论”,觉得好笑又有点儿别扭。“那人家漂亮,就是要多展示的么。” “这都要期末了,她倒还有心思拍照。” 向遥笑起来:“这哪算期末?你不知道大学生都是在考前一周学完一学期的吗?” 他闻言挑起眉,“你以前是不是就这样?” “呃……那个,水开了,快把鱼放进去吧。” -- んàīTàńɡSんùωù.Cǒм 恋情 梁峥笑笑帮她把鱼放在蒸架上,也不戳穿她。他记得她那时候的成绩应该是在中上游,没有好也没有差到让他印象深刻。偶尔还是会觉得蛮奇妙,他看着她在厨房转来转去忙忙碌碌的身影,当初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内向羞怯的学生会变成自己心上的人。 “喂,傻啦。”她戳戳他手臂,“锅盖盖上呀。” “好。” “记住了没有?” “嗯?什么?” “做法啊!”向遥一手拿着锅铲,当教鞭似的点了点,“不是说好了要学做菜么?清蒸鱼最好做了,这可是基础。” 他拿出手机给她看备忘录里打的笔记:“好的,向老师,都记下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好啦好啦,你走开吧,我要炒青菜了。” “这个我来吧。向老师今天这么辛苦,休息一下。” “那就麻烦梁老师了——” 这样很好。 他们两这恋爱谈得有点儿老干部的意味。下了班一个老在外面四处跑拍片,一个忙着搞学术发论文。好处是就住在对门,约会也谈不上约会,今天去你家明天去我家做个饭,下楼逛个超市散个步,老夫老妻似的。 梁峥回她说今天约了霍南烟去琴湖拍照的微信,想到这一点,不自觉微弯嘴角。 “小梁老师,我看你最近有点情况啊?” “……嗯?”他摁灭屏幕,于建川在对面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旁边几个老师也带着揶揄的笑。 “说实话,是不是恋爱了?” 梁峥还没回答,隔壁桌的女老师先捂心口叹惋起来:“唉,我们的院草怎么终于还是被采了呢?” “吴老师你就别想了,不被别人摘也轮不到你啊?” 吴苓真诚地转过脸来,“小梁老师,说真的,自从你来我们学校,我就恨我没晚生几年。” 周围立刻哄笑一片。“吴老师,这要是被你们家老宋听见——”“呿,我要是年轻个几岁,还能便宜得了他?” 院里的女老师大多都是已婚人士了,平时也总爱拿梁峥开玩笑、关心他终身大事。 于建川先来了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那不能,肥水不流外人田呀!”“我们学校女老师哪还有单身的?”“怎么没有?那导员助教里头……”“还有行政的……” 梁峥还一句话没说,旁边倒是已经自己又议论起来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不是学校里的。” 是自己的学生,这话他不想,也说不出口。尽管两人在学校时清清白白,但说出来难免遭人议论。 “恭喜啊梁老师,这么长时间我可头回看你谈对象。” “哎梁老师,商量个事,你就别公开恋情了。不然啊,一大批女学生心可要碎了。” “还公开恋情,你当是娱乐圈爱豆呐?” …… 向遥背着沉重的相机包从景区出来,肩膀脖子被勒得生疼。这时候手机又响了,费老大劲从包里掏出来,偏偏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贺檀。 她赌气一样把包放在地上,没好气地接起来:“干嘛?” “你在哪?” 反正隔着电话,她胆也肥了,“你有事吗?” “有你的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你直接说你在哪吧。” 向遥环视了一下四周的荒郊野岭,料他不会来。“琴湖。” 他顿了顿,说:“抬头。” 下一秒,向遥惊愕地看着他的车停在了自己眼前。 车窗降下来,贺檀在车里看着她,“上来。” 她万分惊恐地后退一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好笑地摸摸眉心,“是你自己发的。” 向遥愣神想了一会,是她用来发约拍的微博!她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你居然上微博?!” “这是重点吗?” 她依然很警惕,“你有什么要给我?” 他有点不耐地叹了口气,熄火下来,走到她面前打开副驾驶的门。 座上放着她以前的相机包。他同相机一起送她的,光是包大概就够抵她接十几单。 贺檀淡淡扫她一眼,“你不上车,自己背得回去么?” “……我不要。这不是我的。” “送你了,就是你的。”他语气不容置喙,“你现在这个,背着不疼吗?”贺檀一手拎起她放在地上的布包掂了掂。向遥仍要嘴硬,“不疼!”也没想过出来时揉肩膀的动作有没有可能已经被他瞧见。 “上车吧。我就送你一趟。” 贺檀这样的男人,只要稍一放软语气,就使人难以抗拒。她坐在车里时盯着窗外忿忿地想。 “……相机你拿回去吧。我现在有。” “我要也没有用。本来就是给你的,你一下换别的,要用不习惯了。” 她无法辩驳,一路无话。临下车时,她背上两个包包,贺檀张了张口,没有提送她上去。但他说:“小遥,我去看医生了。” 向遥没反应过来,“什么?” “心理医生。” 她握了握拳。身上又有那种伤口在痛的幻觉,甚至也有一种真实的心疼。她看着他,他的神情好似十分脆弱,近乎乞怜。 “……那很好。” 她的拳头又松开了。她是真心的。她无法恨他,甚至被他打得最疼的时候也无法恨。 “小遥,你可以等我吗?” 如果他只是生病了,如果天使贺檀只是被恶魔贺檀附了身,如果他真的从此不再打她,如果他可以永远变回她最开始爱上的那个人……她会回到他身边吗? 会吗?会吗? 她听见自己脑海里一遍遍的回音。 会吗?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向遥咬着筷子抬起头,梁峥正盯着她看,她碗里的饭扒了一半,菜却一口没动。 “今天拍照拍累了?” “唔……有点。” “明天想出门吗?你之前说想看的那部电影上了。” “嗯……看情况吧。可能要给南烟修片。” 他想起今天在食堂老师们开的“公布恋情”的玩笑,“你拍了这么多照片,倒没见给自己拍过。” “我自己怎么给自己拍呀?……难道自己架个叁脚架,定时拍?” “不是有我么?” 向遥有点愕然地打量他含笑的眉眼,“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拍照?” “很突然吗?”他笑了笑,夹一筷青菜到她碗里。“只是想起,我们好像都没有拍过合照。” “不是有个词……叫秀恩爱?” 她一口米饭差点噎在嘴里。 “老师,你今天怎么了?” “没事,吃饭吧。” 向遥见他神色如常,没有再问,拿起饭碗借扒饭遮自己的脸。 拍照?她真的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玩女孩子的自拍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大学吧?也可能刚和贺檀结婚时,也还有拍过? 她只记得从某个时候开始,她从不拍照,从不在商店的橱窗打量自己今天是什么模样,甚至从不穿短袖。她好像弄丢了一些东西,连曾经拥有过的记忆都想不起了。 梁峥沉默地离座,收自己的碗筷。他站起来时看见沙发上放着两个包,一个是她的,另一个没有见过。 “今天买了新包?” 向遥循他视线看过去,“啊……不是。那个是,是我以前的。” 老师里也有爱玩摄影的,他认得那个牌子,价格不菲,心里已经能猜出个大概。他克制住没有再说什么—— 章节名 好难想 :(′_`」 ∠):_ 下章 吃肉 拉勾 (肉也 好难写T T -- 生日 平安夜那天,临近期末复习周,来提问的学生变多了。梁峥六点多从办公室出来预备回家,上车时接到梁付娟打来的电话。 “儿子,生日快乐啊。” “谢谢妈。” “下课没有?还在学校?” “刚出来,准备回去了。你最近还好吧,之前说腰疼,去看了没有?” “没什么大毛病,不碍事。期末了,你学校工作忙?” “嗯,快期末考试了。” “也年底了。你明年,评正高有没有打算?” 梁峥摘下眼镜,闭眼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再说吧。” “虽说你年轻,也得加把劲啊!这么年轻的教授能有几个?你要是能一鼓作气冲上去——妈也不是想给你压力,我已经很为你自豪了。那个没良心的要是能知道你现在这么有出息……” 又来了。 他沉默地听她说完。“妈,我得开车了。” “好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不舒服记得挂个号去医院看,别心疼钱。” “行行,我挺好的,你不用惦记我。多规划规划自己,听见没?” “嗯。” 梁峥刚回到家门口,正准备掏钥匙,对门哗地开了。向遥跑出来树袋熊似的扑住他,“老师生日快乐!” “嘘,”他笑着指指隔壁屋的门,“也不怕被邻居听见?” 她立刻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用气声说:“梁—老—师—生—日—快—乐—!” “谢谢。你今天下班早?” “嗯,等寿星带我吃好吃的呢。等得我都饿扁了。” “今天学生来问问题,走得晚了。”他见她像是打扮过,穿着毛衣,整个人感觉香香软软的。 “走吧,带馋猫去吃好吃的。” 两人去了一家气氛好的法餐厅。向遥在点餐时一再郑重其事叮嘱他点少一些,梁峥还以为她是想替自己省钱,回到家她神秘兮兮说要给他礼物,看见她捧来的蛋糕时才明白她的小心思。 “什么时候订的?” “才不是订的,是我去做的。” “你今天不是上班?” “没有,是骗你的,哈哈。我今天刚好轮休,老师,算你有口福哦。” “谢谢,很可爱。” 他拍了照片,蛋糕上放着小熊和小兔,巧克力板歪歪扭扭写着“HappyBirthday”。 点完蜡烛,她说,“老师,生日快乐。” 他眼里映着闪烁的烛光,像夕阳下橘红色的湖水。 “嗯,生日快乐。” “快许愿吃掉,还有好多礼物呢!” 他失笑,“好多礼物?” “对啊,放心啦,一定让你请的大餐回本!” 第一个礼物是一套毛茸茸的小熊睡衣,她还给自己买了小兔的情侣款。 梁峥哭笑不得,“……这就是蛋糕上有小熊小兔的原因吗?” “可爱吧!很暖和哎,你穿上一定可以睡得很香很香的。” “嗯,好。” 他凝视她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想:有你在身边我就可以睡得很香。 “还有是……”这份礼物大概最重要,因为她拿出来时显得有些紧张,扭捏地不敢跟他对视。“还有这个。” 梁峥打开盒子看,是一条靛蓝色的领带。他不太懂时尚,但从缎面的光泽和礼盒的LOGO也看得出奢侈。她抢在他前头说,“是名牌哦!喜欢吗?” “领带而已,买这么贵的做什么?” “那不一样啦。”她拿出来,“试试,我帮你戴?” 他的大衣里今天穿了有暗纹的灰色衬衫,与领带很相配。向遥专注地微仰着头,打领带的手势很娴熟。 他本该觉得这一刻很温存,却无法自控地想到这个动作是她曾经在一位贺先生身上的练习成果。 他逼迫自己将这个想法赶出脑海。 “好看。”她后退一步,满意地笑眯了眼。 “你之前……出去接单,就为了买这个?” “老师,你这么自恋哦。”她吐吐舌头,“我也是有房租要交要生活的好不好。” “那还这么破费?” “……没有啦。我也想送你礼物嘛。”她摸了摸领带真丝的柔滑触感,“贵一点真的有很不一样!戴上会让人更有自信呀。而且,老师你穿正装真的好好看。” 他心底温软一片,为自己刚才一瞬的荒唐想法生出歉疚。“谢谢。我很喜欢。” 向遥的脸红红的,眼睛亮得像有星星,轻拉着领带踮起脚在他唇上印一个羞怯的亲吻。她在心里说,老师,我也谢谢你。 因为你是一个好好的人,遇见你是一件好幸运的事。 我好奇怪,从两个星期前就琢磨送你的礼物。带着这样的琢磨一个人去逛商场,闻香水时想你身上如果有这样的气味,看钢笔时想如果它被你拿在手里,挑领带时想它如果配你的衬衫……光是琢磨本身就觉得好幸福。 导购小姐问我需不需要推荐,我理直气壮说是送给男朋友的生日礼物。想象你收到的样子好像比看见你收到还要幸福。 只是领带而已。只是领带也想送你最好的。 他搂着她想加深这个吻,被她拦住了,“等一下,还有礼物呢。” “还有?”他轻捏她脸,“已经亏本了,还送。” “最后一个啦。”她抱着紧纸袋的开口不让他看内容,推他进书房,“你进去……不许看,等我准备好才可以。” 她磨蹭了很久,他坐在桌前也看不进去资料,笔尖在段落里盲目地徘徊。 梁峥在她推开房门时愣住了。 她穿着一套……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姑且说是学生制服——情趣用的那种。 上衣又短又紧,包得两颗奶球胀鼓鼓的。甚至没有穿内衣,两颗红豆在白色的布料下若隐若现。 下身的格子裙短得几乎遮不住屁股,两条光裸的腿倒是穿上了白色的过膝丝袜,大腿处露出一截莹白的肌肤。 向遥十分不自在地抱着手臂,要她穿布料这么少的衣服实在是……但她没错过书桌后坐着的男人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你……”梁峥喉结动了动。“穿这么少,不冷吗?”现在可是12月。 “有、有暖气啊。”向遥忍着羞走到他跟前,“老师……好看吗?” “……好看。” 她被他低哑的嗓音鼓励。加之他现在打着领带的样子实在……很让人入戏。 “老师,我……我有道题不懂。” 她弯下腰,指他桌上铺着的纸。他因此看见她翘起的裙摆下一丝不挂,还有失去了胸衣的支撑、微微颤动的乳。 他再难冷静。 --------------- 我 错 了 卡在关键时刻(溜 下章梁老师过年kkkk -- 小兔** “……哪里不懂?” 他的声音有点含糊,因为此刻正隔着衣料舔舐她的乳尖。冰淇淋的尖尖被咬出无比可爱的小果实,将湿得透明的布料支起。 向遥呼吸乱了,台词也只想到这么些,撑着桌沿胡编:“嗯……就是……就是这里……“ “嗯?”他放开她,手指从裙摆下探进去,寻到湿漉的穴口,“是这里吗?“ 他挤进一个指节,她因为羞和兴奋,比平常咬得更加紧。湿滑得不需要多加逗弄,等着被榨取甜蜜的汁液。 “老师……” “说呀。”他站起来,一手在她的裙子里缓慢地搅弄,一手撑着桌子,学她佯装看桌面上的纸。“哪里不懂,嗯?” 她腿都软了。半是因为他在肉豆上揉捻的手指,半是因为此刻的情境和他性感的语调。戏都演不下去,求饶地仰头央他,“老师……要……” “过来。”他揽过她的腰,让她站直了承接自己的吻。勾她的舌尖含在嘴里尝,吻得小姑娘整个人气喘吁吁贴在自己身上,本能地扭着腰蹭他裤裆处的鼓包。 喜欢看她讨饶。喜欢她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 向遥见他又吻又摸,却不预备灭火,委屈地用手胡乱扯他的裤腰。他好整以暇地笑,“这么急?”这样说着,却还是帮她把皮带解开丢到一边。 她掏出勃起的阴茎,讨好般在手里上下抚弄,踮着脚猫儿一样在他颈边又亲又舔。 “……骚遥遥。” 她腿抖了抖,一股热流涌出来。被他摸到,“这么喜欢勾引老师?” “喜、喜欢……” “有多喜欢?” 梁峥将她抱上桌子,短裙掀到肚脐,露出楚楚可怜的滴水花朵。一张一合,吸他的手指。 “呜……”她被他用手指勾得越发馋,揪着他衣袖要他。他也有些受不住,偏偏这又是书房,安全套都在卧室。 “等我一下。” 几步路的功夫,他急不可耐。没想到有只馋猫比他更急,他回来时看见她坐在桌上,并着腿,拿着他的钢笔往腿心伸。 “馋猫,就这么等不及?”他咬牙制住她,扳开腿抽出来,钢笔上沾满了淫液。火窜上来几乎要把他烧烬。 “以后不许这样,有细菌怎么办?” “不、不这样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大胆,也许是因为穿成了这个淫荡的样子坐在他的书桌上……想到他每日握着那只笔的样子就…… “不听老师的话,要怎么罚?” 梁峥摘了眼镜,上半身衣着整洁,慢条斯理地解她刚才替他系的领带。修长的腿却裸着,赤红的肉柱耸立在衬衫衣摆下。向遥坐在桌上看他现在的样子,上下的嘴都在冒口水。 梁峥将她放倒在桌上,用一条旧领带缚住她的手腕举至头顶。向遥不安地扭了扭,“老师……” “嘘,”他安抚地吻她,“我不会伤你,不舒服的话就喊停,好吗?“ 她顿时有一种欲哭的冲动。 我知道,是你的我什么都不怕。 他扶住勃挺的性器往里挤,鼓起的圆头刻意在穴口浅浅地磨蹭。手上还握着钢笔,冰凉的笔帽在张开的花瓣上缓慢地画圈—— “要哪个,嗯?” 她呼吸都破碎,身子扭得像条小蛇,“哈……要老师……” “要什么?” “老师……呜……要老师进来……” 他悍然挺入,用粗大的热铁将她钉在桌上。向遥尖叫着抱住他,哆嗦双腿涌出温暖爱液,包裹他愈来愈暴戾的抽插。 “唔……这么湿……这么想被插是不是……” 他每日读文献读书备课的书桌。此刻她跟他的书本一样,在上面横陈。长发散乱,衣服穿了比没穿还要过分,因为亵渎了他清高的律己,双腿大张,任由他惩罚。 什么自制都是假的,只剩下兽化本能。他早就被她拉下神圣讲台,变成想要死在心爱女孩穴里的庸俗男人。只是格子裙就能让他勃起,只是她就能让他勃起。 “不是……老师……只要老师……” “骚遥遥……”他卑劣的男性自尊也像阳具一样膨胀,“遥遥是老师的……我一个人的……是不是?” “哈啊……是、是……”她弓起身子,夹紧腿间挺动的精壮腰身。梁峥忍住欲射的冲动,发狠地撞了几十下,小姑娘哭叫着、抖着被他入得喷了潮,沾湿底下的纸。 他将她抱到椅子上摆成跪姿,“扶好。”从后面再次往里顶。刚高潮过的甬道几乎是将他吸进去的,他啪地拍一下她的臀,“馋猫……吃不够?” “啊!不是……” “那怎么咬这么紧……嗯?”他掐着她的腰,摆臀抽插起来,一手拢住她晃动的乳球,爱不释手地搓揉。这姿势让粗热的性器交合得又狠又深,所有感官都集中到一处。 向遥身子软得快要跪不住,被他箍住腰才能支撑。她微张着嘴喘息,仰头看手腕上束缚的结。这是臣服的姿势,张腿凹着腰任他亵玩。 她早就臣服了。臣服于她的光,她的救赎。还没被操弄几下,又酥软了要泄。 “老师……嗯啊啊……不、不行了……” “刚刚不是还要勾引老师吗?” “错了……不敢了……” “遥遥不乖……只顾自己爽?老师还没射,不许说不行……” 那晚直至深夜,“不要了……呜呜……酸……”“乖,马上就好……” “胀……”“哪里胀?……是不是这里?” “老师……疼……”“好好,不做了……遥遥帮我用手弄出来好不好……” 折腾下来,向遥筋疲力竭。梁峥抱她去洗澡,她还念叨着要穿情侣睡衣:“穿小熊嘛……我洗过了,干净的……” 小兔困得睁不开眼,他给她吹头发时她已经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他的小兔。小小一只,香香软软地缩在他怀里,他的被子里。梁峥起身去拿手机,拍下一张两人十指紧扣的照片,露出一节情侣睡衣的袖口。 好幼稚,他在心里笑自己。 向遥迷糊间发觉身边空了,闭着眼哼哼唧唧在被窝里乱摸。他关了灯,躺回去让他的小兔抱抱取暖。 入睡前他想起一件事,“遥遥,你明天要不要上班?” 她被他亲得半梦半醒,含混不清答:“啊?要啊……” 糟糕了。 第二天早晨,果然她的起床气又犯了。任他怎么哄也一头钻在被窝里起不来,像只埋着头露出圆圆尾巴的小肥兔。 他没了办法,又心疼她睡得少,“那我帮你打电话请假?” 她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传出来:“不行……要扣钱的……” 他好笑地隔着被子揉她的头,“那怎么还不起床?迟到不扣钱么?” “……扣……” 梁峥索性连被子将她捞起来,“好了好了,我上午没课,今天送你去。你一会到车上再睡,好不好?” 路上,向遥一边喝拿铁一边气鼓鼓地瞪他。拿铁也不让她喝冰的,暖呼呼的哪有冰的提神嘛! “你想想今天外面多少度,还想喝冰的?” “车上明明就有暖气啊!” “那也不行。都有咖啡因,一样的。” “还不都是你。”她趁红灯车停下,伸手掐他手臂,“做、做那么多次干嘛!” 他也不反抗,笑着受了。 “你穿成那个样子,还想一次就好?” “……” 讲不过他就是了。 ------------ 梁老师:下课来我办公室,我给你透题 -- 圣诞 晚上,梁峥仍来接她下班。今天是圣诞节。 在暖洋洋的车子里待得久了,下车时冷风扑过来,为了约会漂亮穿低领毛衣的向遥缩了缩脖子。 “冷吗?” “唔,还好……”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他从车后座拿下一个纸袋。也没有礼盒,直接一大团拿出来,笨拙又严密地包在她颈上。是一条奶白色的羊绒围巾,鸽蓝色的格子纹。 “你不戴吗?”围巾很宽大,她被他裹了半张脸,像圆胖的不倒翁娃娃。梁峥看着她有点呆傻的模样笑而不语,她才反应过来这个样式,怎么可能是他的围巾。 她的眼睛像钟声敲响时的圣诞星一样亮起来,“送我的?” “嗯。喜欢吗?” “喜欢!”她故意把脸埋进围巾里,猫儿一样蹭。“好软啊。”他笑着伸手替她整理自己的拙劣杰作,“好了好了,头发都要蹭乱了。”毛茸茸的,比围巾更像小羊。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下午不是要上课吗? “嗯……几天前就买了。” 他连生日都不愿去提醒自己,却想着圣诞节要送她礼物。看见这条围巾时脑海里自动想到她睡在胸前时无限依偎的样子,立刻就付账了。 她扑上来抱住他,好像这句话比围巾本身都还要惊喜,他的身上比羊绒还要暖适。去喝圣诞特饮时她不慎将奶盖沾到了一星在过分厚的围巾上,立刻哭丧了脸,比奶茶整杯撒掉还要委屈。他拿纸巾来擦,哄小朋友一样顺她的额发,她仍是鼓着腮心疼。周围没有人投来异样眼光,因为满大街都是相似的情侣。 梁峥想,他根本不是伟大的人。爱一个人就会图她很多东西,图她跟所有小女生一样庸俗地要喝网红特饮,图她傻乎乎弄脏崭新的围巾,连污迹都是甜的。他们牵着手走在街上,重复一对对平凡爱侣踏过的路。 如果我是平安夜,那你就是我在等的圣诞节。所有星星都被点亮的圣诞节。 今晚各大mall和餐厅都人满为患。购物中心广场的巨大圣诞树下摩肩接踵。向遥轻轻扯他衣袖,梁峥低下头来,“怎么了?” “我们走吧,这里好多人……” “嗯,好。”他和她都不好热闹,也不大有排几百号人等吃一餐晚饭的执着。走出人少一些的商场外围,打算看看街景就回家了。 “对了,忘了和你说。”她雀跃地把手机举到他面前,“你看,南烟之前找我拍的汉服,被超多人转发哦!” 他看了一眼,是霍南烟的微博。 “这么说,宝藏摄影师,也要被发现了?” “嘿嘿,提价看来可以安排上了!” 贺檀下车时,视线被马路对面一个人影摄住。 市中心的商圈,熙来攘往。路边的树都挂着荧荧的灯串,一闪一闪的。她的身影在匆匆的人潮和流丽的灯火中忽隐忽现,闪烁朦胧,像掉帧的老电影。 她微仰着头,笑得很高兴。高兴什么?为手上那杯饮料吗? 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在奶茶店。怎么过了这么久,她都还是喜欢这些。 她和身边的男人,牵着手。并肩也犹嫌不足,手臂交迭,十指紧扣。并蒂莲,连理枝。 他呆站得太久,门童来问有什么需要。他摆了摆手,径自走进旋转门。圣诞夜,酒店里有一场晚宴。 透明的景观电梯,悬在大厦外头上上下下。他独自一人,被冰冷的玻璃包裹在里面,像不知道要发射往何处的太空舱。四周一片空茫,低头凝视刚才看见她的那个点变得越来越远。人头涌动,其实根本也分辨不出哪个是她了。 他拿出手机,拨她的电话。 向遥边走路边仰着头,仗着有梁峥牵不看路,举手机拍流光溢彩的大厦幕墙。梁峥看完她的照片笑道,“我这也有一张。”她凑过去看,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两个人紧扣的手,故作无意露出一截小熊小兔的衣袖。 她想他应该是趁自己睡着时摆的,眯眼笑他:“老师,你也会做这种事啊?” “咳……有点幼稚?” “不是——”她踮起脚凑在他耳边,“有点可爱!” 梁峥被她说话时的热气呵得耳尖一痒,不自然地握了握她的手。 “那,我可以发这张照片出去吗?” “发到哪?” “比如……朋友圈?” “哎?”她愕然地抬头,“你要……” “紧张了?”他笑,“只是生活号。有一些亲近的朋友,想炫耀一下你给我做的蛋糕。” 他说得泰然自若。像新发表一篇论文,是他干净圣洁的学术成果。周围闹哄哄的,搅得她的思绪也有点乱。生日蛋糕没什么,但若加上牵手的照片,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她另一只手缩在衣兜里,指甲陷进掌心。 “可以吗?” “啊,”她没有办法对他此刻的眼睛说不。“你想发的话……就发咯。” 他竟真的当即把照片传了出去。向遥打开手机看,果然什么黏糊的话也没有附,只有两张照片。 她心里浮出怪异的惊惶感。是胀满了的甜蜜,却又像是偷来的,从天而降的一种幸福,塞了满怀也不敢去抱。生怕用一点力气,就要挤破了溅伤眼睛。 人多,两人牵着手,在街上走得很慢。 梁峥看信息,边看边笑着念给她听。“我大学同学评论说,生日许愿这么灵,真的会掉女朋友?”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用喝饮料掩饰过去了。奶茶已经凉了,与原本就是冰的不同,含在嘴里有一种冷腻感,和着她未敢说出口的话囫囵咽下。 不是的,你才是我许的愿。 她不是干净圣洁的学术成果。她想他的朋友会猜测,与他挽手的人同他如何相识?同是老师?女博士?研究所的研究员?抑或是白领丽人? 无论如何想不到是碌碌无奇的景区导游,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还是梁峥提醒,她才发觉手机在大衣兜里震。拿出来一看,诧异地皱眉。 梁峥离她很近,想看不到来电显示也不行。她想挂断,但手指将要划下时梁峥说:“接吧,万一有什么事呢。” 他说得这样礼数周全。他不知道贺檀说了爱她,不知道贺檀求她等待。 向遥觉得他有时好得令她气馁。 “……喂?” 周围很吵。梁峥别开视线,手臂护在她身侧。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圣诞快乐。” “……谢谢。” 贺檀没有再说什么,几秒后就挂了。 听到“嘟”的那一声时向遥不知为什么觉得这异常可怖,仿佛他的眼睛跟在她身后,看戏一样打量她一举一动。周围的人声鼎沸很快涌回耳内,那样的感觉又消失了。 “怎么了?”梁峥问她。她诚实答,“没什么,他说圣诞快乐。”梁峥在这四个字里竟读到另一个男人高高在上的自信,脑海里浮现出那本财经杂志,和路灯下的一身黑色西装。 更荒唐的想法是他的西装售价又是多少?自己此刻大衣里的靛蓝色领带,会不会与他的西装一母同胞?越想越没有道理了,很远的地方传来人群的欢呼,似乎是喷泉的灯光秀开始了。走到无人的停车场里时她才敢揪住他,踮起脚来亲时围巾也碰到他下巴上,万分认真地同他说圣诞快乐。好像意思是:我只对你说,我对你说才是真心的。 -- 皮带** “……你生气了吗?” 她手揪着他的衣领,像个小白玉团子。梁峥的心里或许更多是无奈。每当涉及那位贺先生她就会变得脆弱而敏感,甚至于更像是讨好,他清楚是她因为曾经稍有不慎就可能面临酷刑。 而他也无法否认,自己病态地感到一点满足,为她的珍视和惶恐——但就连这也是那位贺先生留下的后遗症。 “没有。”他低头环住她,“怎么总是觉得我生气,我这么可怕?” “不是啦……”她表情恢复一点娇俏,“怕你多想嘛。我跟他真的没有联系的。” “嗯,我知道。” 她终于安下心来。仰头看去他此刻的面目太过温柔可亲,让人心弦微颤。正要接吻的前一秒远处忽然传来细微人声,是有人经过,见他们小情侣依偎作一团,略带调侃地偷笑。向遥的脸红了红,梁峥见状生出逗她的心思,搂着她将车解锁,“上车再亲。” 她羞得猛踩了他一脚,转身一溜烟钻进了车里。 梁峥低笑着上了车,见她安全带都忘记,倾身过去替她系好:“这就不高兴了?别人又不认识你,怕什么……”一抬头时却被她用软绵绵的唇堵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她松开他说:“不是上车再亲么?”眼睛在昏暗的车里亮得像他深夜望见窗外孤零零的一颗星星。 车里太静,唇舌交缠声十分明显,越吻呼吸越是滚烫。 他松开她喘息,“……昨晚还不够累?” 向遥黏着他进家门,开了门两个人又迫不及待抱成一个人。外套围巾跌跌撞撞落了一地。 她趴俯在他腿上,他仰靠在沙发靠背,弦月一样的下颚线,发出极度隐忍的低吟。衣冠楚楚,狰狞的肉柱却暴露在外,被她握在手中,搓揉玩弄。 她明白了,她喜欢看他失控。明月一样的人,为她勃起,为她嘶吼,为她兽化。 她张口含住他的顶端。 “呃——!” 他猛地抓紧了沙发靠背。 “遥遥,别……” 她充耳未闻,湿热的口腔吞吞吐吐,舌头舔过突起的筋脉和鼓胀的圆头。技巧算不上高明,牙齿偶尔不慎搔刮过柱身,屋里都是他沉重的喘息和啧啧的吸吮声。 她含得累了,松开嘴吐出来。 “玩够了?” “嗯……” 身上变得很热,向遥去脱自己的毛衣。梁峥在她视线遮盖时抽腰间松垮的皮带。她放下毛衣时身子忽然一抖。 “没事,我只是……”她极快地反应过来,梁峥顿悟了,他的神情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在他眼前破碎,“他用皮带打你?” 向遥不说话了。 “是不是?”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咄咄逼人,手里还紧攥着折起的皮带。 她将要说是的时候就被他吻住了。狂风暴雨一样的吻,他的舌愤怒得好像要把她的吮出来变成他的。 “我不会伤你……” 他将她的手反折,用皮带圈住她的手腕。 “我永远不可能打你……相信我吗?” 她信。 内裤脱了给他看自己为他湿掉的样子,胸衣掀推到锁骨,因为手被缚在身后,像捧出乳去要他吻。 他和她被束缚的一只手十指紧扣。多奇妙,像掌控又像爱人缠绵,被皮带上刑,却还可以伸出来躺在他温暖手心。刑具也变成单纯的情趣用品,他勃起的愤怒也只会让她湿,让她泪蒙蒙骑在他身上张开腿。 “唔……” 他用拇指插进她口中,跟着挺腰的频率,进进出出,模仿口交。向遥失神地去含,下面的嘴比上面还会吃,双手被缚,在他身上颠颠簸簸。 衬衫的衣摆被飞溅的液体濡湿。他抓着皮带迫她挺身,看清淫靡的交合场面。红滟滟的穴,像熟透软绵的蜜桃果肉,这么热,这么紧,他要她也看,“遥遥,看见没有……” 她看不清楚,身体比眼睛更直白地告诉,她咬着他。他在她体内。他的阴茎插在她穴里。 蜜桃终究被捣出了鲜嫩的桃汁,淅淅沥沥颤抖着浇下来。他被绞得欲射,最后含住她的耳垂,在激烈的抽插本能里破碎地低喃:“遥遥……别怕我,别怕我……” 心里有另一个声音,说的是忘了他,忘了他。 梁峥小心地解开她手腕上的皮带,“弄疼没有?” “没有。” “抱歉。” 她偎在他胸前玩他的纽扣。“老师真好。” 他皱眉,摸她腕上极浅的一点痕迹,“……这样就是真好?”声音低得听不出结尾是什么标点符号。 如果你指的是我不打你,如果你指的是我会说抱歉,如果你指的是我让你接前夫的电话…… “不是这样真好。是你真好。” 她又露出那种万分认真的神情。他笑了,吻她的手背。“……我好像是真的很小气。” 那是带有惩罚意味的捆绑。惩罚她在他身边接前夫的电话,惩罚她给的患得患失。他病态地在皮带缚上她手腕的那刻获得一种双重的快感,她是他的。他要绑她在身边,消除前人的所有记忆。 这想法太过可耻和危险,比喜欢她叫老师还要危险。 她吃吃地笑,“你才发现啊?”顿了顿,又说,“小气也没关系,因为说明你在意我。” “如果我……如果我弄痛你,如果你不喜欢,一定要告诉我。” “但是……”她声音小下去,“如果我喜欢呢?” 他愣了愣,随即微恼地轻咬她的耳垂,“别胡闹。” 圣诞节过去后,到了年尾时间就过得快起来。元旦假期放完,学生们一边闷头扎进图书馆复习,一边期待寒假到来飞出校园。 向遥给霍南烟拍的汉服在网上小火了一把,元旦后营销部门的主管就找了过来,有意请她去做宣传工作。 向遥在地铁上和季妍打电话说起这事,“我是挺乐意去的,但这边不太愿意放我走……” 她讲解工作做的不错,再加上景区原本年轻的女讲解员就少,更不肯放。 “说实话,我觉得你在琴湖就没什么前途,不是哪个部门的问题。你去了营销那里肯定也是一帮老古董,招不到年轻人所以发现你就来挖的那种。” 向遥想起主管跟她说的,“你们年轻人对微博啊那些新媒体也比较了解”,当即泄了气。 “干嘛说这么直接啊!” “哎你听我说完嘛。但你有这个机会肯定要去,你想你肯定不要一辈子呆在琴湖,就算是为你以后跳槽做准备,也要去营销啊!” 向遥靠在地铁座位的挡板上,盯着车厢广告发呆。绿色的酸奶广告,她在超市曾经拿起又放下过,一排叁小碗,要卖二十块钱。 她心里横生出自卑感。想起他的学生曾经说,“我们以后毕业,不会就在景区做导游吧?” 她别开视线,忿忿地嘟囔:“涨工资我就去。不管跳不跳槽,哪儿给我钱多我就去哪。多一块钱我也去。” ------------ 请你尽情摇摆~忘记钟意的他~(不是 -- 心意 “哎,对,你这算有社会人的基本觉悟了。” 开了几句玩笑,向遥记起,她好像还没有同季妍说过梁峥的事。 “那个……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说呀。” “其实我和梁……”“列车前方到站——” 大客流站,下班的人群从车门涌进来,嘈嘈杂杂,将她的声音盖了过去。 季妍在电话那头叫她:“啊?你刚说什么?” 她莫名心慌。像白捡的便宜,怕让人知道了笑配不上。嘴比脑子更快,“……没事了,下次再和你说吧。” 梁峥监考完最后一场,手机课程群里学生你一言我一语,一会说天台风好大,一会求老师高抬贵手。于建川进门时也拿着手机在说,“你看看,考完了就开始在群里叫唤了。” 吴苓接水回来路过于建川身边瞅了一眼,摇头道:“你说这些学生,但凡平时上课多听几句,至于到了期末要死要活的吗?” “嘿,你还别说人学生,你敢说自己以前大学时候没试过期末抱佛脚?” “那我——我这不是做老师了才领悟到老师的苦心嘛?” “所以说啊,都年轻过,做学生时候哪个不爱玩?正常正常。我记得我那时候,还试过考前通宵背书,第二天考完回宿舍倒头就睡死了,宿舍的叫我去吃饭都听不见。” “那是你,”吴苓搭着梁峥办公桌的挡板,“我们小梁老师以前就肯定不这样,是不是?” “呃,我倒确实没试过通宵背书。” “你看看?”“那是他记性好!”“记性好也得人家上课认真听讲呀?” 聊了一阵,老师们都预备收拾东西下班。今晚办公室里约了去聚餐,也有带上了自己的爱人或对象的,便有人提议梁峥也带女朋友来见见。 于建川在旁帮腔道:“你不让这帮女粉丝看看真人,老宋他们家属不安心呐!” “她……比较害羞。” 这话一出,又有几个女老师因为他脸上蓦然柔和的神情猛捂心口。 “哎呀,我们又不吃人!”“就是,我们都是教育工作者,文化素养高得很嘛!” 梁峥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我问问看她有没有时间。” 第一次没打通,向遥还正在和季妍通电话。梁峥开车前向遥拨了回来,电话那头有地铁广播的声音。 “下班了么,在地铁上?” “嗯,到体育馆这个站了。” “吃过饭没有 ?” “没呢。怎么啦?” “没事,今晚我和办公室老师们去聚餐,想看你要不要来。” 向遥呆了一下。“啊……现在?” “嗯,去吃韩国菜,你应该喜欢。来的话,我开车去接你。” “呃……”她手指将包包的带子绕来绕去,“哪些老师呀?我去会不会有点尴尬……”她以前可上过他们的课呢。 “没事的,你都毕业这么久了。不说的话,每一届这么多学生,应该不记得你。”他倒还能开玩笑,“他们没我这么好记性。” 向遥沉默一会。“我就不去了吧……还和人约了拍片子。” 这谎撒得不高明,因为他立即忧心道:“还要拍照?上班累了一天,饭都顾不上吃了么?” “吃啦吃啦,但你们聚餐肯定要吃得比较晚嘛……我提前走也挺不礼貌的……” 幸而他没再问。“好吧。那你记得吃饭,别弄得太晚了。” 到餐厅落座,都在问梁老师的女友来不来。“她今晚还有工作要忙,下次有机会再带她来吧。” 话题于是转到桌上的另一对情侣。“小凡你们俩见过家长没有?” “还没,一直没时间。我父母都在乡下,就打过视频电话的。” “哎,也快过年了,今年可以安排一下的呀。”“对啊,过年这机会最好了。” 梁峥在一旁默默地听。从前独身时不觉得,现在看桌上几对人卿卿我我,倒油然生出一种遗憾。 于建川坐他对面,碰碰他的茶杯,“你呢,过年带不带女朋友见见?” “我?” “是啊,过年你不是都接你母亲上来么,没打算介绍一下女朋友?” 他倒不是没有想过。梁付娟一直说住不惯大城市,也执意不给他添麻烦,在小县城独居,逢年过节梁峥会接她上来小住团聚。今年女朋友就住在对门,若不打声招呼,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会不会快了些?” 于建川摆出一脸过来人的笑:“谈多久了?” “不久,几个月吧……” “感情不一定要靠时间衡量的嘛。也不是说见了就要奔结婚去,但总可以多了解了解。也让你母亲安心不是。” “但她……”他略感犹疑。“我是担心,这样太着急。” 于建川见他一说到这事就变得傻小子似的,十分好笑。“你这就不懂了,女孩子知道你有见家长这份心,才更有安全感呢。”又伸长脖子叫乐凡,“小凡,你说是不是?” “啊?什么什么?”乐凡嗅到八卦气息,屁颠颠坐过来,“什么是不是?” “你小梁老师担心交往几个月就见家长,太着急呢。” “啊?梁老师也要带女朋友回家过年了?” “没有的事,你听他胡编。” 那两个人充耳不闻,自顾自聊了起来:“梁老师和女朋友谈多久啦?”“说是几个月了。”“几个月就要见家长么?”“也不是一定要见,我意思是可以表示有这份诚心嘛……” 当事人倒插不上话了,无言地在旁边喝茶。 “天呐,梁老师你这么替女朋友想哦。老郑,你学学人家呀!” 乐凡的男朋友嘴里还塞着一口炸鸡,一脸无辜地抬起头:“唔?什么?” “咳,其实……”梁峥难为情地压低了声音。他几乎没有女性朋友,这会只好向乐凡讨教起来。“她之前,上一段感情,有点受伤害……我是担心,不好逼她太紧。” “这样啊……”乐凡的手指在桌板上弹钢琴似的敲了敲,“其实几个月就见家长确实有点早啦。你可以问一下她的意见嘛,也不是非要见,但你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对她很认真啊。女孩子嘛,最要安全感了。” 于建川得意地挑眉:“你看是吧。” 梁峥不自然地拿公筷给乐凡夹了块炸鸡,“嗯,小凡,谢谢你啊。” 乐凡和于建川头回见他这傻气的样子,一晚上嘴角没有降下来过。 ---------- 已婚女老师式捂心口.jpg -- んàīTàńɡShùωù.Cǒм 除夕 春节假期是景区客流高峰期,元宵节时琴湖还会装点花灯,算是一年里人气最旺的时候。同事都你推我阻,只有向遥主动申请春节到岗,正好有借口不必回家过年。 她想到家里的亲戚会如何对她离婚一事指指点点就头疼,爸妈自不必说,大姑二姑屡次说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介绍也不算完,总还要附带上“还嫌这不好呀”、“人家要不要你还不一定呢”这样的阴阳怪气;堂妹今年也要带对象回来,由此及彼,免不得要被比较一番。 要是坦诚自己已有男友,更是不得了,一定要拉出梁峥来问东问西的。 梁峥听她说春节还要上班也有些惊讶,“大年初一都不休息吗?” “嗯,除夕前休半天。之后都上班,到年初六休一天。” “……怎么这么辛苦。” “景区嘛,别人休假的时候,我们才有生意呀。梁老师做过这么多研究,这还不懂吗?”向遥见他神色有些郁郁,笑嘻嘻地仰头瞧他,“怎么啦,这么心疼我?” “心疼你是当然——”他抓着她手在掌心,“最近总在外面跑得见不着人。好不容易到过年了,也没机会休息。” “没办法嘛。同事基本上都是结了婚有孩子的了,就我最年轻,总得我多上几天,让他们回家陪家里人。” 而且,她已经下定决心,春节后就申请调职。 “那你,就不回家过年?” “我……”向遥低了头错开他视线,垂眼看两人交迭的手。“我不回没什么。也不差我一个,有向钧呢。” “那我呢?” “嗯?”她疑惑地,“你什么?” “不陪我过年吗?” “……你也不回家吗?” 梁峥有些拿她没有办法地一笑。犹豫片刻,用有点郑重的语气道:“是要接我妈来过年的。原本是想……看你们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这回轮到向遥吃惊。他今晚的眼神看上去总有种很柔情的欲言又止,她已经隐约猜想到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说,真的说了倒使她十分慌乱。 她半天没说话。梁峥见她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情绪,“这么惊讶?” “啊?呃,也不是……” “我每年过年都接她上来住一段的。她也住不久,每次过完年就说不习惯要回县城了。” 他解释,是想她知道这不是刻意安排的逼迫。 向遥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是什么意思?要引她见家长?他的神情十分认真,他一向都是认真的。她从来都知道,她不是就因为他的认真么? 可她拿什么配他的认真呢?见家长,她经历过的一套流程,阿姨要问:你们如何相识?几岁了,做什么工作?家里有什么人? 他是单亲家庭。他的母亲辛苦支撑盼他成才,如今儿子是大学最年轻副教授,前程似锦。她心目中理想儿媳应是行业精英、学界人才…… 无论如何不是她这样。 这仿佛是一盆悬在头顶将要浇下的冷水,要将她从他的温柔里泼醒了。 他见她咬着唇不答,也看出她踌躇。“没什么,只是担心你一个人在隔壁,过年太孤独。” “没关系呀,反正我也要加班。放心吧,我有叁倍工资赚呢,会好好犒劳自己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宁肯自己过年。这太奇怪了,男朋友的家明明就在隔壁,就对他母亲这样避之不及? 向遥说出口才发觉这绝情意味,忙又追道:“我如果哪天下班早……就来跟阿姨拜个年,好么?” “嗯,好。我还没和她好好说过你呢。” “但你,但你别和阿姨说我住你隔壁,这样显得我多那什么呀……” 他好笑得看着她扭捏的样子,“哪什么?” 她急得捏他手背:“哎呀,反正不许!” “好好,不说。” 除夕那天,向遥比平时下班还要晚。走时手机里有徐秀英的未接来电,打回去果然是在抱怨她过年也不归家。她嘴上说没有办法,心里却感到一种可悲的轻松。 背景音很热闹,徐秀英要塞电话给向弘,他只是推拒着嚷嚷“你管她这么多”。 其实她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分别呢?反正她本来就是最不重要的人。 夜风吹来,路灯下挂着的红灯笼一晃一晃。街上人很少,这个点,年夜饭已经开始了,除夕大家吃饭都早。 她往地铁站走,原本这个站人就不多,今天更是冷清。她拿出手机翻和梁峥的聊天记录,昨天他说已经接妈妈上来了。 她想象着他家里此刻可能的场景,阿姨会给他做什么年夜饭呢?会埋怨他的家里太没有人气吗?会发现她送给他的睡衣吗?他会说起她吗? 只是想象那样的画面,仿佛自己的心里也暖了起来。 地铁路过购物中心站,她想着前段时间约拍也赚了点小钱,兴起出了站,想给他母亲挑一份礼物。 她晚饭都没吃,买了一杯奶茶,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转。梁峥打来电话时她正在看一条丝巾,恐破坏了小小惊喜,慌张地走出店门接:“喂?” “还没下班么?要我去接你吗?” “呃,不用。我还……我坐同事的车回来。” “这么晚,吃过饭了没有?” “嗯……”她不敢说谎,总预感会被他听出来。“你吃了吗?” “刚吃完,妈在洗碗。” “怎么让阿姨洗碗呀……你快去帮忙吧,不用管我了。” “那你到家,发个信息告诉我。” “好。” 曲新梅许是上了年纪,今年忽然想在老宅过年。 年夜饭吃得冷冷清清。大理石长桌,一家叁口坐得既远又疏离。偶尔谈几句时事,客厅里放着的晚会没人去看。 一切和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两样,根本看不出是除夕。 贺檀想起第一次带向遥回家的时候。她吓得手心直出汗,冷冰冰的,怎么捂也捂不暖。倒是他,因为她紧张的小模样,在父母面前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多。 吃了晚饭送她回到家楼下,她竟委屈巴巴地说饿了:“刚才在饭桌上,我根本都不敢吃东西……” 往年过年时,贺父贺母都在国外。他和她两个人,去娘家“展览”过一圈,便回家过二人世界。 她喜欢拉他逛超市,到冬天她就会爱出门一些。 他记得去年,她缠着要他做年夜饭,吃完后说有奖励,要送他小礼物,还要蒙他的眼睛。他睁开眼一看是一个幼稚的生肖挂饰,她说:“大叔,恭喜你又老一岁啦,本命年快乐!” 本命年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现在一想,又过去一年,他要叁十七岁了。 第二天她还闹着要挂在他车子的后视镜上。红红黄黄的喜庆颜色,挂在他车里怎么看怎么可笑。 后来,那个挂饰去哪了? 饭毕,他鬼使神差,往车库走。 去哪了呢? -- んàīTàńɡShùωù.Cǒм 回家 向遥提着丝巾出了商场,等地铁时接到贺檀的电话。她料他大概只是来说声新年快乐,没想到接起来他问:“那只小猪,去哪里了?” 她一头雾水,“什么小猪?” “……你送的。” 她终于想起是去年过年买的小挂件。地铁呼啸进站,刮起一阵冷风,心情也迅速冷了下去。 “不见了。” “不见了?”他像是没反应过来,“怎么会不见?” 向遥垂眼走进车厢里。“是你弄丢的。” 现在问,有什么意思呢?她犹记得当时自己十分在意地追问,他只是笑笑说:“一个小玩意,再买不就是了。” 他分明知道她不会再去买。也许在他看来全然是小姑娘的傻气和天真,他根本不会懂,她在商场看见那只小猪时想起他,想这是一个和他有关的年份,想他和小猪联系在一起时反差的可爱。 他应该是听见她这边地铁报站的声音,“没回家过年?” “没有,要上班。” “……别弄得自己太累。” 向遥默默地想,怎么她今天才明白,他说别太累的意思,不是别太累的意思。是“何苦逃开我”的意思,是“不该逃开我”的意思。 “不会的。” 贺檀沉默了一会。 “小遥,新年快乐。” 向遥坐在空空的车厢里,隧道里呼呼的风声,让人身上觉得很冷,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 “贺檀,你也新年快乐。我们……都该有新生活了。” 她想回家了。想梁峥就在隔壁的家,想藏起送给他妈妈的礼物,想边脱鞋子边给他发信息。 贺檀在车里放下手机。 熄掉车顶小灯时,一抬头忽然看见车前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榕树。 向遥到家给梁峥发信息时,已经九点半了。发了信息给梁峥,他的电话过一会就打了过来:“怎么这么晚?” “今天比较晚下班嘛……还好啦,现在还早呢。” 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开冰箱琢磨迟来的晚饭。 “进家门了吗?” “嗯,我已经在家里啦。” “你开一开门,我在你门外。” “啊?” 向遥慌慌张张藏好装丝巾的纸袋,打开门看见他捧着碗,含笑站在那。 突然很想抱他。 “哎,”梁峥被她熊抱上来上来的动作扑得后退了一小步,笑着搂她进屋,“怎么了?小心把碗碰摔了。” “……想你了。” 明明前天才见过呀。 “我现在不是在么?吃饭了没有,给你带了好吃的。” 她努力收起莫名的难过松开他,“什么好吃的?” “我妈卤的鹅掌,给你带了些。” 他说得像瞒着父母早恋的高中生一样。向遥抿嘴笑他,“你跑出来,没被阿姨发现?” “咳,”梁峥尴尬地咳了一声,“她不爱看晚会,在房间里看剧呢。她歇得早,十点左右就该睡了。” 她笑得更欢了。他一个大学老师,居然还在除夕晚上瞒着妈妈溜出家门见女友,想想就滑稽。梁峥无奈地捏她的鼻尖,“还想不想吃了?” 向遥打开碗盖子,咸甜的酱香味扑鼻而来。 “好香!”她刚要伸手去抓,被他制住了,“哎,热一热再吃。” “忍不住嘛!” “那也不行。去洗手,我帮你放微波炉里热一会。” 向遥还煮了碗清汤面,梁峥看她就着鹅掌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皱了皱眉。“今晚是不是没有吃饭?” “唔……”她心虚地吐出一块骨头,“吃了的。” “吃的什么?” “呃……我在外面吃的。还喝了奶茶呢!”奶茶这部分可不是假的。 梁峥叹了口气。她一个人住的房子里冷冷清清的,一点也不像过年。他去客厅打开了电视,和着晚会的背景音才勉强热闹了一些。 “怎么不回家过年?” 他坐在对面凝视她吸面条,年夜饭就这个样子她还吃得笑眯了眼。 “我这不是要工作么……” 明眼人一见即知是借口。他还记得她回娘家闹得无家可归的那晚,“你家里……是因为你离婚的事?” 向遥咂咂嘴,搁下筷子白了他一眼。“老师,大过年,不要提这种不高兴的事好不好。” 他立刻答:“好。” 不该揭她伤疤。 只要你的未来交给我,你的未来是我的就好。 “有什么想吃的,要给你点几个外卖吗?” “不用啦,再说今晚哪有外卖点啊。”她又夹起一块鹅掌,“我有这个就够了!” “好吃吗?” “超级好吃!” “那你下次来,让她再做给你。” 她一谈起这话题就有些害羞,咬着鹅掌呐呐说嗯。他站起来往厨房走,“冰箱里有什么?我再给你做几个菜。” “不用啦,我吃完这些就饱了。”“那怎么行。”他见她冰箱里也没有什么,这会子去超市也太晚了。“我回家拿点肉,做几个菜,好不好?” 向遥噗嗤笑:“你还要偷家里的菜来呀?明天阿姨发现东西少了怎么办,要说你半夜偷偷爬起来吃了吗?” “就说,家里进了只馋猫吃了。” 他竟真的从家里拿来了菜和肉,在她厨房里边看手机里的教程,边有些笨拙地忙活。 她坐在椅子上,手臂趴着椅背看他。越看越觉得难过,他甚至还围着她的卡通围裙。鼻子止不住地发酸。 梁峥正要捞起洗好的菜,忽然被个小姑娘从后面紧紧扑住了,脸重重地贴在他背上。他笑着擦干手去搂,搂到身前却发现她眼睛湿湿的,像是要哭。 “怎么了?”他的笑意立刻收敛了,要去抬她的下巴看。她躲开了,执拗地不让他看自己的脸,却埋进他胸前很小声地啜泣。 梁峥有些慌神,哄小朋友一样抚她的后背。“……怎么了?和我说,是不是想家了?” 向遥蹭着他衣服摇了摇头,忽然仰起脸来吻他。都不能说是吻,倒更像是胡乱的舔咬,力道不重,还有咸咸的眼泪混进来。 梁峥由她闹了一会,她眼睫抖得更厉害了,又埋回他胸前哭。他很是不知所措,只能抱着她呆站着。 客厅传来电视里热闹的歌舞声,反而更显得房子里静得出奇。 她闷哭的声音像层层收紧他心脏的锁链。 -- 破碎* 哭够了,她又抬起头来吻他。这次竟然手上还来解他的围裙,往他下腹摸。 “哎,”梁峥哭笑不得,“干嘛呢?” “要……” “不吃菜了?” “……要吃老师。” 她眼里还有泪水,水汪汪的像只猫儿。一会亲亲一会四处乱摸,把他的火也撩了起来。将人抱到台面上,边吻边摁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蹭着蹭着裤裆就支起了帐篷。 厨房里一时都是喘息声。他动作得很慢,两人紧抱着嵌在一起,性器粘腻地在一处交合。没一会他就发觉她在哭,靠在他肩头咬着下唇掉眼泪。 梁峥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低低地问:“今天怎么了,嗯?” 她仍是摇头避开,腿勾着他的腰像要他入得再深些。他只得作罢,想着让她舒服了再问不迟,倾身将人压在料理台大力耸弄,热烫的柱身一次次磨细嫩的软肉。 “哈啊……老师……老师……”她嘤嘤地叫,脸上还挂着泪,和她的蜜穴一样湿淋淋,像是被他肏哭的。 这样一想就真的想把她肏哭,越撞越发了狠。咬着他的穴像颗越插越熟的果子,从嫩嫩的粉变成熟透的红,果肉也熟得酥烂,一戳就软绵绵流下鲜亮的汁。 她起起伏伏,在下位仰视他的脸。他像是盯着二人的交合处看入了迷,鼻梁上还架着眼镜,用那样干净的专注神情在肏她,在厨房里连衣服都没有脱完整,性器露出来野蛮地绞在一起,像迫不及待交尾的动物。 向遥直起身子,捧他的脸摘去眼镜,膜拜神明一般细细吻他。 他下身冲撞得令人受不住,回吻她时却依然温柔得让人心折。 吻着吻着就又哭了,她万分委屈似的将下巴靠在他肩头: “老师,好喜欢你啊……” 他也不知是笑,还是低喘了一声。 “喜欢我……是这么难过的一件事吗?” 她不再说了。 她今日实在很反常,却又十分勾人。 “呜……要老师……要老师肏我……” 竟开始说些平日断不会说的浪话勾他。挺着胸脯要他摸:“老师……胀……” 撩开了上衣,果然小奶头胀鼓鼓的,怯生生立在那儿央他咬,央他搓揉。 顺她心意将那两颗小东西伺候舒服了,她反回报他似的,伸进他衣服里来摸他的。 简直防不胜防。梁峥咬牙抓住她作怪的手,“馋猫……又馋嘴了?” “嗯……馋、馋老师……” 被这样撒娇,什么自制也磋磨光了,再反常也只能将这只猫儿肏踏实了再问。厨房不好动作,他抱她往客厅走,热铁埋在她体内一跳一跳。 “馋猫……要这样是不是……嗯?要肏是不是……” 将人压进软绵绵沙发里,传教士的体位,最方便在上狠狠罚不听话的猫儿。要她红着脸叫,要她抖着身泄。 “是……啊……老师……呜……老师好粗……好棒……” 梁峥听得直咬牙——她今天简直像故意折磨他,要他丢脸早早缴械。 开始还是罚她一样说淫话羞她,到后来自己的本性也逐渐冒了头。两人这一场做得胡天胡地,到最后他射完了也舍不得离开,浅浅地磨蹭,延长退潮似的余韵。喘息平复时,才发现她竟又眼眶泛红。 “怎么了?弄痛你了?”他忙要抽出来看她的情况,被她抱住了,摇头说没有。 两人黏在一起,听了许久对方的呼吸声。 他终于问:“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仍否认。 “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他猜或许还是因为除夕使她难过。“总之……都有我在,好吗?” 她悬在眼眶的泪珠此时掉了下来。他看不见,但听出了她话里的哭意。 她说,“好想和你在一起啊……” 他愣了一愣。 “傻瓜,现在不是和我在一起吗?” 不是的。我想和你在一起的,是完整的我,是干干净净的我,是没有永久地缺失掉一块的我。我想在面对你时不需要自惭,不需要害怕别人知道你捡一个“二手货”,不需要身上永远蒙有一块名为“前夫”的阴影…… 我的心给过别人。它被抽打得破碎了,捧给你时都无法完整了。 “是啊。” 没有那两年就好了。没有那两年就好了。 梁峥抱她进浴室,自己继续刚才未做完的菜。竟由她闹了一场,已近深夜了,只能算作夜宵。 夜宵也好的。今日除夕,怎么能让她只吃了碗清汤面和几个鹅掌。 梁峥往厨房去,餐桌上却有手机在震。还以为是自己的,拿起来看才发现是她的。 屏幕上的信息,显示“贺檀”两个字。他说:我不会再弄丢了。 附带有一张图片。 他捏紧了手机。 浴室的水声淅淅沥沥,他知道她的锁屏密码。不会弄丢什么?是物件——还是她? 这是她的手机,她的私隐。他若解锁来看,成什么样子?查岗的怨妇?…… 他解锁了。 照片上是一个新年的小猪挂饰,金质的,小巧玲珑。躺在男人宽大的手心。 他像被自己窥视的卑劣行径烫了手,慌慌张张将手机放回原处。那句话却烙在他脑中反反复复—— 那是什么?是她送他的吧?今年不是猪年,那么是去年?或是……他曾弄丢了,是今年的补送? 再怎么反复问自己,也不会得到答案。这是他们两人的专属记忆,他们曾是夫妻。 他们一定有过甜蜜回忆,让她甘愿饮鸩来换的一种甜。 两人一起吃完夜宵,已近零点了。电视里的钟声敲响时,正并肩站在水池边洗碗。 “啊,”向遥偏头看电视,“新年了。” “嗯。” “老师,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你今晚……不回家睡呀?” 他挑眉一笑,“你想我在哪睡呢?“ 她鼓着嘴嘟嘟囔囔,也不看他。“我怎么知道你……你要是睡这里,明天阿姨早上起来发现你不见了,看你有什么借口……” “嗯……就说我去晨练了。” 他刻意加重了“晨练”两个字,向遥明白过来,羞恼地要用水弹他。他笑着避,冲她吹洗洁精的小泡泡。 小孩子一样。 玩够了,将最后一个碗放进沥水架,梁峥开口道:“明天,要来我家吃晚饭吗?” “没办法确定哎……不知道明天几点能下班。如果晚的话,就不好让你和阿姨等了。” “你下班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嗯。如果我能提早走,就告诉你。” “要晚走也告诉我。像今天这么晚,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好嘛。” -- 阴影 但到了初一初二,向遥仍要加班。她每每走出景区掏手机想给梁峥打电话,看到显示的时间都作罢了。 太晚了,阿姨应该已经做好饭了。现在打扰要他来接,多矫情啊。他们久未团圆,自己又不是没坐过地铁。 到了初叁,好不容易能早些下班,连着好几天接待如云的游客,嗓子却哑了。 傍晚她在药店门口焦虑地一颗颗含喉糖喝矿泉水,不见好转。 “老师……今晚可能……” 梁峥在电话里听出她声音沙哑,“嗓子怎么了?这几天说太多话了?” “嗯……我,今天可能还是去不了……” 梁峥顿了顿。 “很难受么,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啦……小问题,我在药店买点药吃就行了。” “你来吃个饭吧,我让妈给你煲点温补的汤——”“不用不用!”她急忙打断他,“哪好意思这么麻烦啊……我刚好后天就休息了,可以早早地去帮忙,后天初五去,好吗?” 她极担心,一丁点瑕疵也不容许自己留。不可以急匆匆一餐晚饭,也不可以喉咙有一点沙哑。 这是他的母亲,一定要事事完美妥帖。 梁峥沉默了一会。 说没有气是假的。 这几天他时时都将手机带在身边,就是预备接她下班。每次都是等到担心,才看见她说已经自己坐上了地铁,晚饭也不来吃了。 她多么懂事,话从来未曾说得满,正好可将约定日期一延再延。 他在妈面前也只敢打个自己谈了女朋友的预防针,要拜访都不敢讲,怕替她留下不守信用的坏印象。 明明就住在对门,却要在其中这样周旋。 贺檀发的那句话,幽灵一样浮在心头。 他真有那样好,使她这样犹豫不决? 初五,向遥早早梳妆打扮,和梁峥一同买了菜上门。梁付娟对丝巾很是喜欢,系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梁峥悄悄捏她手心问:“什么时候买的?” “之前。” 向遥帮着梁付娟在厨房里做菜,他站在后面插不上手。 “你看,小遥刀工多好的!”梁付娟拎起一条萝卜丝要他看,“你啊还不跟人好好学学,自己在家总是不好好吃饭!” 向遥借机告状:“是啊,除了食堂就是速冻食品。” 梁峥偷偷揽她的腰,“有向老师调教,我已经进步很多了。” “多少岁的人了,总让女孩子照顾你,那怎么行。”梁付娟上前来赶他,“去去去,别在这添乱。” “她爱吃鹅掌,你给她做点。” “爱吃鹅掌?正好我那天给梁峥带了,我自己卤的,你尝尝!”梁付娟打开冰箱拿保鲜碗,背过身去时向遥飞快地掐了一下梁峥的手臂,难为情地瞪他。 梁峥含着笑,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倚在门口望她俩,偷偷拍下一张照片。 梁付娟与向遥想象中的样子不一样。听过梁峥小时的事,她原本以为应该是和曲新梅一样,少言又苛刻。但也许是见儿子的女友始终高兴,场面十分融洽。 又是小地方的人,身上有让人舒服的朴实气息。反而总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 到饭桌上,聊着聊着,梁付娟忽然感慨起来。 “小遥,阿姨和你说,女人最重要就是要找到个好男人、好归宿。我们家梁峥,你别说我王婆卖瓜,绝对你靠得住的。” “没有,我知道的。梁峥他……对我很好的。” 向遥说完有些羞怯,咬着筷子瞟了对面的人一眼,他温文笑着。 “那就好。别像我,遇见个没良心的,当年我从产房出来他人早跑了,我躺在医院连医药费都没人给出!我一个人辛苦这么多年,才把梁峥拉扯到现在,你看,又高又帅,做大学里面最年轻副教授!那个王八蛋,自己儿子跟他姓吗?哼!” 话锋转得太快,桌上气氛微变。向遥很快意识到这是在说梁峥的父亲,一时不知道应当做什么反应。抬眼看他,果然他笑意冷却了。 但梁付娟仍拉着她在说。“女人要是跟错了人,那真是要伤一辈子的!也怪我傻,当年真是丢人,给男人肚子骗大,到头来什么也没捞着!求娘家,娘家哪里还肯认你?……” 向遥抿了抿唇。两人还不曾坦诚她的婚史,梁付娟当然无从知晓。 但这话听起来真也像讽刺自己。 梁峥打断她,“妈,快吃饭。一会菜要凉了。” 幸而梁付娟也察觉不妥,晚饭仍相安无事进行。 到吃过饭后水果,梁付娟叮嘱梁峥早些送向遥回家。 “我明天就回去了,你们俩好好的啊!梁峥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上来什么礼物也没给你带……” 临走时梁付娟翻箱倒柜,“没什么给你的,鹅掌你爱吃拿点回去,放冰箱冻着,吃的时候拿出来一热就行了!还有水果,女孩子多吃水果好的。” 向遥连声道谢,梁付娟送至家门口,拉着她手说:“谢什么!我还要谢谢你呢。他什么都好,就是总不顾着成家。现在终于知道找个人相互扶持,了我一桩心事。那没良心的要能知道他儿子没他,如今照样这么圆满,肠子也要悔青……”“妈!” 向遥正在尴尬,就被梁峥的低斥打断了。 她从未见他这样厉色,看出他气上了头,忙想去拉他的手劝阻。但手伸到半空,他话已经说出来: “你到底还要活在他的阴影里多久?” 她的手顿住了。 明明不是因她而起,她却觉得这话仿佛也是在问她。 你到底还要活在他的阴影里多久? 佯装送她回家,两人下了楼。向遥心里惴惴难安,偷看他侧脸,冷得像座冰雕。默默无语走至小区花园,向遥轻拉他进凉亭,将袋子搁在石桌上。 梁峥才发现自己一时在气头上,东西也没帮她拎。缓了脸揉她手心,“沉吗?” “沉啊!”她故意抱怨,“阿姨太爱我了。” “还不是因为你可爱。” 向遥踮起脚亲一下他的脸,“你也可爱。” 终于哄他笑得真心了,两人靠着对方在凉亭里坐着。 “其实……阿姨也是高兴。” “嗯。”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你……你父亲的事。”她玩着他的手,父亲一词都说得小心翼翼。 “阿姨这么多年放不下……也不能怪她。” 梁峥苦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真正犯错的逃之夭夭了,留下的却坚持自我折磨。从小这个面都没有见过、名字都不被告知的“父亲”就是压在身上的巨山,——“妈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出息,证明给他看”“我们娘俩没有他一样能好好的”…… 所有事都没有他的参与,却好像所有事都因他而起。 “我明白。” “老师。”她抬起脸,很认真地同他对视,“你不用背着过去的事,只要为自己的幸福活着就好了。” 他凝视她的眼睛。 “那你呢?” “……什么?” “那你放下了吗?” -- 寒风 “放下什么?” 梁峥别开脸,取下眼镜自嘲地一笑。 “向遥,我不是——”该怎么说?他在讲台上成竹在胸,到了她面前就不会措辞。“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什么意思?” 梁峥深吸了口气,坐直身子。 “你会选他吗?如果他告诉你,他改过自新,他从此再也不犯,你会选我还是他?” 向遥怔住了。 冬夜的冷风从四周灌进亭子,他只是坐离了那么一点,自己却立刻感觉到了冷。脸都好像冻得木了,做不出应有的表情。 “……我不是已经选了你吗?” 没了镜片的柔化,他的眼睛此刻看来凌厉得让人难以应对。 “向遥。” 他叫她向遥。 “我说过,你有权利为自己做选择。一直都是。” 他是什么意思?他现在的神情仿佛讲台上那个冷峻的梁老师,梁副教授,守正不阿,光明磊落。他要对她说教?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承诺。今天邀你见我母亲,也不是一种逼迫。纯粹是我自己的私心。也许——” 他停下了,没有说完。她突然怒上心头,哗地站起来逼视他。 “然后呢?也许什么?” 梁峥抬起脸,目光灼灼。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我的私心。” 也许是他布的局——她伤痕累累,他为捕获她的温暖怀抱是早有预谋。 她究竟爱这陷阱,还是爱这猎人?他曾以为是自己聪明。以为他与贺先生,他是最终赢家。 殊不知没有贺先生,这故事里也不会有他。 只要她想,他可以放她走。不用抱残守缺一辈子,像他已经见识叁十多年的错误,永远绕不出去。 她已算幸运,也许她的主人一时糊涂将她弄丢,如今改邪归正,苦苦要将她寻回。 何必?不是放她走,是放她回。 “什么叫你的私心?那我呢,我算什么?” 梁峥见她此刻,气得面颊鼓鼓,双手都攥成拳,竟还觉得有些可爱。像答一道主观题,要同他辩个彻底。 他庆幸她发怒——也许他说错,也许他无理取闹,她从未动摇过。 “遥遥……”他要去握她手,却被她恼恨甩开。 “说清楚啊!” 她蓦然拔高的声音在寂寂无人花园里,显得单薄无力。 他垂下手,肩膀像卸下了千斤力。 “向遥,你每次问我是不是生气,我不敢答是。我知道你被别人的生气伤害过,知道你因为别人变得没有安全感,但我——你就在我旁边和他打电话,就在楼下和他见面,我做不到无动于衷。甚至——” 甚至还有相机,还有短信。或者还有更多。 “我真的是一个小气的人。但向遥,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小气,而留在我身边。我知道他很优秀,你曾经选择他,一定有理由。如果他改过,如果你动摇——”“你这样看我?” 向遥觉得身上更冷了。冷得她想发抖。 他叹了口气。 “我不是指责你。我只是不想你后悔。” 她整个脸上都是难以置信。寒风吹得她眼睛红红的,像小兔。 他有一瞬懊悔,他们为什么在这萧瑟花园里弄成这个局面? 他应该抱他的小兔在暖洋洋被窝,可是越贪恋越使人迷失。不能再这样了。 她刚要开口,手机震动,是陌生号码。她恼得不想听他说话,赌气背过身去接,“哪位?” “夫人,抱歉这时候打扰……” 向遥一愣,“……小蒋?” “是。” “别那样叫我。” “抱歉,向小姐。” “什么事?” “是这样,贺总他今晚喝多了。我接他回家,但他坚持要我停车在一个小区门口。现在已经……在车上坐了很久了。我想这可能是您住的小区……” 小蒋说出小区名字,那边似乎拿离了手机。 “……是。是我自作主张了……” 接着是贺檀的声音。 “小遥。” 她心惊肉跳。他就在小区大门口,离她几百米远的距离。 刚要开口要他走,梁峥却忽然站起来:“你去吧。” “……什么?” “他在外面,是吗?” 她不回答,紧咬下唇盯住他。 “你去和他谈谈吧。” 向遥有一瞬觉得他比贺檀还要过分。他不信她。他怎么可以!他们两人,前后夹击,要将她逼入这等局面! “你想我去见他?” 她站近了一步,咄咄逼人。手上却攥紧了控制自己不要发抖。 他们从未吵过架的。一吵就似乎伤筋动骨,无法收拾。梁峥垂了眼不敢看她。 不是的。他早就想永远缚牢他的小兔了,紧紧的,这辈子都不能挣开逃脱。 太卑鄙了,他竟做不到。 “你去吧。” 一滴眼泪啪地掉在领口,晕湿了一小块。她飞快地背身,不让他看见。“好,你要我见他,是吗?”袋子哗啦啦响,她胡乱将它推进他怀里,“好、好,你要我去,我现在就去!” ------------ 晕 刀也好难写 我先自刀为敬π_π 今天还有500居居的加更哈! -- 梦回(500珠加更) 贺檀听见电话嘟嘟的挂断声。小蒋在身后战战兢兢道歉。他预备上车,将要转身时却远远看见她从小区跑出来。 她跑得很快,很盲目。他站在那呆傻了。 越来越近,他感到自己心里仿佛有一个空掉的容器,被一点点注满。 小蒋暗舒一口气,只当老板痴情,重寻娇妻,沉默上车由他们二人相对。 他见她眼睛红红,泪珠滚了满脸。想起刚才在电话里仿佛听见另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和他吵架了?” 这一幕大概很像爱情电影。他穿黑色大衣,长身玉立,站在街角低头注视米色毛衣的女孩。 向遥的视线是模糊的,咬着唇不回答,也并不想抬头看他的脸。 她根本不想见他,跑出来完全是同梁峥赌气。他竟觉得她动摇。 她吞下那样大的自卑与惶恐,用力要往自由奔,要往他身边站。 他竟要她见贺檀。 “关你什么事。” 她是要绝情,但带着哭腔说出的话太像撒娇了。果然他低笑一声,递来手帕,“上车说吧。” 小蒋在驾驶座目不斜视驾车。向遥和他隔得远远的,一左一右坐在后排。狭小空间里确实有淡淡酒气,但他看起来十分清醒,连脸都没有红。 她从不知道他酒量,他喝酒也从不失态。最失态是第一次打她——她想起那对赤红的眼,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一缩,攥紧手帕在掌心。 不会有事。他已经接受心理治疗,这里也有第叁个人。 “为什么吵架?” 他语气温和,仿佛是多年好友,关心她情感状况。他好意思问!向遥忿忿瞪他:“因为你!” “哦?”贺檀轻笑一下,“我以为,他很大方。” 那个男人,不是在她前夫找到楼下时,都能拱手放她去吗? 她听不得他用这样语气讲梁峥。“我记得我说过好多次,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是。每次,你都要这样结尾。” “不见你照做。” “小遥,”他支着额偏头看她,“为什么接我电话?” “什么?” “你没有一次拒接我的电话。你其实可以直接挂掉的,为什么不挂?” 向遥哑口无言。她在他面前简直像跳梁小丑,任何虚张声势都不够看。 是她错了?她惊觉自己糊涂,不怪梁峥生气。她竟真的没有一次拒绝,每一句“别再联系”都像欲拒还迎? “如果我这点礼貌让你误会,我道歉。但我现在有男友,我今天也陪他见了他家人。我有新生活,我说过希望你也有新生活,都是真心的。” 贺檀转而望向窗外。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心惊是否惹怒他。没想到过了一会,他轻飘飘说: “我说过想和你重新在一起,也是真心的。” 车里静得让人心慌。 小蒋听见他这句话,都在前座屏住了呼吸。 向遥内心苦涩得难以言喻。在小蒋看来是什么情节?贺总深情追妻?她是曾经沉迷在这样的情节里的,一坠就是再也挽不回的两年。 她爱过他的,但也仅仅是爱过了。这个梦她早就不再做了。 “我……”“咳。”他轻咳一声,打断她。 “给我留点面子?” 车上还有外人。向遥知道他看出她要拒绝,竟也觉得这一瞬他有些可怜。 两人没有再说话,车子一路开往他们曾经的家。 电梯里,她盯着上升的楼层数字,一件件细细盘算。要坐下来同贺檀说清一切,两人断个干净;回去要和梁峥谈;明天上班,要交调职申请…… 到了楼层,贺檀站在她身后,却不开门。向遥回头望他,他笑道:“你的指纹,也还能开的。” 她低头伸出大拇指,果然房门嘀一声开了。贺檀进门挂上大衣。“走得这么急,什么东西都还留着。” 她无暇觉得抱歉。门关上了,贺檀打开灯,曾经无比熟悉的家具包围过来。 “贺檀,我跟你回来,是想说清楚……” 他置若罔闻,径直去给她倒水。向遥无可奈何地脱了鞋,刚往客厅走一步—— 她全身血液凝固。 落地窗边,墙角的盆栽旁,倚着一根棒球棍。 她如坠冰窟,动弹不得,牢牢攥紧了手机。 贺檀倒完了水,正向她走来。 她脑中响起尖利的吠叫。 梁峥用向遥给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将鹅掌和水果放进冰箱。 他只开了门口入户的灯,厨房里昏昏暗暗。他忽然想起除夕她在这里,抱着他泪眼朦胧的样子。 是他错了?他只要想到她哭红的眼睛,心就疼得发软。大概今天真的伤了她的心,她跑走时,也是哭着的。 他竟将她推向他人! 算了吧。无论她怎么选,今晚话都说重了。 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她。 她的手机在震。 向遥艰难地睁开眼,闻到铁锈一般的腥味。 手像失去了知觉,不是自己的。好在,仍紧攥住了手机。 几乎要看不清来电显示了。是梁峥。 一滴血啪地滴下来,遮住了“梁”字。 ----------加更惯例真心话环节---------- 首先谢谢大家投的珠珠! 这本人气和收藏真的很惨淡(还是因为我逐渐失去了写快乐小黄文的初心吧哈哈),即便这样大家还是给我投出了一颗星星,太不容易惹T T 每颗都超级感谢~ 忘了在哪里看到过说,如果写到十万字还是只有几百收,就应当考虑开新书了 不知不觉我也已经写了九万,其实中途想过很多次放弃了,但果然还是舍不得… 一方面舍不得故事,一方面舍不得大家的留言,每一条都是我很重要的动力。 没想到加更刚好就卡在这章了 文到这里算一个转折,接下来… 预警一下 我要放飞撒狗血了 (′~`;) -- んàīTàńɡShùωù.Cǒм 痛 痛。 很痛。 很吵。 这里是医院吧。时不时会有医生、护士在旁边说话。仪器滴滴滴的声音,外面隔音不佳的喧闹,轮子哗啦哗啦在地上滚…… 空气里仿佛都是酒精、漂白粉、药物混合在一起的,“医院的味道。” 很痛。她清醒的时候很少,醒时只觉得疼痛和晕眩。但睡也睡不安稳。 有个人。他总是在深夜时,制住她想要翻身的动作,避免她碰到伤处,或是固定的石膏。 她在夜里经常哭。有时是疼,有时是不能动弹的委屈,有时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 他总是在。 他会用温暖的掌心抚她的额头,拭掉她的眼泪,靠近她喃喃地低语。 “我知道。没事了,我在,我在……” 他是谁? 她忘掉了一些事情。 她知道自己的名字,记得父母、工作、朋友…… 她甚至记得,她明天上班,预备提交调职申请。 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受伤,怎样来到医院。 也不记得有关这个人的事。 他长得挺好看的——如果不算这一头乱发、一脸胡茬、还有一身凌乱的衣服的话。 她知道这是一张她熟悉的脸,仿佛各种不同样子都反复温习过的脸。 记忆像机器碰掉了一个齿轮,无端缺掉了一块。 但,她知道他的名字。 “……你说什么?” 她说话有点不太顺畅。但她想要叫他。 “贺檀。” 他愣了很久,然后第一次抛下了她,奔出病房去找医生。 “我……为什么会受伤?” 他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 “是我没保护好你。”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变钝了许多,可能是被纱布和石膏闷得人都有点傻了吧。 但她相信自己会慢慢好转的。譬如,她隐隐记得他们是夫妻。 很奇怪。她想不起他们的婚礼,想不起他如何向她求婚。但第一眼见到他时,她本能地认为他是自己的另一半,本能地认为可以依靠他。 这种依赖很盲目,却好像婴儿依赖母亲一样,让人难以置喙。 “……是不是很难看?” 今天额头的伤口拆线。她拿镜子照了,很丑陋的一个疤。像一条蜈蚣爬在额角,自己都不想看。 “不会。”他说。 他坐得离她很远,有一种小心疏离之感。 但他说话的样子很认真。她看着他此刻的眼睛,不知怎么就可以读出他不是说谎或敷衍。 她想,应该是自己的妻子忘记了他,让他有点难过吧。 “贺檀,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他的脸上再一次出现了那种神情。 “没关系。” 贺檀说。 “如果你想要忘记……不想起来也可以。”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赞同。 阳光透过素色的窗帘照进来,他今天剃干净了下巴的胡茬,显得干净俊朗许多。 也许,是他在自责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了可怕到选择遗忘的创伤吧。 她大概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选择遗忘受伤的记忆,并且他宁愿她遗忘了。 今天她终于能下地,踉踉跄跄单手扶着墙跳进卫生间,被镜子里自己身上的伤痕吓了一跳。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欠了什么高利贷,被追债的人毒打了。 “向遥?” 他来了,见她不在床上,急匆匆四处找她。 “怎么下地了?” “没事,我就想照个镜子……”她骨折在左手臂上,其它基本都是皮肉伤,脚踝的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却一把将她抱起,安稳放到了床上。“鞋也不知道穿。”他俯身去拿床下的棉拖。 “我怕滑倒,感觉光脚比较有抓地力一点。” 他笑了一下。“就你有理。地上冷,走不稳就让我扶你。” 他预备给她穿上鞋。她低头看他弓着的背,忽然记起了什么。 “你以前……不是叫我遥遥的吗?” 他的手顿住了。 “你也这样给我穿过拖鞋,对不对!” 有相似的画面一闪而过,她一只手兴奋地拉着他,光着的脚丫一晃一晃。 他抬起头,注视她亮晶晶的眼睛。 “你……想起来了?” “嗯嗯!”她忙不迭点头,又泄气道:“但……就好像那种做过的梦一样。没有前因后果的……只是有一个画面。” 他沉默地替她将鞋穿好,站起来揉了揉她的发。 “没关系。慢慢来。” “贺檀,是真的有过吗?” 他站在床边,轻轻环住了她。她视线只及他胸口,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身上有令人安心的气息,屏蔽了四周使她厌倦的医院味道。 “是真的。” 出院,他接她回家。进家门,她觉得奇怪,“我们,没住在一起吗?” 他不语,将钥匙交回她手中。她右手捏了捏,上面有一个米老鼠的挂饰。 “我们……吵架了。” 向遥四处看了看,都是熟悉的物件。只是处处都显示着,这是她一个人的住所。 “是我搬出来?” “对。” 她狐疑地斜睨他,“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 还没等他回答,她又补上:“不会是你在外面偷吃,小叁找人揍的我吧?” 他因她的奇特想法笑了出来。只是笑意未及眼底,如鲠在喉。 “不是。” 收拾一阵,他递来一部手机。 “你的手机,修好了。” 在医院时,他说她的手机在意外中摔坏了,替她送去维修。她接过来开机,翻了翻通讯录和社交软件。知道她出事的人不多,在医院时她都昏昏沉沉情绪不佳,不想见人。亲近的都没有告知以免惹人担忧,只有几个得知她请假的同事发来几句关心。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她翻来覆去看,却隐隐觉得有些异样。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他说。 向遥笑了笑。从出事以来,她像整个人飘浮在半空一样没有真实感。没有了受伤的记忆,好像恍惚一觉醒来,身上就莫名其妙多出了很多伤,还附带一个人。 但,她每每仰头看他的眼睛,就可以从那里找到落地的感觉—— 我终于也能写一次大名鼎鼎的狗血失忆梗了 *选择性遗忘在现实中是存在的,但本人并不具备相关专业知识,不敢胡写,所以涉及诊疗尽量模糊带过(本人也没骨折过…) 剧情需要,切莫当真。 上章炸出好多留言 吓到我了… (这章后更不敢看留言了 求生欲剧透:坏人是会被制裁的,女鹅不是傻的,剧情都是有理由的。大家放心。 *注意细节 -- んàīTàńɡShùωù.Cǒм 忘 两人出门吃了饭。她左手打着石膏,右手杵着筷子吃得很笨拙,扒饭时碗滴溜溜直转。 贺檀在她对面给她换来勺子,菜一件件夹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她盯着他光洁的手指,又愣愣地瞧了瞧自己的。 “我们没有戒指吗?”还是出事时丢了? “有。但……你很少戴。” “为什么?” “可能因为,你不太喜欢吧。” “啊……”她恍然大悟似的,“肯定是你求婚时没买对。” 他不置可否。“我们可以再买新的。” 她想了一会。 “贺檀,你是怎么跟我求婚的啊?” 贺檀神色淡淡,舀一碗汤放到她手边。“没有什么浪漫的安排。” 语气像说冰箱里剩余的几根青菜。 “噢。” 向遥不敢问了。他的表情有一点不悦,大概因为这问题是很残忍,女主角变得像个局外人。 但她内心又实在好奇,抓耳挠腮,越想记起就越是着不上力。再想下去,要头痛了。 饭毕上车时,她察觉不对。 “你……是要送我回去一个人住吗?” 虽然,也许他们吵架,她赌气搬出来,但现在她都已经失去那段记忆了,他仍不接她回家么? “我会陪你。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那我们,不能回以前的家吗?……我们两个人的家。” 她小心翼翼,偏头打量他神情。他驾车时直视着前方,恰好进了一个隧道。车里明灭变换,隧道里冰冷的光线闪光灯一样一下下打下来,照得他的侧脸变幻莫测。 “你的手现在,不适合收拾行李。” “噢。”合情合理。 “而且那里……” 他顿了顿。 “你不喜欢那里。” 向遥琢磨不透他的话,盯着车窗外思绪纷乱。 他们的关系,真有这样差吗?又不喜欢戒指,又不喜欢同居的房子,这叫什么夫妻? 驶出隧道时,光线忽地一暗。 她的脑海里忽然有什么,闪电一样哗地亮了。 ——“只是担心你等会进去看不见。” ——“快进去吧。” “贺檀,我们一起……看过电影吗?” 车子猛地急刹车,向遥不由自主地身子往前倾了倾,又砸回座椅。前面大桥堵车。 贺檀没有看她,手指紧握方向盘。 “看过。” 什么嘛……看过,然后呢? 车里陷入了沉默。他扭头瞧她。一看就是因为他的冷落不高兴了,鼓着脸,梗着脖子直勾勾盯着窗外。脸看上去像只气鼓鼓的仓鼠。 “生气了?” 车子停着,他伸手拨了拨她前额的发。刘海有点长长了,他这一拨,发梢扎着她的眼睛,惹她烦躁地躲开,挥苍蝇一样抬手赶他。 他收回手,见她又翻下车上的镜子,仔细将刘海整理好。 她额角横着一条疤。拆线后的痕迹暗红色的,像只死掉虫子的残骸,不怪她觉得丑。其实她刘海薄,风一吹就遮不住了的。他心里一痛,皱了皱眉。 车子一行一顿,挤在车流里点头哈腰。等了半天,才开至大桥中央。 向遥被这沉默空气憋得受不住,鼓起勇气开口:“我知道你……我把你忘了,你不高兴是正常的。” “而且,都闹得分居了,大概之前我们关系也不是很好。” “你要是不喜欢跟我待在一起……也没必要照顾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伤的也是左手,自己能行。” 他伸手来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说什么傻话?” 向遥扁扁嘴,蓦然觉得有些委屈。在医院时她是真很依赖他的,甚至于也能感觉到自己对他,无论受伤前,还是受伤后,是无法刻意为之的喜欢。就算对这个人的记忆都没了,还存留的喜欢。 她真以为他们是对甜蜜爱侣。谁知出了院一看,他们连家都不住在一块儿。他对她努力寻回过往的尝试也变得冷冷淡淡,她都怀疑他是不是宁愿她忘得干净。 “我们之前……只是因为一点误会。现在这样子,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后备箱有我的衣服,我先过来照顾你一段时间。等你好了……” 他的话跟着车子停了停。 “等你好了,我们再回家。” 向遥努力想回忆起他们两人家的样子,可惜仍是一片茫茫的空白。 不是曾经有过却被擦去了的空白,而是像从来未曾存在过的空白。 她不敢再问,预想到会使他难过。只好用刚才的一点进步,小朋友一样邀功:“所以我们,有一起看过电影对不对?” “……你想起我们去看电影?” “嗯。” “那,记得是什么电影吗?” “电影不记得……只记得你站在影厅门口等我,因为里面黑,帮我用手机照着脚下的路。” 有一些画面零零碎碎地浮现。 忽明忽暗的荧幕。脚下一团亦步亦趋的光。她胸腔里怦怦怦怦过快的心跳。 她忽然笑了。“我们那时候,是不是还没有在一起啊?”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好像记得,你没有坐在我旁边。有点远……” 影院的人似乎很少。荧幕的光闪闪烁烁照在他白色的衬衫上,他像浸在水底的海神,波光粼粼。 “对。” 他说。 画面戛然而止了。她有些泄气,这好像是什么意义也没有的段落,既不是故事的开头也不是高潮。 他很失望吧?对她。 “贺檀。”她侧了侧身,郑重其事地。“虽然,我现在想起来的可能都没什么意义……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很无奈啊。如果你不想把我们的事,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讲给我,我也明白。但是……我会努力想起更多的。” 车子终于过了桥,提速在道路上飞驶。 他笑了一下。 “你认为,那些是没有意义的吗?” “可能吧……如果我能想起像求婚,婚礼,这样比较重要的时刻就好了。” “没关系。” 夜色下的车子,像一个使人安全的小盒。他的声音沉沉的,这个小盒里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去往海角天涯。 “那些,也都是有意义的事。” -- 渎* 过了几日。 向遥下班,站在大门等。她已经调职,正好受伤形象有损,讲解那边痛痛快快放了人。 总算到新部门,奈何左手臂还吊在脖子上,一只手打字都打不利索,每天只坐在电脑前做做图排排推送。 有新同事路过打招呼:“小遥,等老公接啊?” “嗯。” “先走了啊,明天见!” “明天见。” 才调来几日,彼此都不熟悉,仅仅是客套的寒暄。贺檀每天都来接她下班,其实大可不必,明明就有地铁。但他很坚持,也很准时,每天她下班后二十分钟内,他准到。连新同事都认得他车牌号了。 她这样一想,觉得他们的关系很怪异。亲密又疏离,比起夫妻,倒更像室友。 向遥有点郁闷地踹了踹路边的小石子。 晚上睡觉,他仍像在医院似的,在卧室支了一张小床,是为夜里照顾她。 她左手不能动弹,睡姿也变得很别扭,经常胸前被石膏压得难受,或是血液循环不畅手指麻掉。 今天她睡梦中感觉有人将她支成坐姿,然后靠进一个暖和的胸膛里。 “……嗯?”她半睁着眼迷糊地蹭了蹭。 “没事,你睡。” 她本想跟他说声谢谢,但实在困了,他的胸膛又很舒服,就这样闭着眼又睡了过去。 大概是太想她了。 她因为打了石膏,左手不能弯折,穿脱衣服尤其艰难。在家里她里面只穿一件无袖的背心,外面再罩上一件薄外套。左手裹在衣服里,一只袖子空荡荡。她还笑说自己像杨过。 杨过没的是右手,傻瓜。 于她是方便,于他是折磨。 她方才偎在他怀里时,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今天穿的是绿色的背心。那小衣料子很薄,是夏天的。被她睡得松松垮垮,显出两团软软的乳的形状。 夜里很凉。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很烫。 她就靠在他胸前。因为侧身的姿势,他像色狼一样,借窗外月光,低头窥视她歪斜领口下,露出的一点点乳沟。自己都觉得变态,转移视线时看见她额上遮不住的那个疤。 他极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 还是弄醒了。她像是不懂自己为什么坐了起来,疑惑地嘤咛。未睁眼的奶猫一样,这么信赖,蹭他的胸口。 “没事,你睡。”他说。 她就真的又倚着他睡过去了。左手挂在胸前,看着可怜巴巴的。 他体内分裂成两个自己,一个想为她遮风挡雨,一个想将她燃烧殆烬。 卫生间里有她换下的衣服。 昨天是白色。她在家不穿内衣,那件衣服简直白得无法原谅。他想象她穿着,那么薄,都要能透出她乳头的粉红色。小小的尖尖突出来,像等他去舔舐的蛋糕上的奶油尖。 他攥在手心,像被下了咒失去理智,用那件小衣裹住自己丑陋的阴茎。 好滑,她贴身穿的,亲肤的舒适面料,现在在亲他勃起的性器。奶白色,胀红的柱头在其中一显一显。他像猥亵的禽兽一样,在卫生间,猥亵她的衣服。 “嗯……” 狭小的空间都是自己的喘息。幻想有她的,幻想她夹紧,幻想她湿透……画面越来越多,多到难以承受射出来,弄脏她的衣服。 又醒了。 她受伤后夜里睡得不好,一晚上会醒来很多次。 迷迷糊糊睁眼,旁边的小床上却没了人。 向遥揉揉眼睛,懵懂地四下看了看,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刚才他不是还搂着她起身的么? “贺檀?” 她小声叫了一声,没人回应。房间里黑漆漆的,让人感觉不安。 竟依赖他至此。 她鞋也没穿,做了噩梦的小孩一样,摇摇晃晃出去找他。 卫生间开着灯。她停住了,听见里面压抑的低喘。 她立刻明白了。傻了似的,僵站在门外不动。 他在自慰吗?他的性幻想里是谁?……会是她吗? 她无法自控地要想他现在的姿势和模样。想他如何呻吟,如何失控,如何搓弄挺立的肉棒。越想越浑身发热,呼吸的频率像被他的喘息同化。 这太奇怪了。一个素未谋面丈夫。 她想要他,像天经地义又像天性淫荡。 门打开时,两人同时愣住。 她的脸太红,一见即知在想什么。 “怎么醒了?”他强装镇静,或许她没有听见。她跟着装傻,“我,我想上厕所……” 他低头一看,“怎么鞋也不穿?”走进卧室替她拿。向遥穿上,立刻逃似的关上门,不敢直视他的脸。 心怦怦地跳。逃进这里更糟糕,空气里仿佛都有残留色欲味道。她瞧见镜子里自己红通通的脸,刚才一定被他看穿!又羞又恼,明明干坏事的又不是自己…… 视线被洗手台下衣篮吸引。她的那件白色背心,莫名跑到最上一层。脸烧得更红了,像窥见他的秘密,原来他看起来那样庄重,自慰时却是拿着她的背心。 这真相简直是一记春药。 她告诫自己,他们是夫妻,有什么奇怪? 他想要她天经地义,她想要他也天经地义。 回到卧室,他开一盏小灯等她,坐在小床上看书,又是那副义正辞严模样。 “贺檀……” “怎么了?”他抬头,刻意别开视线,看后面的墙多过看她。“晚上冷,快上床吧。”她仍只穿一件背心。 “……我背后疼。” “哪里疼?”果然他立刻丢下书站起来,目光焦急。她背过身用右手指被衣服遮住的地方,“这里。” “我看看。”他小心翼翼掀高她衣摆,靠后腰处有一条已经快愈合的伤口,好不容易结的痂被蹭掉一点。 “有点破皮,我去给你拿点药。”他又急匆匆出去了。 向遥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倒回床上。她还真是一窍不通,蓄意勾引变伤口擦药。真分不清是他还是她不解风情。 “困了?先擦了药再睡。” 她听见他声音爬起来,不知怎么就在看清他那一瞬抖了一下。他拿着药瓶和棉签站在门口高高大大的身影在她眼里突然变得分外可怖,恐惧直冲脑门。 “是不是冷?”他走过来将被子拢到她身上,“快擦了药进被窝吧。” 那恐惧下一秒又陡然消散了。 一干二净,像从未存在过,是有人撒的一个谎。 -------------- 缘更作者逐渐失去初心 -- 罪** “那个……贺檀……” 药水擦在皮肤上,凉凉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嗯?” “其实……我不是在吗……“ 越说越小声了。 贺檀合上药瓶,“什么?” “就是那个……那个……” 他不明所以,被她绕得好笑:“哪个?” 向遥脸一红,自我放弃地滚进被窝里,“哎呀不跟你说了!” 他见她这样扭扭捏捏,大概猜到是什么意思。只是沉默地将灯关了,替她盖好被子,又坐回小床里。 向遥内心憋闷得没有睡意,偏偏又没法翻来覆去,在黑暗里开始天马行空地胡猜。 明明……对她有感觉呀…… 但又…… 他们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亲亲抱抱的互动。因为她骨折,连手都没牵过。 在外面他总走她左后方,手虚揽在她腰侧护住她。在家更不要提,亲密时刻都是他在夜里帮她翻身、按摩,而她睡得七扭八歪简直不要太难看。 她有点挫败,又感觉有点被珍视的甜。 唉,说不定她自己失忆重回暧昧期,人家那里早都已经到平平淡淡才是真的老夫老妻阶段了吧。 “贺檀……你睡了吗?” “没有。” “那个……我们结婚多久了啊?” 黑暗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 “两年。” 两年?还算新婚呀…… 向遥右手卷着自己的头发绕来绕去,想了半天,才醒悟到大概因为她现在吊着个手,实在很没性吸引力。身上的伤当初自己看了都怕,现在还留着一些痕迹。难怪他宁愿自己DIY了… “呃,我知道我现在很丑啦……”她小声嘀咕,企图用自知之明挽回一点颜面。 “脸又破相,手又吊着,身上也跟斑马似的……没关系啦,过多几——”忽地一个黑影,她嘟嘟囔囔的嘴突然被用吻封住。他吻得很重,像要把她刚出口的话都碾压回去,向遥整个人呆住。 他的脸近在咫尺,声音里有沉重的怒意。 “别再这样说。“ “……噢……”她愣愣应声,庆幸这是深夜,他看不到自己脸红成猴屁股。舌头都打结,“我、我怕……怕你嫌弃我嘛。” “永远不会。” “……噢。”她咬唇踌躇了一会,“那你,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像是有点不悦。 “怕伤着你。” “……噢。” 他原本只是想安抚一下她的胡思乱想。只是想一个浅浅的晚安吻。 渐渐就放不开了。她像吮奶的小猫一样仰头迎合,羞怯地舔舐,羞怯地索求。越吻越深,呼吸越来越胶着,她甚至还将右手揽在他颈后—— 越吻越久。久到她的指伸进他发间,做按耐不住的无声邀请。久到他用掌抚她裸露的肩头,一侧的吊带不慎滑落,一碰触就进而想抚弄她的乳她的唇她的全身。 他抗拒不了。再怎么怕弄伤她也抗拒不了。 他撑在她上方。她左手摆在旁边的枕头上不能动,看起来有点滑稽的可怜。 没关系。他动就好了。 她竟已经湿了,又软又滑腻,他手摸进去时她喜欢得一抖。 “……刚才偷听了?“ “……嗯……” 他喘了一口粗气。 小骚猫。竟偷听他自慰。偷听他自慰也能湿成这样。他在幻想插入她时,她是不是也在外面幻想被他插入? 她右手被领着,握上一个粗大的硬物。她整个人都羞得发热,那个东西也在发烫,顶她的手心。 “刚才是不是,在想这个?” 她不敢回答,手却自觉圈握住了它。穴自动想象被它塞满的感觉,吐着水收缩。他挺腰在她手里抽送,低喘着逼问:“是不是?” 她丢脸得欲哭,支支吾吾答是。 他在床上陡然像变了一个人,变得狂烈而粗暴。一手制住她唯一能动的右手在头顶,一手捂住她的嘴,匍匐的猎豹一样在她体内挺进。 她觉得有点难受,被牢牢制住的感觉仿佛在被强暴。 可是他插进来的感觉太舒服了,又粗又烫,像一根捣杵,入是挤,出是榨,要将她体内汁液捣个淋漓。 她知道他也舒服的。与他自慰的喘息不同,与他肏那件小背心不同。 山雨欲来,低喘与咆哮是风是雷,是因她的湿、因她的紧失的控。 掌下的小脸胀红了。被他捂住嘴发不出声音,小兽一样呜呜地低鸣。他恐她呼吸不畅,惊慌地松了手,换手指插进她嘴里。 不敢咬他,又爽得无处发泄,嗯嗯地含着他的手指,像奶猫在磨牙。 太想她了。 她下面的小嘴也想他吧?不然怎么咬得这样紧,退一退就来吸,不让走,顶一顶就出水来淹。 小背心撩高,娇娇的乳,奶豆腐一样,被撞得一晃一晃。去含去舔,牙齿一磨小豆她就哀哀地受不住。要丢要去,腿弓起来夹着他,像要缠他一起去。 “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她听见他说。 明明是她被钳制。却好像他在臣服。 猎豹受了伤,在忍受一种赎罪的剧痛。 “不是忘了我吗?不是忘了我吗……” 不是的。 “唔唔……” 他堵住了她的嘴,她无法反驳。 她无力反驳。 今晚,他没有回小床去睡。躺在她右侧,手小心又霸道地环住她的腰。 困。她眼皮沉沉,仍撑着说,“不然,我们在床头装一个灯吧……像酒店里那种。这样方便你看书……” “嗯。” 她还想再说什么,被他打断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快睡吧。” 他们相拥而眠。像对真正恋人。如此甜蜜,她却觉得难过。 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沉入睡眠前,她这样对自己说。 她不知道半梦半醒间,自己呓语地说出了口。 她也不知道他的回答。 “你想要想起来吗……” 记得太多,也会痛苦。 -- 谎 到周末,向遥还记着那晚说的话,说想去逛宜家。休息日宜家人多,一个个小样板间迷宫一般,熙熙攘攘。她又喜欢这些家具,兴奋地这儿摸摸那儿看看。 贺檀全程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唯恐她被人撞了或是东西磕着。 向遥一回头见他板着脸,扯他袖子:“你看看呀,有没有看中的?” “……看中什么?” “灯啊!你喜欢哪种?之前不是说,要在床头装个壁灯吗?”她伸长了脖子看,“我觉得那个墨绿色的好看,但是好像和房间有点不搭……那个白色的你喜欢吗?” 他无暇去看,旁边一个人匆匆借过,他箭步挡在她面前,后背被那人手肘擦了一下。 “都好。” 她见他看也不看,小心道:“你不喜欢逛?……那我们走吧,网上买也一样的。” “不是。”他叹气,“人太多,我怕你被撞到。” 她复又笑了。“不会啦,大家看到都会躲着我的。” 向遥四下看了看,正好前方是儿童区,也不知道看到什么眼睛一亮,蹭地往前跑走了。 他吓了一跳,急急在后头追:“遥遥!别跑!” 她搂着个大鲨鱼玩偶回来,冲他吐舌头:“你这样喊,别人以为我偷你钱包了呢。” 他拧着眉头,“走过去拿就是了,它又不会游走,摔跤怎么办?还想进医院?” “不是啦。”那玩偶很大,她一手搂在胸前,将打了石膏的左手也遮住了。“你看,这样就不怕撞到了。” “……就你滑头。” 他已经料到这鲨鱼下场。果然走十分钟,她就说沉抱不动了。 他好笑又无奈,只好同她抱着。她只抱十分钟也有感情,到销售区仍要将它装进购物车带回家去。 路过浴室用品区,墙上挂各式大大小小镜子。 他看出她神色可见地一黯。这里灯光设置得十分明亮,薄刘海下盖不住的疤也清晰可辨。 他垂下眼,揽在她腰侧的手紧了紧。 “贺檀。”她小声叫他。 “怎么了?” “我是……怎么受伤的啊?” 他从不跟她提,她也心存恐惧而一直不敢细问。 那些伤,绝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她怕,但生活已经在缓慢地重启,伤会愈合,人不能躲一辈子。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他嗓音突然像一卷卡壳的旧磁带,沙哑了。 “我赶到时,已经出事了。” “……噢。” 她心里空空的,谈不上失望或庆幸。 购物车里的鲨鱼,刚才明明是蠢萌的样子,她现在看来却觉得它别扭的表情很是讥讽。 有哪里不对。 可是她不知道。像猛地一脚踩空掉下去了,根本想不起究竟哪一步出的错。 “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他说。 镜子里反射出他们的样子。向遥怔怔地,这一幕映在她脑海中,又是那种熟悉感。 仿佛一本温习过无数次的书。但不是烂熟于心,是上了考场后一瞬忘得干干净净。答案就在舌尖,却怎么也找不到拼凑的字句。 两人买了一个带摇臂的白色壁灯,毕竟他搬进来,又添置了些小件物品。连同那只软绵绵鲨鱼,一同上车回家。 他见她在车上也爱不释手抱着,笑道:“以后都准备抱它睡,不要我了?” 向遥脸一红,从那晚之后,他不再睡小床。 害羞,匆忙转移话题。 “季妍,你认识吗?我还记得跟她两个人来过宜家。” “嗯。你大学同学。” 季妍过年回老家和家里人团圆去了。她自己做老板,假放得也任性,两人小半个月没见,也不知道向遥受伤。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约向遥吃晚饭。 向遥有点为难,贺檀已经在来接她的路上,今天要去医院复查。 “呃,不然我们约明天?现在贺檀已经来接我了……” “你开什么玩笑?” “怎么了?” “你刚说谁?谁去接你?” “……贺檀啊。” “你跟他又勾搭上了?!” 向遥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什么叫勾搭啊!” “不行不行,我回去过了个年怎么天都要翻了?你现在跟他什么情况?你要跟他复婚?” “……复婚?” 向遥像体内经受一场地震,僵直在原地。 他们不是分居,是离婚? 季妍还在连珠炮似的:“小遥,你听我说,他能打你一次就能打你无数次,你现在原谅他没有用……” 手机震个不停。她无暇去管,丢在客厅径直奔房间东翻西找。 他搬来后,衣柜、书桌,许多东西都分了他的一半。他连带着她的,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看在眼里却只是碍眼。她又只能用一只手,发泄一样将东西全翻扯得乱七八糟。 她不记得了。她忘了。 向遥第一次觉得如此挫败和可恨,她的记忆将自己绕进了陷阱里!她甚至怀疑他那样爱整理,是不是就为藏起那些不让她看到的东西? 找到了。 书桌最下层的抽屉,红色的小本子。离婚证。 她瘫坐在地上。 等她终于缓过神爬起来时,手机已经快被贺檀打爆了。 “……喂?” “你在哪?”电话那边的人心急如焚,“怎么不接电话?同事说你早就下班了——”“我在家。” “……你回家了?” “嗯。” 他许是听出她声音不对。“你在家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匆匆赶回,进门就见家里乱成一团 。向遥站起来,还未等控诉,就被他大步上来搂住了。 他心跳很快。胸膛起伏,仿佛跑过马拉松一样呼吸急促。 她挣开他,离婚证甩到茶几上。还没张口,眼睛先湿了。 “你……”他喉头被梗住,视线锁在小红本上不动。 她咬牙挤出两个字。 “……骗子。” 他们都已经离婚大半年了! 他僵站在原地,手紧握成拳。她看见他发白的关节吓得后退一步,“你别过来。” 他立刻松了手,“遥遥……” “我们为什么离婚?” 他眼里有要翻出来的海啸,她以为他会辩解。可是他依然沉默。 “你打我,是不是?” 他像被一道雷击中,手指震了震。 “是不是?” 外面天色渐暗,将屋里涂成余晖已尽的浓浓深蓝。 离婚证的暗红在晦暗光线里,简直像凝固的血。 “……是。” 向遥觉得这个字是一个拍在自己脸上的巴掌。他说出这个字比他真的扇一巴掌在她脸上还要痛。 --------------- 好了 预言家下场推进度了 -- 病 两人相对站着。是一场僵局。 注定他先败下阵。“先去医院做复查,好吗?其它事,我们回来再谈。” 他欲走近,她立即又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 她此刻的眼神,戒备森严,仿佛可以将他切割成碎片。 “好,我不碰你。我就送你去医院。” “不要。”她抿着唇,胡乱捞起沙发上的外套和围巾,“季妍会来接我去。我今晚住她家。” 他执意跟上来。“那我送你下楼……嘱咐季妍几句,她不知道你情况。” 她努力不去看他震动的眼神。只得默许。 她才是心痛的那个,她才是摇摇欲坠那个。 为什么他也这样心痛、这样摇摇欲坠? 到停车场,向遥在后面走得慢吞吞,看他伏在季妍车窗外微弯的背,不知在同她说什么。 他真有那样在意?婚都离了这么久,跑回来给她伏低做小、粉饰太平,有什么意思? 以前打过她,现在见她被别人打了,回来补偿自己负疚感? 假的。都是假的。 王八蛋。 她在心里将他翻煎饼似的来回唾骂,可是越骂自己的鼻子反倒越酸。 怎么能是假的?怎么可以这样骗她? 眼泪不争气要往外涌。走近了,季妍在窗里看她,眼神复杂。她狠狠吸了下鼻子,径直坐进车里。 “那个,小遥……”季妍为难地开口,“不然让他一起来吧。看诊那些流程我也不清楚……” “不要。” 她声音有一点哭意。季妍没了主意,冲贺檀打眼色。但他仍不放手,眼里只有向遥:“我只在旁边帮你拿东西,不吵你,行吗?” 他何必这样低声下气!向遥气他气得想哭,更气自己心软,要绑安全带催季妍快走。可是一只右手拉安全带也别别扭扭,又想起坐他的车,从来都是他替她系,更挫败非常。 季妍见她窘状,来帮她扣。向遥视线越过她,看见他站在窗外,眼里关情脉脉—— “随你便,爱跟不跟!” 他如获大赦,拉门上车。 在医院复查完,向遥去了趟卫生间。 等她的当口,季妍站在室外的吸烟区点了根烟。 他走过来,“能给我一根吗?” 季妍挑眉,打开烟盒伸到他面前,“我这可是女式的,淡。” “没关系。” 她打量着他吸烟的样子,忽然笑了。“我倒没想到你也吸烟。” “……她住院那段时间,抽了些。不是个好习惯,你也少吸。” 提到住院,两人的神色都是一凛。 “她这病,究竟……?” “心因性失忆。医生说,案例少,也没有百分百有效的治疗方法。” “难道——就一辈子这样了?” 烟的确很淡,索然无味,他转身到烟灰柱摁灭了。 “她这段时间,最常跟我说的话就是,‘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那你,多带她去以前的地方,多给她讲以前的事试试啊?” 他苦笑了一下。 “你真觉得,她希望想起来吗?” “……什么意思?” “她如果真想知道过去的事,太简单了。给你,给父母打个电话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可她从没这样试过。” 季妍呆住了。 “之前还没出院时,警察来问过话,做了伤情鉴定。她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把这件事忘了。” “医生说,这样的病人,都是出于自我防御。心病。” “她不是想记起来。她是想编织自己想要的记忆。” 季妍一时荒唐得没了想法。 拿烟的手停在半空,燃出长长的一截烟灰。 “那……你打算,就和她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她现在发现了家暴和离婚的事——”“我会让她想起来的。” 远远地,向遥从门诊大楼出来了。两人同时看过去,默默无言。 季妍垂眸摁熄了烟,余光瞥见他手上的袋子,里面装的都是向遥的x光片和病历。 向遥找见了他们俩,快步往这里走。 她左边的大衣袖子是空的。风恰好吹起她围巾的下摆,白色,鸽蓝色的格子纹,像要替代她空缺的左手臂,在身侧飘飘荡荡。 “她必须想起来。” 季妍心中一叹。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对她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回程时,季妍开车,向遥在副驾驶座,贺檀坐后排,气氛诡异。 季妍忽然说:“小遥,不然你还是……跟贺檀回去吧。” 向遥瞪大眼睛:“什么?!” “那个,我家里东西多,又不会照顾你,我刚看你拍的那个手的片子好吓人,我怕给你又碰着磕着了……” 向遥从后视镜里看贺檀——他就算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看起来也是心里有鬼! “是不是他跟你说什么了?” “呃,也不是……”季妍支支吾吾,车却已经在往向遥的小区开。“那个,以前他也是一时糊涂……离婚后他已经知错了,真的。你看他这段时间照顾你不是照顾得很好吗?不然你给他个机会……” 向遥别过脸冷冷道:“今天可是你说,原谅他没有用的!” “……”季妍一时语塞,“那我不是没见着他嘛……他变化挺大的,真的,他也保证绝对不会再犯了。” 说什么她也听不下去。车上两人见她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在后视镜交换一个眼神—— 她一向心软,可是真恼火起来就倔得像头小牛。这小牛不会顶撞别人,只会反复顶撞自己。 季妍将车停在小区门口,还没等劝,向遥憋了一路的火,气冲冲打开车门跑了。两人都被摔门的巨响震了一震。 他立刻想追上去,手到车门把手上又停住了,倒在靠背上无奈地一笑。 “我现在追上去,她也不会听我说的,是不是?” 季妍欲言又止。静默半晌,还是说:“你可以暂时不告诉她真相。可是现在被她发现你骗她,她会更生气。” “她是气你骗她。但她也气——”她斟酌了一下用词。 “她没办法相信的,你懂吗?” ---------------------- *涉及医学,纯属胡编,剧情需要,切莫当真 最近的我 勤更到陌生 -- んàīTàńɡShùωù.Cǒм 罚 他打开房门时,她正在收拾翻得乱七八糟的家里。动作有点笨拙的滑稽,仔细一看,眼睛红通通的。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没说话,走过去替她将散在地上的几本书摞好放回柜子上。她见他动手,怒瞪他一眼:“不要你动。” “……好。” 他丝毫不做反抗,被训的小学生一样站着。向遥赌气要将他放好的书搬离,拿下来才看清楚这几本书都是他的,顺势往他怀里一推:“你的东西,拿回去。” 她话里另有深意。“……拿回哪里去?” “回你自己家去!” 这是要赶他走的意思了。 “遥遥,别这样。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跟你住一块,我也不放心。” 他被呛得一时哑然,无话可说。艰难措辞,“……我睡书房,行吗?” “不行。” 她装得强硬,丝毫没有回旋余地。 心里却软烂成无法将自己拔出的泥潭。 他这样好脾气,这样纵容,这么体贴……为什么打她?为什么她丝毫想不起他家暴?为什么他在自己眼前认罪,她仍旧无法相信他打过她? 她甚至想激怒他,逼他撕破温文脸皮,连同撕破她天真幻想。 僵持不下,她见他毫无动作,怒冲冲将书又拿过来,转身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 “你不搬,我帮你搬。” “向遥!”他追出去。如此倒霉,电梯门开得这样快。向遥被他冲进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居然下意识替他摁开门键——没出息! “向遥,”他无可奈何,“你讲理一点好吗?” 这话简直是吵架中的禁忌语,无异于火上浇油。 “现在是谁不讲理?你这——”她想骂他“家暴男”,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是你先隐瞒我!” “……我知道。没和你说实话,是我不对。我们坐下来谈可以吗?” 他心中根本没有好方法,纠缠再无谓也要纠缠。电梯门开,她风风火火走出去,他狼狈地去截她,可是怎样辩驳呢?他想不出下文。 向遥头脑发昏,根本也没有方向,拿着书可笑地在小区花园暴走。他觉得她逃离脚步简直像踩在自己心脏上,咚咚咚咚,仿佛一架召唤恐怖记忆的鼓。 只能作罢。 “好,你别走……不要乱跑,我走好吗?” 她抿唇看着他。他态度这样软,倒像是她一拳击在棉花上,空落落。 他接过她手里的书。“你手不方便,一个人在家要小心。不然……让季妍来陪你也好。我明天再来开车送你上班。” 谁要他送?她刚想出口反驳—— 砰! 这是什么声音? “向遥?” 砰—— 砰—— 干脆的敲击声。 咻地,一个白色小球滚到脚边。 她怔怔地,俯身捡起。 “姐姐,对不起——” 背后有小朋友在叫她。 还有大人的声音。 “抱歉抱歉,小孩子没轻重,能麻烦您丢过来吗?” 他循声望过去,是小区的露天游泳池。不深,冬天里面是空的,抽干水后仿佛一个下沉游乐场。常有小朋友在里面做游戏。 一个小男孩,跟他父亲。在练习棒球。 他忽然察觉了什么,心中警铃骤响。 迟了。她已经回头。 “不要——”“向遥!” 小球砰地掉回了地上。连同他手里的书一起。 他几乎第一时间就上前抱住了她。可碍于她的左手不敢用力,没几下就被她挣脱了。 “不要!不要!”她浑身颤抖,拔腿就跑。 那男孩和他父亲都被这阵仗吓住了,站在泳池里呆呆看着突然疯魔似的向遥。 “抱歉。”他飞快地捡起球丢回,箭步追上去用双手束住她:“向遥!看着我,看着我!” 她尖叫起来。 他快要制不住她,紧紧将她的脸摁在自己怀中,“没事了……不看,不看,我们回家,回家!” 她挣扎得像只濒死的小兽,发出尖锐的嘶鸣。 “贺檀?” “醒了?” 向遥从沙发上坐起,懵懂地揉了揉眼皮。 “……家里怎么这么乱?” 他没有回答。 她依恋地歪靠在他肩上。“我在车上睡着了吗?” “你……还记得我们去哪了吗?” “医院啊。今天不是要复查吗?” “和谁去的?” 她笑了,仿佛他问出一个傻问题。“和你呀,还能有谁?” “季妍呢?” “季妍?对哦。”她想起什么,从口袋摸手机,“季妍从老家回来了,还说要约我吃饭呢。” 已经是晚上,屋里却只开了走廊的灯。他的神情隐在晦冥光线中看不真切,朦胧的一个轮廓。她竟觉得悲伤。 向遥去拉他的手,“怎么了,你不高兴?” “没有。”他像是笑了笑,轻握她手心。“她约你哪天?” “还没定呢。本来说今天的,但今天不是复查么。” “那你可不能和她约明天。” “为什么?” “你看看明天几号。” 她摁亮手机后笑了。“啊——明天情人节?” “嗯。” “放心吧,明天我只约你。” 她眉眼弯弯,脸颊旁的酒窝显出来。他的理智软成面团,跟随她的酒窝一起凹陷出一个无法恢复的坑洞。 我可以认输吗?一辈子,稀里糊涂一辈子又怎样呢?只要能一辈子就好了,只要你快乐就好了。 “好。”—— 我以为能在520这个大好日子刚好写到情人节发点糖的 哈哈哈 失策… 下章就有糖了 恢复记忆倒计时了!(拍胸脯保证 -- んàīTàńɡShùωù.Cǒм 爱 情人节,他们一同去吃晚餐。很有仪式感地,他挑了一家法餐厅。服务生来点单时,向遥脑海中忽然浮出这样一幕: 她坐在他对面,一个劲要他点少一些。 “我们之前来过这里,对不对?” “嗯,来过的。” 为什么要他点少一些? 蛋糕。晚上还要吃蛋糕。她偷偷亲手准备的惊喜。 “那天是平安夜吗?你生日,对不对?” 他合上菜单,有些意外地笑了。“你记得这么清楚?” 向遥撇撇嘴:“当然咯。你不要当我是傻的好不好。” “不傻,怎么会傻。” 服务生看他们一来一回,默默地微笑拿来火机,给他们点蜡烛。 今天情人节,餐厅里都是对坐的爱侣。餐厅也十分上道,灯光调得朦胧,桌桌有烛台和玫瑰。 “You are the Christmas Eve…” 她像是陷入了回忆,盯着桌布喃喃自言自语。 他在烛光里牢牢盯住她。 如果你想起下一句,如果你说出下一句—— “我说过这句话,是不是?” 她笑着问,眼里灿灿如星。 “是。” 如果你想起下一句,如果你说出下一句。 她拿不了餐刀,他全程都在照料她,上的菜都一件件切好,让她可以直接叉来吃。倒是她不好意思,频频抬下巴,到最后直接叉东西到他盘子里:“你也吃呀。” “好。” 室外花园传来一点喧嚣,一群人聚着,在摆气球和鲜花。周围也有坐着的客人在往外看。她觉得好奇,问前来倒水的服务生,“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对方笑道:“有位客人,准备今天求婚。” “哦……” 她头回遇见这样场面,也伸长脖子瞧了几眼。旁边长桌在摆宴会,大概是供求婚成功后和朋友一同庆祝。 原本餐厅里在放柔情的法语香颂,这时也按求婚的客人请求,换成了一首粤语老歌。她用手机识曲搜了,看见歌名时“哇”地叹了一声。 他问,“是什么歌?” 她递给他手机:“好浪漫。” 《你的名字,我的姓氏》。 那晚,她往花园里看了好几次。过了些时候,外面爆发出一阵小小的喧闹,服务生也来说,“成功了。”餐厅里都洋溢一种喜气。 这时外面突然下起阵雨。一群人熙熙攘攘地从屋外遮着头进来,在长桌边落座。都是年轻的欢笑脸孔。男女主人公眼眶都有些微红,湿漉漉的,生机勃勃。 他见她痴痴望着这一幕,猜她接下来又会问他如何求婚。但却没有,他等了一会,说:“怎么不问当时我怎么求婚?” 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嘴,“之前不是问过了嘛……”他不喜欢她问的。“我想自己想起来。” 他放下刀叉,笑了一笑。 “你只问求婚,怎么不问,我哪时对你动心?” 她眼睛一亮,脊背都坐直了看着他:“什么时候?” 他低垂着眼眸,没有看她。她却觉得他此刻,沐浴在烛光里,连眼睫的末梢都带有一种柔情。 还未开口,她已心跳怦然。 “你还记得,我和你去看电影?” “嗯,记得。” 他声音低低的,很温和,像讲一个童话故事。 “我们去的早,广告都还没有放。里面黑,你应该是看不见害怕,进去后站着不走。 后来,屏幕亮了,我发现你站在那,很执着地翻包找自己的手机。 明明我就在你面前。你却没有想过要向我求助,或是扶一扶我的手。宁愿——” 他停了一会,这时抬起眼来看她。视线与她的在半空中一遇,仿佛有星子飞扑。 “我当时想,这个女孩子,挺倔的。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就替你照亮一小段路吧。” “……没想到之后会爱上你。” 她心脏震了一震,周遭都跟着一起静默了一刻。 这不是什么海誓山盟话语,那样庸俗普通,却好像无比沉重,是天大的一种承诺和甜蜜。是一种隐喻,背后藏着诸多点点滴滴故事。 原来是有理由的。她忘了一切,但对他的慕与恋都是有理由的。 这是只有他们两人共享的语境,那些零碎场景中互通的爱意不是她的癔症—— 都是真的。 她欲张口,他却打断了。为什么?他说:“菜要凉了。” 原来他失落。原来他介意。当然介意,她忘了,这些于他们而言无比珍贵的瞬间,她却忘了。 她欲言又止。直至饭毕离座,他牵起她的手。雨已经停了,经过室外花园时她看见外面被雨打湿了一点的气球和花瓣,潮湿的水汽混着玫瑰的甜香,有一些凄美。 此处很静,静得像老天在刻意营造机会。她拉住他。 “我……” “怎么了?” 他停下脚步。 “我有话想跟你说。” “说吧。” “我发现……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我可能忘记了很多…… 但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他上前来拥住她。她感觉到他怦怦的心跳,与自己的如出一辙。她还以为那是单纯的心动。 他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我们回家。”—— 或许你会发现,你会讶异,我突然首字缩进了 因为我这个憨憨,到今天才发现有码字app这么方便的东西orz 第一次用,如果你们觉得突然换格式看的不习惯,要告诉我! 700珠了哭 谢谢大家 欠一次加更!监督我 《你的名字,我的姓氏》by张学友 我觉得,很符合他们俩 -- 归 “贺檀,我们去哪?” “回家。” “……这不是回家的路。” “是回我们两个人的家。” 这样突然? 向遥觉得奇怪,他的神情看上去很是莫测。她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在胸腔里突突地狂跳。 这是去往哪里的路?为什么她如此害怕? 恐惧步步紧逼,车子在路上飞驰,毫不犹豫,仿佛冲向悬崖峭壁。 “贺檀,我们还没收拾东西……” 越来越近,她声音开始打颤。 “我知道。”他握住她手心,“只是回去看看。” 到一处高档小区。富丽堂皇,她的手却僵冷如冰。 地下停车场的入口仿佛一张血盆大口,电梯到达的“叮”声也像午夜凶铃。 她怕,小狗一样拖着他手拒绝进电梯,“我不要去……我们回去好不好……” “怕什么?没事的。”他走过来,拢她的手臂。“就看一眼,好吗?你不是一直好奇吗?” 不是的。 ——“你的指纹,也还能开的。” 谁? 谁说的这句话? 他开了锁,在等她进门。 她站着不动,颈上的脉搏狂跳不止。 为什么?为什么他此刻的神情,丝毫不像一个带妻子回家丈夫? 这间房子很陌生。她像个参观样板间的房客,小心翼翼,站在客厅打量。 很大,他原来是这样富裕的人吗?他站在这座房子里,跟奢华的家具一样变得陌生了。 有什么?有哪里不对? 咚咚,咚咚。 胸腔里的心脏跳得仿佛在不停敲一扇紧闭的门,门后锁起来的是什么?是什么这样不想让她看见? “小遥。” ——“小遥。” 她如坠冰窟。 转过身时,他手里拿着一根棒球棍。 她尖叫起来。 皮鞋。黑亮的尖头,像可以刺穿内脏的利刃。 酒。酒的味道。 赤红的双眼。 ——“小遥。” ——“你不该离开我。” 男人说。 “向遥!” 咣当一声,是球棍落地的声音。 ——“不要、不要……” ——“你要什么?你到底要什么?!” 我不要你。 “向遥,看着我!” 血。 茶几的尖角。 地毯的味道。 高高举起的棒球棍。 手机。 左手臂传来的剧痛。 握紧手机。 不要放手。不能放手。 手机在震。 谁? 谁的来电? 一声巨响。 谁撞破了门? 警察,医生…… 男人的咆哮…… ——“遥遥!” “老师——!老师!救我,救我……” “我在!我在,别怕……” 他紧紧抱着她,球棍滚到墙角。 “没事、没事了……” 她在他的胸膛闻到熟悉的味道,衬衫的味道,毛衣的味道,他的味道。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她愣愣地抬起头。 他的眼睛有一点微红,眼镜因为她的剧烈挣扎,躺在鼻梁上的样子有些歪斜。 “没事了。”他说。 “老师……” “我在。” “手、手机……我的手机呢……” 手机都跌在了地上。他俯身捡起递给她,“在这。” 她的手指在抖,语无伦次,一个劲往他手里塞:“手机里有……我有……”“我知道。” 他心如刀绞,没有办法让她说下去。 他知道。 她用手机录了音。 梁峥做过最艰难的动作,就是刚才,对她拿起那根棒球棍。 她脸上露出恐惧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了。 忘记又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她哭叫,她挣扎。 他抱不住她,他觉得自己跟她一同被染血的记忆击溃了。 他甚至想,不要想起来了,就这样吧,不要记起来了。 直到她说,老师,救我。 是她在那一天,没能喊出的求救。 那晚,他打电话到她的手机。那边接起来,却没有声音,他就知道出事了。 她在哪?她现在在哪?贺檀将她带走,如果他要施暴,一定在家。不可能在外面,一定在他们以前的家。 “向遥,不要怕……我现在就去找你,你在以前住的小区,是不是?” 他不知道她是不能说话,还是说不了话。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向遥的意识已经模糊。她短暂昏迷过一阵,醒来时听见浴室水声,贺檀在冲澡。 他身上沾了她的血,冲洗时自己的手都隐隐在抖。 以前,以前从没有把她打出过血。再狠,喝得再多他也知道克制,不能打在看得见的地方,不能有要包扎的伤口—— 这次,这次竟失控至此。 额头上的伤口涌出温热的液体,顺着流进发根。 合上眼前,她说出了地址。 梁峥永远没办法忘记,他看见她像一个坏掉的人偶、倒在血里时的恐惧。 她左手一直握着手机。就连昏迷了、被搬上救护车,也不放手。 他起初以为是因为和他的通话。 拿出那个沾血的手机后他才发现,她在那样的情况下,偷偷摁下了手机的录音键。 医生说,她左臂尺骨骨折。 他一次都不敢听那段录音,直接交给了警方。 向遥愣愣地看了看四周。是相似的格局,同一个小区。但家具全不一样,不是贺檀的房子。 “这是哪……?” “是我暂时借来的。对不起,我大概是……只是想赌。” “你……”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记忆像退潮后席卷重来的海浪,将人整个淹没了。 钥匙扣上的米奇。 床头的壁灯。 未读完的书。 整齐的衣柜和抽屉。 他的掌心。 他拂去她的眼泪,他护在她身侧,他握紧她的手心,他捂住她的嘴。 他在这里。 “别哭,别哭。” “他现在虽然在取保候审,但证据确凿,检察院很快会提起公诉。你不要担心,检察院和法院有不少我读研、读博时的校友,他们都是公正严明的人……” 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埋进他怀里,哭得像迷路了终于找到家的小孩。 他松了口气。 “遥遥,欢迎回家。” ----------很多话预警-------- 1.文中唤起记忆的方法纯属剧情需要 2.作者法盲属性,为制裁贺总查找了一些法律知识,东拼西凑:故意伤害至轻伤以上,构成刑事案件,由检察院提起公诉。虽然向遥失忆,无法提供证词,但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影响案件的侦破。(不严谨,就当剧情需要吧…) 剧情到这里,就暂告一段落了。 重要情节都一口气写完了,反而有点没动力。可能要停更一段时间吧。 下一章是对留言区一些问题的回答,也是前文剧情的分析,我憋很久了哈哈。可能有一些藏得比较深的伏笔和细节。 晚点发700珠的一章福利番外,是甜甜的肉。 -- 剧情分析|回答留言区疑问(剧透,没看完前文 以下只是我个人在写时的思路,各位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啦 1.贺总有爱过小遥吗 我的理解和设定一直是没有。或者说,他爱的是被爱的感觉。 小遥是被他选中的。他对小遥的形容是,“一看就没有被宠爱过”。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只要施以一点点宠爱,她就会陷进去。她也的确如他所料,因为他的好,甘愿用承受施暴来换。 在他视角下对小遥的比喻,都是“给自己的礼物”、“小宠物”等等,他从来没有把小遥当成自己的伴侣来平等地爱过。每一步都是他计算好的。 文中有提到过他不喜欢千金小姐、外国女孩,其实都是他不喜欢“无法全盘掌控的感觉”。 他在后来的“悔过”、挽回,都不是在挽回小遥,而是在挽回他从别人身上找不到的“被爱的感觉”。小遥也说过,他不爱她。或者说,他根本不懂爱是什么。 2.贺总为什么家暴 我的理解中,除了他有心理疾病,还有就是他的掌控欲。他因为长久的压抑,通过暴力来获取这种掌控的感觉。 小遥决心逃离他的导火索,就是小白狗事件。这个事件象征他扭曲的心理:毁掉你,这样你就永远是我的。 3.梁峥为什么“假装”自己是贺檀 原因有很多。 第一,他的自卑和自责。 如果贺檀的压抑来自他的自负,那梁峥的压抑就来自他的自卑。梁峥的自卑是在学生时代养成的,他因为跳级,与周围的同学都有体格上的差异,只能靠拼命学习来弥补自卑,甚至连选择做老师都是对自己学生时代的一种变相补偿。 贺檀这个前夫逐渐具象后,他逐渐以为自己比不上贺檀,以为向遥已经动摇。所以他将向遥推开,甚至将她推向贺檀。而这间接导致了向遥的受伤。 因此在向遥失忆后,甘愿顺着她错乱的记忆,扮演她希望自己是的人。不管她希望自己是贺檀,还是梁峥。 第二,失忆的向遥,是快乐的。 向遥的遗忘是心因性的,是她自己选择用遗忘来自我防御。 如果让她想起,相当于撕碎她给自己编织的梦。 第三,他希望以“贺檀”的身份,引导向遥恢复记忆。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否认,甚至还有意无意在扮演贺檀。 这个过程里其实他非常矛盾:如果想起来,这段回忆很痛苦。 但如果不想起来,向遥就无法看伤害自己的人受到惩罚。 他一直在动摇,也一直在逼自己下决心。 4.老师扮演“贺檀”时的一些细节 手机,在医院时骗向遥拿去维修了,其实就是导出录音作为证据,还有为老师“扮演”贺檀做了些修改(比如通讯录之类)。 米老鼠钥匙扣,是向遥送的情侣的。 向遥提到电影时,他说“那些也都是有意义的事”。贺檀不可能这样说。 doi时的“捂嘴”,以及在餐厅告白时他打断向遥的回应,都是他不想听到向遥叫“贺檀”。 睡前看书的习惯。遥遥说要装壁灯,“酒店里那种”,梁峥家就有。 强迫症。遥遥找离婚证时,提到家里东西都被他整理得井井有条。 5.向遥为什么把老师叫成贺檀 在小区楼下看到棒球后,向遥再次把“离婚和家暴”忘记,又回到和“贺檀”做平凡夫妻的原点。 为什么季妍说“她没办法相信的”,还有她在得知家暴后激烈的反应。 因为她面对的是梁峥的脸。潜意识里她清楚这不是那个对她施暴的凶手。 所以,尽管向遥一直在叫“贺檀”,她真正抹杀的记忆却全都是贺檀的,保留下来的都是梁峥的。 贺檀这个名字只是一个“象征”,是她第一个爱的、嫁给的男人。 她想忘掉的是谁、想记住的是谁,答案显而易见了。 再说一个,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的小细节好了。 小遥在平安夜,给老师穿了情趣内衣。还在圣诞节约会时穿了低领毛衣。 别忘了她是个长达两年都无法穿短袖的人啊。 另外还有一个,我很喜欢的,贯穿全文的隐喻。是《爱》里老师的告白。 其实他们的故事,就和在电影院的那个瞬间一样。 向遥就是一个倔强自救的女孩。从离婚,到摁下录音键。 而老师是那个,在她人生的黑暗时刻遇见她,照亮了她的一段路,最后爱上她的人。 3W点n屁哦壹八点C噢м -- 番外|衬衫**(700珠福利,正文无关) 梁峥出差几天,去了外省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每晚睡前向遥都要和他打一通电话。 “老师……” 今天梁峥听她声音软绵绵的,含混不清,像含着颗甜腻的糖。“……是不是喝酒了?” “嗯……就一点点……” “还一点点。”听起来就不是一点点。“和谁去喝的?这么晚了,回家没有?” “回了回了,我现在就在家的嘛。” “不能再喝这么多。” “好嘛……老师……” 她喝醉了就变得爱撒娇,黏糊糊地一个劲叫他。 “好了,还不洗澡早点睡?” “老师,好想你……” 他耳根子一热,竟有些不知如何回应。自然是也想她的,倒——不习惯说这样的话。 “你想不想我?” “咳。”他合上笔电,不自然地换了个坐姿。“……想。” “你说什么?” 也不知道她是真没听见,还是存心捉弄他。 “……当然想你。“ “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明天就回去了。还不早点睡觉?很晚了。” “唔……想你……睡不着。” “不是在跟你说话吗?” “可是……摸不到你呀……”那边窸窸窣窣的,“老师,我抱你的衣服睡觉好不好?” “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就是……在你面前,就是小孩子。” 他无奈地笑。“好,那你抱吧。” 她放了一件他的白衬衫在床上。那上面有股清冽好闻的味道,引她揪着闻了又闻。扁平的衣服太没有拥抱的实感,她侧躺着,越抓越紧,有一种隔靴搔痒的空虚。 腿弓起来并得紧紧,内裤皱成一条绳,勒在小小的唇上。 “……遥遥,你在做什么?” “唔……?在、在想老师……嗯……” 腿上下一蹭,布料就在那唇肉外厮磨,仿佛慰藉。衬衫被揉成一团,她像个吸食毒品的人,贪婪地嗅他的气味。 想他。想得都湿了。 她因为醉了,带色欲的呻吟都不知道收敛。他脑海里自动浮现她抱着他的衣服,发情的小猫一样乱蹭的画面,站起来扯松了领带。 “遥遥,开摄像头。让我看看你。” “不、不要……” 她听见他隐含命令语气的话,腿却并得更加紧了。 他也不逼迫,扯掉领带往床上去。 “是不是难受?” “嗯……好难受……” “怎么难受?” “唔……痒……”她喘息着,将他的衬衫塞到腿心,“想老师……” “我也想你。” 他坐靠在床上,长指隔着西裤,抚弄蓄势待发的凸起。 “遥遥……开摄像头,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他一温声软语,她就受不住。 手机里画面很暗。他关了房间的大灯,好看清屏幕。 她的脸粉得像桃花,泪蒙蒙的,楚楚可怜。侧躺在床上,不安地微微扭动身子。他呼吸一窒。 “这么难受吗?脸红成这样……” 她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无助地胡乱呓语。 “遥遥,内裤是不是湿了?” “唔……不知道……” 她只感觉布料紧紧勒着,拧成一股粗糙的绳,仿佛能暂时止某种痒。 “开后置,我帮你看看,好不好?” 骚猫儿。竟夹着他的衬衫。裤子都脱了。绷紧的腿在他诱哄下轻颤着张开,内裤早被夹得皱巴巴,粉红的小嘴得不到合适的抚慰,嘴馋地吐着口水。 他喉结滚动。 “都湿了……遥遥脱掉吧。” “不、不行……”她又夹并了腿。 “不怕,脱了才更舒服是不是?” 他拉开裤链,将自己的内裤往下褪。胀大的阴茎跳出来,前端仿佛与她的小嘴心有灵犀,溢出黏液。 他像要以身作则,打开了后置摄像头给她看。 向遥看见屏幕里他握着的肉柱,还有他半褪的西裤和上身的一角衬衫,连同他的手指,他好看的手指此刻缓缓撸动着挺立的阴茎。 如此色情,如此可口。 她依言蹬掉了内裤,却因此而更加空虚了,夹着他的衬衫胡乱磨蹭双腿,借布料的摩擦幻想是他在抚摸自己。 “傻遥遥。” 手机里她还是只会用他的衬衫,傻乎乎没有章法地蹭。这画面又该死的可爱诱人,他甚至能想到她软嫩的那处被衬衫磨得发红、流水,亮晶晶汁液沾在他的衣服上,他的傻宝贝夹着他的衣服都能爽。太可爱了。 “用手,嗯?别只会蹭……用手揉一揉……” 她手伸下去,隔着衬衫,揉了几下就嫌不足。手覆上去,用衬衫的一角搓弄微张的唇瓣。总算找到得趣的方法,她动作快起来,扭着腰喘息,“哈啊……老师……老师……” 他看得呼吸急促,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遥遥舒服了吗……嗯……舒服没有……” “舒服……啊……弄、弄湿了……” “弄湿了怎么办?老师回去要罚你……” 他脑海已经浮现出用领带将她绑住的画面。 “呜……要……想老师……“ “乖,不够是不是……再动快一点……” 她浑身发烫,扭动着臀去蹭那衣料,跟着屏幕里他上下撸动的动作,仿佛在蹭他的阳具。 “呜呜……老师老师……” 画面突然一阵抖动。她腿软了下来,绵绵地娇喘。他的骚猫儿夹着他的衬衫高潮了。 他喉咙发干。“遥遥……给我看,腿张开……” 她意识飘飘然,腿乖乖分开。白衬衫皱得没法看,那张小嘴吃饱喝足一般微张着,鲜红、湿亮。衣料上一滩她溢出的液体,还黏着晶莹的丝—— “嗯——” 屏幕里的手飞快撸动一阵,顶端一股股射出精液,星星点点的浊白溅在他黑色的西裤上。 第二天,她睡至日上叁竿。 醒来时,却感觉手被缚在了床头。 “不听话,要罚。” --------------- 一滴也没有了 -- 如果 她的脸整个儿地稀里糊涂,梁峥给她递纸巾,她攥着,也不擦,盯着他不放。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否认……” 梁峥沉默了一会。 “我不知道,你究竟希望他是我,还是希望我是他。” “如果那时我说,我不是贺檀……那我对你来说,是谁呢?” 向遥哭得更厉害了,五官都乱成一团。想骂他,可是更想骂自己。 “你是不是傻啊!”她一只手捶他,“你真是——你还大学老师呢,你笨死了……呜……” 讲不到几句,又哭得说不出话。梁峥好笑地握住她的拳头,“好了,再哭都要喘不上气了。” 向遥紧紧抱住他,脊背一抖一抖,闷闷地不知道在边哭边说什么。 他听了一会,才辨认出她在说对不起。 她的左臂还挂在脖子上,这样的时刻连抱他都抱不亲密。额角的疤,他知道她一直在偷偷查祛疤产品。 还有更多。他试过很多次,去想象她在那时候会有多恐惧和绝望,连想象都无法接近。 他深深叹了口气。 “是我。如果不是那天我……” 他说不下去。 “对不起。” 他曾经好几次午夜梦回,她睁着红红的眼问,“你要我去见他?” 他点头了。他竟点头了!她跑开,越跑越远,梦里的他看见她跑向一处断壁悬崖。 他亲手将她推向的悬崖。 他们像两个筋疲力竭的人。向遥在回程的路上,脑海里不断地闪过那些荒唐的片段。 她对着他叫贺檀。她竟对着她的救命稻草,叫凶手的名字。 像假的一样。像梦一样,分不清到底哪一个节点是现实,哪一个是幻象。 已经很晚了。路上的车很少,他的车速因此放得有些快。她记起之前,也是在这车里,他说—— “那些,也都是有意义的事。” 好可怜。 她心里竟冒出这句话,他们都被折磨得好可怜。一个错乱疯癫,一个委曲求全。 好累。 车库里很暗。他停好了车子,她却不动。梁峥照旧倾身过来,替她解安全带,摁亮头顶的小灯。 “到了,下车吧。” 她定定看他,眼里有一层湿漉漉的雾。 “你刚才……在餐厅说的话,能再跟我说一遍吗?” 他险些脱口而出问“什么话”,可是那样太欲盖弥彰。他明明懂。 梁峥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垂眸握住她的右手。 “爱上你了……怎么了?” 她咬紧了唇,心头波涛翻涌。眼皮一眨又掉出眼泪。 “……我也是。” “傻。” 他抬手拭她的泪珠。向遥努力迎视他,小灯的光线照得她的眼睛很亮,像星星。 不是天上的星星,是圣诞树的尖顶只有那一颗的星星。 “梁峥……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没有错。”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错的是那个举起球棍的人,错的是那个将他们折磨至此的人。 可怜的是那个杀死了原本拥有的爱的人,是那个杀死后又苦苦挣扎要爱回来的人。 他们不可怜。 “我知道。”他说。 “你……” 她欲言又止。 她想问,你对我很失望吗?因为我叫你贺檀,因为我将你的名字抹去。所以你打断我,所以你捂住我的嘴。 不是的,不是的。 “老师。我以前觉得,可怜的是我。但现在我发现,可怜的是他。” “他永远不能体会到,我现在的感觉。” 她微微低下头,他顺着她视线,看见他们紧紧交握的手。 “梁峥,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也无法体会到。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有。” 这是一个千万分之一的几率。以前她不懂,以为是会出现在杂志封面的男人向她求婚,以为是最顶层的办公室里一个隐秘的柔和眼神。 现在她懂了,是那个炎炎午后她走进那家面包店,她的夏天自此而可以永远有阳光。 “我们没有错。” 她说这话时嘴唇在抖。一滴眼泪流下来渗进唇角,他的舌尖仿佛也尝到咸涩的味道。她在说给他听,说给她自己听。为什么善良的人,却反而更难幸福呢?梁峥没有说话,轻轻吻住她的唇瓣,像要替她制止那种无法确信的颤抖。 “是。” 良久,他说。 “不想这些了。我们,好好的。” 他也曾经活在一个错误里很多年。 真正犯错的人会被收监,他们不要又将自己关进牢狱。 电梯上至十六层。梁峥自然而然,随她到家门口。向遥往他身后看那扇熟悉却被冷落了许久的门,再一次感到荒唐和难过。明明是这样一个容易被戳穿的谎,她掩耳盗铃,他却纵容她这么久。 “……去你家好不好?你一直在这边照顾我……都没回自己家。” 梁峥错愕了一瞬,笑着揉了揉她的发。“好。” 她病的时间并不很长,却恍若隔世。梁峥替她拿棉拖,见她垂着头不说话。 “我们……要不要省一份房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