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同人)锦灯笼》 正文 第 1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1 章 小说下载尽在 恋耽美【东方顶顶】整理 ================= 书名: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章节:共章,最新章节:章一七:一七令 备注: 11月30日,也就是绮罗生战死北疆那一天,就开始构思了。因为越来越压抑不住的想给意绮个长篇,但是剧中的信息又不足,最后只好选择了架空。以此纪念我从CP粉变成了意琦行和绮罗生两个人的本命粉,也以此传达一份心意:因为我爱你们,所以我一定要为你们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讲述一个小小的故事。 与爱意绮的人共勉! ================== ☆、引子:夜行船 半个月前,阳河镇下了好大一场雷雨,半夜里豁亮的闪电劈开了半边的天,漫天炸雷盘旋在十几里外的玉阳江上,搅得一条大江,浊浪翻天。 老一辈的人都说:凶兆!凶兆啊!! 几天后,一名鹤发童颜的修者来到,镇子上的住民才晓得,那一晚,玉阳江上游地龙翻身,硬生生截断了江流几个时辰,乃是前所未见的一场凶灾。 阳河镇守着玉阳江,镇上许多渔户靠水为生。霹雳闪电那一夜闹动,一条清亮的江水变成了泥水,浑不见底,直到数日之后,才渐渐开始恢复原貌。但饶是如此,渔户们但凡有余粮在锅的,大多心有余悸不肯出渔。除了实在穷苦难捱,才肯硬着头皮每天下水半日。 偏这镇上的渔户中,有个出了名的愣头青,打小江水里滚着长大,养出了一身的泼胆。他也没甚么正经名字,相识的都唤他一声“大余”。仗着光棍一条,日日仍向玉阳江里去,又乐得没人分他的渔场,总能狠捞上几网,担回镇上换了酒肉,胡吃海喝一番。 这一日因镇上富户家的女儿出门烧香,一乘凉轿抬到韵石观。大余贪看娇滴滴的美人,不觉耽搁了半晌,再想起回江边的船上,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他自觉路熟,胆子又大,袖了几块熟肉一坛老酒,仍按原路回去。 夜里月光银子也似,照在地面如同落了一层白霜。大余离了阳河镇,驾轻就熟往江边赶。一路走到一片桃树林子,等会钻出去,再不远就看得到江边的水光。这片林子的桃花刚谢了不久,新叶浓生,东一簇西一簇的影子投在地上,本来该是惬意的夜色,但走着走着,蓦然脖子后面冒起一股凉意。 大余打了个寒战,一手去摸自己的脖颈子,一边扭头向旁边黑祟祟的树丛深处张望了两眼。初一眼,尚没觉得什么;再瞅一下,霍地瞧见那一片的黑影里,冒出四点暗红的亮光来,一个个有鸽子蛋那么大小,一闪一闪。这个时候再一抽鼻子,一股不同于鱼虾水臭的腥气顺风直钻。 也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树丛中“哗”一阵乱响,蹦出两个赤身青面黑毛的魈鬼来,当头就扑。亏得大余的胆子当真不是白叫大的,“嗷”的一嗓子惨叫,还能把手里的酒肉劈头砸了过去,反身就跑。那一身翻江下水练出来的筋肉,此时甩开了膀子没命的狂奔,一时竟叫怪物撵不上身去。 有句话叫“歪打正着”,说的就是一个“巧”字。 大余把手里的家什不分头脸那狠命一扔,也有百十来斤的力气,一个粗瓦的酒罐子,正砸在一只魈鬼头上。这种妖物周身皮肤坚愈金石,当下把个偌大的瓦罐磕得粉碎,那里头的酒,可就“哗啦”一声浇了个满头。 江边渔户多爱烈酒,暖身壮胆,大余的这坛子酒,更是烈酒里头的出挑。那酒汁直灌进魈鬼的两个眼眶里头,这东西虽是妖鬼,却是肉身修成,哪受得了这个,当时嚎叫一声,乱蹦起来。追人也顾不上了,更分不得路径,一头撞进树林子里头狂奔。一路上的细枝弱干,也不知被摧折了多少,一直几乎将个桃林从南到北跑跳了个对穿,那辛辣的酒刺之感才消褪了些。 但这一下虽狠辣,却不曾真伤到了魈鬼的皮毛。待它熬过了这顿,凶性陡涨,厉嚎一声,正是愤怒不堪,非要再捉个囫囵人生撕活啖了,才消得这口怒气。 可这魈鬼只顾得一番的折腾泄愤,闹腾得林中鸦雀惊飞,却不想给自己招来了一个煞神。它这厢还在捶胸怒吼,忽然林中爆起一道雪练似的寒光。也未见如何,只在颈子上一掠而过,魈鬼斗大一颗头颅,竟而冲天一飞。再落下时,连同身子躯干,早爆成了一片齑粉,连星点血沫都没有剩下。 那一道寒光这时飞回来处,锵然一声入鞘,原来是把灵气沛然的宝剑,笔直插在地上。剑旁桃树底下,一名素衣银发的道者正在盘膝打坐,面庞却是青年模样,端正沉肃。闻剑回返,眉睫也不见他动弹一根,整座桃林终又渐渐沉寂下来。 忽而天云蔽月,道者周身竟似隐隐窜动起一圈暗色的火光。只转瞬间,他身后的那株桃树,便尽化了灰烬。 一路追着大余而去的另只魈鬼可不晓得自己的同伴已经落了个灰飞烟灭,犹在腾跃如飞的紧追不舍。大余玩了命的冲出林子,眼瞧着大月亮底下,江水泛着银光,自家那只船儿,就栓在江边起起伏伏,登时好像见了救命的稻草,脚底下再用出吃奶的力气,几乎是连滚带爬了最后一段路,一头撞进了船里。 船舱里的杂物堆放得混乱不堪,几个鱼篓子被他一脚踢飞,扒拉着拽出自己那柄三头的鱼叉来。大余手里捏住了家伙,胆子竟也似开了一开。大叫一声,转身就要冲出舱跟那魈鬼拼命。 没成想他这一转头,那张青面獠牙的鬼脸竟然已经凑到了脖子后头,血盆也似的嘴张着,露一口白惨惨的利齿,正照着人咬下来。 大余嚎啕一嗓子,这辈子也从没叫得这么个撕心裂肺法,手里的鱼叉囫囵个往上一搪,将将横着送进了魈鬼的嘴岔里。两边都卯足了的较劲,“咔嚓”一声,对卡粗的木头柄,硬生生被咬成了两截。大余两膀的力气使了个差,一头栽出了舱外。但错有错招,他就地打了个滚,灵机一动直接骨碌下了江。这妖物瞧着就是陆地上的祸害,要是到了水里头,未必游得过靠水吃水了半辈子的渔户。 见大余下了水,魈鬼跟着一拧身,也向江面上蹦去。这东西力大少智,追人啖食唯凭本能,陆面水里什么的,压根不在他的脑子里头。大余听到身后的动静,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就要往江心扎。结果这一头还没有扎下水,忽然一道凉风,贴着他的脑瓜皮就那么擦了过去。也就那么一眨眼都不到的功夫,身后“嗷”一声惨叫,一股子腥臭的污血,溅了大余半身。 这一下子电光石火,大余就着扒在水面的架势,半晌才回过味来。江面上不知何时竟起了大雾,白朦如纱。忽而有船行水声,带着一股极清幽的花香,挟在江风中吹来。魈鬼尸血的冲鼻恶臭,就这么自自然然被冲了个干净。 前一刻凶鬼厉妖的险恶,顷刻变做了夜船流芳,换做哪个前来,脑子也定是要打成结。大余目瞪口呆着,眼睁睁瞧着雾气中影影绰绰一条船影,幽幽近了又渐渐远了,连着那股好闻之极的花香,随之慢慢消散。 攸然再一醒神,江月如轮,映照寒波。茫茫江面之上,烟水濛濛,哪还见得到自己之外半个别的影子?无论船的,人的,还是妖物的…… ☆、章一:花非花 玉阳江上夜半起了薄雾,待到天明,日头出来才驱尽了。岸边草木沙石,也终于次第露出轮廓,上面俱笼了一层潮潮的水珠。 不同以往,清早的岸边已经多日不见渔户接连出船的热闹。江风一起,透着那么股冷清。晨霭中,背负宝剑信步走来的素衣道者,倒成了第一个造访的人。 昨天夜里那一番闹腾,虽然尚入不了意琦行的眼,但是一贯安宁富庶的水镇,蓦然凭空生出好多低等的妖鬼之类横行,倒是透着那么些不寻常的味道。玉阳江上游地龙翻身之时,他恰巧赶上了一个尾巴,水文地脉,确实受扰不小。但虽然摸不清凭空这一遭天灾的根源在哪处,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位在中游的阳河镇方圆闹动得最凶。 意琦行一路寻踪而来,但凡妖魔鬼怪的异类,总爱夜出昼伏,寻些落单气弱的人祸害。偏他又因着一桩怪事,入夜之后,不便四处走动,因此难免事倍功半。可事有凑巧,昨晚一只魈鬼撞上了他的剑锋,那股低劣的妖腥气味,一夜也不曾散尽。寻常人家自然察觉不到,但对修道之人而言,却足够了。 循着气息一路追踪而来,到了江边却只见白浪冲刷。意琦行低忖了片刻,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就径直往水中走了去。鞋底踩在水面上,瞧得见一圈圈涟漪随着脚步泛开,人却好似还走在平地上的稳当。就那么一步一步,一直踏到了江中。 幸而江畔无人,任凭他如履平地的在江面上踱步,末了停下时,已经离岸约有一箭之地。那块水面也不见有甚么异常,意琦行却定睛瞧了半晌,然后随着他指尖垂下一道微光,一团暗红色的肉球破水而出,打着转滴溜溜停在了他掌心半分外的地方。 意琦行带着略嫌弃的神情,打量了几眼那团肉球。这东西看似腌臜,却是妖鬼之类珍愈性命的内丹,只是修为浅显,尚不足成形罢了。只是既然有人猎杀了魈鬼,又将最精华的肉丹随意弃在江中,如此行径,倒是少见,让人难免趣味。 这般想着,意琦行顺手五指微合,虚虚一捏,半个拳头大的肉丹就这么被他捏成了一股烟尘,在江风里散了个干净。 驱去了指间的秽气,意琦行转身要回岸上。才一举步,忽然又停下,带了那么点疑惑的抬手,拇指食指扣起,轻轻搓了搓。 没了肉丹上的妖臭扰乱嗅觉,指尖上竟然隐隐带出一股花香来。那香气本来就是残味,又清浅得一闪而没。若不是意琦行感官敏锐,约摸着也就这么在风中散了。 只是意琦行嗅到这股花香,竟然比寻着妖物肉丹时,反而要失神了几分。这香味要说熟悉,当真不曾遇过;可要说陌生,心里头先自个抗拒起这个词来。他为人孤傲,道心又沉稳,几时有过这种恼人杂思。直在水面上好生出了一回神,才拂袖去了,也不知心里头,是否还琢磨着什么。 入了阳河镇,光景便与玉阳江畔截然不同。镇上不大,也有数百户的人家,有一份营生的往来劳作,闲汉便要四处乱走,真是各有扎堆的去处,嘈杂一片。 意琦行信步捡了家茶馆进去坐,叫了清茶素面姑且一吃。他心不在此,自然也就不在乎滋味如何,只三扒拉两咽的吞下了肚,算作一个囫囵饱。待要结银钱的时候,身后一桌,有三五个闲汉凑了几钱银子的熟肉点心,大壶的热茶烫得周身舒畅,正胡侃得唾沫横飞。其中一人,却很有些萎靡不振,无精打采趴在桌面上,面前的大块肉,大碗茶,碰也不碰。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2 章 他那同桌的伙伴便大声道:“前几日,镇子东北的韵石观里,来了个云游的居士,看着竟似个老神仙,听说格外又会安神驱邪。昨儿还见人担了谢礼去,料想当真有点手段。你要是一时半晌还心惊肉跳着,不如往那去找他瞧瞧。” 顿了顿又道:“要我说,你一早困觉起来,人也好好,船也好好,八不准是昨晚灌多了黄汤,发了一场春秋大梦吧!”便兀自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旁边的几人一同起哄,把话头揭过。 开销了伙食,意琦行便不愿多在镇内停留,仍打算往周遭箍摸上几圈。虽然青天白日里阳盛阴微,但也未必全无收获。 只是他早起离开桃林之时,那片方圆,早被他一双道眼,里外看了个透彻,再没什么值得折返的必要。当下便换了一个方向,往镇东而去。 妖鬼之物虽好嗜人,蒙昧未开之际,却罕见敢往热闹繁华处走。想来人身上的阳气,聚众成城,也不可小觑。出了阳河镇起先一段路,意琦行停便不屑停,一口气到了十余里外,人烟顿消,才放慢了脚程。这一停顿,却觉出些不同寻常之处。 这里离镇甚远,又颇有些山水灵秀的景致。照着常理来说,不滋怪魅,也总该有些巧得了天地造化的精灵,断不该如此,气息一净如洗,不见半分的杂类。意琦行心下揣了怪异,信步而走。路径尽处,眼前豁见一曲清潭,尚不到荷花开的时节,只见铺满了水面的盈盈绿叶,下有野禽栖息,好不清幽。而意琦行见了这片花木,蓦然又记起玉阳江上转瞬即逝的莫名花香,一时不由分神。 偏这时候,前方竹林里头一阵拨开枝叶的动静,走出一人来,见面就先笑道:“贵客好雅兴,风尘仆仆来看这未开的荷花。可惜独有碧叶不解风情,倒是可恼了。” 这人披一身淡灰鹤氅,虽然华发修髯,精神矍铄却胜少年。手里持了几根翠绿的竹枝,意态极为闲适。向着意琦行招呼后,人也迎了过来。意琦行心思电转,约摸出了来人身份,当是那位镇民口中的居士无疑了。不想自己随性而走,竟到了韵石观的地面。先前听人口中形容,本以为不过只是招摇撞骗乡野村夫之辈,但眼见了,一身的清气,倒叫人未曾交陪,先心生了几分的好感。 也因此,意琦行未曾托大,略还了一礼,道一句“叨扰了”,又问:“先生便是韵石观现今的主持?” 这人“哈哈”一笑,摇了摇手中竹枝:“在贵客面前,岂敢忝称主持,山野修者罢了。因在观中便见贵客身负之剑气冲霄,灵煞逼人,一时好奇,动了结识的念头。贵客若不嫌弃,移步到观中小坐如何?” 意琦行见他谈吐不俗,又颇有些修行在身的样子,也不客套,欣然举步。原来绕过水潭,一片白墙灰瓦的房舍,就是韵石观所在。只是屋前竹林茂盛,遮得严实才不得见。 到观内,那人先去寻摸了一只素白陶的瓶子,将手中新折的几杆竹枝插了进去,左右端详到满意了,才与意琦行各自叙了姓名落座。此人自称姓盛,双名华年,青年时机缘巧合修得了几分道术,从此便跳出红尘万丈,做了个与山水逍遥的居士散人。一旬前因受了老观主所托,替人暂管这几分香火,才到了阳河镇上。 两人片刻清谈,也有几分投机,不觉一碗茶尽,盛华年忽然道了句“稍等”,转入后堂。片刻之后,用一只托盘,捧了一碗新茶出来。意琦行不明所以,接过茶来只一嗅,那股子浸人心脾的幽香,便与之前入口的茶水不可同日而语。 盛华年这才道:“此乃盛某敝帚自珍之茶,却是要向阁下赔罪而来。” 意琦行不明所指,盛华年那厢娓娓道:“盛某胡乱修习了些道术,平生最爱炼器观器。适才远远见阁□负宝剑,剑煞之厉,平生少遇,一时动了杞人之心,怕是有凶人煞物,为祸一方,因此才冒昧搭话。不成想原来是阁下的修为,已经锤炼得返璞归真,因此盛某才只见剑而不觉人,当真惭愧。又因初衷总是抱有它意,自然要赔罪一遭。” 他这番话说得人心里极是熨贴,又兼得情理,不亢不卑。意琦行听了,倒觉得此人十分十分的坦荡风光,当下取了身后宝剑,道:“此剑我多年随身,不知斩杀过多少恶类,若说煞气,自然浓重,却怪不得先生。” 盛华年见意琦行有意让自己一观,他见名器则心喜,也不客套,接过剑来上下细咂。剑上镂着“澡雪”二字,当是其名,觉得十分别致,笑道:“阁下号为‘尘外孤标’,配剑又名‘澡雪’,当真是灵器高人,相得益彰。” 意琦行为人自负,盛华年话中恭维之意,他大刺刺毫不客套便受了,一边收剑回鞘道:“可惜此剑仍非尽善之器,只是相伴多年,姑且一用罢了。譬如我剑下屠戮妖鬼多矣,日积月累竟成剑煞逼人,便见其灵实尚不足。” 盛华年却笑道:“阁下眼界之高,难免白玉求瑕。只是盛某却觉得,如此剑煞,此剑仍任阁下驱使,扫荡妖邪。单这份剑心,已是同类中难得的精粹,大别与寻常剑器了。” 两人畅快一谈,都觉得对方见识谈吐十分不俗,闲聊间,话头不知不觉又兜回到阳河镇周遭的异事上来。盛华年所在的韵石观虽然风平浪静,但他乃有心之人,早早留意了种种蛛丝马迹,听得意琦行说了昨夜桃林魈鬼的事后,沉思了片刻道:“盛某道行浅薄,但也有一桩猜测,阁下姑且一听。若是贻笑大方,也是无妨。”他顿了顿,慎重开口,“虽然几桩怪事都出在镇子前后,但是盛某觉得,源头倒说不定是来自江水之中。水本属阴,最易滋养鬼魅,半个月前玉阳江上游地脉大乱,说不准是有什么留毒,混杂在了江中。阁下若是有心,不妨沿江探寻几番。盛某本也动过这般念头,奈何学道不精,只做得些安魂定神之事,实在惭愧。” 听他这一说,意琦行顿时又记起指间曾经嗅到的花香来。他本不是躁动之人,却忽然急不可待想再往玉阳江去。心念这一动,当时便要做辞。 盛华年万没想到他这就要动身,看屋外虽然天光仍亮,但时辰已近薄暮,忙留客道:“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阁下何妨在小观用了饭,再动身不迟。那时天色黑透,正该百阴流行,行事也方便些。” 他不晓得意琦行当今最为头痛的,也是这“入夜”二字,劝得却是适得其反。眼见意琦行去意坚决,他也不好再留,起身送客。又道:“阁下若不嫌小观寒酸,夜晚落脚住宿时,再来无妨,盛某必当扫榻相迎。” 意琦行蒙他这般的殷切善意,只得道了谢,心里头却早把定了主意。一时间两人作别,各自行事。 韵石观与玉阳江,恰好做了个东西,将阳河镇夹在其中。意琦行这一番往返,少不得再一次穿街过巷。他纵有神通,在寻常百姓面前,也只能是一步步丈量着地面,安步当车。这一来,出了阳河镇,再到昨夜桃林,日头早落了下去,黑蒙蒙的夜色,一丁一点泛了起来。 白昼黑夜,对意琦行来说倒没什么视物的区别,何况天上流云也不见几丝,偌大个月轮,明晃晃亮堂堂挂在当中,倒像个天作的灯笼。 可在林子里走着走着,意琦行倒觉出些异样来。他一身道气沛然,妖鬼辟易,自然不怕什么异类相扰。何况此时他本就在苦恼踪迹难寻,若有一两个不开眼的送上门来,反而正中下怀。但如今这股子异常的感觉,又非杀机,又非同路,百感莫名。意琦行怀揣着疑惑,一步踩出林外,当头见到月色映江,蓦地反应了过来。 如此好月色,落在自己周身,却朦胧晦暗了许多,倒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他窥破这一点,一股子暗处被人窥视的警觉,登时生了出来。手中剑诀一掐,立地便指。 意琦行这一番动作,那暗中窥视的来处,更是机灵。瞬间天地一晃,犹如揭开了一片薄纱般的影子,聚散成束,向玉阳江方向电射而去。而意琦行好容易窥见了这一点行迹,如何肯放它干休,身形微晃,迫后紧追不放。 桃林到江边不过瞬息路程,意琦行一脚踩上石岸,江雾顿时如有实质,扑面茫茫而来。眨眼间天地昏朦,不辨东西。而那片阴影的气息,仗着这片大雾蛰伏下去,躲藏了个踪迹皆无。 江雾困身,乃是障眼之法。意琦行自然不放在眼里。只是失了对方行踪,却有些着恼。他心下不快,左足用力向地上一顿,一轮金光眨眼绽出,一圈圈涟漪状扩散开去。浓可蔽人的大雾,遇见这金光,好似滚水泼雪一般,触之则退。哪消片刻光景,意琦行立身之处,又变回了夜色下江畔的模样,只举目远眺,才可见薄薄一层青雾笼江,在水面上摇曳不去。 白费了一番功夫,意琦行好生扫兴,又看时辰,已经到了戌时,需得为夜半将至之事寻个僻静所在。他心中思忱,才要举步,一股潮湿的江风,忽然将江心青雾,轻飘飘吹近了。而一股清幽之极的花香,也夹杂在风中,丝丝缕缕飘来。 这花香从清晨起,便一直缠绕在意琦行思绪之中。虽然浓淡不同,却不容错认。意琦行陡然抬头,定睛看时,远处幽幽夜色下的江面上,不知何时亮起了两点晕黄的灯光。那光色极暖,在夜里便格外吸引着人,正不紧不慢向江岸靠拢。 少时灯光近了,水声也渐渐响了起来,青雾拨开两旁,逶迤而现一座玲珑画舫。烛火迷离,便是船头挑着的灯笼透出。而船舱前纱幔层层低垂,不辨内景,唯有花香浓郁,透帘而出。 画舫在距离江岸几丈外的水面停驻下来,一柄白玉折扇,轻巧 挑开帘幕一角,只听得一把温润清透的好嗓子笑道:“静夜独立春江,这位高人所好果然孤标世俗。在下也是个清夜无眠的闲人,船中新烫得了酒水几壶,不知高人可愿登船对饮,消磨长夜?” 笑语声入耳,意琦行周身一震,如遭雷殛。他自个的心里头,也不知这股前所未有的悸动从何而来,人却是连半分的犹豫也无。展袖掠身,已经落在了画舫之上。 ☆、章二:迷仙引 船行水上,先得了三分的清幽,待入了内,布置更是雅致洁净。唯有一股缠绵不断的花香,在一室素色中,点缀出了几分绮艳。 邀客之人背对舱门而坐,在照料着小小一只风炉。从意琦行的位置看去,只见得到一头漫长白发,不簪不束,随意披散在背上。与一身雪白的衣衫搭在一起,奇异的协调。 意琦行自身也是修行之人,对于年貌虚妄之事,看得十分明白。在江畔时听得是一口少年清润口音,登船却见三千白发,倒也不至于让他困惑。那船舱中可待客之处堪称小小斗室,一几横担,锦褥对铺而已。他便不客气,十分自来熟的撩衣摆,在客位坐下了。 白衣白发人一直在凝神关注水火,此外唯闻船下潺潺水声。忽然见他提起风炉上的茶壶,手腕轻巧点了几下,一缕茶香,登时满溢出来。他这时才转过身,把两只茶杯,一只按下,另一只向着意琦行一推:“水已沸,茶已好,这位高人,请。” 茶香绕鼻,与船内的花香依稀有几分相似。意琦行不曾在这类杂艺之上留神过,一时也说不出是来自什么花木。室内光黯,茶烟袅袅,白发少年见意琦行看了看茶杯,却不动作,右手一动,将一柄玉扇展开,堪堪遮住了带笑的唇角,只露出眉眼灵动,笑道:“莫不是嫌弃粗茶一盏,入不得高人的尊喉么?” 意琦行这才端起茶杯,凑到鼻下一嗅,依然放下:“此茶甚好。” “那是为何故不肯赏光呢?” 意琦行一手轻扣桌沿,神色倒是十二分的认真,看不出半点玩笑来,慢悠悠道:“主人乃是以酒相邀,我才登船一晤。想来这待客的香茶,待的并非是我,如何饮得?” 白发少年听了,将扇一收,坐得端正了:“清夜客来茶当酒。在下仰慕高人,一心结交,却忘了寒船简陋,招待不周。只是高人如此不留情面的词锋,叫在下好生不能心安啊!” 他口气哀婉幽怨,眼中笑意却不曾收敛半分,定定觑着意琦行。意琦行不由自主便回望过去,才发觉白发少年一双瞳孔,竟是罕见的紫色。眼波流转间,动人心魄。 见他不做声,白发少年又向前倾了倾身,轻唤了一声:“这位高人……”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3 章 “意琦行。” 他喊了一半的称呼被不客气的打断,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终于肯再次握起那只茶杯,凑到唇边轻咽一口,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叫意琦行,不叫高人。” 一口热茶入喉,花气伴着茶香绕舌生津,意琦行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牡丹花茶?”话说了出来,自己也是一怔,不晓得为何明明从未见过之物,就这样下了断言。 白发少年却是莞尔:“正是牡丹花茶,看来尊驾虽然好酒,却也是个茶道中人。” 去了“高人”,又来“尊驾”,明明是温柔好听的嗓音,入了耳却让意琦行十分不满。他颇为不悦的一口尽了杯中茶,皱眉道:“我说过,我叫意琦行。” 白发少年只是笑,又持壶给他添满新茶。然后膝行到一旁,从壁架上取下一具古琴,随手拨弄起来。意琦行不知他用意为何,默默坐在那里慢咽茶水,一时间,满室安谧,唯闻琴声叮咚,温香袅袅。 这一番沉静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江面上的晚风不知不觉中大了起来,“呼啦啦”吹着画舫。同样垂着纱帘的窗格子外头,依稀栓了个香炉似的挂件,被风劲一扯,磕在窗棂上,一声脆响。 意琦行陡然一醒神,才发觉自己握着个早已经空了的茶杯,不知道神游到了哪里。他这一路行来,风餐露宿,毫不讲究,入夜便以天地为帐为席,静听万物之声。可今日在这小小一座画舫中,心内舒缓安详之感,竟犹胜往日三分。 见他有了动静,白发少年也罢了琴,起身向窗外张望一番,撩开纱幕上了船头。帘幕一开,更觉江面风紧,月色已经晦暗了不少,被乌云遮蔽。白发少年手指翻动间,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琉璃长簪,去拨亮船头的灯火。意琦行不经意间,目光随着白发少年而走。见他出舱,便看向船外;见他拨弄灯火,才注意到船头那一对灯笼,白纱银花牡丹纹,锦绣精致得紧。白发少年却只剔了一盏的灯芯,就转身回来。 舱内意琦行也起了身,正在打量天光。白发少年摸了摸小几上的茶壶,已经只剩微微的温热,便道:“茶已冷,待我烧了水来重新泡过吧。” 他正要扇旺风炉,意琦行估算了一下时辰,道:“不用麻烦了,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 白发少年取火的手一顿,转过身看他:“江风正紧,怕是大雨将来,你何必急于这一时离开?我这画舫虽然简陋,倒也可避风雨。此夜犹长,于蓬下坐听雨声,岂不妙哉?” 意琦行却去意甚坚,摇手道:“不必了。”人已踏出舱外。凉风扑面而来,灌满他一双大袖,猎猎作响。 他这个心动则行动的脾性,从不曾收敛。眼见着一声道辞,就要离开。舱中“叮”的一响,似乎跌落了什么物件,白发少年已追了出来,在舱边堪堪收住脚步:“都说下雨天留客,不想却是天留客不留。既然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缘’字,我也便不多留了。只是江雨横吹,寒气不免伤身……”说着,将手中之物递过,却是一把桐油纸伞。暗红色的伞面,木柄光滑,似是常有人使用的旧物,“相逢便是有缘,一分薄意,万望不要推脱。” 意琦行修行精纯,何曾惧过尘世风雨。但白发少年言辞殷殷,那伞递到手中,便不由自主接了。此时画舫正在江心,他略辨了下方位,举步踏波,御风而去。忽而听到身后渐渐远离了的画舫上,传来吟哦之声: “傲骨不逊帝王令,落得焦枝贬洛阳。时人不识疏别艳,魏紫姚黄绮罗香。” 意琦行足落江边石岸,再回身时,江上仍可见隐隐晕黄灯光,在迷离夜雾中似送离人。他忽觉心中怅然若失,低头看手中纸伞,尚绕有一丝淡淡花香。手柄之处微有凸凹,却是镌了三个小字:绮罗生。 “绮罗生么?”意琦行这才记起,自己在船上消磨许久,只顾贪享那份惬意之极的安宁,竟忘了询问主人家的名字。这般的疏忽,实在与自己平日大相径庭。但眼见将近亥时,已不容他多做流连,当下转身离开。 画舫之中,少了一人行迹,竟然隐约有些空旷起来。绮罗生伫立船头,直到眼中仅能见苍茫夜色,才转身回到舱中。室内褥冷烟凉,小几下跌着一柄玉扇,正是适才碰落之物。他弯腰拾起了,顺手抚开,半掩面容,只露一双眸子在外,含了一缕疑惑与担忧。 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意琦行,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野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草木沙石霍霍有声。蓦地惊雷一响,酝酿了半个晚上的大雨,终于瓢泼而下。镇外旷野,不见人家,连虫鸟小兽的痕迹,也寻不得半只。这般暴雨将至,早各回各的巢穴,躲避起来。 忽然一道闪电撕开夜幕,照得大地陡然一亮。荒野之上,只见一人静坐,一剑兀立。 意琦行离了玉阳江畔,堪堪找到这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地,他也不讲究,倚着一块石头盘坐下来,澡雪连鞘插在身前,权作护法模样。再不消片刻,人已浑然物外,混同天地。 暴雨泼面而下时,意琦行已如此定定坐了片刻。那豆大的雨珠嘈杂,却隐隐然被隔绝在周遭半尺之外,近不得身。连同澡雪灵光吞吐,同样雨水难侵。这一人一剑,被雨幕所掩,在天地间连成灰蒙蒙一片。 时值戌亥相交,雨势更急,劈头盖脸泼水也似。意琦行身遭,却不知何时有一圈暗色的火光跳动起来。那火色极其晦暗,一如幻象,却又沉重得犹似实质。萤萤烁烁,罩在意琦行全身。再细定睛,更觉得火倒仿佛是从他体内烧灼而出。势头虽旺,却无温度,寒意迫人。扯天扯地的雨水,在火焰燃起之后,更是一尺难近。被燎做了无数缕细细青烟,一吹而散。 这般诡异之象,持续了怕不有三个时辰之久,灼灼阴火,才渐渐黯淡下去,终归于无。意琦行缓缓张眼,额角虽然隐见汗意,但倒不似有什么大碍的模样。连他自己也不知何时起,沾惹上了这一桩阴火炼魂的怪症,静夜则起,寅初方褪。只是他坚忍精修多年,这般锻魂之苦,也难动他半点眉睫。日日如此,反倒习以为常了。 阴火尽熄,意琦行起身,一招手,负回宝剑。又略迟疑了下,撤去护体罡气,将绮罗生所赠之伞取出,一撑而开。 雨断断续续下了大半夜,早已没了先前的声势,转做扯天扯地的细密雨丝,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意琦行随性云游,随身的物件,能简则简,故而这般如寻常人家,雨中撑伞的滋味,倒也久违了。耳朵里听着疏密有致的雨声,心情忽觉十分畅快,手指轻轻在伞柄上摩挲了一圈。 指下凸凹,是刻在木柄上的名字。意琦行点着那三个字出了回神,慢慢把心绪拉扯回来。他非是纵情之人,之前玉阳江一行的初衷,渐渐泛出心头。最诧异处,莫过于惊鸿一瞥的那道诡异暗影。意琦行素来自诩修为,那窥伺之影能无声无息从自己的眼皮下脱身,十足蹊跷。细忱当时状况,弥天大雾来得迅猛,又是借江水之力而生。想来白日里盛华年所言,诡事源出自玉阳江中,多半可信。 他心下推敲,步子便迈得不疾不徐,左右这般的风雨,侵不得身,而那把纸伞遮在头顶,感觉更是妙哉。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渐渐雨收云开,天光透亮。 停步之处,又到了韵石观之外。意琦行正想再寻盛华年参详昨夜之事,收了伞欣然举步,去敲观门。 一推之下,虚掩的大门应手而开,观内却不闻人声,一片寂静。意琦行未曾想才是卯早之刻,盛华年已经不在观中。他不愿喧宾夺主,转身退了出来,寻思着要不要先回阳河镇上,打点些饮食。 绕过荷塘,雨后一片清新。意琦行一举目,忽然见阳河镇的来路上,一人蓑衣斗笠,手中尚拎了个已经熄了的灯笼,匆匆而行,正是盛华年。 两人一个照面,意琦行微有诧异:“盛先生这是……” 盛华年一身风雨之气未散,看来竟似忙碌了一夜,精神头却还好,向意琦行做了个“请”的手势:“阁下请观内坐,容盛某详谈。” 回到观中落座,抖落一身雨水寒气,盛华年未曾开口,先见忧色:“阁下昨夜一探玉阳江,可有发现什么蹊跷?” 蹊跷自然是有,意琦行却不愿草草定论。好在盛华年一问之后,不待他答话,又继续道:“昨晚夜半时分,镇外十五里处的野岗,却出了一桩人命了。” 盛华年口中的野岗,在阳河镇东南一带,也有条小路可通江边,但是要绕远许多,所以镇中百姓常来常往,走的都是镇西横贯桃花林那一条路。时日久了,野岗一带便愈加荒凉,渐渐成了半个乱葬岗子。 昨夜出事的这一户人家,是小夫妻两个,从江对岸的泰山家走亲戚回来,本该在天黑之时就到了家里头。可公婆左等右等,直到天黑起了大雨,也不见半个人影。这家人着了急,安排了小儿子,并央些左邻右舍,一起打了灯笼沿路找去,在荒岗子深处翻到人时,那丈夫已经只剩了瘪瘪一具干尸,媳妇儿倒还有一口气吊在喉间,但也早已不省人事。 眼见噩耗,那家人早没了方寸只顾放声哭嚎,还好有处事沉稳的邻居,忙叫人请郎中去看那媳妇。因这事邪性,有腿快的一路跑来韵石观,将盛华年从床上砸起来,冒着大雨匆匆赶去,好哉抢回了那媳妇的一条命。 听盛华年说了前因后果,两人不免嘘唏。盛华年又道:“前日的啖人魈鬼,乃是肉身成怪,但昨夜吸人精髓的手段,倒像是鬼魅之流。野岗距离玉阳江不远,又可借大雨的水气相通。盛某回来时左思右想了一路,总觉得这症结合该是在江上。” 意琦行便也就将昨夜怪影尾随之事一同摊开了讲,短短两日之内,竟然先后出现三类不同出身与修行的精怪,虽尚不足称之为前所未闻,也堪让人诧异。两人琢磨有时,难下定论,盛华年见天光已是大亮,便去开出一桌早饭来,招待意琦行一同用了。行动之间,见到倚在墙角雨水未干的纸伞,盛华年觉得有些趣味:“以阁下修为,风雨难扰。想不到却仍存俗世雅兴,当真心境悠闲。” 他说着话,一手就取了伞道:“天光已开,盛某帮阁下将伞撑到院子里去,这雨水干得也快些。” “伞是友人所赠,却之不恭。”意琦行随在他身后出了客堂,随口做答,心思却流转起来。阳河镇种种异象,若说合情合理的解释,倒有一种。便是半个月前玉阳江上游地气之乱,灵根乱走,顺水而下,因而滋养出了这方圆的怪异……这样想来,仍需抽空再往玉阳江。那纵放灵气的源头,该是何来历出身呢? 盛华年已经将伞安放妥当,笑道:“这伞上残余灵气,宛若流水潺潺,阁下之友,想来也非凡夫。若有机会,不知盛某可有幸一见?” 他仔细摩挲伞缘,又小心调整了一下向阳的位置,以承阳光。伞柄上的刻字细小,眯眼片刻才看清楚了:“绮罗生……是么?” 阳河镇自出了那桩诡异凶案之后,人人自危。天色一擦黑,不止郊居人家慌张的闭户锁窗,连带着镇内,也萧条了不少。万不得已有要夤夜外出的,一定是三五成帮,灯笼火把打起一片,吆喝壮胆。 如此僵持了三五日,不晓得是不是妖物难觅可乘之机,竟再未出什么怪事。但也因此,意琦行难捉蛛丝马迹,不由心燥。这期间,他也曾再往玉阳江,但平波如镜,毫无异常之处。连想再见那夜画舫,也不知何处去寻。 这一日,意琦行正在镇中茶馆歇 步,忽然一个庄汉,没头没脑扎进门来,口中只嚷着:“意先生可在此?韵石观的老道,叫俺捎个口信给你过去趟呐!”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4 章 意琦行接了口信,匆匆前往韵石观。一进门,就见庭院里头,直挺挺跪了个服孝的少年。盛华年在旁,无可奈何扯他一回,又劝一回,那少年生了根也似,动也不动。 这时见意琦行进来,少年冲着二人,“咚咚”又是几个响头,大声道:“求二位神仙,斩妖除魔。替俺哥俺娘报仇。俺拼了这一条命,也甘愿!” 盛华年忙又去拦他,一边无奈向意琦行道:“他是前日亡故那人的兄弟,老母抗不过丧子之痛,昨晚也去了。他一路哭着来寻我要为母兄报仇,但盛某修行浅薄,实在无能为力,又拗不过他,才央了人请阁下前来,看如何说。” 意琦行皱眉看那少年片刻,心下把定主意,便冲他道:“你若真敢豁出性命一试,想要报仇,我,允你。” ☆、章三:忆少年 静夜旷野独行,搁在当下的阳河镇,再无半个人肯。夜幕一垂,便是一片四野静谧。 月色下,唯独有个一身重孝的少年,打了个气死风的灯笼,踯躅向镇西的桃花林走去。他一双手抓紧了灯笼的木杆,下了十分的死力气,手背上青筋暴突,才叫自个的步子,不那么歪歪斜斜的,踩到荒草路径上。 兀地一声鸦雀惊啼,几点黑影,从林子梢冲天而起,一个盘旋,朝着远处飞去。少年被惊得一个战栗,慌忙一把抓住了脖子上寸许大一个锦囊,才勉强定了神,继续往林子里头一步一挪。 林鸟惊飞的那处所在,老桃盘根,在黑祟祟的夜里,更显得枝桠狰狞。蓦然淡淡几道轻烟,水波般涌动聚拢,化出两个模糊的影子来。那影子人形也似,却不辨面目。本该是五官的位置,只能看到一片片的桃花影。两点幽光从密密麻麻的花瓣下透出来,合该就是对招子了。 花形鬼影聚生之后,脚下浑不着根,飘飘荡荡,似是随风而动。但若细打量它们动作的方向,倒是清晰明白,将将冲着林子东头,孝服少年的来路,迎了过去。 夤夜孤光,鬼影森森,花形鬼影揽着阴风而行,又疾又快。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两厢里便要做一个对头碰。忽然一抹极淡的红光,无声无息落在了鬼影四周,带着一股凉沁沁的花香。 鬼影警觉,刹时停了步,暗自提防。只见桃林枝叶稀疏处,不知何时,斜斜挑出了一盏明灯,锦纱糊面,白银为饰,上面细细描画了折枝的牡丹,栩栩如生。那股沁凉花香,就仿佛是从灯上花中,幽幽逸散。 这锦灯无声无息出现得诡异,较之花形鬼影更胜几分。两条鬼影似是觉得不妙,抽身要退,这才惊觉那片花香如有实质,绕身捉魂,早滞住了自身的行动。而灯晕之下,静静现出一人,素衣红巾,发如新雪,侧身而立。只瞧得见他一只手,修长丰洁,握在一把同样晶莹剔透的刀柄之上,暗夜生光。 安静得可闻坠针的林子里,突兀响起一声鬼嚎,怪异凄厉,刺耳欲聋。 说是鬼嚎当真不假,那两条花形鬼影,在消散之前,也就只来得及留下了这么一声哀嗥。正往这头步步接近的少年,一只脚已经踩到了空地边缘,恰巧瞥到最后一抹花烟溃散。鬼厉之声,震得他心惊胆战,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一声惨叫出来。手里的气死风扔出老远,另一手攥着脖子上的锦囊,死命的拉扯起来。 神符既动,意琦行顷刻而至,一眼也不看两股战战的少年,径直向林中空地冲去。花香犹在,人迹杳杳。意琦行伸手向空中虚虚抓了一把,残留的妖气从指缝间冲刷过去,转而归无,正是神魂俱灭。比之之前玉阳江中尚留得一枚肉丹的魈鬼,出手更是干脆狠辣。 他蓦一个转身,拉起半边身子都瘫软了的少年厉声追问:“你看到什么?” 少年惊魂未定,结结巴巴道:“人……不对……影子……不是……白的,红的……还有灯……一下子不见了……”他抖抖的伸手,所指方向,正是玉阳江。 意琦行片刻犹豫也无,将少年一把推入随后赶来的盛华年怀中,身形瞬动,早不见了踪迹。那少年三魂惊走了六魄,面如金纸。盛华年一手揽住他的肩,轻轻拍打安抚,另一手向空中虚招两下,闭目深纳一息:“水气、阴气、妖气、还有……花气……当真是你呵,久违了。” 意琦行沿着隐约残留的花香,一口气追到玉阳江边。江雾袅袅,波平如镜,一片静谧安详。那股丰盈的水气,在岸边涌动,花香融入其中,早已不辨去处。 乍然收住脚步,意琦行在岸上埋头猛兜了两圈,胸中一股郁结,又似恼怒、又似焦躁、又似失望。他深吸了口气,蓦地抬手甩袖。一股气劲,涌动金光,直贯江水之中,掀起一条冲天水柱。水声轰隆里,听他朗声道:“绮罗生,明日酉时,意琦行欲登船一访,万勿叫我失望而归。” 细雨横江过,千山一舟行。 清早时分,玉阳江上游,牛毛般的雨丝便已经淅淅沥沥,不见停歇。半个月前地龙闹动,扰得江流水文一片混乱的颓景,已经不见了多少痕迹。清江白浪,一泄东流。 精致典雅的画舫,逆流而行,静静巡梭在江上。绮罗生静立船头,默不作声极目四眺。清透眉目间,带了一股挥之不去的轻愁。 船行似无定踪,但到了一方水面,却戛然而停。绮罗生手中的玉扇,骤然毫光吞吐,似是躁动不安起来。他便拈住扇柄,另只手在其上轻轻抚过,掌下光彩璨然。随之扇形隐去,化作一口流光溢彩的长刀,描金缀玉,刃寒如雪。 绮罗生扣指一弹,刀身嗡动,恰似雏凤清吟。他一手横握了刀,低头去看滔滔江水,慨然道:“江山啊江山,思念你水下的故友了么?因我一人之过,累你雌雄双分,我亏欠你,良多矣!” 江风骤紧,扯着无边丝雨,恰似轻愁。一条小船远远摇来,间着画舫擦肩而过。船上摇橹的舟子,赤膊带着斗笠,纵声而歌: “孤江经霜雀,流风过雨钟。由来无定命,恨骨葬遗踪。” 歌声入耳,绮罗生全身一震,如遭雷殛。他猛然转头,去看那舟子,却见茫茫江面上,哪有半个人迹。一股泼天的浓雾,却劈面裹来。霎时眼前一片昏茫,不辨东西。 浓稠的诡雾,翻涌如浪。绮罗生起初一惊之后,立刻把定心神,觑眼观望,去寻破绽。江雾借了水阴,茫茫朦朦,绮罗生一身阴气浓厚,突兀之间,竟然无法望破。他心中一恼,手中江山疾旋,向着雾气一刀劈出。神刀有灵,铮锵一声,将浓雾撕开一条破口,一股凉风,直吹临身。 绮罗生正欲提刀再劈,忽然浓雾破开之处,渐渐现出一个人影,青衣广袖,垂发覆面,不声不语,就那么飘飘荡荡悬在船头几步之外,拦在刀锋之前。而他身后,影影绰绰,也不知有多少模糊面孔,哀凄之声,贯耳摧神。 乍见那人形影,绮罗生身不由己退后一步,抿紧了唇,脸上血色全无。捉刀的手指,僵硬如石。鬼哭之声,凄凄切切缭绕画舫,勾起绮罗生心底大憾之事。不知不觉间,神思受了牵引,混乱如麻,心防大开。 雾底杀机在这时陡现,一片暗色阴影,悄无声息凝成一个人形,苍白面目,神色狠戾,手中划出一道寒芒,向船头魂不守舍的绮罗生当胸电射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暗袭,防不胜防,绮罗生心神正乱,眨眼杀机临身。忽然船头炸起一团金光,瞬息笼罩整条画舫。一声金铁交鸣,寒芒去势已竭。而金光既起,绵绵不绝如水扩散,浓雾一触则消,哪消得片刻,连同鬼影哀哭,散了个踪迹全无。仍是一望无际空荡荡的玉阳江,淫雨霏霏。 绮罗生“啊”一声低呼,醒过神来。眼见画舫浮起的金光陆陆续续敛回船身,蛰伏下去。而船头牡丹双锦灯,不知何时,有一盏幽幽亮起,又渐渐隐没。他忡怔片刻,转身回到船舱之内,少时一缕琴音响起,裂帛有声,似含幽愤,回荡在天水之间。画舫轻巧随波而转,沿江向阳河镇一段,逶迤而去。 意琦行离了玉阳江,回头再找盛华年,见他早已经收拾了残局。两人将少年送回家中,因时近四更,韵石观尚远,那户人家便要殷切留客,待天明再放二人离开。 家宅中正值热孝,一片哀戚。意琦行虽允了留下歇息,却不往那家中老倌着意收拾出来的住处去,而是场院中寻了一角僻静地,闭目打坐。他形容严肃,一身凛然难交,那户人家守孝的亲友,也发憷近他,一时孝棚支在院西,意琦行枯坐东墙,倒也相安不扰。 四鼓将至,夜色深寂直透骨髓,守着丧盆添纸钱的人也渐渐熬不住,稀里糊涂要睡过去。意琦行乍然睁眼,开声轻口一吐,那股被他强行压制在体内,一夜不曾外显的灼魂阴火之力,烧燎五内半宿之后,化作一股烈气喷出。墙角一丛杂木,受这烟气一冲,瞬间枯萎如焦炭。 而同此时,意琦行背后澡雪,一声哀吟,在鞘中轻轻振动起来。 微微敛眉,意琦行有些不悦的反手握住剑柄:“区区阴火煞气,便叫你剑魄激荡,我之剑,岂堪如此!”内息一催,剑鸣之状登时被制,转瞬归于平静。而意琦行也不再静坐,起身振衣。此时天星繁浩,月晕却深,幽幽晃晃,多瞧上两眼,便不知不觉扯人思绪。意琦行静看银汉,竟也生出一股苍渺之情,乱他道心。 待到天明,各自辞去。意琦行言少辞寡,早早便离开。盛华年因守着韵石观一方身份,少不得与主人家殷勤几句,举悼亡者,再留了早饭,回到韵石观时,已近正午。 暮春天气,韵石观一水环绕,幽篁临风,却静谧之极。除了风过枝叶,连虫鸟之声,也不曾闻。盛华年习以为常,穿过竹林之时,尚有闲趣折了数条碧莹莹的竹枝,才慢悠悠推开观门。 观中一切一如他昨夜离开之时,点尘不动。盛华年将客堂中,素陶白瓶中已见枯色的竹枝弃了,换上刚刚新折的嫩条,一瓶翠色,煞是可爱。他端详片刻,又仔细调整了其间疏密,才开口道:“你探得如何?” 他身后静堂,空无一人,只有屋檐打住了阳光,折几缕阴影进来。听这一问,那影子渐渐游动聚拢,开散之间,拱出一个一身黑氅的人形来,苍白面目,眼利如刀,恭恭敬敬俯□:“主上,确定是他,属下断然不会错认。” 盛华年闻言闭目,仰头喟然片刻:“他果然竟还活着?那一桩天谴,竟不曾叫他抵命么!”叹罢转身,手中擎出一物,“你来看。” 黑氅人起身上前一步,见盛华年手上,只不过是一段枯焦了的树枝。待要双手捧过时,甫一接触,却寸寸成灰,顷刻散了个干净。黑氅人微微一怔:“这……是魂火之力?” 盛华年颔首,似有赞许:“不错,魂火之枷,乃是自求逆天之术,沿传至今,也不过寥寥几种,大多被封在几家山门之内。我原以为他不过是云游修道之人,修行精深些罢了,但一见魂火,才觉此事,或许超出你我预计。” 黑氅人紧低了头:“主上杀伐决断,属下岂敢妄自揣摩。主上所言之人,是……那名道者?” “尘外孤标意琦行。我原意借他之力,追出玉阳江上那名仇人除之。如今仇人虽现,他却反而叫我踌躇了。也罢……”盛华年揣手踱了两步,“我要多做一步准备,往天佛寺一行。这几日,你不妨继续伺机试探,看他身上修为,是否也一如既往。只是莫要过多惊扰了意琦行,节外生枝。”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5 章 黑氅人连声称是,便要退去。盛华年复唤住他,右手摊开,虚虚一抓,几点晶莹灵光,凭空聚在他掌心之上:“这几日,你手下的鬼灵们,颇有折损,这些拿去,为你补足助力。” 黑氅人恭敬接过:“主上炼灵聚真之法,更见精粹,属下为主上一喜。” 盛华年面色颇显快慰,抬手轻拍了拍黑氅人的肩膀,心情极好的为他理了理猩红的领口:“我视你如肱股,此术大成之日,必然不辜负你一片忠心。去吧,小心行事。” 黑氅人又施一礼,躬身退步,弹指间,已散做流影,再不可见。 盛华年转身又去抚弄供瓶中的竹枝,翠叶盈盈,犹沾新露,只是不见丝毫灵动盎然,美如假景罢了。 阳河镇上很有几处兴盛的茶楼饭肆,近来也冷清了许多。辞了村家,待到天光彻亮,巳时光景,意琦行在一家颇有门面的酒楼,捡了二楼一副临窗的座头用饭,偌大厅堂,竟再无二人。 他虽是多年修道,却万事随心,饮食之上,从无顾忌。这时不拘荤素,叫店家配了几样小菜,又做两分银子汤随饭来,只要热茶,不兑酒水,顷刻一扫而罄,吃了个干净。 此时楼上清净,暖风吹面不寒不燥。意琦行心下惬然,便不急着动身。倚了桌边,闭目养神起来。几日纷乱,往来奔波,妖鬼闹动之事,依然头绪寥寥。也亏他心性坦落,于杂乱如麻的情绪中,仍梳理出一片清明。 静坐片刻,一壶茶也将尽了。意琦行正待再叫堂倌续水来,蓦然神识一荡,魂魄似遭异力生生震动,五感俱杂。他心中一凛,不及多想,一手掐诀镇住灵台,平神定性。好在这股异状只是惊鸿一闪,乍起乍灭。意琦行却不敢大意,就势跌坐,运动一身道罡之气,内护玄丹,外感鸿蒙,将那八面来风,天地灵息,聚拢一身,周护了个密不透风。修行之人,最忌心魔扰乱,动摇灵根。他虽不知刚刚瞬间的一窒从何而生,又缘何而灭,却依然搁下十二分的小心,不叫再有可乘之机。 这样一番蹉磨下来,天已当午。期间有堂倌本要上楼来问茶问水,但见他闭目端坐,一口宝剑凛然生光,硬生生未曾敢凑上前来,滴溜溜打了个转,又下楼去了。也因此意琦行行功全不受扰,待到气归丹海,吐息开目,人已再无异样。他觑一眼天光,这段时间中,西北天际,已经涌起不少鳞云,带着股阴郁的水汽。想来玉阳江上游一带,已经落了雨,再晚些,阳河镇方圆,也 免不得要淋漓一回。 意琦行处身的这家酒楼,地势颇高,人又立在二楼之上。他一边打量天气,眼角余光早将远近几条街道,也一并瞧了。不经意间目光一转,忽然瞥到隔壁街角,人来人往中,夹了一抹雪白的身影。虽然那夜相晤是暗夜灯下,但只消一眼,意琦行便知自己断然不会错认。数日之隔,他心里头,忽然涌动起一股极为渴望一见的念头,只是青天白日下,两厢隔得又远,总不能这般惊世骇俗踏空而去。这一转念,那身影已经消失在一家铺面之内,瞧不得了。 意琦行心绪百杂,举目看那铺面,原来是一家中规中矩的酒肆。杏帘高挑,看来已有些年月,本该鲜亮的“酒”字,墨色都早黯淡了许多。 他定定瞧着那酒幌子,转念间心情忽然畅快起来,复撩衣坐下,轻笑道:“之前斟茶做酒以待客,如今亲来镇上沽酒,莫非是要一全待客之道了么。”他这样想着,心中便把定了,夜半自己那个口信,定然已叫绮罗生晓得。非但晓得,今夜这一会,还定当是美酒丝弦,忘返之乐。至于之前桃林花影,追之不及的气闷,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半点也懒得去想了。 ☆、章四:解佩令 雨从午后下起,就不曾放晴。虽然不大,但淅淅沥沥,总不见个停。渐渐的,整座镇子,到镇外野路,都被洗过了样潮湿一片,带着凉沁沁的水气。 意琦行思忱了一番,还是决定安步当车,慢慢走到玉阳江边去。他持了伞,仍有雨丝扑面而来,沾湿袍角。待到了江边,外袍下摆,布料已经被侵染成灰暗的颜色,沉沉的坠着。 江上细雨,与水雾融在一起,简直分不清哪一桩是哪一桩。只见得迷蒙一片,看什么,都好似隔了一层的轻纱。而雨水做的纱幕之后,江心之上,一艘玲珑画舫安安静静泊在那里。既不见主人家出来唤客,也不见船往岸边来,只有婉转拨弦之声,被水气一激,更显清越,悠扬入耳。 意琦行站在江岸看了片刻,觉着那船,如何也不像会拢过来接应自己的模样。他不介意自开方便之门,却觉得绮罗生这种隐约的置气有些可爱。轻笑一声,便往江中点水而去。御风掠行,仙人姿态,顷刻踏上船头。舱中琴声一顿,戛然而止。 雨中有客登舟来,本是清极雅极的一桩事,但一人端坐船中,一人伫立舱外,两厢都做了个不声不响,倒有些诡异起来。片刻,还是绮罗生在内清咳一声:“既然来了,便请进吧。” 合起湿漉漉的伞,意琦行犹豫了下,还是甩了甩水珠后倚在了舱门边上。画舫内室不过方寸之地,设了锦褥,与案几等一些琐物外,可立足处寥寥无几。那一派整洁雅致,实叫他不忍带进一身风雨。也因此,他在船头又格外振了振衣上的雨水,才袍袖一扬,卷开垂纱步入。 舱中绮罗生膝上置了把五弦古琴,却不弹,只是斜倚在漆几边。见他进来,道声“请坐”,手中玉扇堪堪在几面上拂过,捧出两盏香茶来。熟悉的香味入鼻,意琦行微微一滞,有些不满道:“怎么又是牡丹花茶?” “有道是客随主便,”绮罗生轻笑一声,“贵客来得急了,仓促之间,在下不及备上一桌好酒好菜,只好粗茶待客。若是嫌弃,也是无法啊!” 意琦行眉头一挑,才想说点什么,又咽了下去。取了茶杯,啜饮一口,花香茶香溢了满口,驱去身内寒气,其实倒也不差。他心里这样觉得,也不顾及茶水滚烫,直接一抬手,将剩下的大半杯囫囵灌下了肚。绮罗生本还想说笑几句,硬生生吞了回去,玉扇一转,压住空杯:“这般饮法,糟蹋了茶香,又烫伤喉咙,如何可取?想不到你性急如此,待茶稍凉也不肯。” 区区热茶,其实实在奈何不了意琦行。他浑不在意,顺着玉扇下压的势头搁下茶杯:“此茶是主人之意,却之不恭。但茶意尽了,礼数做足,便该一听客人之言了。” 他话中有所指,绮罗生眨了眨眼,抽回扇,微展半遮面,做了个乖巧茫然的姿态。意琦行不容他是否还有意回避,单刀直入的开口:“当日玉阳江上,击杀魈鬼只余肉丹,可是你?” “是我。” “昨夜将桃林鬼影一击魂飞魄散的人,可是你?” “是我。” 意琦行长吁了一口气,目光在几上一转,自己杯中无续水,便将绮罗生面前,尚未动过的那杯一把捞过了,仰头灌下。 绮罗生并不在意,只定定瞧着他,也道:“为何不继续问了。蓄鬼之人可是我?引江中阴灵气息灌冲阳河镇之人可是我?暗夜控妖伤人之人可是我……” “不是你。”意琦行三个字吐得斩钉截铁,忽而闭上双眼,“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比起眼中所见,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更可靠。” 座中登时沉静下来,良久,意琦行听得对面一声笑,忽然有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覆在自己眼上一捂而过:“你究竟发生了何事?” “嗯?”意琦行睁眼,尚不及去捉住刚刚那瞬息动作的悸动,绮罗生已经站起身来,将身后风炉上的滚水倒入一个大瓷斗,又从靠壁小橱中取个白颈红底的瓷瓶,坐了上去:“感君如此知遇之情,是该痛饮数杯,才佐得上这番情谊。” 那瓶中当是自己晌午所见的美酒无疑,意琦行心下惬然,却扬了扬眉角:“我平生酒不轻饮……” 见绮罗生扭身望了过来,他洒然一笑,才继续道:“因豪饮需得尽兴。酒若备得不足,不堪一饮,不如不饮。” 此时酒已温,绮罗生连着瓷斗一起端上桌来,拨去瓶塞:“若酒尽兴未尽,在下何妨为君再冒雨沽酒一遭。请。” 绮罗生只备了一只小盅,斟给自己,余下的酒,便整瓶直接推到了意琦行面前。意琦行并不推辞,持瓶一饮,只觉酒果然是好酒,入喉绵长不烈,反带甘味。他畅快灌了两口下去,才一抹嘴,道:“主人只饮杯酒陪客,不妥,不妥。” 绮罗生举杯在唇边微沾一口,转身去风炉下取火,边道:“我若醉了,如何兑现沽酒之约?何况心悦而相交,岂在乎饮之多寡,唯图一番快意而已。” 意琦行眯眼瞧他动作,抚膝道:“有理,是我失言,再罚一觞。” 他饮得畅快,绮罗生那边已经从风炉里取了炭火出来,纳入一只熏笼,又将溅出的炭灰拭净了,才双手捧起来,挪到意琦行一侧搁下。意琦行不知何故,停了酒瞧他,绮罗生莞尔一指他的衣角:“衣物浸了雨水,再裹上身岂不难过,更显得我招待不周。如何,莫非要在下亲自动手为君烘衣么?” 意琦行摇了摇头,从善如流卸了澡雪,脱下外衣,将濡湿的部位笼在熏笼上,任由炭力慢慢烘干。水雾渐渐蒸出,混着船内的花气,反倒成了一股极温润的暖香。意琦行一瓶酒将罄,这酒并不上头,他却自觉心神俱懈,便不再端坐,而是合身向后,倚在船壁之上。身后有窗,素纱制成的垂帘轻轻掀动,并不遮掩光线。他微一抬眼,看到窗棂上依稀悬着个物件,坠了一排深棕色的穗子,眼熟得紧。 绮罗生跪坐一旁,敛神温酒,眼睛倒是一直瞧着意琦行的一举一动。这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窗外古铜色坠子上一瞥,娓娓道:“此乃是我一个故人所赠,本是他多年随身之物,取山渊中的异石打磨而成。久受天地灵气滋润,悬之可安神定魂。我这画舫江海沉浮,不免遭遇风浪,是以以此物镇之。” 意琦行微微颔首:“此物看来甚是眼熟,不知你那故人,如何称呼?” 绮罗生一顿,随之轻笑起来,却不作答,而是靠身过去,帮着意琦行翻动熏笼上的衣物:“若说眼熟,你身上一物,我倒也眼熟得紧。世间缘分,本就如此,合则聚罢了。” 意琦行循着他的手势瞧去,见他拈动的,是自己外衣上缀着的一枚小佩,以白金两色丝绳缠绕编出了同心如意的结子,并无金玉之饰,却雅致精巧得紧。此物在他身上已久,从未觉得有半分的不妥,但此时一被拈出,意琦行却猛然一怔,瞬间失了神。 绮罗生慢条斯理理着那绳结,雪白的丝穗丝丝缕缕从他指间溜过,奇异的相称。意琦行低着头出神,也不知是在看手指,还是在看他指间的什物,两人一时都是无话,只听雨声敲栏。 船中不闻他响,却只觉三分静谧,不见凝滞压抑之感。意琦行默默饮着酒,眼神不离绮罗生,似有所思。他那视线太过率直,又紧迫得很。起初绮罗生尚不觉得如何,时间稍久,一点极淡的晕红便爬上了耳根子,浅浅一片到脖颈,像铺开了一层胭脂。 他面前那小盅的酒早换了新的,也不知午时在阳河镇上打了多少回来,一人轻啜,一人豪饮,丝毫不见将罄之态。直到船内渐暗,只有风炉里暖红色的炭火,闪闪烁烁。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6 章 忽然船身轻轻一摆,舱门上的两盏锦灯,自行燃了起来。暖黄的灯光,透过雪白纱帘,映亮门口一小块地面。绮罗生“啊”一声起身,似是才反过味来,匆忙去点亮舱室中一只琉璃灯,侧着身子恰也避开了些意琦行的目光:“竟是这个时辰了。” 他这一动作,两人间的气氛又渐渐活络起来,意琦行有些不情不愿的收回视线,往着窗外一瞥。雨仍在下,却已经是货真价实的牛毛细雨,只怕连人的鬓发,也打不透了。他挪动了一下姿势,终于起身。还未开口,绮罗生忽然绕过来,也撑住了窗口向外瞧:“莫非又要说,‘打扰已久,该告辞了’了么?” 两人此刻凑得极近,挨挨擦擦间简直可以嗅得到彼此身上的气息:酒气、剑气、花气,与些不清不明的温软暖意。意琦行自己尚不觉得,已经伸手拈起了一绺垂在眼前的头发。新雪似的鬓发,束以精致的金绳,绕在手指间,触感极佳。他似是漫不经心把玩着这绺长发,“嗯?”了一声聊以作答。 绮罗生别过脸冲他一笑:“我本来还想,你近来连日奔波,定是为了阳河镇一带阴气聚灵一事。我虽然终日放舟江海,但也略有些自己的见识。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你若要告辞,怕是就说不得了。” 意琦行一手尚握着酒瓶,瓶中有酒大半,轻轻一摇,水声清晰可闻。他眯眼往瓶口里瞧了瞧,忽而笑了:“酒是好酒,友是好友,意琦行纵饮达旦,又何妨。”他这样说着,似是为了加重一下自己的说法,仰头又痛饮一口,眼睛却是看定了绮罗生不肯稍移。 舱中纵然有灯,光线仍是迷离。此时两人四只眼睛对瞧着,琉璃灯火,竟还不如意琦行的眸光来得明亮。嗅到一股酒香扑面,绮罗生乍然一惊,方醒得两人此刻依得有多近,几乎气息相接。意琦行饮的那一口酒,在将将吞咽下去的当口顿住,背向灯烛的阴影里,看向绮罗生的眼中简直要亮得燃起火来。 绮罗生瞬间想也未想,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瓶:“敬你此言!”匆匆一抬手,一大口酒直接灌了下去。他这一番举动,急促慌张,意琦行料也未料。却见那口酒猛然入了喉,绮罗生面色一僵,登时掩口呛咳起来。片刻眼眶都已经红了,淡淡霞色绕着眼底肌肤铺开一圈,润若桃花。 哑然失笑,意琦行吞下嚼在口中半晌的残酒,把玩绮罗生鬓发的手放开,慢条斯理替他揩去唇边几点晶莹酒珠:“你是主人家,如何抢起客人的酒来,莫非是酒后失态?不过两三盏下肚,便做如此,这般酒量,如何与我畅饮通宵?” 绮罗生好容易找匀了气息,有些窘,又带些薄怒,愤愤转身,简直想将手中的酒瓶直接丢出船外去。忽而腰上一紧,不容他抗拒,已经被拉退半步,锁进身后的怀抱。意琦行的下颚搭上肩头,带着略重的吐息在耳边问道:“我们不是初识,是不是?” 绮罗生顿时敛了情绪,垂眸低首,看着揽住自己腰身的手臂上,熟悉的衣料纹理,半晌才叹了口气:“是啊,这是你第二次登船造访呢!” 画舫无人操控,却似知主人心,在江心轻巧一个掉头,向着玉阳江上游逆流而去。船中灯下,两人静峙,意琦行有些不满绮罗生的答复,手上用劲,想要拉扯着人转过身来。绮罗生却拧住了,无论如何不肯回头,咬牙掐着他横拦自己的手臂,不说推开,也不说放手。 半晌,是意琦行先松下力道,站直了身,替绮罗生理了理背后略蹭乱了的头发,坐回锦褥上去。两人对饮半晌,存酒的小橱他自然晓得,自己动手又取一瓶出来,熟稔地架入瓷斗温热,淡定斟饮。一似适才意乱情迷,本是虚梦一场。 绮罗生靠着窗,终于肯回身瞧他,面上犹有薄红,却更似愤愤他忽东忽西的态度。斜觑了眼自己手中才饮了一半的酒瓶,干脆也直接喝了起来。 意琦行忽然悠悠开腔:“那瓶是我适才直接饮过的……” 绮罗生手势一僵,横他一眼,索性又灌了几大口下肚,才将自己脸上的情绪俱打理好了。他收拾了一下脑中纷乱,坐回意琦行对面,正色开口:“玉阳江阴气大泄的源头,我白日里曾经一探,已有七分定论。但月阴之夜,阴气盛起百脉流动,此时再看,大约更能清晰几分。” “我们这是在往玉阳江上游去?” 绮罗生点了点头:“此船行甚快,不需亥时,我们便可到了。” 绮罗生的时辰拿捏得十分精准,画舫再次泊下之时,距离亥时尚有两盏茶的富裕。雨已住云且开,当空捧出一轮冰鉴,照彻大江两岸。 未再踌躇,绮罗生持起随身玉扇,当先出了舱。江风飒爽,兜头扑面,酒气即时为之一醒。意琦行也随后跟了出来,早已烘干的外袍被他随意披在身上,倒比主人还随性几分。泊船这处,靠近江北,举目可望见岸上一片荒芜,隐约黑祟祟的一片,似是许多断壁残垣,中有荒草萋萋,一片颓景。 绮罗生却不看向岸边,而是凝神静气,持扇之手顺势下划,玉扇隐去,现出一口雪刃长刀。刀柄所缀金环宝叶,“叮咚”相击,清脆通透。 意琦行眼中丝毫不掩饰对此刀的赞誉之色:“好刀!这就是你斩杀妖物之器么?” 绮罗生的手指轻轻擦过刀刃,刃上寒光如有灵性,跳跃着缠上他的指尖:“此刀名唤江山,又名艳刀。你曾说过,此刀刀芒凛绝,无边雪色,清极成艳,可称艳煞江山。” “我说过?” 绮罗生瞥了他一眼,不 再作答。意琦行浑不在意,继续道,“若是我说过此言,那必是你听漏了。无边雪色,清极成艳,非仅是刀,更是人啊!” 他此言出口极顺,丝毫未加思索。绮罗生的心思却轻轻一震,勉力收凝心神,扬刀一挥。 刀光承了月色,通体泼出雪样白的寒光。晶芒吞吐,瞬间勾动江水。江心一点,骤然翻起白浪,波沸如煮。片刻后,水底亦吐出一道清光,与江山刀芒勾结缠绕,方圆数丈的水面,吃此光一照,通透如水晶宝盒,江底极深之处,一览无余。 探身望去,江底坚沙之上,兀立一口通体狭长的弯刀,正是清光出处。刀身黑如墨钻,荧荧有光,护手之处,铸成灵蝶展翼之态,水波一动,宛如活物。此刀之灵气与江山不相上下,意琦行却一眼掠过,直望刀下方圆:“这沙下……莫非是玉阳江地脉水眼所在?” 绮罗生点了点头:“此下封禁了一个极恶极孽的源头,欲借地脉灵性,洗刷阴厉之气。但日前不知为何闹了一场地龙翻身,水文地脉俱乱,封印也受了冲击,不知走泄多少。水眼牵动一江之灵,多年被缓滞在此,一得了宣泄之机,随水便走,江灵为阴,故而玉阳江一带,阴灵骤增。” 意琦行抬手打入江中一道金光,感应水中灵气走势,片刻道:“阴灵走泄,无非使一江生灵,有先天造化的,沾些福庇。如阳河镇那般,诞出各类妖鬼噬人,非有心人在后推手,必不可能。你既知阴气源头,那暗中搞鬼之人,可有眉目?此人又是为何要如此做?” 绮罗生眼底神色一黯,握刀的手,略紧了紧,却摇头道:“此事我尚无法断言,要再查探一段时日。你……”他语调忽然一变,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两人推心漫谈,不觉已至亥时。意琦行往日中时刻惦记阴火之事,准备做足,兵来将挡。但今夜数番忘形,疏忽之间,时辰已到。措不及防下,周身阴火腾然而现,烧魂灼魄,痛苦难当。 ☆、章五:归去来 阴火瞬间窜走全身,炼魂之苦,难以言喻。意琦行额角,立时浸出冷汗来,但他之心性,终非寻常,动念间已经把定神魂,顺势跌坐船头,调运一身道罡真修之气,以抗阴火噬心。 比之意琦行,绮罗生倒似受了更大的惊吓。那火罡之烈,扑入眼中,虽不知来由,只看意琦行的神态反应,就知不是等闲劫数。他此刻人急智乱,眨眼收了艳刀上功法,运动己身真修,便向意琦行背心按去。一团凝结可见的霜白气息,蒸腾在他手掌四周,隐然有光。 绮罗生这一举动丝毫未加思索,只凭本能行事。在掌缘触及意琦行之际,缭绕的阴郁火光陡然一涨,似活蛇噬物,竟向他手上缠去。一股剧痛,登时穿心透髓。绮罗生闷哼一声,身不由己一退,意琦行已察觉他的不妥,勉力开声:“莫要近我身边来。”功力再催,硬生生将外显阴火,全数压入体内,不叫露出分毫。 绮罗生踉跄一退,后背重重磕在舱门之上,浑若未觉。右手上的一丝残火,断了后劲,顷刻被他运功驱散,人却只直瞪瞪盯着意琦行,半晌才开口道:“这是刑阴之火,自魂而生,炼魂而长,淬魂而灭,刑阴开阳……你一身正罡道法修为,为何会背负上这桩恶刑?” 意琦行长吐一口气,渐渐将骤乱的步调导正。此火夜夜相伴,那般苦楚,早可泰然处之,反而绮罗生慌乱之态,叫他心有不忍,安抚道:“此火与我共存已久,虽我也不知因何而生,但料想必有因果定数,不需多虑。平素我以道罡相制,并不觉得如何。今日是一时疏忽了,才会如此。” 绮罗生仍只瞪着他,一脸写明了的“不信”二字。奈何意琦行对自身阴火的来龙去脉,当真也是一片茫然,无法更多回他,索性拎出另一个话题,容形一肃,道:“此火虽是霸道,却非魂魄而不生。你适才触我,为何却能被阴火燎上身去?”他顿了顿,字字道:“莫要瞒我,我只在意你之答复,而非缘由。” 意琦行的目光,简直一瞬不瞬盯住他,绮罗生的神态,在这般坚定下渐渐柔软下来,终于垂了眼睑,低声道:“那你觉得,我是人,还是鬼物呢?” “你是你,绮罗生。”意琦行不假思索便道,随后又缓声念了一遍:“绮罗生!”三个字兜兜绕绕在舌尖,似是生出无限温存,嚼之口有余香。 绮罗生叹了口气,蹲跪下来,伸出适才被阴火所蚀的右手,上面并无一丝创伤痕迹,依然光如脂玉,递到意琦行面前。意琦行一把攥住了,掌心相贴,体温相接,满把温润柔软。若非生人,如何能够这般肌丰骨润。意琦行心头蓦然一松,手上却用了几分力气,一扯之下,绮罗生骤失平衡,一头跌到他身上。意琦行展臂满怀抱住,一手抚住他后颈,将头压在自己肩胛,一手扣紧了腰身,不留丝毫空隙。 绮罗生“唔”一声,挣动两下,也安静下来,慢慢将双臂探到意琦行后背去环住,半身重量,不再矜持的落在他怀中。月华灯光,披两人满身,映出舱壁上一团分不出彼此的影子。 意琦行心情舒畅,揽定了绮罗生,似连阴火之苦也不觉了。绮罗生反却比他上心许多,在他怀中趴伏半晌,终于用力一捶他的后背,站起身来。灯下可见眼角粉红未褪,却正色道:“这刑阴之火,历时多久?” 意琦行也复重新端坐,暗调内息:“左右不过三个时辰罢了。”看一眼绮罗生的神色,继续道,“你不用担心,我一路行来,习以为常。这火并伤不得我根基,待时候一过,便无事了。” 绮罗生一则自己无能为力,二则终归是相信意琦行的一身修为,叹气道:“原来你之前不肯留在船上过夜,也是因此么?罢了,你莫多言,静心运功为要。抗御阴火,终归极损内息,勿再分神。” 意琦行知他关切,便也不再言语蹉跎。一身阴火之力,虽可以功力强压入体内,但所受苦楚,同样也增加许多。如今不需遮掩,神识一松,幽幽火焰重新显形,困在身周燎烧起来。绮罗生近不得这火焰,退后两步,定定瞧着他出神。此时艳刀已收,黑月掩光,大江上下一片安详,唯有霜白月色,照彻内外。 绮罗生仰头望了望天,已是子夜,正想唤船调头,天色忽然一黯,流云疾走,顷刻掩了月华。这片乌云来得古怪,绮罗生心中还未及想,画舫窗棂之上,所悬的异石挂坠,忽然击出一声脆响。几乎同时,西天云色翻起血浪,电光暴闪,一道九天惊雷,炸空而响,直劈玉阳江。 九天落雷,正降在船头数丈开外,劈翻白浪掀天。绮罗生几乎下意识的,翻手化出艳刀江山,横肘一扫,刃光如练,转瞬织成一道白幕,护住船头。与他的反应不相上下的,是舱首锦灯,顷刻间也光华大作,牵动画舫周遭禁制,一片耀目金光,尽罩一船首尾,如同个盖子般,笼了个严严实实。天雷残火、溅涌白浪,无一可泼得近前,闹动片刻,渐渐消歇。而血云吐过这一道天雷,便再无动静,几道电光窜过,竟也偃旗息鼓,终散于无。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7 章 这莫名其妙的天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眨眼之间,云开月现。若非艳刀在手,绮罗生几乎觉得自己是发了一场梦罢了。他定了定神,第一眼便看意琦行,仍是肃颜打坐,不闻外扰。这般惊雷,竟也未动他分毫。若搁在平素,以他的警醒,断不可能无动于衷至此,这其中信任相托的意味,不言而喻。绮罗生将刀尖拄在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有我在此,定然要护你不伤分毫。”话一出口,心头登时翻上百般滋味,“上次是你这样说给我听,是在数百年前了吧……” 时辰漫转,寅时已至。意琦行周身阴火掩熄,人也收了功法。一开眼,便见舱门垂帘大开,绮罗生在内已经打理妥当,酒具等物一概收去,只留一只瓷盏,温在风炉之上,见他醒神,便道:“你坐在那风口吹了半宿,我又搬动不得,只好聊备一碗热汤,给你暖身之用。手艺粗糙,莫要笑我。” 褪了阴火,意琦行一身松快,大步跨了进去,笑道:“得羹汤一盏,胜甘露灌体。我这一夜的酒肠,倒是正缺你这碗热汤。” 绮罗生但笑,端下瓷盏搁到几上:“这汤不比热茶,倒是温得刚刚可以入口……” 意琦行已经捧将起来,一口饮下,却是微微一愣。绮罗生竟是半分不曾谦虚,清汤入喉,只是白水一滚,略微添了些盐味在内。他这份愣神,绮罗生看得清楚,一展扇,掩唇而笑,“白水又称五味汤,多少滋味,尽在这返璞归真之中,不是么?” 意琦行又瞧他一眼,抬手一口喝尽了剩余:“百味终归于一,是该赞你一声心灵手巧。岂是粗糙,明明可称易牙手。” “谬赞了。”绮罗生合扇起身,“一夜劳动心神,如今喝了这五味汤,不妨小憩片刻。此时天尚未明,正可酣眠。” 意琦行摇了摇头:“不用……”忽然觉得脑中一沉,一股倦意直泛起来,冲得眼皮一阵发涩。绮罗生正巧绕到他身边,一手扶住了,凑到耳边细语:“内室有床榻,我扶你去睡下,可好……” 船泊江心,幽曳入眠。 蓦然灯光一闪,船头双锦灯,其中一盏被轻巧的攀了下来,提在手中。一点灯火,随着人影,轻飘飘掠水而过,落在北岸。 旷夜下,脚步声清晰回荡,引灯一路北行。随着登岸时间越久,一股花香也越来越浓重,搀了点水气清寒,溢满来路。 月光透照,灯光晕亮,从持灯的手一路照上去,霍然惊见,纤细的花枝蔓纹,如有生命般,渐渐攀上白衣。愈上行,愈鲜艳,接脸一瞬,吐开几朵花蕾,千瓣巍巍,眨眼盛放,红妆国色,瞬息倾城,宛若天生。 这艳极魅极的牡丹纹路,就这么张扬的在绮罗生脸上盛开来,那花朵一似丹青新绘,又如从皮肤内生长出来,在夜光之下,几分艳丽,几分诡异。绮罗生却并不以自身异常之状为意,脚下依旧轻快,不多时,已经靠近了在画舫上曾经望见的一片黑祟祟残影。 走得近了,才察觉那并非什么断壁残垣,而是稀疏人家,小小村落。此时夜静,早不见半点灯光,只有隐约犬吠鸦啼一声,却添几分烟火气。 绮罗生收步,似为眼前所见愣了愣。村口一株老槐招摇,他便不再进,四下顾盼,断定了一下方位,一转身向村落旁边,生了许多野荆杂草的荒甸走去。 那是一片洼地,不知荒废了多久,野草蔓生,碎石倾颓,依稀还有几分废弃宅院的痕迹。原本应该是大门的位置,立了一块也不知被风霜磨砺了多少岁月的石碑,上面歪歪斜斜刻了两个字:“不祥。” 不祥之地,神鬼辟易。故而周遭村家,宁可任这里荒芜倾颓,也无人来。这方训碑不知立了多久,这片宅地也不知废弃了多久。 绮罗生驻足在碑前,默默出了回神,才下定决心般踏了进去。春草已盛,踩在脚下柔软如毡,倒是这荒地中的几分生机。他越向里行,草木越旺盛,几已及膝。渐渐可见到些房舍残基,东倒西歪,此外别无他物。 走了一回,绮罗生颓然停步,实在无法分辨这古宅旧时面貌,他又慢慢退了出去。碑石冷硬,两字铭心,他搁下手中锦灯,深吸口气,蓦地单膝跪倒碑前,低声道:“此乃绮罗生一身罪孽,天若谴我,挺身受之。晃眼已过三百年,绮罗生沉浮生死际遇,不曾赎一日前愆,纵有劫雷加身,无怨矣。唯求莫累他……莫累他……” 声音渐低渐不闻,化作一声长叹。 日月无根天不老,浮生总被消磨了,陌上红尘常扰扰。昏复晓,一场大梦谁先觉。 意琦行一睁开眼睛,曦光透过床帏,洒入眼帘。他一瞬间失神,简直想不起身在何处,唯生一股大梦初醒的慵惬。 走了片刻神,脑子渐渐清醒了,意琦行一个翻身坐起来,才记起自己似乎是在绮罗生的画舫之上困了过去。此刻卧身之处,锦榻华帏,白纱绣帐半掩,几步之外就是小小隔屏,方寸玲珑,应是画舫内室无误。想这船上空间本就有限,还要隔成两间,难怪自己每次登船,总觉作息之处过于狭窄了,却是这般缘故。 他一觉好眠,精气神一片抖擞,跨步下了床,先喊上两声:“绮罗生!绮罗生!”外室不见人应,画舫亦不觉有第二人气息。此时天色不过初透了白,辰鸡保不准都还未起,如何人却不在?意琦行心下纳闷,环顾四周,自己的外衣佩剑,都整整齐齐搁在床头小杌之上,旁边小窗,隔扇半掩,却落了纱障,既挡了风,又不遮拦光线,布置十分细腻。 见周遭一派有条不紊,想来绮罗生并非匆忙离去。意琦行一头穿衣,一头凑到窗边去看。满眼波光粼粼,也不知是在什么地界。再转身时,带动床帐一角,忽然眼角余光,依稀瞧到了什么。 锦榻贴壁而设,舱室却仍要宽敞些,一头板壁,距离床头,尚有一段富裕。只是层层落落纱幔垂下,一并遮住了。此时上心看去,影影绰绰的,落纱后似置了一架木架似的家什,上面隐然有物。 意琦行此刻,心头突兀而来一阵悸动,似是隐约有兆。却自己都不清楚,感应何来。他勉强按捺心绪,一把撩开几层轻纱。床侧所立,果然是一具檀木立架,与寻常人家,随手搁置些小件所用的,并无特殊之处。只是那架子上,正中立一把古剑,拙朴大气清光内透,宛然神兵之姿。另一侧斜插了一把麝尾,织锦绕柄,垂丝三千。 乍见这一剑一拂,意琦行脑中有片刻的恍惚。不自觉伸出手去,一握木柄。拂尘搁置的角度方位,几乎便是由他自己随手放下,信手一拈,便甩上肩去,简直如同已经做过了千百次样自然而然。 持了拂,目光再转向一旁古剑,意琦行暗压心绪,缓缓握住剑柄。在手掌与剑柄贴合的一瞬,却变数乍现,一派浩然之力,由剑而生,圣气浑雄,直冲意琦行。毫无防备受这莫名一拒,意琦行被弹开数步,直直撞上身后隔屏,登时“哗啦”连响,精致小屏,直翻过去,跌散一地狼藉。 绮罗生一手撩开舱帘时,瞧到的正是这片混乱景象,不由失笑:“你就算不满我待客疲沓,也不必砸了我的船吧……这是要怎么说?” 意琦行瞧了瞧地上的残骸,几步跨了出来,忽然一把攥住绮罗生的手腕,一声不吭就要往自个怀里扯。绮罗生吓了一跳,奋力推他一把,一扬扇隔在两人之间:“做什么……喂……” 意琦行拗劲上来,直用出几分蛮力,抬手将扇子压下。绮罗生还未诧异他反常何来,脸上一热,竟然被一把扳住了下颔,直直对上意琦行的目光。 瞬间茫然了一下,绮罗生才回过味来,两人这番姿势简直不堪入目。带了三分怒一分羞,也不挣了,定定瞪视回去,摆明了等他一个解释。 两人僵持半晌,意琦行手上的力度先软了下来。拇指摩挲过绮罗生的脸颊,柔软光洁,让他的心思也渐渐沉静。深吸了口气,终于开口道:“这是你的船……还是我的?” 绮罗生一愣,眼中讶异瞬息数变,上下巡视意琦行。 待看清他肩上所搭麝尾时,仿佛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这船,自然是我的。” “嗯?” “不过船上的东西,是你的。” 意琦行眼色一黯,绮罗生已经抓住了他的手,拖下来,一个指缝一个指缝扣合过去,直至完全的掌心贴合:“三百年,这船上的一切家什,没有一件不经了你的手布置打理,如何不是你的?” 手心温度相贴,烙印入心。意琦行反握住了,认真瞧着绮罗生:“绮罗生……告诉我,绮罗生,我究竟忘了什么?” ☆、章六:惜余庆 跌散的小屏复被扶起,重新用木楔栓好,隔开画舫内外空间。意琦行被绮罗生引入内室,不明所以看他动作。 绮罗生从容搁下手中玉扇,坐在榻上开始一丝不苟的宽衣。见他脱了外套又去解内衬小衫,意琦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伸手想去按他又顿住,眼神带了些复杂:“你这是?” 绮罗生手脚麻利,几下便将上衣解开大半,紧致光洁的肌肤逐一褪了出来。他侧了侧身,改成背对意琦行的姿势,一手将背后垂发悉数撩到胸前:“你来看……” 其实不消他开口,绮罗生撩开头发的同时,意琦行的目光已经牢牢扎在了他的背心。蜜色缎子般的后背皮肤上,赫然盛放一副绝艳牡丹图。朱瓣金蕊,翠叶红香,宛如天然生就。再细看,那红花并非寻常手艺所制的镂身之术,久视之,竟恍如活物,舒瓣吐蕊,意态万方。 意琦行一时有些目眩,微摆了摆头,才吐出一句话来:“这花……怎么倒似从你身上开出……是何来历?” 绮罗生声音中带了丝笑:“你一眼倒是就瞧出关窍了,这花容态虽是牡丹,但正经的名字,唤作‘兽花’,乃是借以莳花艳身术所生,与我身家性命,已是一体。若要说是从我体内开出,却也不差。”他一手轻压上自己肩头,那一处有一枚小蕾吐艳,一点嫩红,点在他指尖之下,“我三百年前,曾遇大劫,幸有此术护身,才保下命来。” “嗯?你曾发生何事?”意琦行的心思,立刻被他的话拉了回来,紧上前两步,盯住他的眼睛。似是生怕自己一个错睫,便要被搪塞过去。 绮罗生知他心意,并不多卖关子,坦言以告:“你可记得昨夜,我曾言玉阳江水眼之下,设有封禁之术?那方禁制乃我当年所下,为的是封住一方邪祸。但实该我命中有一劫数应在那时,封印虽成,却也被其力反噬,直接将我三魂六魄,冲出体外。幸而我早年曾遇异人授以莳花艳身,此术妙用无穷,寄命之花,瞬间融身入体,才保住了我一灵不灭。”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8 章 他将往事娓娓道来,意琦行瞬也不瞬盯视着他,此时不过三言两语,但当年悬命之危,定非如此轻描淡写。意琦行觉得自己手心微生汗意,忍不住搭上他肩头,微微用力捏住,“之后?之后如何了?” “我……”绮罗生口中滞涩了一下,“此后我一念灵识浮沉在死生之际,一个月前才因玉阳江上地脉震动的冲击醒来,原来却已经过了三百年……”他垂眼看了看身下床榻被褥,一手轻抚而过:“我醒来时,便身在画舫……便躺在这张床上。船内打理整洁,日常坐卧痕迹宛然,你的拂尘宝剑,一应在侧,人却不见。我放舟沿玉阳江寻你行踪,却不知你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至于此。” 他心揣意琦行身上际遇,语调中便含了忧色,意琦行在意之处,却与他浑然不同,手下吐力将他的身子扳正了些:“那你为何又会被阴火燎身?魂魄脱体之事,非同小可,你当真已经无恙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依实答我,莫要让我动手再确认一番。” 绮罗生带些安抚意味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不瞒你,虽然我此刻身体无恙,但是魂魄归位未稳。我自己曾以内观之法窥视,三魂六魄乃是以外力强行击回体内,以术镇之。这船上设有异法,稳固身魂。想来三百年中,日日如此滋养,如今才叫我行动无碍。以此况推之,假以时日,终至功成,你莫要多虑了。”他忽然又笑了笑,“若我估算无错,这其中关窍,应俱是你当日做下的的手段,如何却要问起我来!” 见他坦然作答,意琦行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气,眉头却仍拧着三分:“话虽如此,但我不知为何,记忆有损,无法确定这一番施法的来龙去脉,可有隐忧……” “这我实在也不知啊!”绮罗生轻快的笑起来,“但身体总归是我的,适或不适,岂无所感。此外,”他偏头用脸颊在意琦行手上蹭了蹭,半闭了眼,“我自是信你,断无让我有半分再陷于危境的可能,你自己难道不信么?” 软言入耳,意琦行心头几点焦虑,竟似被轻拂而去,一反手将人环住,斩钉截铁道:“即便真再有不测,我在,便要保你平安。只是你诸事不可瞒我,当说则说。” 绮罗生头闷在他怀中轻笑:“这位高人,法眼如炬,岂有在下相瞒的余地。” 一语罢了,两人都记起几日前,夜中玉阳江,那场有心无意的“初遇”来。当日清谈犹在耳,而今情浓自随心,意琦行心中微动,矮身依着绮罗生的位置,也在床边坐下,抬手漫理他鬓发:“当日你为何不直言相告,莫非是怕我不信你?我此刻回想,当时虽对面不识,但你若说了,我必当无所疑。” 绮罗生抬头莞尔:“是人总有情怯之时,却是由不得心的。我不知你因何失了记忆,岂敢妄言。若有一二意外,岂非叫我大憾终身。” 意琦行长叹一声:“我竟然忆不起你来,已是大憾终身。”他这一叹全然出自肺腑,敲在绮罗生心头,忽然便生涩意。绮罗生用力眨了眨眼,忽然伸手,轻轻覆在意琦行眼上:“去日如斯,来日可追。不管如何,我信我,更是信你。” 眉目间骤然掩上一片温暖,意琦行诧异之刻,忽觉唇角有湿软之意,一触而退。他脑中犹如电光石火,瞬转万念,已经一把抓下绮罗生遮眼的手来,正见他倾身退后,微微别开了脸。 意琦行却不肯容他再退,捉在肩上的手发力拉扯,将人整个揽回怀中,俯首交睫间,脉脉温存旖旎,默吐一片心声。 将意琦行神思拉扯回来的,是掌心贴抚处,光裸肌肤上微微泛起的凉意。春暮清早,江上犹寒,绮罗生解衣以莳花术示之,不觉已有多时。念及此,他终于肯放了绮罗生干休,一手拉起尚堆在他腰下的衣物,掩回肩上:“莫要着凉了。” 绮罗生神情犹有些恍惚,埋头促喘片刻,才渐渐平复了。垂首打理自身衣物,不辨面目,唯见半边耳廓脖颈,俱涂抹了一层艳色,粉润生光。意琦行深吸口气,先站起身来,踱步到窗前看江水滔滔,半晌,听身后衣物簌簌声渐止了,才道:“你身魂未稳,隐忧仍在,平日行事总有忌讳,我不欲因私欲犯忌,累你伤身……” 绮罗生正待起身,乍听他言,脚下一滞险些又坐回床上,整张脸都无可抑制的红了个透,步履杂乱便向外去,边道:“船上少物,我顺带回来些早点心,莫要被江水打了……”人已穿屏绕帐,走了个踪影全无。 心中沉疴扫去大半,意琦行心下却正是舒坦着。他心中有所想,便如何去说去做,多年如此,从未觉有何不妥之处,故而情思抑下,也非勉强。只是遐思一去,倒记起桩事情来。 适才绮罗生所言,自己宝剑拂尘,俱遗在船上,那早些时候床头所见的古刃,必是自己佩剑无疑。只是既是己物,为何又有拒主之态,甚至于凛然难近?意琦行这般忱思,复又转身挑开垂纱,凝视檀木架上,清光流离之剑。那股傲然剑意,虽然不存记忆之中,触目却觉契合,意琦行不由再次伸手,欲提剑一试。 人剑一触,抗拒之力依旧,只是这次意琦行有所准备,略一晃便稳住了身形。古剑仍是默然,意琦行摊开手掌,静看自己掌心,百般疑惑,全无头绪,不由屈指敲了敲额角:“剑啊剑,神剑若有感,为何不能据实以告。我究竟曾历何事,才弄得这般蹊跷,真是好生扰人恼人!” 他心下依稀有所觉,自身记忆之失,阴火之枷,与神剑拒主,必有牵连。但千头万绪,缺少关键一处,便无论如何缀不成串,徒增困扰。这时听得外室隐隐盘盏磕碰之声,想来是绮罗生在布饭,他心内瞬间柔软,杂乱之思,凭空一收,撂下纱帘,大步踏了出去。心中只道:“任百折千磨,能奈我何。天若要动他,也需先问过我这一关。” 船行玉阳江,夹岸皆芳草。 心中畅意,满目看来无处不是春色。两人饭后,便在舱头闲坐,任凭画舫随着江流,逶迤东行。 绮罗生得了闲,又将那架五弦古琴抱出来,担在膝上,一手撑头,一手随意勾拨,不成曲调,仅是消遣。 意琦行与他促膝并坐,琴尾一端,便也搭在他腿上少许。见绮罗生自得其乐,虽自知不擅丝竹,仍不由伸手,也去弄弦。他指下无章,随手乱拨,顷刻乱了音律,绮罗生登时失笑,一把抓住他手腕:“琴若有灵,早晚被你气死才是。你若是不通,何苦来撩拨它!” “那你弹,我来听。”意琦行从善如流罢了手,向后合身靠在廊柱之上,另一手却依然把牢绮罗生腰际,不松不紧圈住。绮罗生微微挣动一下,犹如撼树,只好罢了,当真重新理了理琴弦,一奏新曲。 乐声清透,不辨曲目,内中自有情意缱绻。意琦行闭目听琴,顺手虚抓,收在舱中小橱里的酒瓶,隔空入手。一手拨开木塞,就瓶畅饮一大口,心怀俱敞。绮罗生察得动静,偏头瞥他一眼,忍不住嚼了笑,欲言又止,唯将头略略倚了过去些。 俱怀逸兴壮思飞,揽月何求天上客? 一曲罢,船行疾,熟悉旧景,渐入了眼帘。意琦行终于正色而起,搁下手中酒瓶:“阴灵纵鬼一事,虽已知了源头,但依然作患。如今再晓得此事更与你相关,我不能就此作罢。离了阳河镇两日,不知可再生变故,我打算再往镇上与韵石观一行,你可要同来?” 绮罗生坐在船头仰首看他:“我因固魂之术,轻易不便过久离开画舫,在此等你回来就是。你去路小心……”又是一笑,“寻常鬼魅,如何伤得了你,我失言了,该是为了此事水落石出,万望手下留情,留活口啊!” 意琦行闻言,“哈”的一声笑,便不再赘言,一甩拂尘,登萍踏水去了。 船中一日夜,多少变数岂是当时登舟时能料?重新一脚踏上江边石岸,意琦行顿生了几分恍然大梦之感。扭头看看,江心依稀还能望见画舫泊影,心下才安定了。举目略辨了路径,匆匆前往韵石观。 一路行来,街巷田陌,往来有人,一派和乐之态,料想并未再生事端。意琦行往东疾行,数十里路,也不消多少工夫,近午时,莲塘与竹林,已然在望。 韵石观周遭,幽静如常,少闻虫鸟鸣啼。意琦行上前扣门,触手一推,大门“吱呀”而开,内中不觉有第二人气息,盛华年竟是不在观中。 镇中既然风平浪静,观中不见人,倒是奇怪。意琦行告声罪,迈步入内,香殿客堂俱转了一遭,殿中香笼之内,火冷灰残,竟似已有一二日未曾打理。这般想,盛华年不似偶然因事外出,倒是真真正正出门去了。 这一访扑了个空,意琦行一时却也想不出还好向何处打探。抽身出来,只好再往镇上行。他连日常常据以打发茶饭的茶馆外头,手脚麻利正在冲洗青石门面的店家仍记得他,一叠声便向里让客。意琦行脚下无绪,想着坐坐也好,并不推辞。入内叫了清茶闲食,捡副清净的座头坐下了。 茶馆中的人并不算多,大多三三两两各据一处聊些镇上长短。稍有打扮整齐的,便是往来镇上的客商,交割货物之暇,出来打发清闲。意琦行临座一桌,便是两名中年商贾,另外簇拥了个打扮稍有怪异的少年卜者,在桌面上铺了张纸,点点划划,不知在说些什么。少时一惊一笑,连番恭维那少年道:“小先生好大神通,连测十字,桩桩分毫无差,我等服了!服了!”一边招呼店家付了银钞,“再上好菜好点心来,算是我兄弟愿赌服输的卜资。” 少年卜者含笑并不推辞,一时撤换残茶,测字的两人也辞了去,只他一个,据了首位,对着一桌茶饭点心,放量一吃。看他长相斯文乖巧,举止也颇秀气,唯独下筷如风,不消片刻,罄了一桌盘碗,再叫一壶热茶,慢饮消食。 此刻意琦行面前四件点心,尚有一半余。他收了打量目光,继续斟饮,忽然身旁人影一动,那少年卜者竟抱了茶壶,,笑吟吟凑过来:“这位道者、真修,在下齐烟九点天踦爵,冒扰了。” 意琦行不明就里,停箸看他,天踦爵颇大方直接在对面坐了,笑道:“在下是个云游四海的闲人,幕天席地,四海为家,三餐茶饭,全看老天赏脸。实不相瞒,之前因囊中羞涩,多日不曾正经饮食,是以适才吃得急了,要靠酽茶催消积食。只是这新添的茶钱,一时开销不出……” 他点到为止,意琦行顷刻会意,并非初涉江湖之人,这般蹩脚借口,背后有意一望便知。只是少年卜者天然一副纯良面目,见则心生好感,更不欲与他为难,便指了指对面长凳:“那便坐下同饮吧。” 天踦爵翩然就坐,眉目间笑意宛然:“先生这般善意,天踦无以为报。在下虽身无长物,却有一点测字的糊口之能。不如先生让我测上一字,也算结个善缘?” 见他既然礼数做足,意琦行也不推辞。适才听隔桌商贾,大赞他测字神通,想来当真有些手段。便抽了根竹筷,蘸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劍”字:“请测。” 天踦爵半眯了眼,打量字迹:“剑者,杀伐之气也。其为百兵之君,此杀当从天意。一人之剑,下有双人同担,双人各顶一口,口多言杂则事乱,乃主争执缠身。此字非是大凶,却也不吉。先生因自身与身边人之故,恐有兵戈加身。近日行事,不妨多加思忱而后动,沉静心神,以消戾气。” 他言辞模糊,似是非是有所指,但江湖风雨无日不加于身,刀兵之争,行则有之,如何可避?意琦行不以为然,唯独在意几分他口中的“天意”:“先生劝我避祸,但天意如何避得?” 天踦爵笑道:“天之意岂是人心可揣?但天道好生,穷则有变。古往今来,这老天,也不是尽好 着赶尽杀绝,而是往往一线转机,孕于穷途之中呐!”他言罢,一仰头尽了杯中茶,道声“请”,径自扬长去了。 ☆、章七:散余霞 送了人下船,绮罗生反倒有些空落落起来,一别三百年后,竟只一日相交,便叫眼前心底,复又被塞了个满满当当。一坐一卧,眼及手及,尽是往事。 被这般无聊情绪扰着,绮罗生索性放了舟,任它慢慢靠向江岸。自己在舱内依窗坐了,想一回当年怨,恼一回眼前愁,千头万绪,如同打了个繁复的结子,捉摸进去了,倒也再无暇他顾。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9 章 忡怔之中,时辰易走,绮罗生朦朦胧胧中,渐渐拿手撑了额,迷迷糊糊小寐过去。似睡非睡中,忽然风中送来一丝细细哭声哀啭凄切,断续不停。 骤然一惊,绮罗生被从迷梦中拉了出来,听声音来自不远的岸边,顺手撩开窗口垂纱一望,外面不知何时起了满地风卷,刮得一片沙土狼藉。蓦地,一片黄影扑面吹来,绮罗生一把抄住了,竟是一张折痕尚新的纸钱,边缘处焦黑火焚的痕迹宛然。再定睛,他才觉得,外头漫天飞舞的,竟都是这冥途钱钞。漫漫如雪,铺天盖地。 心下有所动,绮罗生捏着这枚纸钱,离船登岸。嚎哭的妇人背对着江水,跪在石岸之上,一边扯着叠叠纸钱扔入眼前火盆,一边捶胸顿足大哭。 绮罗生慢慢靠了过去,弯腰将手中的纸钱也搁回盆中:“这位大嫂是在为何人化纸,不去坟前,要来这江边荒地?” 妇人掩面泣道:“家中上到公婆子女,下到旁族婢仆,一场祸事俱断送了,我一人如何葬得了这许多坟茔,不如寻处空地,哭他们一场。” “江边路远,荒芜少人,大嫂何处不能就近寻一个所在,要一人带了这若干的东西,辛辛苦苦走来岸上焚化?” 妇人仍是埋头号哭:“我那一家,数百的性命,都是葬送在这玉阳江中,我如何不来江边烧纸!这江岸又无主,你这人,如何这般好事,问东问西,难不成你还跟我家中亡人有牵扯么!” 妇人一头哭一头骂,绮罗生愣了一下,喃喃道:“数百的性命,这般惨事,我却从不曾听闻,敢问大嫂是何时何地的遭遇?” 妇人听了问,蓦地抬头,一扬手,将剩下的纸钱抛了个劈头盖脸,尖声嚷道:“三百年,三百年啦!都是你,都是你这刽子手刀下的命呐!” 绮罗生吃这一抛,连退两步,惊觉身畔大雾忽涌,瞬间遮去妇人身形,一片茫茫中,依稀身影穿梭其中,伴着如同来自四面俱变,地脉受扰,如今想来,恐怕封印之力,亦被波及,竟叫其中有残族逸出了。” “便是刚刚让你动武之人么?”意琦行一挑眉,将他的手抓紧了,“今日就罢了,日后若再来扰,我直接将他除去就是,你何必为此困扰在心。” “你何曾见我困扰在心了?”绮罗生一笑,打开玉扇摇了摇,“当年我既然能收拾得了他,如今自然不怕再找上门来,只是时机未至,犹然要被扰上一阵罢了。” 意琦行有些不悦:“既是打发一二小卒,还要看什么时机!还是……”他目光忽转凝重,“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宜动武?” 见他又要往些不省心的地方猜去,绮罗生急忙一转扇,点在他肩上:“莫乱猜,莫乱猜,只是要除这个仇家,需一口神兵,而我目前神魂未曾完全归位,运使不得罢了。” “嗯?”意琦行心思疾动,“那口黑月之泪被你用以镇压水眼,如今封印已破却不见你取回。再论要克制从封印下逃逸的妖邪,莫非也是此刀?” “果然是高人,一语便中的了。”绮罗生似真似假的冲他作了个揖,“小生拜服。昔年天火煅岱宗,一石融三铁,阳者为天,锻造了你那口‘春秋阙’,阴者为地,成就了我这把‘黑月之泪’,混沌者为人,据说是被异族匠师打造成一杆神戟,号称三才神兵。此三件兵器的材质乃天降异种,故我现在神魂并未全然融回肉身,便无法运使。若是强行操用,损魂伤身,百弊无利,所以只好再放那妖人逃逸一段时日了。” 意琦行嗤笑一声:“逃逸?对方这不是都打上门来,摆明了是要拉你赔命吧。” “那也要拉得走才是。” 绮罗生谈笑自如,并不将这般程度的骚扰搁在心上,意琦行笑他两声,也便罢了,转了话头道:“你说那口‘黑月’,非全魂之身无法运使。莫非三才神兵,都有如此特质?” 绮罗生摇头道:“我只知‘黑月’如此,人武‘忘巧云戟’,见所未见,勿论端倪。而‘春秋阙’乃你之物,常年搁置在画舫内室,你如何还要来问我。”忽然转念,绕到意琦行身后,屈指在澡雪剑的剑鞘上敲了敲,“此剑虽好,但还是你当年未臻大成时所用,你常恼它终是凡兵,无法尽载你之功力。如今见你任‘春秋阙’束之高阁,出出进进,唯凭此剑,这倒是叫我好奇了。” 意琦行反手扯住他又拉回身前:“那剑是我立在船中,如今我已忆不起缘由,却也不敢擅动,若是坏了船上布置,悔之莫及。澡雪虽非神兵,但也不是普通凡器。寻常局面,足可应付,一切还是待你彻底复原之后,再打算不迟。”语罢,微微低头,将额头抵在绮罗生头上,轻轻靠了一靠,复站直了身,“一切以让你灵肉彻底融合为先,其他的,不在我考量之内。” 白日里两人清闲说笑,倒也其乐融融。但入了夜,却小小争执起来。 眼见更漏暗走,天星拱月,夜色已深。绮罗生起身收拾两人消磨了一晚的棋秤等物,复一转身,适才还好好坐在那里的意琦行不知何时走了个踪影全无。怔忡一回,绮罗生将扇子一敲头,转身大步就出了舱。果然船头之上,见那人盘膝端坐,立剑于身旁,一副老僧入定般的势头。 绮罗生一扇子冲着额头戳过去,半路手下一软,改拍在他的肩头:“深更半夜,好好的屋里不待,出来灌冷风,这又是什么癖好!” 意琦行安慰般拍了拍他持扇的手:“你回房去睡便是,我坐过阴火时刻,再去找你。” 绮罗生听了,忽然凭空生出一肚子气来,一手抄起澡雪剑,一手扯了人就要往舱内拉:“你自个蹲在外头阴火燎魂,叫我回去房里睡觉?意琦行啊意琦行,你当我没心没肺,还是自己没心没肺!” 他这脾气来得又疾又凶,意琦行措不及防,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一歪肩卡在了舱门边上,层层叠叠的垂纱,裹了两人一身。绮罗生脚下放虚了,顺势趴在了他怀里,一把揪住领口,低声吼道:“跟我进屋,或者让我在外头陪你一晚上,你自己选吧!” 意琦行愣了愣,顿时明白了他恼从何来,把揪着自己领口的手攥住了,安抚意味的拍打着:“房内狭小,阴火外放,恐一不留神便伤了你。我只念及此事,倒是忘了顾及你的心情。也罢,你回房去睡,我就在外间打坐如何?” 绮罗生仍是不肯:“舱板冷硬,就算铺了锦褥,如何坐得整夜。这画舫你起居坐卧了三百年余,现在弄出个‘近乡情怯’的样子来,莫非成心叫我笑话?你自去床上打坐,左右夜尚长着,我烧茶陪你。待你一切稳妥了,再睡不迟。” 见意琦行仍有商讨的意思,绮罗生忽地伸手,用扇面封了他的口,低低道:“我不死不活之时,你尚能枯守三百年,如今三个时辰,我便守不得了么!”他声转幽切,意琦行百般言辞,登时都说不出口了,俱化一声叹息:“我允你便是。” 同样的阴火煅魂,同样的长夜漫漫,三个时辰的苦刑煎熬,因了一点情心,倒比平日里好挨了七八分。一念入冥,不闻冷漏之声,意琦行再吐息睁眼时,船中仅有微弱灯光,隔着小屏透到内室来。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10 章 舒展手脚下了床,意琦行放轻脚步绕过去,才见案头琉璃灯,已经只剩了个指肚大的焰头,绮罗生面前搁的不是茶,而是半盏残酒,人却是一手撑了头,迷迷糊糊在那里打起了盹,也不知是喝的酒上了头,还是深夜一时困顿。 心中瞬间柔软,意琦行一手从他后背抚上去,丝丝雪发,穿指而过,渐渐触到了后颈肌肤的热度,温软柔韧,将将契合在自己掌心。睡梦中绮罗生似有所感,又似全无防备,咕哝一声,头一歪,直接栽到意琦行怀中,在肩上枕得舒服了,继续好眠。 少见他露出几分天真气息,意琦行失笑,正打算将人抱回床上去,忽然船身一震,雷光电闪,瞬间划破夜空,在船旁水面上击起巨浪。船头一片金光大作,照彻内外。绮罗生一个激灵,弹坐起来:“发生何事?雷声?” 意琦行手疾,一手掩了他双眼,凑在耳边道:“无事,下雨了。”绮罗生待要再问,被他低头嚼住了唇,几番碾磨,拐走心神。而扶在腰上的手指,已如琵琶连弹,在后背轻敲经络穴位。绮罗生周身泛起一片酥麻舒适之感,两厢夹击下,神智一派昏茫,又沉沉睡去。 见他气息再次平稳下来,意琦行才小心翼翼将人抱回床上,外衣本是虚搭在肩头,顺手脱下,但余者不敢多动,怕再将绮罗生惊醒过来,只好给他解了腰带锦靴,勉强算是躺得舒适了。打理妥当,意琦行自己却无睡意。适才雷火天来,惊人心魄,绝非祥兆,虽然暂时将绮罗生稳住,但绝非可以遮掩一时就能作罢。他心中思绪纷杂,不觉间又到床头去,揭帘凝视春秋阙一泓秋水般的剑 身。神剑无语,渐渐他心中却起了几分念头,终成决意。 打定了主意,心下倒轻松起来。身后床上,绮罗生梦中含糊几声低喃,依稀辨得是自己的名字。意琦行不由莞尔,招手灭了灯烛,也去床上和衣卧了,闭目养神。 ☆、章八:菩萨蛮 几度暮鼓晨钟,南来北往善信。 佛前檀香袅袅向着半空里摇曳,供几后的鎏金如来小坐像,隔着飘渺烟雾,愈发宝相庄严。 盛华年尽了第二碗茶的时候,知客的小沙弥复进来了,身后跟了一位禅师,身材高壮,须发皆赤,人却是十分和善。两人见了礼,那禅师便道:“主持闭关做大斋戒已有时日,此刻仍不便见客。但月前曾有过吩咐,说不日将有故人来访,寺中一物与其有缘,听凭取去,想来就是施主了。” 盛华年忙道:“不敢当,不知老友留了何物于盛某?” 那红发禅师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盛施主,请随我来。” 二人撇了小沙弥,兜兜转转向一处偏殿行去。天佛寺宝刹广袤,寺中大小道路,便也繁杂。走了一盏茶左右,也不知过了几座殿,绕了几座堂,终于在一处香阁前停下。盛华年见那红发禅师,从僧袍下拽出一串钥匙来,一层层连开了三道门锁,料想这阁内所藏,必不寻常。少时敲散门楣积尘,两人一同步入,才见室内空旷,只在西墙下的条案上,供奉了一个锦匣。 红发禅师掩了门,一面道:“此宝乃早年一位大德所留,乃是他降妖伏魔的一件法器。只是尚未经释家慈悲法门彻底锻去煞性,大德便已然西去。此物也因煞气过重,被束之高阁数百年。月前,此物忽然似有所感,夜夜向空而耀。主持为它一观,言这乃它入世劫缘已至,不克强留,当随有缘人持去,毁誉成败,端看其自身造化……” 一面说着,两人已到条案前,红发禅师虚虚伸手:“盛施主若是有缘人,便请自行取宝一观。” 盛华年点了点头,整束衣衫,又怀里取出条手巾揩拭了双手。这才恭恭敬敬上前,先合十一拜,轻轻揭开了锦匣,从中捧出一物来。 那物入手,宝光灿然,一时叫人目眩。盛华年眯了下眼,才得看清楚了,乃是一面合掌大小的明镜。入手甚沉,不知是何材质,镜面雪亮如银,却不照人,而是映出其中,赤焰簇昙华,昙花之上,吐毫光托起一柄戒刀的形容来。 这厢盛华年尚在打量,红发禅师已经抚掌大笑起来:“盛施主果然是有缘人!此镜名唤‘炬业烽火鉴’,乃是一件佛兵。此宝甚煞,照孽斩罪,若非一身毫无罪业的清白之人,无法取得。” 盛华年忙道:“禅师谬赞了,是盛某有幸,得宝镜青睐才是。” 红发禅师道:“此镜既认可于你,便当随你归去。适才已耳闻贵处妖邪一时之盛,不妨每日日午夜阴,将宝镜悬在长街之上,自然洞照鬼神。只是贫僧尚有一言嘱咐。” “禅师请讲。” “适才曾言,此镜虽是佛兵,却煞气未尽,隐有凶兆。虽然此刻奉天命入世,但照罪罚业不留余地,有违佛门慈悲。施主运用之时,万望三思,勿轻铸业杀。” 盛华年将镜收回锦匣之中,道:“这是自然,盛某此行,乃为求一方平安而来,妄造杀业,非我所愿,禅师尽可放心。” 红发禅师笑道:“那就是盛施主的功德了。” 一边重新落锁重门,引了盛华年出去。 盛华年因有思忱在心,得了“炬业烽火鉴”,便无意多留。红发禅师送他到山门前,盛华年劝一回留步,又道:“替盛某向老友转达谢意。”这才辞去了。悠悠山寺古钟声,渐远渐不可闻,移步换景间,眼前重显了万丈红尘的众生相。 一夜酣甜,不觉日上竿头。绮罗生朦朦胧胧睁了眼时,只觉全身无处不绵软懒散,慵慵切切抱了锦被,只在那水样滑的缎面上磨蹭,不愿动弹。 这般放肆了片刻,忽然一愣,翻身坐了起来,低头打量自身。见外衣宽去,腰带鞋袜也除了,却仍着襕衫,已经见皱。绮罗生拧着眉头在脑子里挖了片刻,依稀凑出些昨夜的散碎片段,忽然面上一赧,也不磨蹭了,爬起来梳洗穿衣。一手捋着头发,出到外头去。 外间残杯剩酒,早被收拾妥当。绮罗生一脚跨出舱外,却是失笑。只见船头之上,意琦行简便穿衣,一件褙子随意披在肩上,手里拎了根不知打哪翻出来的鱼竿,正作老渔之势,在那凝神静气的垂钓。 绮罗生笑眯眯过去,一扇子按在他肩上:“请问这位老叟,鱼价几银?虾价几银?可有上好鲜活的鱼腥,叫我做汤来喝?” 意琦行反手拉他挨着自己坐下:“你昨天喝了夜酒,今天倒是该吃些鱼汤。如何,可有上头?” 绮罗生的玩笑使了个空劲,瞧瞧意琦行一本正经的脸,没奈何的搭上他的肩:“我只吃了一杯半,如何就醉了?你叫我自己起来回房去睡就好,何必……”他忽然觉得有些羞赧,稍微偏开头,“劳动意高人亲侍枕席,在下担当不起,担当不起啊!” 意琦行瞥他一眼,又转头一丝不苟盯着水面,悠悠道:“船居三百年,怕不是你起卧也经我,梳沐也经我……” 绮罗生跳起身一扇子巴回他余下的话,闹了个面红耳赤,劈手去拿旁边的鱼篓。张望一番,见里面一汪水中,竟然当真有条一斤上下的活鱼,犹在扑腾,鲜活得很,忙将篓子不顾头尾往意琦行怀里一塞:“我当真想吃鱼了,你日前喝了我一碗五味汤,今日合该还我一席。” 意琦行也不多戏弄他,顺手搁了鱼竿起身:“你要怎么个吃法?” 绮罗生眨了眨眼:“我不要加油,也不要加酱,不要清蒸,也不要红烧,不要经铁器,也不要过刀砧……” 意琦行一把揽了人就往舱里走:“你莫非是想生吞活剥了这条鱼?” 绮罗生愉快的笑起来:“我要将鱼手折两段,抛了内脏,只调盐姜,清清透透上火一煮,熬上两个时辰,最是清鲜适口,你可会做?” 意琦行想了想道:“听来倒是不难,但你这船上油盐俱无,只有茶酒两味,如何做得?” 绮罗生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这些杂事,自然不需我来费心,我只等着吃你的手艺就是了。” 见他欢快,意琦行也不觉莞尔:“那我便去镇上一遭,采办些回来。你好生在船上,这周遭禁制,寻常难近,你莫要再轻易上岸去了。” 数日来多次往返阳河镇,属这一遭缘由最是无赖,脚步却也最是轻松。镇上杂货铺面,意琦行勉强算是熟悉,将些油盐五味等物办了,又凭着当初匆匆一瞥的印象,摸到绮罗生打酒的铺子里去。船中美酒,经两人这几日或纵饮或小酌,所剩无几,也该做些添置。 待到他颇携了些大包小裹,将出镇时,忽然依稀觉得日头下,高处隐约一物,耀得眼前一花。循路望去,才见到街道东头的石头牌坊上,高高悬了一面镜子样的东西,晶光璀璨,照目生光。那牌坊下很有些镇上人聚着,指指点点在交头接耳。意琦行耳力极佳,不消近前去,已经听得了,原来是在论些韵石观的老先生,从天佛寺请回了一件宝贝,来保阳河镇一方水土平安之类的闲话。 那“韵石观的老先生”,想来是盛华年无疑。只是他外出数日不见,原来是往佛寺求宝去了。意琦行一头想着要不要去登门拜访一回,但转头瞧了瞧手中大小诸物,还是作罢。倒非是他觉得拎了这许多杂物上门去有何不雅,而是此刻心里,唯系画舫上一人矣,纵万千事,便也不如那一碗鱼汤之重了。 台阶下重新洒过了净水,石制的香笼内青烟袅袅,清淡的檀香味渐渐飘散开来。 盛华年在后堂中,就着一只铜面盆慢慢洗手,身后立刻便有备好的手巾递上来,由着他揩净了水珠,再换上一盏新沏的香茶。 盛华年有一搭没一搭用杯盖拨着茶叶,却不喝,慢悠悠道:“你可见到那面‘炬业烽火鉴’了?” 他身旁垂手侍立的黑氅人,痕江月,忙轻声道:“见过了,那宝镜高悬在牌坊上,属下只敢远远看了一眼,未曾近前。”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11 章 盛华年略带了丝得意,笑道:“这便是你叫我喜欢的的谨慎之处了……这件佛兵威力巨大,照一切身负罪业的异类。你虽有龙影加身,寻常也靠近不得,不然只怕登时就要伤了你。” 痕江月低了头:“主上多年来苦修,一身清气上可达天。这件佛兵纵然千好万好,也不过是被主上运使之物。主上的远见,属下唯有钦佩。” 盛华年吹开茶叶,慢慢呷了一口,又出了回神,才道:“我自修行以来,手上从无一沾业罪之事,清白神魂,自有宝相扶持。这‘炬业烽火鉴’再广神通,终究不过一件为人驱使的器物。可笑世间人,宁信草木金石这般死物,奉为圭臬。这般愚类,何堪一提。”他顿了顿,又抬眼看向痕江月,“可恨我之基业,本可从此与我十方一族坐拥,偏叫那人坏去了毕生心血。此仇若不报,难平心头之恨!” 痕江月乖觉道:“如今佛兵在手,主上师出有名,不知意欲安排在何时?” “你这几日试探观察得如何?” 痕江月细声道:“他之身手,并未变化许多,但据属下所见,他栖身的画舫,大有神异,几次交关,都可自生出浩瀚金光相护,威力不凡。属下也曾将他引下画舫,但他甚乖觉,不肯远离,一时难寻下手之处。” 盛华年“哈”的一笑,不掩得色:“护身的金光,自有佛兵来破它。绮罗生背负我十方一族与三千楼数百罪业在身,这佛门的至煞之兵,不加他身,还待如何!” “那属下……” 盛华年略一沉吟,吩咐道:“‘炬业烽火鉴’运使起来,照彻天地,你一身杀戾过重,不便随行,便在后打扎吧。” 痕江月忙应声“是”,躬身退下了。 盛华年悠悠饮尽了杯中茶,随手搁下,自言自语道:“意琦行啊意琦行,你自诩正道真修,若见到佛光照罪身之景,又该如何自处呢?哈!” 绮罗生闹着要喝鱼汤,千挑剔万挑剔的鼓弄了个做法出来,意琦行倒也尽依着他了。只是这鱼汤一喝四顿,顿顿偌大一碗捧上来,绮罗生也不由得谈鱼色变,青白红紫煞是好看。 两人虽都非断不得饮食茶饭的,但寻常度日,少了这一日三餐,便觉少了许多滋味,故而也正正经经张罗起来。眼见又要到了饭点,意琦行转身去拿鱼竿,又要到船头架起来,绮罗生一把扯住他,死活不肯放手:“钓鱼有什么好的,你钓了上百年了还没够么!” 意琦行一派悠然自得:“修身养性,如何不好?何况你爱吃这一道鱼汤,每日钓起新鲜的鱼来,才好烹饪得清鲜。” 绮罗生苦了脸,终于撑不住开口告饶:“罢了罢了,我就知道这高人真修的便宜都是占不得的。怪我自个嘴馋加促狭,现在自食苦果,你就饶了我吧。这上顿下顿的鱼汤再喝下去,我都能变条鱼,跳进玉阳江游上两个来回了!” 意琦行失笑,手上一松,任凭他抢下了鱼竿鱼篓远远抛开,伸手去摩挲他肩背:“真不想吃了?” 绮罗生立刻用力点头,然后顺势靠在他肩上道:“其实我若是个贴心知意的,本该回你‘纵是长长久久一碗鱼汤下去,我也吃不厌烦’才是。可惜在下一不体贴二不温婉,只能一句大实话,如何想的就如何说了。”忽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我有一故交,虽是女子,却是个钢骨峥嵘的奇人,她嫁得了一个颇有出身的夫婿,婚后连吃了三个月的面汤,她那夫婿最终招架不住,也顾不得什么不近庖厨的训则了,去学了一身的好厨艺回来,接掌了灶下大任。如今我倒是连三天的鱼汤都撑不下去,真是惭愧啊惭愧!” 他笑意盈盈,满口嚷着“惭愧”,却眼神明亮,不曾躲闪。意琦行心中一动,低头凑过去在他嘴角轻轻一触,也笑道:“换成你那‘五味汤’,我也可天长日久的喝下去,你不信么?” 绮罗生脸上一热,横扇在两人中间一隔:“啧啧,我还以为你也会自告奋勇去学些调羹之法,原来也不过如此嘛!”他一边说一边向外走,“既然都做不得易牙,我看还是将画舫靠了岸,回头数些阿堵物,换一个口腹之欲吧。” 良辰易过,须臾玉兔东升,夜静籁而长。 这几日来,意琦行早不消再费什么唇舌,乖乖收束了,自去床上打坐行功。绮罗生在旁边看他一回,又煮一回茶,忽然隔窗见外头月色甚美,清光流离,大江上下,澄澈无尘。他一时兴起,舍了茶杯,揣起随身的玉扇,一摇三晃出舱去,站在船头听凭一襟晚风,畅快胸怀。 正惬意着,忽觉空中有异。猛一抬头,见皓月之旁,不知何时又升起一团明晃晃白亮亮的圆光。无凭无依,悬在半空,缓缓的打着转。 绮罗生心觉有变,匆忙间,先扭头看了一眼舱内,并无动静。再回头时,江岸之上,忽见一人灰衣鹤氅,阔步行来。不见如何动作,人已到了江边,和着自己遥遥而望。 绮罗生见来人陌生面容,嚼了丝疑惑,先开口道:“不知先生夤夜寻来,有何……” 话音未落,便被喝断。盛华年手中缓缓拉出一柄法剑来,雪亮剑尖,遥点船头,斥道:“绮罗生,三百年前,玉阳江畔,你手下枉断了数百的性命,你要故作不知么?” 绮罗生吃了一惊,神色瞬间凝重:“先生从何而知,又为何而来?” 盛华年冷笑道:“你身负诸般恶,何怕人不知?盛某原以为天道有疏,叫你逃之夭夭。今日一见,才知你非但前罪为赎,更以半鬼之身,为祸玉阳江。如此恶徒,盛某今日,便要凭此剑斩你!” 他话说罢,剑快身动,寒芒狠戾,直取绮罗生面门。绮罗生瞬息间立扇一搁,“当啷”一声金交,各自错身。绮罗生忙觑了空隙道:“先生有所误会,玉阳江两岸纵妖祸之人,并非在下……” 他一歇之顿,便交接一式。一句话说完,又是三招已过,船头方寸之地,眨眼一片凌乱狼藉。绮罗生见盛华年丝毫无罢手之意,终也无奈,玉扇疾 转,化现江山之艳。一刀削出,迫开身侧骤雨般的剑网:“唉,先生剑术过人,又一意相争。绮罗生为求自保,只好得罪了。” 他话毕,刀式一转,不再只凭身法躲闪,反守为攻,刃上争雄。这一消一长间,盛华年已觉得他之修为,不逊当年,甚至更见凌厉果决。若是单凭自己手中这一口剑,要分出胜负,决非百十招内可得。更何况,自己今夜之行,其意也本不在此。 仇人当前,盛华年反倒镇静下来,又互换了几招,忽然剑势一收,跃下船去。绮罗生不明他为何忽然收手,艳刀登时顿住,仗在身前。 忽见盛华年剑交左手,右掌掐诀向空一招,喝道:“你之恶业,瞒得了人,却障不了佛眼,你还不肯伏罪么!” 绮罗生悚然抬头,半空中,乍见爆起一团金红佛光,眨眼遮星盖月,照身而来。那股浩瀚佛力,压得画舫都为之一震。绮罗生顿觉道道光芒,如针刺体透髓,痛贯肺腑。 ☆、章九:解连环 半空祭起“炬业烽火鉴”,绮罗生虽不识得这件佛兵的深浅,但见盛华年如此成竹在胸,佛光之力,又果真非比寻常,不由不凝神以待。 那缕缕金红灿芒,刺身之痛,绮罗生虽可应对,心下却不由一黯。适才盛华年所言,佛镜照罪,自己一身之业孽,便恍似被扯开了彻底昭告天下。虽然此心从未曾逃避过,仍是一阵的凄慌。 有佛光助阵,盛华年精神陡涨,再次仗剑直撄其锋。他之剑势大开大阖,一派宗师风范,更兼着操弄宝镜,浩瀚霞光,附身同进退。这一派雍容凛然的气度,气势上已经先夺其人。 绮罗生不识得眼前面目便是当年人,心有顾忌。艳刀走势,处处留手三分,总以先周全自己为先,再思退敌。这一番僵持,时间渐久,佛镜之威不见丝毫减弱。那透骨之痛,亦要运功以抗;身前方寸不离要害之剑,亦要凝神以对。两厢夹击之下,难免便见了颓势。 此消彼则长,绮罗生刀式一滞,盛华年的剑便得了空隙,偏锋一划,擦臂而过。剑上锋锐之气,登时在绮罗生左臂上拉出一道血痕。 但这见血一痛,反叫绮罗生心思一定。脑中诸般纷杂,一摒而弃。他心虽不知盛华年为何咄咄逼人找上自己,但一则任谁也不肯枉送了性命,二则意琦行在内舱正是行功之际,若察觉自己有异,强行而出,必然大损其身。这般心念把定,暗道一声“冒犯”,刀式立转,轻灵如羽,疾快如电,尽取盛华年要害。 未料到绮罗生负伤之后,反而更见凌厉。盛华年一时意外,被逼退数步。他心中一怒,转剑护住周身,同时运动佛诀,将“炬业烽火鉴”的威力又催发了几分。指诀按下,空中光芒陡然一盛,镜鉴之中,熊熊的焚业之火,宛如实质,窜出镜面。火焰内,夹有数道白芒如刀,当头而下。 火与刀未至,绮罗生先感压力临身。他不敢小觑这一轮攻势,江山吐艳,刀光洒如雪片,穿梭成幕一抗佛威。眨眼间,火焰刀芒,雷霆一对,爆冲之力,震荡玉阳江水,溅起丈余水幕。绮罗生稳了稳被佛力冲击的心神,反手一刀,一声清越,又架住盛华年袭来剑路。但空中宝镜,本是煞兵。遇此一挫,光焰猛吐,凭空涨三分威力再次攻下。这佛门法器的金刚一怒,上引天威,几日来隐隐盘亘玉阳江上空的雷云,受此势一催,竟而旱天霹雳,挟天火电光,直劈江面。 天威难撼,人心更残,瞬睫之息,雷光刀火冷剑,纷纷临身。乍然画舫之上,如有神应,三百年来,流转不曾消歇的护持金光,感应绮罗生之危,顷刻张如巨幕。雷火天威,倾泻在金光之上,震得光芒陡然一缩,复又张吐炽盛,源源不息。 盛华年虽从痕江月口中听得金光之事,但当下乃是初见。他心思谨慎,左臂展袖一障,立刻退步翻出船外。只将“炬业烽火鉴”催动,试探金光深浅。一时间,天雷隆隆,光焰熊熊,玉阳江上,如同现世的炼狱之景,容不得人喘息。 金光障幕虽然滴水不漏,但被天雷与佛光这样反复打磨下去,终究渐趋劣势。本来如丈二宝穹的光芒,几番消长,已被压缩了三成有余。绮罗生多次蒙金光之援,不舍也不忍损毁了这一桩意琦行费尽心思排布的法宝。他心性本是刚烈,多年来韬光养晦,架不住心头火撞上来。只见心念一动,身化残影,刀如绮带,瞬间脱出画舫金光范围,直取盛华年。 这一刀快得几乎不及眨眼,盛华年本能觉得森冷刀意临身,他之修为亦是不凡,定睛之前,剑已先随念动。耳闻一片金铁交鸣,瞬息已经换过十数招。 绮罗生这一式釜底抽薪,见效得也十分迅速。佛镜本意便是照杀在他,而非船上金光。此时随着他方位变动,早转换攻势,舍了船复照绮罗生。而天雷之势,失了火焰之助,又迟迟寻不得目标,也渐渐消歇了。只是这一来,绮罗生身负压力陡增。他抿了抿唇,神情一派肃杀,上抗佛火,下取盛华年。江山之利,在他手中,泼洒无余。只见清光艳煞,几可与天月争辉。 此时已过子夜,夜阴正盛,绮罗生心知自身体质,容不得离船过久,急需速退来敌,手下更不容情,刀刀直取要害。缠战间,忽觉神魂一荡,背心处隐然泛起热度,熟悉不过的莳花束魂之力,渐渐开始蔓延。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12 章 心中暗道不妙,绮罗生刀路一缓,眨眼佛焰扑面而至。蓦地,凭空一声清吟起自画舫,船头之上,悍然怒拔冲霄剑意,撼天之威,贯冲“炬业烽火鉴”。只听一声锵然巨响,佛镜难抵剑意之威,焰光刀芒俱扫,缓缓下落入盛华年手中。 宝剑一荡而回,见意琦行冷然立身画舫,肃容道:“盛先生,你这是何意?” 战局散开,绮罗生意不在伤人,抽刀跃回画舫。微微侧了身,压抑体内神魂纷乱之状。盛华年一手拈剑,一手持镜,讶然道:“盛某为阳河镇一方水土平安,伏妖降鬼而来。阁下数日不见,如何会在此船之上?” “伏妖降鬼?” 盛华年剑指绮罗生,愤然道:“此人……不,此乃鬼孽之身,依附于肉身昳丽,暗操阴气,祸乱玉阳江两岸。我手中佛宝,更照见他身上,背负数百冤孽罪业,正是阁下多日来欲寻的恶业源头。如今怎会反而为他所绊,出手护他?” 听他句句直指绮罗生,意琦行微一皱眉:“此中因由,盛先生恐有误会。但绮罗生由我护下,我必保他与阳河镇妖鬼闹动之事无关。” 盛华年怒道:“佛鉴从来只照业孽。阁下一身真修,如今竟要百般回护这妖孽。莫非以阁下修为,尚看不透此妖孽真形,或是甘愿为他所迷么!” 他言辞犀利,寸步不让,意琦行心有不悦,漠然道:“无论他是人是妖是鬼,我在此定要保他。阳河镇之事非绮罗生所为,盛先生请得佛宝在身,更该彻查源头,而非在此徒劳。耽搁半宿,盛先生还是请回吧。至于究竟是谁为祸,意琦行早晚也要找出根源,不会放其干休。” “你……”盛华年大怒,“回护妖邪,不辨是非,是盛某识人不清!哼,告辞了!”他一腔不悦,拂袖便走,似是一眼都不再屑看意琦行两人。 江边一场恶斗,归复于平静。意琦行并不在意盛华年的指责,转身先问绮罗生:“你可有伤到?有何处不妥?” 绮罗生侧身避开他目光,垂首只是微微摇头:“我无事,咱们回去歇息吧。”率先进了船舱,就去捻暗琉璃灯的灯芯。 意琦行压住满腹疑问随着他,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内室卧处。绮罗生解衣铺床,终究只是背对着人,不肯抬头。待到收拾停当了,闷头就往床内爬去时,意琦行终于捺不住,一把扯住他手腕:“你在介怀刚刚之事?” 绮罗生连连摇头,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意琦行下手又快又稳,瞬间把他掀了个翻身,仰面一头栽在床上。那软缎的枕头一边一个,刚刚好把他的脑袋漏在了中间。但绮罗生却顾不得这个,一抬手,宽大的衣袖,就要掩住自己的脸。意琦行比他还快,出手如电擒住了他的手脖子,一把按在床上:“你……”看清了眼前,忽然一愣。 灯影虽暗,不碍视物。淡淡光照下,反而衬得绮罗生肤色细腻,宛若铺了一层柔光。但在这般光滑细致的脸颊上,此刻却赫然盛放一朵艳红牡丹,色浓欲滴,浑似天然。 意琦行不自觉伸手抚上绮罗生面颊,指尖触及依然是柔软紧致的肌肤纹理,并无不妥。他摩挲了一回,才道:“这花……是莳花术的缘故么?” 见已无需遮掩,绮罗生叹了口气,抓下他的手:“我若说是,你还要继续问什么么?” 听他话意,意琦行略一思索:“你曾言莳花术乃你保命之花,妙用无穷。如今无端攀爬在脸,莫非……”他神色忽然一凝,“你身体有异?”这般说着,已经一掌盖在绮罗生胸口,待要吐劲一探。 绮罗生手足并施的拦开他,一手捉紧了衣襟。想想这动作略有诡异,又去改抓意琦行的衣襟:“唉,你莫慌,莫慌,我当真无事了!” “嗯?”意琦行暂停了动作,手却没有挪开,一副听他解释的模样。 绮罗生又叹了口气:“入夜阴则盛,我若离开画舫布置,又无锦灯护身,魂魄便有被阴气所引,不稳离体的征兆。莳花术与我同命而生,自行生出自保之力。这花艳的催发蔓延,不过是莳花术运动的情况罢了。待到我魂魄安定,自会消褪。” 意琦行听了他言,仍是定定又瞧他半晌,才终于肯放了手,拉人起来:“即是如此,你何必遮掩,反倒让我疑心。” 绮罗生见没了事,便也轻快的笑起来,搭住意琦行肩头道:“这半面花突兀,深夜乍然一见,我是怕吓到了尊驾,十二万分的罪过啊!” 意琦行连连摇头:“不对,朱红牡丹,堪称国色,古今以来,从来都是受人吟咏玩赏,何来惊吓。”他的手指,沿着花瓣花芯一路勾勒,那花舒展尽处,乃是唇角。感受到指肚上的温热划过,绮罗生忽然略偏头,一张嘴衔住了,不轻不重含在口中一咬,含混道:“又不是摸象的盲人,若要看花,何须连手脚都用上了,太俗,太俗……” 意琦行不满道:“我做事唯随自己心意,何来俗雅之分。”便不消他再多言,俯身下去,将绮罗生酝酿而未出的一肚子言辞交锋,一口尽含住了。 两人厮磨片刻,意琦行一手揽着人整个环在怀里,一手仍是暗运真气,细细在他周身经脉探走了一番,见果然无碍才放了他脱身。绮罗生先前遮掩,无非是怕意琦行再担心一遭,但马脚露则露矣,也就不再多费心思。即便察觉了意琦行动作,也随他去了。一时见他撤了掌上真元,才笑道:“我可是未曾瞒你?” 意琦行捋着他鬓发,答得理所当然:“以后都要如此才好。”忽然又想起什么,翻身下床到外间去了。少时一阵橱柜开合之声,拿了盒伤药膏子回来,“伸手。” 绮罗生乖觉,知他已经瞧见了自己左臂伤处,老老实实配合着敷了药,拿了块锦帕小心翼翼垫了不叫沾染,才双双并肩躺下了,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盛华年是何人?” “先前我曾同你提过的,阳河镇韵石观之主。” “他寻来得莫名,不知是否是受了有心人煽动?” “此事我日后会寻个机会探明。” “……佛鉴照业之劫,我……” 意琦行忽然翻了个身,连人带着锦被按到怀里:“在我面前,你无需解释,只需释怀……睡吧。” 他之斩钉截铁,换来绮罗生含糊一声应,终于吐息渐稳,沉沉入梦。 画舫之上,静夜好眠。盛华年拂袖而去,却是个大相径庭的心境。 痕江月领了吩咐,远远候在桃林之外,适才半空中火焰天雷,也依稀瞧到了几分。此时见盛华年一身怒气而回,心中对战况已经略有揣摩,但仍是躬身上前:“主上,此行莫非有变?” 盛华年面含愠色:“绮罗生之身手,一如当年骁狠,要凭武力强取下他性命,仍要费些周折。但这还罢了,只是意琦行此人,我原以为铁证如山当前,他之立场自明,不想却也是个鬼迷心窍之徒!” “莫非意琦行不肯相帮?” “岂止,他言谈举止,处处回护绮罗生,甚至不惜出剑一对佛兵。他二人如何这般交好,真是怪哉!” 盛华年一路说着,一路前行。痕江月亦步亦趋相随,开解道:“世上最多利令智昏之人,主上何必为其动怒?适才属下隔了这许多路程,犹能望见佛兵之威。有此宝在手,要除绮罗生,也不过早晚之事。” 谈及“炬业烽火鉴”,盛华年的神色略缓:“此宝果然不凡,今夜我只是牛刀小试,将其威力催发六、七分,佛焰雷火已经势不可挡。若全力施为,他那画舫上金光虽然神异,也难撄其锋。只是尚有一事怪异,佛镜与金光抗衡之际,竟然有天雷劈下,几番之后,又自行隐去,不知是何道理?” “天雷?”痕江月顿了顿,“雷劫之力,乃是天威难测,非人力可以操控。若引动天雷临身,怕不是有逆天之举。既然雷劈画舫,主上合该一喜,此乃天意也叫主上一惩仇人啊!” 盛华年心情顿悦,“哈哈”几声:“不错,绮罗生之罪,天也不肯容他。今日放他一马,我倒要看看,他还能逃得几时!”想了想又道:“我尚需时日修炼佛兵,这几日你依然暗中盯紧了他之行踪。若有风吹草动,前来报我。” 痕江月忙应声“是”,盛华年挥手道:“你先退下吧。”他便领了吩咐,渐渐身化暗影一抹,消散在林木之间。 接下来的几天,倒也风平浪静。绮罗生面上红花,次日起身便褪尽了,臂上浅浅剑痕,更是无碍。只是意琦行顾及再生事端,轻易不肯离船,两人整日里面面相对,或是闲坐,或是由绮罗生拣些当年相识的旧事来说,竟也无人嫌弃烦闷,颇为自得其乐。 绮罗生更放了画舫,尽日随波而走,一条玉阳江上下,随性行止。眼见夹岸无数风光,正绿浓红簇,虫鸟殷勤,虽少上岸,亦多乐趣抒怀。 这般过了三四日,天转炎热,精神时而常觉困顿。绮罗生一日午后小寐起身,人尚未彻底清醒,先觉画舫周遭真气鼓荡之势。只是不含争斗之意,兀自施为。 他心下好奇,抓起玉扇跑出舱去。船头之上,意琦行正襟危坐,澡雪随心而动,盘旋起于天水之间。剑气激荡,横扫八方。 绮罗生摇扇看了一回,笑道:“平素少见你以形修剑,今日怎么这般好兴致?” 听他声音,意琦行仍是默走一式,剑势如龙一啸,一声惊爆掀动江水翻腾,而后铮鏦入鞘。绮罗生转手一化,红油纸伞顷刻张开,护在两人身前,遮去泼天水珠。意琦行这才道:“偶有兴致,试一试澡雪之利罢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13 章 了。” 身后鞘内,剑鸣犹然未止。意琦行反手握住,心下却暗忱一事。绮罗生见他忽攸出了神,情态少见,不知为何,正待再开口问时,忽然岸上花木稀疏处,有人作歌而来: “神兵总道稀今古,今古神兵几做埋。若解常听神兵志,龙吟壁上竟夜来。” 两人举目望去,见岸上来人,施施然拄杖而行,面容宛似俊俏少年,却披一身风尘异气,顷刻已近船头,笑喏一个道:“在下齐烟九点天踦爵,为访天器而来。” ☆、章一〇:绮罗香 岸上少年笑容可掬,意琦行先是一怔:“是你?” 天踦爵转目而笑:“原来这里是先生的寓处么?这真是巧了。看来天踦果然与两位颇有缘分,才无处不相逢啊。” 绮罗生听他二人言语,知是旧识,斜眼一觑意琦行,便听他解释到:“我与他曾在阳河镇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今日所来为何?” 天踦爵还未答话,绮罗生抖了抖伞上水珠,顺手搁到船边:“既是相识,请上船来说话吧,哪有主人客人,隔着条船喊话的道理。” 绮罗生这个正经的“主人家”既然开了口,天踦爵立刻从善如流迈步。他一足虽跛,行动却是自如。也不见如何动作,便轻巧踩上了船头。意琦行与绮罗生对视一眼,让开路径,三人鱼贯入了内舱落座。 待互换了名姓,敬客的茶也泡上来,清隽的牡丹花香缭绕在身周,天踦爵端杯一品,笑道:“原来此地不止有神剑,更有名花。这一派风流,好生令人艳羡。可见主人皆非凡士,倒让天踦自觉来访得冒昧了。” 他登门客套,绮罗生也惯然要答他。不想意琦行因曾有那一面之缘,直接把这些往来的花架子俱舍了,轻轻一按绮罗生搁在膝上的手背,开口便问道:“直说来意吧,你如何知晓天器之事?” 绮罗生溜到嘴边的说词被他按了回去,只好捧杯喝茶。天踦爵倒不觉如何,也乐得单刀直入:“在下冒昧先请问一事,二位对月前地龙翻身,冲击玉阳江水文地脉一事,可知晓前因后果?” 听闻事关玉阳江水眼闹动之因,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有揣摩。意琦行慢慢开口应他:“愿闻其详。” 天踦爵道:“玉阳江水脉,本是得天独厚的一处灵脉,若从头溯源,可至一弯天岳。那一处灵山,亘古则存,蕴天地混沌之气,发百脉江流之灵。但天险难跃,即便修行之人,亦少能至。此山孤沉已久,不想灵极则变,五百年前,自承一点戾气,不知不觉孕育出了一个魔头,名唤帝祸邪九世。他近来挟吞天杀戾而出,临世之际,便掀起无穷厉祸。玉阳江地脉因远在数百里外,只是水文受了波及。若近前去,才可知凶厉之祸,早已燎地无穷了。” 他这一番说辞,倒叫一直只在玉阳江沿岸游弋的两人大吃一惊。灵极生祸,乃是千年不遇的凶险劫数。虽然近来阳河镇周遭亦小有风波,但无论如何也未曾想,远在一弯天岳,竟然已经有祸劫降世了。意琦行动容于此,更是直接问道:“此事果然当真?” “天踦不必有所欺瞒,实则,天踦正是从祸源一路寻觅而来,为求可灭邪九世之机缘。” “机缘?”绮罗生心念一转,“你所说的机缘,莫非是……” 天踦爵微微一笑,却是转看向意琦行:“意先生可还记得,天踦曾对你言,天道好生,于穷途之中,定也孕一线生机。这生克轮转的运数,最是玄奥。五百年前,灵山戾气孕育生根,与此同时,天降神火煅于岱宗之巅,七日七夜,终成三才之铁。混沌者主人,照破人间万象;阴者号地,滋令山川河流之灵;阳者为天,正是天道行杀,拨乱匡正之器。是以称之为:‘春秋一阙’。” 他将春秋阙之来历娓娓道来,意琦行虽不记前尘,但也曾听绮罗生约略谈过,大致无差。这一番话意通透,不消再多试探,其意自明。意琦行沉吟道:“你是想借春秋阙一用,斩杀帝祸邪九世?” “非也。”天踦爵反而摇头,“斩除厉祸虽然是春秋阙之天命,但是应天命持此剑者,同样也是天器之选,并非随意一人便可胜任。天踦此来,一为寻剑,二为一访天器之主,可否为苍生当此重任。” 他来意言明,又颇为自信两人心性,只待点头罢了。不想意琦行却道:“若是春秋阙天命所归,浩劫所至,意琦行自愿为天下持剑。只是,不能是现在。” 天踦爵一怔,绮罗生却是意料之中的,微微叹了口气,为三人又添了一圈茶水。 意琦行复道:“春秋阙日前关乎一人安危,不可擅取。我不能,他人亦不能。此剑天命,我不会规避,但总有些人的分量,纵然举天下之重,亦难并论。此乃意琦行一点私心,你或可理解,或不能解,都无转圜。” 他一口气将话说死,骤然的变故有些脱出了天踦爵原本的打算。他张了张嘴,本想再说什么,忽悠又咽下,转而道:“情有亲薄,事有先后,先生既是性情中人,天踦也无需再多言了。只望先生私事了结之后,勿忘今日之托。” 见他轻易松口,意琦行也感意外,点头应道:“既是天命,我当有此一行,不负所托。” 言辞说尽,天踦爵急于要另寻周旋之策,不再久留,起身作辞。两人要相送时,他道声“留步”,忽然又似想起什么,转身看向意琦行:“恕天踦再冒昧一言,先生身负宝剑,不知经了何事,折损不轻。一弯天岳此时虽已成天涯沦落处,但其中所蕴杀灵,当可以煞淬煞,弥补剑之不足。先生如有意,当可一行。” 言罢一揖,飘然下船去了。 天踦爵辞后,船上陡然一片沉默。绮罗生坐在几案边,一手撑了头,散垂的头发落下来,将脸掩了半边在阴影里,不辨神色。另一手拿了只空了的茶盅,在指尖滚动着,不言不语。 意琦行挨着他坐下,陪他静坐片刻后开口:“你心有不悦,是在不满我的决定么?” 绮罗生摇了摇头:“非是不满,若换做我,也会作此决定。只是……觉得我拖累你了。”他一转眸,见意琦行神色隐现不满,马上又接口道,“唉,好吧,是我拖累了春秋阙了。这样说你可满意?” 意琦行知他心思,并不计较言辞,拍了拍他的肩,又一转念,还是把人捞进了怀里:“勿需多想,邪九世一事,我自会安排。但在那之前,我要先看到你恢复如初。” 绮罗生“唉”“唉”两声,奋力探出条胳膊去拍了拍他的后背,也不知是想安抚人还是安慰自己。但触及他背上剑鞘,忽然扔了杯子,一挺身坐直了:“澡雪如何了?你之前不说,但今日破例修剑,莫非也是因此?” 他指上灵巧,一勾一扯,已经连剑带鞘解了下来。意琦行再不能瞒他,便也不拦,任绮罗生将剑拔出。剑尖之上,隐隐冰裂纹路,约有寸长,衬着一泓如水剑身,甚为刺目。 绮罗生脱口一惊:“怎会如此!”忽又忆起事端来,怒道:“莫非是那晚江上相争,你剑斩佛镜之时所损?” 意琦行点头:“那面镜子是佛门法器,澡雪虽好,终究凡兵。硬撼之下,难免受损。想不到天踦爵也是一个善于相剑之人,剑在鞘中,也能被他察觉端倪。” 绮罗生十分不满他的顾左右而言他,抬肘在他胸口杵了杵:“澡雪是你随身兵刃,这般受损,应该速想解决之策。你竟然沉得住气在船上忍了这许多天,若非今日被天踦爵点出,你莫非就想这么一直遮掩下去?” 意琦行压下他的手,把澡雪收拾到一旁:“我不曾掩瞒,只是一时无暇处理罢了。何况补剑并非唾手可成,总要从长计议。” 绮罗生明显不信他的说辞,但又心知肚明他之记挂为何,由不得软声道:“天踦爵不是指点了一弯天岳么,你一可前去淬剑,二则一探那厉祸,是否当真如他所言。一举两得,有何不好。” 意琦行不悦道:“你身体未复,淬剑所需不知多久,我若轻率离开,你再遇到那夜局面,如何应对。” 绮罗生蓦的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他起身,指拈玉扇,瞬化江山,刃如新雪,凛冽生寒。绮罗生持了刀,迈出舱外,一声吟啸,刀气如龙,横劈江面。雄飚破水,势可吞虹。他运使一刀后,猛然转身,看向跟着自己出来的意琦行,淡淡垂眸:“你可还记得当年的江山图一快么?” 他之气势瞬发瞬收,不过转眼,意琦行忆不起往昔,却丝毫不觉这般的绮罗生有何陌生之处。绮罗生持刀静立,他也默然不语。许久,终于上前去握住了抓着刀柄的那只手,在自个手心里攥了攥:“我会速去速回,你一个人留在画舫,万事不可大意。” 既然定在了第二日动身,两人便都不再纠结于此,坐卧饮食一如平时。入夜亥时一到,意琦行自去内寝运功,绮罗生站在小屏前瞧了他一会,轻手轻脚退到了外间。 琉璃灯火明亮,一室暖光摇曳。绮罗生又听了片刻意琦行的动静,才去衣箱里取了块白绢出来。绢布雪白,平平整整铺在身下,绮罗生宽去了上衣端坐,一手撩过背后长发,一手在耳侧轻拈,一支七彩玲珑,萤光缠绕的长针攸然化现,似琉璃质,透可视物。 绮罗生取了这针,缓缓呼了口气,将针径直抵在了心口的位置。这针本为花术异器,刺肤入体三寸后,莳花之术功体受到牵引,一股浓郁的牡丹花香,郁郁馥馥飘散开来。 琉璃针刺心并不见血,也是花术奇妙之处。绮罗生手下再施三分力,五寸长针多半没进体内,透心深入,剧痛难当。他额头已经隐隐沁出了一层薄汗,而后背的牡丹艳身,渐也光彩璀然,鲜活如生。 莳花术的功体慢慢提升,背后花形几欲脱体。蓦然华光一绽,一朵艳红牡丹,似虚似实从背上幻化而生。初时尚只含苞,渐渐吐蕊舒萼,叶如翡翠,花似丹砂,重重千瓣,灿如云霞。室中只闻绮罗生沉促的喘息声,额上汗珠滴落,在身下白绢上砸出许多湿痕。而随着他这般苦楚忍耐,光影凝聚成的红花之色愈加明艳照人,终至全然盛放开来,照耀一室丹彩流光。 花开极盛,莳花术功体已经运至几近巅峰。绮罗生握发的手早垂下了,抵在绢布上撑住自己。他略缓片刻,再缓缓捻动刺入心口的琉璃针,针尖牵动心血,妙用无穷,丝丝缕缕,沿着后背系心脉而生的花艳,灌入光彩流离的牡丹中。一线心血,蜿蜒盘花而上。牡丹花形受了这丝血气滋润,光影开始吞吐不定,反反复复多次之后,渐渐光敛形收,本如半身大小的幻化花朵,收拢得越小,色越浓艳,忽然绮罗生长长吐出了口气,光焰一熄,牡丹之影作流光散去,数瓣胭脂般的娇红花瓣,却自半空悠悠落下,正散落在身下白绢之上。绢色之白,映衬花色之艳,叫人目眩。 这般逼取兽花之皮,绮罗生也是初次施为,大功告成,早已汗湿重衫,连手足都觉有些酸软了。他撑着将琉璃针收起,又取出一个锦缎小囊,绢布上的花瓣,一扫尽装了进去。才“呯”一声,任凭自己直接仰面躺了下来,四肢摊开,动也懒得再动一下。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14 章 更深夜冷,船舱之内虽然铺有绒毡,身下又格外垫了锦垫,但仍觉微凉。绮罗生却也顾不得,倦倦的闭了眼,养复元气。这一番施术不觉耗时甚久,意琦行将要起身,他不愿耽搁久了,喘息一回,又爬将起来。刚要打理自身,忽然船外天幕一裂,亮光照眼。绮罗生心中暗道“不好”,直接扑到舱门处去,一道惊雷也同时劈下,搅动护船金光大盛。 金光天雷,并非初接,一触则退。绮罗生抓着门上垂纱虚惊一场,本来压在心底的隐忧却再次泛了上来。雷劫之事非同小可,定是有逆天之举才引动天罚。他一时心绪纷乱,难去剥丝抽茧的揣摩,只杵在那里发呆。直到觉得身上汗意泛凉,才一省神,匆忙倒退几步回来。 地上尚散乱丢着衣衫,绮罗生胡乱抓起一件披上,旋去另一侧壁下,设了一面半身高铜镜并妆台处,将镜袱揭了,借着灯火粗粗一照。镜中人面唇泛白,鬓边额角尚有微汗,气色显而见之的不甚好。他拿手在自己脸上揉了揉,揉起抹红润来,又照了照再拍一拍。忽然小屏那边气息一动,意琦行略有些纳闷的绕出来:“今夜这牡丹花香,怎么格外浓……”他话未尽,已经照见这一地狼藉,愣了一下,咽回了下半句。直接走到镜台边去,将趴在镜子前的绮罗生往怀里一拉,失笑:“你这是在做什么?” 绮罗生也没想到这般被他撞了个正着,一时舌头上好像打了十七八个结子,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说辞。他不搭腔,意琦行也没追问下去,只是拦腰抱着,又双手摸索着到前面,帮他把内衣结束停当,免得侵了夜凉。绮罗生低着头任他捣鼓,偶一掀眼帘,正见铜镜内,映着两人身影依偎。意琦行身材较他高些,两鬓银发,丝丝缕缕落在前面,同自己雪白的发丝搅在一起,比些什么亲密动作,都叫人羞赧。 意琦行瞧不见他脸上神色,但一室极为浓郁的花香,却嗅得清晰。他心中思忱今夜反常何来,忽然被绮罗生扯住了袖口,不由分说塞了个物件进去,依稀是布帛之类,细软凉滑。他心中好奇,就要掏出来一观,绮罗生忽然一把捂住了:“左右是给你的,什么时候看不得……” 他这样说着,就着靠在怀里的姿势转了个身,与意琦行做了个脸贴着脸的模样。这般距离下,吐息可接,挠人心思。绮罗生眯眼笑了笑,忽然抬手抱住了意琦行的脖子,稍微用了点力气,向下一勾。两人亲近有时,意琦行如何不懂他的意思,从善如流手上一紧,将人在怀里笼了个密密实实,接唇就口,辗转厮磨。 这一番亲昵,来得意外,却承得自然。将分未分之际,几乎都有些情促起来。郁馥花香随心漾开,一室皆春,更是撩拨心思。两人半偎半坐在镜前锦垫上,终还是意琦行先平复了纷乱气息,把人放开几分,细细审视。绮罗生面上早没了前一刻的苍白,眼底双颊俱飞春色,眸子里都有些湿润了,笑盈盈跟他对着瞧:“一路平安。” 意琦行摇摇头,一手扣在他后脑勺上揉了揉:“错了,是‘早去早回’。” “好,早去早回。若是回来晚了,我便把这船放开了手去随波逐流。倒时候,只能烦劳你自个大江南北去找了。” 意琦 行复把他抱住,轻轻笑道:“就算上天入地,亦难阻我……嗯……” ☆、章一一:定风波 苍山横岳,一亘古今。 一弯天岳之名,意琦行足未履时,早有听闻,夺天地造化之灵山,亦是飞鸿难渡之险地,古往今来,望叹多少豪杰。 但此刻眼前连绵群峰,灵秀山形犹在,却是冲天恶煞,逼仄一寸道心。 山势虽恶,意琦行登临到此,却视如坦途,拂尘一甩,长驱直入。黑风呼啸,宛如厉鬼尖嚎,他一身道罡沛然之气,毫不被其所扰,心中所念,唯前行尔。 修行之人,对山川河流之脉络,常有所感。意琦行虽是初来,但心下判晓阴阳,只往煞气最甚方向行去。渐渐也不知深入了多远,耳畔唯有风走沙石之声,树木之属,形状也渐趋怪异,阴森曲折,枝桠嶙峋。 他阔步前行,越深进,身周的被窥视感便越强烈。直到一股刺骨寒风吹过,风中妖魅之形乍现,鬼手如勾,劈面抓来。意琦行尘帚一扬,澎湃真气,将妖影直吹开数丈外,一声厉叫,崩散形消。 但此妖一退,周遭不知潜伏了多久的多少鬼魅妖厉,如水中投石惊起的波澜,蜂拥而至。森森怪笑,切切鬼嚎,无孔不入般乱人心魄,更兼许多已有形体之恶厉,搅起利刃般腥风,直似要将侵入之人碎尸万段,一飨难平戾气。 眼见这般小怪潮水般杀之不绝,前仆后继,意琦行心有不耐,怒然挥袖,喝道:“不知死活,退下!”袖底翻涌无匹罡气,金光如瀑倒冲天际。万千鬼魅,如何承得起他这一怒,凄厉嚎叫中,大数灰飞烟灭,余者仓惶四散,前路顿清。意琦行仰头望,妖雾褪去,目力所及,亘然一座雄峰,拔于群山之间,如瞰天下。他淡淡“哼”了一声,足下一顿,平地如踏无形云阶,步步踩向空中。蓦地身化流光,遁向高峰所在。 孤峰难越,阻不得登天之履。终年裹着山顶的厚重云雾,被金光剑气撕扯开来,长虹一贯,意琦行早已身入其中。亘古少有人迹踏及的山峰,一足迈上,已觉煞气穿身透骨,凛如冬霜。 意琦行按定心神,环视周遭,唯见怪石突兀,野树婆娑。身前立有一碑,“一弯天岳”四字宛如天凿,却已龟裂不堪。他沉吟了下,拂尘一扬,石碑应手翻身,背面赫见五个血红大字:“天涯沦落处”。笔划沟壑间,丹如走血,赤红刺目。 那五字上戾气横流,迫得人心惊。意琦行暗道:“原来到了这里,才是真正的一弯天岳所在么?”便未曾再看那石碑一眼,直接大步而行。 一过界碑,眼前陡然一片残破空旷,巨石绕地,勾勒出遍地荒凉。意琦行不曾想此地竟有残垣遗迹,虽然早已辨不出昔日面目,只有地面巨大石板,湮没在沙尘之下。旷场之中,更不存屋舍,唯见一座巨大石案,兀立在此,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已是一身尘埃。 饶是意琦行道心如水,见此旷景,亦不免生出几分白云苍狗之感。但他来意凿凿,距辞别玉阳江已有近三日,归心如箭,便不再多做他想,一心寻找煞气聚灵所在。 天风笼夜愁,江雾送行舟。离离玉阳岸,何处寻月幽。 月下舫舟,披一身水雾氤氲,逶迤在江面上行来。船上灯火迷离,照得不知几分是月色,又有几分是人心。 破水声渐渐消歇,船停处,乃是玉阳江心,水眼之上。绮罗生靠在窗边坐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周遭,霍然起身,几步上了船头。 锦灯摇曳,似有所感,绮罗生将玉扇一合,轻轻敲了敲灯罩,又摇头笑笑。然后将扇子顺手插回腰间,也不见他再收拾什么,将身一拧,已经轻巧一个纵身,翻入玉阳江中。江面“嗵”一声轻响,略溅了两朵水花起来,便再无动静了。 即便已是春暮夏初,半夜的江水,仍是寒凉。绮罗生穿游水下,若细定睛,才可见他身遭一层淡淡珠白的光晕,避水定波。那一袭白衫,不曾打湿了半分,上好的锦缎料子在水中悠悠铺展开来,倒像朵盛开的什么花似的,格外好看。 入水越深,周遭水波流动越急。是夜月色清明,透照江水之中,清晰可见黑月之泪静立在江底沙心,水流四周环绕,似护似拒,衬着刀身迸出的无数星点墨光,半是瑰丽,半是幽异,照眼摄心。 不消多久,绮罗生已经潜到黑月之泪所在,一人一刀,无言对立,倒有了些恍如隔世的意味。绮罗生眨眨眼,默觉三百年一场大梦,当年亲手将此刀插落水眼的一举一动,仿佛不过昨日之事,清晰得不曾忘了分毫。只是如今人也依旧,刀也依旧,却是横亘了一条迈不过的无形屏障。 叹了口气,绮罗生凝劲于掌,握向如蝶翼然的刀柄处。两下相触,刀身灵光一炽,登时将他弹开数步。绮罗生心下早有准备,借势一退,在水中飘出少许卸去了劲道,稳住身形,但受灵气冲击的魂魄动摇之感,仍是波荡不已。莳花之术随之触动,翠蔓红花,攀身而现。 一手掐了个诀,稳住灵台。绮罗生有备而来,这般反噬之力,自是伤不得他。他并非懵懂随性之人,自苏醒以来,无日不在探视自身情形。魂魄贴合的速度虽缓,但已历数百年调和,只差些微,不然自己也未必能行动如初。只是即便如此,神刀如岳,仍难撼动。思及近来诸事相扰,少了这一把黑月之泪,如同肱股缺其一,绮罗生也不由伤神,望着刀一声叹息,又望天月,无悲无喜冷照人间。 隔了清澈江水看月,如在琉璃盒子中窥宝,一时微微目眩。绮罗生收拾了心思,打起精神,才觉月色可爱,又多瞧了两眼,双足在江沙上一顿,慢悠悠浮向水面。升至中途,月华陡然一黯,似被乌云所掩。绮罗生却觉一丝奇诡气息,袭身而来。瞬息间,浓墨般的阴影,铺开在江中,天光刀色,两不能见。触目所及,皆是沉如黑渊,不可辨物。 似曾相识的杀机,绮罗生翻手扯出玉扇,头也不回向身后一架,一声交鸣,利器划过扇缘,随后退入黑雾之中,不见方位。唯有那股深沉的杀意,如附骨之疽,刺得人毛骨悚然。 骤然遇袭,绮罗生不敢大意,凝神分辨杀气来路。水波黑雾搅在一起,如同浸了墨的棉絮,一片昏茫。既然目不可视物,他索性闭了眼,只凭借敏锐感觉,捕捉潜伏在暗处的凛冽杀机。瞬间寒光几闪,血红兵刃,鬼魅般从四面八方不停换位袭来,招招式式,狠辣凶残,绮罗生身影挪移,玉扇已化艳刀在手,听声察位,游斗招架。黑雾中的来人几攻不下,忽然起了一声怪异冷笑,水中阴影,一张一缩,如同活物,缠向绮罗生手足。 绮罗生心思把定,已知来者是谁。两人三百年前曾经几次交手,这般控影之术并不陌生。但当年黑月在手,地锋之威可号山川百灵,难能受阻。如今江山虽利,却少了那分生克之性,一时竟然被困。他刀路被制,痕江月攻势立涨,招招夺命,不留丝毫生机。绮罗生在黑影之下,勉力腾挪,身上登时新添几处伤痕。血丝散入水中,更引得对方如同嗜血之兽,疯狂而杀。赤色长刃,如同红蛇乱舞,化作一片血影,将绮罗生罩在其中。 杀劫取命,掺杂着痕江月厉笑之声,绮罗生兀地冷哼一声,只一晃眼,乍分五形,五刀并举,江山上爆出夺目寒光,一股分江破海的澎湃刀气,摧枯拉朽而出。黑雾红影,当者披靡,四散碎如齑粉。眼前陡亮,重见天光清明月色。 痕江月吃这一刀破去围攻之势,自身亦现于人前。他怒极而笑,犹要再攻。不想江山一啸,与它雌雄而和的黑月之泪乍受感应,清光一吐,顿起刀吟之声。此刀乃是他天生克星,痕江月闻之胆寒,心力一乱难以续战,立刻抽身而走,浓雾掩形,退去无踪。 绮罗生离船已久,无暇追他,脱战之后,即刻翻身出水,落回画舫之上。朱艳牡丹,此时已经攀至面颊,透肤明丽。他将刀收了,顺势就在锦灯之下跌坐,平复真元,许久,才见花艳褪去,额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一弯天岳之上,此时也已明月高悬。映照荒台,更觉一派凄清。 极煞之眼,距离巨大石案不过百步。此时月上中天,盛阳不存,意琦行吐气开声,一指遥点,意要破地引煞。随着指端毫光落下,一弯天岳之气瞬起躁动,隆隆有声。青色煞气,自点破的地眼之处,蔓升而出。 这一方灵山,昔日有几多受天地钟灵造化,如今便蓄化了几多凶煞戾气。意琦行不敢大意,心念运转间,澡雪脱鞘孤悬,剑上寒光,绽放如幕,一纳冲霄煞气。意琦行掌覆剑上,低眉敛目,尽是一派肃容。 以煞淬煞之法,虽是锤锻在剑,但无匹凶戾之气,尽需以自身功体强行操控打磨。肯行此法者,根基稍有不及,便是万劫不复。饶是意琦行心高气傲,自诩睥睨武道,也不敢放任丝毫大意,全神贯注,役使天地所孕生的这一方凶煞,以补澡雪剑缺。 时入深夜,百阴躁动。一弯天岳乃群峰之首,眼见煞气走泄,万妖腾动,皆想一飨其能。险峻高峰虽是人迹罕至,妖鬼灵物,却不在话下。这地眼出所释放出的青气,对它们来说,无异于大补之物,一时间阴风疾走,纷纷向峰顶靠拢。 意琦行凝神锻剑,但并非对外物不察。阴鬼之气,聚众呼啸而来,方至山巅,只见他另一手翻袖掐诀,金光乍现,隆如穹盖,尽罩峰顶方圆。寻气而来的邪物,如触坚壁,无不铩羽。一时间鬼厉哭嚎,声震四野。意琦行眉睫也不见动,继续专神在收化煞气之上。 如此僵持直至天明,朝阳破霭之刻,虽是深山幽锁,亦受感应,外围邪物,渐渐散去。犹有不甘者,仍在盘旋呼啸,但已所剩无几。意琦行心念动处,金光护罩收敛,同时指运剑意,随手挥洒,锐扫一弯天岳。未曾散者,触之则亡,顷刻湮灭得一干二净。而地眼喷吐之煞气,也愈见浓烈,青色之中,已经隐含黑纹,鼓动不安,似要挣脱束缚而去。意琦行按剑之掌再吐真力,不容其反抗,继续淬炼澡雪剑身。 玉阳江中那一番交兵试探后,痕江月再无动静,绮罗生索性离了水眼周边,放舟任画舫自行飘荡。他暗忱黑月之泪既是相克之物,痕江月必是多方暗中盯梢。自己此刻既取不得它,不如远遁,免得无故招惹祸端。如此随波而去两日余,竟当真一派风平浪静,未曾再有波澜。 孤舟行大江,人亦形单影只,意琦行不过离开数日,绮罗生倒觉得起居坐卧间有些不胜孤独起来。一边笑话自己这番曲折心思,他一边橱柜中取了酒来,对月清斟慢饮。玉盘高悬,清辉洒落大地,本是美景,但月中却隐约透现一抹微红,似在征兆些许不详。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15 章 数十里外,韵石观中,盛华年亦在清赏明月。他负手在院中已站了许久,身后痕江月略微躬身侍立,不曾擅发一言。 盛华年忽然指月笑道:“月生红瞽,当有泣血之怨。你说今夜这冲天怨气,该是何人?” 痕江月附声道:“属下已经四面伏杀,主上再携佛宝亲自出马,今夜必可以仇人头颅血,浇奠十方一族。步入此局,纵然绮罗生有怨冲霄,也难逃出生天了。” 盛华年颇为满意他的说辞,点了点头,翻手托出“炬业烽火鉴”,朱焰隐约在镜面吞吐跳动,光华流转。痕江月不由退了两步,以避夺目佛光。见他动作,盛华年“哈”一声笑:“此宝你近不得,近不得啊。”便大步向外走去,边道:“他无黑月之泪在手,又是半鬼之身。如今意琦行已不在画舫,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保他。” 两人一行说,一行离了韵石观。来到临近江边之处,盛华年暂驻了足:“我自去江上寻他,你多召灵鬼之类,严加把守四周生路,务必使他插翅难飞。” 痕江月连连应诺,退去布置不提。盛华年一手携了“炬业烽火鉴”,一手掐了个剑诀,足下顿起清光,身化流影,直射玉阳江。 绮罗生照看红月,微觉心神不宁。他心系意琦行一弯天岳之行,却也只能在画舫中对月兴叹,这番难抒之感,一时郁结,叫他掀帘出舱,站在船头有片刻的恍神。末了将手腕一倾。满杯美酒,涓滴不剩洒入江中。他对着空杯叹了口气:“江水若有灵,愿能保意琦行此去平安……” 话音未落,忽听有人接口道:“保得他之平安,恐怕却无人来保你之平安了!” 声入耳,江面清光横贯,盛华年一手持法剑,一手擎佛镜,分波踏浪而来。他不登船头,伫立江水之上,如踏平地,剑尖遥指:“你之一身罪业,如何祭奠得了江水神灵?这杯酒,还是当做自己的践行酒吧!” 他来势汹汹,绮罗生知其意不善,一边暗自警惕,一边道:“先生两番问罪而来,绮罗生实不知因果为何。既然先生也是为了一方水土苍生,何不暂罢刀兵,听在下一言?” 盛华年只是冷笑,蓦然手一扬,“炬业烽火鉴”祭起空中:“世上最知你恶业者,莫过于盛某。何须多言,伏诛吧!”宝鉴应声而动,焚业昙华火,如金蛇吐焰,倾流而下。船上金光亦同时施为,华彩舒张,抵住来势,登时僵持不下。 见佛宝生威,盛华年舒臂运剑,亦顺势登船。剑路开合,锋芒咄咄,直取绮罗生。绮罗生知他能为,丝毫不敢大意,翻手化出江山,小心应招,一边内心暗自盘算,要如何脱身。 剑往刀来,一者浑雄挟杀意,一者轻灵探生机,各怀心思,瞬间十数招已过。忽然船身大震,绮罗生错愕中抽了个空子偷眼,惊见半空之中,“炬业烽火鉴”吐流火万千,光焰腾处,天为之掩,月为之弥,那番浩瀚声威,与前次截然不同。相峙之下,金光竟似不敌,勉强张护画舫周遭,被强悍攻势震得碎光如雨,四下飞溅。 暗道不妙,盛华年却攻势更紧,迫得绮罗生难以分神。绮罗生急怒之下,再顾不得手上收敛三分,刀光一闪,快不及眨眼 ,直取对手周身数处要害。那一抹刀痕,几乎化作流影,掠起薄薄血色红光,叫人避无可避。 但铮鏦一响,盛华年身前竟忽然凝出一片水灵之障。刀迅如电,尽只倾泻在障幕之上,一片玉碎之声。绮罗生这一惊非同小可,盛华年一手犹成虚抓之状,那姿势熟悉得刻在心头,不由冲口道:“吸灵之术!你是十方族人?” 盛华年被点破身份,冷然一笑,喝道:“既知来历,便赔命吧!”陡然令诀一扬。“炬业烽火鉴”镜面光焰箕张如斗,火红昙华爆涨而出,花座上祭戒刀,吞风云,开江海,巨刃一劈而下,轰然炸响如雷惊爆。船上金光护罩,应声裂如齑粉,尽做光雨碎散天地。 ☆、章一二:剔银灯 佛刃一斩破金光,波翻船移,俱受动荡。绮罗生却是连半分心疼的空隙都无,绵密剑网,绕身快刺;佛镜火焰,喷吐如蛇,接踵而来。 那一击之后,“炬业烽火鉴”自身也耗损不少,收了那股磅礴煞气,只倾焰刀如雨,照定绮罗生。倒是盛华年精神陡涨,他被绮罗生识破了身份,便也不思再隐瞒,剑气纵横之外,掌运十方一族吸灵噬灵之术,双路并施,要将绮罗生立毙当前。 没了金光环护,佛光照身之痛,如寸寸裂肤。绮罗生兀提莳花术功体,氤氲花香灵雾,从体内蔓延滋生,顷刻凝如七彩霞晕,如真如幻,玄妙绝伦。刚猛佛力,竟被一时隔绝。盛华年未曾想他还有这般奇术护身,佛镜牵制之力登时削弱不少,只能靠一手精妙剑法,步步迫杀。绮罗生此时已明晓今夜之局,非生即死,提刀也不再容情,尽展一身修为,与盛华年杀在一处。只是夜正中宵,他终是不敢轻离画舫锦灯,轻舟窄窄,两人从船头打至船顶,又从船顶相杀到船尾,玲珑板壁,俱遭了无妄之灾,一片凌乱不堪。 这般僵持一轮,盛华年心中尚有掐算。他数日来精修“炬业烽火鉴”,其中威力早已透彻。火昙一怒之式,虽可撼天地万物,但也大为耗损佛镜自身神通,并非可以连连运使无碍。此夜乃是望月,月轮满盈,太阴之力,源源灌入悬空镜鉴,人与宝有感,渐觉佛镜灵气复又充盈,盛华年早做下了准备,骤然提运元功,一退数丈,虚踏水面三尺之上,右手持剑斜指,左掌收纳玉阳江周遭生灵气息,无边压力,凝如实体,借剑芒吞吐。 绮罗生知他将出存亡之招,江山横持,凝神以对。骤然劈面剑光一闪,出乎意料的宏大剑气,如同江海潮啸,挟灭顶之势而至。盛华年被封玉阳江水眼下数百年,一族精魄,尽供奉于他以求绝路搏生。厉祸之劫使他得以逃出生天,这一剑中,不止有数百年修为,更锻合了十方一族灵息,辅以吞噬而来的周遭生灵精气,堪称势不可挡。那吞天剑气中,绮罗生双手握定江山,身化残影,不避不让,直撄其锋。 刀剑错身,一声惊爆,掀动无边骇浪。盛华年手中法剑,锵然一声,刃摧锋折。绮罗生足点画舫之上,连人带船,同被震退十余丈外,花艳护身彩晕,硬撼这般无匹巨力,再难承受,寸寸化光凋谢而去。但在莳花术之妙用相抵之下,绮罗生受创有限,仍稳持江山,咽下喉头涌起的一股腥甜,反身便要再战。 盛华年此时足踏清波,顺手抛了半截残剑,绮罗生身未动,忽见他森然冷笑。同时,头顶光焰炽盛,蓄力已久的“炬业烽火鉴”二度发威,火昙一怒,应声再出。此刻船上金光,莳花艳身,俱已折损,戒刀雷霆万钧而下,金红佛火,铺天盖地,顿时将画舫连人,吞没其中。盛华年冷眼在旁,见绮罗生难逃被挫骨扬灰之厄,心中只觉无比快意,纵声而笑。 但笑声未歇,盛华年忽觉有异,画舫所在之处光焰散去,竟非如他所想般一江残灰。只见船头之上,绮罗生身前,一道人影提剑肃立。持剑人高髻道服,广袖临风;剑刃上清芒如水,映射古今。火昙一怒吞天威势,尽折在他手中,三尺青锋之前。 盛华年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声调都不受控制的扭曲了:“意……意琦行?” 不止是他,本来准备豁尽全力一拼的绮罗生亦是怔在当场,一时错愕眼前之人如何会在此时此地现身。意琦行却对两人之态恍如不见,斜擎手中剑,无匹剑气犹自洪荒而生,天地万物为之一噤。盛华年惊一声:“不妙!”已见意琦行一剑划天,天幕仿佛为之瞬撕。锵然声中,威势赫然的“炬业烽火鉴”被剑光一贯而过,漫天焰刀,登时消歇,从半空孤悬之处,滚落江面。 意琦行一剑劈落佛兵,战局顷刻逆转。绮罗生此时回了神,艳刀扬,身瞬动,疾如流光,攻向盛华年。盛华年猛然惊觉,方寸已乱,待要提剑招架,手中空空,才记起法剑已折。匆忙中仓促抓取江灵一挡,一声清脆,灵幕破碎飞溅,江山破肩而过,深可见骨,溅起一蓬血雨。 痛叫一声,盛华年一手捂着臂膀伤处,一边仓惶后退。也是该他天命不至折损在此,瞬间遁得远了,绮罗生有船灯之限,追之不及,只好放任他踉跄离去。 但此时绮罗生的心思,也半分不在盛华年身上了。他顾不得胸口内息稍滞之感,敛了艳刀,飞身跃回画舫,又惊又疑看向意琦行:“你不是往一弯天岳淬剑去了?如何四日就回返,莫非途中有了什么变故?” 他问得急切,一边伸手去抓意琦行衣袖。不想一触之下,竟然穿身而过。绮罗生眼神瞬间变得惊恐,眼见着那个“意琦行”肃容敛眉,仍是提剑当关之姿,身形却逐渐淡去,直至于无。一点白色魄光,飞入船头锦灯之内,灯火一曳,不知何时熄了的暖黄晕光,再次幽幽亮起,却是黯淡了许多。 “呛啷”一声闷响,一斩佛兵的宝剑无处依凭,跌落在船板之上。这口旷古天选之器,刃映冷月寒光,竟也平生了三分萧瑟。 天涯沦落之处,妖邪横行之所。地眼煞气喷涌不息,群山鬼物,便入夜则聚众而来,天明分崩离析散去,再至第二夜亦是如此反复。意琦行掌运金光,将其尽拒于外,一方又在运功一抗体内如期而至的炼魂阴火。这般凶险,虽仍在承受之内,但也比成行之时的预料,严重许多。此时磨剑之煞,青气中已有一半化为黑色,躁动不安的煞气,开始时有反抗,冲击剑上光幕。意琦行五指微屈,复一弹张,剑光顿盛三分,抵下反噬,煞气不甘的挣动着,渐渐汇成精粹,继续向剑上灌入,锤补剑尖龟裂之处。 而金光之外,受煞气吸引而来的妖邪,渐渐并非只有些灵智未开的低等之物。那一班有了些修为在身的灵怪,呼啸于峰顶几经盘旋,汇聚一点,开始强行欲破阻路金光。这一番折腾比之初早那些蒙昧妖灵的小打小闹,不可并论,意琦行心中察觉,眉头不由微皱,但仍是全神淬剑,任凭妖邪冲击金光之罩。 如此相持半夜,妖邪躁动,金光亦是略缩了几分。见攻势奏效,更是凄厉嚎叫响彻群山。盘绕飞舞的厉妖山怪,汇聚成几股强大邪流,不要命般硬撼光罩,撞之轰然有声。也不知折损了多少下等妖灵后,金光被邪气所侵,渐有溃散之势。意琦行全力打磨煞气,难能分神,忽然一声崩碎,金光护罩上,被硬生生撞开一处凹口。漫天妖邪,登时汹涌灌入,一股庞然黑雾,冲向意琦行所在的地眼之位。而地眼煞气似有所感,澎然一涌,恶性顿涨三分。 意琦行掌下控剑压制煞气,任它消长,白光剑幕,巍然不为所动。青黑恶色,舔上剑缘,便难再进一分,百般波涌,仍是蚍蜉撼树,挣不出哪怕半缕。而遮天黑雾将触及意琦行背心之时,立地剑印,拔擢而起,一股由恢弘剑意凝成的冲天剑柱,光影巍峨,震慑八方。黑雾未及避让,已被绞入浑然剑气之中,只顷刻间,灰飞烟灭,散作烟尘。意琦行方又淡淡“哼”了一声,拂袖屈指轻弹,重补上金光护罩之缺。 这一方剑印震撼之效,生威百里,一时群邪服膺,不敢擅动。意琦行体内阴火之力亦过了时辰,渐趋消歇。微得了空隙之刻,意琦行略抬眼,望见天边一轮明月,竟是隐透红光,颇为不详。他心中所挂记人事,无非绮罗生,见这红月之景,不免稍有分心。忽然间,一股怪异之力,平白无故自体内生出,似一击重锤,砸入灵窍。意琦行措不及防,灵肉同时如遭巨震,这一下冲击非同小可,他百脉裂痛之余,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脚下亦是一晃,虚浮半步。汹涌煞气,登时在剑幕下一挣,便要脱控而出。 虽是己身受创,意琦行却不容煞气失控,沉喝一声,掌凝罡气。澡雪受他所驱,一声剑吟,旋如白练,腾动的煞气,几番左冲右突,仍不得不再次屈服在剑意之下。 煞威难伸,意琦行的情形却也并非乐观。他之修为,纵然再度使煞气服膺,但体内那股难以言喻的痛苦,似在拉扯焚烧自身精魄般,寸寸成灰。意琦行强控自己神识,不肯寸让,然而冷汗却已渐湿重衫,凭着一股傲气撑持而已。他一边运功相抗,一边暗自思索伤痛从何而来,却是毫无头绪。而真修功体,只能勉强镇住神魂不乱,却难久持。这一番拉锯之下,意琦行渐觉目眩心促,又是几口血涌出喉头,顺着他咬紧的牙关,淋漓了一片衣襟。 血渗衣衫,透过外袍。绮罗生临别相赠的锦囊,恰是塞在胸口处。意琦行路上也曾打开一观,只见数枚娇红花瓣,柔嫩可爱,却不知是何物何用。此时锦囊蹭上血气,兽花之皮亦有所感,此物诸般妙用,极俱神通,绮罗生不惜以自身心血相饲种出,更是上选精华。一感血腥,兽花之皮缓缓绽华,渐渐呈五彩环流之态,水波般涌动起一股奇异生机。 意琦行突感心口一热,几道暖洋洋的热流不知从何而来,毫无阻力透衣入身,顷刻化散在四肢百骸。裂痛之苦,受此勃勃生机滋润,竟为之瞬缓。虽然不可根除,但较之前一刻的痛苦,已是缓解许多。意琦行精神一涨,深吸了口气,立刻策动元功,辅佐兽花奇效,安神定魂。 春秋阙跌落瞬间,绮罗生几乎是整个人扑到了那盏熄灭又复燃起的锦灯边,一把从船上扯下来抱在怀中,仓惶向内张望。灯笼口处,薄薄白障如绡,却任凭如何努力,也无法看透。绮罗生之前也曾不止一次好奇过,这锦灯究竟是何来历,如此神通。但窥之不得,便作罢了不曾多想,只觉得既是意琦行亲手安排,必然再妥当不过,何须自己捉摸。 但此时此刻,他却只恨不能将自己的双眼塞到灯中去,去看清那幽幽火烛,究竟如何。白障不透,他急切之下手上顿增三分力,但甫发力便察觉,忙得又尽数收了回来,惊慌失措捧着灯笼上下打量,生怕哪里被自己损了半分。 这段时日来,无数迷惑疑团,都随着意琦行魂魄化形的瞬间,迎刃而解。绮罗生这时回想,才勉力记得,依稀久远前,曾仿佛在何处听闻过只言片语,关于以魂定魂之术。只是他未曾想,意琦行是如何习了来,又如何抽取了自己几分魂魄,灌注炼造此灯。他忽的忆起自己曾问过意琦行的话:“刑阴之火,自魂而生,炼魂而长,淬魂而灭,刑阴开阳……你一身正罡道法修为,为何会背负上这桩恶刑?”如今想来只能苦涩而笑,喃喃道:“刑阴开阳……刑阴开阳……我真是个笨蛋,我怎么从来不曾想过……” 忽的一滴泪滑落脸颊,溅在锦灯之上。 绮罗生抱着锦灯失魂落魄,但不消片刻,他突又跳起身来,面色惨白,如同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怖之事。 三才神兵,皆为岱宗神铁所铸,魂魄有异之身如自己,尚不敢轻取黑月之泪,只因神兵若强行操用,损魂伤身,百弊无利。而意琦行一缕魂魄,竟然仗春秋,破佛火,斩佛兵,这施为之间对魂身乃至本体的伤损,难以言喻。此刻见锦灯之中,光焰较平时微弱了许多,明明灭灭,绮罗生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攥了心,一手运起自身元功,向灯内灌注。慌乱之间,手足俱抖,脚下踢到一个物什,骨碌碌滚了过来。绮罗生低头一看,见是拳大一枚晶莹剔透之物,金光涌动,闪烁不停。他怔了一下,忽然悟得了此物竟便是护船金光本身形状,一把抓将起来,强催功力,想要将其环护之力再次激发。他一不认得此宝,二不通运使之法,唯彼此相处三百年,冥冥中早生了一丝感应在身,这般胡乱施为,金光突地一涌,竟为之感,融入了锦灯之内,灯中光焰,立时一稳。 仓促施为这一番,绮罗生强按定自己心神,再次确认了一番锦灯内魂火暂时无妨,一展衣袖,将其收纳于身,低低一声,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锦灯中的魂魄:“意琦行,等我,我定要保你平安!”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16 章 语罢举步,不曾有丝毫犹豫,纵离船头,飞身而去。一片狼藉的战后画舫,孤零零横在江心。唯有一灯悬挂,旷照空堂。 盛华年负伤败走,顾不得肩头鲜血淋漓,直往痕江月安排妥当的接应之处而去。他一路奔行,一路心气横生,恨怒难当,直到踏入约定的荒林,痕江月忽攸现身,毕恭毕敬抢上来搀扶住他:“主上,留神,属下在此待命呢。” 盛华年这才收住步子,粗喘几口,恨恨道:“痕江月,你是如何办事的!意琦行明明尚在画舫,你打探的哪里的消息说他远走了?” 痕江月微微诧异,忙低头道:“属下岂敢欺瞒主上,那意琦行确实已在四天前离开画舫,从未见回返,乃是千真万确。” 盛华年怒道:“那今夜我所见,莫非是鬼魅么!”他忽然一愣,似是想到什么,“莫非……痕江月!” “属下在。” “你速去画舫打探,意琦行是否还在,绮罗生又究竟如何了?” 痕江月轻应了声,才要转身,忽然脚步一凝,微微侧头似是在听取什么。片刻后,他返身向盛华年躬身道:“主上,不必再打探了,我埋伏在四路的妖灵传来消息,绮罗生已经匆匆离开画舫,所行处,正是四天前意琦行前往的方向。” 盛华年怒“哼”一声:“我一时不查,竟然被他所欺。痕江月,速号令所有妖鬼之灵,追杀上去,务必要取了绮罗生性命。”一边起身便要循行。 痕江月忙道:“属下早有过安排,四路埋伏,见绮罗生必杀之,主上请放宽心。属下见主上肩伤不清,还是请暂熄雷霆,让属下为您疗伤吧。” 听他排布得井井有条,盛华年心切之状一缓,点了点头:“也好,你务必布置妥当。”便在身边一块石头上坐了, 将伤臂垂下。 痕江月忙趋步到他身后,验看伤处,末了轻声道:“主上坐好了,容属下为主上……” 他话吐半句,忽然一哽。盛华年“嗯?”了一声,再未来得及说下去,忽然心口一凉,一柄血红杀刃,透胸贯出。这一突变惊人,盛华年大叫一声,猛然便要转身,背心已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抵上,数百年吸纳之精魄,如同江海决堤,狂泄而去。耳畔忽响痕江月拔高得尖锐的声音:“送行!” 盛华年再也问不出半句的疑问,随着体内精气飞速流逝,肉体瞬间干瘪风化,仙风道骨也好,凶心狠戾也罢,终只化作了一把飞灰。 草木无情,红月冷照,照着昔日枭雄,百年封禁。纳灵邪术,终噬己身。 ☆、章一三:一路花 夜深沉,杀机更是深沉。月孤悬在天,照看旷野上不休止的一场杀逐。 绮罗生艳刀在握,无情辟开生死路,妖邪不断的惨嚎殒灭下,是为了护住身怀一点魂火的有情心。 虽有金光护住魂灯,但仍能感觉到,那一点精魄之力在缓慢虚弱下去,不复以往的充沛灵气。绮罗生心急如焚,江山过处,阻路邪灵妖鬼,挡者披靡。他之元功提运间,锦灯已难能相护,再逢夜阴冲体,莳花之艳,顿时绕身而生。本是无双国色的娇蕊,一路攀上脸颊,却被晕染成了艳杀的图腾。 绮罗生强自按下魂魄动荡的不适,夺路疾奔。那些听令截杀的妖鬼,大多并无灵识,也无知恐惧可怖,只一味层层叠叠,冲杀上来。盛华年吸灵点灵之术,霸道无比,这段时日中,被他暗中借痕江月之手操练,早已培养得颇具规模。如今令既布下,便不知退惧,唯一字“杀”而已。绮罗生纵然骁勇,这般情势下,也是除之不尽,只求不为它们绊住脚步,尽速脱身。 他心中越急,刀锋越利,神魂冲撞之状也越趋明显。殊色名花,盛如丹火,尽力舒展异能缠固他的魂体。那股牡丹花香,浓郁得惊心动魄,似在昭示渐趋不妙的情势。 自身异状,绮罗生洞彻非常,他此时不能,也不肯再依赖魂灯涣散的灵气自护,唯有不断提升莳花术功体,为自己搏得天明前可以支撑的时间。刀不停,脚步不停,心思也一刻未停,只为怀中烁动的,意琦行的生机。 身后追兵不断,前路又有邪鬼相拦,绮罗生脚下蓦然一顿,江山回旋,刀气八方纵横,如同织出一片白色光网罩落。其下邪物,不及避让,寒刃便已加身,登时身受千刀之诛,一片哀鸿厉声。 挥出了这一刀,身边围攻之势暂空。绮罗生却同样不好过,一足踏落,脚下忽然一软,踉跄半跪在地,心悸难当。他奋力回刀,插在地面拄住有些虚软的身子,大口喘息。怀中黯淡魂灯如有所感,幽幽强绽光芒,舐舔他不堪负荷的身魂。 一把按住胸口位置,绮罗生的神态甚至比刚刚还要慌张,胡乱摇着头:“停下!停下……意琦行!”抓着刀柄的手决然握紧三分,掌心柔嫩处甚至被刀上花纹深深楔入,渗出了淡红的血丝。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着牙挤出了心口里的那句话:“我不会有事,为了你,我也要活着!” 挺立起身,脚步虚浮却更坚决。绮罗生手挽江山,一刀划向身后。锋利刀气,瞬间横截再次围追上来的妖灵鬼魅,带起一片惨叫。 无尽的杀伐,拦不住坚定的脚步。漫见红花开血路,照得情心艳江山。绮罗生脑海中别无他念,只有前行。也不知奔了多久,杀了多久,直到一缕晨曦,喷薄跃出天际。太阳之力,正是这班下等妖邪鬼物最无能反抗的克星。终于随着一声呼哨,四伏的杀机渐缓渐无,归于消散。 朝阳明丽,晨光铺泄大地,阳生而阴褪。绮罗生痛苦到以至冰冷麻木的肢体,得到了暂时的缓和之机。才觉出手中血与汗,早已将艳刀剔透玉柄,沁成了一片湿红。绮罗生随手扶住身边一颗大树,略做喘息,身上的花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下去,渐复姣好容颜。他用衣袖胡乱拭了把脸,雪白锦缎的料子上,立刻染上一片血汗污渍。想不得自己此时几多狼狈,绮罗生待到体力稍缓,就立刻又举步上路。此去一弯天岳,尚有迢迢路途,下一个夜晚,也许等待着自己的,又是无尽杀机。每一寸光阴在此刻,都不由觉得无比珍贵。 荒林内,早已不见盛华年灰飞烟灭的痕迹,痕江月盘坐在自己手刃他之处,一旁石上尚有血迹宛然,也可视如不见,闭目调理功体。 数百年的做小伏低,盛华年早已将痕江月视为心腹。纳灵邪术,多多少少也有传授,如今反噬己身,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痕江月一举吸夺了几百年积累精纯之灵,饶他并非肉体凡身,也难能轻易完全化纳。得手之后,便立即坐关行功,引导灵气归巢。这半夜期间,藉由灵鬼传信,追杀绮罗生的布置一直难以全功的情况也源源不绝送到痕江月耳中。只是他收化灵气的过程中难能中断,纵然心怒,也只能随着朝阳一跃忿忿作罢。 时近正午,召回妖鬼后便再次进入坐关状态的痕江月终于将自盛华年处得来的灵气尽数吸纳转为己用。双眼甫睁,便见灵光照耀,今非昔比。 他轻哼一声起身,似怕冷般紧了紧身披黑氅,忽然旁边青石后,依稀有什么折了阳光一闪,叫人注目。 痕江月缓步过去,用靴尖踢开野草,土埂之上,躺着一面古镜,镜面剑痕宛然,中贯而过,铸成残破之相。痕江月眯了眯眼,将手一招,已经失了法相的古镜应声而起,落入他掌中,与凡物无疑。忆起此镜昨夜尚有佛光闪耀,不可一世般逼退自己,痕江月冷笑一声:“炬业烽火鉴是么?好一件比垃圾还无用的佛宝啊。”指尖在镜面上敲了敲,猛然发力。一声清脆,古镜中折,登时作了两片凡铁。痕江月随手一抛,将其丢入草中,看也不屑再看一眼,便大踏步从上碾踩踏过,扬长而去。 “绮罗生,你我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人存活于世,可惜,那人不该是你!”咬牙切齿的声音,是留在荒林中的最后一点余音。 日升月落,邪云依旧锁灵山。意琦行行以煞淬煞之法补剑,已是第三日。 元魂受创之状,在兽花之皮灵力渗透下,微有缓解,意琦行却心知,此不过一时应急之策,若要脱出劫厄,犹需一番波折。 一弯天岳地眼汹涌而出的煞气,已几近全黑,凶险非常。这等天地间滋生的恶煞,一旦掘出,再要封闭,或是煞气耗竭,或是以宏大功体,一举强行击回。意琦行揣摩补剑进程,再需两日,便可功成。他平生自负,剑复之前,既无法中止抽身,他也不肯就此半途而废,当下只是不停加催功力,打磨剑身破损处。 随着煞气扩散不休,群山妖灵的动荡,也愈加不安。不止入夜,即便天明之时,亦有贪婪之邪,追踪而来。意琦行翻手再退一波攻势,忽觉一阵目眩,气力一滞,煞气立刻破剑光而起,势要冲霄。 怒叱一声,意琦行云袖翻卷,澡雪应手腾跃如龙,一拔数丈。雪练寒光,如电倾泻。露了头的煞气,对冲上剑光,一声巨震,被直退入地。澡雪剑身一声清吟,傲然落下,复横悬地眼之上,片刻,才又见煞气再次涌出,乖乖收束成灵带,向剑上滋养。 意琦行手并剑指,遥遥控定澡雪,另一手不由抚上额头,微带痛苦之色,按住左右太阳。这般蹊跷的苦楚,似是生自魂魄之中,如同草木离根,渐渐在崩溃消亡。他记忆有所缺失,茫然画舫魂灯之事,但寄在锦灯中的一点精魄,重创之下渐要消散的危机,却毫无滞碍反噬在主魂之上。他不知,更无法控制,唯能凭借自身意志与元功,强行抵抗。 如同寸剐身魂的僵持,叫冷汗湿透衣衫,忽然背后一声厉鸣,一道潜伏多时的巨大妖影,觑机扑出,意要一举夺取地眼煞气。意琦行分神之际,背心已中一击,登时一个踉跄,唇角再渗血丝。 妖影偷袭得手,势愈狂嚣,阴风之内,巨大鬼躯操使崩山之态,徒手便要生撕意琦行。那团阴云诡雾,更是将他从头到脚裹在其中,连人带剑,顿被吞没无踪。 巨妖之力自觉可吞山岳,何况人乎。裹卷了意琦行,便要施展妖能,将其摧为碎片。不想邪风才聚,陡然万道金光,从灰蒙蒙妖雾之中透出,蓦的一涨,便如同万千利刃,顷刻将其破成血污残光。光幕下,意琦行身影重现,仗剑冷眼看血尘散去。忽然肩头一颤,扭头一口鲜血呕出,面色又苍白几分。 这般从午时僵持到日落,如同偷袭妖邪般的缠战,已经不下十次。邪鬼之间,自有消息传递的方式,意琦行纵然神勇,但愈趋虚弱之势,已经无法遮掩,对战之中,也渐有力不从心状态,虽仍无妖物在他手下讨到便宜,可从容已失七分,身上亦多处负伤见红。 眼见星辉再耀,阴邪助涨,似知意琦行已臻强弩之末,侵扰更甚。金光壁障难再张起,意琦行单掌运剑意,冷面肃容,斩鬼杀妖,毫不容情。纵然自身痛苦非常,却碍不了他掌中剑气寒烈,在一弯天岳之上,纵横织出一张不可破的杀网。 绮罗生一路疾奔,不曾有片刻稍缓。玉阳江畔尾随的追兵被甩开后,再无障碍阻他脚步,不知不觉,已从清晨又入薄暮。白衣尘满,淋漓的汗水,是自身魂魄再次不稳的痛苦,更是担忧意琦行生死险关的恐惧。 玉兔东攀,太阴耀世,对于修行异类,如此月色,乃是绝佳一场盛会。但对绮罗生来说,则是又一场魂魄与肉身的凌迟之苦。 察觉背心渐渐升高的热度,绮罗生苦笑一声。莳花艳身开始在体内生长蔓延,寸寸分分,拔枝张叶。这异术虽是绝佳的护身保命之物,但花艳乃由心血滋生,每成长一分,都在汲取转化自身精血之力。偶一施为,只觉妙用无穷,但若换成了时刻不停的催动运作,则如同剜心汲血,饮鸩止渴。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17 章 绮罗生却无法顾及这许多,照魂锦灯,与他心息相通。一旦感应到不妥,便会自行煅烧魂魄之能护他。绮罗生如何肯再叫灯中残魂衰弱下去,为保自己神魂不散,只能不断借莳花术稳固魂魄,抵抗源源不绝的阴气吸扰。 这般每前行一步,便增一分凿心之痛。花艳如火,烧灼全身,也不知夜过几更,眼前终见巍峨山脉,亘古沉横。 绮罗生乍见一弯天岳已至,心中微微一松,脚下立刻一软,险些跌倒。他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形,忽然惊觉群山连绵,意琦行身在此中,如同芥子之微,要如何去寻。这般一想,刚刚稍稳的心情立刻又翻搅起来,顾不得再做喘息,抢步入山。 一入深山,顿如隔世。绮罗生虽从天踦爵口中,得知灵山已经今非昔比,但扑面而来的浓重阴郁邪气,仍是远远超出他意料的惊人。 更甚者,乃是山中滋生而出的地阴,身在其中,绮罗生只觉无数强大吸力,自四面八方而来,要冲夺自己尚未完全贴合肉身的魂魄。霎时身魂裂痛难当,一番天旋地转,颓然跪倒。控制不住的心痛喉甜,连连呕出几大口鲜血,眼前亦是一片恍惚。 额上登时沁出一片冷汗,绮罗生勉强抓回四散的神智,一手捣住心口,强行镇定灵识。怀中一再衰弱下去的魂魄,叫他停步不得,绮罗生深深吸气,猛然掌心翻处,化现莳花琉璃针。他咬牙转手,五寸长针“噗”一声贯入心口,心血受此一激,勾连兽花之根,艳红花光,自背心处透衣腾现,华彩翻腾,郁香大盛。莳花术这一番勃发,登时破地阴之绊,绮罗生撑在地面的手猛一吐力,挺身站起,义无反顾再向前方行去。 山路越行,越觉可怖。修行在身之人,不能安束于肉身的魂魄,如同香饵,诱得妖灵蠢蠢欲动。绮罗生化出江山在手,提防警戒,寻路疾行。 身在山中,才觉得之前寻不得人的顾虑,迎刃而解。因一弯天岳地眼已被点破,群山阴煞,八方汇聚向主峰流动。那股强大的阴流,虽是深在地脉之下,仍可被人感知。绮罗生捉着阴煞流向,只管狂奔,几番曲折过岭穿林,已经遥遥可见高峰突起群山之间,其上阴云黑煞,鬼气妖光,那一番无法言喻的可怖景象,宛如森罗十景。 倒抽一口冷气,绮罗生愈发心急如焚。可山峰虽然在望,路途相距仍是迢迢。越向前行,扰身阴灵鬼物越多,喋喋怪笑,森森利爪,杀之不尽。绮罗生横艳刀,再开血路,刀锋下划落的,是鬼物性命,更是自身精魂血气,避无可避的飞快流失。 一路斩杀前行,自身功体已经运至极点,绮罗生以心血催逼再生的护体花光,随着江山开阖挥洒,亦是一路零落。绯红之光,脱身之后点点皆是花形,沿着来路明灭凋谢。血路在前,□遗后,盛开又陨落得一派凄艳。 一弯天岳之巅,僵持局面,已经渐趋失衡。 浓黑如墨的煞气,如同实质,强横冲击悬在其上的澡雪剑,集合了一山之阴煞,那股吞噬毁灭之力,功体略弱之人,稍有近身,都难脱形销神毁的下场。意琦行单掌控之,损耗之大,凶险之危,可想而知。而数丈之外,群邪涌动,生生不息,其中修为有成之妖灵,数目也颇为可观。意琦行剑指运气相抗,身上屡添新伤。每一处新痕溅血,围伺妖邪,便更兴奋几分,张牙舞爪,不放丝毫喘息。 内外交困,意琦行勃然一怒,挥袖处,肩上拂尘疾起,万千尘丝,卷起澎湃剑浪,横扫山巅。他再抬手,愤拔元功,体力炼魂阴火,被以功力强行激动,尖啸一声,竟尔化作火龙,为他所控,滚滚阴焰,冲向邪灵群中,触之登化飞灰。这般强行逆转天刑,非不世根基难成。意琦行倾力施为,虽一解困势,但体内反噬之力,更是非同小可。山巅被剑气火龙交卷之后,蓦然一静,全然空白。空白中,唯见意琦行一口血溅,半落澡雪,半落尘埃。 而他自身修为,也似失控般狂泄而出,无边剑意,冲开峰顶邪云,上贯云霄。天有所感,顿生赤练金蛇,雷云聚合,隐隐成天劫之相。 天威一动,四野惊俯,万山群中,皆有所应。绮罗生奔走之中,忽觉风云乱飙,似曾相识的不祥之感,摄住心头。 刀锋一转,劈开生死路。绮罗生顺势抬头,惊见半空雷劫之云气,正随天风,向一弯天岳之巅聚拢。画舫锦灯照魂之局破后,绮罗生才知,先前数次天雷劈江,并非因为己身业罪,而是追踪意琦行为自己逆天抢命之为而来。当年为诛十方一族祸害,遗恨雨钟三千楼数百人命,以至天罚噬体,冲飞自己魂魄,本已一命相偿。但意琦行强行 以异术为自己还魂,逆天之举,终至天罚其罪,难免劫雷加身。绮罗生既已知二人因果,此时见雷云凝聚,通身便如同冰水浇下,寒惧入骨。此时再有妖邪拦路,撩动他心头急火恨火,江山吐艳如旋龙,千钧一扫,石崩林摧。人已身化残光,急向一弯天岳。那参天险峰,终于落入眼前。 一山相望,绮罗生顾不得自己已气空力竭,拔步便要登峰。但身形才动,心头骤然剧痛如裂,心脉难承莳花术汲取,一声迸溅,绕体芳华,尽散漫天花雨流光。霎时无穷阴力,汹涌吞噬而来,绮罗生哼不及哼,颓然跪倒。五脏神魂俱被反噬冲击,喉咙中血如小泉一涌,抑也抑不住的呛吐出来。他慌忙以手去掩,血泉便沿着指间缝隙,涓流而下。 眼前视物茫然黑白,如被所瞽。绮罗生昏茫中所能握住的,唯有江山。蓦然九天之上,惊雷一炸。乌云电光疾走,亮闪如刀,直落一弯天岳之巅。 ☆、章一四:春声碎 失了主的画舫,漫无目的游弋在玉阳江上,不知来去为何。船头双灯,只余孤盏,一夜时间灯烛早已燃到尽头,也无人再来打理,一片黯淡。 江岸之上,惊闻玉阳江昨夜曾有巨荡的天踦爵遥遥而来。虽意琦行拒他之邀,但春秋天命,早已注定难改,厉祸之劫的斩恶之选,除他无二。故而天踦爵与公与私,都容不得他有意外发生,立刻动身赶来一探。 画舫幽踪,已隐约可见,但未及到了近前,天踦爵已经觉出几分异常,心中道了声“冒犯”,拔步登船。 甫踏船头,便可一目了然昨夜恶战残痕,过招遗迹,触目惊心。而舫内门窗大敞,毫无人息,更不知主人家何去。唯见青锋宝剑,凌乱横在船板之上,宛若明珠蒙尘。 天踦爵脚步慎重,先在船内检视一番,心中隐约已有几分定论,复出了舱。春秋阙斜掷在地,他弯腰拾起,以袖一拭剑上尘埃:“天器,在下欲往一弯天岳寻你主人,你可愿同行?” 春秋阙无能言语答他,唯见剑上流光一抹。天踦爵却似心领神会般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便动身吧。”翻手将剑负在背后,足尖轻点,奇异又灵巧的身法,已经登踏江岸,沿着绮罗生昨夜旧路,匆匆行去。 九霄惊雷降天罚,雷火霹雳,威势赫赫,降临一弯天岳之巅。 高峰上尚有残余的妖灵,在这般天威之下,早已四下逃窜,旷茫之中,唯有意琦行扶剑撑立,一股不屈意志,犹在源源不绝以元功与地眼煞气对峙。天落雷电,第一道便劈得山巅尘翻石裂,崩溅的碎沙,尖锐如利器,在□在外的皮肤上擦出数道血痕。 意琦行呛咳出一口血沫,缓缓又站直了,抬头觑望苍天。见乌云之中,走电如蛇,金芒乱跳,他抬袖一拭,手背慢而稳的抹过嘴角,将血沫痕迹俱擦去了,轻哼了一声:“天罚?意琦行从无畏惧。” 似是回应他之豪语,雷光一闪,又炽三分而落。这一记天雷踪迹不再似之前凌乱,正是赫然劈向意琦行立身之处。意琦行怒喝一声,周身剑意狂飙,隐隐凝做剑影如山,不避不让,刃指苍穹。“轰隆”一击,雷光被剑意冲成无数金蛇四散,意琦行肺腑如裂,再呕鲜血。 意琦行受创深重,掌下困控之力立时失衡。浓黑煞气得了机会,骤然一簇,压制其上的澡雪,竟然被冲飞三尺开外,哀鸣不已。意琦行猛然抬头,云袖疾卷,纳剑入手。内力吐处,剑芒扇开如屏,一斩而落。黑龙腾卷般的煞气,连顽抗的机会也无,瞬间被挥成无数残痕。地眼之脉,寒芒贯下,闷爆声中,再次寂静如死。 意琦行一剑刹去煞气反扑,额头冷汗,滴答滚落。他体内神魂虚散之状,在硬撼一道天雷之后,受创更剧,只觉即刻便要四分五裂。兽花之皮的灵力,在这般虚耗之下,早已罄尽,唯一能持者,无非旷世修为与惊人意志,两厢护住自己最后一丝不肯倒落的傲气,以及生路。 人力有竭,天威不歇。不过一个喘息之间,未竟其功的雷云再次聚结,沉沉盖落无边压力。蓦地雷响如天崩,群峰皆为一震,山脉方圆,妖邪裂胆。雷火如同怒龙,张牙舞爪飞腾而下,欲噬眼前人。 避无可避,意琦行纵然无奈,只得抉择。雷电轰鸣声中,忽起长啸裂石穿云,意琦行足踏罡斗,剑挽混沌,澡雪承他恢弘之力灌注,剑身通体,灿放金霞万道,巍峨剑意,直向天雷。 这一相交,震撼之势,前所未见。傲立天峰,在一声轰鸣之中,赫然难承巨震,一角崩塌。碎石如斗,滚地翻腾。而烟尘散去,意琦行兀自强行立于山巅之上,却是面如金纸,嘴角血痕,蜿蜒难遏。 蓦然,清脆一声响,澡雪再难承受这般对峙下的巨力冲撞,原本未臻完善的剑身,从剑尖残处,寸寸崩裂,三尺寒锋,自剑锷始碎作七截,散落尘沙之中。 山顶惊雷连落,地动山摇。天威之势,震醒绮罗生昏茫神智。他踉跄起身,手拄艳刀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勉力抬眼看向峰巅。 忽然,怀中传出几声极为细碎的崩裂之声,在雷鸣电闪之下,简直微不可闻。绮罗生一入了耳,却响胜天崩,震得他神魂俱裂。 那是魂灯崩坏开裂的声音,也是护着意琦行灌注之魂不至消散的唯一屏障。绮罗生耳听催命之声,无一刻犹豫,微微发抖的左手艰难提起,一掌击向自己心口。先前已经脆弱不堪的心脉,被这掌之力逼催,心血倒灌。一股鲜红,沿着一直插在胸口的琉璃针,潺潺滴落。更多的,则化精纯血气,冲击后心艳身。本以沉眠若死的莳花术功体,得了这强势一激,陡然花开如斗,殊色绝艳。浩态狂香,带着血腥之气,铺如云锦缠身。绮罗生便在这花光血光的环簇下,顿足而起,直拔九霄。飞花如雨,散落如虹,在他脚下踩出一道绚丽红光,一路破阴云,穿妖霭,贯入一弯天岳之巅。 花光开路,妖云之中穿行无阻。瞬间绮罗生足落山巅,正见雷光残跃下,澡雪寸寸断裂。意琦行牙关紧咬,犹自立而不倒,血污早已染红了半片衣襟,呈神魂溃散之象。 绮罗生一见之下,有如魂飞魄散,飞掠过去。江山坠地,一把抱住他的身体。另只手颤抖着拈动法诀,锦灯开如莲瓣,光晕之中,离体三百年之久的一缕精魂,悠悠飘至意琦行天灵,闪没入体。这一番魂魄聚合,从肉身至灵识,所受冲荡难以言喻。意琦行咬紧的牙缝中,痛苦溢出一声呻吟,终是再难坚持,膝下一软,颓然跪倒。也已气空力竭的绮罗生,被他下滑之力拖得一同跪落,一手犹在运使莳花之术。身绽花艳愈发清晰绚烂,骤然怒放开阖,在意琦行周身一裹。源源不绝的生命之力,强行灌入意琦行体内,滋养甫归位的魂魄,迅速相融安定下来。 花气犹如暖流,滋透四肢百骸,意琦行昏茫中捕捉回一线清明。奋力睁眼,乍见绮罗生一身花散,牡丹娆色褪去,面庞惨白如纸,唇边不断涌出的血是唯一艳色,抱住自己腰背的手再无一丝力气,徐徐沿着身体滑落。 天踦爵一路往一弯天岳寻人而来,沿途所见,虽无尸骨狼藉,但破碎狂乱的妖邪之气,在感知之下一一现形,血杀之景,沉重得让他心惊。 不知这数日内发生了何种变故,天踦爵丝毫不敢再耽搁,匆匆前行。他脚速极快,又无相杀之事绊住步伐,进入一弯天岳之时,月犹在天,照一山阴灵鬼啸。 因帝祸之劫,天踦爵不止一次前往此地,道路轻熟。运起周身灵耀之光,难有邪物敢近,直叫他长驱入了山脉深处,抬眼已见天岳之顶,邪光雷火血气,纵横消长,混乱不堪。 惊天之变,天踦爵隐生心惊肉跳的不祥之感,脚不敢停,寻路疾奔。行至半途,陡然风云厉变,劫雷再生。同时一股狂飙之气,怒拔青霄。山巅一吼痛唤绮罗生之名,椎心泣血,愤痛难当。 天踦爵识得意琦行声音,大惊色变,正要再催力登峰之时,忽然一声剑吟,他一路背负的天器春秋阙,似感主人悲鸣之怒,自行拔跃而起。剑身寒光明耀,化作贯日白虹,循声而去。 天器赫降,势如破竹无物敢撄其锋,瞬间穿云而至,铮鏦插落意琦行面前。岱宗正阳之玄力,威势压下,失控的地眼煞气,登时难以伸张,触之则退。剑光寒映方圆,忽而又是一声鸣震,似感主人悲愤,同为之泣。 意琦行抱紧绮罗生失力下滑的身体,因果前尘,皆在此时随着魂魄归体,汹涌回笼。怒极伤极,更是愤欲抗天。意琦行右掌一张,魂灯消散后便滚落一旁的金色晶元,陡然绽芒。熟悉的金色光华,层层如水波舒展,笼罩绮罗生全身,护住他心脉最后一丝残息。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18 章 多方变故,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天雷未竟全功,犹然再聚。电光窜地,沙扬石走。意琦行左手抱定绮罗生,右手之上慢凝异力,春秋阙已然在握。神剑通灵,三百年的尘封,未曾稍生滞碍。剑意人心贯通的那一瞬,无边汹涌之力,上冲九霄,下贯十地,犹如群山之巅,再拔傲然剑峰,睥睨天下。这股无穷的剑意,挟意琦行燎原恨火,呼啸挥出。霎时穷杀之夜,亮如白昼,阴风鬼气,天罚雷云,摧枯拉朽般被尽扫一空,复漫天清明之色。 意琦行挥出至恨一剑,自身伤势也再难压抑。本就半跪在地,气力将竭。此时握剑的手终于也缓缓垂下,一口一口呕出的鲜血,尽数染在自己与绮罗生的衣上,让强睁的双眼前,只剩一片凄厉艳红。 “绮罗生……”最后低唤一句,声音已经低不可闻。意琦行溘然闭目,额头抵着额头,却只余彼此失温的缠绵。 剑色沉息夜色合,月华如水照婆娑。谁知千古倾国怒,溅向青天作血歌。 竹林滴翠,自成音律,随清风穿梭而鸣。 幽篁深处,依稀望见两三间房舍,也俱是截竹搭建,雅趣天成。硝烟烽火全不见,一窗清色旷人间。 静谧之中,院外竹笆一响,一名蓝衣中年人挎了个硕大的竹篮,搬开篱笆门进来。天气转热,从集市到竹林小居不短的一段路程,叫人一身汗意淋漓。中年人一边用袖子抹着额头,一边将竹篮提到旁边的灶舍去,絮絮叨叨的往外头掏着东西: “鸡、猪蹄、红枣、山药……当归……当归呢?” 好一番手忙脚乱,才从篮子最底下把药材都翻了出来,粗粗堆在一边。 忽然门口轻笑一声,天踦爵探了个头进来:“好友,你莫不是将尊夫人调理身体的方子都搬了来吧。这许多的东西,要吃到什么时候?” 中年人顺手砸过去个硕大的红枣:“去去去,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大老远的扛这么些东西来。别的不说,要论这补身调养,我绝对比你还下过工夫琢磨过,别在这里给我碍手碍脚了唉!” 天踦爵一笑抽身:“是,是!好友能为,天踦岂敢质疑。既然如此,这边劳好友费心,我去探视他二人情况。” 中年人连连挥手叫他快走,一边扎束衣袖,便开始着手打理摊满灶台的蔬肉药材。他手下功夫果然十分利落,只一人在厨中周转,那许多的食材,或洗或切,或蒸或炖,已经井井有条各得安置。 天踦爵绕过厨房,一壁之隔的厅堂中,竹榻之上,意琦行正在闭目打坐行功。一身血衣虽已换去,气色却还略带萎靡。眉峰深锁,是抹也抹不开的心愁。 天踦爵进了屋,不曾客套,先凝气于掌,抵住他背心,以精纯阳和之力,助他调息。片刻两人俱收了功,意琦行睁眼开口:“多谢你。” 天踦爵摇摇头:“先生自身根基为其一,天器自行护主为其二,天踦不过举手之劳,何须称谢。先生现在感觉如何?” 意琦行缓慢起身,行动已是无碍:“我之伤势无妨,费心了。” 天踦爵瞧他半晌,忽攸叹了口气:“先生之困,乃因神魂不全,一引阴火刑身,一惹天雷问罪。如今天劫已过,魂魄归体,隐忧便除。脏腑之伤,天踦虽然不才,也略通岐黄术,加以修养,复原并不需多少时日。如今先生之重患,已不在身,而在心。” 意琦行动作一顿,深深望他一眼:“我昏迷之时,曾听阁下几句言词,不知是否属实?” “先生若信,便字字皆是实言。” 意琦行凝然半晌,忽然向天踦爵一揖到底:“意琦行领受阁下此恩,无论结果如何,慨然受之。” 天踦爵未避他这揖,却是还了一礼:“天踦也谢先生仗剑之诺。” 夜色勾零落心绪,听风起竹涛似潮声。此时月下独坐,不过几日前种种,竟已恍如隔世,模糊得如隔云端,唯一清晰的,只有无尽的血色,一路铺开,如花开之艳,似花谢之悲凉。 猛然睁眼,意琦行才恍然刚刚是自己梦寐中的错觉。但浓厚血腥气息,仿佛还绕在鼻端,清晰可嗅。他霍然起身,几步进了内室,宽大床榻铺陈得舒适整齐,却更衬得床上沉睡之人,苍白脆弱如雪,触之则碎。 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意琦行站在床边一时失神。眼前一幕与三百年前瞬间叠合起来,同样的生死茫茫未可知,但一次是追之不及,一次却是从自己手中清晰滑落。每一思及,无边憾恨,便生生攥住心脏,难言其痛。 沉重的抬手,捏紧的拳头松开,手心是旧伤又添新痕的几道血印。意琦行毫无所觉,只是轻轻碰触绮罗生的脸颊,微温的肌肤触感,昭示着一切尚有回圜之机。 一躺一站,两厢默然。许久,意琦行收拾精神,将绮罗生扶坐起来,惯例为他输功。天踦爵告辞已有两日,临行所嘱,意琦行一一照做不敢耽误。绮罗生心脉崩摧之危,最是十万火急,常人若是如此一番遭遇,早已回天乏术。但幸而绮罗生体质特异,留得一丝心息尚在。意琦行催动混沦晶,也便是三百年来一直护卫画舫的金光,小心翼翼护住他之心脉,而仍不可控的魂飞魄散之劫如何,却也只能听取天命。 竹窗半掩,未曾关紧,徐徐晚风,穿棂而入,将桌上一叠薄纸吹得撒乱一地。 意琦行收了功体,复扶绮罗生躺下,下床去收拾那一地狼藉。那叠纸上,半数写有字迹,多是天踦爵这几日来,写下的问诊与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方,还有他那位一脸敦厚老实相的友人,千叮咛万瞩咐的日常琐事。 而最末一张,却只有一字,乃是自己手书之“劍”。 那日天踦爵辞行之前,留下笔墨药方,忽而又道:“此去各有前途,作别之际,天踦欲为先生再测一字,以结与二位之缘,不知意下如何?” 意琦行未料他有此说,沉吟了下,当即提笔,落纸仍是当日之字。天踦爵拿来端详了番,不曾细解,却随口吟诗一首:“谁哀世路侵,意气几登临。金戈形销处,峥嵘犹剑吟。独夫图仗志,垂拱是同心。人见孤绝影, 我知琴瑟吟。”① 便将纸塞回意琦行手中,躬身作别。 意琦行未曾问他为何同一字,两次却是不同解,他自己也心知,这其中有多少是所谓的冥冥中天意,又有多少是天踦爵善意之愿。更深夜静,因此一字翻腾起的心绪,更胜白日起伏。意琦行不知不觉将那张纸攥紧了又松开,默默展平褶皱,摞回桌上:“人见孤绝影,我知琴瑟吟……可还有……琴瑟之吟……” 忽然有细微的咳嗽声从身后床上传来,熟悉的声音微弱中带着丝调侃笑意:“你不通弹琴……咳咳……又不会鼓瑟,琴瑟之吟,自然……咳……自然是不成了……” 注释: ①:这首测字诗想了想,还是觉得要简单注释一下:前四句解的是右边部首,后四句解的是左边结构。其中五、六句是解意带形,七、八句是解形带意。再深就不说了,自己研究比较好玩……(好吧要是实在觉得理解不通,就当是我胡乱写诗的水平太烂好了rz) ☆、章一五:玉壶冰 声音微弱,但夜阑更寂。意琦行背向床榻,正在整理纸笔的动作就那样硬生生僵住,忽然猛的回身,翻卷起的衣袖瞬间将整齐的桌面再次刮扫得一塌糊涂,他也顾不得了,三两步冲到床边:“绮罗生……” 回应他的是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微笑:“我在呢。” 这一声入耳,意琦行陡然捏紧了拳头,就那么直愣愣在床边刹住脚步。嘴唇动了动,却又觉着自己一肚子的话,哪一句也无法说出来。垂下头去,从被子里翻出绮罗生的手,探视他的内息状况。 绮罗生却一直直盯盯瞧着他,瞬也不瞬的目光,亦是难言的情绪。待意琦行从自己腕脉上收手,绮罗生忽然将他的手扯住了,有些固执的掰开。 伤重初醒之人气力虚弱,意琦行却是拒也拒不得,由着他动作。掌心处,四道渗血的指甲痕入肉三分,暗红的血痂上新旧叠加。绮罗生默默瞧着,然后将自己的手心盖了上去:“对不起……” 手上一颤,立刻被大力反握住了:“无论是哪一种对不起,我都不接受。” 不容抗拒的力道扳起绮罗生的脸庞,让四目避无可避的对视:“心有所向,人有所为,何错之有!” 眼神在彼此间流转,谁瞧着谁,都不曾带了半分的掺杂。绮罗生挣扎着坐起来些,忽然一伸胳膊,用力勾住了意琦行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拉下来:“是,做自己甘为之事,喜乐哀伤,坦然……受之……” 额抵着额,润气交睫,亦是情之使然,无暇去顾。这一番厮磨,百感交集其中,却反而成了最纯粹的亲昵。 灯影迷离,情绪渐从迷离中平复下来。那一番付诸唇舌的宣泄,虽然只字不曾吐,百转心思却已溢于言表。意琦行放开犹在喘息的绮罗生,顺了顺他因为长时间卧床而有些凌乱的鬓发:“我给你拿吃的和药来,想吃什么?”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19 章 绮罗生尚攀着他的肩头,身体一有动作,便似在他肩颈处磨蹭:“很饿,饥不择食。五味汤还是鲜鱼汤,什么都好,拿来就是。” 意琦行应了一声,便向厨下去了,绮罗生闭目倚在床头养神,孱细的内息,缓缓流动周身,窥探自身情况。每进一分,心下便洞明一分。他拿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脉缓慢生长接合的痛楚,自清醒之后便毫无间断,此刻却只觉得这般绞痛,倒是令人留恋。 心中虽是释然,思绪却控制不得的在脑子中转成乱糟糟一片。意琦行拎了个食盒进来,就看到绮罗生两眼发直,瞪着床楣出神,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直到大碗的药汁塞到了鼻子下面,才回过了魂,接过来灌了下去。然后一边捧着白水盅子漱口,一边看意琦行搬了热腾腾的汤水过来,浓郁的香气撩拨得人喉咙口里都有小手在抓似的。绮罗生忍不住抽抽鼻子,颇主动的伸了手:“好香,这是谁家的调鼎手,被你威逼利诱了来不成?” 意琦行看他吃得香甜,眉目间便带上了三分柔和:“是天踦爵的好友,留下收拾好的配料方子。你气血亏损过剧,正需补养。” 绮罗生正从碗里舀出一枚红枣肉来,听了这话,瞥过去一眼:“你与我半斤,却怔了怔。他细微的走神,意琦行看在眼里,拍了拍他的手背:“如何了?” 绮罗生抬眼看着青山,像是寻思什么,片刻扭头冲意琦行一笑:“我想爬山。” 昔日江海高峰,来去自如,如今小小一座野山,却是举步难登。绮罗生说完了话,便抿嘴瞧着意琦行,大有你许不许,我都要爬的意味。 意琦行知他心思,只道:“你要去哪里都好,我陪你。” 说是爬山,其实也不过是沿着早有的路径安步当车。山既丰茂,平日出出进进靠山吃山的人自然也多。一条小径,踩得平整结实,有些地方甚至铺砌了沙石,零零散散扔着几个石鼓凳,供人歇脚之用。 两人不敢快行,倒似茶余饭后的踱步,走走停停,日当午时,也到了近山顶的地方。再往上都是大同小异的景致,两人便在路边石头上闲坐了,既是歇脚,也当瞧一番风景。 虽是初夏,但山中并无多少暑气。爽籁发清风,白云凝纤歌,绮罗生闭着眼陶然半晌,忽然笑道:“自你我相识,便知你爱傲然穿游于群峰之中,沉醉立足山巅的飘渺快意,涤荡心怀。可惜这般乐趣,我一直领会不得。” 意琦行点了点头:“所以你今日忽说要爬山,倒是让我意外了。” “我只是想,你本是乐山之人,却困水而居数百年。如今青山在望,我再裹足不前,岂不是薄情了?” “江海无边,别有立足山巅的不同风貌。”意琦行颇认真的回他,忽然话题一转,“你今日为何起了兴致登山?”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绮罗生瞧他一眼,又瞧他一眼,声音渐渐变得不大,最终挫败的叹口气,“罢了,我又何必糊弄你,不过是想起故人罢了。” “故人?”意琦行忽的扬了扬眉:“你有故人在此?” 绮罗生有些感慨,摇了摇手中玉扇:“是,久远前的故人。我之江山,便是蒙她相赠,此后一别十数年,偶然曾在此处重逢,才知她已嫁做人妇,小居于此。如今青山还在,故人音讯却渺茫,倒是让我有几分喟叹。” “你若欲访旧友,待伤势恢复,自有许多时间去一一打探,不必急在一时。” 绮罗生忽然笑出来,边笑边摇头:“你真是……何必如此呢。这样穿凿之意口不对心,岂是我认识的那个高高在上睥睨俗世的尘外孤标……” 意琦行微微扭开头,似是不满,又似回避:“我从来只是意琦行。”末了又补上二字,“对你。” “我懂。”绮罗生合扇支在下颔,“只是,今日忽见旧时景,我才觉,我常自诩疏情达志,江海浮游。但人若到了生死关卡,总是忽然生出许多的惦念来。若做不及,便终是遗憾。” 意琦行霍然回头,定定瞧着他:“你想见何人,想去何地,皆是无妨。但我陪你前往,并非因为七日之期,而只是因为是你想要去罢了。” “是!有劳!”绮罗生莞尔向他一揖,“我也只是忽生怀旧之心,并无它意啊。天色不早,我们回去吧。” 偕行起身,两人又漫步沿着来路下山。一前一后的错开半肩之隔,是为彼,更是为自己留出的几分强颜余地。 眼见死生知契阔,听询归否笑秋凉。 许是一点心思,自生了起,再如何强作不知,也终是牢牢在心里头扎了根,稍有疏忽时,便汹涌而来,登时灭顶。 意琦行猛的睁眼的时候,房内仍是漆黑一片,烛火早就熄了,星月也是无光。他几乎是慌乱的往旁边伸手,一把摸到了绮罗生的肩膊,再向上是睡得暖暖的面颊,光滑真实。 心里松了口气,意琦行这才彻底从梦魇中醒了过来,有些苦笑的揉了揉额角。绮罗生被他刚刚没有轻重的一摸也弄醒了,迷迷糊糊的歪了歪脑袋:“嗯?” “无事,睡吧。”意琦行把被子重新给他拉上肩头,掖好了又拍拍。然后才觉得口干舌燥,但怕再扰了绮罗生,也不好起身去找水喝,昏昏茫茫瞪着床顶,脑中全然空白,只剩刚刚梦中最深刻摄心的惶恐。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20 章 也不知这般发呆了多久,忽然一只手覆上眼睛:“叫我睡,你却不睡,怪哉。”睫毛搔过手心,带了些痒意,那声音里就也带了点笑,含含糊糊,轻轻柔柔,与日间截然不同的绵软。 意琦行蓦然转身,顺着他的手腕,一把将人全都捞了过来,收紧了手臂按在胸前。夜深更静乱人心,白日里的从容镇定,被抑在心底的最浓重的一点恐惧掀了个天翻地覆。他胡乱摸索到了绮罗生的嘴唇,几乎是带着凶狠的力道吮上去,心里唯剩的念头,无非“放不得”三字。 古来天道少登临,千载谁将世情论。 巍峨高峰,插耸入云,似有千仞之险。绮罗生用扇子遮了眼,抬头张望了一番,扭头向意琦行笑道:“许久不曾再来,这通天道,倒是愈发的通天了。这般高高高高在上,果然很衬你的喜好,却让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意琦行扶着他的腰背,顺势在他肩头拍了拍:“无非是你不愿罢了,通天道再高,终未通天,以你之修为,本是来去自如,你却数百年中少有踏足,倒叫我独居得寡落……” “停!”绮罗生扇子一转,压下他的话头,“这山既高冷,铺陈又简陋得不能再 简陋,如何比得了我那画舫舒适自在。你常年来宿,难道还不知那般的好处么。” 意琦行忽然轻笑一声:“是,温柔乡。”然后在绮罗生跳脚之前,背过身微微蹲下,“走吧,我背你上去。” 绮罗生又是咬牙又是瞪眼,末了也只能愤愤一合扇子,老老实实趴到了他的肩背上去。 参天之险,拔步而登。绮罗生揪紧了意琦行的衣襟闭眼,不过片刻,耳边风声一静,双足已经踏在地面上。正如意琦行所言,上次前来通天道,已不知是几百年前的旧事,如今再看,虽然山岭依稀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却荒芜苍凉了许多。 对望一眼,心中都有些感慨,当年绮罗生曾在此小住,凭着记忆倒也不算生疏,一路摸摸看看嘀咕些古事今人。意琦行见他这日精神格外的好,也万事由着他。半天下来,两人几乎把山顶转悠了遍,末了在早已废损的旧居前找了块石头坐了。山上无他人,意琦行想了想,还是挪过去,把绮罗生拉到怀里来,给他遮了遮冷峭山风。 绮罗生极顺服的趴在他怀中,抓着绺意琦行垂下的鬓发:“你陪我江海沉浮三百年,如今难得换我可以陪你恣意一次群山之巅了。” 意琦行轻拍着他的背:“雄峻之山,何止通天道。你若此后不再忌讳踏足高峰,尚有许多去处可以一行。”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绮罗生埋头在他胸前忽然笑了起来,“兴尽悲来,识盈亏之有数……” 意琦行默然抬头,目极处,天云渐渺,暮色初合。他把抱着绮罗生的手臂又用力圈紧了些,绮罗生抓住他衣襟的手,却渐失了力道。 纷沓不觉,七日终期。情心独旷,谁解哀凄? ☆、章一六:应天长 江涛拍岸,一身风尘仆仆的少年人独坐在一块石头上,听着轰鸣的水声。 晨霭散去,江边的潮气依然浓重,落得衣袖鬓角都带着薄薄一层水雾,凉沁沁感染人心。蓦然少年人抬了眼,见江心处,逶迤行舟,破水缓缓而来,又在距离岸边几丈外停下,似迎客至。 少年人扶着手边晶杖起身,轻车熟路跃上了船。甫在船头一站定,低垂的纱幔无风自开:“天踦爵,请进吧。” 画舫中的陈设一如既往,之前一场恶战的痕迹都已不见,锦褥漆几,杯盏茶壶,无不摆放得整整齐齐。天踦爵告礼坐下,少时,隔开内外的小屏后,意琦行缓步转了出来:“七日约至,阁下果然是守约之人。” 天踦爵拱手为礼:“天踦不过是为该为之人,做当做之事。一切如何,还看二位自己。” 点了点头,意琦行反身从小橱中取了酒瓶出来,给二人各斟一杯:“我不擅茶道,便以酒代茶敬客吧。绮罗生已做好准备,玉阳江水眼将至,请阁下无需顾虑,尽数施为。结果如何,我二人悲喜自持。” 各擎杯一敬,浅浅一盅酒水,入喉却重之又重。半是相诺,半是相惜。 两岸无声船自行,不觉水路将尽,玉阳江水眼已在眼前。 意琦行引天踦爵进了内室,软榻之上,白纱绣帐两旁挽起,绮罗生如同熟睡,安安静静躺在枕褥之中,连鬓发衣角都收拾得不见一丝凌乱。 意琦行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便沉默的站到了一边,也不知道是发呆,还是认真在看天踦爵施为。 天踦爵倒是胸有成竹的模样,掐诀行气,并指点处,三片霞光灿烂的竹简渐渐从绮罗生体内析出,空中滴溜溜转了两圈,又成“品”字悬在了他头顶三分的位置。清光一点,照定泥丸。与此同时,天踦爵双手连动,快不及眨眼的一连串指诀手印下去,粗看似毫无章法,但又隐隐牵动一股天地生气,瞬间无数法符,织成一张光网相似,将绮罗生从头到脚俱罩住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意琦行这时才道:“如此便可以了?” 天踦爵收了功法转身:“天书拔出,他本该魂飞魄散的神识便应散去。但我以天地德生之气罩他全身,可障一刻时间。玉阳江水眼之下的洞天,隔断阴阳,百脉禁绝,当年可以选来做封印之地,现下也正可障壁生死轮回的命数,换他一线还魂的生机。只是这一番行事过于紧迫,不知道他心脉养复得如何了。水眼之下生机不走,如果心脉之创难以承受这段时间的压力,只怕……”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意琦行容形却沉静得不见波澜,慢慢道:“既已抉择,喜乐哀伤,坦然受之。多谢阁下一路相伴到此,意琦行允诺之事,绝不负所托。” 天踦爵至此也再无多余言词可说,虚张五指,三片天书一招入手,收光敛华纳入袖中:“吉人自有天相,保重。半个月后,天踦在重荫山相侯先生,一商厉祸大计。” 意琦行作礼相送,船舱之中重复一片安静。床榻上流转的符光明暗闪烁,昭示着刻不容缓的时间流逝。意琦行再无犹豫,广袖一扬,已经取出的混沦晶重化耀目金光,罩裹住整座画舫。另一手沉沉一掌,按向地面。 瞬间,玉阳江江心如被巨力所隔,水开波定,露现地脉水眼所在。画舫在金光拱卫之下,缓缓沉入其中。意琦行仍定定站在床边,一派金光照耀下,绮罗生眉目宛如生时。双眼微合,神色一片舒缓平静。 有德光相隔,意琦行伸了伸手,却无法触及床边,最终只能在几尺外,虚虚抚过他的鬓发脸颊,然后霍然握拳转身:“等我回来,我们还有未尽之酒,未竟之行。” 画舫没入水眼的那一瞬,一道耀目剑光射出水面,意琦行从容转身,踏在江岸之上。春秋阙凛然在负,人也终于踏上了注定的杀途。 他没再回头,大步离开。身后江水滔滔,瞬间已将水眼重新淹没,不留一丝痕迹。 寂静幽深的韵石观,已经多日不曾有人踏足。 自阳河镇悬挂了宝镜之后,果然再无鬼怪频频侵扰,复了一派和乐安宁。镇上人大多感激涕零,担了清素上供到观中道谢,却只见人去屋空,苔痕上阶。众人寻不得踪迹,只好猜测道,道长或是再次云游去了,或是根本就是来解化镇中灾厄的仙人。此间事罢,便仙踪飘渺。 意琦行缓步踏上旧地的时候,韵石观仍是这样一片安静空寂。观外野塘,荷花开得热闹,山禽水鸟,啾鸣其中,倒比往日里喧嚣了不少。 他不曾听得阳河镇上,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言,但这般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灵精气,已叫他隐约察觉了什么。 在重荫山修养之时,终于觅得了机会听绮罗生说起盛华年的来历出身,十方一族的纳灵噬灵之术,最是残酷决绝,周天灵息,尽数供养一人之身,便也怪不得韵石观这般的聚气纳福之地,却从不见滋养精灵杂异之类。如今灵根重长,唯一的可能便是源头已断,再无人以外力强横掠取这一番天地精华。 意琦行心中依稀有了定论,推开韵石观虚掩的大门,触目烟冷灰残,尘埃积寸,早无人迹的景象,倒也就不那么意外了。他信步入内,屋舍俨然,净瓶蒙灰,当日里满心以为难得相识的化外之交,如今思来尽是可恨可笑。意琦行踏上正堂,冷笑一声,负手看遍:“你既敢愚弄于我,如今却不敢露面来接我一剑么……什么人!” 屋外墙边,一丝隐约的诡异气息一闪而逝,意琦行神思敏锐,感知到的瞬间,肩头一晃,一道凌厉剑气已直射过去。那道气息机敏非常,察觉不妙的瞬间早遁出了韵石观,但狠烈剑气,仍是一贯而过,在地面溅下一滩血腥。 意琦行快步过去,对着空荡荡的墙角微微皱了皱眉:“似曾相识的气息……还有何人在暗中行窥伺之事?” 意琦行心中暗揣疑虑,被他一剑穿肩的痕江月借虚影之术已遁离了韵石观一带。他心思谨慎,纵然盛华年已死,也不肯光明正大占据韵石观地面,而是潜匿行踪,暗处行事。 因黑月之泪的相克之力,绮罗生一早便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玉阳江一战之后,绮罗生从此失了下落。痕江月百般打探,不得其果,只得派出手下阴灵,在玉阳江水眼一带盯梢,以防黑月之泪突生变故,措手不及。 也因此,意琦行与天踦爵的水眼一行,叫他听在耳中。但那两人俱是当世高手,阴灵之类如何近得,远远瞧了个依稀来回报,倒叫痕江月疑神疑鬼前思后想了好久。事关己身,他便安不下心来,纵然心有忌惮,仍是亲自跟上了意琦行的行踪窥探。 不想意琦行耳目之灵,纵有虚影之术,仍是一眼看破。春秋阙之伤,更是非同小可。虽然黑月之泪以“地锋”之号滋令山川河流之灵,正是痕江月命定的克星。但天器威势,玄阳之属,也非异类轻易承受得下。这一剑虽未伤了要害,却动神乱魂。痕江月又惊又惧,咬牙切齿直退出数十里外,到了另一处安身的所在,才现了形,以吸灵之术疗伤。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21 章 诡术催动,他盘坐之处,方圆顿时生息禁绝,只见灵光跳动,四方汇聚如链,贯入他体内。肩上创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不过一刻钟光景,只剩了衣料上还残存一点暗红血迹罢了。 愤然起身,痕江月眼中阴鸷更盛:“意琦行,绮罗生,我之前路,必要以你二人尸身来垫!” 意琦行寻不得盛华年行踪,一时也只好作罢。他既允了天踦爵,便转而将心思挪到邪九世之祸上来。 离了玉阳江,一路经行,才知天踦爵所言,厉祸之广,丝毫无虚。逢劫的多是些修行门派,他独行惯了,少有往来,便也不往其中去,只走走停停,打探一二。 这般不知不觉,逆着厉祸扩散的方向走去,再驻足时,竟又重新到了一弯天岳的左近。前路双分,一向重荫山,一通阴鸷地。此时距与天踦爵之约尚有两日,意琦行忱度了下,还是转向一弯天岳而去。 昔日的灵秀之山,今朝的沦落之地。这一番踏入,百转心思,与数日前又有不同。山径幽深,尚可见依稀残迹昭示着那场沥血之战,虽未亲见,从斑驳刀痕血迹中看去,却更是触目惊心。 意琦行步履滞重,行得一步一沉。春秋阙在旁,玄阳之势,震慑阴灵,无物敢再来扰他。他便这般虚静神思,重将血路踏遍。直至日午,晴光亦难照透千山,光影斑驳平添萧瑟,一弯天岳孤耸之峰,再次踏足。 那一日地眼煞气狂泄后,又被意琦行以天器之威强行打回地下。这一股恶煞既出不得,又散不得,鼓噪在地脉之中,渐叫地气俱受所染。本就极灵成恶的戾气,再添三分凶劫。整座石峰,望去如同妖形,狰狞无比。意琦行渐至峰顶,愈发感其险恶之势,激荡得背上春秋阙,陡然一声剑鸣。 剑鸣中,忽觉另一股磅礴压力卷地而来,山顶古台,顿时沙飞石走,凶焰掀天。 “嗯?”意琦行意外之余,周身已剑罡暗走,劈开道路。望眼尽处,见旷场青石巨案之侧,一道身影负手背立,无边压力,正是自他而出。 “剑者,你便是天器之主?” 相距尚遥,真气已在彼此之间一番交撞,心中各有揣摩。黑衣狂嚣之人开口转身,直指意琦行。 这一番意外遭逢,似是脱出了原本的掌控。意琦行却未曾犹豫,踏上两步,同样驻足于古台:“帝祸,邪九世?” 一弯天岳意外掀起连天战火,天意下的杀劫,来得毫无征兆却刻不容缓。人与人,拳与剑,对峙的同时,百里之外犹是一派平和安详。 老根为桌,截木成椅,零零落落的棋子散置在棋盘之上,执黑执白,却是同一人。 天踦爵百般推敲着落子,自攻自守得不亦乐乎,风送竹凉,更觉惬意。行一步棋,吟一句:“先生悬腕思坐隐……” 忽然“砰”一声,一壶热茶气势汹汹砸在桌上,伴着没好气的一句牢骚:“老翁趋步奉茶汤!” 天踦爵抬头,弹开溅在袖口的几点水珠,笑道:“有劳好友,有劳好友,这般的辛苦,快让天踦奉茶一杯,以表谢意。” 蓝衣中年人没好气白他一眼,自己直接倒了杯茶来喝:“免了,我自己动手比较不容易吃亏。我说天踦爵啊,你坐在这里对着棋盘说要看天机,都看了两天了,倒是看出来了什么没?” 天踦爵拈起一枚棋子在掌心秤了秤:“秤天机,如秤人心,岂是轻而易举能知之事。好友,先喝茶吧……” 话音未落,晴天丽景,骤起霹雳之声。适才还是一片朗蓝的天空,云翻如浪,掩日而来。 还在闲话的两人都是一愣,举目望去,天边云卷竟呈血色,腥红中杂着冲霄黑气,似天将裂。而血云笼罩下的方位,正是一弯天岳。 天踦爵惊推棋盘起身:“这……”蓦又跌足叹道:“天意啊天意!” 蓝衣中年人不明就里,天踦爵亦不详说,只道:“罢了,定数如此。我先往一弯天岳外围观视,劳好友在此等候了。” 叮嘱完毕,天踦爵早拿过随身不离的晶杖,匆匆而去。蓝衣中年人捧着犹然滚热的茶杯,见他背影绝尘,摇摇头又坐了下来:“天意呦,整天盘算着老天的定数劫数红花绿树,这天可不会停下来等你半分。还是喝茶,喝茶吧!” 天踦爵去势飞快,这般意外而来的战局,在他本意策划的天时之外,便也就平添了许多的未知变数。帝祸之乱,牵涉甚广,诛厉之器,却唯一人。为保万无一失,这几日来他已在多方筹谋人手,以求一举功成。未曾想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距约定之期尚有两日,天,已经等不得了! 心急步快,日将落时,天踦爵已经到了群山之下。举目而望,一弯天岳上,风狂云走,杀气纵横。那股毁天灭地的战意,即便遥遥相隔,仍可觉其威。而这般天命之决,更掀动山脉之中灵根煞气,呼啸盘旋同争上下,竟在半山峰中,卷做一股庞然旋流。草木碎石,拔走如飞,虫兽不存,尽受其灭。天踦爵无奈停步,纵然心急如焚,也只能遥观战事,无法再登顶了。 天踦爵困驻山腰无法寸进,山巅全力相搏的两人,却毫无所觉,心无旁骛唯在生死。雷云四合,声夺天地,激烈的鏖战,从日落持续到日出,又再臻日落。而天踦爵,也在山腰忧心忡忡固守了整整一日。 两人既拼元功,又搏拳脚。都是一时之强者,旷世之战,彼此各添伤痕。这般相持一昼夜后,对方修为,各自心知,也越发明了此战,终需一人倒下,才可告终。 这般心思洞明之下,两人终见绝式。一直密切关注战况的天踦爵,人在山腰,也觉周遭氛围,陡然一紧。天幕之上,风云疾走,掩月之光。蓦然,山顶一片惊爆巨响中,冲天剑啸起如龙吟,天地似都为之一凝。无边剑意之凛,似自各人心中所生,映照人心百态;又似无所生灭,唯抱一念之守。天踦爵瞬间仿佛也被其所感,心头一片空静。再回神时,身边狂澜怒掀,一弯天岳灵根煞气交斗所成的气旋,骤然一缩一涨,掀起磅礴气流之后,竟归于无。而高峰之下传来的隐隐震动之势,却绵延不绝,犹如活物蠢动。 道一声“不妙!”天踦爵身化迅光,直上山巅。空旷巨大的石台之上,一片死般冷寂。断首之孽,横尸黄沙,而意琦行同样紧握春秋阙,在满目喷溅血腥中,倒落尘埃。 天踦爵一闪而至,将人扶起。匆忙间尚不及探视伤势情况,山怒之状,已愈发激烈。山灵极而转邪,邪煞极而生厉。帝祸邪九世因此而出,一夕亡绝于天器之下,一弯天岳俱受动荡,浩大地脉而生的冲击,顷刻蔓爬如网。上裂群峰,周延地气,广袤之地所受之冲击,竟不逊于当初厉祸降世之剧,而地眼所在的高峰,更是 首当其中,顷刻便要崩颓。 危悬一线,天踦爵顾不得其他,搀定意琦行,瞬间将身法运至极限,夺生路而走。身后山崩之势,几乎接踵而至,烟尘弥漫轰隆,犹如一场浩劫。 灵山一震,千里相延。数百里外的玉阳江上,因地脉正是自一弯天岳接续而来,同受其波荡。水眼之上,浪翻如沸。轰隆不止的震荡之力,开波分浪,直至大江深处。宛如静沉于此的画舫,在地脉巨力挤压下,蓦然一声清脆,护船金光,已露一丝缝隙。 ☆、章一七:一七令 当日痕江月伤势养复,他心中愈发精盘细算不敢擅动。直到手下灵妖,眼见得意琦行一路东去,渐渐出了玉阳江地界越行越远,这才动了活络心思。 当日手下回报,意琦行将画舫沉入玉阳江水眼,不知为何。痕江月得了这般机会,立刻动身前往亲探究竟。他本体乃江水中生,又得了盛华年数百年修为,一路运功相持,直下江心。玉阳江水眼于他来说,非只旧地,更是恨地,几百年不见天日的封印岁月,叫他每一至此,打神魂深处都生出颤抖来,又是本能的惧,又是刻骨的恨。翻手握出赤刃,破水而下。 水眼深处,隐隐金光耀动。待近了,便见精致画舫,在金光护罩拱卫之下,如同沉睡,静泊在此。而船上四处俱垂下纱幔,更是难窥内中情景如何。 痕江月静查片刻,不觉画舫中有生人气息,反而叫他觉得蹊跷。几度召唤阴灵上前一探,都在金光前寸进不得。三番五次下来,他终于渐觉不耐,喝退手下,亲自前往。 一近画舫三丈之内,金光排拒之势便极为明显。越向前进,越受其阻。痕江月并非头一次与其遭遇,深知这道护障之力,盛华年尚需借助佛兵全力一击才可破。如今自己尚在忌讳船上别有玄机,不敢全力施为,便只能暂时相峙,以窥弱点。 这般反复拉锯般对峙了数日,痕江月耐心渐失之际,忽然间江水惊掀,地脉动摇不止。那一番声势,撼动水眼,白浪滔天。 痕江月惊诧之下,即刻抽身而退,他不知数百里外,一弯天岳此刻,正是天意之决划落终句,但这股地气震荡,却万分熟悉。有异术护体,震动稍歇之后,他二番深入水眼,霍见画舫金光,被天地脉动的巨力波及,竟而突现一丝空隙。 意外之得,痕江月闪身如电,眨眼遁入画舫之中。玲珑板壁,绕纱如烟,层层叠叠悬挂在船舱内外,将视线隔绝一尽。痕江月冷哼一声,手腕翻转,赤刃一路划下,挥落数幅轻纱帘幕,登时舱门大开,畅通无阻。 虽然多次相杀,画舫之上,痕江月却是初涉。他在小室中驻足一番打量,才觉小屏之后,该是别有一处所在。而画舫空间有限,若绮罗生仍在,想来便也只能是那一处了。 这般思忱,他未举步前先凝三分真气,赤刃横持,绕到小屏之后。 入目乃是精致寝居,软榻华美,白纱绣帐低垂,深深掩去床上情形。痕江月缓缓迈近,却丝毫察觉不出有第二人气息在场。心念一转,他飞步抢上前去,一把撩开纱帐,只见锦被绣枕,散散摊开,却并无半分人迹。 陡然心惊,痕江月无暇多想,立刻翻身冲出船舱。金光护罩上的裂痕犹在,一遁而出,才觉手心微凝汗意。痕江月正自揣揣,忽然身周水波一震,刀鸣声中,冷冽寒光,电落在金光之侧,画舫之前。光芒渐褪,正是一口狭长之刀,形如弯月,柄饰黑宝,刃透一泓破邪斩灵的杀光,现于眼前。 “黑月之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痕江月身形瞬动,疾冲出水。只见冷月腾杀色,残红照大江。波光夜影之中,绮罗生披一身月华,踏波而立。持艳刀刃如新雪,映杀意煞透江山。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22 章 “绮罗生!你……” 刃光挽出雪练,绮罗生手按刀柄,人刀两如玉,却是字字冷凝心:“昔年月照玉阳江,影投江心,恰有神龙过境,月下龙影烙印于江中黑石之上,得天地精华成人。” “虚气所化,非龙非蛟,只是照影一掬。你心有不甘,投靠十方一族。为其卖命,以求噬灵邪术,吞控生灵,修炼己身。” “我一心破邪之日,十方一族之主,策邪功牵动阴阳水脉。三千楼无辜命众,尽卷其中,受我刀气破灵,换来你等一身罪孽,从此水眼之下,三百年封印之期。你之恶业,既迷不知返,绮罗生唯有横此刃,上结天命,下慰泉灵。” “痕江月,进招吧!” 话落,绮罗生左手屈张,凛凛地锋,破浪飞入手中。并翅蛱蝶迷花影,一勾黑月照江山。双刀交刃,并起清吟,无边煞艳,惊起命中一决。 迷梦深处,杀声犹似萦耳,剑锋划过,淋漓血色,泼溅得一弯天岳俱是刺目之红。 血雾弥天中,是那人不甘之问:“好招!好剑!此招何名?” 意琦行亦将不支的垂眼,眼中见沙场残酷,心中留一脉温柔:“初心……之剑……” 世间百态千磨,尘埃纷落处,乱红飞尽,仍只是最刻骨最眷恋的身影与名字…… “绮罗生!” 梦境褪去,意琦行乍睁开眼,一瞬间脑中尚是茫然。入目所见,是熟悉的白纱绣帐,璎珞低垂。散在锦褥枕被间细细的牡丹花香,萦绕在鼻端,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嗯?画舫?”意识的末端尚中止在一弯天岳的决战之后,天崩地摧一片混乱,意琦行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昏厥之后再醒来,自己已经回到了本该被沉在水眼之下的画舫,安安稳稳睡在床上。 但几乎是一瞬间,意琦行脑中电贯而过的念头叫他直接坐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翻身下床:“绮罗生!绮罗生!” 一室的安静,不闻回声。意琦行胡乱从床头抓过外衣披上,三两步闯到外间,案几整齐,褥垫平洁,一切应用之物,摆放俱是有序,仿佛主人刚刚还在,犹存衣香。 但偏偏就是不见人影,舱中一片空荡。 意琦行按下心情,勉强叫自己镇定下来,上了船头。眼前清波粼粼,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玉阳江风光。画舫悠悠飘在离岸不远处,日暖风和,从远到近都透着股浓浓的闲惬之意。 眼前一切都宁静平和得紧,意琦行伤势在身,这一番剧烈动作,倒是脑中微微有些眩晕起来。他扶住额角,靠在船舱边微微低下头。闭了闭眼再睁开,似是稍微好过了些。然后目光垂下,顿时愣住。 波光旖旎,照影如鉴。清亮的江水中,一边是自己尚有些萎靡气色的脸,另一边,却映出了白衣如雪,步水而来。随后,一双手搀上自己臂膊,还有熟悉的花香和笑言:“伤患就要有伤患的样子,莫不是伤口疼得躺不住了?” “绮罗生!” 意琦行呆滞一瞬,反手一把将扶着自己的手抓住,回过头去。笑意盈盈的面容,恍如隔世重逢,叫他一时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喃喃道:“你回来了……” 四目流转,唯有深情。绮罗生任他拉着自己,将另一只手也叠上去,轻声道:“是,我回来了,咱们还有未竟之约,不是么。” 别情一述,不觉船移。江浪拍涌船舷,画舫轻轻一番摇晃,倒叫船头两人回过神来。 一弯天岳一战,意琦行算是惨胜,一身伤势,颇为可观。绮罗生必不肯容他再在外面吹风,拉了人拖进内室,又按回床上。 意琦行由着他摆弄,只是目不交睫的瞧着他,待绮罗生一切张罗得平整了,正要起身去将刚刚抓回的药煎上,忽然手腕一紧,被一股蛮力直接扯到了床上。 一声惊问哽在嗓子里,腰间已被大力抱住,牢牢锁入了身后的怀抱。绮罗生本能的抓住他的手臂,还不曾说什么,肩上忽然一沉,耳边传来叹息般的一句话:“别动。” 捉紧了,盈抱在怀,才觉得眼前所见,耳中所闻,心中所念,都是毫不掺假的真实。绮罗生蓦然悟了他这番心思,垂眼也将身体放松,歪在床上。这般许久,身后的呼吸声渐渐平稳,意琦行竟是又再沉沉睡去,手臂上的箍紧之力,也趋于放松。绮罗生得了活动之隙,却只是维持着一个古怪费力的姿势,在不惊扰他的情况下转过身去。面对了面,平稳的吐息,安详闭合的眼睫,皆是入目。绮罗生眼底难以抑制的泛起一股热意,埋头张臂,也将意琦行抱紧了,靠在他怀中闭了眼。 久累之后身心俱得轻松的一场安眠,两人这一番困觉直到月上中天。许是睡得饱了,极轻的“嚓”一声响,随后淡淡烟蜡气味钻进鼻子,绮罗生咕哝一声,终于清醒了过来。 睁眼先看到熟悉的面容,意琦行一手还维持着刚刚弹亮灯火的姿势,一手半撑起头,看也看不够的目光几近贪婪的在他脸上巡视。四目相对,绮罗生抓了抓他垂落的头发笑出来:“半夜里头还这么精神,看来伤势恢复得不错。” 意琦行慢慢用手指在他脸颊上划动着:“我睡了多久?”又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头都有些沉了。” 听到这问,绮罗生便不由正色起来:“天踦爵将你从一弯天岳带下来后,安置在重荫山养伤。两日后我寻过去时,尚在昏迷。你伤势过重,腹部的创口颇是棘手,天踦爵尽力施为,仍又拖了三天,我才能将你挪回画舫……你现下感觉如何?” 见他担忧神色,意琦行垂眼往自己胸腹层层包裹的伤处瞄了一眼:“这一丝丝的伤,算得了什么,再过几日,便不痛不痒了。倒是你恢复的情况如何,神魂之事,容不得一丝差异。”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查探绮罗生功体状况,绮罗生询伤的本意,倒被他反将一军,又是气又是笑,索性躺平了,叫一股真气,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在自己体内转了一圈,末了眨了眨眼:“如何,现下可真的放心了?” 反复确认了再无异状,意琦行终也释然。攥着他的手,两人并肩靠在枕上。终于得了这一刻静谧时间,絮絮将这段日子纷纷扰扰的杂事叙来。意琦行心中犹耿耿于怀的,仍在玉阳江水眼二次震动,破开混沦晶护船金光一事。虽然眼下已再无盛华年,亦无痕江月,但细思而来,仍是后怕。 绮罗生却是释然:“天踦爵曾对我言,他之谋划,本在天时地利人和,齐聚除厉之计,乃保万无一失。但你二人偶然遭逢,战端即起,如此的转变脱出人力穿凿计划,焉知岂不是天意冥冥。正如我当年因十方一族之过,受困离魂之苦三百年,因帝祸降世,解我之厄,亦脱十方一族之困。如今再因天厉败亡策动地气,叫我与痕江月终面宿命一决。这般想来,果然步步皆是天数,你我皆在其中,顺其势自然而行罢了。” 多少风波骇浪死生离别,他一语轻轻带过,意琦行心中陡生不悦,翻身将人一把抱住:“天意如何,既不可亲见,便是虚妄。或顺或逆,我从不在乎。或许机缘之中各有牵扯,但若涉及你切身,我之原则,唯在一处。” “是是是,几百年前,我便已知你决心了。”绮罗生伸手抚他眉眼,一寸一寸指尖滑过。万般情丝缱绻,尽将刻印半生的坎坷化去。意琦行随着动作,目光渐趋柔和,终于伸手将绮罗生脸庞抬起,在他唇边轻哼:“知得,亦要记得!” 绮罗生尚有一肚子的调笑,接下来半个字也吐不得,尽数被封了回去。 交颈缠绵,情深如许。依依放开手时,都有了些喘息促色。绮罗生眉眼飞春,挣扎着爬起了身,先去检视意琦行几处较重的伤口情况。果不其然的,绕在腹部的白纱上,又有血色丝丝渗出,不晓得是哪一下挣动,扯裂了伤处。 纵然已知伤势愈合不过早晚之事,绮罗生心中仍是又泛起几分难过来,翻身下了床:“睡过了头,倒连药的事都忘了。你躺着,我给你换了外用的,再去把药煎上。吃过了再睡。” 他一头说,一头忙去打清水,翻出伤膏细布等物。意琦行被他晾在床上,挂了一脸的不悦,盯着他行事。但看着看着,自己又绷不住先缓和下来。左右尘埃落定,这人依然在自己眼前身畔,此后还有绵长的岁月,共这一船清欢。 绮罗生捧了一手的物什坐回床边时,就见意琦行眉目舒张,唇边淡嚼笑意,似是极其心悦。他瞧着,自个心里也随着欢愉起来,柔声笑道:“等你伤好了……” 等到人康健,四海靖平,尚有许多的闲暇,许多的去处,许多的可做可为…… 野树棘花空院落,荒烟故垒旧人家。 仍是一片荒草蔓膝的残破废墟,刻着“不祥”二字的石碑,过了春雨又历夏阳,再添几许残旧。 这大片的荒院在左近人家有太多太久口耳相传的诡异故事,即便是青天白日时,也无人愿意踏足。方圆空旷,今日唯闻一人脚步声。 绮罗生缓缓行来,一步一沉,心头却非那一夜初来此地时,一派的哀戚悲愤之情。他此次未曾再深入,到石碑旁边便驻了足。举目旷视,连天荒草,其下掩去了几百年的愤懑冤屈,如今尽作平芜野地,不闻怆声。 默立片刻,绮罗生抚碑而跪,手指划过其上斑驳红漆:“一朝遗错,终身成憾。绮罗生当年空抱一腔侠情,却因草率铸恨一生。如今十方首恶,尽已伏诛,这一番相偿,是我唯一可为、能为之事。九泉之下,诸位且受此心。” 情伤身俯,叩地有声。三拜之后,绮罗生霍然起身,掌中化出江山。挥落处,刀芒如雪拓古今。一声锵然,“不祥”二字齐齐中折,烙印百年冤恨的石碑,崩断委地成沙。一股绵延花气,自其立处飘散开来,水波般席卷整片残垣。将那经久郁结的沉秽,涤荡一空。 终于一声雷破,大雨倾盆而下 。一片的滂沱,似也是要将这尘封许久的憾恨,涤荡一空。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霹雳同人)锦灯笼 作者:般若兰宁 第 23 章 这一场大雨,倾泻如瀑,冲洗得天地间一片茫茫。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渐渐收了声势,转做淅淅沥沥的小雨,润物沾衣。 意琦行的伤势虽已无碍,但因着绮罗生殷切坚持,仍在用药,人便也有些渴睡,往往巳时过半才起,悠悠闲闲的洗漱穿衣。 今日意琦行却是被窗外雨声扰醒,起了身见绮罗生不在船上,才记起昨夜他曾提及,要往市集中走一遭。不想这雨来得急,若照时辰掐算,十之□是被隔在了外头。 这般便有些放不下心来,意琦行匆匆梳洗了,翻出雨伞去迎他。伞仍是旧物,深红纸面,摩挲得光滑的木柄,上面镌着的“绮罗生”三个小字一落进眼,心头便起甜暖之意。意琦行恍惚了下,才拾步下船。 细雨如丝,扯天扯地却都是温柔。草木香气夹杂着水腥扑面而来,在暑夏天气里,倒是难得的惬意。 画舫停靠的岸边,乃是玉阳江上游一段不常到的所在。意琦行路径不清,只好一路辨认着人烟方位,一路缓行。这般絮絮走了一刻钟左右,眼前小桥横跨,溪水潺潺,桥对岸却是一径双分,掰做了两条道路,俱被雨水冲洗得平整干净,瞧不出哪一条,才是应选的去处。 意琦行站在桥头不免踌躇,平素纵对天地祸劫,亦不为动的眉头,倒因着这点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拧了起来。他心中不悦,脸上便是一派凝肃,衬着通身的凛傲气息,简直有些生人勿近的模样。 正这一番的当口,忽然凉风一送,吹入耳中熟悉的笑语声:“其实这两条路,最终都是往镇上去,只不过一过山埂,一过河流罢了。” 声音乃是以真气送入,人影却是在言罢后,才从路那端摇摇晃晃踱了过来。雨珠轻盈,溅在身上毫不在意,绮罗生先是抬起手,冲着桥上晃了晃,正是一个精致的白陶酒瓶。 意琦行眉梢一动,快步迎了过去,雨伞似是有意,又似不经意,尽数偏过去为他隔开了细密雨丝:“怎么去了这许久?” 绮罗生笑吟吟拉过他:“今日想要打酒与你共饮,但好酒难求,不免多跑了些路途,叫你担心了。” “无妨。”意琦行将他一只手交握在掌心,“你既有兴致,随你便是。” 两人复转身,折向来路去。濛濛细雨,渐渐阻断背影,尽融入了一片天光水色之中。 “你身上有些许的土腥之气?” “约莫是雨气溅洗的气味,雨停了,该也就没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后记:此情地久天长,此爱天下无双写完《锦灯笼》之后,发现一个美好的巧合,或许该称之为我与意绮两人的缘分?这些巧合没有刻意安排过,但是就因为这样,发现的时候,才忽然让我觉得,爱上他们,也许真是一段注定的幸福邂逅:在二月份的十七日,下午十七点,我写完了送给意绮这个CP的第一篇长篇,全文共计十七章,最后一章的题目:一七令。于是心里头忽然就开了花的美,乐滋滋跑到群里跟一群朋友们炫耀,什么是缘分,这就是缘分啊!构思这篇文的时候,还是在刀剑中期,意绮两人的故事远远没有展开。因为个人的习惯,在角色的戏份基本没有完全尘埃落定之前,不太会去写原剧向的长篇,因为即便个性基调已经清晰了,但还有太多人际关系磨砺上的变数,所以还是选择了半架空题材,并且只是截取了非常小的一段时序。根据目前脱缰野马一样的剧情发展,觉得自己当初的谨慎还是比较明智的!至于每章节的题目,都选用了词牌子,其实也是误打误撞。这个故事的最初灵感来自在家乱翻书的时候,看到了《牡丹灯笼》,然后觉得这种古气森然的感觉和绮罗生的画舫每次夜间出现时,船头两盏朦朦胧胧的灯笼很搭,于是就诞生了……这篇跟《牡丹灯笼》实在没啥关系的文。因为打算全文采用古典些的风格,给引子取题目时,第一个跳进脑子里的词就是“夜行船”,于是之后的词牌子沿用也就算顺理成章了。巧合的是,因为一开始只是粗粗写了大纲,具体写到章节具体翻书取名字划内容,结果一眼看到了“一七令”,瞬间感觉,天意降临到了头上!!另外一个意外是在写作过程中自然而然发生的,文中涉及到的“武打”部分,自己也没想明白怎么就手一滑,都写成了武戏旁白的风格……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因为自己也是第一次写这种跟原剧口白相似的大段描述,写得几乎吐了一缸的血,顿时就理解了编剧们天天都得写这玩意的不容易,理解万岁啊!自从初识霹雳,到如今已经九年多,这么长的时间里,只认了两个本命:疏楼龙宿和墨尘音。两个本命CP:赭墨和意绮。(好吧,老头子和绮罗生还在向本命地位慢慢攀爬中)。这么多年的剧看下来,所谓铁打的江湖流水的角色,一直觉得,说“喜欢”容易,说“爱”,不容易。而因为“爱”提笔,更是不容易中的不容易。对于同人写作,我自己的看法一直是偏向严谨的。同人与原创最大的区别,在于同人是为已存在的角色量身打造故事;而原创是通过故事塑造起本来不存在的角色。喜欢写作的人,本身都或多或少有期望展示自己笔力的心态,当写一个自己精心构思的故事的冲动,凌驾在“为角色写作”上时,文章便容易失衡,从而角色成为了展示故事的道具,要配合故事的需要而被修改。所以,只有当对角色的“爱”能对抗或者胜出这种展示写作的本能时,才算是为了“爱角色”,提笔写同人。为了保全角色的特色,一切故事都可以为其让步,这正是同人创作需要做出的选择,也就是所谓的“戴着枷锁跳舞”。这样苛刻的要求,如果不是从内心爱到骨子里,要怎么才能做到?而当彼此或远或近,或同城同校,或相隔万里之遥的,同爱这个角色的道友们,因为这样的文字彼此会心一笑,所得到的那种满足,是自己的“爱”被认同了的满足,又是何其幸福。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有的没的,转回正题。意琦行和绮罗生这两个角色,在霹雳各种阴谋算计猜忌利用误会背离的世界里,他们的感情纯粹美好得让我着迷。越是美好,越难得,越难得,越想去珍惜。我辈不是编剧,不能操控他们的人生路,那就只能尽心尽力去做一个旁观的祝福者:此情地久天长,此爱天下无双!末了附上“一七令”这个词牌子出现后,它的创作人的第一首原词:一七令 作者:白居易诗。绮美,瓖奇。明月夜,落花时。能助欢笑,亦伤别离。调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天下只应我爱,世间惟有君知。自从都尉别苏句,便到司空送白辞。 2013217嗯……据说还要说点啥……接下来应该就是修稿然后出本子了,计划是加一个特典番外进去这样……出本的时间嘛,要看我家画手的速度,不过应该不会太久……吧…… 小说下载尽在 恋耽美【东方顶顶】整理 第 23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