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第1页 《饮鸩》作者:林与珊【完结+番外】 文案: 温玉与裴泽相恋六年,他们是最契合的一对,无论感情还是身体。 裴泽这一生只有一个心愿,想要和温玉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为此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直到有一天,裴泽突然失踪,温玉痛苦万分,几度抑郁。 暗恋温玉多年的霍岚把自己的脸整容成裴泽的模样,愿意当替身留在温玉身边。 谁知一年后,裴泽(秦珏)回来了,换了一副面孔,却是温玉最熟悉的恋人。 温玉X裴泽 软美人受X专情攻 *说明: 1、攻受从一而终只有彼此,he。 2、霍岚是个好孩子。 3、【排雷】双整容!剧情无逻辑!猎奇! 4、【排雷】本文有副cp。 5、小清新荒诞狗血文,一次剑走偏峰的尝试。 -及时止损是个太过理性的词,可爱情本来就是不理智的。 *推荐一首纯音乐:詹昊晁的《清明》 感恩你们能来。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玉,裴泽(秦珏) ┃ 配角:霍岚;叶阳,陈明;谈紫,顾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至死不渝。 立意:至死不渝。 第1章 宇辉大厦三层,《Nicole》杂志“情人节专题”拍摄现场—— 主编苏延立在电脑前,圆珠笔横在鼻下,双眼认真盯着屏幕上的人,露/骨的目光中满是欣赏。 原本来回走动忙于安排年前会议事项的编务不禁停住脚步,把视线投向镜头对准的明亮区域,由衷地感慨,二月份国内杂志销量冠军一定非《Nicole》莫属。 当初苏延力排众议,拒绝重金聘用流量小生,遭到编辑与发行部的一致反对,如今光是看选定人的颜值,就知他的坚持不是没有理由。 但让人尤为不解的是,极少会有杂志社允许模特自己来设计和构思拍摄的场景,苏延却给足温玉信任,鼓励他这一场自由发挥。 专题名为《礼物》。 结果一目了然,温玉的表现相当惊艳。 助理按照他的要求,将背景布调换成纯白,往摄影区正中间的位置放一把银灰色办公椅,温玉身上仅穿一件玫瑰色长款真丝衬衫,简单揉少许淡妆,拿过提前准备好的同色丝带,分别在脖颈、手腕及脚踝处系上五枚漂亮的蝴蝶结。 做完这些,他朝苏延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可以开拍了。 温玉轻巧地陷进转椅里,抬腿侧身,两边扶手一边枕着后颈,一边枕着膝窝。左臂搭腹,右臂朝向地面,上身线条精致流畅,他以尾椎为着力点,腰胯裸/露,白皙修长的小腿在椅外悬空,松弛力道自然垂落。 宽松的衣衫解开几颗透明琉璃扣,凸楞的锁骨于领口处若隐若现,温玉小幅度上挺胸膛,微阖眼睑,长睫投下两抹暧/昧的暗影,红唇半抿,姿态魅惑又性感。 在场所有人不自觉屏住呼吸,入目的画面唯美中充填着勾魂的欲/望,温玉把自己变作礼物,用俊秀的外貌与柔软的身材营造出令人无限遐想的视觉效果,每一处细节都能恰到好处的刺激观者们的神经。 苏延滑动喉结,难耐地吞咽一口,心下感叹,实在是太美了。 拍摄完毕,温玉与苏延交换眼神,示意自己去隔壁的休息室换衣服。转身离开时,静坐沙发上的男人放下二郎腿,沉稳起身,整平西服衣襟,紧随温玉后脚迈出《Nicole》的摄影工作室,扬手推开特意为他留了一道缝隙的窄门。 休息室没开灯,裴泽反手撂下门锁,双目凝视立在昏昧光线中的清瘦身形,他慢慢走近,从后面将人搂住,炙热掌心自腰间滑至衣摆下方,于腿根处不舍地流连。 温玉抖开自己的高领毛衣,胳膊伸进袖筒,转脸制止裴泽的调/戏:“乖,别闹。” 裴泽不理,把温玉整个圈进怀里,收紧手臂,力道中带着点微不可查的小脾气。 温玉举着毛衣无奈地说:“我可是跟你打过预防针了,这次拍摄穿的衣服肯定会比往常少。” 裴泽低沉的嗓音在温玉耳畔游荡,不满道:“领口敞那么大,能看的都让人看光了。” 柔顺的面料擦过脸颊,带起丝丝静电,鬓角的头发可爱地支棱着,温玉说:“年后还有场泳装拍摄呢,模特可不止我一个人,你还活不活了。” 裴泽蹙眉,神色不甚明朗。 温玉坐在椅凳上套好牛仔裤,围巾绕颈两周,单肩背包,抬眸见状,拇指轻轻揉开裴泽的眉心:“别皱眉毛了,回家好好哄哄你。” 路过工作室门口,温玉与苏延道别,却被对方焦急地拦住:“温玉,你等一下。” 苏延手持一份《Nicole》春季T台秀策划案,瞄一眼温玉身后高俊的男人,欲言又止似的,踌躇道:“年后有一场服装show,许多知名设计师都会到场,来参加吧,你很有名模的资质,趁年轻,给自己增加点曝光率,说不定还能拿到某些品牌的代言。” 温玉双手接过文件抱进怀中,礼貌又温和地说:“谢谢苏主编厚爱,我晚些给您答复。” 迈离宇辉大厦,起风了,宾州市的冬天寒意刺骨,裴泽将途锐开至门口,温玉迅速钻进副驾驶,脊椎贴住座椅靠背,卸下背包伸了个懒腰,尽情地舒展身体。 -- 第2页 车内散着怡人的松香,意识在养神的气味中昏昏沉沉,温玉正犯困时,听见裴泽问:“为了拍照,中午就吃了几块饼干,饿不饿?” 温玉隔着羽绒服摸摸咕咕叫的肚子:“又累又饿。” 裴泽说:“回家给你做碗打卤面,吃饱了就睡觉。” 温玉好笑道:“就你那手艺还想给我做饭?” 裴泽不以为然:“上次不是夸好吃吗?” 温玉往沾满雾气的窗户上画爱心,写进去裴泽的名字:“若不是看在你执意要亲自下厨,切西红柿切到手指的份儿上,我才不违心地说好吃呢。” 遇红灯,途锐缓停在人行道前,柔和的光线落满裴泽肩头,温玉转脸看向他,高挺的鼻梁衬得五官更加立体,映进光亮的瞳眸深邃,侧脸英隽干净,散着惑人的气场。 温玉痴痴地望着,六年了,每一次目光所及,依然让他怀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左臂撑着隔在中间的手扶箱,温玉朝左侧歪身,裴泽眼角余光捕捉到他的动作,会意地接住他送过来的嘴唇。 风挡莹莹亮亮,他们在冬日暖阳中轻柔地一吻。 轮胎压过柏油路面,拐进杏藜园,倒入三号楼前的停车位,裴泽熄灭引擎,锁车,与温玉牵手迈上台阶,刷卡拉开四单元的防盗门。 步至三层,温玉掏出钥匙拧动432的房门,回到熟悉的空间内,他疲惫地扔掉包,连鞋也懒得换,三两步踩上垫在茶几下的地毯,朝沙发一扑,舒坦地哼了一声。 这是一间约莫六十平米的房屋,一室一厅,面积虽小,却是精装修,大到木板瓷砖,各类家具,小到墙上的壁画,花草盆景,每一个角落都彰显着温玉的用心。 裴泽关门换好拖鞋,把外套挂至玄关处的衣架,走到温玉脚边,向上微提半分西裤,蹲下来帮他脱鞋。温玉侧歪脑袋从臂弯下露出一只眼睛,使坏地将穿着史努比棉袜的脚丫伸到裴泽鼻尖前,憋笑问:“臭不臭。” “臭。”裴泽拎起他的白球鞋放回鞋柜。 温玉眨眨湿润的眼睛,勾腿掰着脚踝:“真臭啊?”他闻了闻,“没味儿啊。” “逗你的。”裴泽边挽袖口边道,“你都困得睁不开眼了,去床上眯一会儿吧,饭好了我叫你。” “不要,我想和你一起做。”温玉一个鲤鱼打挺,脱掉外衣,粘着裴泽进了厨房,摘下挂在冰箱侧面的围裙,自觉地背过身去。 待裴泽为他系好裙带,温玉从冷藏室里拿出三颗西红柿,四枚鸡蛋:“速战速决,就做咱俩永远也吃不腻的番茄打卤面吧。” 裴泽点头:“好。” 温玉说:“你给我打下手。” 两人无需多言,自觉分工,温玉操刀掌勺,朝裴泽伸手,裴泽默契地把洗净的西红柿递给他,转而往碗里打蛋。 “葱少许。”温玉唇间念叨着,“再来点蒜末,你口味重。” 狭窄的厨房内,烟火气温融浓郁,随着切块的西红柿与蛋液入锅,水汽蒸腾,鲜香四溢。橱柜里一大一小两个白瓷碗,裴泽拿出来在灶台摆好,温玉炒完卤再下水煮面,整个过程花不到二十分钟。 展开米色桌布铺上方形餐桌,把玻璃瓶中两支枯萎的玫瑰换新,点一盏香薰,这时饭好了,温玉接过裴泽手中的小碗,裴泽把钢叉一并递给温玉,打从大一认识他起,便知他吃面不喜欢用筷子。 配两罐啤酒,裴泽在温玉对面坐下,温玉习惯性蹬掉拖鞋抬脚踩住裴泽大腿,不老实地晃着膝盖,坐姿懒散地搅动面条。 裴泽吞咽两口冰啤,突兀地问了句:“答应吗?” 温玉吃得正香,嘴里咕哝道:“答应什么?” 裴泽:“春季T台秀,去不去?” 温玉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去。” 裴泽疑惑:“为什么?” “所谓的人气、曝光率、代言等等,我其实并不在意。”温玉说,“我会从事模特行业只因苏延赏识,相比较其他工作来钱快,也轻松,我不可能让事业成为我生活的重心。” 裴泽后倾身体靠向椅背,弯起眼角,明知故问:“那什么才是你生活的重心?” 温玉用力踩了踩裴泽的腿:“行了,别笑了,嘴角都快连上眉毛了。” 客厅与卧室相连的墙角处,三层木架上摆满了珍贵的多肉与绿植,吃完饭,温玉立在窗边消食儿,拾起喷壶整理花草,细瘦指尖轻抚淋着夕阳余晖的花瓣与嫩叶,温和地舒展眉眼。 裴泽沥掉手上的水,斜倚门框凝视温玉的侧影,霞光将他镀了一圈耀眼的红,月牙儿似的眼尾勾着裴泽的心尖儿,要命地好看。他缓步走到温玉身旁,压下他掌中的喷壶,与他在明净的窗棂前相拥:“小玉,你该哄哄我了。” 温玉抬臂搂住裴泽脖颈:“裴泽,你这副外表真的不适合撒娇。” “那换一种。”裴泽顺势将温玉抱起来,托住他的胯骨走去卧室,耳/鬓/厮/磨地说,“我知道,你喜欢霸道一点的。” 坐在床边,利索地把人剥干净,温玉环住双臂喊冷,接着是裴泽。宽厚的胸膛严丝合缝地包裹住窄瘦的身躯,两人脸对脸叠坐在一起,裴泽摁住想要逃跑的温玉,然后缓缓施力,在他耳边道:“小玉真暖和。” 温玉瑟/缩肩膀,失魂地看向投落床面的两道影子,半晌,回神地呢喃:“窗帘……” -- 第3页 裴泽找到温玉的嘴唇,堵住前轻声说:“抱着你去拉,抓紧我,别掉下去了。” 伴着逐渐扩散的清淡气味,掩合的窗帘后面,两抹身影渐渐重叠一处。 天色很快阴沉,像是要下雪,此时此刻,对面楼层相同的位置,一方简陋的窗格上映着一双狭长的眼睛,凛光的瞳眸正牢牢盯住三号楼432房间卧室的窗户。 不动声色良久,直到飞雪扰乱视线,他才晃了晃身子,离开原地,退回身后浓郁而又深邃的漆黑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章 年前最后一天上班,裴泽早早起床,洗漱换衣,温玉还闷在被窝里磨蹭。 温玉实际算半个自由职业者,每周从苏延那里接两单拍摄任务,其余时间喜欢当裴泽的小尾巴,形影不离地围转着他的“重心”。 面包机“叮”一声响,温玉一咕噜爬起来,顶着蓬乱的头发,露出睡衣领口的皮肤表层种着几颗绯红色的草莓。他随便从柜子里捞一件高领羊绒衫套上,进卫生间刷牙洗脸,简单捯饬两下面容,趿着拖鞋转移客厅寻找裴泽。 裴泽把涂满桃子酱的酥脆面包片送到温玉唇边,问:“今天是小年夜,晚上有安排吗?” 温玉没有安生地坐在餐桌另一侧,他长腿一迈,猫进裴泽怀中,下巴抵住他的肩窝,眯缝起双眼,腮帮子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答:“我有没有安排不还得看你吗?” 裴泽揽着温玉的腰,微调他的坐姿,好让他能舒服地趴在自己身上:“顾准撺掇了一个大学聚会,留在宾州的同学今晚都来参加,想去吗?” 温玉点头:“去吧,转眼毕业两年多,还挺想见见大家的。” 裴泽问:“有你最想见到的人吗?” 温玉扭脸与裴泽眼对眼:“嗯,已经提前见到了。” 裴泽低首将笑意抿掉,拿给温玉一盒热好的牛奶,听他在耳边不停吸溜:“除我以外呢?” “说实话。”温玉努力调动记忆,眼前闪现念大学时的各种片段,“光顾着跟你谈恋爱,我连咱们班人名都还没记全。” 裴泽跟着他陷进回忆里,脑中筛选着令他难忘的画面,对温玉娓娓道:“晚自习后的教室,体育馆二层的储物间,礼堂后台的休息室,还有……” 温玉羞赧地脸红了,他抬手捂住裴泽的嘴,打断他后面的话:“别回想了,每次你都跟头饿狼似的,弄得我怪难为情的。” “大一军训结束就开始追你,追了整整一学期。”裴泽认真地为自己辩解,“好不容易吃到嘴边,不得到哪儿都含着,宝贝着。” “好不容易”四个字被裴泽故意加重语气,温玉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坦诚地说:“当时不是我不答应,我是怕你一时兴起,毕竟你和顾准在系里可是出了名的两位‘高攀不起’的阔少爷,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裴泽停下抹果酱的动作看向温玉,沉声问:“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见那对剑眉又要往一处挤,“裴泽”,温玉赶忙哄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温玉把唇瓣上残留的甜味吻在裴泽唇间:“我不仅对你是一见钟情,而且比你更早动情。” 裴泽垂下眼睫,深沉眸光趋向温柔。 “你还记得军训时,我一千五百米总是跑不及格,被教官惩罚每晚绕篮球场多跑十二圈的事吗?”温玉捧起裴泽的脸,左右晃晃,“其实我是有意跑不及格的,因为你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篮球场。” 温玉的笑容落进裴泽眼眸深处:“我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能光明正大看你打篮球的理由。” 裴泽:“小玉。” 温玉:“嗯?” 裴泽轻叹一口气:“我不想上班了。” “裴经理。”温玉提醒道,“作为领导,要以身作则,不准无故旷班哦。” 一顿早饭充满了旧时光的温意,裴泽箍着温玉又腻歪了几分钟,两人意犹未尽地分开,各自穿好衣服,锁门下楼,发动车子,朝向离家二十公里外的柏盛大厦。 年前的路面车辆稀少,路况良好,平日上班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眼下二十五分钟便到了。繁华的金融街南侧,高耸的玻璃建筑内,隐约能瞧见手持文件忙碌走动的职员,裴泽搂着温玉刷卡进办公区,乘vip电梯上十五层,梯门缓缓朝两侧开启,顾准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温玉装模作样地颔首:“顾总好。” “折煞我呢?”顾准翻了个白眼儿,扯着自己的工作证,“同睡一个宿舍的兄弟叫个屁的‘总’。” 裴泽察觉到他神色里的不悦,忙问:“遇到什么事儿了?” “我爸来公司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扎财务部核账去了,什么意思啊这老头儿。”顾准没好气地正正衬衫领带,“担心我挪用公款是怎么的,不就是小时候想买乐高没零花钱,偷了他钱包里几张百元大钞吗,我都二十五了,还能干这事儿吗?” 裴泽后仰脖颈,以审视的目光打量顾准:“真没挪用?” 顾准给人的第一印象一定是风度翩翩、潇洒倜傥的正君子,绝对的一表人才,但裴泽对他爱玩的天性了如指掌,虽骨子里是个乖乖男,但架不住富豪圈里的名利诱惑,派对轰趴那算轻的,赌博与飙车一样都不能少,经常鬼哭狼嚎钱不够花,他老爸会有这种顾虑并不是没有根据。 -- 第4页 “……哎。”顾准耷拉下脑袋,“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裴泽闻言,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给。” 顾准生无可恋地问:“这啥?” “去年四月份拿你的钱买进的七只股。”裴泽冲他打了个响指,“赚了。” “卧槽?”顾准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咱不是让专业人士评估过了,大概率会赔吗?” 裴泽挑眉:“事实证明我的结论更可信。” 顾准悄么声问:“赚了多少?” 裴泽豪爽地朝他开了一枪。 顾准瞪圆眼睛惊呼:“八十万!?” 裴泽轻描淡写地说:“顾总,大胆点儿,咱这实力,允许你在后面多加个零。” 温玉眼睁睁看着顾准的脸色由白变红,犹如死灰复燃般昂首挺胸迈进电梯,狠狠地亲了下裴泽送他的银行卡:“真是我亲兄弟,这下可以向我老爸交差,将功补过了。” 策划部经理的办公室向阳,无论四季,屋内总是暖洋洋的。裴泽提前给他的员工们放了假,此时的十五层除了他和温玉,仅剩几名留在本地过年的职员仍然坚守岗位。 轻掩屋门,静谧的房间内,半面墙壁染上金黄,绿萝在窗边疯长,温玉窝进单人沙发,脱掉雪地靴脚踩边沿,从包里拿出这几日未读完的诗集,于灿烂的阳光中翻开,搭在膝盖上细细地品读。 裴泽坐进办公椅,左手支颐,伏案审阅需要签字的几份项目合同,半刻后他抬眸,钢笔绕拇指旋转一圈,不自觉放缓呼吸,无声注视着蜷成一团仔细看书的温玉,嘴角绽开轻浅的笑意。 温玉人如其名,性格温和纯良,无暇似玉。棕色的发丝,皙白肌肤,琥珀色瞳眸即使在暗处依旧清透明亮,圆润的鼻尖往下,红唇犹如细腻的葡萄酿,有着令裴泽上瘾的味道和触感。 持书的手指纤长,翻页时弯而翘的睫毛微颤,整个人精致得像件昂贵的瓷器,所以苏延才会执意签下温玉,破例让他成为国内一线杂志《Nicole》的御用模特。 似乎感觉到裴泽的视线,温玉侧头,回给他一个清秀的笑容。 如果这辈子只能实现一个心愿,裴泽想,他要和温玉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不惜任何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章 在三层员工食堂用完午餐,温玉回裴泽办公室小憩,裴泽进茶水间泡咖啡,恰巧遇上刚支走老父亲的顾准,面部挂着显而易见的沮丧和疲倦。 裴泽问:“炒股挣的钱,顾叔没表扬你?” “还表扬。”顾准“嘁”了一嘴,鹦鹉学舌道,“‘老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小泽赚的,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裴泽笑着叹了口气。 顾准不见外地抢过裴泽的黑咖啡,捧着杯壁暖热掌心:“老爸就是看我哪儿哪儿都不顺眼,非挑刺儿叨叨我,公司是他要我接手的,又嫌我做的不够好,处处不满意,给我烦的。” 裴泽正在耐心地泡制第二杯,接话说:“你是顾叔唯一的儿子,他不盯你盯谁。” 顾准边抿咖啡边从杯沿儿上朝裴泽投去目光,舌尖舔半圈上嘴唇的沫子,欲言又止片刻,犹犹豫豫地开口:“裴泽,我爸今天问起你了。” 裴泽早有预料:“嗯。” “你也是裴家唯一的儿子。”顾准呼出一口热气,“裴伯伯的心思你肯定清楚。” 裴泽持住勺柄搅动两下咖啡,没作声。 “我爸的意思是,你一个大集团的少爷,委身在我这小破广告公司当策划经理,简直是暴殄天物。”顾准摇摇头道,“裴家那么大的产业,裴伯伯不可能都交给裴欣,你迟早是要回去的。” 裴泽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和家里断了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祖宗哎。”顾准撇嘴,“你当这是过家家呢,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况且……” 他觑一眼裴泽的脸色,小声:“你爸是真敢下狠手,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他想让你回裴家简直轻而易举。” 手上的动作一顿,裴泽当即冷下表情,这正是他始终无法让自己真正安定下来的原因。 无论他与温玉眼下生活得多么幸福,总归有一个期限横在不远的将来。他是南荣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势必会被家族要求,光鲜体面地存活于上层社会——拥有利益双赢的婚姻,完整的家庭,为裴氏传宗接代,传承并延续家业。 但裴泽离不开温玉,像鱼儿离水不能呼吸一般,所以他选择永远站在裴家的对立面。 顾准道:“听我爸说,裴伯伯最近开始让你姐掌管集团名下部分子公司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该让你回去了。” “若是再见到裴家人。”裴泽咽下最里的苦味,态度决然,“我一定会把关系断得彻彻底底。” 裴泽回到办公室时,温玉醒了,惺忪睡眼泛着微许迷离的光,有些茫然地看向他。裴泽放下杯子,走近温玉身旁,还未言语,忽然被他攥住袖口,迷糊的哑音响在耳畔:“你去哪里了?” “茶水间,和顾准聊了一会儿。”裴泽回答。 温玉额头溢满冷汗,神色黯淡:“我刚才做噩梦了。” 裴泽侧身坐上沙发扶手,宠溺地揉揉温玉的鬓角,帮他放松:“梦到什么了?” -- 第5页 “火”,温玉蹙眉,“很大的火”,之后的画面在他脑中逐渐模糊,他也不愿再去回想。指尖下滑,他用力抓住裴泽的手腕,“醒来没见到你,有点害怕”。 “没事了。”裴泽轻声安慰,“一场梦而已,别吓唬自己。” 真实的触感令温玉平复慌乱的心情,他弯曲食指蹭掉眼角的潮湿,缓神几秒,转而问:“顾准有说晚上几点、在哪儿聚会吗?” “五点半,千禧饭店。”裴泽回道,然后提醒,“你不胜酒力,平时小啜两口还好,今晚铁定免不了大喝,咱俩是一家子,拼酒这事儿,我来。” “你一个人能行吗?”温玉说:“别到时候喝醉了,我可抬不动你。” 裴泽神情严肃道:“小玉,男人有两件事绝对不能被看轻。” 温玉:“哪两件?” “一是喝酒。”话音落下,裴泽嘴唇移向温玉耳边,“二是……” 内容直白到让温玉眼底羞红一片,抿笑良久,他捏了捏裴泽指尖,悄声说:“我证明,你酒力很好,持久力更好。” 四点半左右,顾准离开总经理办公室,搭裴泽的车前往“千禧”。途中,他点开微信聚餐群,发送饭店位置,激动道:“没想到能把咱经济三班的男生全聚齐了。”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温玉回过头:“陈明也来了?他不是一毕业就移民美国了吗?” 顾准搓热手掌,按捺不住地兴奋:“为了这次聚会特地回来的,够不够兄弟。” 裴泽赞许:“太够了。” 大学时,原本温玉与裴泽、顾准和陈明不在同一宿舍,升大二后,他才调换过去,四人相处极其合拍,关系十分要好。离近饭店,远远的,陈明等在大门前,一身扎眼的名牌,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顾准率先跳下车,张牙舞爪地朝他扑去。 “哎哟,好家伙。”陈明掂了掂顾准的身子,百达翡丽从欧泊袖扣底下露出来,“吃什么好东西了,沉死了。” 顾准盯着陈明略显壮实的体型,揶揄他:“能有你吃得好?” 温玉上前打招呼:“陈总,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陈明不大好意思地摆手:“也就马马虎虎吧。” 裴泽停稳车,把温玉的包背在肩上,朝他们缓步走来:“好久不见。” 陈明张开双臂:“我就草了,你是真一点儿没变,依旧帅得令人嫉妒。” 温玉一听,打断他们的温情叙旧,忙问:“我呢?” “不敢夸。”陈明松开裴泽,一拳捶在对方胸口,“怕这货跟我吃醋急眼。” 裴泽故作大方:“不至于。” “那行。”陈明转向温玉,“小玉,你越来越漂亮了,来,咱俩也搂一个。” “动嘴可以。”裴泽一秒破功,抬臂拦住不怀好意的陈明,“别动手。” 顾准瞥见裴泽一脸不爽的神情,笑得直拍大腿。 乘电梯上六层的红山厅,他们四人最先抵达,入座后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些家常,不多时,陆陆续续到场更多熟识的面孔,厅内氛围瞬间热络起来。 八名男士,十四名女士,财经大学经济三班的学生来了三分之二,顾准洋洋得意自己的号召力,扬声举杯:“那就由我开局,大家随意,都别客气,这顿饭咱必须吃痛快了。” 班长岑丽丽顺话调侃:“顾总请客吗?” 话一出口,满桌人一齐起哄,当年顾准大张旗鼓眸足了劲儿追岑丽丽,非得一棵树上吊死,闹得人尽皆知,结果临到毕业也没能获得女神的芳心,为此失落了整整三个月。 顾准仰脸灌酒,玻璃杯一瞬见底,他阔气地挥手:“我请客,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热笼的气氛,哄吵声持续不断,岑丽丽竖起拇指回一杯酒,指着对面一排男生,视线横扫过去:“咱班也就你们几个男生吧,今儿个都到齐了?” 顾准偏头打量,摸着热乎乎的胃部:“好像还真是。” “三班的男生虽少,但却是整个年级最抢手的,个顶个的高颜值,多少女生羡慕我们呢。”曾任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的许洁回忆道。尾音未落,游走的目光一顿,她眯缝起眼牢牢盯住裴泽和温玉,倏地换了副口吻:“结果人气最高的两位内部自销了,可真是气坏我们了。” “唉,这话我不乐意听了啊。”顾准又端起一杯酒,扬起下巴不服气道,“本少爷人气不比他俩低。” 岑丽丽立刻接茬:“反正我不是你这边儿的。” 顾准急眼了:“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了,当年到底暗恋的谁,得让我死得明明白白的。” 毕业两年多,当初的较劲与矫情,都成了青春最美好的记忆,岑丽丽落落大方地坦然应声:“不告诉你就是怕伤你的心,非得问,还能有谁,裴泽啊。” 裴泽捂了下脸,起身抢过顾准手里的酒:“兄弟,这杯真得我喝。” 女生们的喊叫声此起彼伏:“裴帅威武。” 轮了一桌酒,裴泽被灌得最多,满堂的欢声笑语接连不停,这时,不知是谁插了句嘴:“不对吧,是不是少一个啊?” 陈明食指轻点杯口:“我记得,三班好像是九个男生。” “就那个……”岑丽丽努力调动脑细胞,“脸上有块红色胎记的那个。” “啊对,我也想起来了。”许洁恍然拍手说,“他的面相特别吓人,不爱交际,不善言语,总是带个口罩,跟谁都不亲近。” -- 第6页 顾准挠挠头发,食指悬空轻点:“霍……什么来着?” 温玉抿一口杏仁露,嗓音温和地念出他的名字:“霍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章 顾准重重地拍了下桌沿儿,筷尖对准温玉,一个劲儿点头道:“对对,是叫这名,霍岚。” 岑丽丽正在脑补霍岚的样貌,回想半天就只记得:“他那块胎记是在左脸靠近鼻梁的位置吧。” “猩红一片,怪瘆人的。”许洁舀一勺蟹黄豆腐吃进嘴,“还总是一副冷漠不屑的样子,从来不正眼瞧人。” 陈明:“温玉大一是和霍岚一个宿舍吧?” “嗯。”温玉闻声抬眸,“我睡他上铺。” 岑丽丽八卦地问:“他私下里也跟谁都不说话吗?” 温玉不禁纳闷儿:“没有啊,他话挺多的。” 顾准丢过来一个问号:“哈?我跟他讲话他一向爱答不理。” 许洁颇为好奇道:“温玉,你每天早晨醒来看见霍岚那张脸,不害怕吗?” 岑丽丽说:“有段时间女生们还讨论过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皮肤病,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胎记。” 温玉有些反感地叹一口气:“霍岚没来,咱们就不要议论人家了吧?” 许洁意识到自己在背后嚼人舌根子确有不妥,自罚一杯酒,赶忙转移话锋看向顾准:“顾少爷,你叫霍岚了吗?” 顾准两手一摊:“我没他微信。” 岑丽丽拿起手机:“我有,我问问他过不过来。” 之后的话题围绕在大学期间发生的各种糗事与趣闻上,裴泽的话很少,大多是在旁听,偶尔应声与招呼他和温玉的同学喝一点酒,左手一直不离温玉腰间。 “吃虾吗?”温玉问。 裴泽:“你剥我就吃。” 温玉稍稍往上撸一节袖筒:“懒死你得了。” 裴泽凑近他压低音量:“我只是想在外人面前秀个恩爱而已。” 顾准明显是喝高了,挥动刀叉用力敲击转盘边缘:“哎哎哎,人气最高那俩,别咬耳朵了,大学四年竟他妈喂我狗粮吃了。” 一个清甜的女声插话打趣道:“裴帅和温玉是睡一张床,还是分床睡啊?” 陈明酒意也有点上头,他打了个响嗝回答:“每间宿舍六张床,反正我们宿舍总能空出一张。” 温玉偏头用手挡住脸,周围满是撺掇两人喝交杯酒的哄闹声,裴泽无奈地被兄弟们从座位里架起来,又灌三杯酒,坐下时低首拿嘴去接温玉递来的虾,包间内再一次燃起女生们的嚎叫。 岑丽丽端着杯子面朝温玉:“裴泽要是看上别的女生,我铁定不服,输给你我是服气的。” 温玉一向接不住玩笑,他不如裴泽善于应变,尴尬地举起杏仁露,莞尔说:“谢谢。” 席间,岑丽丽时不时瞄一眼手机屏幕,临散场,顾准才迷迷瞪瞪念叨一嘴:“霍岚还没给你回信儿?” “没有。”岑丽丽看向顾准,“他毕业后跟谁都没有联系,肯定是不愿来参加聚会的。” “毕竟同学一场,至少应该象征性回复一下吧。”许洁道,“这样感觉很没礼貌。” 岑丽丽说:“没事儿,说不定人正忙呢,我这问的也突兀,下次咱们记得提前叫上他。” 酒足饭饱,温玉靠着椅背捞过餐盘旁边的手机,解锁后打开微信,随意扫了眼通讯录,发现自己还保存着霍岚的微信。 印象中,霍岚是个挺开朗的人,有一次自己吃坏了肚子,他在床边手忙脚乱地端水弄药,满脸忧愁地询问还有哪里不舒服,仔细一想其实受了他不少照顾,温玉回过神,指尖敲打键盘,斟词酌句地发过去一条:霍岚,小年夜快乐。 发送成功,温玉并不在乎霍岚会否回复,刚要摁灭屏幕,忽听“叮”一声响,他诧异地低眉去瞧,意外地瞪大眼睛。 -小年夜快乐,新年快乐,温玉要一直开开心心的。 这人哪里冷漠不屑了?温玉舒展眉目,选择一个“笔芯”的表情,这时裴泽凑过来,觑一眼对话框里的聊天内容,语气不算友善:“干吗背着我跟别人发信息?还比心?” “怎么就背着你了?”温玉堂堂正正把手机杵到他眼前,“我这是光明正大。” 对话条向上一蹦,霍岚发来第二条信息:原来温玉还记得我。 温玉转回屏幕,正想压下手指敲字,视野里忽地又跳出一行字:一晃都毕业两年了,我很想念你。 右手一顿,温玉茫然愣住,神情变得复杂,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尤其还被裴泽注视着。裴泽从他掌中抽出手机,拇指左划删除对话框,锁屏放置桌面,捏一颗榴莲酥送到温玉唇边。 聊得太热火,不知不觉时间已过九点,顾准陆陆续续往外送人,岑丽丽和许洁是最后走的。顾准如愿以偿收获女神的拥抱,装模作样地抹泪与她们道别。 转眼,桌边仅剩他们四个人,软包门掩合,顾准与陈明坐没坐相,继续对瓶吹。 没有外人在场,兄弟间可以无话不谈,酒意浓烈时,陈明把杯子往转盘上一撂,瘫进座椅里面对天花板长叹一声:“妈的,疼死我了。” 顾准捡一张湿巾胡乱抹嘴,问:“你这次回来,不仅仅是为了见我们吧?”他语气稍顿,改口道,“我们应该是次要的吧?” -- 第7页 陈明将后颈枕在椅背上,歪头看向顾准:“这不废话吗?” 温玉敏锐地捕捉到陈明发红的眼角,心里一颤,见他继续直勾勾地盯着墙面,颤巍巍地开口:“叶阳……要结婚了。” 叶阳是财经大学政法系的学生,与陈明在网吧相识。叶阳有个癖/好,打游戏时嘴里喜欢嚼点东西,第一次见陈明吃的是糖葫芦,往烟灰缸里吐山楂籽没对准,直接“噗”他手背上了,然而四目相对的刹那,彼此都看进了对方的眼眸深处。 两人同属于见色起意,干柴烈火整宿不着宿舍。起初只为解决生理需求,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互补的性格一拍即合,甚至不需要磨合期,相处得越发像在过日子,越来越难以释怀,渐渐地,由身到心,陈明和叶阳全部无可救药地深陷其中。 相恋四年,终是因家里人反对和平分手,陈明移民国外,叶阳回归“正道”,听从父母安排娶妻生子。 顾准见不得自家兄弟露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生硬地玩笑道:“你说你们仨,咱们系就仨弯的,全扎我身边了,害得我成天担心万一自己也不直了可咋办。” 温玉接过话头:“你一门心思全在岑丽丽身上,想弯都难。” 陈明听着他们唠嗑,没再言语,兀自难受,胸口的起伏明显,眼泪顺脸颊滑落也不去管,弄得其余三人心疼得要命。 诸多杂糅在心底的情绪需要靠酒精催动才能发泄,陈明压抑许久,能哭出来是好事,温玉揣着包纸巾坐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净脸。 陈明把眼珠移向温玉,唇角上扬,羡慕地说:“小玉,你很幸福。” 温玉停下动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陈明十指交叉置于腹部,微阖眼睑,面色惨白地陷入回忆:“裴泽能为了你跟家里闹翻,拒绝出国深造,被他爸打成那副样子也无所谓。为了避免让你担心,一个人跟宾馆住了半个月,等伤口结疤才敢回学校,我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他。” 陈明喃喃自语道:“我他妈就是个怂逼,反正我是做不到。” 温玉身体在裴泽视野中明显一僵,裴泽猛然蹙眉,沉声提醒:“陈明,你喝多了。” 陈明确实醉得不算清醒,仍在咕哝着话:“这么一对比我好像根本不爱叶阳,我始终不愿意为他做出牺牲和改变,所以我现在这么难受简直就是个笑话,痛苦给谁看呢?谁让我当初不够勇敢呢?” 温玉垂下眼睫,拢紧拳头。 “裴泽能为你跟全世界对着干。”陈明吸吸鼻子,“我要是能有他一半的勇气,说不定叶阳就能跟我一辈子了。” “毕业时他问过我,如果愿意继续和他在一起,他可以什么都不要,跟我一条道走到黑。” “他会结婚是因为不想再找别的男人,既然怎么样活着都是煎熬,不如让父母过得顺心一点。” 伤感被酒精放大,在内心翻江倒海,陈明思绪大乱,倏然弓背,椅子腿在地面拉出一道刺耳的尖音。他捂住脸,不管不顾地倾诉,废物一样的哭泣:“我是个胆小鬼,我对不起叶阳,我可真他妈操/蛋啊。” 包厢内静得落针可闻,裴泽始终沉默,温玉平缓呼吸,抬手轻拍陈明后背,顾准一杯接一杯饮闷酒。漫长的呜咽过后,陈明邋遢地抹一把脸,整理好表情,收拾好心情:“哎,丢死人了。” 他用力抓了抓温玉肩头,视线从他脸上滑向裴泽,艰难地笑着说:“你俩好好的,一定得好好的。” 四人乘电梯下楼,彼此肩搭着肩,站在千禧饭店大堂外吹冷风,陈明醉得东倒西歪,很快不省人事。半小时后,裴泽叫的代驾到了,顾准拖着陈明回家住,送走他们,温玉被裴泽揽进怀里,暖着脸庞,钻入途锐后座。 返家途中,温玉一言不发,全程面冲窗外,看寒冬飘雪,由稀松到密集。开回杏藜园,停至三号楼前,裴泽下车送走代驾,拢紧西服外套,踩着薄雪迅速抽一根烟,搓着手将车门再次拉开。 “小玉。”裴泽轻声唤道,“该回家了。” 温玉半张脸埋在围巾下,眼廓微红,不作答。 裴泽深深地叹一口气,弯腰坐回车上,逼仄空间内仅余两人不规律的呼吸,窗外雪势渐猛,没多久,在引擎盖上积了厚厚的一垫。 耳际一痒,温玉缩起脖子,终于望向裴泽,听见他说:“别让我担心。” 耳骨被他揉软,温玉垂眸去抓裴泽左手,卷起袖口,露出小臂上一条深刻的伤疤,后背还有两条:“这不是摔出来的伤,对吧?” 裴泽疲惫地揉揉太阳穴,隐瞒实情这么久,到底还是让喝醉酒的陈明吐了个精光。 “你爸他……”温玉紧咬后牙,才勉强止住眼泪,“怎么下得去手啊?” 裴泽用右手捧起温玉的脸,指腹滑过他眼下,极轻地揉捻他的眼角:“我们不提这个了,好不好?” 温玉不听:“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已经和家里断了关系?” 见裴泽缄默,他继续问:“万一以后你爸要求你回去,你会……” 裴泽立即打断他的话:“不会。” 温玉鼻腔酸涩,双手抚摸着裴泽的左臂。 “小玉,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裴泽软下语气,“我不可能离得开你,你担心的事绝对不会发生。” 温玉把眼睛压在他胸口,发狠地攥紧西服,光滑布料显出几条不规则的褶痕:“可我害怕,裴泽。” -- 第8页 裴泽从来不与温玉提及家里的事,唯恐他会有眼下这种令他措手不及的反应,亲吻也好,拥抱也罢,似乎没能起到半分安慰的作用。 温玉心思敏/感,总爱胡思乱想,裴泽犹豫良久,缓慢贴近他嘴唇,缱绻的触感很快演变成激烈地攻/占,这才成功转移温玉的注意力。 车厢慢慢有了不一样的温度,玻璃窗上蕴出氤氲水雾,纷飞的雪花藏起隐秘一角的亲密,裴泽放/倒温玉,解开他的围巾,然后是羽绒服,借由一丝稀薄的光亮,打量毛衣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羞而发颤的身体。 裴泽心性沉稳,处事冷静,只会在温玉身上丧失理智。六年了,两具身躯究竟有多契合,非但没让情/事褪去热度,反而如罂粟般上瘾,一次比一次更致命。 温玉张开双臂,急切地迎接,金属扣“啪嗒”作响,一番狼狈地折腾,裴泽搂紧温玉,用肩膀堵住他唇齿间发出的细微声音,在他耳际温柔地说:“小玉,相信我。” 温玉的瞳孔不聚焦,意识被撞得七零八碎,额间布满汗水。裴泽拂开他湿/漉/漉的刘海,一阵绵密地亲吻过后,他虔诚地向温玉保证:“别害怕,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章 温玉半梦半醒地在裴泽怀里蠕动了一下,很轻地打了个喷嚏,彻底醒来。 “受凉了吗?”意识还未清明,裴泽低沉的嗓音先一步传入耳中。 温玉摇头,往裴泽脖颈上蹭了蹭一脑门的汗:“没有,很暖和。” 车外飘散着鹅毛大雪,凌晨两点,周遭漆黑又寂静,路灯投落的昏黄被覆在车窗的积雪隔挡,光线稀释得仅剩一片浅淡的融亮。 温玉后背盖着羽绒服,长腿裹着裴泽的西服外套,由于两人贴得紧,即使裴泽四肢裸/露在外,也丝毫不觉得冷。 温玉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安稳地入睡,裴泽确实有些惊讶。平日里,温玉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人,说他有轻微洁癖也不为过,衣服洗得勤,常换被单,家里的每寸边角缝隙都被他打扫得一尘不染,可眼下的境地,无论是车厢内还是两人身上,凌乱,狼藉,他却破天荒地熟睡了四个多小时。 “怎么没叫醒我?”温玉揉揉眼睛,抬眸去看裴泽,“我这样压得你多不舒服啊。” “你这点儿重量。”裴泽右手按住温玉后背,防止他坐起身时衣服滑落,“长胖个五六十斤再说这话吧。” 即使把驾驶位与副驾驶座椅往前调到头,两个大男人塞在后排依旧拥挤,裴泽给温玉套好羽绒服:“身上全脏了,简单包一下,赶紧回家洗澡。” “不脏。”温玉滑紧拉链,将围巾绕在裴泽脖颈,“都是你的,我不嫌你脏。” 推开车门,满目白皑皑的雪色,积雪已然没过鞋面,温玉来了精神,甩着胳膊想往草坪上蹦跶,被裴泽拦腰抱上楼,听话地钻进浴室。 在厨房泡好两杯驱寒的姜茶,裴泽端去卫生间盯着温玉一口不剩地喝完,然后和他一起洗澡。热烫的水流缠绕两人的身体,温玉顶着一脑袋泡沫帮裴泽抓背,轻声说:“睡醒了我想去月冬公园滑雪橇。” 一下雪温玉就激动,裴泽应道:“好。” 躺在床上早已没了困意,许是心里惦记着滑雪太兴奋,温玉翻来覆去找不到舒服的睡姿,最后往裴泽身上一翻,勉强老实地趴到天色蒙亮。 裴泽还没醒,温玉心切地爬下床,想找件宽松又保暖的衣服穿,方便他去厨房做饭。打开衣柜,一摞冬服下面压着一件白绒绒的海豹睡衣,温玉记得,这是两人第一次旅行时裴泽买给他的,原本挂在拉链头上的小海豹玩具被他当成了钥匙坠,揣在包里整天不离身。 虽然洗过几次有些缩水,依然很合身,温玉想起裴泽曾告诉自己喜欢这件睡衣的原因,“拉链可以一拉到底,脱起来比较容易”。 温玉:“……” 温玉的厨艺遗传母亲,小时候弄堂里就属他家做饭时飘出的烟气最香,他经常搬把小凳子守着灶台看母亲变着花样炒菜,不用她教,天赋使然,温玉十岁已能独立掌勺。 虾仁蛋羹配培根蚕豆,再来一碗猪蹄山药粥,裴泽被饭香勾醒,坐餐桌前边吃边在心里默语,比起自己的桃子酱抹面包片,以后还是专注洗碗吧。 裴泽极少穿厚衣,再冷的气温,最多往风衣里添件毛线衫。他总比温玉换衣服的速度快,于是陷进床边的懒人沙发里,右手食指支着太阳穴,从后面欣赏温玉的身材。 浮动的窗帘让温融光线泄进卧室,温玉脱掉海豹睡衣,最先入裴泽眼的是那两片轮廓分明的蝴蝶骨。温玉每每在床上背对裴泽时,喜欢抱着枕头埋起脸,藏住声音,因而让背部的骨骼分外凸显,他尤其爱惜这对蝶翅,会随自己的力道与角度细微地变化着形状。 顺背脊一路向下,是最令裴泽着迷的一双长腿,匀称笔直,没有一丝赘肉。他基本能够预料二月发售的《Nicole》情人节特刊一定会有不错的销量,单凭温玉这两条完美比例的腿便能吸引更多消费者的注意力。 温玉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团成一个球,他异常怕冷,冬天只要在外活动,帽子围巾手套必须齐全。他转过身,对上裴泽胶着的眼神,挑起半边眉毛玩味地问:“这么多年了,还没看腻啊?” -- 第9页 裴泽唇角延展出笑容:“何止。” 温玉低首理顺衣摆:“马上过完纪念日,就该第七年了,人们不是都说,七年之……” 后半段话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裴泽以拥抱打断,温玉歪着头,听出他口吻里的深情:“小玉,别说七年,我对你永远欲/求/不/满。” 猝不及防收获一句锥心的表白,直到站在月冬公园的玉澄湖岸边,盯着裴泽去熟悉的徐大爷那儿租借雪橇,温玉才落稳心跳,半张脸缩进围巾,掩住不停上扬的嘴唇。 徐大爷冲不远处的温玉挥手嚷道:“小温,还让小裴拉你啊?你俩真不考虑雇个人吗?” 温玉摇头:“我这么瘦,拉我又不费劲。” 徐大爷:“就算拖个空雪橇,跟冰面上跑两趟也够累的。” 温玉满不在乎地说:“裴泽愿意做我的阿拉斯加。” 裴泽:“嗷呜~” 徐大爷吓了一跳,而后拍着手笑的停不下来。 大学毕业后,裴泽用存款交了杏藜园房子的首付,其一选择这里的原因便是毗邻月冬公园。宾州市的冬天平均温度低于零下,玉澄湖不到入春不化冰,温玉和裴泽交往后,每年都会拽着他来这里滑雪。 离岸边稍远,选了片空旷人稀的地方,温玉坐进雪橇,裴泽拉直麻绳,毫无负担地在冰面迎风狂奔。没多会儿后背溢汗,裴泽敞开外衣,持续提速,耳边是温玉开心的笑声,让他感觉不出丁点儿疲累。 视野里满是明媚的阳光,正中间是裴泽俊朗的身影,寒风拂面虽冷,心里却像揣了个火球,温玉垂手舀起一捧雪,边捏图案边想,大概从见到裴泽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他这一生都无法再离开这个人半步。 温玉大声唤:“裴泽。” 裴泽抹了把汗,回首应:“怎么了?” 温玉朝他比了个大力水手的姿势:“换人。” 裴泽叉腰笑道:“瞧把你能的,细胳膊细腿儿拉得动我?” “都是大老爷们儿。”温玉走过去往他手中塞一块雪,形状随意,不知道捏的是什么,“哪儿那么娇气。” 裴泽认真端详半天,问:“你属抽象派的?” 温玉接过绳子,挑眉说:“猜猜看。” 裴泽假装思索几秒:“猜不出来。” 温玉拍拍胸口:“我的心啊。” 裴泽震惊地看着他:“这是心啊?” “我是写实派的。”温玉往腰间绕两圈麻绳,后撤右腿蓄力待发,“人的心脏大概就这造型。” 裴泽一言难尽地坐下身,捧着手里奇形怪状的一坨,实在感动不来,突然,雪橇猛地向前滑动几米,他赶忙扶住侧边,刚一抬头,温玉脚下失衡地打滑,下一秒,整个人直挺挺地砸向冰面。 裴泽惊慌地爆出一句“我操”,他“腾”地蹿起来,大跨步跑到温玉身旁一把将他捞进怀里,箍着人仔细检查,动作极轻地掸掉他脸上的雪,心疼地问,“摔着没?疼不疼?” 温玉捂着围巾狂笑不已,颧骨轻微泛红,回道:“有点疼,但实在是摔得太现眼了,都给我自己砸乐了。” 裴泽闻声与温玉对视片刻,两人开始止不住地猛抖肩。 拉着空雪橇寻一处清静地方短暂休息,裴泽去附近的小卖铺买了杯热水,沾湿纸巾敷在温玉右眼下方:“年后还得拍照呢,可别再破了相。” 温玉压住裴泽的手,在他手背上挠了挠,脑中莫名蹿出一个疑问,并且越想越好奇对方的答案:“裴泽。” 裴泽:“嗯?” 温玉:“假如我真的破相了,变得不好看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裴泽没有犹豫地反问:“想听真话?” 温玉眯缝起眼睛:“不许骗我。” 四周静谧,呼吸隐于风中,两个人肩挨着肩,身子被阳光晒暖。裴泽握住温玉的手说:“若是处于一见钟情,或者交往没两天的阶段,或许就不会了。” 温玉微笑着点了下头。 “但现在。”裴泽垂眸看向温玉,“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依然会不减昨日地去爱你。” 感情的深度由琐碎的日常缓慢叠加和累积,契合的观念与肉/体能让灵魂碰撞,悄无声息地将彼此刻进对方的生命中,从而融合成世间的独一无二,不可或缺。 裴泽弯曲食指划了下温玉的鼻梁,把正在怔神的他拉回现实,问:“小玉呢?” 温玉神色柔和,他挽起裴泽手臂,脑袋枕在他肩膀:“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其他的我一概不在乎。” 温玉凝望着如同缀满钻石般莹亮的冰面,平静地说:“裴泽,我的人生有你才算完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章 今年的除夕前一天,是温玉母亲的忌日,温玉在经常光顾的花店订了一束黄/菊配白百合,早早地起床洗漱,打算独自前往陵园。 温母是温玉大四那年离开的,突发心梗,药没带在身上,不过49岁。事发突然,当时温玉与裴泽已经同居,两人正在超市置办年货,计划与母亲一起过年。 推开家门的刹那,温玉直接跪倒在地,裴泽反应迅速,横抱起温母奔出门外,一嗓子吼回温玉的魂儿,驾车朝医院狂飙。 温玉端一杯热牛奶,倚在窗边欣赏木架顶层一排生长旺盛的多肉,八千代、珊瑚珠、鹿角海棠、红边月影、艾格尼斯玫瑰,都是从原先的家中转移过来的,且是母亲最喜欢的。 -- 第10页 花草尚有顽强的生命力,年轻的母亲却早早离世,温玉每每想起,最先有的情绪是懊悔,而后是自责。 倘若当初能够寸步不离守在母亲身边……温玉总用这样的假设给自己施加压力,因此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得并不轻松。如果没有裴泽帮他料理后事,整日深陷痛苦中的温玉恐怕难以一人承担所有,光是开具死亡证明这一项,足以耗尽他的心力。 灵堂送别那天凌晨,温玉孤零零陪伴母亲,打从他有记忆起,家里不曾出现过其他亲人,始终只有母子俩相依为命。稀稀疏疏有几位弄堂里关系较好的邻居前来悼念,温玉一一鞠躬谢过,难受地发不出一丝声音。 直到裴泽出现。 他与温玉同样身着丧服,左臂套着黑色的“孝”字袖标,不言一语,径自往温母遗体前重重一跪,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三下结束,温玉眼泪夺眶而出,也正因这一幕,他认定这辈子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眼角有柔软的触感,温玉抬头,对上裴泽担忧的目光:“又在钻牛角尖了?” “没有。”温玉拾起喷壶心不在焉地浇水,“只是不可避免地会想起过去的事。” “别把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裴泽说,“真要按你的思路去想问题,我的过错岂不是更大。” 温玉失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裴泽:“是我缠着你没毕业就在外面租房的,不然放了寒假,你就会回阿姨那儿住了。” 温玉叹一口气,每个人都有注定的命数,他摇摇头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别再胡思乱想了。” “这句话应该对你自己讲。”裴泽低首摆弄手里的毛袜子,蹲下身给温玉穿好,“这件事始终是你的心结,我相信,阿姨不会怪你的,她只担心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天色又亮一层,温玉喝完牛奶,套上羽绒服,立在玄关处准备换鞋。裴泽披着风衣走过来,口吻随意地问:“还是溏古街的那家花店吧?” 温玉看着他揣起车钥匙:“裴泽,你别陪我去了。” “陪你是次要的。”裴泽系紧衣扣,“主要是想和我妈讲几句话。” 温玉敛眉沉默,只在裴泽踏过门槛时,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陵园地处偏僻市郊,小区门口有一趟直达的公交,车程两个半小时。温玉不会开车,裴泽舍不得让他抱着花在公交上晃悠太久,他清楚温玉为何要一个人去,因为他曾说过,最怕看到温玉在他面前落泪,这样的场合在所难免。 花店老板是位三十出头的短发女人,中等身材,裴泽管她叫白姐。店门上方响起风铃声,白姐正拢着一筐郁金香,她从一堆鲜亮的颜色后面抬起头,笑容亲切地唤:“小裴,小温。” “白姐。”温玉打过招呼,一眼瞧见放置桌面的大把黄白相间的花束,是自己订的那捧。 裴泽抱起花,交完钱,不多久留,调转脚步时白姐却喊住他们:“年前的最后一车花中午送来,印象里,小温除了玫瑰,最喜欢紫桔梗,对吧?” 温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白姐竟然记得。” “你们的花都在我这儿订的,很照顾我的生意。”白姐裁剪一段樱桃色的包装纸,配粉红康乃馨,“忙完再来店里一趟吧,姐送你一束,不说见外的话,我等你们。” 餐桌上的玻璃瓶里还插着已有凋零迹象的马蹄莲,该换新了,于是温玉没有拒绝,郑重地道了声谢。 年前来扫墓的人不多,原本冷清的地方显得更加冷清,道旁积雪未化,路面结冰,裴泽小心地护着温玉往陵园深处走,两人脚踩枯叶,穿过逼仄的小径,踏进一处僻静的角落。 黑色大理石墓碑上刻着温母的相片和名字,温玉一见到母亲,思绪翻涌,话也说不利索,弯腰蹲在碑前,环住膝盖蜷成一团,琐碎地呢喃几句就开始闷声哽咽。裴泽将花束斜在碑侧,视线下移,他看见一小把叫不出品类的黄色花朵,更像是从路边随手摘采的野花,用白丝带扎成浓郁的一簇,安静地躺在供品旁边。 裴泽微微皱眉,若他没记错,去年他们来时也看到了相同的一束。 温玉的哭声很细,散落风中几乎听不清,裴泽蹲下身轻拍他后背,感受着他的情绪,心疼地帮他抹掉眼泪。 温玉沉下脑袋,用膝头压住双目,努力平缓心情。裴泽揽着温玉肩膀,停顿半晌,抬眸望向墓碑上的温母,轻声说:“妈,我和小玉来看您了。” 掌下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裴泽边安抚边道:“很遗憾,没来得及正式喊您一声,请您原谅。”他的语速很慢,语调和缓,像亲人之间的聊天亦或叙旧,“您放心吧,小玉现在一切都好,以后会过得更好。” “我会一直照顾他,陪伴他。”裴泽说,“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温玉哑着嗓子抬高音量:“干吗要说这些啊……” 裴泽拿纸去擦他的脸,提醒道:“等会儿还要见白姐,别让她笑话你顶俩核桃眼。” 温玉给了裴泽一拳,软绵绵地捶在他心口:“我本来没想哭的,都怪你。” “我得向咱妈表个决心。”裴泽揉着温玉的鼻子,擦完眼泪擦鼻涕,“把保温杯拿过来,咱俩给妈妈敬个茶。” 两枚空纸杯注满铁观音,裴泽与温玉一起跪下来,双手将茶捧到碑前。待温玉平复情绪,裴泽拉他起身,拍掉他裤子上的土,捂暖他冰凉的皮肤:“天气这么冷,再哭该冻伤脸了,跟妈说声再见,咱们回家吧。” -- 第11页 正午的阳光俯照一座座紧挨的墓碑,裴泽拉着温玉穿梭其中,一前一后两相无言。快出陵园,温玉小幅度往回扯扯裴泽的手,裴泽转头,见温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会意地问:“要抱抱吗?” 温玉哼出鼻音:“嗯,要。” 温玉使劲搂紧裴泽的腰,下颌垫在他肩膀,眼前是他们来时的路,铺着温融明亮的光线,叫人心生期盼。他感受着裴泽的心跳和体温,鼻腔酸涩,缓慢启开干涩的嘴唇:“裴泽,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没有如果。”裴泽抱着温玉一点点朝途锐的方向移动,脚下倒腾着小碎步,“所以这个问题你也不要深想,毫无意义。” “嗯。”温玉终于露出浅淡的笑意,猫似的用额头去蹭裴泽脖颈,“能有现在的日子,我真的特别知足。” 折返花店,白姐已经将紫桔梗打理好,包进透明玻璃纸中,叮嘱温玉照料它们的注意事项。互相道一句“新年快乐”,离开店铺,迎着灿烂暖阳,裴泽从中摘下一朵,挽过温玉鬓角的发丝,别在他耳侧,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然后向他请示:“偷偷吻你一下,可以吗?” 温玉低首摆弄怀里的花束:“你都这么问了,哪里还叫偷……” 唇上多了一抹温热,温玉眨动眼睑,后半句话生生卡在喉间。面色急速晕红,按理说,在一起生活六年,不该再有难为情亦或害羞的时刻,但当下,温玉的心脏跳动剧烈,不住地雀跃,身体的种种反应都在证明,他太喜欢裴泽了,情难自持,非他不可。 温玉一手捧花,一手绕到裴泽身后,仰脸踮脚。有风吹过,树影伴着细碎的光斑摇曳,两人在充满暖意的街道上相拥,认真地亲吻对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7章 温玉究竟有多喜欢花。 除夕清早,裴泽边刷牙边看温玉挑拣几株紫桔梗插瓶,嘴里仍不停念叨:“昨天下车前你别我耳朵上的那朵花还在呢,怎么回到家就不见了。” 温玉最近读完了诗集,本想把丢失的紫桔梗夹进书中,当作书签留念,裴泽好说歹说才拦住温玉没让他原路去找。 裴泽打断温玉的嘟囔:“小玉,一朵花而已。” 温玉把餐桌上的玻璃瓶搬到窗前的木架顶层,看花花草草沐浴温暖的阳光:“你不懂,总归是有不同意义的。” 温玉此时穿的是一拉到顶的海豹睡衣,毛茸茸的一坨蹲在花架旁边,裴泽洗漱完啃着鸡翅盯着温玉精心照料各种盆栽,几分钟后,两人四目相望,裴泽视线自然滑落到他喉结下方的拉链头上。 温玉太了解裴泽的心思,无奈地问:“昨晚还没够啊?” 裴泽严肃地摇摇头:“没够。” 他示意温玉坐到自己腿上,抱到人后,克制地只把拉链下滑至胸口,稍稍向左轻扯衣领,裴泽用目光描摹他棱角分明的肩头与锁骨,还有泛着果红色,圆而挺的可爱一点,张开唇瓣轻捻,温声问:“家里没菜了,待会儿去超市吗?” 温玉扶住裴泽肩膀,瘦削身骨缩在柔软的睡衣里,细微地发着颤:“嗯,要去。” 裴泽抬起下巴垫在他肩窝:“年夜饭的菜谱是什么?” 温玉揉着他的头发:“盐水鸭,咖喱鸡块,酸菜鱼,白灼虾,还有牛肉大葱馅儿的饺子。” 裴泽笑着问:“怎么都是我爱吃的?” “我平时工作又不忙,你养家辛苦。”温玉说,“过年了,可得好好犒劳犒劳你。” 杏藜园很有过节的气氛,视野所及满是高挂的红灯笼,单元门两侧贴着醒目的春联和“福”字,温玉心水橱窗里的那张“鼠来宝”,裴泽用手机拍下来,打算去超市找找有没有一样的。 即便是年三十儿,买菜的人依然不见少,裴泽负责推车,温玉游蹿在放置各类商品的货架前,先扫荡几瓶油盐酱醋,再选些晚上看春晚时必不可少的零食,然后来到果蔬区,认真筛选晚饭需要用到的食材。 裴泽伸手揽一把温玉的腰:“别离架台太近,衣服该蹭脏了。” 温玉往后站站,在心里计算着价钱,揪一截塑料袋捻开,装进去几颗精挑细选的西红柿。裴泽问:“为什么不拿盒装的?” “贵。”温玉又往另一枚袋子里装少许土豆。 “小玉,不至于。”裴泽被他逗笑了,“咱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穷。” 温玉一心二用,边选菜边思路清晰地说:“每个月还完房贷车贷,只剩三千块,我要再想纪念日旅个游,不得平时省吃俭用啊?” 裴泽接过温玉递来的鲜蔬,放进推车里:“我找顾准借点钱炒股,二八分也能有不少,小意思。” 温玉:“炒股风险太大了,用别人的钱,我心里不踏实。” 裴泽叹一口气:“怎么能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 “你又不懂了吧。”温玉朝裴泽凑近,仰起脸说,“我很享受精打细算的生活,钱一多,买什么都不用过脑子,人就会变得浮躁了。” 裴泽低头在温玉湿润的唇瓣上小啄一下:“知道了,温老师。” 这时,一抹熟悉的男音在两人身旁突兀地响起:“……温玉?” 温玉疑惑地转过脸,喜笑颜开:“苏主编。” 苏延的神情有些木讷,脑中不住地闪现刚才撞到的画面,显然他并不知晓温玉的性向,虽与裴泽见过几次,但并没有往深一层猜测两人的关系,以为只是很要好的朋友。 -- 第12页 明明当众偷吻的不是他,他却异常局促地立在原地,眼里含着羡慕。 “过年好。”温玉走向苏延,“您是来置办年货的吗?” 苏延说:“就……随便买点。” 镜片后的眼睛不自觉打量起裴泽,温玉循着苏延的目光,把裴泽拉到自己身边,礼貌地介绍:“您应该不陌生,裴泽经常陪我去咱们工作室拍照。” 裴泽率先伸出手,苏延颔首握住,松开后他面朝温玉,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们是……” 问到一半顿觉不妥,但又着实好奇温玉会怎么回答,随即便听他道:“裴泽是我男朋友。” 惊讶于温玉的大方与坦诚,苏延收拢视线点点头,心下了然,为避免气氛尴尬,他转折话锋问:“春季秀场真的不考虑参加吗?确实是个挺不错的机会。” 温玉道:“感谢苏主编赏识,我想再多拍点拿得出手的作品,毕竟我还是个新人。” 苏延颇为遗憾:“好,那下次吧。” 闲聊几句,温玉继续选购商品,裴泽瞄着苏延离开的背影:“他对你挺上心的。” “嗯?”温玉偏头,听出裴泽话语里的小情绪,笑了笑说,“你想多了,他手里有十几个模特,应该都收到了邀请。” 裴泽:“哦。” 温玉挑眉:“你不会连这种醋也吃吧?” 裴泽一本正经道:“跟你多说两句话的人都算我情敌。” 温玉赏他一个白眼儿:“神经病。” 提着两大袋子瓜果蔬菜,回到家,温玉将东西堆上灶台,找出剪刀胶带,把裴泽挑选的春联和他喜欢的“鼠来宝”方方正正贴在门口,捣腾完,满意地叉了会儿腰。 脱外套换睡衣,准备大展厨艺,温玉坐在床边正要套睡裤,裴泽去解衬衫领口的手转而扯住他的裤腿,语气恳求:“不穿行吗?” 温玉眨眨眼睛不明所以,裴泽转身进厨房拎过来围裙:“直接穿这个。” 温玉哭笑不得盯着面前的人,一身裁剪精良、昂贵挺括的西装,高俊的个头,两手却捏着印有史努比图案的卡通围裙,模样未免太过可爱。但就算如此,温玉蜷起一双细长的腿,不近人情地拒绝:“冷。” 裴泽:“家里开着暖气呢。” 温玉:“那也冷。” 情/趣未得逞,裴泽只得作罢,待温玉套好裤子,老老实实帮他系上围裙。 中饭简单做了点葱油面填肚,一整个下午,温玉都猫在厨房忙活,裴泽起初还热衷于帮他打下手,最后发现自己净添乱了,灰溜溜回客厅守着电视机,看“直通春晚”的节目。 傍晚时分,锅里滚着水饺,温玉看向站在餐桌前铺桌布、摆碗筷的裴泽,思忖片刻,问:“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吗?” “不用。”裴泽的声线毫无起伏。 温玉:“好歹也得跟叔叔阿姨还有姐姐拜个年吧?” “他们不见得希望我这么做。”裴泽说,“上一次离开裴家我就认定了一件事。” 温玉问:“是什么?” 裴泽:“从此以后,我的家人只有温玉一个。” 温玉抿唇,感动之余却仍不可避免地担忧,他知道裴泽不会坦白实情,说出来除了多一个人担心,没有任何意义。 短暂地收拾好情绪,揭开锅盖盛饺子,这顿年夜饭足足耗费了温玉四五个小时。端上桌,裴泽解锁手机拍下几张照片发朋友圈,还未动筷,点赞和评论数已经蹿到了30。 两人的共同好友有很多,裴泽图片下的留言温玉都能看见,顾准抢了个沙发:赌一包辣条,这桌菜没一个是裴泽做的。 岑丽丽:不能吧,至少也该煮个水饺。 许洁:裴帅太好命了,膜拜温大厨。 许洁:咖喱是半成品吧?那我猜咖喱鸡块是裴帅做的。 陈明:我猜虾。 温玉笑着说:“看来大伙儿过年在家都挺闲的。” 裴泽扬着唇角公开回复:@顾准,年后上班给你买辣条。 屋内没开灯,电视机的亮度堪堪够到桌角,温玉点了两盏香薰蜡烛,安安静静和裴泽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胃里被照顾得熨帖,人就容易犯困,收拾碗碟的任务交给裴泽,等时针指向八点,春晚开始了,温玉迷瞪着眼,倒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以往,温玉总要听完《难忘今宵》才肯睡觉,裴泽洗完碗,径直进卧室抱来一床被子,趁着温玉意识模糊不清,把他的衣服褪干净,搂在怀里裹紧厚被,一起期待“开心麻花”的小品。 暖乎乎的被窝,结实的臂弯,温玉后背紧贴裴泽的胸膛,撑过想看的节目,没一会儿便睡着了。不知过去多久,耳边隐约响起钟声,零点整,裴泽亲了亲睡梦中的温玉:“小玉,新年快乐。” 温玉被他摸/醒了,身上痒痒的,他颤了下肩膀,手臂伸出被子环住裴泽脖颈,轻声应道:“新年快乐,每一年都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8章 温玉向来不觉得平淡的生活会枯燥,从初一到初四,他每天自然醒,规律地煮饭,摆弄花草,读书,和裴泽晒着太阳玩手机游戏,缩进沙发靠在一起看电影,晚上偶尔在院落里遛食儿散步,尽兴地踩雪,而后回家于零点前倒床入梦。 裴泽很少社交,若非工作需要,其他应酬、活动能推就推,一门心思陪着温玉,尽情享受二人世界的安逸时光。 -- 第13页 不过有个人的邀请他们于情于理都没办法拒绝,毕竟,除了深厚的兄弟情,他还算裴泽半个领导。 初五大清早,喜迎财神的日子,顾准打来电话,兴奋地嚎了一嗓子:“裴泽,醒醒,别睡了,快带温玉来轰趴。” 温玉举着裴泽的手机,迷茫地应:“什么轰趴?” 顾准:“嗯?温玉啊?是这样,陈明初六傍晚回美国的飞机,我合计着,今儿咱几个来我这儿聚一聚,过年嘛,一块儿热闹热闹。” 温玉打着哈欠问:“几点?在哪里?” 顾准答:“玩儿的吃的都准备好了,你们随时过来,地址裴泽清楚,就我那套空着的别墅。” 挂断通话,温玉晃悠着身子,脑袋朝下往裴泽胸口轻轻一砸,裴泽睁开眼睛,瞪着天花板缓神几秒,回魂儿后伸手去揉温玉的头发,哑声:“几点了?” “九点半。”温玉说,“顾准叫咱们去他家轰趴。” 裴泽“嗯”一声:“你要不想去,我露个脸就回来,他肯定叫了一帮关系很好的富家子,都挺能闹腾的。” 温玉在被窝里缠着裴泽的腿:“陈明也去,我没什么事,跟你们一起玩玩吧。” 起床收拾完卧室,裴泽给顾准回电,确定管两顿饭,大餐,有便宜不占非君子,两人简单垫了点奶酪鸡蛋配全麦面包,穿上衣服锁门下楼,驾车前往顾准的别墅。 所在地位于一片富饶的城中园林,离裴泽上班的柏盛大厦不远。途锐驶过抬升的道闸杆,进入第五郡,开阔的视野内,东南方向的双层别墅奢华地伫立在温玉眼前。 迈下车,顾准早已等候得不耐烦,蹿上前一把勾住温玉脖颈:“你俩和陈明一个赛一个磨叽。” 温玉:“陈明还没到?” 顾准扬嗓:“昂,一小时前就跟我说在路上了,丫骑乌龟来的吧。” 裴泽停稳车,走过来时听见温玉由衷地感叹:“你家真的好大啊。” 顾准不以为意地吐露一句:“跟裴泽家比简直不值一提。” 尾音未落,顾准忽然反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觑一眼裴泽面色,赶忙改口转移话题,对温玉道:“我叫了几个玩得不错的朋友,裴泽都熟,带你见见。” 一进屋,灌了满耳嘈杂的电子乐,大厅里六名男生九名女生,顾准领着温玉依次打过招呼,而后犹如一只花蝴蝶,对向他示好的姑娘们嬉皮笑脸,皆来者不拒。 温玉第一次瞧见顾准孔雀开屏似的风流样儿,有些吃惊地问裴泽:“大学追岑丽丽的时候,不是挺内敛的吗?怎么现在这么放得开了?” “谁还能一直保持情窦初开时的那股纯真劲儿啊。”裴泽偏头道,“不过他也就在哥儿们面前逞逞能,装装样子,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实际保守得很。” 屋内气温接近三十度,顾准怀里的姑娘只穿一件吊带背心,身材堪比名模。不等他向温玉和裴泽隆重介绍,响亮的女音突兀地扎进刺耳的电子舞曲,吸引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啊!温玉!” 温玉叠羽绒服的手一顿,扬脸对上女孩的目光,长相甜美可爱,是副陌生面孔。 顾准纳闷儿道:“你俩认识?” 女孩寻到自己的包,从中掏出一月份的《Nicole》杂志,翻开折角页,展示给温玉看:“我还有你这张写真的海报!” 温玉讶然,这是遇到自己的……粉丝了? “我叫谈紫。”女孩绕开顾准,径直走向温玉,清爽的笑容像一缕和煦的春风,“也是《Nicole》的签约模特,刚入行三个月,很喜欢前辈。” “前……”温玉不知该如何招架谈紫的热情,略显羞赧地转移视线求助裴泽,却见对方捂着嘴忍俊不禁,默默在心里给了他一拳,转而望向顾准。 “你就说我什么命吧。”顾准没好气地拎起一罐啤酒,“大学时追的姑娘喜欢裴泽,现在追的姑娘喜欢温玉,我的好兄弟们哟。” 未等温玉开口,谈紫先将疑问丢出:“你在追我吗?” 顾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昂。” 谈紫指一圈周围的姑娘:“您这左拥右抱的,是认真的吗?” 顾准咬着烟说:“我这人的真心藏得比较深,一般不太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谈紫:“那行,那咱从明天开始试试看吧。” 顾准:“……为什么不是今天?” “万一我在前辈这里有戏。”谈紫捋顺鸦羽似的黑色长发,“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顾准震惊地指着她:“合着你拿老子当备胎?!” 温玉抬手挡了下脸,他有点后悔参加这次的轰趴了,缄默着勘酌措辞,他打开一听度数较低的啤酒,学着小年夜聚会时裴泽的样子,一脸抱歉地去敬顾准:“那什么……就,我喝一个吧。” 裴泽“噗嗤”笑出声,夺过温玉的酒瓶,揽着他的肩说:“听不出两人是在打情骂俏吗?你看顾准的脸色,像真生气吗?” 顾准喟叹道:“生气倒不至于,确实有点扎心。” 谈紫不以为意地顺出包里的马克笔,递给温玉:“前辈,帮我签个名吧。” “都是同事。”温玉低头熟练地涂写几笔,“叫我温玉就行。” 满屋子人围拢过来,正闹哄着,这时手机响,是陈明,顾准让谈紫领着大家进里屋唱KTV,他和温玉、裴泽去门口迎接,谁知远远驶向他们的并不是陈明的车,当叶阳从驾驶位上下来时,三人当即愣在原地。 -- 第14页 顾准上前与叶阳拥抱,语气尽量如常:“稀客啊,陈明居然请得动你?” 叶阳笑得很规矩:“这不过两天该结婚了,以后想出来玩儿都不容易了。” 趁叶阳与温玉聊天的工夫,裴泽问陈明:“这几天都跟叶阳那儿住的?” “没,酒店。”陈明从做工精良的金属盒中拣出一根烟,“每天也就跟他吃一顿饭。” 裴泽环抱双臂,撞了下陈明肩膀:“忍得住?” 陈明抿笑回答:“忍不忍得住,咱也不能干缺德事儿。” KTV房间噪音震天,顾准抢过话筒说要给自己的兄弟叶阳办一个单身派对,谈紫一听“结婚”二字,十分应景地点了一首《男人哭吧不是罪》。 叶阳向来不怵各种场合,唱歌是他的强项,清冽的嗓音干净透亮,掌声间或不断,陈明的眼光中带着难以遮掩的骄傲和自豪。 广式茶点摆了满满一矮几,顾准吃得狼吞虎咽,等谈紫唱完《一眼万年》,他殷勤地把甜品送上前,裴泽搂着温玉在喝一瓶可乐,与他耳语:“这俩能成。” 温玉问:“你怎么知道?” 裴泽幅度极轻地扬扬眉毛,温玉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茶几下方,两人的手正牢牢地十指紧扣。 叶阳坐在陈明右侧,挑了罐青啤,食指勾开易拉罐,问:“喝吗?” 陈明摇头,好意提醒:“先吃点儿东西,别空腹喝酒。” 叶阳:“你管我?” 陈明抬眸看着他:“不是管,是怕你又喝醉了。” 一个“又”字,将两人瞬间拉扯进过往的岁月中。叶阳仅有的一次醉酒,是大二,在陈明的生日宴上,散场后他们去旁边的格林豪泰开了间房。 至于在彼此身上乱成什么样,通通断片了,陈明只记得第二天醒来,叶阳满身红痕,腰间尤甚,简直“惨”不忍赌,他掐着自己的脖子玩闹地大喊:“陈明,你可得对我负责啊。” 不知是谁点的《广岛之恋》,话筒传到谈紫手中,她本想拿给温玉,却见他用胳膊做遮挡,悄悄指了指身旁,于是颇有眼力见地传给了陈明和叶阳。 唱到一半,情意正浓时,叶阳没坚持住,哽咽声音闷头灌下两瓶酒。气氛倏而变得微妙,裴泽立马接上后半部分,和温玉磕磕绊绊地唱完了整首。 打牌、搓麻、桌游、掌机游戏,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转眼天色灰暗,裴泽握着温玉的手推倒眼前的麻将牌,得意地说:“糊了。” “卧槽,你俩这一下午糊几次了。”顾准皱眉嫌弃地扔掉谈紫刚摸的九筒,“开挂了吧。” 裴泽言简意赅:“拿钱。” 顾准和其余二人丧眉耷眼地点开支付宝转账,裴泽乐得合不拢嘴,侧脸在温玉耳际悄声说:“再赢两局,没准今年旅行的钱就有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顾准不信邪了,撸起袖子作势要大干一票,视线在屋内逡巡一圈,他诧异地问:“陈明和叶阳呢?” 不远处一个哥儿们端着游戏机回道:“他俩上楼了。” 顾准挥了下手,抓抓额角,与裴泽对视一眼:“还叫他们吗?” 回想叶阳喝闷酒时的落寞模样,两人独处可能不会很轻松,温玉站起身说:“你们玩儿吧,我去看看。” 温玉仰首望向二层,廊灯昏暗地亮着,没闻到丝毫动静。踏上台阶,视线一折,玻璃门后面是一方敞阔的半圆形阳台,叶阳与陈明并肩站在一起,叶阳双肘拄着栏杆,面朝夜色,陈明侧身盯着他,沉默不语。 两人的氛围明显不对劲,温玉犹豫片刻,刚想开口喊他们,叶阳忽然直起背脊转向陈明,右手夹掉唇间的烟,靠近他轻吐一口,彼此的眼神在朦胧的青雾中迷离又深情。 温玉听见叶阳说:“我都要结婚了,你就不能再吻我一下吗?” 陈明克制地断开交融的目光,凝视着漆黑夜幕下的一处虚空,艰难地努了努嘴,然后抬手捏住叶阳的鼻尖儿:“太晚了,你该回家了。” 叶阳醉了,但陈明不能醉,这便是他今天不愿碰酒的原因。他们早已度过青涩懵懂的少年期,不该再放浪形骸,随心所欲,应当学会隐忍与承担,为家人,也为自己。 叶阳红着眼睛,点头道:“行,那我走了。” 他把余下的半截烟放进陈明手中,状似无意地用指尖去蹭他的掌心,最后一次从他这里汲取一点朝思暮想的触感和体温:“明天我不送你去机场了,一路平安。” 叶阳头也不回地迈离阳台,经过温玉身边时,眼泪抑制不住地顺脸颊滑落,他故作平静地笑了笑说:“帮我跟顾准捎句话,我先撤了。” 温玉转过身,叶阳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他走向阳台,不多时,叶阳拎一罐啤酒踏出别墅,倚在车旁边喝边等代驾,陈明的眼睛始终钉在他身上,直到目送他安然无恙地离开。 陈明将叶阳的烟含进嘴里,舌尖轻点尾部的棉花,温玉问:“不会后悔吗?” 风中的温度渐冷,视野远处,疏星忽明忽暗,陈明垂下眼睫,五指攥紧栏杆,半晌回答:“不能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9章 温玉这两天时常会想起叶阳的那双泪眼,偶尔出现在梦里,醒来时胸口像堵了团浸湿的棉花,心情总有些沉郁。 -- 第15页 他拿过手机看一眼日期和时间,情人节上午九点半,年关已过,裴泽照常工作,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按部就班,没有任何变化。 叶阳……已经结婚了。 陈明于初六下午五点四十乘飞机返回美国,他反复强调拒绝送机,于是四人在顾准别墅吃了顿简餐,然后拥抱道别。临行前,陈明将四人的礼金合成一份转给叶阳,直到登机,叶阳才简短地回复一条:以后很难见到了,说点什么吧。 陈明生硬地摁着屏幕,指尖泛白,身上没有温度:祝你新婚快乐。 这一次,叶阳很快回过来:谢谢陈总。 四个字,或嘲讽或遗憾,终是给他们的感情画上句点。叶阳始终对陈明选择家庭事业心存怨恨,可他无法指责,毕竟陈明的决定最大程度的保全了两人的生活。 初七当天,叶阳在父母激动到落泪的注视下,挽着他的新娘踏上红毯。叶阳忍不住回想,他这辈子唯一的错误,是不该在两个人都交付出去自己的第一次后,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意识不清地冒出一句:“陈明,咱俩试试吧。” 温玉解锁手机,点开微信叶阳的朋友圈,头像是陈明大二生日宴上在他手背画下的笑脸,动态仅有一条纯文字:同志们,我结婚啦! 裴泽的电话将温玉游离的思绪拽回,他把听筒移至耳边,口吻抱怨:“怎么没等我就去上班了?” “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叫你起床。”裴泽那边很安静,刚下会,他急匆匆地回办公室,用座机打给温玉,“要是没事儿的话,中午给我送饭吧。” 温玉顿时来了精神,掀被子下床,趿着拖鞋跑去厨房,拉开冰箱清点食材:“想吃什么?” 裴泽:“辣子鸡丁盖饭。” 温玉:“配肉松豆腐和海参汤行吗?” 裴泽:“海参……大补。” 温玉说:“你上班太辛苦。” 裴泽笑道:“补完全用你身上了。” 通话默了几秒,就在裴泽以为温玉不会有所回应时,忽听他说:“那我多放两颗海参,以后你多卖卖力。” 裴泽:“……” 挂断线,一直忙活到十二点,超大号便当袋被大桶小桶塞满,温玉穿衣下楼,积雪融化,气温却没想象中冷,他晒着暖融的阳光走去杏藜园门口打车,实时给裴泽发送动态。 温玉:大概半小时左右到。 裴泽:楼下等你。 站在道旁等车,温玉心情如暖阳明媚,嘴中哼唱几句小曲儿。没多久,他叫的出租在对面停稳,人行道绿灯闪烁,读秒器接近个位数,温玉迈开腿打算用跑的,谁知,不远处的窄巷里倏然飞出一辆摩托,引擎声聒耳闷躁,伴随车主牟足劲儿喊出口的:“找死啊!赶紧靠边儿!” 温玉吓坏了,僵住身子下意识的反应是抱紧怀中的便当袋,摩托车因速度太快刹不住轮胎,千钧一发,一个极大的力道猛然将他扯回路边,车主骂骂咧咧的内容温玉没听清,立稳后仍惊魂未定,心脏剧烈地跳动。 缓神片刻,温玉赶忙向施救者道谢,视线右移,入目是一身的黑,卫衣兜帽扣在头顶,脸部遮着口罩,目光垂向地面,辨不出神色和情绪。 略带沙哑的嗓音裹着温柔传进耳畔:“小心一点。” 不等温玉作答,他已经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出租车长长地摁了下喇叭,温玉挥手示意“这就来”,他朝那人背影焦急地嚷道,“谢谢你”,然后自顾自嘟囔一句,“真是遇到好人了啊”。 柏盛大厦楼前,裴泽端一杯咖啡捂手,温玉交钱下车,他快步走过去,把纸杯递给温玉,接过便当袋挎在臂弯,用炙热的掌心去暖他发凉的脸颊:“今天我能早点下班,你想去哪儿过情人节?” “嗯……”温玉被裴泽两手挤压地嘟起嘴巴,“要不,咱俩庸俗一把?” 裴泽点头:“听你的。” 温玉:“肯德基加爆米花加看电影。” 裴泽立即竖起拇指:“好的,有被俗到。” 办公桌上摆满饭盒,两份米饭,两双筷子,温玉坐裴泽的位子,转椅软面儿触感舒服,裴泽搬来把木椅,先舀勺尝了尝海参汤,称赞道:“干脆我辞职算了,咱俩跟家门口开间餐馆吧。” “你想累死我啊。”温玉夹起一块豆腐去沾肉松,“我只对‘给你做饭’感兴趣,要是以此谋生,这点儿兴趣迟早会被生计剥夺掉的。” 裴泽:“那我太幸福了。” 温玉:“嗯,幸福一辈子吧。” 两人于下班的电梯中偶遇顾准,剪裁合身的昂贵西服让他从纸醉金迷的富家子变成英俊正派的知识分子,裴泽挑眉:“跟谈紫约会去?” 顾准洋洋得意:“嗯哼。” 裴泽嘱咐:“没结婚前,别动歪心思。” “我是那样的人吗?还用你说。”顾准的神情又回到十八岁时的天真烂漫,看样子这次确实动了真心,“我俩现在还处于相互了解的阶段,不过讲实话,谈紫这姑娘太合我胃口了,才刚交往不到十天,我就自觉戒赌戒车戒轰趴,收心专注工作了,一根筋只想快点事业有成,娶她过门。” 裴泽提醒道:“你别太上赶着,再吓着人姑娘。” 顾准:“以前我追岑丽丽的时候你也说过这话,事实证明,我和岑丽丽的确不合适,谈紫让我真实地做自己,怎么样她都喜欢。” -- 第16页 三人在地下停车场分开,裴泽载着温玉驶向中心区的世贸街,商场客流量较大,人满为患,他们拎着两袋子汉堡炸鸡,挤着扶梯登顶层的影院。 就连电影也选得极为俗套,几位当红明星搭档演的恋爱情景剧,两人坐最后一排中间位置,裴泽全程光顾着啃鸡翅,温玉看得津津有味,在男女主角脱衣服滚/床/单时,还装模作样地用裴泽的手捂住眼睛,表现得一脸纯情。 裴泽疑惑地看向他:“害羞什么呢?” 温玉撇撇嘴:“盯着别人卿卿我我的,多尴尬啊。” 裴泽悄悄凑近:“那做点让你不尴尬的事?” 温玉:“……?” 在黑灯瞎火的电影院接吻,是情侣间必不可少的浪漫,温玉余光不经意扫到前排的两名男高中生,一边偷窥一边窃窃私语,他窘迫地想推开裴泽,却被对方搂得更紧。 裴泽伸过去手臂,把男孩儿们的脑袋拨正,亲吻温玉的嘴唇延展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温玉对整部影片最深的印象是陪伴女主成长的那只拉布拉多,散场后他一直念念不忘,几次表示自己也想养。裴泽提醒养大狗绝对会把家里折腾的天翻地覆,务必做好每天都要收拾房间的觉悟。 经过一路探讨,温玉决定,等他们的生活再安稳一些,打算养条小狗,目标暂定泰迪。后来回到家中,被裴泽抱到床上后,温玉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他已经有一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0章 《Nicole》二月情人节特刊荣登国内杂志单月销量排行榜第一。 温玉拿到了额外的奖金,不算多,只有六千块。他兴奋地隔着被子趴在裴泽身上,手持纸笔计划纪念日去哪儿旅行。 裴泽建议:“海边好不好?” 笔帽戳着下巴颏,温玉点头:“那咱们再努力存点钱,我要住海景房。” 三月的第一天,裴泽下班途中经过塘沽街的华新书店,将车停稳在道旁的白线区内。一水儿的杂志斜靠在透明橱窗上,裴泽一眼寻见《Nicole》,就算不带私人感情去评价,温玉这张《礼物》的封面写真确实耀眼。 书店的空间敞阔,货架等距摆放,间隔的空隙里站满了读者。“华新”为《Nicole》设立了专区,温玉的海报醒目地挂在墙面,四周围拢着许多看客。 裴泽缓步走近,拾起样刊翻阅,温玉的写真整整占幅八页纸,排面直逼元旦特典的流量明星。有人在对模特发表议论,提及温玉,大多都是称赞,裴泽不自觉笑了笑,换一本未拆封的杂志去收银台结款。 前面排着六个人,裴泽低头看一眼手表,着急回家吃饭。犹如心灵感应般,温玉发来信息,玩笑地质问他去哪儿鬼混了,是不是被哪个漂亮小男生勾搭走了,已经比平时晚了五分钟。 裴泽边笑边回复:我错了,躺平听候处置。 发送完,裴泽紧接着拍下一张杂志封面,并附言:老实摊牌,确实是被这位漂亮小男生勾没了魂儿。 摁灭屏幕,放远视线,不经意间,裴泽瞥见正在结账的一名客人,弯曲的左臂托着十本《Nicole》的二月刊。收银员赠送他一幅温玉的海报,男人用塑料袋小心地包裹好所有购买的商品,交完钱,转身离开。 裴泽抬眸觑向他,个头同自己差不多,一身的黑,兜帽扣在脑顶,口罩掩住大半张脸,眼睫毛慵懒地垂着,模样冷漠。 途锐拐入杏藜园,迈进家门,温玉把洗净手的裴泽迎到餐桌前,和往常一样,两人听着新闻联播,闻着花香,平平淡淡地享受安逸的夜晚。水足饭饱,裴泽收拾碗筷,走出厨房见温玉捧着杂志坐在卧室窗边的懒人沙发里,他凑过去问:“怎么样,对这次的拍摄还满意吗?” “这得问你。”温玉翻动一页纸,“喜欢我这套写真吗?” 裴泽答:“喜欢。” 温玉点头:“那我还挺满意的。” 裴泽就坐床畔,翘起二郎腿看向身上淋着银白月光的温玉:“今天在书店遇到一位你的超级粉丝,买了十本杂志。” 温玉简单地应:“嗯。” 裴泽微扬唇角:“就‘嗯’?” “没准是你想多了。”温玉说,“这期内容包含几名国内外著名服装设计师的专访,也许他是为了这些素材资料才买的。” 裴泽没接话,停顿半晌,回道:“但我是你的粉丝,这点毋庸置疑。” 温玉闻言放下杂志,坏笑着用露/骨的目光打量裴泽,几秒对视,他起身走向他,熟练地跨上裴泽的腿,五指揉进他发间,乖顺地栖在他肩头。 “想要了?”裴泽问。 温玉侧过脸,鼻息扑热裴泽的耳骨:“不然干吗这么着急叫你回家啊,你真以为是想按点儿喊你吃饭?” 裴泽激动坏了,温玉鲜少主动,窗外夜色深重,春意渐浓,他在含住温玉嘴唇前诚恳地建议:“以后要多对我示好,对你也有好处。” 三月中旬的第一天,温玉开工,是年前早就定好的泳装拍摄。地点设在宾州市唯一的七星级酒店,杂志社包下带有豪华泳池的总统套房,此时屋内共有六名模特,三名助理,苏延也在场,正盯着化妆师给温玉涂口红。 裴泽送完温玉,火急火燎地回公司开会。温玉叮嘱他别老想着旷班,踏实工作,拍摄结束后会给他打电话,毕竟这种场面,不仅穿得少,模特之间还需要亲密互动,避免裴泽又生小闷气,回家一个劲儿吵吵着要“哄哄”。 -- 第17页 谈紫蹦跳着来到温玉身边,亲切地打招呼:“嗨,温玉。” “又见面了。”温玉礼貌地回应。 分组时,温玉庆幸与谈紫搭档,他不习惯与陌生人打配合。谈紫性格活泼外向,长相秀美,身材出挑,与温玉几乎一拍即合,两人甚至连摆拍的姿势都无需提前商量,摄影师一声“准备”,想要的画面效果便能自然地水到渠成。 尽管气温逐渐回暖,室外温度依旧不高,温玉总照顾着谈紫,每每听见“OK”,立刻帮她裹好浴巾。休息时,一人端着一杯热咖啡坐在沙发上聊天,温玉从言谈中发现,谈紫其实是个非常直爽坦率的女孩子,兴许因为自己和顾准的关系,能够毫不避讳地分享恋爱的心情,相较于第一印象的俏皮,眼前的她显得更加真实。 “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喜欢顾准。”谈紫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虽已涉足职场,提及感情,脸上仍然浮现出少女未褪的青涩,单纯又稚嫩,“他算我的初恋。” 温玉抿一口咖啡:“顾准骨子里是个十分专一的人,别看他是富家子,周围的圈子乱七八糟,恋爱方面完全是小少男一枚。” “嗯,我知道。”小酒窝笑出来,谈紫把腿搭在茶几边缘,马上进入第二轮拍摄,她需要局部放松肌肉,“顾准之前贪玩儿,现在经常跟我絮叨以后,我是真没意识到他竟然那么喜欢孩子,迫切地想要早点成家,心思放在外面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 温玉说:“顾准还有很多优点,你多鼓励他,他会成长的更好。” 谈紫两手虎口卡住脚踝,下巴垫在弓起的膝盖,若有所思片刻,紧抿唇瓣问:“哥,介意我说几句心里话吗?” 温玉闻言有些意外,他和谈紫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今天仅仅是第二次见面,关系不算近,但出于朋友间的礼貌,碍于她是顾准女朋友的身份,他摇头:“不介意,你说吧。” 谈紫忽然换了副口吻,语调和缓道:“顾准……跟我讲了你和裴泽的事,他向我保证,如果我们之间发生了相同的情况,他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和裴泽一样的路。” 温玉低下头,目光落在纸杯上,没作声。 谈紫语气稍顿,转而说:“可我毕竟是个从农村来城市打工的女孩儿,走了不少弯路,顾家在宾州有头有脸,怎么可能允许顾准娶我这样的人。” 温玉立刻否定她:“只要两情相悦,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谈紫咬牙没应,食指摩挲杯口,而后沉默,面部神色黯淡不少,一刹间褪去清纯的少女感,流露出饱经世事的复杂表情。两人安静地相处,临近开拍时,谈紫才道:“温玉,你对生活的自信和底气来源于裴泽给你的安全感。” 温玉诧异地愣住,侧脸看向谈紫。 谈紫脱掉浴巾,盘起厚重的长发,坦言:“我呢,吃过很多苦,直到现在依然没办法乐观地相信,‘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彼时的温玉以为谈紫口中的“坎儿”指的是外在因素,比如家庭,直至一年后她和顾准分手时温玉才明白,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从容地接纳和体谅每个人的过去。 谈紫:“顾准肯为了我做这样的牺牲,哪怕只是因为热恋期才会有这样的冲动,能有他这句话,我真的很知足了。” “我若能早点遇见他,该有多好。” 拿出唇釉补完色,谈紫两手撑在腿侧,仰头望着奢靡璀璨的水晶吊灯,眼底映着浮华的光晕,她轻启唇齿呢喃似的问:“温玉,如果明知一段感情的结局注定要分离,你还敢让它开始吗?” 摄影师就位,谈紫又恢复到如常的甜美可人,仿佛刚才展现的落寞感只是温玉的错觉。她拉着温玉起身,莞尔一笑,故作轻松地自问自答:“每个人的第一次恋爱,总是不那么明智,总归要受一点伤害,谁让我们遇到的是甘愿交付全部真心的人,这种事情怎么能控制得住呢。” 谈紫伸长手臂,活动开四肢,扬起唇角对温玉道:“但一生中能够拥有一段只看重‘爱’的感情,往后回想起它的‘纯粹’,一定会觉得欣慰和美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从下周一起开始日更,祝宝贝们周末愉快。 第11章 拍摄进程接近尾声,离退房时间还剩两小时,贪玩儿的助理总是耐不住寂寞,由她牵头,拉着收工的大伙儿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温玉和谈紫是最后回屋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助理拽进人堆,催促着加入游戏。四副扑克连成一个圈,温玉随意抽取一张,比大小,数字最小的人自选真心话或大冒险,他运气不错,几轮下来依旧安全。 谈紫抽中两次,全选的大冒险,化妆师一点儿不怜香惜玉,大冷天让她跳泳池。温玉皱眉要求换一个,话音未落,谈紫一把推开玻璃门,直接来了个腾空而起,“啪”地砸入水中。 助理扬嗓儿嚷:“哎哟我的姑奶奶!” 化妆师吓坏了:“我就那么一说,我天,快拿浴巾!” 温玉反应迅速,等谈紫抓住岸边的金属扶手,抹开脸上的头发,他赶忙为她裹紧浴巾,压低嗓音斥责道:“抽什么风呢。” 谈紫笑嘻嘻地说:“特别爽,你要不要也试试?” 温玉神情严肃:“女孩子尤其不能受凉,对身体非常不好,这点常识没有?” -- 第18页 “没事儿。”谈紫拢严实浴巾不以为意,赤脚走回屋内,“我的话,没关系的。” 其余十人皆轮过一遍,于是“同仇敌忾”把矛头对准温玉,只有他还未受到过“惩罚”。扑克仅剩八张,所有目光齐刷刷盯向温玉手里的牌,屏住呼吸定睛一瞧,A,稳赢。 一屋子人如煮沸的热油般咋呼起来,温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合了他们的心意选择大冒险。气氛忽而降温,大家一同陷进沉默,助理托着腮,认真思考该让温玉做点什么才能从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中寻到些乐趣。 摄影师突兀地打了个响指:“我昨晚刚给几名coser拍完套图,包里有顶她们落在摄影棚的假发,本来约着下午归还,要不要现在给……” 刚冲完热水澡的谈紫用力拉开卫生间的门:“要要要!” 女同胞们应和着起哄,苏延咽下一口热茶:“还是别为难温玉了吧。” 助理满脸渴求地用目光去问温玉的意见,温玉不大能拒绝女生,见状只得点头:“那行吧,我试试。” 黑长直,和谈紫的头发有一拼,待她吹干发丝捋顺自己的,帮温玉戴正假发,满屋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摄影师立即架高相机,乍一看,两人如同一双相貌惊艳的姐妹花。 化妆师狂摁手机:“我靠!这可比普通的写真照片养眼多了。” 苏延弯曲食指顶了下眼镜,眸光熠熠,喉结几次滚动。 温玉不自在地把一侧长发别向耳后,不懂这帮人是什么癖好,任由他们拍着,只是后悔没先换上自己的衣服,穿着浴袍怪别扭的。倏然门铃响,助理颠儿颠儿地起身上前,往猫眼一窥,快速将门拉开:“裴泽,给你个惊喜!” 温玉眉心登时一跳,慌乱中对上裴泽复杂的眼神,交融的视线里,温玉分明看清裴泽瞳孔里的光,火苗似的燃得正旺。 顾准突然从裴泽身后探出脑袋,一声“老婆”刚喊出口,立马挑高音调嚷了一句:“卧槽!” 温玉哪知顾准会来,受惊般赶忙背过身,抬手抓抓脑门儿,当真没脸见人了。 顾准边吐露着感叹词,边跳到谈紫身旁,变戏法儿地甩出一支蓝色妖姬:“老婆,我来接你下班啦。” “又乱花钱。”谈紫大方地接过来食指一戳他太阳穴,“还有,别在外面瞎喊。” 顾准权当这句话是耳边风,旁若无人地撩起衣摆,洋洋得意地给温玉展示自己的腰带:“Gucci的,名牌,贵着呢,谈紫给我买的。” 温玉道:“你这大金袋子,怎么能让女孩子为你花钱?” “所以说。”顾准搂住谈紫,不自然的动作里带着几分窘迫,却又想急于袒露自己的爱意,任谁看了都知道这人是个情场菜鸟,单纯得可爱,“谈紫对我绝对是真心的。” 助理翻着白眼儿插话道:“秀恩爱内啥的快啊。” 顾准无所谓地向她摊手:“我欣然接受单身狗赤/裸/裸的嫉妒。” 谈紫没好气地捶了顾准一拳:“你给我收敛点儿。” 裴泽自始至终不言一语,双耳好似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两只眼睛像嵌在温玉身上,盯得温玉越发局促。他借口换衣服逃进卫生间,裴泽跟在他身后将门掩合,温玉心道“完了”,急哄哄地抱着裤子往盥洗池旁躲。 温玉发出警告:“外面都是我同事,你可别乱来。” 裴泽后背靠向门板,交叉双臂端至胸前,似笑非笑,饶有兴趣地说:“我不碰你,你换吧。” 温玉疑惑地瞅着裴泽,这人真能按捺得住?抬手去摘假发时,刚落下的低沉嗓音再次响起:“别摘,直接换。” 温玉:“……”我就知道。 标致的白衬衫,水洗牛仔裤,温玉穿戴齐整,忐忑地朝裴泽走去。卫生间是感应灯,当他离近裴泽,两人脸对脸立在原地半刻,视野倏而昏暗,仅剩玻璃门板透来客厅的一束光线,亮度浅淡,融融地映在温玉脸侧,柔美朦胧,精致迷人,看得裴泽呼吸一窒。 裴泽急切地把人揽进怀中,轻叹道:“早晚死在你身上。” 温玉曲起手指挠挠他的腰:“要不要这么夸张。” 裴泽收紧手臂:“不然现在试试?” 温玉跳蚤似的推开他:“什么场合,疯了吧你。” 磨蹭到前台电话提醒退房,温玉才和裴泽走出卫生间,归还摄影师假发,他向苏延及各位工作人员一一道谢,感谢他们在这一次拍摄中给予的照顾。 四人组乘电梯前往地下停车场,密闭的空间内,温玉问顾准:“你们打算去哪儿玩?” 顾准期待地说:“先吃饭,再看电影,最后去逛街。” 裴泽诚恳地评价:“好俗哦。” 顾准拿眼角瞥人:“对你来说这套流程是腻了点儿,我可是刚‘落入俗套’,新鲜着呢。” 谈紫开口:“你们呢?” 裴泽坦言:“买衣服。” 温玉:“……啊?” 途锐一路狂野地疾驰,目标明确地驶向世贸街,一个利落的甩尾停稳车,裴泽牵着温玉随意在购物中心浏览一番,然后把他塞进一家主打休闲风的潮流服饰店,欲盖弥彰地说:“今年纪念日定了去海边,选两套好看的新衣服,我带单反给你拍照。” 温玉用警惕的目光从头到脚将裴泽过一遍眼:“就这样?单单只是纯粹地来买衣服?” -- 第19页 裴泽假正经地点点头:“嗯。” 半信半疑地穿行在一排排货架中间,不得不说,裴泽把温玉的品味风格摸得极为透彻。温玉渐渐看入了迷,挑花了眼,心算着标签价格于镜前比划着搭配两套,拎起衣架走向里侧的更衣室。 门刚关合半扇,猛地被人重新扒开,裴泽眼疾手快地蹿进来,“啪嗒”落锁,转过身,一脸坏笑。温玉呆愣地望着他,不知所措地后背贴墙,疑惑问道:“你要干吗?” 视线下移,他清楚地看见裴泽手里攥着一条……沙滩裙!? 就这样个屁!原来坏心思全憋这儿了! 逼仄的一隅窄地,施展不开拳脚,未避免引来售货员,温玉只能忍气吞声。他打不过裴泽,默默哀叹,生无可恋地扶住他肩头,抬腿任由他提上裤腰,一言难尽地凛着眉。 上身素白衬衫,下身红格短裙,衬得一双腿更加颀长笔直,裴泽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温玉别过脸以沉默抗议,画面一度微妙地僵持着,半晌后,裴泽说:“衬衫能不能脱……” 温玉用气声呵斥:“裴泽!警告你,适可而止!” 裴泽泰迪似的凑过来,强硬地讨了个吻:“小玉,你穿这个真的特别好看,咱们买回家吧。” 温玉拒绝道:“我不。” 裴泽丧气地说:“我拍几张照片留念行吗?” 温玉摇头:“不行。” 裴泽想了想:“那你撩起裙子给我看一眼。” 温玉讶然惊呼:“你什么毛病!” 更衣室悄然静默,两人对视良久,裴泽的眼神从可怜巴巴变得意味深长。温玉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惊慌中伸臂想去拿椅凳上的牛仔裤,结果被裴泽逼至墙角,整个人完全陷进阴影里,再也无处可逃。 呼出的热气拢在耳畔,裴泽道:“小玉,这种事儿上,我向来是不听话的。” 温玉要命地闭合双眼,腰间酥麻,浑身一凉,他启开唇齿一口咬住裴泽肩膀:“嘶,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2章 顾准自从和谈紫交往后,犹如打了鸡血,成天闷在自己公司约谈客户,签订合作,加速创收,势要做出一番大成就。 可苦了裴泽了。 顾准学习上就是个半吊子,勉强卡及格线拿到的毕业证书,等真正踏实地开始管理公司,皮毛都不会,只得傍着身边唯一的学霸当救命稻草。 裴泽带领策划部创造完美业绩,来找“柏盛”合作的企业越来越多,饭局出差在所难免,顾准离不开裴泽,每次应酬没他不可。 三月底的一天,温玉接下一单拍摄任务,裴泽如常上班。临出门前,温玉熟练地帮他系好领带,说:“再喝点粥吧,你吃得太少了。” 裴泽隔着衬衫拍拍鼓起的肚皮:“用不了多久我就被你喂成猪了。” 温玉没去应玩笑话,表情担忧道:“晚上还要应酬吗?” 裴泽点头,右手五指拨/弄温玉耳侧的发丝:“嗯,不能接你下班,到家一定给我个信息。” “知道。”温玉环住裴泽的腰轻拥几秒,“那你少喝点酒,尽量早点回来。” 裴泽揉揉温玉的头发:“好。” 食过午饭,温玉锁门下楼,乘公交前往宇辉大厦。今日拍摄的主题名为《春恋》,因情人节特刊压倒性的销量成绩,主编们一致同意让温玉再一次自由发挥。 苏延给出自己的建议:“可以利用花草作衬托,服饰的颜色鲜亮一些,迎合春天的特点。” “太普遍了。”温玉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脑屏幕中的春景图若有所思,“带给不了读者新鲜感,也就没办法刺激他们消费。” 苏延对温玉的话燃起期待:“你有什么想法?” “春恋,一般理解为对春天的喜爱,模特置身唯美的风景中拍摄,是大方向。”温玉娓娓地说,“但‘喜爱’这种感觉是很难拍出来的,想要一眼直击人心,记忆深刻,太难。” 温玉弯曲食指抵住鼻下:“春是四季之初,模特要去表现的是后面这个‘恋’字,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尝试给消费者带去想要在春天谈一场恋爱的冲动。” 温玉抬头问苏延:“大厦后面的那片迎春花开了吗?” 正摆弄灯光和背景布的助理插话道:“开了,我昨天还录了一段小视频发朋友圈呢。” 温玉“嗯”一声,起身对助理说:“风和日丽的天气,拍照用自然光吧,不过还得额外再准备几样东西。” 和煦的清风拂面,气温接近十五度,摄影师摘掉镜头盖选景构图,茂盛的淡黄色花朵层层叠叠,画面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脚下铺着冒过鞋面的绿草,散着沁心怡人的清香,温玉活动开四肢,整理情绪,朝苏延竖起拇指,示意可以开拍了。 与此同时,助理端着一筐刚从超市选购的樱桃气喘吁吁地跑来,温玉用矿泉水把它们洗净,保留表面的水珠,脱掉外套,单穿一件纯白色的长款毛线衣,绒绒的下摆垂至膝盖上方,打赤脚迈进草丛深处。 温玉左手揽着木筐,将一颗红润的樱桃含在唇间,右手半掌缩进宽硕的袖口,只露细长的食指抵在下颌。双腿稍稍分开站立,再起的春风带来一阵馥郁花香,明媚阳光兜头淋下,发丝间沾染一片流动的碎亮,温玉微扬笑容,无暇的少年感被镜头永久定格。 -- 第20页 摄影师和助理两眼发直地看向屏幕,春景中的美少年,可纯可欲,苏延摘掉眼镜揉捻眉心,神情有些凝重。 温玉舌尖一勾,将樱桃吃进嘴,鼓起一侧腮帮子问:“怎么样?还行吗?” 属于春天的花果和少年,让人不禁想闻一闻他身上的樱桃味儿,春的气息满溢心间,恋的感觉油然而生。 助理“啪啪”鼓掌:“温玉,太行了!” 温玉比出一个“OK”,然后朝她挥手,并示意摄影师调换成近景。 苏延跟着上前几步,听见温玉说:“‘纯’的部分拍完了,下面该拍‘欲’了。” 摄影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嘴上却问:“为什么还要拍‘欲’?” 温玉在助理拎起的布单后面将毛线衣更换为白衬衫,笑着坦言:“为了刺激消费。” 这一次是近距离拍摄,温玉环膝坐进迎春花丛中,谁也没料到,助理突然捧着一盆水“哗啦”扑过去,选择的角度恰好能够沾湿温玉的刘海、脸庞和衬衫襟口。水珠顺颌线滴落腿根,滑出一道又一道晶莹的线,温玉抬手将额发翻上,露出盈着水光的琥珀色瞳眸,锁骨在洇湿的衣料下若隐若现,富有质感的红唇微张,略显青涩地望向镜头。 苏延在相机后面发自肺腑地呢喃:“温玉天生就是做模特的料。” 摄影师认同地点了点头。 拍摄结束,回到宇辉大厦,温玉进卫生间洗了把脸,额前盖着毛巾擦拭头发。他对成片还算满意,拿出手机对着电脑屏幕拍下一张发给裴泽,窝在沙发安静地等待回复。 没一会儿,微信提示音响起,裴泽发来信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曾经是樱桃味儿的了。 温玉抿笑回道:还说呢,我跟宿舍老老实实地吃樱桃,你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就把我的初吻夺走了,也太随便了。 记忆里的那年春天,大一下半学期,温玉窝在宿舍上铺抱着一盆樱桃解馋,裴泽打完校运会篮球赛,一身热汗回来,没留神推错了门,眼前的光景令他至今难忘。 裴泽立在隔壁宿舍门口痴痴地怔愣半晌,蠢蠢欲动的心思越发燥热,他轻轻走过去,抬脚踩住下铺床沿儿,冒昧地,伸手捏起温玉的下巴,板正他俯视窗外的脑袋,亲吻他嘴唇的同时,舌尖抵住樱桃,一并进入。 裴泽:我没有一次吻你是随便的。 温玉微弯眼廓笑了很久,拇指点触屏幕回复他:工作忙吗? 裴泽:忙,快累死了。 温玉心疼地发过去一个“抱抱”的表情,裴泽立刻又回一条:想把体力都耗尽在你身上。 温玉无奈地叹一口气:工作也没个正型。 在工作室和大伙儿边吃零食边聊天到傍晚,温玉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归家,这时助理提议说:“难得提早收工,咱们去吃饭看电影吧。” 摄影师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去看新上映的那部恐怖片吗?” 助理做作地双臂交叉挡在胸前:“就是因为我一个人不敢看,才想拉着你们一起去的。” 温玉没答话,裴泽今晚有应酬,他倒是无事,正思忖着,助理谄媚地凑近说:“温玉,同事两年多,你从来不参加任何聚会,今天就当放松了,来吧来吧。” 苏延应声道:“我对恐怖片还挺感兴趣的。” 温玉确实没什么社交,除大学室友外的人际关系也不过眼前这几位,他思来想去,点头同意了。 五六个人随便选了家环境良好的日料馆,温玉发现苏延私下里比工作时开朗许多,不戴眼镜显得更加平易近人,淡化了自身特有的疏离感。 温玉最馋三文鱼,两盘刺身分量不多,他不好意思多食,苏延把自己套餐里赠送的一份推给他,压低嗓音说:“我不太爱吃海鲜,给你吧。” 温玉冲他温和地笑,拾起筷子道:“那我不客气了,谢谢苏主编。” 电影院在商场的地下一层,助理在机器上扫码取完票,哆嗦着手说:“我有点紧张。” 摄影师一脸无所谓道:“中国的鬼片消了音就是喜剧,俩耳朵一堵,乐着看。” 结果这位身高一米八/九的大小伙子全程缩在座椅里,额头顶着旁边助理的胳膊,闭着眼喊:“我靠,这一惊一乍的谁受得了!” 助理嫌弃地拨开他的脑瓜子:“你乐一个给老娘看看!” 温玉尚且还算淡定,爆米花一颗接一颗往嘴里送,但也架不住连环闹鬼,临近尾声,心态到底是崩了。温玉稍稍侧目,摄影师和助理抱作一团,就在全场胆战心惊的时候,眼前忽然伸来一只手:“这里有点吓人,别看。” 紧接着便听见满场的尖叫声。 温玉在漆黑的视野中眨眨眼睛,睫毛扫到苏延的掌心,后者不自觉蜷起五指,赶忙收回手臂。最恐怖的画面一闪而过,温玉咀嚼两口/爆米花,偏头问:“苏主编知道剧情?” “嗯。”苏延视线不离屏幕,手心溢汗,他用指甲划了划,“前两天陪表妹看过一遍。” 影厅内的灯光衔接片尾曲亮起,观众们东倒西歪,摄影师请求与助理搭伴乘车回家,温玉正想插话说一起,苏延道:“我送你吧。” 温玉摇摇头,礼貌地婉拒:“谢谢您,我和大家一道回去就好。” 离开电影院才发现时间已过凌晨,裴泽每半小时传来一条简讯,温玉坐在公交上认真地摁手机,摄影师和助理猫在后排仍意犹未尽地讨论恐怖片的开放式结局,没事儿闲的又把自己吓着了。 -- 第21页 杏藜园站到了,温玉起身与他们道别。迈下车,温玉走进小区,刷卡拉开单元门,漆黑的楼道仅有手机屏幕一寸光亮,裴泽说,饭局最多再撑半小时,很快回去,温玉右手敲击键盘,发送一行字,我备好蜂蜜水等着你。 收起手机,中间层的窗户透进一束白茫茫的月光,温玉踩着落至地面的光斑踏上台阶,浮动的灰尘中,他抬头望向三层的家门,脚下倏然一顿,几乎没有任何缓冲,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向天灵盖,小腿肚子阵阵发软,整个人一动不动戳停在原地。 三层楼梯的拐角处,墙体后方,藏着一抹黑黢黢的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3章 温玉一时戳在台阶上没敢动。 静谧的空间内,耳道里响着心跳声,温玉的胆子其实并不小,但因刚看完与眼前场景类似的恐怖片,许多重合的惊悚画面还存留于脑际,此刻开始不受控地闪现,不断加深他的恐惧感,一寸寸削弱着他的勇气。 那抹黑影始终未动,温玉确定他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门口?这么晚究竟有什么企图?场面一度诡异地僵持着,谁也没有上前,温玉膝盖有些泛软,他握住身侧的扶手,竭力维持理智与冷静。 温玉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然后深吸一口气,抬起右脚继续踏上台阶。 角落里的影子跟着动了。 温玉抿唇闷着脑袋,告诫自己别停下来,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 经过中间层的扶梯拐角,两人仅隔半层楼梯,温玉极度紧张地吞咽一口,由于胆怯,后背延展出丝丝缕缕的麻意,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迈步,为显得姿态放松,抬手去掏兜里的家门钥匙,不料与对方擦肩而过时,小海豹挂件的金属扣意外断开,径直掉落在地,翻滚到那人脚边。 温玉像被摁了暂停键,握住栏杆的手绷起僵硬的弧度,彻底没了动作。微微侧目的视野里,身旁人双手插兜,与他同立一级台阶,正低头盯着鞋旁毛茸茸的钥匙坠。 “抱歉。”温玉强迫自己发出声音,缓解尴尬的局面,膝盖半弯的同时,对方先一步蹲下身,捡起小海豹,手指轻掸绒布面上的尘土,朝温玉递来。 低哑的嗓音冷不防开口说:“已经很晚了,外面不安全。” 温玉怔了两秒,没理解这句话想要表达的意思,视线不经意上移,入眼的是黑色兜帽卫衣和深灰色口罩。他慌张地伸手去接,仓惶道出一句:“谢谢。” 无意识的指尖相蹭,对方如同蜜蜂蛰痛般,迅速抽回手,径直下楼离开。鞋底撞击地面的声响渐远,楼梯一折,黑影停立在温玉看不见的阴暗里,突然低首勾掉口罩,用嘴唇碰了碰方才接触到的位置。 回到家中,温玉拿背掩门,而后倚靠着门板平缓剧烈的心跳。他抬手拍开灯,光线一瞬大亮,空气中隐约散着裴泽身上的味道,让他感觉到绝对的安心与轻松。 温玉拿出手机,五分钟前裴泽已经结束应酬,他只需要耐心等待片刻,思念的人就会如期归来。 进卫生间拧开热水,温玉往小海豹脑顶涂一点洗手液,轻轻揉搓它脏兮兮的绒毛。挤掉棉花里的水,吹风机“嗡嗡”地烘着热风,没一会儿,半个巴掌大小的钥匙挂坠干净如新。 正窝在茶几前琢磨该怎么修复断开的金属扣,这时门锁响动,温玉立刻抬头,敞开的缝隙间,裴泽带着微许酒气走了进来。 温玉先前并没有预料到自己此刻会这么没出息。明明敢看鬼片,敢坐夜班公交,敢独自面对家门口的陌生人,他好像很有勇气,可在见到裴泽的刹那,忽然没来由的全数泄光,只想一脑袋扎进他怀里,尽情地向他示弱撒娇。 裴泽脱掉西服外套,立在玄关处解袖口的扣子,抬眸看向温玉,轻声问:“怎么还不过来?” 温玉吸吸鼻子站起身,迈开腿朝裴泽跑去,搂住他的腰把眼睛埋在他颈窝。 温玉:“你喝了多少酒啊?气味儿这么重。” 裴泽:“还行,没醉,也没白喝,谈下一个大单子,咱旅行能住海景房了。” 温玉枕在他肩颈处“嘿嘿”地笑。 裴泽问:“我的蜂蜜水呢?” 温玉答:“小海豹挂件坏了,掏钥匙时掉到了地上,我正在修它,忘记弄了。” 两人在门口搂抱着摇摇晃晃,裴泽回想起温玉刚才愣神的模样:“老实交代,是不是有心事?” 温玉摇头:“没有,就是跟同事们看了部鬼片,上楼时发现有个人杵在咱家门口,吓我一大跳。” 裴泽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温玉配合地往他掌心蹭了蹭。 裴泽说:“我给你修钥匙坠,你去帮我泡蜂蜜水。” 温玉轻“嗯”一声,听话地点了点头。 捏住勺柄搅动温水里的蜂蜜,端着杯子走出厨房,温玉见裴泽后仰脖颈贴着沙发靠背,困倦地闭合双眼。 小海豹安静地躺在茶几上,已经修好了。 坐到他身边,温玉心疼地盯着裴泽疲惫的侧脸,悄悄倾身,想去亲他的嘴唇。裴泽偏过脑袋,睁眼接下温玉手里的玻璃杯,“都是酒味儿,刷完牙洗完澡再让你亲”,然后将温度适中的蜂蜜水一饮而尽。 温玉把裴泽的胳膊抓进怀里,掌心自上而下揉捏,帮他放松肌肉:“太累的话直接脱衣服上床睡觉吧,我给你做按摩。” -- 第22页 “我身上有烟味儿。”裴泽用力挤压泛酸的眼睛,扯开衣领走去卫生间,“等你睡着了会不太愿意靠近我,不给我抱了。” 百叶窗透出暖绒的光线,潮湿热汽氤氲在房间,持续的水流声停止,裴泽下身裹着浴巾来到床边,吹干的头发蓬松柔软。他撩起被角钻入床铺,温玉合上书,示意裴泽枕着自己的肚皮。 酒气被清爽的须后水香覆盖,温玉左手插/入裴泽发丝间,指尖施力,结实地按压他头顶的穴位。裴泽舒服地耷拉着眼睑,几分钟后,他说:“后天我要和顾准飞一趟北辰市,谈一个合作项目,可能需要两天的时间。” 温玉道:“这是你工作以来第一次出差吧。” 裴泽笑着说:“嗯,还蛮有成就感的。” 温玉打趣道:“飞的可比出租贵多了,我中午就不去给你送饭了啊。” 窗帘随风浮动,倾洒的月光染上真丝床单,两人低声笑了很久,裴泽翻身搂住温玉的腰:“但说真的,北辰离你太远了,我有点不安。” “敢问这点不安从何而来?”温玉滑进被子里,右手有规律地捋着裴泽的背,“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你自己?” “我只要一时半伙儿没在你身边。”裴泽下巴垫在温玉肩窝,“我就不踏实,这几乎是我的常情状态。” 温玉垂眸与他对视:“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裴泽往温玉身侧掖好被子:“今天太累了,先不做了,明天给你补上。” 温玉极为无奈地叹一口气:“我没想要,再说,谁能受得了天天做啊。” 不过几秒,裴泽便落匀呼吸,老实地伏在温玉肩头。温玉抬眼望着单调的天花板,沉默片刻,小声唤:“裴泽。” 裴泽蚊子声:“嗯?” 温玉道:“你不用不安,你只需要记得回家的路。” 裴泽微扬嘴角抱紧温玉,心里暖暖的。 温玉继续道:“我会一直在家等你回来。” 裴泽抬头亲吻他的嘴唇,温声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4章 出差前一天,温玉陪裴泽一起上班,两人安静地共处一室,裴泽办公桌上的两台电脑一台盯股市,一台写广告策划案,温玉依旧喜欢窝进沙发里,背晒阳光,认真读书。 下班后温玉想吃年糕火锅,裴泽于是选了一家韩式料理,把胃照顾得熨帖舒服,满足地回到家,温玉收拾房间,摆弄花草,然后帮裴泽整理行李,裴泽立在窗前与合作商通完电话,环住臂肘看温玉一门心思为自己忙活。 零点前洗漱完毕,回床休息,这一次裴泽做得很温柔,两副身体有规律地起伏,同频率反馈给对方声音和情绪,伴随交融的呼吸,一并泄力,心跳隔着薄薄的胸膛滚烫地撞击在一起。 裴泽后于温玉入睡,先于他醒来,换一身英俊的正装,进厨房去吃温玉昨晚准备的早餐。临出门前,温玉迷瞪着惺忪的眼睛鲤鱼打挺地坐起来,裹一件厚衣,蹬上棉拖,小尾巴似的,跟在裴泽后面送他下楼。 顾准的宾利早已等在单元门口,后座车窗徐徐降下,露出一张青春阳光的脸:“裴经理,领导亲自接你去机场,采访一下,有没有特别感动?” 裴泽淡淡地回道:“这个差我其实可以不出的,要不把机票退了吧,就当给你省钱了。” 顾准立马怂了:“裴祖宗,你可是我的摇钱树啊。”他推门歪身下车,殷勤地腾地儿,“领导,您请。” 温玉看着犹如活宝的两个人,开心地笑了笑,刹那间,忽而念起陈明。有时他会忍不住遐想,若当初陈明没有跟随父母移民,经营国外的家族生意,选择和叶阳走下去,他们四个兄弟之间是不是也能少些遗憾。 裴泽转身轻唤:“小玉。” 温玉闻声回神:“嗯,要走了吗?” 裴泽:“后天中午我就回来了,做好饭等着我。” 温玉用力点头:“放心吧,一路平安,到了北辰机场给我打个电话。” 顾准耷拉着脸斜靠在车门上,无聊地拿嘴吹头帘:“我说二位,就两天,又不是两年,我跟谈紫分别时也没你们这么腻歪。” 裴泽扭脸递给他一个不悦的眼神,顾准立即站姿笔挺:“老板您忙,我非礼勿视。” 一阵轻风拂来,裴泽抱住被暖阳晒得热乎乎的温玉,耳语道:“叫我一声我再走。” 温玉埋着脸,用额头蹭蹭裴泽肩膀,羞赧地说:“叫不出口。” 裴泽口吻恳求:“小玉乖。” 温玉怕顾准等急了眼,抿唇纠结一番,敛着眉毛,几不可闻地喃出两个字:“……老公。” 目送宾利缓缓驶离杏藜园,温玉拢紧衣襟站在楼下淋了会儿阳光,打算补一个回笼觉。迈进家门,明明倒向床铺的那一刻还有困意,沾了枕头却愣是睡不着,直挺挺地躺尸半刻,以为熬到了正午,拿起手机瞧一眼时间,刚过十点半。 空荡荡的床铺,心情有别于往常,与平日裴泽上班不同,温玉不愿深究自己矫情的心思,觉得可笑,也觉得幼稚,尽管这是深爱一个人的正常状态。他捞过裴泽的睡衣盖住脸,让鼻腔充满他的味道,渐渐的,意识便在这抹熟悉的气味中变得昏沉。 再次睡醒起床,吃一顿早午饭,温玉猫在茶几前回看《向往的生活》。他本质是个比较居家的人,对浓浓的烟火气有强烈的渴望,两人三餐四季在很多人看来过于乏味,稳定的生活常态迟早会淡化情感,温玉盯着电视机抱住膝盖,回想与裴泽交往的这六年时光,裴泽一直在恰到好处地经营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极少有人能够保持说出第一句“我喜欢你”时的那份真诚和热爱,可裴泽做到了,他始终身体力行地在向温玉一次又一次告白——我会不减昨日地去爱你。 -- 第23页 电话铃响,温玉低下头,视线聚焦在裴泽的名字上,心尖像被软毛刷抹了一下,他接起来,听见对方说:“到北辰了,天气不错,你刚才是不是在想我?” 温玉勾起唇角道:“你刚才也想我了吧。” 裴泽在嘈杂一片的机场喧闹声中故作惊讶地说:“哇,你怎么知道,这么腻害。” 温玉几乎笑出了眼泪。 听筒里传来行李箱轱辘于地面滑动的声响,裴泽戴着蓝牙耳机问:“吃完饭了吗?在做什么?” 温玉伸直胳膊腿儿放松身体:“你猜。” 裴泽条理清晰地分析道:“餐桌上的花儿昨天换新了,多肉也浇过水了,房间收拾了,垃圾早晨扔掉了,衣服还没洗,你今天应该会洗衣服,嗯……我不在你基本懒得动火烧饭,这个点儿的话,在看综艺节目?” 温玉:“哇,你怎么知道,这么腻害。” 顾准凑近裴泽由衷地点评:“你俩是第一天谈恋爱吗?肉麻死了。” 怕耽误裴泽工作,温玉简短嘱咐几句便挂断电话,之后的时间洗衣看剧,偶尔跟裴泽发两条信息。晚餐吃的水果沙拉,坐在懒人沙发里读了会儿书,凌晨时分,温玉爬上床等裴泽应酬完互道晚安,抱着他的枕头浅浅睡去。 第二天依然清闲,温玉原本打算去逛一趟宜家,买些有趣的摆件给房屋添点彩,立在玄关处换鞋时接到苏延的电话,约拍的模特请了病假,他想拜托温玉来救个场。 这次拍摄是《Nicole》与国际知名服装品牌“卡铂丽”的联动合作,女模特Alice是位中加混血,负责人眼光刁钻,起初对苏延提供的人选尤为不满,在见到温玉后,面色才略微缓和一些。 Alice不擅长中文,听和说都有点吃力,卡铂丽不可能单为模特配一名翻译,好在温玉的英语水平不低,交流起来还算顺利,整体拍摄进度稳步有序,但负责人始终对成片呈现出来的效果不尽满意。 总共十九套新款春装,窗外的晨曦逐渐替换成夕阳,再到日落,屋内的自然光转变为灯光,待最后一套图片拍摄完毕,温玉顿感困倦和疲惫,骨缝间透着密密麻麻的酸涩感。 直至八点左右,他才从宇辉大厦离开,又一次拒绝苏延的好意,选择独自乘车返家。直达杏藜园的公交站离工作地点较远,途经一段荒僻的林荫小径,四下漆黑,温玉掏出手机,打开电筒往路面照明。 他低沉脑袋专注脚下,夜晚无风,周围太过安静,没走几步,温玉突然停下来,微微侧目,他清楚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跟着静止。原地伫立片刻,当温玉再次迈开腿时,投落地面的模糊影子随着他的步调一并前进。 在意识到自己被跟踪后,温玉从快走变成小跑,路灯稀少,人烟荒芜,手电筒的白光在脚边乱摇乱晃。身后的响动越来越近,温玉一颗心提至嗓子眼儿,他正打算回头,一只大手从他脖颈侧方绕过来,结结实实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5章 温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一股蛮力狠厉地拖进树丛,手机灯光在地面翻滚几下,幽幽地照亮一处虚空。 后背重重地抵上粗壮的树干,温玉一时吃痛,猛然倒吸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惊恐的眸色,视野里的人压低帽檐儿,胡子拉碴,干裂的嘴唇上扬起狡黠的弧度。 越是反抗,这人虎口越向温玉鼻下移动,压倒性的力道,很快,温玉呼吸不畅地停住动作,眼里填满了恐惧。 周遭无人经过,温玉顿觉一股绝望,寂静的氛围中,沙哑的烟嗓儿在说:“你好啊,温玉。” 光线昏黑,温玉辨不清他的样貌,艰难地发出声音:“你是谁!” 对方答非所问:“你知道吗?我倾慕你很久了,从你拍的第一张写真开始,我每天做梦都能梦到你。” 伸出的舌尖舔一圈干唇,温玉害怕极了,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人很可能是个疯子。 “我有多想触碰你。”疯子贴近温玉的身体,另一只手箍紧他的胳膊,膝盖顶开他的两条腿,“终于让我逮到机会了。” 冷汗浸透衣衫,温玉避无可避,他闭上眼睛支支吾吾地喊:“救命……” “你看这四周的环境,就像是特地为我营造的。”疯子拇指在温玉臂弯处用力一揉,神经被痛感刺激,双臂泛着酸楚的麻意,而后虚软地垂在身侧,“这一天可算来了。” 温玉的呼救声全数闷在胸腔,他呲目欲裂,竭力想要抬起手,无果,痛苦地呻/吟道:“别碰我……” 疯子急躁地把手探向他腰腹间,温玉眼角溢出泪水:“裴泽……” 下一刻,压制在身上的蛮力忽然消失,紧接着,耳边响起骨头断裂的“嘎吱”声,温玉瑟/缩肩膀微睁双目,浓墨似的夜色中,两道模糊的影子撕扯在一起,伴随着谩骂与痛叫,后来出现的人野蛮地扣住疯子的脖颈,顺势捞臂转身,将人过肩摔在温玉眼前。 疯子张着血流不止的嘴巴被拎起上身,双膝跪立,断续地喘着粗气:“饶命,好汉饶命!” 略显嘶哑的嗓音冰冷地说:“磕头,道歉。” 一抹钻心的骨裂声,背脊也挨了一脚,疯子脑门径直砸向地面,他半趴着身子涕泗横流道:“温玉,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 第24页 温玉受惊的目光不知该看向何处,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咚”的巨响,疯子磕完头,手脚并用爬到温玉身旁:“温玉,对不起。” 温玉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你离我远点。” 话音未落,只听一句冷漠的“滚开”,疯子塌着半边肩膀,狼狈地站起来,灰溜溜蹿没了影儿。惊心动魄之后仍难以回神,温玉警惕地盯着来者,借稀疏光线打量他的衣着,完全融入昏暗中的一抹黑,面部五官藏于卫衣兜帽下方,只露半边凌厉的颌线。 对方与温玉始终保持着适度的安全距离,停立半晌,他弯腰拾起地上的手机,指尖擦净表面的尘土,伸长胳膊递给温玉。 温玉紧张地吞咽两口,忐忑地接住,翻转的电筒灯光向上轻晃,一扫而过来者的面容。温玉刹那凝住眉心,唇齿开合难以置信,待对方打算就此离开时,迟疑地唤道:“霍岚?” 单薄的身影明显抖动了一下,迈开的步伐止在原地,霍岚背冲温玉,从兜里掏出口罩,迅速挂上耳侧。 温玉犹疑地绕到他身前,灯光打在两人中间,霍岚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他们没有视线相交,可温玉还是认出了他:“真的是你!” 霍岚别过脸,生硬地说:“好久不见,温玉。” 温玉劫后余生般喘息一口,右手抓住他的小臂,软绵绵的力道中依然存有惊魂未定的颤抖:“太好了,能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霍岚黯淡的眼眸中倏而亮起一点光。 “我刚才……真的吓死了。”温玉尽力平缓呼吸,拍了拍胸口,边吐气边笑着问霍岚,“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岚规矩地回答:“路过。” 渐起的微风将温玉身上的气味吹向霍岚,温玉继续问:“你在这附近工作吗?” 霍岚揉揉鼻梁,点头:“嗯。” 又是援手搭救,又是阔别两年再见的大学好友,温玉觉得必须要对霍岚郑重地表达谢意,顺带着可以叙叙旧,他摁亮屏幕看一眼时间:“着急回家吗?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霍岚眸光曳动:“真的吗?” “嗯?”温玉显然没想到霍岚会作出这样的回复,愣了两秒,弯起眼廓说,“当然啊,这是我应该做的。” 霍岚语气稍顿,直白道:“去我家吧。” 又是一句出乎意料的回答,不过这一次温玉有些犹豫了,尽管他们认识六年多,也曾同住一间宿舍,但关系毕竟不算近,尚未达到能够踏足对方家里的地步,正思忖着婉拒的话,霍岚再次开口:“我家在杏藜园。” 温玉一脸吃惊地说:“这么巧?我也住那里。” 霍岚状似无意地解释:“我最近刚搬过去,朋友的房子,低价租给我的。” 即是如此,温玉便答应他的请求,客气道:“那就麻烦你了。” 虽然已过晚高峰,公交上的乘客依旧不见少,温玉和霍岚各自抓着一枚圆形扶手,身体随行进的车辆轻微摇晃。空气中掺杂着人们的交谈声、闭路电视的导购音、售票员上下车模板似的提醒,温玉单肩背包注视窗外,霍岚注视着映在玻璃窗上温玉清秀的影子。 下了车,温玉与霍岚并排行走,经过小区大门,霍岚说:“二号楼。” 迈进楼道,上三层,霍岚拿出钥匙拧动中间房屋的门锁,温玉立在一旁惊讶道:“真是太巧了,我就住你对面。” 摁开灯光,霍岚将钥匙串扔进鞋柜上的木筐里,取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放到温玉脚边:“试试舒不舒服。” 温玉礼貌地说:“谢谢,你还是那么会照顾人。” 霍岚直起腰身的动作一顿,蹙眉问:“‘还是’?” 温玉以朋友间轻松的口吻随意聊道:“我大一有一次吃坏肚子,记得吗?是你帮我去校医室拿的药。” 霍岚摘掉口罩,背过身时勾了下唇角:“嗯,跟你有关的事情我都记得。” 温玉并没有察觉出这句话里包含的情愫,他走进客厅放下背包,指了指沙发:“我坐这里可以吗?” “都行。”霍岚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茶几上的零碎,“我去给你弄点茶水。” 温玉闻言摆手说:“别费心,白开水就好。” 趁霍岚去厨房捣腾茶叶的工夫,温玉逡巡目光打量这间屋子,单调的配色,白墙与棕木家具,规矩的装修,精简的摆设,显得房屋的主人有点严肃和古板。大致浏览一遍,温玉挨着沙发扶手静等,五分钟后,霍岚迟迟没有回来,他仰脖轻唤:“霍岚。” 霍岚应道:“稍等一会儿。” 温玉:“我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霍岚:“随意一点,就当是在自己家。” 温玉确实是按照家中房屋的结构找到的厕所,他拧开龙头清洗双手,对着镜子理了理衣服,抿唇望向镜中狼狈的自己,回忆起刚才经历的事故,不禁再一次感慨,能够遇到霍岚实属幸运。 沥掉手背上的水,离开卫生间往客厅走时,路过一扇半掩的屋门,温玉根据家里的位置判断,这应该是霍岚的卧室。他下意识偏头望了一眼,而后发觉这种行为实在欠妥,像是偷窥,正想收回视线,突然被墙面上贴着的东西吸引过去全部的注意力——半敞的门缝间,满目大大小小的海报。 由于没开灯,仅有少许院落里的稀薄光线透进来,温玉看不清海报上的内容,但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右手不自觉捏住门把,还未施力去推,霍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玉?” -- 第25页 温玉尴尬地抽回胳膊,转过脸,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 “没事。”霍岚把卧室的门轻轻掩合,递给他刚泡好的茶水,“铁观音,你喜欢的,趁热喝。” 温玉双手捧住,道一声谢,低首含住杯口。霍岚沉默着垂眸,目光自上而下划过温玉的额发、长睫、鼻梁,最后停留在嘴唇,他轻声问:“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温玉舔唇品尝茶香,仰脸对上霍岚的眼神,“你呢?” 时隔两年,霍岚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双漂亮的明眸,温玉没发现他瞳孔中隐藏的深情,只是安静地与他对望,脸上晕开清淡温柔的笑意。 霍岚按捺不住地抬起手,指尖触及温玉面庞,一瞬激起滚烫的热度,温玉虽对霍岚的行为感到不解,却出于礼貌没有躲开。 拇指在温玉右眼角下极轻地摩挲,霍岚内心躁动不已,明净的琥珀色瞳眸深处清楚地映着自己的脸,他想永久地住在里面。 大学时,霍岚曾在日记中写到—— 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是钻石和星星。 钻石代表财富,星星代表梦想,一个我买不起,一个我够不到。 可我发现了,比钻石和星星更美的,是温玉的眼睛。 他就在我身边,离我太近了,让我燃起了想要得到他的欲/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宝贝们五一快乐。 第16章 霍岚从小性格孤僻,是被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奶奶抚养长大的。他不知道亲生父母遗弃他的原因,许是大人们情感不和,又或者是脸上这块丑陋的猩红胎记,他只记得冬天几乎快要冻僵在雪地里的滋味,和枯等在富人家门口,捡食垃圾度日的饥饿与苦楚。 幸得老人家细致关照,霍岚依靠着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才没有心生怨恨,愤世嫉俗。小学时,他曾尝试融入集体,渴望同正常的孩子一起学习、玩闹、成长,皆因皮相上的缺陷而遭受排挤。初中以后,霍岚不再合群,逼迫自己习惯外界的冷眼与内在的孤独,他用口罩掩住胎记,收敛起目光,封闭内心,守着越渐衰老的奶奶日复一日地寒苦过活。 经历完高考,他拿到一个骄傲的分数,于是兴致勃勃地揣着成绩单跑回家,想要与奶奶分享。然而现实回赠给他的,是唯一的亲人病逝,霍岚至此变得愈加冷漠,他截断与这个世界相关联的一切情绪感知,不与任何人接触,哪怕进入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学,嘴角也再未提起过半分。 全新的生活环境,习以为常的议论与隔阂,霍岚满不在乎,他对世间万物再无期待。每天按部就班地完成课业,偶尔用游戏打发无聊,大多数时间喜欢窝在宿舍睡觉,入学两个月,他没正眼瞧过一位同学,甚至不晓得军训教官、任课老师以及室友们的名字,始终低垂眼睑,拒绝交流,除了必要的上课,只囿于自己床铺这一隅窄地,屏蔽周遭的所有干扰。 霍岚当然想过以整容的手段除去颧骨处这块碍眼的胎记,可当他站在镜子前凝视自己的脸时,忽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为什么要为了迎合别人的眼光而改变自己? 如果连自己都对与生俱来的样貌心存顾忌,岂不成了厌恶的人当中的一份子,那该有多可悲。 但让霍岚从未想到的是,即便不去做出改变,也有人愿意正视他的面容,能够轻松地与他玩笑,甚至以温柔软化他的逆鳞,再一次带给他温暖和希望。 午休结束后的宿舍,霍岚正在整理床铺,窗外丝丝沥沥下起了毛毛秋雨,凉爽的风吹进屋内,同时伴随着一抹清纯的嗓音:“霍岚。” 霍岚停下叠被的动作,深灰色口罩掩住鼻梁,没应。 坐在书桌前的温玉转动手中的圆珠笔,支起的臂肘压着作业本,托着腮帮子问:“你是叫霍岚吧?” 霍岚不予理会,继续低首忙活。 “我叫温玉。”温玉放下笔,盖合书本,“睡你上铺。” 已经预料到霍岚会无动于衷,温玉起身向他走来,礼貌地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霍岚任由他自言自语,没话找话,他抄起枕头旁边的毛概教材,有意规避交谈。可没等他身体移开床面,温玉继续开口道:“你总戴着口罩,是为了耍酷吗?” 眉心倏然凛住,霍岚两手撑在腿侧,一时怔愣,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问他,似是玩笑,却又好像是在抚慰,莫名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好奇感,忍不住想要抬眼看一看这人的长相。 破天荒的,他接下话题,诚实地回答:“你不可能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议论我的,明知故问。” “议论什么?”温玉的声音就响在霍岚头顶上方,好听地直往他耳朵里钻,“胎记吗?” 袒露得过于直白,霍岚表现出极大的排斥和反感,好奇心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正欲拨开温玉准备穿鞋离开,余光里的人影忽地缩短一半,温玉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一刹间的松懈,霍岚下意识抬眸,深深地看进脸前这双清透明亮的眼睛里。 太漂亮了。这是霍岚对温玉的第一印象。 然而第一印象往往最致命。 “我看见过你的脸。”温玉在霍岚的视野中单纯又天真地笑,俏皮地分析道,“你戴着和明星一样款式的口罩,把帅气的五官心机地藏起来,分明就是在耍酷。” -- 第26页 霍岚一动不动地盯着温玉,喉间倏然干涩,他不住地下咽,目光一刻也不舍得从对方身上转移。 “他们没告诫过你吗?我有皮肤病,会传染。”霍岚受本能驱使,妄图用流言恐吓温玉不要再继续跟自己讲话,“你要离我远一点。” 温玉的眼神若有所思,停顿片刻,他说:“你能把口罩摘下来吗?十秒钟就好。” 霍岚明显外露出不愿意的表情,可双手却不受控地照做了。忽然间,脸上多了一丝冰凉的触感,霍岚惊慌地看向胆大包天的温玉,眼底有怒意,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对不起。”温玉收回手背,不好意思道,“我体寒,皮肤可能有点凉。” “不是……”霍岚实在没想到温玉会因这件小事向他表达歉意,成长至今,他遭受过那么多恶意,本该得到那些人的道歉,却只等来道貌岸然地指指点点。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跟他说“对不起”。 霍岚看着温玉的手,问:“你不害怕吗?” 温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他观察着霍岚的神情,叹口气说:“霍岚,你比谁都清楚,这只是块普通的胎记而已。” 霍岚闻声缄默不语。 温玉努努下巴,眼珠子一转,换了副轻松的口吻道:“如果你非要说它是病,那我现在是不是已经被传染了?” 雨点在玻璃窗上滑出丝丝缕缕的水迹,屋外天色昏暗,细雨如织,屋内灯光盛亮,氛围温馨。霍岚突然抑制不住地想扬唇角,而温玉的下一句话实实在在让他笑了出来:“那咱俩以后就是病友了,病友也算朋友,朋友之间可没有像你这样不理人的啊。” “啪嗒”,一颗种子落进霍岚心底,无知无觉中,它以温玉的话语和眼神作养分,悄悄地发了芽。 多年后,霍岚有了陪伴在温玉身边的机会,种子的根须汲取到新的营养,便开始肆意疯长。 霍岚曾深刻地怨恨过母亲为何要生下他,受尽世间疾苦,可是这一刻,他却再也燃不起一丝一毫的恨意。 命运让他遇见了温玉,霍岚甚至认为,自己的出生就是为了能够和温玉相遇。 游离的思绪回笼体内,霍岚指尖克制地划过温玉半弯的眼尾,而后收手:“我过得也很好。” 没有吐露完整的前半句话是,因为可以一直看见自己喜欢的人,所以—— “今天谢谢你。”温玉轻轻眨动眼睫,双手捂紧茶杯,“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温玉客气地说:“很晚了,改天有空,我请你吃饭吧。” 霍岚:“我不经常外出,基本都在家里。” 温玉遗憾道:“哦,这样啊,那……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微信联系我,咱们住得这么近,我很快就能过来。” 临走前,温玉将杯子洗净,摆回厨房的橱柜中。他拎起背包在玄关处换鞋时,霍岚朝他走来:“送你一样东西。” 温玉惊讶地挑眉:“送我?”他连忙摆手,“我可不好意思收。” 霍岚把礼物放进温玉手中:“收下吧,没花钱。” 温玉顿时睁大眼睛,躺在掌心里的,是一枚紫色桔梗花的书签。 “说来还真是巧了。”温玉笑道,“前阵子我是打算用紫桔梗做书签来着,没想到在老同学这儿收到了最想要的礼物。” 霍岚说:“你很爱读书,还总爱往书里夹一些树叶和花朵,所以就想着亲手做一个送给你。” 温玉道:“谢谢霍岚。” 霍岚问:“喜欢吗?” 温玉答:“嗯,非常喜欢。” 夜色浓重,接近凌晨,温玉离开了霍岚的家,半分钟后,他出现在单元门口,快步往对楼的方向走去。 霍岚站在窗前凝视温玉清瘦的背影,抬手触及冰冷的玻璃,轻启唇齿一遍遍默念温玉的名字。 [我的生命是一片贫瘠的废墟,直到美丽的、天真的、善良的你踏进。 温玉,你是我唯一愿意接触这个世界的原因。 我受了那么多苦,不知老天爷可否给我一次实现心愿的机会—— 我渴望能够拥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7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回到家放下钥匙,温玉坐在明亮的客厅中,他打开电视机随便选择一台综艺节目,把音量调大,让声音充满房间的每处角落,搂着靠枕埋进去脸。 与裴泽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七点半,那时温玉刚结束《Nicole》的拍摄任务,裴泽正准备参加合作公司的慈善晚宴。温玉知道裴泽在忙,一直没敢打扰,但这会儿架不住思念他的情绪在胸口翻江倒海,几番纠结,他还是解锁手机,点开了微信。 温玉:方便接电话吗? 盯着这句话迟钝两秒,正欲摁灭屏幕,画面一闪,裴泽的名字跳进视野。温玉立刻接通,听筒里嘈杂凌乱,裴泽说,“等我一下”,没用多久,对面逐渐变得安静,甚至连裴泽的脚步声都能清晰可闻。 裴泽压低音量问:“怎么了?” 温玉右手捏着手机,食指在背面摩挲:“没事,就是……想你了。” 裴泽笑着说:“你有多懂事我比谁都清楚,就算是单纯地想我,也会等我回到宾馆主动给你打电话。” -- 第27页 温玉道:“男朋友太聪明真不是件好事啊。” “告诉我。”裴泽软下语气,低沉的嗓音带着安抚的力量,“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事。”温玉左右权衡,还是打算先让裴泽安心工作,“明天你回来我再跟你讲。” “嗯。”裴泽微微敛眉,看一眼左腕上的表,“你该去睡觉了。” 温玉说:“你尽量别应酬太晚,少喝点酒,让酒店给你们备些蜂蜜水。” 裴泽:“放心吧。” 温玉:“那,晚安。” 手机移开耳边,温玉这次故意没先摁断电话,等待一分多钟,他终于败下阵来,又跟裴泽道了一声“晚安”。 听见裴泽的声音,心里总算踏实不少,温玉关掉电视,按部就班地换衣洗漱,躺上床,刻意不去回想这一晚的跌宕惊心,缓慢闭合眼睛。 裴泽将手机揣兜,从另一侧拿出烟盒,拣起一根叼在唇间,滑动金属火机歪头点燃。厕所光线昏昧,几盏壁灯于墙面投落一块块暗黄,摇曳火苗映进裴泽漆黑的瞳眸中,他夹烟吐掉一口青雾,望向窗外阴霾的夜空。 今早起,他心里一直没来由地揉着一股惶惶不安,接完温玉的电话,裴泽只觉得更加心烦意乱。一根烟很快抽灭,裴泽将烟蒂扔进垃圾桶,转身迈离卫生间,走回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 顾准缩在左侧靠墙的桌位里,郁闷地往嘴中扒拉生蚝,含糊不清地对坐下身的裴泽道:“你猜那幅‘火烈鸟’油画拍了多少钱?” 裴泽仰头灌下半杯红酒:“五万不能多了。” “七十五万!”顾准把筷子扔到转盘上,摸着肚子靠向椅背,仰首长叹,“我可算见识了什么叫有钱没地儿花,老子小学绘画水平都比这‘火烈鸟’强。” 裴泽支着太阳穴,翻动眼皮觑向舞台正中央的屏幕:“这条女士项链挺不错的,买下来送给谈紫吧。” “还说呢。”顾准撑得眯起眼缝儿,口吻里有不解,更多的是欣慰,“谈紫跟我约法三章,其中一条,决不允许我买超过一千块的礼物送她。” 裴泽发出感慨:“哇哦,这姑娘真不错。” 顾准美滋滋的:“我就喜欢贤惠的,能管得住我的。” 俩兄弟自娱自乐,漫无目的地吃吃喝喝,临散场前,主持人邀请本次慈善晚宴提供拍品的赞助商上台发表演讲,当听到负责人的姓名时,挂着两团酒醉红的顾准“腾”地坐直身子,目光如炬地盯紧前方。 看清面容,闻清声音后,顾准倏然转头,裴泽面无表情地在喝辽参汤,他瞪着眼珠问:“她怎么来了?” 裴泽眼睫低垂,缄默不语。 雷动的掌声响起,舞台上素雅端庄的女人幅度很小地向前欠身,捏着珍珠手包稳重地步下台阶。水晶吊灯照亮她艳丽的容貌,众目睽睽中,她优柔地挽起鬓角碎发,皇家蓝宝石耳坠浮动一层华贵的光泽,径自走向裴泽和顾准所在的餐桌。 顾准立即整理衣襟,恭敬地起身,拘束地打招呼:“裴总,好巧啊。” 裴欣微笑看向他:“受宠若惊啊,顾总,还记得我。” 顾准忙拍马屁:“欣姐,瞧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太把我当外人儿了。” 裴欣抬手在他胸前轻拂两下,转而面朝裴泽,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三四年没见,连人都不会叫了?” 裴泽放下汤勺,拿起手边的湿巾擦拭嘴唇,不耐烦地叹一口气:“姐。” 不出顾准所料,裴欣跟着他和裴泽一道回的酒店,三人于顶层电梯口分开。顾准逃命似的溜进房间,特地留了一条门缝,静谧的走廊一端,裴泽止住脚步,旋身对裴欣道:“我就不请你进屋了,有什么话,在这儿说吧。” 裴欣极为不满:“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抢下裴泽手中的房卡,刷开8205的门,脚踩十厘米红色高跟儿,迈过地毯上繁缛的图案,扭着身段坐进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 裴泽反手掩门,扯开领带扔到床上,靠在拐角处端臂望向印着房屋结构的窗扇,只让裴欣占据自己的余光:“长话短说,我要睡觉了,明早还得赶飞机。” 裴欣优雅地翘起二郎腿:“先给我泡杯茶。” “少用你这套做派使唤我。”裴泽右脚尖点在左脚侧边,眼神冷淡,“五分钟后不走,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离开。” “裴泽。”裴欣右肘拄着沙发扶手,食指关节抵住额角,“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大三跟父亲吵了一次架,扬言要和裴家断绝关系,就真的说断就能断?你当这是过家家呢?” 裴泽目光凛然,眼底无澜。 裴欣:“你身上流的是裴家的血,你这张脸不论走到哪儿都代表着裴家,就算你想与我们再无干系,媒体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裴泽闻言依旧无动于衷。 裴欣从手包中掏出一沓相片,摊在桌面上,五指滑开:“以前你和温玉在一起,父亲只当那是你的特殊癖好,大学时任由你浪/荡/放/纵,现在,你该收收心了。” 十几张六寸照片,全部是裴泽与温玉的合影,亲密,暧/昧,不雅的缠绵,足以让居心叵测的人拿去大做文章,以各种舆论噱头削弱裴家在商界的正面形象。 裴欣口吻戏谑道:“南荣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和一名不入流的男模特纠缠不清,你知道这些照片我花了多少钱才买下来吗?” -- 第28页 “你想毁了裴氏百年的口碑吗?” “别试图用这种方式威胁我,也别以为我会就此收敛。”裴泽低首慢条斯理地解开袖扣,“我不想撕破脸,我有我的人生要过,你们最好别来干涉。” 裴欣对裴泽的“不知好歹”早有体会,她轻慢地挑了下眉,婀娜地站起身,独有的香水味缓慢朝裴泽靠近。步至门口,裴欣说:“我今天找你,是为了向你传达父亲的意思。” “小泽,你最好识抬举,早点回家,否则,别逼他对温玉下手。” 裴泽的脸色终于变了,唇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一下,冷峻的面部表情阴沉骇人。他侧过头,硬声道:“麻烦你转告裴翰威,他若敢伤温玉一丝一毫,我要他死。” 第18章 温玉先于闹钟醒来,几乎是睁眼回神,然后利索地下床刷牙洗漱,满嘴泡沫地瞄一眼墙上的时钟,六点十分,裴泽已经上飞机了。 他穿着宽松舒适的家居服,进厨房撸起袖筒,先打开冰箱,将肉化冻,再从冷藏室取出西红柿、胡萝卜还有青椒,中午的菜单是番茄牛腩和红烧鸡翅尖。 食材整理完毕,温玉拿起手机,滑屏去听裴泽起飞前发来的最后一条语音:顾准跟我闹脾气呢,嫌我订的航班太早,吵他睡觉了。 最后一条文字是:小玉,早安,等到说午安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了。 温玉愉快地哼着歌,手持喷壶照料一遍窗台上的花草,晒会儿阳光,读几页书,心不在焉地熬到九点半,蹿回厨房开始热锅,往里面添加炒菜用的辅助佐料。 “啊,坏了。”温玉急忙关掉火,仰头拉开橱柜睃寻一圈,自言自语道,“料酒和小葱没了。” 两样东西加起来还不敌配送费贵,温玉放弃求助外卖,潦草地套好衣服,火急火燎地奔去超市,以最快的速度把它们买回来,在心里盘算着闷锅需要的时间,以确保食材能够完全收汁入味。 “来得及。”温玉热出一脑门汗,松一口气,把小葱切末,同料酒、姜蒜一起倒进锅中,鲜香味儿顿时溢满整个房间。 做饭很容易让人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速,等牛腩在铁锅里慢炖,再有两分钟加入番茄,温玉抽空摁亮手机屏幕,十二点十五分,裴泽的微信内容显示:离家还有八公里。 温玉心情舒畅,他把握着火候,再次穿上外套,揣起钥匙一溜烟儿跑到杏藜园门口,杵在道旁抱着胳膊,摇摇晃晃地朝远处张望,焦急地等待。 很快,宾利淋着一层耀眼的光芒迅疾驶来,裴泽坐在后排欣慰地笑,下飞机时他就在心里猜测,温玉会不会按捺不住,想要早点见到自己。 视野里的人越来越近,待车停稳,裴泽推门迈下来,司机为他取出后备箱的行李。温玉歪身觑了眼车内,顾准作仰天长啸状打着小呼,睡得不省人事。 温玉礼貌地对司机说:“谢谢您,辛苦了。” 司机大概是头一次听见有人答谢自己分内应该做的事,局促道:“您太客气了。” 目送宾利离开,温玉像模像样地双手背后,扭头鼓嘴拿眼角睃着裴泽。裴泽笑眯眯地抬手夹住他撅起的嘴唇:“小样儿,够能忍的。” “刚才不是有外人在嘛。”尾音未落,温玉扑进裴泽怀中,深闻他身上的味道,用力搂紧他的腰,“想死我了。” 裴泽贴着他的耳朵问:“有多想?” 温玉压低音量说:“回去告诉你。” 裴泽语气里带着期盼,眼廓弯起弧度:“咱俩就这么抱着往家走?” 温玉点头:“嗯,你怀里暖和。” 艰难地挪动五六米,温玉拍拍裴泽肩膀,“哎”一声:“行李没拿。” 大虾米似的倒车回去,裴泽拽过箱子,提起拉杆:“这得走到哪辈子去啊。” 温玉刚想接话,心里一顿,倏然绷直背脊:“坏了,你的牛腩!” 裴泽听罢愣了两秒,恍然大明白:“你没关火?” 温玉扬声:“小火等收汁呢,好像已经超时了。” 裴泽如临世界末日,扛着箱子拉起温玉的手拔腿就跑。 冲回家中,温玉着急忙慌先拧灭火,再掀盖检查,拿锅铲试了试牛腩的软度,尝一口鲜汁,扭脸向裴泽报告:“放心吧,没糊,味道刚刚好。” 裴泽朝温玉比了个拇指,将行李箱拎到卧室,脱掉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旁的塑料筐里:“小玉,我洗个澡。” 温玉盛出牛腩,涮干净铁锅,准备做第二道菜:“洗吧,出来就能吃饭了。” 窗外日光大盛,餐桌上的花瓶晒着金灿灿的光线,往四周折散一圈斑斓的色彩。鸡翅尖热腾腾地出锅了,灶台上仅剩砂锅里的蘑菇汤还需要半小时才能熬好,香味儿沿锅盖缝隙四处飘散,房间内到处萦绕着浓郁温馨的烟火气。 裴泽卷着一身潮湿的水汽走出卫生间,下面围着一圈浴巾,撩起半干的额发缓步到温玉背后。清新的皂角香裹夹熟悉的温度袭来,温玉稍稍前倾身体,抬手往枕在肩膀上的脑袋轻敲一下:“这两天累不累?” 裴泽箍着温玉的细腰,从鼻腔哼出一个“嗯”字。 温玉道:“吃完饭赶紧睡觉吧。” 视线偏移,裴泽盯着微波炉上两人份的香草慕斯,两只手不安分地把温玉的家居服揉乱:“我能先吃甜点吗?” -- 第29页 温玉全然未知裴泽的心思:“那你少吃一点,待会儿该没肚子吃你最爱的番茄牛腩了。” 裴泽伸手用食指勾来少许奶油,抹到温玉唇间,将人拨正。温玉对上裴泽含情的眼神,这才意识到他想做的事:“别闹,汤马上就好了。” 裴泽移近脸,轻声问:“多久?” 温玉赧然地两手朝后撑住灶台:“二十分钟吧。” 裴泽:“那够了。” 温玉:“可是……唔。” 两个晚上独守空床,堆积在体内的思念被唇上柔软的触感点燃,四肢仿佛浸了酒精,除了麻和痒,软绵绵地提不起一丝力气。 裴泽主导着这个吻,先吮后探/进,温玉快要融化在他猛烈的爱意里,稍不留神,整个人被抱上灶台,衣料顺腰线一褪到底。 温玉惊慌地嚷:“裴泽!” 裴泽尝食完甜味,觉得不尽兴,再次勾过来一抹奶油:“不是说好了回家告诉我,有多想我吗?” 温玉羞赧地捂起眼睛,踩住台沿儿的脚趾本能地绷紧,他没好气道:“那也得等吃完饭啊。” 裴泽沮丧地说:“你能等,我可等不了。” 温玉双手抵住向他欺身的裴泽,想拒绝,可身体的反应做不了假。裴泽左手绕到他背后,轻搂住微颤的温玉,防止他磕到墙壁,沾着奶油的右手小指划了划他弓起的膝盖,耳语道:“分开,听话。” 蘑菇汤炖好了,“咕嘟咕嘟”在砂锅里冒着沸腾的气泡,沁脾的浓香中,温玉触电似的挺直背脊,咬牙细吟一声。裴泽额间遍满热汗,低首亲吻温玉的耳垂,哄着他平复过快的心跳,伸长手臂拧灭炉灶上的火。 抱着人进卫生间拨开花洒,温玉脸上的红晕未褪,暖黄灯光笼在头顶,发丝根根分明,瓷白肌肤印着裴泽用力过猛的红痕,水柱流淌下软而紧实的腰身。 裴泽斜靠着门框,透过朦胧的玻璃板,目光灼灼地勾勒温玉几近完美的身材。 他像块圆滑的玉石,通透质地泛着晶莹的光泽,也像颗细腻的珍珠,小心易碎,稀有且珍贵。 恍惚间,裴泽分了神,忽而想起大一那年春末夏初,操场上人声鼎沸,运动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温玉跳高获得小组第二,裴泽一千五百米拿了冠军,两人大汗淋漓地先一步回到宿舍,温玉站在门口摸索一阵裤兜,尴尬地说:“我的钥匙好像落柜子里了。” 彼时温玉还没搬去裴泽宿舍,裴泽停住推门的手,为了掩饰内心的躁动,他揪起短袖领口抹一把脸侧的汗:“要不,你来我这儿洗澡吧。” 温玉与裴泽一先一后进入浴室,等裴泽洗完,端着盆顶着毛巾擦拭头发时,掌下的动作逐渐放缓。他立在卫生间门前,凝视自己的床铺,斜阳切进屋内,染红温玉裸/露的长腿,他穿着裴泽宽硕的白衬衫,垂着眼,有些拘谨地把脚伸到床沿儿外面。 这一幕,是青春最深刻的记忆,裴泽一时心动到不能自已。 他走过去坐在温玉对面,拧开矿泉水咽下两口凉意,温玉表示也想饮,裴泽将瓶子递给他,指尖相触的刹那,裴泽陡然向前俯身,把含住的半口水送进温玉嘴中。 本就燥热的两颗心,两人像疯了一样开了闸,于这一刻完全交付出去灵魂。窗户未关,门没锁,不是最合适的地点,却都凌乱又狼狈地急于用身体向对方证明自己的心意。 温玉仰躺床面,在被裴泽抱住前望着他的眼睛问:“你会喜欢我多久?” 裴泽握住他的手抵在心口,认真回答:“如果你不嫌弃,可不可以把下辈子也提前许给我?” 西沉的霞光从温玉腿上转移至裴泽背部,近处的枝头传来清脆鸟鸣,远处的操场响着助威的呐喊,交织的呼吸与胸膛起伏的频率,是两个少年最鲜活明媚的青春。 整洁的床铺变得狼藉,澡也白洗了,温玉盖着裴泽的被子疲惫地眯了会儿觉,醒来后,他发现裴泽在书桌前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地于纸面一笔一划。 温玉问:“写什么呢?”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裴泽脸上看见窘促的表情,平日里待人处事的游刃有余消失得无影无踪,手足无措地捏住笔杆:“你别……笑话我。” 温玉好奇地撩开被子坐上椅凳,尽可能忽略掉下身的不适,他往裴泽面前探去目光,“噗嗤”笑了,只见纯红色的A4纸对折两半,正面工整地写着三个大字——结婚证。 裴泽尴尬地挠挠额角:“哎,给点儿面子行不行。” 内页的字迹遒劲,承诺庄严虔诚,裴泽已经在新郎冒号后面签了名,温玉仔细浏览完,爱惜地把这张纸的边角展平。 运动会散场了,宿舍楼道纳进学生们聒噪的交谈声,温玉深深地看了裴泽一眼,启唇说:“就把这一天当作我们的纪念日吧。” 他夺过裴泽手里的笔,毫不犹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裴泽制作的这张结婚证后来又被温玉重新抄写一遍,他将它们叠成平安符的形状,分别装进各自的钱包中随身携带,一晃已有六年。 少年人幼稚的誓言,是情比金坚,是至死不渝。 温玉往桌下伸手,勾住裴泽的小拇指,与他拉钩:“裴泽,你答应我,往后每一年的今天,都要陪我一起过,永远不能和我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 第30页 第19章 一张餐桌,两菜一汤,玻璃瓶中的今日鲜花是芍药。温玉蹬掉拖鞋,光脚踩住裴泽大腿,他们习惯这个姿势吃饭,偶尔会不安分地在桌下小打小闹。 番茄牛腩下肚大半,又吃了几个鸡翅尖,裴泽端碗盛蘑菇汤,将酝酿许久的心事问出口:“小玉,昨晚你给我打电话,究竟怎么了?” 温玉舔了舔唇瓣,指甲抠着碗沿儿,坦白道:“我被一个疯子跟踪了。” 裴泽沉声:“疯子?” 温玉点头:“我从‘宇辉’出来去坐公交,他一直尾随我,经过一片行人稀少的树林时,他从后面袭击了我。” 裴泽听得一身冷汗。 温玉在裴泽腿上轻踩两下,安抚地说:“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 “怎么会……”裴泽顿住语气,倏而想起裴欣传达裴翰威的话,咬合的后牙顶起腮帮子,不动声色地敛眉隐忍着。 温玉用大脚趾挠挠他的痒痒肉:“裴泽,你别那么严肃好不好?” 不等裴泽松弛神经,温玉忽然说:“你知道是谁救了我吗?你绝对想不到。” 裴泽抬眸看着温玉,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的焦虑:“谁?” 温玉微笑着答:“是霍岚。” 蓦地,这股没来由的焦虑被轰然放大,顺由本就慌乱的思绪游遍全身,裴泽惊诧道:“……霍岚?” “嗯,连我都不敢相信,真的是他。”温玉说,“霍岚不仅救了我,还邀请我去他家了。” 裴泽低头喝了口汤,没尝出味道。 “他家就住在咱们对面,二号楼的这个位置。”温玉神色里带着激动,谈及这件事依旧惊讶,“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是很巧,但是巧合吗?裴泽心道,绝无可能。 他始终记得大三那年,温玉在财经大学礼堂参加英语竞赛演讲,陪他候场时,裴泽中途去了趟洗手间,路过走廊拐角,他看见霍岚立在温玉的展板前,目光灼热,眼神专注,然后拿出手机拍下几张照片,指尖来回触摸着屏幕。 温母墓碑旁的野黄花,对面窗扇上时常晃动的人影,偶遇到的狂热粉丝,裴泽仔细回想在华新书店购买十本《Nicole》情人节特刊的男生穿着:“他身上的衣服是不是全黑,还带着深灰色的口罩?” 温玉意外地问:“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吗?” 裴泽闭了闭眼,呼吸好似被掐断,桌下的拳头拢紧又松开,他恐惧地想,比起那个疯子,更可怕的应该是霍岚:“没有,我随便猜的。” 温玉全然无知裴泽的担忧,鼓起嘴巴说:“你该不会因为我去霍岚家,吃醋了吧?” 裴泽放下筷子,十指交叉撑住下颌,稍稍硬起语气:“小玉,我不干涉你交朋友,那是你的自由,但以后还是少去别人家里,如果要见面,尽量选择公共场合。” 温玉点头应下,右手把玩着汤勺,不大相信道:“你真没吃醋?” 裴泽笑着问:“我应该吃醋吗?” 温玉努努嘴巴:“突然变得这么大度,搞得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裴泽两手一摊,坦言:“好,我承认,我确实非常介意。” 温玉满意地伸过去食指划开他紧拧的眉毛:“知道啦,我保证,以后我只会在公共场合和朋友见面。” 吃好饭,裴泽自觉收拾碗筷,温玉拿保鲜膜缠裹剩下的菜,放进冰箱。厨房的水流声间歇,温玉点一盏香薰置在花瓶旁边,而后打开裴泽的行李箱,凑满一筐脏衣服,倒入洗衣机。 拧合龙头,裴泽洗完碗,沥着手上的水走出厨房,暖融的客厅窗边,温玉肩上盛着灿烂的阳光。他爱抚着掌下的花草,一株株被他精心呵护的绿植与多肉,厚实饱满,表面沾粘一层剔透的水珠,泛起莹亮的光泽。 感觉到背后靠上来熟悉的体温,温玉放下喷壶,转过身,尾骨轻抵窗台。他仰脸与裴泽目光交汇,就算再亲密无间的爱人,近距离对视也会显出几分不自然,更何况,他们鼻尖相触,唇齿若即若离,呼吸炙热绵长。 暧/昧,通常发生且仅限于关系确定之前,通过双方若有似无的互动带来微妙的愉悦感,然而此刻,温玉却仿佛回到最初认识裴泽的阶段,清晰的心悸令他颊色晕红。 裴泽柔声问:“想接吻吗?” 明明熟知对方的身体,就像了解自己的一样,可当他们做着最初级的亲/热时,温玉内心依然会雀跃得如同小鹿乱撞:“想。” 裴泽太清楚怎么才能让温玉舒服。他掌控着亲吻的节奏,用自己的唇舌描摹温玉精致的唇形,由慢到快,由轻到重,右手顺流畅的颈线滑向他耳后,轻捻泛红的耳垂。 温玉把自身的全部感官交由裴泽引导,他们晒着午后日光,闻着草木清香,鼻息微颤。裴泽抠住温玉后颈,与他错脸,亲得更炽热,肢体接触更加激烈。 陡然间,裴泽冷峻抬眸,眼神如鹰隼般,眼底寒意尽显,他深吻着温玉,带着警告的意味看向对楼—— 霍岚双手插兜立在窗前,对上裴泽的视线,尽管离得很远,他也分明感知到了裴泽的敌意。 狭窄窗格框出两个彼此深爱的人,霍岚孤独地凝望,他早已习惯这种自虐式的痛苦,所以当不久后他尝到了“拥有”的滋味,实现了无数日夜的梦寐以求,触底反弹的情绪会将他推向无解的极端,从此万劫不复。 -- 第31页 裴泽将温玉抱上床,搂进怀里,拉过薄被,严实地盖住他。哄着人午睡,落掌却不规律,温玉轻眨眼睑,问:“有心事吗?” 裴泽沉重地叹一口气:“小玉,对不起,当你有危险的时候我没能及时出现在你身边。” 温玉笑着缠住他的腿,语气轻松:“这种事情又不能提前预知,做我们这一行在所难免会遇到各种问题,别给自己强加太多无意义的压力。” 裴泽把下巴垫上他发旋儿,停顿片刻:“知道了,温老师。” 温玉使坏地拱拱他腹部:“终于能抱着你睡觉了。” 裴泽轻“嗯”一声:“午安,小玉。” 十几分钟后,温玉喘匀呼吸,安实地陷入梦乡。他这两天睡眠很浅,放在外面的心思此时回落体内,只觉得困倦不堪。 裴泽盯着温玉的睡颜,拂开他垂至眼睫的额发,起身下床。他极轻地掩合卧室的门,顺手拿起立柜上的烟包,呷出一根点燃。 背脊贴合沙发,裴泽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机械地大口抽吸,吃饭时的后怕、担惊、慌乱和恐惧,此刻杂糅成混乱的一团,堆砌成灭顶的怒意。 脚踩茶几,裴泽掏出裤兜里的手机点开通信录,拨通三四年未出现在“最近通话”中的电话号码。 三声“嘀”后,对方接起,浑厚的嗓音哪怕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压倒性的气场:“想明白了?” 裴泽的语调没什么起伏:“你得庆幸温玉没事,否则我绝饶不了你。” 裴翰威哼笑:“一个三流男模值得你这么上心动火?” 裴泽加重语气:“别挑战我的底线。” 裴翰威直截道:“昨晚不过是个警告,我的意思很明确,老老实实回家来,走你该走的路。” 裴泽同样言简意赅:“你臆想的人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小泽,你是作为我的继承人出生的,它是让你来到这个世上的目的,除此之外,你获得的全部乐趣,都算作我额外给你的恩赐。”裴翰威说,“这些年我没管过你,现在爸爸老了,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必须要学会担当,懂得回报。” 裴泽漠然地阐述他一条条罪状:“背叛妻子,出轨、家暴、锁禁闭,害她抑郁,利用她的自杀制造文章,博得同情,获取投资,这样不择手段的人渣,居然有脸自称是我父亲?” 裴翰威丝毫不为所动,向来不屑与裴泽争论客观伦理和世俗。在他眼里,世俗关系服务于名利,可供钱权玩/弄,是下等人矫情的产物,不值得耗费任何精力。 裴翰威条理清晰地说:“你的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他们随时都能捏出爆炸性新闻堂而皇之地威胁我,勒索‘南荣’,搞垮裴家。你想跟我断干净,他们会帮你记得你永远是谁的儿子。” 裴泽将燃烧的烟卷嚼进口腔中,以灼痛压下汹涌的愤怒。 裴翰威道:“小泽,很多与生俱来的东西,你再排斥,它也注定存在于你的血液里,这一生都无法摆脱,与其和它作对,不如接受来得轻松。” 舌尖痛感强烈,烟头烫得裴泽双目赤红。 电话内外的沉默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半分钟后,裴泽妥协地开口:“五月初,我会回去。” 裴翰威欣慰地说:“这就对了,爸爸知道你是懂事的孩……” 裴泽冷硬地打断他:“这一次,我会把我身上不该背负的东西,全部剥离干净,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好自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0章 纪念日旅行当天,裴泽还在赖床,温玉口中含着牙刷,大步迈回床前,抬腿横跨他腰间,往他胸前乱拍巴掌:“快醒醒,动车要开走了!” 任由温玉的狗爪子揉乱自己的头发,裴泽眯缝着眼坐起身,一脸无奈地垮下肩膀:“中午一点的车,你现在兴奋个什么劲儿啊。” 温玉拔/出牙刷,满嘴沫子去亲裴泽的唇:“万一路上有事耽搁了,赶早不赶晚。” 裴泽被温玉从床上无情地薅起来,推着肩,催进卫生间洗漱。早餐吃到一半,温玉坐不住了,将昨晚收拾的行李再次清点一遍,戳在镜子前来回试戴帽子搭配新买的衣服。 心水一顶草编遮阳帽,温玉决定好后跑去客厅,对着裴泽乐滋滋地晃悠,边摇脑袋边念叨:“西岛,西岛,西岛!” 裴泽挖下一勺蛋羹,哭笑不得地说:“小玉,休息会儿,我都替你累。” 温玉不听,整个人往他身前凑,继续手舞足蹈:“海景房,海景房,海景房!” 裴泽只得把手里的这一口蛋羹送进温玉嘴中,耳边这才短暂地清静了十几秒。 难为裴泽连磨蹭带耍赖,极为不容易地拖延至九点半,两人最后检查一圈水电总闸的开关,而后大包小包地锁上房门,下楼走去杏藜园门口打车。 一路上压根儿没发生温玉预想的那些顾虑,四十分钟后,裴泽生无可恋地面朝人来人往的售票大厅,困得眼皮直打架。 前几年纪念日旅行都选在本市郊区,这是温玉第一次离开宾州,也难怪他会激动。见裴泽两手支着眼角强撑困意,温玉拍拍足有半人高、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坐上来,我推着你走。” 迷糊的意识倏然灌进一抹精神气儿,裴泽扬起半边眉毛:“你推得动吗?” -- 第32页 温玉上撸袖口抬高下巴:“可别小瞧你男朋友。” 塑胶轱辘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拉出长长的滑动声响,温玉双臂护在裴泽身侧,弓背撑住箱子,小跑着,把他推向取票机前。 收起动车票,过安检,一排排蓝色塑料椅上歪斜着不少候车的乘客,温玉找到A23进站口,拉着裴泽坐下来,往他身上一靠,拿出手机对着地面拍取一张“大脚挨小脚”的照片,点开微信发送朋友圈。 裴泽手持单反,正在调适近景焦距,当端平的镜头完整框定温玉的脸时,他稍稍愣了一下,侧目问:“小玉,怎么了?” 温玉眼神复杂地看向裴泽,调转屏幕给他展示朋友圈刚刷出来的最新动态,抿唇道:“叶阳的老婆怀孕了。” 裴泽放下相机,笑着用食指轻划温玉的鼻梁:“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就是感觉……太快了。”温玉百感交集地说,“顾准在下面评论了,他跟我一样的反应,叶阳统一回复,他们怀的是蜜月宝宝。” 裴泽伸手摸了摸温玉腹部,意味深长道:“那咱俩来个纪念日宝宝?” “神经病。”温玉一巴掌拍开裴泽的“咸猪蹄”,余光里的屏幕中,陈明给叶阳点了个赞。 “叶阳父母身体不好,着急抱孙子。”裴泽低首摆弄怀里的单反,“叶阳呢,又是个很负责任的人,他既然决定结婚,就一定会真心善待女方,满足家里人所有的期待。” 温玉没再接话,他捏着手机,不住地感慨,叶阳发布的动态依然只有一行简单的文字:同志们,我要当爸爸啦! 顾准回复神速:兄弟,你行你先上,我随后就来,没准儿能跟我家顾小准结个娃娃亲。 陈明紧跟着回复:恭喜恭喜。 叶阳对顾准说:和谈紫抓紧啊,叶小阳等着你们呢。 他对陈明说的是:要不要当干爹? “男人一旦有了孩子,心态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裴泽揽过温玉肩头,鞋尖勾住他小腿,玩闹地蹭了蹭,“叶阳也好,顾准也好,只有做了父亲,才会真正从孩子成长为男人。” 闻言,温玉目光瞥扫眼尾,若有所思地觑着裴泽:“那你就不想……” “不想。”裴泽立刻打断温玉的话,“我只想一直能把你宠得像个孩子。” 直到准点儿检票登上动车,温玉坐进宽阔舒适的一等座,倚着窗户与裴泽一同听歌时,他才看见陈明的评论,“必须的,等着喝我干儿子的满月酒”。 温玉摁灭手机,抬眸望向明亮的窗外,忽然理解了陈明漫长的隐忍与克制,这大概是他能给叶阳的,最好的结局。 列车沿轨道平稳地行驶前方,就算裴泽有多困倦不堪,温玉睡着了,他便不敢再合眼——因为温玉会滚脑袋。 大二有一次班级聚会组织去看话剧,两个实在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听着婉转悠扬的二胡配琵琶,头靠头睡得不亦乐乎。醒来后,温玉鼻尖儿抵着座椅扶手,据顾准所言,他的脑袋顺裴泽肩臂一路滚到大腿,不仅脸上压出了几道红印,脖子还落枕了,痛得三四天没缓回劲儿来。 流动的光斑持续晃过温玉的眉眼,裴泽把他的头往肩膀上摁了摁。窗外正飞速划映满山的绿意和田间大片的蒲公英,春末夏初,他们又相伴度过一年。 温玉许是姿势不大舒服,也可能在做梦,攥着裴泽的手时不时抽动一下,五指逐寸收拢。他眯了足足半程的时间,睡醒的表情有些茫然,眼珠不停朝四周张望,端起裴泽晾的白开水痛饮两口。 温玉心切地问:“快到了吗?” 裴泽回答:“还有两个半小时。” 肚子适时地咕咕叫,温玉饿了,平时吃惯了中规中矩的一日三餐,裴泽打算给他买份儿盒饭。 但人在旅途,哪儿能没有泡面,温玉摇头拒绝,做主买来两桶招牌牛肉和西红柿鸡蛋口味的,外加卤蛋、泡椒凤爪和火腿肠。温玉拿不定主意该吃哪桶,裴泽端着撒好调料包的纸碗去接热水:“你都尝尝看,喜欢哪个吃哪个,剩下的我吃。” 小桌板上放着方便面,零食压住碗盖,温玉时而用它捂手,故意弄烫指尖去捏裴泽的耳垂。叉子挑高面条,温玉吸溜着腮帮子,吐出热气对裴泽说:“我发现,跟你在一起做什么事儿都能特别开心,哪怕是‘吃泡面’这种日后完全想不起来的小事。” 裴泽道:“那我给你加深点印象。” 说完,他用沾染红烧牛肉味儿的嘴,响亮地嘬了一口温玉西红柿鸡蛋味道的唇瓣,两人对视两秒,头顶头缩在座椅里闷着脸一通傻乐。 列车到站,风似热浪席卷而来,南方以南的城市,天空披着火红的霞光。温玉脱掉外套,短袖大裤衩轻装上阵,和裴泽在车站附近的美食街补了顿饱餐,于就近的宾馆住宿一晚。 四月的最后一天,是五一小长假的开端,站台外的广场及道路两侧挤满了接客去西岛的旅游大巴,裴泽对比价钱选择其中一家,牵着兴奋的温玉,拎着行李箱坐进直达渡口的游船车内。 二十人包一条小游艇,海风迎面冲撞,温玉衣角翻飞,眯眼遥望蜿蜒的海岸。远处的岛屿静置在碧海蓝天中,珊瑚礁,白沙滩,随着机械引擎聒噪的轰鸣声,它的轮廓逐渐在视野里变得鲜明。 待游艇缓缓靠岸,温玉扶正遮阳帽,迎着炎阳扬起脸,海誓山盟亭近在眼前,西岛到了。 -- 第33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1章 阳光海湾,碧色水波,粼粼的,犹如撒了一捧璀璨的钻石。温玉踏着木地板,拉开阳台上的玻璃门,凌空跳跃,脚下是触感细腻的白沙,头顶湛蓝明净的天穹,他用力伸展四肢,深吸一口裹夹盛夏味道的新鲜空气。 眼角弯起舒心的弧度,温玉喃喃道:“好美啊。” 这是一片私人度假区,远离密集喧嚣的人群,两百平米的海景房独一间,裴泽两个月前就订好了。他放下行李,对温玉说:“省点力气,带你去骑摩托艇。” 温玉大学时经常坐裴泽的摩托车,每次都能吓出一身冷汗,但他很喜欢疾驰的快/感,闭上眼心无旁骛,纯粹地享受速度。 温玉鲜少尝试极限运动,性格使然,大多数时间常用来读书,捣弄花草,研究烹饪,记忆中仅有的几次疯狂都是裴泽带给他的。 工作人员叮嘱几句注意事项,裴泽逐条记下,双掌攥住黑胶手柄,汽油机轰出聒耳的闷响,温玉贴在他身后,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摩托艇在海面扫出一尾层叠的波纹,朝着远方飞驰,温玉刚开始不太敢睁眼,海浪将他们高高地抛起,伴随轻微的失重感,回落的力道让心脏跟着怦然跳动。 裴泽扭脸大喊:“宝贝,往前看。” 温玉眨眼反应几秒,踮脚凑到他耳边问:“你叫我什么?” 他们离海岸线越来越远,接近规定活动范围的边界,鼓起的衣衫兜着热风,四周无人,温玉低下头,清晰可见水里七彩的热带游鱼。 裴泽熄灭引擎,摩托艇安静地漂浮海面,一时间,世界像消了音,光线与浪花在视野里交织,温玉抬眸望向天际,熠熠发亮的瞳眸映着振翅飞翔的海鸥。 裴泽说:“叫你‘宝贝’。” 他们的身体随律动的海浪起伏,温玉的脸在烈日下晒出红晕,他两手抓住裴泽腰际,仰首蹭着人,道:“你也是我的宝贝。” 掏出手机,对着四面八方的美景一通乱拍后,裴泽翻转镜头,他和温玉的脑袋由于距离太近,赫然塞满了整个屏幕。 温玉笑了笑:“好丑哦。” 裴泽把吹乱的额发理顺:“随便拍一张吧。” 温玉胳膊没裴泽长,于是裴泽自觉举起手机,温玉边指挥他取景,边问:“要喊茄子吗?” 裴泽往上提了提唇角:“喊吧。” 温玉挨近他:“三、二……” “咔嚓”,裴泽摁下快门。 “一,茄……哎,你怎么抢拍了?”温玉看着屏幕中在喊到“二”时自己笑出来的那副傻样儿,以及裴泽向他倾斜眼珠做的鬼脸,气鼓鼓地说,“什么啊,更丑了!” 裴泽捏捏他的鼻子:“多可爱,我喜欢。” 沿西岛岸线游览半圈,裴泽载着温玉折返。跨下摩托艇,汤进冰凉的海水,裴泽拎着两人的沙滩鞋,从背包里取出单反,定格每一个角度温玉玩闹的姿势和笑脸。 温玉指着岸边的露天烧烤:“想吃海鲜。” 裴泽犹豫道:“你平时吃得太干净,怕你会拉肚子。” 温玉抿抿嘴唇:“那怎么办?” 裴泽说:“没事儿,我替你吃吧。” 温玉:“……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得离。” 为避免肠胃不适,温玉只食了少许芒果螺,皮皮虾和扇贝,他眼巴巴地盯着裴泽啃了一只巨贵的帝王蟹,仅分得一条没什么精肉的蟹腿。 温玉叹口气道:“哎,离了算了。” 裴泽笑眯眯地把整块流油的蟹黄送到温玉唇边。 温玉平日有午睡的习惯,半小时足以,否则下午一定没精打采。浮潜的地方离私人度假区较远,裴泽放弃回海景房,选择一处游客较少的区域,让温玉坐在自己身前,倚靠着小憩一会儿。 后脑勺歪在裴泽肩膀,温玉迷迷瞪瞪地问:“你不睡吗?” “我得看着你。”裴泽双手抄到温玉腋下,将他往自己怀里移了移,“不然你会滚脑袋,再落枕了。” 迎面吹着热烘烘的海风,温玉和裴泽一齐望远,久了,裴泽说:“小玉,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 温玉意识模糊道:“有啊。” 裴泽:“告诉我吧。” 温玉蚊子声:“希望未来的日子永远可以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有你陪伴。” 裴泽点头:“我答应你,别的呢?” 温玉松弛身体,落匀呼吸:“嗯……还要健健康康,也要长命百岁。” 大约三点左右的光景,温玉睡醒了,赖在裴泽胸口缓神。浮潜的时间快到了,两人手牵手赤脚沿沙滩小跑,然后进服务大厅更换下海专用的潜水服。 乘船抵达固定海域,裴泽盯了温玉一路,目光太认真,看得温玉浑身不自在:“我脸上有东西吗?” 下水前,裴泽戴好潜水面镜,凑近温玉耳际:“我男朋友身材太好,一时没忍住。” 温玉隔着厚重的镜片觑他一眼:“傻德行。” 溅起的浪花将两人纳进水中,波光潋滟的海底,满目游蹿的热带鱼群,礁石中缀杂着五颜六色的珊瑚,裴泽有规律地在浮游的海藻间摆动身躯,拉着温玉朝更深处潜去。 寻见一只正在打盹儿的海龟,温玉隔着防水袋用手机拍下照片,放大焦距,发现珊瑚缝隙中藏着一块心形的白色石头。裴泽敏锐地接收到他的信号,灵活地探入右手,捡出来时不小心碰醒了熟睡的海龟,俨然和它来了个大眼儿瞪小眼儿,很怂地往回缩了下脖颈。 -- 第34页 温玉笑得直吸氧。 围着这片海域打转着游玩,温玉拍摄几段小视频发到朋友圈,两小时后,他们一起浮出水面,上船原路返回,向工作人员询问哪里有能给石头刻字的店铺。 工作人员不确定道:“离这儿三公里的美食城入口处,好像有一家做木雕的铺子,可以去看看。” 虽然不是专业刻字,但好在有激光机,师傅常年做木雕的手端得很稳,两个人的名字工整地各占据“爱心”的一半。 就近在美食城品尝完当地的特色小吃,温玉和裴泽脚蹬双人车骑向私人度假区。回到心心念念的海景房,温玉一个箭步蹿上床铺,伸展四肢累瘫成“大”字状,陷进柔软的舒适中,满足地傻笑着。 扑腾半晌,温玉脱掉脏衣服,溜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将整个浴池注满热水,带着警告的意味对裴泽说:“我打算泡个澡,你不许过来。” 正往头顶掀上衣的裴泽:“……?” “睡觉前我还想再玩一会儿。”温玉严肃道,“落到你手里,肯定又得折腾我。” 裴泽满脸郁闷地瞪着缓缓掩合的浴室门,戳在客厅无聊地东摸摸西碰碰,把红酒和点心摆上托盘,端去露天的阳台边吃边欣赏夜景。 弦月升空,大海倒映着挂在天幕的繁星,裴泽置身安逸的氛围里点了根烟,没什么表情地机械抽吸。不知过去多久,背后响起动静,裴泽转头,温玉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浴袍,甩着刚吹干的短发,盘腿在他旁边坐下。 美景终究敌不过美人,裴泽将视线挪向温玉,不论六年还是一辈子,身边的这个人他永远也看不够。 温玉努嘴向裴泽摊手,精致的明眸远胜过天上的星星:“我的纪念日礼物呢?” 裴泽郑重地从兜里掏出刻好名字的心形石头。 “谁指它了!”温玉被裴泽气笑了,“啪”地一掌拍开他的手,“你没给我准备吗?” “怎么可能。”裴泽一本正经地说,“但咱们得交换。” 温玉不大好意思道:“可我是真的没准备……” 裴泽悄悄往温玉身前移动:“不管,反正我今天得拿到我最想要的东西。” 左右两边是空旷的沙滩,正前方是月夜中的静海,就算无人经过,但毕竟是在外面,身体会因不是封闭空间而本能地趋向紧张,进而变得更加敏/感。 温玉向后躲避朝他逼近的裴泽:“……我们回屋里吧。” 裴泽说:“小玉,我想在大海之上,星空之下拥抱你。” 背部与木板之间多了一垫枕头,裴泽解开系在温玉腰际的浴袍衣带,像拆礼物般,小心且虔诚。群星注视着两抹交融的身影,裴泽皮肤上残留着海水的味道,持续的颤/栗过后,温玉呼吸困难地攥紧抱枕一角,无名指忽然被轻轻掰开,有东西顺沿指腹一推到底。 裴泽在这场极为平常的欢/愉中,给了温玉最平淡的幸福。 “往后就不是男朋友了。”裴泽把温玉抱起来,他们依然没有分开。 温玉搂住裴泽脖颈,眼神失焦地望着寂静的海面,似乎已经预见了他们这一生的圆满:“嗯,是爱人。” 裴泽用力箍紧温玉,还不够,怎么都不够,他深知这个世上不存在交往多年仍能维持初心的情感,可自己的心情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能说明,他太爱温玉,胜过一切。 湿热海风吹拂脸庞,裴泽淋漓尽致地感受着温玉,轻声道:“宝贝,六周年快乐,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由于身体原因,需要紧急治疗,本文暂停更新,鞠躬致歉。 第22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看本文的宝贝们,建议囤到完结。 我慢慢写这一篇,感谢包容,深鞠躬。 第二天上午的动车回宾州,临行前,裴泽牵着温玉的手,从海上玻璃栈道的一端走向对面。 八百米的长度,温玉背对阳光,裴泽迎风,两枚戒指在交叠的掌心中摩擦,他们好像走了很久,站在无人的碧海中央,遥望西岛与天际相连的绵延岸线。 傍晚时分,拖着满身疲惫进家门,温玉痛快地“啊”一声,扑向沙发。沾到熟悉的环境,整个人迅速放松下来,温玉揉着饥饿的肚皮,对裴泽说:“海景房虽好,还是比不了家里。” 裴泽打开行李箱收拾脏衣服和洗漱用品,笑道:“那我努力把海景房变成咱家。” 温玉眯眼舒展四肢,扛着困倦坐起身,荡半圈腿趿住拖鞋:“我得赶紧去给我家‘潜力股’做点好吃的,以后的幸福可就全指望你了。” 清清淡淡的两碗汤面,下肚暖乎乎的,温玉吃完爬上床,裹紧被子,意识很快变得稀薄。 裴泽忙活完家务,撩起一侧被角钻入,右手搭在温玉腰间,食指勾了勾他的痒痒肉。 温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翻身面朝裴泽,小声嘟囔:“睡吧。” 裴泽把温玉的额头贴在心口:“明天我要出趟差,上次去北辰谈的广告合作,还有部分内容需要当面商议。” “又要出差啊。”温玉用气音咕哝着话,小幅度地在裴泽怀里蹭蹭脸,“当天就能回来吗?” “得看情况。”裴泽哄着人轻声说,“不过不会太久的,顾准还指着我给他写最新的项目策划呢,一天见不到我就得哭天喊地。” -- 第35页 “嗯。”温玉在陷进深眠前念出一句,“尽量早点,别让我太想你了。” 裴泽在他唇间落下轻吻:“好。” 窗外晨光熹微,有孩童的吵闹溜进屋内,伴着徐徐热风,温玉微睁双眼,缓了会儿神,待身上的酸麻感消除,他抬眸看表,十二点半,他睡了十四个小时。 “裴泽?”温玉下意识唤道。 没人应声。 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温玉拨通裴泽的号码,对方一秒接听:“小玉,醒了?” 温玉抓抓蓬乱的头发:“你已经去机场了吗?” 裴泽:“我开车走的,坐飞机太麻烦了。” 温玉迈下床,活动着泛酸的脖颈进卫生间洗漱:“那我不跟你说话了,太危险了,一定注意系好安全带。” “放心吧。”裴泽道,“桌上给你留了粥和蛋羹,热一热再吃。” 温玉咕嘟两口水,低头吐掉:“知道啦。” 捧着热毛巾埋进去脸,用力揉一把,温玉走向客厅,亮起的视野里,他忽然停住脚,直愣愣地盯着餐桌花瓶旁边一捧色泽鲜艳的红玫瑰。 花瓣中间藏着一张爱心贺卡,温玉拾起展开,是裴泽遒劲的字迹:宝贝,当你听见风声,看见太阳,感受春暖,闻见花开,都是我在爱你。 “还挺会玩儿浪漫。”温玉没发觉自己笑得嘴都歪了,他跑回卧室拿过来手机,变换着角度摆拍几张,发给裴泽。 温玉:不容易啊,六年第一次送我玫瑰。 裴泽语音回复:“惭愧惭愧,领导批评的对。” 以前的裴泽学不来去做浪漫的事儿,总觉得难为情。最深刻的印象,还是躺在钱包里被叠成平安符的红纸结婚证,除此之外,直到同居前,裴泽都没开窍,每逢情人节全是下馆子,不懂得用礼物讨温玉的欢心。 温玉:开车别看手机! 裴泽:“想实时感受一下你的心情,找了个服务区停着呢。” 温玉继续打字:卡片上的话你从哪儿抄的? 裴泽语气里带着点儿小骄傲:“想着你,茅塞顿开。” 温玉:嘁,嘴巴这么甜,我也够不到啊。 裴泽:“安心在家等我,很快就回来。” 退出微信,裴泽戴上蓝牙耳机,打一圈方向盘,重新驶入高速。摁下快捷键拨号,不一会儿,沙哑的嗓音传进耳畔:“干啥?” 裴泽问:“忙吗?” “跟谈紫玩儿蹦床呢,累死老子了。”顾准粗重地喘了口气,“我媳妇儿这体力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裴泽从鼻腔哼出笑意,弯曲食指刮了刮下巴,目视前方:“我今天回裴家。” “卧槽?”耳机里的噪音渐小,顾准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裴伯伯肯让你活着出现在我面前吗?” “不至于。”裴泽上扬唇角,“他没理由再对我动手,我也不会像大三出柜那次一样,理解他的心情,忍着不还手。” 顾准停顿片刻,神色凝重地说:“你是不是没敢告诉温玉?” “怕他担心。”裴泽踩一脚油门提速,“骗他去出差了。” “我就知道,行吧,随时联系。”顾准抬手捏捏鼻梁,往谈紫的方向望去一眼,这姑娘还精力充沛地跟蹦床上翻跟头呢,“要是发生什么意外,我赶紧载着我爹去裴家营救你。” 裴泽笑道:“吹牛逼呢?真敢来?” 顾准“嘿嘿”两声:“我就那么一说。” 夜晚如约而至,八点左右,温玉正在看《向往的生活》,裴泽的微信跳进屏幕:我到了,放心吧。 温玉口中叼着吃酸奶的塑料勺,环抱着靠枕回复:辛苦了,早点休息。 裴泽立即发来一行文字:明天可能要忙一天的会,不常看手机,我尽量晚上就往家赶。 温玉:如果太晚还是等后天吧,不想你开夜路,我会担心地睡不着觉。 裴泽:好,爱你。 温玉:晚安,也爱你。 摁灭屏幕,没过多久,天空轰然一道惊雷,初夏的雨毫无缓冲之势落下,温玉记起天气预报显示今夜多地降雨,赶忙将窗扇关严,避免殃及到他心爱的花草。 回到卧室,温玉亦如往常,开一盏台灯,进行睡前阅读。但不知为何,心里总压着一团空气似的,夹杂着没来由的紧张和慌乱,扰得他难以集中注意力。 “算了。”温玉掩合书本,放至床头柜,熄灭灯光,“不看了。” 他对着手机屏保中做着鬼脸的裴泽嘟了下嘴,说:“再丑我也最喜欢你,睡了哦。” 这一夜的睡眠很浅,温玉辗转反侧,中途三四次醒来,雨还在下。窗户上像挂了层珠帘,朦胧地看不清外面楼房的轮廓,温玉缩进床褥里,被雨声吵扰得十分烦躁。 顶着两团黑眼圈清醒,天色依然昏暗,钟表显示的时间不到六点。温玉再无睡意,他往肩上披一件薄外套,随便在家里做些日常打扫。 估摸着裴泽这会儿应该也醒了,温玉在洗净抹布擦窗台前,给他发过去一条微信。 温玉:别忘记吃早餐,开完会立刻给我打电话。 他先是每隔两分钟觑一眼手机,没等到回复,几间屋子轮番收拾,忙到九点,裴泽仍然杳无音信。温玉指尖轻点屏幕,自言自语道,“不会没看见信息吧”,而后他又否定自己的猜测,“不应该啊”。 -- 第36页 心里一旦产生了疑惑和担忧,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便会随时间的流逝缓慢累积不安的情绪,久了,做什么都容易走神,都得分出一线心思去苦想原因。温玉最后放下手里的活儿,提不起力气地窝在沙发上,机械地摁着遥控器,随便选择一台综艺,就这样熬到傍晚。 温玉紧盯毫无动静的手机,解锁后点开与裴泽的对话框:下会了吗? 从傍晚静坐到星夜,温玉不清楚在这期间他都忙了些什么,想了点什么。连同裴泽晚上有应酬的可能性也算进去,直至临睡前,温玉终于放弃忍耐,顾不得是否会打扰对方工作,焦急地拨通裴泽的号码。 温玉双目无神地望着墙面,眉心紧拧。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摁键,听到的依旧是同一个声音,同样的答案。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第23章 裴泽在输入完“好,爱你”三个字后,便收起手机,拧开雨刷器,将车开进裴家别苑。雨幕中的园林深处,伫立的别墅幽幽地亮着几盏昏黄,裴泽熄灭途锐头灯,三两步跨进空阔的庭院,经过廊道,站在门口掸了掸衣服上的水珠。 裴家大门应时敞开,管家钟叔端一杯参茶走出来,展开手里的毛巾去擦裴泽的头发:“少爷可别着凉了。” “没事儿。”裴泽接过茶杯,趁热啜两口,“他们都在呢?” “裴先生和夫人在用餐。”钟叔毕恭毕敬地回答,“小姐在客厅看电视呢。” “那正好。”裴泽应声,“把该讲的都讲清楚,今晚我就赶回宾州。” 钟叔躲闪着裴泽的目光,神色复杂地敛起表情。 迈进家门,裴泽抬眸,眼前的一切与记忆中的并没有太大变化,可气味是陌生的,人心是疏离的,忽然令他生出些许感慨,三四年没回来,对这里竟无一丝留恋。 木制家具有着冰冷的棱角,摆件突兀浮夸,满墙的字画,展示柜里珍贵的文物收藏,奢侈的装潢,有的是人愿意困在这样的地方,除了裴泽。 台式柜上的一排古董花瓶倒是换了新的,原来的几个,全数碎在了裴泽后背。 大三那年被裴翰威发现自己的性取向,裴泽索性公然出柜,以“为人子”的姿态咬牙扛下来一痛狠打,拖着一身的伤,放话已尽孝义,与裴家再无关系。 裴欣移开怀里的抱枕,从沙发上起身,与裴泽擦肩时朝餐厅的方向歪了下头:“去跟父亲打个招呼。” 裴泽极其排斥与裴翰威和柳姝菡共处一室,能容纳十几人的长方形餐桌一端,裴翰威搁下汤匙,接过钟叔递来的热毛巾擦拭嘴角,冷淡抬眼:“稀客啊。” “既是客。”裴泽大马金刀地拉开椅凳,在他们对面坐下,车钥匙往桌上一扔,“把该谈的事赶紧谈完,我立刻就走。” 裴翰威靠向椅背:“你想跟我谈什么?” 裴泽没有犹豫,他知道裴翰威从不喜欢别人和他周旋,干脆利落地伸出右手,依次压下五指:“一,别再打温玉的主意。二,别再逼我接裴家的生意。三,别再强加给我你的一己私欲。四,从小到大我花了裴家多少钱,说个数,我倾家荡产也会还给你。五,以后我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 裴欣硬声插话:“小泽,注意态度,别说伤和气的话。” “和气?”裴泽冷笑道,“这个家哪儿来的和气?我妈曾经为此努力了这么多年,得来的结果呢?” 裴泽撩动眼皮觑向柳姝菡,眼里有恨意,口吻却平淡:“是这个女人堂而皇之地抢占她的家庭,伤?你逗我呢?有的可伤吗?谁会在意啊?” 单瞧面容,柳姝菡的年龄不过四十出头,她保养的很好,婀娜的身材不亚于顶级名模,是位舞蹈家,有政坛背景。 落下的话音中,裴翰威浑不在意地进食水果,柳姝菡更是无动于衷,命钟叔将放凉的燕窝拿去厨房热一热。 裴翰威说:“你想用什么筹码跟我交换?” 裴泽移开视线,冷下神色。 “首先,你是我儿子,单凭这一点,凡是与裴家相关的事,都有你一份。”裴翰威并拢手指,一下下点在太阳穴上,嗓音稳实有力,“其次,自你出生起就是万人瞩目,无论你走到哪儿,总会有人处心积虑地想要从你身上挖到对南荣集团不利的东西,多少竞争对手盼着我早日垮台,你想让我成全你,但你让我好过了吗?” 裴翰威露出谈判生意时固有的轻蔑笑容:“小泽,所有事情只要有利益关系,都可以商量,但你要求的这些,于我而言没有任何讨价的余地,连稍作权衡的可能性都不存在,我不会答应你。” “不过你说的这五条,第一条是可以实现的。”裴翰威劝告道,“就看你有多大诚意舍弃后面四条了。” 裴泽这次回家发现了两件事,其一,裴翰威对待家人,是能够心平气和坐下来交流的。其二,但他肯交流,说明结果注定是个死局,输的一方一定是自己。 裴翰威学着裴泽的模样伸出手,同样依次压下五指:“一,你是裴家的继承人,我的孩子,裴欣的弟弟,这三个身份于情于理,都应该优先排在其他身份之前。二,望子成龙,是人之常情,作为父亲,我有权也有责任为你的人生规划一条最好的路。三,我对你的养育之恩若用金钱来衡量,七千万,一次性付清,否则免谈。四,只要你肯改过自新,你和温玉的事,以及对集团带来的影响,我既往不咎。五,这里是你的家,想来就来当然欢迎,可想走就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 第37页 该怎么形容眼前的画面。 裴翰威慢条斯理地说完话,颇有闲情地把玩着一支雪茄,柳姝菡旁若无人地品尝燕窝,一口接着一口,其实用目中无人更加贴切。裴欣不动声色地坐在位子里,脸上没有表情,从头到尾不言一语,只安静地听。 每个人都各怀心事,诡异而别扭地拼凑成一个“家”的样子。 裴泽垂眸看向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的家很温暖,家里有人做好了饭,正盼着他早点回去。 不作分秒犹豫,裴泽抄起车钥匙,大步奔向门口。晃动的视野里,客厅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裴泽从裴翰威刚才的言语中已有预料,侧身蓄力挥拳的瞬间,裴翰威的嗓音冷冷地从餐厅传来:“在做决定之前,先想想温玉的处境,你觉得你赶得及回到他身边吗?” 裴欣静默片刻,回身望向停立在昏暗光线中的裴泽,那道落魄的背影因愤怒不住地打着颤,拢紧的拳头青筋毕现。他低首隐忍着,双目赤红,呼吸不畅,半晌,却认命地松开了手指。 击垮裴泽的,是因他而起,带给温玉的伤害。 想到温玉口中的“疯子”,裴泽恨不得将裴翰威碎尸万段。 裴翰威发话:“老钟,送小泽回房间。” 钟叔听从吩咐迈到裴泽身侧,心疼地说:“少爷,您还是听裴先生的话吧。” 裴泽到底还是轻信了裴翰威“父亲”的身份,比起歇斯底里地暴力对垒,眼下的情况其实更加找不到出路。 终于,他对“家人”仅存的最后一点善意,于此刻彻底泯灭殆尽。 一层黑黢黢的走廊尽头,钟叔推开裴泽房间的门,用力握住裴泽的手臂:“您先消消气,过两天再和裴先生好好谈谈。” 过两天?裴泽滚动喉结,艰难地吞咽一口空气,他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温玉只会比他更心急。 身后掩合的屋门上了锁,裴泽疲惫地环视一圈封闭的空间,从兜里掏出手机摁亮屏幕,没有信号。 床、书桌、独立卫浴,一座五脏俱全的牢房,将他困在裴家寸步难行。 裴泽倚靠墙壁竭力平复心情。几分钟后,他走到书桌前,立起倒在上面的那副早已褪色的原木相框,里面放的是与母亲唯一的一张合影。 裴泽望着母亲的笑容,心里想的是,原来妈妈也是会笑的。 记忆里的女人,终日沉陷在暴躁、沉郁亦或痛苦不堪的情绪中,心思紊乱导致精神时常失控,总不是个体面的模样。直到某天夜晚,看见她平静地躺在自己床上,面容是少有的安详,裴泽才从她身上感觉出一丝母亲特有的温柔来。 但温度却是冷的。 母亲吞服过量的安眠药,死在了自己房间里,至于她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结束生命,大概是因为,裴泽是她存活于世,尚且仅剩的一点眷恋吧。 有些人一出生身上就带着枷锁,暂不谈后天父母强加给你,与你的意愿背道而驰的期望,单是成为他的孩子,流着和他相同的血这一点,就足以令人厌恶到窒息。 印象尤深的一幕,裴泽曾望向窗外无边的星夜,拉着母亲的双手,对她说:我想考去宾州的大学,去找寻属于自己的生活。 裴泽屈腰坐在床畔,弓身面朝窗户的方向,现在那里嵌了一堵厚重的灰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4章 “嘀嗒,嘀嗒——” 未拧紧的龙头正在滴水,墙上的时钟有规律地走着针,电视机不知哪根导线接触不良,屏幕闪着黑白花,依稀映出温玉孤独的身影。 他等了裴泽整整一夜。 交往至今,裴泽从没关过机,每天发来的信息条数总比自己的多,只要不在身边,电话必不可少。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温玉脑海中跳闪,他蜷起身子环住膝盖,心跳的钝重感坠得四肢全然无力。 “也许是真的很忙吧。”温玉闷着脸,兀自呢喃,“我别这么没出息,裴泽该笑话我了。” 他强迫自己做点事情分散注意力,把塑料筐里的脏衣服投进洗衣机,蓄满喷壶里的水照料花草,然后整理家务,亦如往常按部就班的生活。 倏然电话响,温玉一瞬绷紧神经,太心急了,跑近茶几时膝盖重重地磕上边角,痛出眼泪他也顾不上,赶忙抄起手机去看屏幕,巨大的失落感不可控地填满胸腔。 温玉坐进沙发里缓了几秒,滑屏接听苏延的来电:“您好,苏主编。” 苏延语气温和地问:“怎么还没过来?” 直到听见这句话,温玉才彻底回神,五一假期已过,上班第一天,他是有拍摄任务的:“对不起,我忘记了,我立刻赶过去。” “别着急。”苏延听出温玉口吻里的不对劲,担心道,“这次是《Nicole》内部的私拍,没有合作商,早点晚点都无妨,打电话只是提醒你别忘了。” 温玉:“谢谢主编,我很快就到。” 苏延:“好,一定注意安全。” 通话结束,温玉又一次查看微信,拨打裴泽的号码,还是一样的结果。他安慰自己兴许忙完就能等到裴泽的消息,于是将手机震动调成响铃,音量调至最大。 衣服穿戴整齐,拎起背包,温玉锁门下楼,在公交车上迷糊着意识晃过了站,走回宇辉大厦进电梯又下错了层,整个人显得心神不宁。 -- 第38页 三层梯门打开,温玉顿觉乏力不堪,抬眸看见苏延端着咖啡正等在工作室门口,强撑起笑容不好意思地说:“主编,真的非常抱歉。” “没事。”苏延的视线划过温玉无名指上的戒指,而后停留在他脸上,微皱眉心递给他纸杯,“喝点东西吧,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温玉顺话回答,道完谢刚想去接,苏延转而抽回手,“空腹不能喝咖啡,你先做准备吧,我去给你盛杯豆浆。” 工作人员热情地朝温玉围过来,助理向他说明今日的拍摄题材,摄影师正在调适光圈和焦距,化妆师手持粉扑用小指勾起温玉的脸。 眼底晕着两团浓重的墨色,化妆师诧异道:“没休息好吗?” 温玉眨动干涩的眼皮,说:“嗯,您帮着多打点粉吧。” “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需要帮你上底妆。”化妆师口吻轻松地与温玉聊天,“你的皮肤特别好,基本不用怎么修饰,五官很出挑。” 温玉应和着笑了笑,化妆师将粉底液抹匀在他眼廓周围,嘱咐:“别觉得自己年轻,就玩儿命熬夜,睡眠质量非常容易影响皮肤的状态。” 温玉点头:“我知道了。” 化妆师左右打量两眼:“好了,换衣服吧。” 站到聚光灯下,温玉放空思绪,遵从苏延的指示或摆拍或自由发挥,效率极高地完成一套图片的拍摄。苏延立在电脑前,不甚满意地摇摇头,在即将进行下一组拍摄时,抬臂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温玉,你来一下。” 隔壁休息室内,温玉双手捧着纸杯,倚靠窗台放远视线。苏延站在他对面,担心地问:“你脸色很差,是身体不舒服吗?” 温玉抿一口热豆浆,咽下后答:“家里有点事,对不起,影响进度了。” “有事情的话,就先回家吧。”苏延抬起的手顿了顿,轻拍温玉肩膀,“给你放几天假,注意休息,别太辛苦。” 温玉低下头,盯着沿杯壁飘散的热气:“我刚拍的图,能用吗?” “虽然状态欠佳,但毕竟入行快三年,懂得把我们想要的东西给出来,表现得很有张力。”苏延道,“可以用的。” 温玉说:“那我想继续把这个工作做完。” 苏延:“好。” 温玉:“真的谢谢您为我考虑。” 苏延道:“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临近正午,温玉完成拍摄,走出宇辉大厦,原路返家。坐上公交,周遭的吵闹近不了身,他时而望着窗外,时而摁亮手机屏幕,仍然没有裴泽的消息。 下了车,踏进杏藜园,五月的宾州气温舒适,风也凉爽,温玉靠在花坛前的长椅上,晒着阳光,长舒一口气,慢慢放松身体。 不远处,熟悉的邻居阿姨牵着一只懒洋洋的柴犬挥手朝他走来,温玉弯起眼角去摸柴犬的头,与它玩闹。柴犬扬起前爪扒住他的膝盖不停示好,温玉蹙眉往回缩了下腿,阿姨见状,问:“是不是爪尖儿挠到你了?” 温玉赶忙摇头:“没有,没事。” 捏捏柴犬肉嘟嘟的脸,目送他们走远,温玉屈腰卷起裤筒,膝盖上晕着大片淤青,表皮掺杂少许血丝。 裴泽不在,他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委屈,没来由的,眼眶微微泛红。 正往膝头吹气,耳边响起一抹声音:“温玉。” 温玉抬眸,对上霍岚担忧的眼神,一时没反应过来,表情显得有些茫然。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霍岚既没寒暄,瞧见他的伤也没问缘由,而是径自蹲到他膝前,仔细观察他撞伤的地方。 霍岚勾掉口罩严肃道:“需要上点药。” 温玉张了张嘴,刚想说出口的话紧接着被霍岚打断:“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家拿药过来。” 两三分钟后,霍岚重新出现在温玉面前,手里拿着棉签和碘伏。腿上多了一抹凉意,温玉看着霍岚聚精会神做事的模样,轻声说:“谢谢。” 霍岚问:“家里有碘伏吗?” 温玉答:“好像……有。” “这瓶给你。”霍岚拧紧盖子,放进温玉掌心,“洗完澡记得涂。” 温玉抿了下唇,再道一声谢,视线随站起身的霍岚上扬:“我没耽误你的事吧。” “没有。”霍岚遮严口罩挡住胎记,双手插兜:“我正准备去上班。” “现在?”温玉觑一眼表,“你吃午饭了吗?” “没工夫吃了。”霍岚踢开鞋边的石子,目光跟着它溜进花丛,“我手机没充上电,睡过头了,经理找不到人,不赶紧回单位会克扣工资。” 温玉说:“那我岂不是又受了你的照顾,明明你在赶时间。” 霍岚依旧望着花丛,姹紫嫣红的颜色衬得余光中的温玉耀眼的好看:“没事,你比较重要。” 温玉闻言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见霍岚摆手道:“走了,别忘记抹药。” 霍岚的背影消失在小区门口,温玉失神地凝视,直到周遭事物的轮廓逐渐虚化成模糊的光影。不知过去多久,他放下裤腿站起来,拎着包,失落地往家迈步。 立在玄关,温玉背脊贴门,低沉脑袋,麻木地换好拖鞋。他困倦地砸进沙发,姿势歪斜,扬脸环视一圈家中的景象,到处都有裴泽的影子。 安静的氛围渐渐放大内心的不安,无声的环境更容易使人陷进负面情绪中,温玉就快要熬不住了,他解锁手机,点开通讯录,指尖滑动到G字母栏。 -- 第39页 倏而悬停,温玉突然回神,裴泽没去“柏盛”,手机两天关机,顾准找不到他,一定会炸毛给自己打电话,可为什么一整天,顾准没有一点动静? 这并不像他的性格,除非,他有裴泽的消息。 “嘀”声后一秒,顾准很快接通:“温玉?” 温玉直截了当地问:“裴泽呢?” 顾准语气稍顿,眼珠子一转:“在北辰开会呢啊。” 温玉沉声:“开什么会?” “那个……”顾准被问得后背蹿出一道冷汗,“新一季度的广告招标会开始了,我让他先去做个市场调研。” 温玉仰头闭了闭眼,右手发狠地捏住手机,哑着嗓音:“你在公司吗?” “在呢。”顾准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温玉稳住情绪说:“没什么,我过去找你一趟。” 不等顾准给出答复,通话中断了,未开灯的房间内,手机屏幕是唯一的光源。待这点光亮缓慢消失,温玉的身形融进偌大的黑暗中,悄无声息,显出几分落寞。 手指摩挲着沙发布料,温玉的视线落至地面,艰难地深吸一口气。 裴泽跟他讲的是,去北辰继续商议上次出差定下的广告合作,工作上的事,顾准没必要撒谎,又或者,裴泽根本没对自己说实话。 所以顾准是在帮腔,他肯定清楚裴泽的动向。 温玉用力搓两下脸,至于裴泽为什么要对他有所隐瞒,一定是怕自己会过度担心。能让温玉感觉到害怕和慌张的,是裴泽身上的那些伤,是他的原生家庭。 失联两天,温玉不得不做出最坏的猜测,裴泽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5章 顾准像只无头苍蝇在窗前来回踱步,谈紫知晓他的担忧,安静地坐在总裁座椅里整理文件,尽量不吵扰他。 “要完。”手机抵住下巴,顾准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裴泽铁定被他爹拿住了。” 再怎么着急也是徒劳,根本帮不上忙,谈紫叹一口气,试图转移顾准的注意力,问:“下午的商业峰会演讲稿,你写完了吗?” “还差两段结束语,临场发挥吧,我别的本事没有,就会拍领导们的马屁。”顾准摆手随口答道,继续犯嘀咕,“也不知道温玉找我什么事,不会拜托我向裴家要人吧。” “你跟温玉认识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他的性格?”谈紫打开文件盒,将一沓重要合同按日期顺序编排放入,“他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只可能是自己去。” 顾准停下杂乱的脚步,把眉毛拧成一股:“毕竟是裴家的私事儿,他去实在不合适,还不敌我去呢。” 正说着,办公室门外传来秘书清晰的嗓音:“温玉来啦。” 门被推开半扇,顾准转头,见温玉一身极为正式的着装走进来,面色是肉眼可见的憔悴:“谈紫也在。” “温玉。”谈紫微笑起身,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想起在电话里欺骗温玉的那番说词,顾准不大自然地挠挠额角,吩咐秘书:“去泡三杯茶。” 屋门掩合,办公室内突兀地安静下来,三人一时谁也没言语,温玉规矩地挨着沙发扶手坐下,长睫低垂,掩藏起泛红的眼廓。 顾准和谈紫长久对视,落在温玉身上的目光充满担忧,待茶水上桌,温玉这才开口问:“裴泽,是回家了吧?” 顾准咬了下舌头:“是。” 温玉双手捧着茶杯,掌心依旧冰凉,空落的眼神看不出情绪。谈紫几次欲言又止,她认为此刻一切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温玉默了片刻,说:“告诉我裴家的地址吧。” 话音未落,早有预料的顾准麻溜地吐出一连串文字:“祖宗,你去了能干啥啊,裴伯伯真不是一般人,久经商界的老手,跟他讲道理纯属自取其辱,只要他不肯让步,你不可能带得走裴泽,况且,毕竟是裴家私宅,你以什么身份登门拜访,他们会搭理你吗?” 谈紫扯住顾准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少说两句,转而道:“温玉,你去裴家想做什么?” 温玉轻轻眨动眼睑:“想问他们几个问题。” 谈紫:“然后呢?” 温玉:“问完就走。” 顾准显然不敌谈紫处事冷静,他环住双臂置在胸前,右手揉捏鼻梁,深思熟虑后说:“今天下午的商业峰会,‘南荣’也会参加,据我所知,来的人是裴欣。” 温玉闻言终于抬眸,眼神诚恳地请求:“能带我见见她吗?” 顾准面露难色,是在为温玉担心:“裴欣……是个不太好接触的人,和她打交道会很有压力。” 温玉说:“没关系,我没有敌意,相信她会理解的。” 宾州市一年一度举办的五十强商业峰会时间定在下午四点左右,在柏盛大厦食堂吃了点简餐,顾准提前一小时载着温玉和谈紫前往国际展览馆。 宾利驶过恢弘气派的场馆大门,停在指定的一号馆入口处,顾准把钥匙交给工作人员,出示邀请函,携身旁二人迈进会场。 迎面便是富丽堂皇的主会场大厅,众多知名的商界人士早已悉数到场。坐席间,一位身穿菲拉格慕私定礼服的女士正在接受采访,涉及的问题从集团项目到分公司组建,其中不乏犀利的提问,裴欣都能游刃有余地化解。 -- 第40页 但在提及“疑似您弟弟作风上的负/面/新/闻”时,裴欣莞尔一笑,渐冷的目光瞥向眼尾:“你是哪家媒体?谣言也配出现在这种场合?以后凡是与‘南荣’相关的活动,我想我不会再看见你们了。” “那就是裴欣。”顾准冲不远处的女人扬了扬下颌,“裴泽的姐姐。” 这时,裴欣已转身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望来,视线虽没有停留,但却是带着明显的鄙弃从温玉脸上一划而过。 温玉眼底无波无澜,表现得十分谦和从容。 裴欣肩披一件精致小坎儿,经过温玉身侧,目光直视,脚步未停,径自踏出会场。顾准刚要陪着温玉一并跟上,被谈紫扬臂拦下:“写你的演讲稿去。” 工作人员送来宾利的钥匙,谈紫接住,对顾准道:“等会儿我送温玉回家,然后再过来接你。” 顾准瞪圆眼睛:“你开我车送你偶像啊?那你可真挺行的。” 谈紫低首见顾准赖劲儿地攥着自己衣角,忍笑说:“装什么可爱,赶紧用功努力,上了台绝不能给顾家丢人,不然我饶不了你。” 晃动的视野中,裴欣的背影绕向走廊另一侧,温玉小跑着跟过去,下一个拐角,裴欣止住步伐,转身面朝温玉。 将温玉的模样大致过一遍眼,裴欣的嗓音没有温度和起伏:“找我有事?” “您好,我是温玉。”温玉坦荡地开口,“可否占用裴欣小姐一点时间,我想和您讲两句话。” 裴欣扬笑问:“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 温玉不作答,只是稍稍放低姿态,态度友好:“麻烦您了。” 周遭人来人往,到处都有媒体记者,若是温玉当众撒泼打诨,出言不逊,破罐子破摔揭露他和裴泽的事,明天的商业报刊头版头条,指不定又有成篇的通稿抹黑南荣集团,裴欣思量片刻,默许地走进旁边的咖啡厅。 选择一处僻静的角落,四下无人,裴欣向服务员点了两杯黑咖啡。将丝绒手包放上圆桌,她拨/弄着昂贵的珍珠耳环,已经做好了温玉会跟裴家谈条件的准备。 咖啡搁在手边,裴欣捏住勺柄搅动添加进去的奶精,轻抿一口:“你要跟我说什么?” 温玉盯着咖啡表层的拉花,是朵伯爵玫瑰,他停顿几秒:“冒昧问您几个问题。” 裴欣意外地挑起眉毛,有些好奇:“OK。” 温玉右手食指摩挲着杯壁,指尖被外散的热度烫红,眼睫始终低垂:“裴泽在家吗?” 裴欣:“在。” 温玉咬合后牙,继续问:“他……一日三餐都有按时吃吗?” 裴欣答:“有。” “他爸爸。”温玉蹙眉,“又打他了吗?” 裴欣面色不悦道:“你一个外人,这么讲话似乎有些欠妥。” 温玉仍未抬头,只说:“抱歉。” “我们才是小泽的家人。”裴欣语气淡漠,“父亲不会伤害他,无论我们做什么,决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 对话终止,耳边仅剩杯盘相撞的声响,温玉置身在过分安静的氛围中,半晌沉言:“我知道了,谢谢。” 他朝服务员招手示意,结完账,抬眸对上裴欣的视线:“我会等他回来的。” 裴欣毫不在意地向温玉坦白:“这一次,裴泽不会再离开裴家,我想你是个明白人,有些事情,还是让它趁早过去,对双方来讲都能轻松不少。” 桌下的拳头渐渐拢紧,温玉咬字清晰地重复着话:“我会一直等他的。” 裴欣浅淡地笑了一下,算是对温玉的执着回以忠告:“温玉,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温玉道:“时间也能证明很多东西。” 已经得知裴泽的处境,便没有再交谈下去的必要,温玉临走前,给裴欣留下一句话,语调虽平缓温和,却是在坚定地表明立场:“至于我是外人还是家人,裴泽最有发言权。” 离开咖啡厅,谈紫等在门口,撞见温玉的脸色,她没多言,询问了住址后,安安静静地走在他身边。 宾利一路匀速行驶,上高架,下环线,经过一段辅路,右拐进杏藜园小区,平稳地停在三号楼前。 这期间,温玉始终望着窗外,整个人陷进副驾驶座椅里,囿于车厢内的昏暗中,身上没有一丝生气。 道了声谢,温玉推门下车,谈紫跟着迈下来,绕过车头,启唇叫住了温玉:“哥。” 温玉侧目看向她,疲惫地提了提唇角。 落日余晖淋上谈紫鸦羽似的长发,她歪着脑袋,弯起眼角对温玉说:“我相信,只要两情相悦,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温玉清澈的眼眸映着谈紫纯真的笑脸,几不可闻地呼出口气,很轻地点了点头:“嗯。” 回到家里,温玉倚着门板站了很久,四周明明静悄悄的,他却被裴欣的话搅扰的心下大乱,不得安宁。 “裴泽不会再离开裴家了。” 呼吸受阻,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倏然攫紧,温玉感觉自己就快要站不稳了,背包滑落指尖,重重地砸在木地板上。 “为什么非要这样。”眼廓一瞬蹿红,温玉死咬住嘴唇,压抑地呢喃,“你们凭什么决定他的人生啊……” 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温玉缓慢蹲下身,虎口卡住脚踝,闷着脑袋断断续续地喘息,终于不再强装体面。 -- 第41页 “能不能把裴泽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为什么负/面/新/闻也会被口口? 第26章 第二十九天了。 裴泽仰躺在床面,空洞的眼神凝视着单调的天花板,若不是胸膛还有一点微乎其微的起伏,看起来倒更像是个死人。 他的身体很安静,但皮囊之下,各种情绪混杂一团,汹涌地,在他心口横冲直撞。 担忧,焦虑,恐惧,绝望,这些心情从萌生到扩散,再到此刻被走投无路的无力感无限放大,一寸寸削弱他的神经,侵蚀他的理智,意识便在这中间脆弱得摇摇欲坠。 这不是一座真正的牢笼,就算将大门敞开,裴泽也走不出去。 关禁闭的这些天,裴泽预想过很多种可能,自己假装妥协,趁机逃走,立刻带着温玉离开,可动作再快,快不过裴翰威的手段,躲藏的再隐蔽,也撕不掉粘在身上的那些视线。 裴家在商界呼风唤雨,多少镜头对准他们的一举一动,裴翰威得罪过的人数不胜数,又有多少竞争对手希望南荣集团终有落败的一天。 可这些都与裴泽无关,却是他生命中永远也逃脱不开的,并且势必会给温玉带去不好的影响,甚至将跟随他一生。 无解。 封闭的空间内,氧气变得稀薄,裴泽在这种视觉感官极度压抑的环境下无休止地思考,纠结,彷徨,做出决定后再一次又一次地否决,每一条路都行不通,他快把自己折磨疯了,通红的双目瞪着墙壁,连合上眼睑都异常吃力。 啪嗒,门锁的响动在静谧的房间内显得尤为刺耳,裴欣从外面迈步进来,将饭菜轻放置桌面。 为数不多的几次“探望”,裴泽总保持着相同的姿势,邋遢的衣着,颓废的神情,没有一丝生气的面容,裴欣把木桌前的座椅搬到床边,弯腰坐下身,欲言又止地张开嘴唇,温声说:“吃点东西吧。” 没听见回答,是意料之中的反应,裴欣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看向裴泽的眼睛:“前段时间,温玉找过我。” 那双蒙了层灰的瞳眸终于亮起了一点光。 裴欣没有继续讲下去,而是蹙紧眉毛,十分不解地问:“小泽,有必要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裴欣道:“我始终无法理解,父亲不过是希望你能生活得更好,他愿意将裴家的一切都交给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能体会他的心情呢?” 尾音落下,裴泽回给裴欣的是一段长达五分钟的空白,而后缓缓合上眼,疲惫地提起嘴角,口吻戏谑地说:“姐,你真可怜啊。” 这次换成裴欣沉默。 “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还看不透这个家的本质吗?”搭在身侧的双臂用力撑起身体,裴泽靠向床板,从鼻腔中丢出一抹嗤笑,“裴翰威为了自己的生意,不在乎妻子的死,女儿的幸福,凡是对他有益处的,都可以拿来利用。” “我和你唯一不同的地方,我感受过真正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裴欣不置可否:“小泽,可有些东西你一生也无法否认和逃避,血缘关系决定了只有我们才是你的家人。” “你要清楚,父亲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裴泽不再多言,呼吸逐渐平缓规律,像是睡着了。裴欣的视线始终没离开他身上,脑海深处,能追溯到最早的记忆画面,也同眼前的这副光景一样,自己六岁那年,踮着脚扒住弟弟的婴儿床,食指勾住他肉嘟嘟的小手,激动地在一旁守了他一整夜。 裴欣没打算久留,她弯曲食指在裴泽手背轻刮了一下,便从座椅上起身,径直走向门口。 “懂得成全,才叫家人。” “真正的‘为你好’,是成全你想要的。” 裴欣顿住脚步,目光垂落地面,她未接话,裴泽却又开口,吐露的内容如同在她心间最柔软的地方剜上一刀:“母亲自杀去世,送给媒体的通稿,是你执笔写的吧。” 裴欣闻言稍稍别过脸,拧眉不语。 裴泽道:“因为裴翰威需要真情实感的流露,让这件事足以打动人心,获得更多股民的同情,所以要身为女儿的你一字一句地撕开伤口,把痛苦展现给大众看,甚至要你帮他违心地表达失去爱妻有多痛不欲生。那篇稿件背后裴翰威是什么样的嘴脸,他有多虚情假意,你还记得吗?” 沙哑的嗓音轻似一缕烟,却在裴欣心里掷地有声,她当然记得,只是这么多年对裴翰威言听计从,早已学不会反抗,完全长成了父亲眼中期望的女儿的模样。 她也有过挣扎,最终还是被裴翰威轻而易举地抹平了棱角。 裴欣几不可闻地舒出一口气:“小泽,我只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一点。” 房间的门从外面推开,钟叔颔首向裴欣示意,时间到了,裴翰威叫她去中厅用餐。 临走前,裴泽最后说:“姐,你相信吗?” 裴欣握住门把,侧目朝裴泽望去。 “只要我爱温玉,所有的威胁都不叫威胁,所有的困难也就不算困难。” 房屋在掩合的门板后面重归寂静。 裴泽憔悴地迈下床,伸长手臂端起餐盘旁边的瓷碗,艰难地咽下几口温汤。 时间推移,他不分日夜地浅眠又醒来,无神的眼眸直愣愣地盯着窗户的位置,手中握着一块心形的石头。 -- 第42页 裴欣没再来过了,钟叔只在某天送饭时,对裴泽心疼道:“裴先生有话让我向少爷转达,若是您想清楚了,他会先送您去英国深造几年,集团的事,往后会慢慢手把手地交付给您。” 这样的日子,裴泽受够了。 他有多爱温玉,待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就有多痛苦。 空荡的房间,灰白的墙面,单调的家具,照片中母亲的笑脸,裴泽的人生忽然一片黑暗,四周都是死路,找不到裂缝,也寻不见光。 但有些巧合,似乎是冥冥注定——跟刻有他和温玉名字的心形石头一起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是裴泽经常随身携带的那枚金属火机。 拇指滑动铰链,火苗蹿起的刹那,明亮火光扑朔进裴泽漆黑深邃的瞳孔,小小的一柱光线,那么炽热,那么耀眼。 六月底,宾州的气温按天走高,炎阳当空,将窗棂染上一层金灿灿的色泽。 温玉睁开双眼,又是一夜未眠,他费劲地从床上爬起来,转脸望向窗外,阳光被窗帘隔断,流淌下一地的暖黄。 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裴泽的消息了。 刷牙时,温玉错把洗面奶当成牙膏,咂摸出味儿来对着镜面愣了半晌,不知脸上展露的是苦笑还是假笑。他往裴泽的毛巾里揉进去脸,趿着一只拖鞋坐上沙发,机械地摁开电视,随便放出点什么声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后赤脚去厨房热早餐,才发现昨晚密封好的三明治忘记搁进冰箱。 手边就是暖水壶,温玉出神地接了半杯自来水,饮下一口,双掌撑在灶台边缘,微弯腰背,不过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感觉到难以抗拒的疲惫。 温玉微阖眼睑低垂目光,启开干裂的嘴唇,难受地咕哝着话:“究竟还要熬多久……” “裴泽——” 猛然间睁大双眼,温玉诧异抬眸,耳朵里先是传进日思夜想的那个名字,继而是新闻主持人铿锵有力的清晰嗓音,心跳随听到的内容渐渐变得迟缓钝重,晃动的瞳孔始终无法聚焦视线。 温玉张开嘴巴,竭力抬起颤抖的右手,拼命咽下喉间的异物感,发狠地捏住自己的脸。 回身的视野中,漫天大火夹杂着滚滚黑烟,温玉不连贯地大口喘息,掉落的玻璃杯碎裂在脚边。 屏幕正下方的位置显示着一行字,概述出本条新闻的详细内容—— 南荣集团董事长私宅深夜起火。 白色字幕跟随主持人的声音同频滚动:“死亡一人,系裴翰威之子裴泽,年仅二十六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7章 顾准放下西装外套,松松略紧的衬衫衣领,月末气温大幅度攀升,若不是要上班,他巴不得穿件老头背心,猫在别墅里悠哉地吹空调。 打开电脑,调出合同扫描件逐条审阅,静谧的办公室内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顾准未应,秘书已经手持平板,脚下生风似的踱步进屋。 秘书满脸惊慌道:“顾、顾总,那个……” 顾准打断她:“你啥时候讲话这么不利索了。” 秘书急喘一口气:“您看新闻了吗?” 顾准说:“我像是会关心国家大事的人吗?” 察觉出秘书状态里的反常,顾准抿唇止住玩笑,问:“怎么了?” 秘书将平板放在顾准面前,哽道:“您……自己看吧。” 之后的五分钟,顾准犹如一尊雕塑,表情呆滞,神色放冷,四肢逐渐褪去温度。半晌,他缓慢拿起手机,机械地点开通讯录,拨打裴欣的号码,然而回给他的却是无法接通。 收拢的指尖在掌心摩挲,顾准数次深呼吸,空白的大脑死机了,眼神愈加迷茫。 蓦地,他的唇间嗫嚅出两个字:“温玉。” 顾准“腾”地从座椅里蹿起来,电话同时震响,他低下头,是谈紫:“吃早餐了吗?我在柏盛旁边的面包店,今天的盒装蛋糕有你最喜欢的芒果慕斯。” “你就在原地等我。”顾准用肩膀夹住手机,姿势滑稽地往胳膊上套西装袖筒,“我下楼找你。” 宾利引擎发出一记刺耳的轰鸣,迅疾地挤进早高峰的车流中,在高架上堵得一塌糊涂,顾准急躁地狂摁喇叭,谈紫坐在副驾驶位目视前方,一路静默不语。 车内开着冷风,顾准却热出一背的汗,打一圈方向盘疾驰进杏藜园,正遇上一位住户刷卡进单元楼,谈紫迅速迈下车,跑过去伸手拉住门把。 逼仄的楼道里回荡着杂乱的脚步声,转眼三层,顾准余光中闪过一道黑影,他没在意,扬手拍响温玉家的门:“温玉!温玉!” 没人应声。 顾准掏出手机拨通温玉的号码,耳朵紧贴门板,屋内隐约传来铃声,他扭脸看向谈紫:“应该在家。” 说完,他撸起袖子后退两步,摆出一副竞技搏击的架势,一旁的谈紫指尖轻点几下屏幕,对刚侧身抬腿的顾准道:“上门开锁的人十分钟就能过来。” 顾准默默恢复好站姿。 谈紫接完师傅的电话,背倚栏杆揉揉眉心:“遇事别总莽撞冲动,尽量用温和的办法处理。” “我没过脑子。”顾准斜靠着门,往唇间叼一根烟,皱眉点燃,“实在是怕温玉会想不开。” “他不会有事的。”谈紫说,“至少现在不会。” -- 第43页 开锁师傅到得很快,谈紫领人上楼,几分钟撬开门锁,顾准大步奔进去,视线逡巡一圈,落在电视机前的沙发里。 谈紫与师傅结完账,走近顾准身边,循着他的目光看向温玉。视野里的人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脸上没有血色,双臂垂放在腿侧,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顾准轻声唤:“温玉。” 温玉没有反应。 一个多月未见,身形是肉眼可见的消瘦,谈紫在沙发上坐下来,凹陷感让温玉一侧肩膀稍稍倾斜,极轻地颤了颤眼睫。 谈紫观察着温玉的状态,侧目道:“顾准,你试一下温玉的额头。” 顾准上前一步照做,伸过手背轻探:“我去!这么烫!” “抓紧上医院。”谈紫担心地说,“除了发烧,恐怕还需要再输点营养液和葡萄糖。” 顾准毫不犹豫,捞起温玉手臂往肩颈一绕,背着人便往楼下冲。谈紫随手选一件客厅衣架上的外套,拣出储物盒里的钥匙串,将房门掩合。 市人医恰巧剩余几张床位,顾准多交钱开了间单人病房,等温玉安实地靠着床板输上点滴,这才得空喘口气,把椅子挪到他枕边坐下身,寸步不离地守着。 谈紫去医院对面的小吃铺买来一碗紫米粥和馄饨,她支起床侧的小桌板,将一次性勺筷撕掉包装,放到温玉手边。 透窗的光线爬上床铺,温玉盖着厚被,滚烫的四肢朝外发汗,皮肤湿淋淋的。护士进屋嘱咐几句用药及饮食相关的注意事项,顾准连连应声,其实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顾准此刻仍然不敢相信裴泽已经死亡的事实,因为他绝不可能丢下温玉一个人。活着尚有希望,裴泽爱得深刻,却也极端,除非,他的存在会给温玉带来灾难。 太突然了,顾准弓背抱头,深喘一口缓缓吐匀呼吸,丝毫无法排解胸腔内的压抑感,手机在兜里狂震,他滑屏浏览一眼,有微信有电话,大部分是陈明。 该怎么面对,顾准甚至连打字的力气都没有,阅读完陈明发来的每一条信息内容,完全能够感同身受他的心情。 可温玉呢? 从新闻的播出到现在,温玉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顾准最怕的就是他不愿发泄情绪,把痛苦和悲伤咬碎了咽进肚子里,任由它们往内心更深处迁徙。 一时能承受,是因为身心都需要一个缓慢接受的过程,越是难以相信一件事,越会本能地去排斥。久了,被时间一点点证明它的真实性,一旦脱离自我欺骗,重回现实中,强撑的意识会在某个突如其来的点难以控制地崩塌,不可避免地走向极端。 温玉开口道:“我没事,你们回去吧。” 嗓子像被粗粝的砂纸磨过,嘶哑得不像话。 顾准果断拒绝:“我哪儿也不去,我不放心你。” 温玉不解地看着他:“不放心我什么?” 嘴巴张着,回答的话滚到舌尖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顾准烦躁地挠挠头发,拧着眉毛不作声。 谈紫给他递一抹眼色,转脸冲温玉笑道:“不放心你吃饭,这么大个人还能营养不良,粥和馄饨要趁热,我们去附近逛逛,一会儿回来接你。” 抄起顾准的胳膊将人推出病房,谈紫坐在导医台对面的塑料椅上,低头查看手机新闻。顾准悄悄透过门玻璃向病房内投去目光,温玉一直偏头看着窗外,直到半小时后,他终于拾起勺子,抿了一口米汤。 下午三点,顾准在谈紫肩膀上醒来,迷迷糊糊地瞄一眼表,护士从屋里拉开房间门,拿着两个空输液瓶说:“病人可以回家了。” 顾准忙起身颔首:“谢谢您。” 把带来的外套裹紧温玉上身,顾准又往外面加了件西装。驱车返回杏藜园,温玉下车,顾准熄灭引擎,担忧地跟在他脚边,却被谈紫制止住:“温玉,这几天多注意吃些流食,我们走了,有任何事情一定记得给顾准打电话。” 温玉捋平整脱掉的外衣,双手归还,平静道:“好。” 关上房门,宾利的引擎声在窗外渐行渐远,温玉放下钥匙,换衣洗手,给窗前的一排多肉浇水,将花瓶里的玫瑰换新,清理干净厨房地面的碎玻璃,亦如往常般,细致地打扫完几个屋子的卫生。 回到卧室,枕下的诗集里夹着裴泽手写的那张贺卡,温玉爱惜地打开,逐字默念一遍,笑了笑,然后蹬掉拖鞋爬上床铺。 “该睡觉了。”摆正枕头,温玉为自己盖严实被子,摁亮手机屏幕,对照片中正在做鬼脸的裴泽说,“明天你差不多就能开完会了,在家等你回来哦,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8章 温玉过了两周的“五月四号”,裴泽“出差”后的第二天。 他每天严格按照以往的生活流程,早起洗漱做饭,上午照料花草,打扫卫生,午休后看综艺节目,傍晚有时会选择一部喜剧电影,睡前仍保持良好的阅读习惯。 温玉关闭手机的移动网络,屏蔽外界的一切讯息,只在每晚合眼前,对着屏幕里的裴泽轻念一声“晚安”。 许久没出过门,温玉时常站在客厅窗边抚摸着花草新叶,感受外面阳光的温度,可身体却是冷的,怎么也捂不暖。他抱起双臂,仰脸看向飘浮在净空中的大块云团,霍岚远远地凝望着温玉,一人一窗犹如一幅唯美的画卷,被他深刻地映进眼眸。 -- 第44页 温玉昨晚久违地梦见了母亲,今早醒来思念加剧,决定去陵园同她说说话。 乘坐的这一趟公交运气不佳,遇上一位脾气暴躁的司机,刹车油门总喜欢一踩到底,巨大的惯性导致温玉胃部不适犯起恶心,一路浑浑噩噩,下车后立刻钻进路边的公共厕所,吐得昏天黑地。 温玉刻意避开白姐的花店,在陵园门口的摊位购买一束黄/菊,然后沿蜿蜒僻静的小径走向母亲的墓碑。 年前和裴泽来这里探望时留下的两个纸杯,如今早已落满厚重的灰尘,温玉蹲身放下花束,抬手擦净温母的照片,唇角漾开轻浅的笑意。 “妈妈,裴泽出差去了,所以今天就我一个人来看你。” 远处的树梢传来拖长调子的蝉鸣,陵园内吹拂着凉爽的风,夏季的潮热近不了身,温玉盘腿坐下来,在逼仄的窄径间缩成瘦小的一团。 “我这段时间的状态还可以。”口吻平淡,语调无波无澜,温玉拣出一支菊花,指尖揉捻着细腻的花瓣:“不过你儿子真的挺没出息的,裴泽一直比较忙,他不在,我过得稍微有些消沉。” “不用为我担心。”温玉笑着说,“他总会回来的,我也一定会好起来。” “我现在做饭的手艺可比你强了,裴泽肚子上都有肉肉了。” “这几天看了不少书和电影,其中有你最欣赏的作家和演员。” “没怎么出门,我是不是变白很多?虽然皮肤本来就白,随你。” “昨晚你来我梦里说我瘦了,我其实有按时吃饭,只是每次都没什么胃口。” 温玉右肘拄着膝盖,立起手臂靠上去脸,歪着脑袋倾诉:“妈妈,我不是个多坚强的人,你走了,我就只有裴泽了。” 趴在墓碑前枕着胳膊浅睡到午后,温玉继续陪温母说了会儿话,而后道别,踏着橙红色的夕阳原路返家,在公交站对面的生活超市里买些日常用品,慢悠悠地朝杏藜园走去。 经过花坛边,温玉停下脚步,视线落向几近凋零的月季花丛,四周安静的过分,他垂眸沉默良久,稍稍侧脸,直白地问:“为什么跟着我?” 听见温玉冷漠的嗓音,口罩上方的眸子黯淡失色,霍岚与他相隔五六米远,放在裤兜里的手紧握成拳:“我很担心你。” 温玉转过身,眼神不善,目光尖锐:“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霍岚坦言:“你过得并不好。” 温玉轻挑嘴角,眼廓泛红:“所以呢?” 霍岚敛眉道:“让我陪着你吧。” “不用了。”因长久失眠,眼底的青色明显,温玉错开与霍岚的对视,“裴泽就快回来了。” 食指勾掉口罩,霍岚硬声说:“温玉,事情都过去半个多月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温玉的表情像是被蛰了一下,他用力吞咽一口空气,逃避道:“我得回家了,裴泽没带家门钥匙,万一他……” 霍岚拉下脸色:“裴泽已经死了。” “我警告你!”带着怒意的斥责,温玉恶狠狠地从齿缝间咬出几个字,“别再跟着我!” 闻言,霍岚错愕地怔在原地。 眼前这个人明明再熟悉不过,却令他感觉到异常陌生,那个拥有最温暖笑容,天真善良,让他想要无限亲近的温玉不见了,性格不再温和,眼睛不再清澈,全然是一副沮丧失落,颓靡消沉,有着锐利棱角的刻薄模样。 “我可以保护你。”霍岚知道现在并不是袒露心意的最好时机,但温玉的反应的确逼得他走投无路,他怕现在不说,以后再也没有坦诚的机会,“让我来照顾你,行吗?” 温玉的视线轻描淡写从霍岚脸上划过:“除了裴泽,我谁都不需要。” 大步跑回家中,温玉急切地迈进厨房,给自己倒一杯水,咕咚咽下,呛得胸口一抽,闷头一阵猛咳。 拼命维持的理智就快要崩塌,“裴泽已经死了”,霍岚的这句话反复萦绕在耳畔,怎么也挥之不去,温玉一遍遍告诫自己绝不能从先前的状态中抽离,一旦清醒过来,他不可能扛得住现实的冲击。 无意识地在客厅来回踱步,尽量将大脑放空,温玉闭紧双目喘匀气息,竭力压下心口处翻涌而上的无助与焦虑。 蓦地,脚底一个踉跄,他赶忙伸手扶住餐桌,装有玫瑰的玻璃花瓶摇摇晃晃地歪斜坠落,砸在地面瞬间碎裂成块。 鲜艳的红色早已泛黑,彻底枯萎。 忽而一瞬,绷紧在心里的那根弦倏然断裂,疼痛像开了闸,霎时游遍全身,温玉捂住嘴巴,缩在桌角颤抖地抱着双腿,呼吸受阻,他埋起沾满泪水的脸,缺氧般断断续续地呢喃。 “裴泽……”空荡的房间充斥着温玉绝望的哭声,“我没有家了。” * 屋内一片漆黑,仅卧室的电脑幽幽地亮着屏幕,密集的光点描摹出霍岚冷峻的面容,眼底的胎记丑陋骇人。 他敲打完最后一组编程,发送给客户,手机立时跳进来转账信息,收到一笔不菲的费用。 零零散散地把各处积蓄汇集到一起,霍岚盯着网上银行页面右下角的数字,身体后仰向椅背,双臂脱力垂落,抬头仰望天花板,一时没了动静。 许久过后,他弯起眼廓,是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裴泽死了。 霍岚压低目光,透窗向对楼的房间望去,窗格里面黑洞洞的,藏着他对这个世界最深的欲/望。 -- 第45页 转过头,面朝一排排贴在墙壁上的写真海报,霍岚起身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直直地看向镜中的自己。 这张脸究竟是何样子,他从来不在乎,更不会因为外界异样的眼光而做出丝毫改变,可如今,他却控制不住地产生了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霍岚清楚温玉现在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而他恰好给得起。 这个世上除了奶奶,没人在意霍岚是霍岚。 既然如此,为了温玉,他可以是裴泽,以他的模样靠近、接近,然后再用霍岚的身体去得到。 温玉拒绝得了任何人,绝没可能推得开“裴泽”。 哪怕明知是毒酒,也要饮来解渴。 霍岚回到窗前,歪头点一根烟,透过蜿蜒浮升的青缕盯着温玉的卧室。 他曾以为两楼之间的距离,是他对温玉感情的结局,没想到自出生起尝尽那么多苦楚,终于被老天眷顾了一次。 霍岚很清醒,知晓自己的行为称得上是愚蠢。 因为面相的自卑,他潜意识里认为此生不配拥有温玉,所以痛苦地隐忍别人得到和占有,远远地看着对方幸福便心满意足。 但眼下,霍岚有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愚蠢又如何?只要能够拥有温玉。 半分钟后,他将烟头掐熄,伸手取来鼠标旁边的日记本,从中间翻开,拾起圆珠笔在新一页上写下一句话。 [温玉,我想像你当初拯救我一样,拯救你。] 四个月后—— 温玉仰躺在沙发上,垂下的右手指间虚虚地夹着烟,左手慵懒地搭着沙发背,曲起一条腿,眼神被无尽的虚空填满。 电视机里播放着早间新闻,股民对裴翰威充满了同情,以至南荣集团股票大增,走势亦如当年裴泽母亲离世时的情形。 直播间画面随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一转,裴欣身穿黑色丧服,手持一把长柄黑伞,脸上揉着浅显的妆容,神色阴郁地立在裴泽的墓碑前。 裴家对裴泽出事的原因避而不谈,媒体第一时间拿到的通稿是裴欣亲笔撰写的,消息封锁严密,只有一名狗仔记者偷拍到裴翰威携家人现身陵园,为儿子简单举办了一场小型追悼会。 当烟卷在手中兀自燃尽时,温玉依然没有更换动作。 若是离近一些,能瞧清他下巴上冒出的微许青渣,皮肤颜色接近米黄,暗沉的双颊凹陷明显。 客厅落满温暖的光线,深秋的风袭上窗扇,帘子浮动的阴影在地面摇曳,待新闻结束,温玉迟缓地坐起身,将烟蒂扔进烟灰缸里。 弯腰拘一捧水把脸洗净,刮掉薄薄的一层胡渣,穿戴齐整衣服,温玉走回卧室拿起手机,点开苏延的微信。 -三家国内一线品牌的服装设计师想和《Nicole》合作,有意选你作为他们的模特,你接吗? 温玉停顿半刻,落下指尖回复。 -接。 爱心贺卡从床头柜上的诗集中展露一角,温玉摁灭屏幕,伸手将它抽出来,珍惜地打开,里面是三行俊雅清秀的字体:宝贝,当你听见风声,看见太阳,感受春暖,闻见花开,都是我在爱你。 温玉囚在床畔与立柜之间的夹角里,耷拉脑袋敛起神情,一动不动地静坐到正午,他无声地做着深呼吸,努力稀释弥散在胸口的疼痛,抬手抹掉满脸眼泪。 站在玄关处换好鞋,揣着钥匙迈出门外,温玉一路踩着台阶上行,转过五楼拐角,不甚清晰的视野中,有一扇已然生锈的破旧铁门。 走近后轻轻拉开,明晃晃的光线顺渐宽的门缝朝阴暗的楼道流淌,温玉往前一步踏进刺眼的阳光里,迎着微凉的秋风,裹紧身上的外套。 耳边是清晰的风声,温玉置身高处抬起头,太阳好似近在咫尺,院落中的桂花开了,他贪婪地闻着席卷而来的香气,慢慢朝天台的边缘移动。 飞机划过晴空,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迹,温玉眺望远方的天际线,闭合双眼,张开手臂拥抱风,感受着裴泽温柔缱绻的爱意。 若是能再见你一面,该有多好。 时间分秒流逝,四肢感觉到冷了,温玉抬眸,最后望一眼湛青色的天空,未来的日子只剩下煎熬,他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减缓心里的痛苦。 温玉疲惫地长舒一口气,落低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楼前的花坛边,随着视线一点点聚焦,他先是怔愣,再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心脏在胸腔内不住地剧烈跳动,四周所有声响霎时呼啸着撤离耳际—— 他看见了“裴泽”。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长空》·完— 感谢阅读。 第29章 玻璃窗上漫起一片氤氲水雾,零星雪花飘散在模糊的视野里,窗台铺盖着一层白蒙蒙,温玉侧身斜倚着墙面,半张脸囿于阴影中,眼睑微阖,漫无目的地欣赏外面的景色。 手机“叮”响,他低头叼住指间的烟,滑屏查看,是霍岚。 -下来吧,我到宇辉大厦停车场了。 盯着这行字,温玉恍惚地回想起十一月初再次见到霍岚时的画面,神情复杂地闭了闭眼。 那一日,温玉仓惶地爬下天台,一步三阶,狂喜地冲出楼道,伴随心脏死而复生般猛烈地颤动,奔向花坛边朝他张开手臂的裴泽。 一头扎进温暖的拥抱里,温玉埋着脸失声痛哭,双臂在裴泽腰间逐寸收紧,力道发狠地宣泄这几天就快要崩溃的情绪。 -- 第46页 时间一长,待理智迟滞地回归,温玉吸了吸鼻子,忽然察觉出一丝反常,他看向裴泽,下意识拧眉后退一步,表情由惊喜转变为恐慌,拼命克制住因这张脸而产生的,想要亲近它的欲/望。 “你……”脑中倏忽空白,温玉滑动喉结不停吞咽,恐惧地问,“你、你是谁啊……” 霍岚安分地立在原地,熟练地露出和裴泽一模一样的笑容:“温玉,你不要怕。” 浑身难以遏制地发抖,温玉惊慌失色地逃回家中,把门反锁,缩在沙发一侧抱住脑袋,呜呜地哭。手机在兜里不停震响,直至天色完全暗下,耳边悄然静谧,他才哆嗦着抬起泪眼,胆怯地去看屏幕上最新显示的一条信息。 霍岚:让我照顾你。 温玉窒息地哽咽一声,扔掉手机,抓乱头发尖叫出来,用尽全力吼了一句“疯子”。 之后的日子里,霍岚仍同过去一样,但凡温玉外出,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保护他。 除了面对温玉时会摘掉口罩,霍岚打碎了家中所有的镜子,再不看自己的面容一眼。 临近年底,平安夜当晚,温玉参加完《Nicole》的聚餐,醉得一塌糊涂。他脚步虚浮地迈进杏藜园,歪倒在花坛边的长椅上,悲伤地望着面前的霍岚,轻声问:“你傻不傻?” 霍岚勾掉口罩,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温玉胸前,展现出裴泽固有的温柔神态:“我们一起往前走吧,好不好。” 后知后觉霍岚爱意的温玉,不住地摇头:“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只会伤害你。” 霍岚说:“你别推开我,剩下的,我自己努力。” 往后余生,时光漫长,霍岚想,三五年不行,三五十年也可以,哪怕他们之间永远都隔着一个裴泽,只要能守在温玉身边,就是他活着的最终目的。 温玉不得不承认,他在霍岚这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哪怕这只是一种错位的情感,他也甘愿沉沦在对方营造出的幻觉里。 现实太痛苦,但霍岚给了他一个梦,温玉不再排斥,任由自己饮鸩止渴,逐渐养成在微醺的状态下,需要“裴泽”陪伴的习惯。 无所谓假象,他凭借着这种虚妄和荒唐,终于能够安稳度日。 苏延走进休息室时,撞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温玉用牙齿轻咬着烟,微张的嘴唇线条饱满,有着最细腻的质感,额发在眼底遮掩下小片阴影,漂亮的眼睛映进手机屏幕的光,像有碎星落入琥珀色的池水中。 宽硕的白衬衫松垮地搭在肩上,下摆一角收进窄瘦的裤腰,一角自然垂落,他虽靠着墙,身姿却是名模特有的清俊挺拔,出挑的身段极为惹眼。 “你烟抽得太勤了。”食指勾开易拉罐,递过去一瓶星巴克咖啡,苏延口吻轻松道,“身体不想要了?” 温玉接下瓶罐痛饮两口,平静地说:“谢谢主编关心。” 苏延称赞道:“刚才的几组系列图完成得非常出色,设计师们相当满意。” 温玉收起手机,面色无澜地问:“主编觉得呢?” 苏延诚恳地评价:“确实不错。” 温玉听出他话里有话:“还有呢?” 自温玉复工以来,原先独有的“玻璃质感”的少年气荡然无存,清纯的气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疏离冷艳,对此,设计师们的评价是“趋向成熟的转变”,可只有苏延清楚,他也想找回曾经的自我,他一直在挣扎。 “风格上的改变,你是知道的。”苏延抿一口咖啡,食指推高眼镜,“这话没有别的意思。” 温玉偏头看向窗外:“嗯。” 苏延问:“等会儿下班怎么回家?” 温玉答:“朋友来接。” 这段时间,助理、化妆师包括摄影师在内,都对温玉小心翼翼的,不敢像以往那样没大没小的开玩笑,裴泽的事情他们多少知晓一些,生怕哪句话踩了雷,惹得温玉敏/感伤心。 苏延不断塞给温玉工作,拼命压榨他的精力,温玉十分感谢他的理解,因为只有当身心全部投入到拍摄中时,他才能短暂地减缓对裴泽的思念。 “快过春节了。”苏延说,“再见就是年后了。” 温玉垂下长睫,俯瞰着楼前的那辆途锐,温声道:“提前祝主编春节快乐。” 电梯门开,温玉迈离宇辉大厦,径直前往停车场。他抬手掸掉脑顶的雪粒,歪身钻进途锐副驾驶,霍岚勾下口罩,将怀里的一束紫桔梗捧给温玉。 温玉系安全带的手一顿,恍神之际,霍岚说:“不是在白姐的花店买的,来时发现大厦对面有人在卖鲜花,想着你喜欢紫桔梗,就选了一捧给你。” 霍岚清楚温玉的顾虑,避免给他造成困扰,从不出现在他和裴泽共同的友人面前。温玉插好摁扣接过花,低首轻嗅,半晌,小声回道:“谢谢。” 冬日暖阳透过风挡,晒得眼前一片明亮,温玉目视前方停顿几秒,而后转头,认认真真地盯着霍岚,像极了去年此时裴泽陪他忙完工作,一同返家的情形,好似这一年什么意外都没发生,一切都在平静的岁月中安然无恙。 霍岚已然习惯温玉直白的注视,他并不介意,两只手平稳地操控方向盘,遇红灯减速,停下车后他问:“是回家给你做饭?还是想下馆子?” 温玉收回目光,搂紧身前的紫桔梗,没有说话。 -- 第47页 霍岚于是帮他决定:“我做饭吧,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家常菜可以吗?” 温玉红着眼角,抿唇道:“裴泽喜欢吃番茄打卤面。” 精致的脸庞有一半埋进浓郁的紫色里,霍岚迎着阳光,神情温柔地冲温玉笑着说:“那咱就吃面,你忙了一整天,回到家踏踏实实地去卧室休息,等饭好了我叫你,管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0章 霍岚用剩余的存款买了这辆二手途锐,与裴泽驾驶的那款型号一致,每当他从车内迈下来时,温玉总要盯着眼前的画面愣神许久,直到对方走近,出声拽回他的思绪。 “外面冷,快进楼道。” 拧开门,温玉放下挂着小海豹的钥匙串,换鞋来到餐桌前,把紫桔梗一支支爱惜地插/入花瓶。 霍岚背倚门板,视线始终不离温玉,他抱臂直勾勾地盯着那抹好看的身影,清晰地感受自己每一下卓卓有力的心跳。 他的人生原本是冷的,因温玉的存在才有了温度。 霍岚摘掉口罩,笑了笑,原来这样的感觉才叫活着。 这是他第三次踏足温玉的家。霍岚很有自知之明,从不主动提出要来这里的请求,每每温玉喝醉,两个人的夜晚都是在花坛前的那张长椅上度过,他不逾矩,也不心急,未来还长,他只想让对方因自己的存在感到熨帖和放松,适然地与他相处。 霍岚进半开放式的厨房洗菜做饭,时不时回身望一眼温玉。温玉插完花,趿着拖鞋困倦地歪倒在沙发上,解锁手机点开微信。 朋友圈实时更新了几条动态,顾准的最先入眼,配图是带着钻石项链的谈紫,一行文字写着:气死我了,这妞不让我买戒指,非得选什么项链!她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下面一水儿的回复,温玉没想到陈明竟然是第一个。 -说到底还是钱砸的不够,才买首饰?耳坠手链腰链脚链都齐全了,接下来顺理成章就是戒指喽。 顾准回复:醍醐灌顶啊兄弟! 叶阳随后:陈总业务挺熟练啊,是有好消息了吗? 陈明:怎么可能,社畜哪儿有多余的精力考虑别的。 叶阳:陪你一起,我现在天天加班到深夜。 温玉轻笑一声,点了个赞,拇指继而上滑几下,不多时,翻到昨天叶阳发表的动态内容:呱唧!今天是叶小阳的破壳日! 不出温玉所料,陈明一定是沙发。 陈明:干爹在这儿呢! 叶阳:叶小阳正在向你吐奶泡。 陈明: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叶阳:还没最后定下来。 顾准:敲碗划重点!满月酒! 陈明:已订机票,苍蝇搓手.gif 叶阳:提上日程!@陈明@顾准@温玉 温玉迟了一天回复:不好意思刚看见,祝愿“叶小阳”健康快乐地长大,留出时间等你安排。 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大家了,上一回全员到齐还是去年初五在顾准的私人别墅,温玉放下手机,这次他要独自一人赴约,每个人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往前走,只有他被留在了原地。 意识朦胧间,呼吸落沉,温玉右手搭在额前,左手盖着腹部,安实入眠。 房间内萦绕着饭香,霍岚熄灭灶火,将热腾腾的番茄鸡蛋卤淋上过了遍凉水的细面,然后把锅置进水池,拧开龙头浸泡,方便吃完饭后清洗。 “温玉,趁热……”霍岚抬眸一愣,后半句话卡在喉咙口。 视线越过沙发背,温玉长腿交叠,睡姿慵懒,单薄的胸口规律地起伏,微微朝电视机的方向侧着脑袋,露出白皙纤细的一截脖颈。 霍岚悄无声息地离近,一时没克制住自己的行为,弯腰坐在温玉身旁,目光露/骨地描摹他的面容。 “温玉。”霍岚小声唤,头一次期望对方不要给他回应。 没等见温玉的反应,霍岚抿唇吞咽一口,屏住气息,大胆地伸过去右手,拇指轻抚他的眼尾。 炙热的触感明明很柔软,却尖锐地沿手臂向上攀爬,直往霍岚心里钻。脑中空了,他咬合后牙缓慢朝前俯身,让嘴唇移近温玉的眼睛。 鼻息打在细长的睫毛上,心跳立时加剧,温玉忽然喃出一声:“霍岚。” 霍岚及时停住动作,看似自然地立直身体,盯着仍旧闭合眼睑的温玉,语气松快地说:“饭好了,我来叫你,趁热吃吧。” 即使是在酒醉的状态下,温玉依然能保持一丝清醒的理智,避开与霍岚发生肢体接触。脸可以伪造,外形气质却千差万别,温玉熟悉裴泽身上的气味、质感和温度,这一点,他永远都不会混淆和认错。 但他之所以会在客厅睡着,也是因为信任霍岚,知道他不会做出强迫自己的事情,他们之间有着诡异的默契,而这份默契基于霍岚对温玉过分深沉的爱。 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相比较之前的人生,都是在“得到”。小心思没能得逞,霍岚并不沮丧,急躁,他把两碗面条端来茶几上,与温玉间隔一臂距离坐下,拿起遥控器摁开电视,询问道:“想看什么?” 温玉坐起身拿住筷子:“机顶盒里随便一部电影就好。” 霍岚从没体会过这种平稳安逸的时光。 一方屋檐下,两人端碗吃面,守着电视机目不转睛。看到搞笑的地方,霍岚跟着上扬唇角,温玉虽神色黯然,却也认真地在记剧情。 -- 第48页 不一会儿,瓷碗见底,霍岚一直让温玉处在自己的余光中,见他搁下筷子,于是偏头问:“吃饱了吗?不够还有。” “嗯,饱了。”温玉抽出张纸擦擦嘴巴,“你多吃点。” 两只碗并排搁放一处,窗外逐渐昏黑,夜幕将至。一小时后,电影开始播放结局,霍岚意犹未尽,不是因为剧情。 听着片尾曲,霍岚伸手拿碗,温玉先他一步:“你坐着,我去洗。” 影片放至末尾,有一个彩蛋,霍岚心不在焉地看完,对拿着抹布过来擦茶几的温玉说:“大boss没死,应该会有第二部 。” “嗯。”温玉应道。 霍岚迅速用手机搜索下一部上映的时间,没想到就在今年年底:“圣诞节,咱们一起去电影院看吧?” 温玉转过头,视线粘在霍岚脸上,几秒后很轻地说:“好。” 晚餐结束,霍岚不便久留,自觉离开。迈出楼门发现雪势渐大,在地面积了厚厚的一垫,记忆里留存着一幕景,是他站在大学宿舍楼上,俯瞰温玉在雪中奔跑,开心堆雪人,和朋友们打雪仗,想起什么,霍岚低头将手机解锁,给温玉发送了一条信息。 -明天去月冬公园玩雪吧。 霍岚回到家,走向卧室窗前,远眺对楼发亮的窗格,隐约能够瞧见温玉正在进行睡前阅读。 约莫十一点左右,温玉合上书本,下床去拉窗帘,抬头对上霍岚的注视,他停顿片刻,缓慢把帘子掩合。 霍岚望着温玉卧室的灯一瞬熄灭,世界仿佛跟着暗了下去,他反复品味自己坐在沙发上回身看见温玉洗碗的背影,心里暖意流淌,然后翻开手边的日记本,在上面写下一行简短的文字。 [1月19日,大雪。 奶奶,我好像又有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虽然是个略微沉重的故事,但还是要在这里祝宝贝们六一儿童节快乐^ 第31章 温玉从睡梦中抽离,睁开湿润的眼睛,伸手摸了摸裴泽的枕头。他翻身躺平,习惯性对着天花板出神,听见手机震动,在枕边一通摸索,拿起来滑屏查看。 霍岚:我在你楼下,买了早点,要不要吃? 刚做完梦的温玉有些脆弱,恍然间,信息已经发送成功。 -上来吧。 门被敲响,温玉套着裴泽的衬衫急切地跑到客厅。用力拉开门的刹那,他怔愣地看向正冲他微笑的霍岚,面前这张脸与梦境里的人高度重合,温玉没有立刻把他迎进屋,而是迷茫地停在原地。 霍岚猜到温玉会有这种反应的缘由,坦然接住他直白的注视,脸上神情不变,只是对他的不设防有点难以招架。目光安分地不去看衣摆下面裸/露的一双笔直长腿,霍岚举起手里的袋子晃了晃,提醒道:“再不吃该凉了。” 温玉轻“嗯”一声,垂眸让开门口。 洗漱完毕,温玉换上毛衣仔裤,接过早点摆满餐桌。紫桔梗花弥散着馥郁清香,屋内掺杂着久违的烟火气,见有蒸饺,温玉便去厨房拿醋,转头对站在门前的霍岚说:“过来坐吧。” 尽管温玉没有喊名字,但霍岚能透过他的眼神感觉到,当下这一刻,他确实把自己当成了裴泽。 霍岚拉开座椅,端碗喝一口小米粥,皱眉道:“凉的这么快,我……” “我去给你热一热。”温玉话接得迅速,几乎是同时,霍岚的碗已经转移到他手中。 极少受人照顾,突然被温柔对待,霍岚心里不住地喜悦,双手捧着温玉加热后的粥碗,趁着他此时的状态,抓紧问:“昨天发信息你没回我,待会儿想出去玩吗?” “嗯。”温玉乖顺地点头,“下雪了,要去。” 吃完饭,霍岚将一桌子零碎清理干净,温玉回卧室穿羽绒服,临走前,发现手机显示一通未接来电,是叶阳。 他坐在床边拨回去,听筒里立时传来对方疲惫的嗓音:“喂,温玉。” “又熬夜加班了?”温玉往脖颈绕一圈围巾,指尖揉捻尾部的毛穗,“别觉得年轻可劲儿糟蹋身体,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想一想。” 叶阳放低音量:“不多这个孩子,我也不至于天天为奶粉钱拼死拼活。” 温玉不知作何安慰,叶阳父母对孙子的渴望他从陈明口中听说过,权衡一下给了份中肯的鼓励:“奶爸加油。” 手机内外的笑声持续许久,接着是一小段空白,叶阳叹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问:“一直没敢给你打电话,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吧。”温玉应道,“能吃能睡。” 免去寒暄,熟稔地闲聊几句,温玉扯回话头:“找我什么事?” “我跟顾准交代过了,想了想,还是再给你打个电话。”叶阳诚恳地说,“二月中旬的满月酒,你们帮我去机场接一下陈明,家里的亲戚太多,我可能招待不过来。” 温玉:“这还用你特别嘱咐?” 叶阳笑道:“他是当天傍晚的飞机到宾州,喝完酒,就赶紧让他回宾馆休息吧。他在,我怕自己做不好事情。” 温玉知晓他的意思:“陈明一向顾全大局,他心里有数,不会在现场久留的。” “也是。”叶阳玩味地打趣,“不过有时候可真烦他总爱顾全大局啊。” 这句话到底是在玩笑,还是有埋怨的成分,没等温玉细想,叶阳说:“那咱们下个月见。” -- 第49页 挂断线,温玉看着渐暗的屏幕,指尖摩挲发热的机身,抬眼望向窗外。无论是玩笑还是埋怨,寥寥几句对话,依旧显露出叶阳心底最隐晦的情感。 从最初对陈明“顾全大局”的怨恨,到如今能够坦诚相待的释然,叶阳成熟了很多,但这世上没有一种“想通”和“放下”是容易的,温玉戴好围巾,起身离开卧室,看向守在客厅等他打完电话的霍岚,轻声说:“我们走吧。” 他恐怕一生都无法与现实和解。 一到雪天,月冬公园的玉澄湖上游客满载,视野里一片白皑皑,温玉和霍岚散着步来到岸边,远处有个人影正冲他们招手,哑嗓儿扬声大喊:“小温!小裴!” 温玉对霍岚道:“你在这里等我。” 徐大爷笑眯眯地坐在租赁雪橇的小棚子前,待温玉走近,他说:“我就知道一下雪你俩肯定得来我这儿。” 温玉把围巾往下移移,哈一团热气,瞄一眼徐大爷身后的货架:“没有雪橇了吗?” 徐大爷:“你们今天可来晚了,一个不剩,全租出去了。” 温玉笑道:“没事,我们在冰上走走就好。” “哎,小温。”徐大爷担忧地问,“小裴怎么戴个口罩?他可一向不怕冷,这是感冒了吗?” “嗯。”温玉错开目光,点了点头,“工作太忙了,累的。” 简单寒暄两句,温玉与徐大爷道别,沿熟悉的路径下到冰面,霍岚跟上他,双手插兜踩进积雪,脚底的质感蓬松。周围没什么人,他将口罩勾掉,望着无垠的玉澄湖:“我儿时最初的记忆,就是个大雪天。” 温玉闻言看向他,安静地在等后面的话。 “那时候记住的不是雪景,而是快要冻死的寒意。” 霍岚语气轻松,仿佛在讲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有个老奶奶把我从雪堆里救起来,带回家,抚养我长大,直到我高考结束。” 日光渐盛,冰雪融亮,没听见下文,温玉忍不住问:“奶奶现在还好吗?” 霍岚用鞋尖在雪层表面画了颗心:“去世了。” 温玉低下头,盯着他在爱心中间写下两个英文字母“WY”,霍岚继续说:“我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怜悯和同情,所以从来不与任何人讲起我的过去。” “可是温玉。”霍岚忽然舒展眉眼浅笑道,“遇见你之后,我却希望你能怜悯我,同情我。” 温玉将落在爱心上的目光挪回霍岚的脸,霍岚的声音裹夹在风中,清晰地传进他耳畔:“倘若能得到一丁点你的感情,无论它是什么,对我而言都弥足珍贵。” 冬天在霍岚这里,是个令他厌恨的季节。 但因为温玉此时就在身边,他可以短暂地喜欢眼前的这一场雪。 霍岚迈开脚步跑到玉澄湖中间,继而又迎着风跑向温玉,停在他身前大口呼气。冰面被阳光照得粼粼闪闪,他笑出一口白牙,激动道:“温玉,我现在真的很开心。” 温玉平静地看着他:“开心就好。” 霍岚调整呼吸,平复过快的心率,而后垂眸:“你呢?” 温玉偏移视线,直直地盯着两个男孩儿在玩的雪橇,没有回答。 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霍岚会意地问:“想玩吗?我去租一个。” “没有了。”温玉仍目不转睛,“刚才来时我就问过租雪橇的大爷了。” 霍岚若有所思片刻,口罩上方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你等我一下。” 他转身朝男孩儿们走去,与他们热笼地打招呼,然后蹲下来,讲明自己的请求,变戏法似的,用一捧阿尔卑斯水果糖换得五分钟雪橇的使用权。 拖着雪橇心急地往回走,霍岚将剩下的大白兔奶糖拿出来,轻放进温玉手中:“最甜的一颗留给你。” “孩子们的雪橇有点窄,不过你瘦,载你肯定没问题。”霍岚示意他坐进去,“只有五分钟,我争取能拉着你跑个小半圈。” 腰间拴着麻绳,霍岚几步一回头,步伐稳实,前行的速度很快。 温玉凝视霍岚奔跑的背影,恍惚间,与去年发生在月冬公园的记忆场景重叠,他伸手拘一掌雪,努力捏成糖果的形状,等时限一到,待雪橇停下,站起身把它交给霍岚。 霍岚喜出望外:“送我的?” “对。”温玉深深地看他一眼,而后抬手束紧围巾,闷闷地说,“大白兔糖的回礼。” 若不是发狠地咬了下嘴唇,霍岚险些没控制住想要拥抱温玉的冲动。他压下心悸,五指收拢攥住雪块,明明是冰冷的温度,触感却带着温热的暖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2章 杏藜园小区处处张灯结彩,春节的氛围浓郁,大年三十儿一早,温玉被苏延的电话吵醒。 “情人节特刊要补两组图。”苏延的语气里带着歉意,“总编临时决定从今年二月份起,《Nicole》的定价比原先提高20%,因此页数也要适量增加。” 温玉迷瞪着惺忪睡眼,困倦地撩开被子:“我这就过去。” 苏延不好意思道:“给你添麻烦了。” “主编不用见外。”进厨房倒了杯水润喉,温玉后腰抵着灶台,望一圈空荡荡的房间,说,“三倍工资呢,这哪儿是麻烦。” “是。”苏延笑了笑,“助理和摄影师都乐坏了,既躲过一帮逼着相亲和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又能多挣一份钱,正跟工作室没完没了地撒欢儿呢。” -- 第50页 远远的,有喧吵声传进听筒:“温玉!快来加入我们!” 撂下电话,温玉进卫生间洗漱,简单往脸颊两侧擦少许爽肤水,昨晚睡得还可以,气色尚佳,为保证拍摄时的肌肤状态,早餐只喝了一碗热牛奶。 屋外零下四度,温玉怕冷,选乘公交到站还需走一段路程。迟迟没有出租车接春节的订单,他握住手机焦急地等待两分钟,退出打车软件,几番权衡,拨通霍岚的号码。 迈出楼门,坐进途锐副驾驶,车内暖气充足,温玉缩在座位里没一会儿便犯起瞌睡。 阳光淋上风挡,有些刺眼,温玉微蹙眉毛,突然光线一黑,一顶棒球帽遮挡在脸前,而后帽檐儿又被往下压低几分。 霍岚放轻声音:“睡吧,到地方我叫你。” 等对方把手移开,温玉正正帽子,礼貌地回一句:“谢谢。” 浅睡半小时,途锐抵达宇辉大厦停车场,温玉将棒球帽归还,临下车前,转头说:“可能会忙到很晚,别等我了,下班后我和同事们一起回家。” 打火机“啪”地蹿出火苗,霍岚深吸口烟,弯起眉眼:“安心工作吧。” 温玉认认真真盯着霍岚抽烟的神态,嘴唇缓慢抿成一条直线,寒意沿推开的门缝溜进来,他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歪身迈到车外。 视线透过挡风玻璃目送温玉越走越远,霍岚叼着烟,鬼使神差地摁下喇叭,清瘦的身影立时回头,他冲温玉挥了挥手。 温玉迎着璀璨的朝阳望向那一人一车,半晌,抬起手臂也冲霍岚挥了挥。 上到三层,纳进工作室热闹的气氛中,温玉放下背包,接过苏延泡制的果茶,抿一口暖身,舒坦地耸高肩膀。 助理和摄影师手持道具满场嬉笑打闹,纷纷朝温玉做鬼脸,苏延厉声提醒他们千万注意别弄坏拍摄器材,然后停顿几秒,有意无意地开口问:“送你来的是你朋友吗?” 温玉捂着散热的杯壁暖手:“是。” 苏延顶高眼镜,又问:“男朋友?” 温玉敛起眉心:“不是。” “我没别的意思。”苏延晃动手里的杯子,几不可闻地松一口气,用一句玩笑将方才的尴尬遮掩过去,“只是在想谁那么幸运能被我们的大明星看上。” 温玉微扬唇角摇了摇头,自嘲道:“哪来的大明星啊,别揶揄我了,主编。” 毕竟是在一起合作四年的团队,从化妆到服饰,主题到拍摄,每一个环节都是高效率,温玉很快进入状态,成片质量令苏延非常满意。 他将温玉构思的作品发送给总编过目,同样得到对方的赞赏与好评。 一直忙到太阳西沉,落在工作室地面的光线角度偏移,温玉正往脸上揉卸妆水,不远处,犹如汉子一般大马金刀坐在电脑桌前的助理“啊”了一嗓子:“卡铂丽官宣新一任亚洲地区服装品牌的代言人了!” 她“腾”地从座椅里跳起来:“你们绝对想不到是谁!” “之前有听他们的执行官透露,要打造一位‘卡铂丽’专属的御用模特。”摄影师好奇地凑近脸,“会先送去日本深造,还有机会参加各大时装周的红毯走秀。” 就连苏延也没能提前打探到一丝风声,于是说:“别卖关子。” 温玉抽一张纸巾擦拭鼻翼两侧的水珠,忽听助理惊呼:“是谈紫!” 手一顿,温玉转过头,诧异地望着七嘴八舌的大伙儿,然后拿出手机点开顾准的微信,指尖悬停在对话框上方,思忖片刻,转而去看他的朋友圈。 所有内容全部清空,最新一条动态是两天前发布的,只有不知所然的三个字:对不起。 “上周她与《Nicole》的合约到期,听她的意思还以为会续约,没想到去了卡铂丽。”苏延一边浏览微博,一边由衷地评价,“谈紫是个非常努力的女孩子,十八岁从农村来到宾州打拼,没什么背景,省吃俭用也住过地下室,模特这条路想要走出去很难,她能有现在的成绩,确实不容易。” 温玉避开议论声,转移到隔壁休息室,拨通谈紫的号码,回给他的是“暂时不在服务区”。 人与人的相遇与分别,好像总是一瞬间的事,人生由这些瞬间拼凑而成,一路前行一路失去,最终所剩无几。温玉偏头望向窗外,视野所及满目喜庆的红色,他滑动火机点一根烟百无聊赖地抽着,几分钟后,亮起的屏幕跳进来霍岚的微信。 -等你工作结束,带你去看烟火。 门被叩响,温玉把思绪从“烟火”两个字上拽回来,看向朝他走来的苏延:“主编。” “收拾收拾,赶紧回去和家人团聚吧。”苏延伸手掐熄他的烟,递给他一枚有些厚度的红包,“三倍工资。” 温玉疑惑:“怎么这么多?”他警觉地说:“如果里面有您私人的钱,我是绝对不能收的。” “我了解你的性格,不会多放。”苏延摆手道,“总编的意思,拿着吧。” 穿戴整齐衣服,与同事们互祝“春节快乐”,温玉踏出宇辉大厦,天色已至灰白,途锐打闪车灯由远及近,安稳地停在他面前。 霍岚倾身帮温玉推开副驾驶的门:“快进来暖和暖和。” 城市变得安静,街边亮着万家灯火,车辆一路往南行驶,朝向偏僻的远郊。平坦宽阔的道路逐渐收窄,继而蜿蜒崎岖,轮胎压过山路间的石子和泥块,温玉怀中抱着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捆颜色各异的烟花棒。 -- 第51页 盛大的夜景在眼前铺开,繁华绚烂,漫出节日的热闹红火。途锐停在一处僻静的平地上,两侧的梧桐树支棱着光秃的枝杈,中间放置一把长椅,面对遥远的夜色,温玉跳下车走到栏杆前,闭合双眼感受周身流动的风。 霍岚将后座的啤酒花生拿下来,没去打扰温玉,他屈腰坐上长椅,凝望虚幻光点描摹出的那抹清俊背影,食指轻巧地一勾易拉罐,仰头痛饮几口。 许久过后,温玉转过身,逆光看着霍岚。周遭昏昧,视线不甚清晰,朦胧间,长椅上的人无论是样貌还是形态,越发与裴泽贴近。 温玉缓步走上前,坐到霍岚身边,接过他递来的酒。正对着满城霓虹发愣,余光中忽而蹿起一束火苗,霍岚的脸藏在明耀的火光后面,隐约能瞧清他眉目里的笑容。 左手举着烟花棒,右手拎一罐啤酒,温玉盯着黑暗里跳动的光亮,一股难捱的情绪从心底翻涌而上,殷红的眼角被深邃的夜掩盖。 三瓶啤酒下肚,手上的烟花棒是最后一支,霍岚起身走向围栏,他低头看一眼表,朝温玉微笑招手:“快到零点了,来看烟火。” 温玉不知时间,忽见徐徐升空的亮点拖出一条光路,霎时划破漆黑夜幕,灿烂烟火在头顶炸开,碎片粼粼闪闪地坠落。 “我的新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霍岚双肘拄着栏杆,烟花与星星一并映进他眼眸,“以前总觉得人世间没有容纳我的地方,也就没必要和什么人发生关系,建立联系。” 霍岚转头对上温玉微醺状态中略显迷离的眼神:“后来,你让我对这个世界燃起了一丝期待,我很惊喜,因为脚下的路有了方向,存在也有了意义。” 就在温玉想要收回目光,躲避霍岚眼底的深情时,他被对方抱了满怀。 温玉本能地产生抗拒,声音不大,咬字却硬邦邦的:“霍岚,放开……” “小玉。” 心跳在炙热的拥抱中持续提速,太久没听见这个称谓,温玉顿时僵住身体。霍岚压低音量,嘴唇贴在他耳边,再一次轻唤:“小玉。” 手臂垂在身侧,啤酒罐被捏变了形,温玉敛紧眉心,脆弱地抽泣两声。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霍岚安抚着温玉,掌心有规律地落在他后背,“能被你需要,我真的很高兴。” “就算做一辈子别人的替身和影子,也没关系。”下巴枕在温玉肩膀,霍岚抬眼看见最美的一幕星空,“不必学着自己坚强,可以尝试依赖我,未来还很长,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我们只有彼此了,所以别推开我,好吗?” 温玉低沉脑袋,把眼睛埋在霍岚肩上,刘海被泪水蹭湿。山间又起一阵风,他在心里反复呢喃裴泽的名字,无助地攥紧霍岚衣角:“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3章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私心很喜欢谈紫这个姑娘,今日更新讲完她的故事(可结合第十章 ,温玉谈紫对话的内容一起看),介意的宝贝们一定跳过此章,完全不影响剧情阅读,感谢包容,深鞠躬。 过年这些天,经常是两人两屋,霍岚守在客厅看电视,温玉待在卧室读书。按时按点一日三餐,规律的作息,后来霍岚干脆带着笔电来温玉家接订单,编写程序,温玉经常会去厨房做些下午茶,多弄出一份放到霍岚手边。 时间走得不疾不徐,温玉一直在等一个人的电话。初六傍晚,温玉正在煲汤,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他将灶火拧小跑回卧室查看,是顾准。 省去开场白,顾准言简意赅:“陪我出来喝点儿。” 温玉用肩膀夹住手机,两手背后去解系在腰间的围裙:“位置。” 听筒里隐约传来大提琴的低音和弦,玻璃杯底轻磕吧台,顾准说:“咱大学后门那家爵士乐酒吧。” 温玉应道:“二十分钟左右到。” 杏藜园离宾州财经大学不远,三站地公交,温玉迅速穿好羽绒服,往脖颈绕围巾时,霍岚停住敲键盘的动作:“我送你去吧。” “不用。”温玉直白地拒绝,却没让霍岚听出生分和客套,“你帮我盯着火儿,其他不用管,一小时后关掉就行。” 霍岚没有立即答应,他注视着蹲在玄关系鞋带的温玉,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不可置信,更像是迟疑,他迫切地想要再确认一遍这句话透露出来的意思:“你就这么放心我一个人在家?” 握住门把的手停顿片刻,温玉施力将门推开,屋内响起极轻的落锁声,虽未听见答话,霍岚却没忍住,笑了很久。 他得到了温玉的信任。 春节假期最后一天,路面返城的车辆增多,下了公交,温玉望一眼阔别已久的校园,与裴泽嬉笑打闹的日子历历在目,他没敢走近,扣上羽绒服的帽子,笔直朝向不远处的Jazz酒吧。 婉转悠扬的爵士乐入耳,温玉置身安逸的氛围中,目光在室内睃巡一圈,寻见歪斜在吧台前,正和调酒师打嘴仗的顾准。 他缓步走过去,坐上旁边的高脚凳,抬手向调酒师示意,要了一杯樱桃白兰地。 顾准知道来者是谁,没转头,把脸深埋进臂弯下,半晌,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他不先挑起话头,温玉便直截了当:“谈紫呢?” -- 第52页 “去日本了。”头顶光球旋转,顾准两眼无神地觑着亮莹莹的玻璃杯,指尖一下下点着投落在台面的流动光斑。 温玉对他的回答并不心急,抿一口白兰地等待几秒,继续问:“原因?” 喉结滑动,顾准焦虑地挠一把头发,张嘴咬住食指关节,而后松开:“我没办法接受她的过去。” 年前一周,顾准下定决心要带谈紫回家见父母,本以为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谈紫却没答应。 “她约我去吃饭,说要跟我坦白一些事。”顾准拧紧眉心,狼狈地闭了闭眼,“我本来就在气头上,听完之后,直接把她一个人扔在了餐厅。” “她以前有过男人,也有过孩子。” 谈紫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自小不被父母重视,成长环境严峻,经历坎坷。十八岁时,父亲擅自定下她的婚姻,让她嫁给村里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确保一家人衣食无忧。 恰逢有剧组在乡下拍戏,长相出众的谈紫被邀请参与群演。副导眼尖,开拍时透过放大的屏幕细节发现她脸上挂着泪痕,怜香惜玉心切,于是在结束当天的拍摄后,询问谈紫是否愿意一同随他回酒店用餐。 谈紫知晓他的意图,咬牙提出对应的条件:“我要离开这里,去宾州。” “圈里人”最喜欢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做事的明白人。双方利益谈妥,副导给她吃一颗定心丸:“下周杀青,你跟着剧务上四号车,到时我会安排助理送你离开。” 在宾州蜗居了两个月的谈紫,第一次接到某服装品牌的拍摄邀请,兴奋的两晚没合眼。她努力做功课,跟着视频教学争分夺秒地练习表情神韵,在得到摄影师“你很适合做模特”的评价后,下定决心要往更高处走。 但突如其来的怀孕让她备受打击。 用辛苦赚得的第一笔薪水做完手术,没成想第二天就有工作找上门,谈紫不愿放弃任何一次展现自己的机会,紧接着拿到《Nicole》杂志模特面试的资格。 在签下令她梦寐以求的五年合约后,谈紫终于体力不支,大病一场,返回医院做检查时,从经验丰富的老专家口中得知,“以后恐怕难有身孕”。 “坦白完这些实情,谈紫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也是她跟我讲的最后一句话。”顾准嗓音沙哑地复述,“她说,‘顾准,你还愿意带我回家过年吗’。” “我根本不知道,她其实是把未来全赌在了我的答复上。” 彼时的谈紫可以为事业牺牲所有,现在的谈紫甘愿为爱情停下脚步,只可惜…… 温玉适时地想起谈紫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我若能早点遇见他,该有多好”。 “我有些弄不懂了。”顾准后倾身体靠向椅背,眸色黯淡,“我不是很爱她吗?为什么不能包容和接纳她的过去?” “为什么会觉得她一直在骗我,从一开始就没做到坦诚。” 温玉五指虚握住杯沿儿,轻轻晃了晃,问道:“如果她坦诚了,你还会和她在一起吗?” 谈紫也曾有过奢望,想用这一年的感情,尝试让顾准接受她所隐瞒的这些事。 遇见顾准后,她也渴望能够拥有自由喜欢一个人的权利,不被现实束缚,好好地谈一场纯粹的恋爱。 “仔细想来,谈紫教会我很多事,这一年一直在陪伴我,鼓励我,照顾我,这些付出都是真的。”顾准咬字清晰地说,“我们的感情是真的。” “可我总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有时候能想通,有时候又变得死脑筋。” 顾准端着酒杯一个劲儿自说自话,很久之后才正面回答温玉的问题:“如果我知道实情,我不会和她开始,但我也不后悔和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 小提琴独奏行至末尾,耳边萦绕着稀寥的掌声,顾准红着眼睛看向温玉,懊悔道:“只是,我真的不应该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餐厅的。” 这一晚,酒量极佳的顾准醉得十分彻底,温玉给他叫来代驾,再三叮嘱司机一定把人安全送达第五郡的别墅。 三天后,温玉正在打理窗台和木架上的花草,衣兜里的手机震响,他掏出来看一眼,很意外的,竟然是谈紫。 “嗨。”线路接通,谈紫依旧俏皮地跟温玉打招呼,“偶像,好久没联系了。” 温玉无奈地说:“你都已经走向国际了,以后你是我偶像。” 既没寒暄,也无客套,两人的对话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但他们都清楚,以后很难再有交集,这或许是最后一通电话,谈紫是来跟温玉道别的:“顾准打给我的钱,我收到了,也猜到他这个笨蛋肯定会用这种方式减轻心里的愧疚感。” 温玉打趣道:“还不是之前被你管得太紧了,连给你买礼物都算乱花钱,你就随他这一回吧。” 谈紫轻笑两声,继续说:“有劳偶像帮我给顾准带句话,我在日本过得挺好的,不用为我担心。” 温玉答应下来,转而道:“之前受过你不少照顾,往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听筒里有片刻的停顿,依稀传来谈紫沉重的呼吸,开口却毫无破绽,语气依然欢快:“那就麻烦你……替我多陪陪顾准吧。” 到了真正该分别的时候,温玉放下手里的喷壶,抬头望一眼宾州湛蓝的天空:“谈紫,希望你未来一切顺利。” -- 第53页 “谢谢。”谈紫笑着应声,“你也一切顺利。” 第34章 温玉和顾准成为了Jazz酒吧的常客。 大学期间,温玉鲜少来酒吧,记忆尤深的一次是大三跨年夜,他与裴泽、顾准,陈明和叶阳在这里一起等新年。裴泽会一点小提琴,本着在喜欢的人面前露一手的嘚瑟心理,自告奋勇加入舞台上的爵士乐队,面朝温玉磕磕绊绊演奏起一曲《梦中的婚礼》。 那时的陈明揽着叶阳在台下起哄:“裴少爷干脆求个婚吧。” 叶阳把剥开的橘子放进陈明手中:“你瞧瞧人家多会玩儿浪漫,我怎么眼瞎找你这么个土包子。” 耳边的旋律是温柔绵长的,动听且带着深情,陈明闲然地开口:“待会儿回宾馆我可得好好表现表现,给自己正正名。” 顾准立马接话道:“我有个朋友想听听细节,不如展开来说说?” 温玉冲台上的裴泽不停比心,侧目应和:“还挺巧,我也有这么个朋友。” 往日的温馨不再,如今物是人非,又一次听《梦中的婚礼》,不可避免多了几分伤感,温玉坐在吧台前与顾准碰杯,无名指上的戒指晕开一层冷白色的光。 不少视线露/骨地粘在温玉身上,却因这枚戒指令许多人望而却步。调酒师经常与顾准嚼舌根,询问温玉的另一半究竟是哪路神仙,为何总不现身,每当这时,顾准便把酒杯挡在他脸前,回复的模棱两可,只劝他当着温玉的面,千万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为什么不能问?”调酒师撩骚似的掀高刘海,贼眼一眯,双肘拄着台面,趁温玉去厕所的工夫,他又开始惯性八卦,“莫非……难不成是地下情?对方是个有妇之夫?” “滚你爹的。”顾准没好气地痛骂一句,“警告你啊,别瞎诋毁我朋友。” “想也是。”调酒师立直身子,顺手用干燥的布巾擦净玻璃杯边缘的水渍,“温玉看着就干净,不像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他疑惑地挑起半边细眉:“那我就更不明白了” 顾准任由对方自说自话,杯子里的酒又一次空了。 调酒师:“每次来接温玉的那辆途锐,总不在门口久停,生怕被别人撞见两人幽会似的,搁谁不以为有点猫腻和奸/情啊。” 顾准一条胳膊搭在椅背后面,姿态慵懒,听完调酒师的话,起初并未多想,默认对方仅仅只是温玉的朋友。 新倒入的威士忌在杯中摇晃一圈,脑袋里不停回放着“途锐”两个字,笑容逐渐消失在脸上,顾准心下不住琢磨,裴泽的途锐并不多见,会有这么巧? “那车是蓝色的吗?”顾准问。裴泽当初选的温玉最喜欢的月亮蓝,稀有款式中的稀有色。 “对啊。”调酒师随口回答,“月亮蓝色。” 巧合必然存在,只是浮升的酒劲儿不断加重顾准的疑虑,等温玉回到吧台,顾准对他的行为多留了几分意。十点左右,温玉看一眼手机,转身背起座椅上的包:“我该回家了。” “哦。”顾准托着下巴侧过脑袋,状似无意地挥挥手,“拜拜,晚安。” 盯着温玉前脚刚迈出酒吧,顾准立即回身抖开搭放在椅背的西服外套,调酒师“哎”地扬起一嗓子:“瞧你这架势,是要去捉/奸吗?带我一个呗,我今儿下班早。” 顾准懒得和他耍嘴斗贫,争分夺秒从后门离开,跑去对面的停车场,摁亮自己的那台宾利。 改装发动机轰出一记闷响,绕去酒吧正门,途锐早已没了踪影,顾准倒不在意,他知道温玉家的位置,于是选一条近路在高架上久违地飙了趟车,赶在对方回来之前熄灭头灯,隐藏在三号楼前的停车位里。 处在密闭的空间内,顾准越发觉得调酒师的话不对劲,温玉性格虽然温和,但除了裴泽,从不与人过分亲近,一次两次接送回家不足为奇,什么样的朋友能坚持“每晚”? 握住方向盘的手不禁溢出些湿汗,顾准一颗心提至嗓子眼儿,难不成温玉有了新的恋人?这怎么可能呢?!正焦虑着,杏藜园门口晃过刺目的灯光,他偏头望去,果然是辆眼熟的蓝色途锐。 一双眼睛狐疑地阖成一条缝儿,顾准死死地盯住驾驶位上的人。 途锐缓停在单元楼前,温玉推门下车,霍岚跟上他,勾掉的口罩兜在下颌,此时的角度正背对顾准:“我擅自熬了鸡汤,没放盐,想着你睡前可以喝一点,暖胃的。” 温玉与他间隔一小段距离,往肩上提了提包带,乖顺地点头:“谢谢,你快回家休息吧。” 霍岚不舍地看着他:“明早我送你去上班。” 温玉道:“好,我起床后给你打电话。” 见温玉杵在原地未动,霍岚问:“还不上去?” 私心想再多看两眼霍岚的脸,温玉抿唇说:“你先走吧。” 知晓温玉的心思,霍岚自然愿意接受他更多的注视,只是在转身时,两个人谁也没料到,寂静的氛围里突兀地乍起一抹熟悉的嗓音,清楚地在喊:“裴泽?!” 温玉慌乱地循声望去,后背霎时漫出一片冷汗。 顾准关上车门,彻底瞧清了霍岚的面容,如同过电般的麻意从尾椎骨笔直窜向脑顶,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颤颤巍巍地呼着气,捏紧拳头反复呢喃:“不、不可能的啊……怎么可能呢……” -- 第54页 霍岚神色漠然地掩上口罩,丝毫不为所动,他懒散地将手插/进衣兜内,眼里依然只有温玉。 顾准惊慌失措地跑上前,抬起的手却悬在半空,他与裴泽是最好的兄弟,即便周围有夜色遮掩,身形气质,举止神态,哪怕仅有微乎其微的不同,他也能迅速分辨出来——眼前的人根本不是裴泽! 惊慌陡然变为惊恐,几乎是出于本能,顾准下意识把温玉拉向自己身后,语气敌意分明:“你是谁?” 温玉从顾准握住他手臂的力道中感觉出他的恐惧,紧接着听见下一句问话:“你接近温玉究竟有什么目的?” 只是长的像吗?顾准在心里否定这一猜测,从发型到衣着,所开车辆,以及这张整容过的脸,压根找不出一丝破绽——他在模仿裴泽。 越发难以相信看到的事实,就在顾准打算进一步质问时,温玉开口搅破僵局:“你先回去吧,让我和顾准谈谈。” 温玉用力拦下暴躁的顾准,咬牙道:“别管这件事,行吗?” 请求的意味明显,可此时的顾准实在难以从惊愕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听温玉的口吻,显然是知晓对方的身份,他抬手挡在两人中间,直直盯住温玉,沉声问:“他到底是谁。” 温玉拧紧眉心,面露难色:“顾准,我有分寸。” “你……”顾准呼吸不畅地抓住温玉肩膀,五指仍在不停施力,他深喘两口气说,“你有分寸,那个人有吗?他在模仿裴泽对吧?什么人可以牺牲自我做到这一步?你不可能不知道,他他妈对你居心叵测!” 温玉偏过脑袋望着顾准身后的花坛,躲开他审视的眼神,眉间的痕迹凝重。停顿良久,他难受地小声坦白:“我也一样对他居心叵测。” 话音落下,顾准松开温玉,右手捏拳挡了下嘴,仰头平复过快的心率。太荒唐了,他暂且跳过温玉不愿正面回答的问题,几番权衡和犹豫后,艰难地启唇:“你是和他……在一起了吗?” 半张脸埋进围巾,温玉低垂视线落寞地立在黑暗中:“我不会背叛裴泽。” 时间在无声的空白里悄然流逝,灯下闪现几片晶莹的雪花,温玉抬起通红的眼睛望向顾准,失色地笑了笑:“我只是不够勇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5章 顾准始终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裴泽”的存在,尽管为了温玉,他愿意对这件事闭口不谈,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可每每想起,总让顾准不寒而栗,暂且不论这人身份,单就这一行为来讲,便知他对温玉的感情绝非称得上正常。 顾准把空了的玻璃杯推向调酒师,扭头去看温玉,酒吧的暖色灯光笼罩在他身上,阴郁的眼神被垂下的长睫遮掩,侧脸线条瘦削,他过得并不算好。 顾准不禁生出担忧,温玉恐怕根本没考虑过,能否从这种错位的感情中安全抽身,又或者,他打算一辈子都陷在里面,不愿再做挣扎。 事实上,温玉从未以积极的状态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他的选择只会加深加重对裴泽的思念,时间一长,他甚至会将现实与记忆混淆,分不清“当下拥有”和“曾经发生”,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你怎么能……”顾准到底还是没憋住躁乱的情绪,踌躇地问出口,“把那样的人留在身边呢?” “你知道他是何居心吗?你认识他、了解他、相信他吗?”顾准接过酒杯,仰头一口饮尽,喉咙里顿时火辣辣的,“你不……害怕吗?” 温玉:“可那是裴泽。” 顾准:“那怎么可能是裴泽!” 扬高的音量吸引来更多人的注目,顾准撇嘴扫一眼周围,长叹口气,弯下背脊放低姿态,对温玉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吼你的。” 温玉无所谓地摇摇头,用一句话解答顾准更多的疑虑:“你不是我,我只能得过且过。” 十点整,温玉收到霍岚的微信,起身与顾准道别。陈明的飞机于明天傍晚四点五十左右抵达宾州,他与顾准约定好前去接机的时间,而后三人将一同出席叶阳儿子的满月宴。 途锐停稳在三号楼下,霍岚双手搭着方向盘,见温玉面色凝重,极尽温柔地说:“别多想,我们的事不需要外人理解,快回家吧,早点睡觉。” 温玉一时没有回应,右手食指反复摩挲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停顿片刻,他轻声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霍岚知晓温玉的心思,违心地撒了谎,“今天的订单客户比较急,一直在赶时间,去接你之前才刚忙完。” “中午还剩一碗米饭。”温玉想再多看几眼霍岚,于是挽留道,“要是不嫌弃,我做个蛋炒饭给你。” 锥心的思念总是突如其来,尤其在深夜,情绪很容易反复无常,以前温玉被迫独自承受,一个人痛苦地排解,消化,可一次比一次更严重,更绝望,直到他有了霍岚这颗解药,也渐渐习惯了这种荒唐的慰藉。 温玉清楚这是在纵容自己就此懦弱下去,兴许一辈子都戒不掉霍岚的陪伴,但正如霍岚所言,偌大的世界只剩他们彼此能够相偎取暖,那就让“活着”这件事,稍微变得轻松些吧。 掏出钥匙拧动门锁,推门的刹那,一股熟悉的花香扑鼻,温玉疑惑地抬手摁开灯,亮起的视野里,餐桌上的玻璃花瓶中插满了一大捧色泽鲜艳的红玫瑰。 -- 第55页 他愣在原地木讷地卸下肩上的包,把疑虑丢给身后的霍岚。 “今天是情人节。”霍岚摘掉口罩,解释,“趁着你跟朋友去酒吧,思来想去,还是订了束玫瑰,让家里多些能使你舒心的颜色。” 霍岚第一次在温玉面前表现出拘谨和腼腆,他摸摸鼻尖儿,接着说:“虽然我没立场送你花,但仍旧希望能在你生命里延续这个节日。” 面前的红色鲜明耀眼,温玉注意到花瓶旁边还放着一张做工精致的贺卡,他忐忑地走过去,指尖微颤着翻开,里面写着与裴泽笔迹截然不同的一行文字:温玉,愿你每天都能多一点快乐。 等待良久,桌旁的人仍然没有任何反应,霍岚不由得焦虑起来,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正懊悔着,温玉突然开口:“可我没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失落的心情一瞬触底反弹,温玉转过身,在霍岚毫不掩饰的惊喜神色中继续道:“或者,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 温玉与霍岚对视片刻,不再多言,他脱掉外套挽高衣袖,进厨房开火热锅。没几分钟,四溢的饭香漫向客厅,浓浓的烟火气逐渐填满两人之间的距离。 温玉把蛋炒饭盛出锅,端着碗又从冰箱拿出一罐饮料,然后放到霍岚手边,示意自己回卧室读书。 摊开书本摁亮矮几上的台灯,温玉放松身体陷进窗前的懒人沙发里,认真阅读。没翻两页,耳边响起脚步声,温玉抬眼发现霍岚正斜倚着门框,目光灼灼。 “要走了吗?”温玉问。 霍岚答非所问:“我可以现在向你要礼物吗?” 见温玉点头,霍岚说:“我想牵一下你的手。” 冷白灯光与素水的月色交叠在地面,话音落下,霍岚走向温玉,曲膝蹲在他身前。 右手被炙热的一双大手包裹,掌心的温度滚烫,温玉任由霍岚十指交握,严丝合缝地覆住每一寸皮肤。 亲密的接触在无声的氛围中酿出些许暧/昧的意味,久了,温玉指尖轻微蜷缩,霍岚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舍地松开,起身道:“早点休息。” “你也是。”温玉重新把视线移回书本,“晚安。” 第二天没有拍摄任务,温玉一直睡到正午才起床,晚上的满月宴免不了喝酒,他往胃里填充些温和的流食,给顾准和陈明备了几包醒酒茶。 告知完霍岚今日的行程安排,顾准的电话如约而至,温玉拎包下楼,踏出单元门,厚重的阴云遮挡住微亮的天色,风中裹夹着纷飞的雪花,他拢紧身上的羽绒服,快走两步钻进宾利。 顾准一身名牌服饰,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发动车子驶出杏藜园,周末的路况相较工作日稍好些,温玉低头查看航班动态,陈明的飞机将准时到达。 车内温度攀升,顾准关小热风,望一眼阴沉的天空,紧了紧握住方向盘的手,突兀地挑起话头:“你说,叶阳真的放下陈明了吗?” 窗外的街景飞速划映,温玉摘掉围巾,没有说出心里的答案:“应该吧。” 宾利疾驰在高速上,顾准目视前方,在越发黯淡的暮色里寻找出路:“我最近忽然觉得,叶阳结婚生子其实并不是完全为了父母。” “他也是希望能够减轻陈明的心理负担。” 这句话实际在否定温玉刚才的回答。 “陈明迫于家庭压力,遵从父母的安排移民美国,他做了这场感情的逃兵。”顾准语调平缓地说,“叶阳对他有怨有恨,却也清楚陈明的心意,毕业这么多年,陈明一直单身,他对叶阳有愧,他其实比谁都更想看到叶阳幸福。” 温玉仔细聆听顾准的分析,脸上虽无表情,内心却惊讶他这段时间发生的变化。一年前的大学同学聚会,顾准还只是个咋呼着要跟人撒欢拼酒的阔少爷,如今的他,穿衣得体,举止成熟,更能体会和感受别人的情绪,这种肉眼可见的成长与转变,是因为一个人和一段感情。 “好在,他马上就能看见了。”车灯把纷扬的雪花染成金色,顾准道,“叶阳正努力朝向幸福,父母健在,妻子贤惠,儿子活泼可爱,陈明这次回来也能彻底放心了。” 机翼尾灯在黑透的视野里分外明显,雪势渐大时,顾准轻声说:“不过,以后恐怕很难有机会再相聚了。” 温玉望着道路尽头的航站楼:“但只要他们过得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6章 宾州机场,三号航站楼B出口,温玉一眼就将人群中穿得风流倜傥的男人认出来,不禁偏头忍笑。顾准大咧咧地走过去,一胳膊揽住陈明肩膀,绣花似的往他胸口捶一拳:“啥时候见过你整得这么人模狗样儿。” 陈明的着装一看便知是精心打扮,连顾准都要逊色几分,温玉跟他们不是一派,但英隽清俊的外形更惹得行人频频侧目,三人并排行走,勾肩搭背颇为养眼。 左肩上的握力重了些,温玉看向陈明,听见他问:“还好吗?” 温玉随意地应一句:“嗯,挺好的。” 陈明的行李只有一个刚及膝盖的铝框箱,拎上宾利时,顾准顺势掂两下重量:“兄弟,这么轻,不打算在宾州多待两天?” 温玉让陈明坐副驾驶,陈明拉开车门,说:“美国那边的建筑项目正在规划中,准备跟英国一家公司谈场合作,我不能离开太久。” -- 第56页 “哟,可以啊陈总。”顾准上车落座系好安全带,左打方向盘绕出地下停车场,语气戏谑地调侃,“这是打算进军欧美圈了啊?牛气。” 陈明单手支颐面对窗外熟悉的景色,谦虚道:“也就那么回事儿。” 车门下方的储物格里塞着一包软中华,先是自己,再抖出一根给陈明,顾准顺手把烟包往后座一扔,温玉稳稳地接住。 陈明瞄向右视镜,满脸诧异:“温玉,你啥时候抽烟了?” 问完之后紧接着“啧”一声,陈明用夹烟的手抓抓脑门,顾准自然地转折话锋:“你父母彻底把家族生意转移到美国,以欧美商圈为主场,以后估计没什么时间回宾州了吧?” 陈明:“但我保证只要你们来洛杉矶,我就一定有时间陪你们,包吃包住包机票。” “行嘞。”顾准竖起大拇指,“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爱回来不回来别的都没所谓。” 陈明笑骂:“傻逼。” 顾准挑眉:“彼此彼此昂。” 温玉在后排叼着烟,耐心听他们幼稚到极点的对话,唇角扬了一路,好似又回到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 宾利压点儿抵达宏和酒楼,顾准停稳车,按叶阳发来的信息上二层的红山厅。最大的包间,宾客早已满座,叶阳与文娟正手忙脚乱地张罗热情的亲友们。 三人的桌位号是12,陈明找到自己的名字,坐下时目光无意识地盯着满场游蹿的叶阳,一年没见,已为人夫人父,举止言谈间的变化确实很大。 直到忙碌的身影被旁人隔挡,陈明收回视线低下头,翻开糖盒旁边的卡片,叶阳的孩子叫叶北。 满月宴于六点开始,八点结束,席间,叶阳携文娟以及抱着叶北的月嫂轮桌敬酒,红包收到手软,酒杯一次次蓄满,12桌被安排在最后,叶阳喝得满脸通红。 文娟神态端庄,虽非大家闺秀,但看得出有良好的教养,她落落大方地向12桌每一位客人敬酒,这一回夫妻俩却没有同步。 玻璃杯见底,文娟抬眸看向陈明,温和地冲他笑了笑,右手轻拍叶阳肩膀:“你们好好聊,我回去陪爸妈了。” 顾准抢话说:“弟妹拿了红包再走吧,空手回去多不合适啊,我们仨的最大最厚,绝对有面儿。” 文娟腼腆地双手接过红包,陈明给的是两份,她不问缘由,也不推辞,一一颔首道谢。 月嫂跟着她离开,叶北转移到叶阳怀中,顾准猴急地蹿过去:“快让你顾叔抱抱。” 叶北一双炯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围,费劲地挪出缩在襁褓里的小拳头,五指凌空抓来抓去,朝着陈明的方向。 “你看,小北在你怀里不踏实。”陈明放下酒杯用湿巾擦净手,“还是得他干爹来。” 谁知,陈明身子还未探近,叶北“哇”一声,憋红脸哭得震天响,可小拳头依旧不变方向,弄得叶阳也不停纳闷,儿子这是几个意思。 “要不。”一直没吱声的温玉试探地说,“我来试试?” 果然,叶北一进温玉臂弯里,瞬间止住哭声,泪眼汪汪地冲他吐着鼻涕泡泡。 顾准疑惑地划拉着眉毛:“咱娃儿这么小就懂得以颜值区分人吗?” 陈明狠狠剜他一眼:“骂谁丑呢?” 叶阳低笑道:“是温玉长得太漂亮。” 顾准认同地抱起双臂,对叶北介绍:“宝宝,这是你温玉哥哥。” 温玉倏地顿住动作,眨眨眼睛茫然地抬起头:“你占我便宜?” “嗯?”顾准装傻充愣,“有吗?” “俩爹一叔,到我这儿成哥了?”温玉牵住叶北的小手轻轻摇晃,发出质疑,“凭啥?” “夸你长得年轻还不行”,顾准右手背往高一推,“得嘞,小北啊”,他重新介绍,“这是你温玉叔叔”。 叶北牟足吃奶的劲儿,极其响亮地哼唧出一声,似是在学顾准叫人,叶阳和陈明见状,靠向椅背歪斜上身,头抵头乐得停不下来。 叶阳的酒杯是满的,他慢慢敛住笑容将它端起来,偏移视线看向陈明:“走一个?” “必须的。”陈明拿住自己的杯子,相碰的杯沿儿撞出清脆声响,“恭喜。” “谢谢。”叶阳仰头一口饮尽,问,“酒店离这儿远吗?” 陈明答:“不远,就在宏和酒楼往东三公里的‘千禧’。” 叶阳抿唇,不自觉挠红了喉结,是焦虑时惯有的小动作:“明天几点的飞机?” 陈明下意识挪开他的手,愣了几秒,赶忙用话掩饰过去:“十一点二十五。” “行。”提着酒杯站起身,从温玉怀里接过叶北,叶阳说,“我晚点去找你。” 八点整,包房内热度不减,叶阳恐怕还要再忙一阵,陈明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等顾准叫来代驾,三人先行离场。 十分钟后,宾利暂停千禧酒店门前,顾准把后备箱陈明的行李卸下来,问:“再上去陪你喝两杯?” 陈明摆摆手:“老了,真喝不动了。” 顾准“嘁”道:“那成,明天上午九点,我和温玉送你去机场。” “不用麻烦。”陈明拽出拉杆握住,“我打个车就行,很方便。” “闹呢。”顾准拉开车门的同时朝他扬扬拳头,“走了啊。” 温玉降下半扇车窗:“明天见。” -- 第57页 陈明笑着点头:“快回家休息吧。” 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前台办理好入住,陈明乘电梯上六层,刷开单人间的门,落地窗映着远处高架桥上流萤似的霓虹,他将箱子立在拐角处,只在过道留一盏灯。 有意无意地守在窗前,端一杯清茶醒神,陈明知道自己在等谁,却不知等了多久。 酒席上的叶阳成熟稳重,做事行云流水,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场面,与大一在网吧遇见的那个边吃糖葫芦边打游戏的少年截然不同。陈明不禁有些怀念过去的时光,转眼,他已离开宾州四年,而叶阳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飞速成长。 远远的,有抹身影正朝千禧酒店靠近,尽管他此时只是视野里一颗极为不明显的黑点,陈明依然能一眼辨出,那是叶阳。 没过几分钟,门被敲响,陈明不知为何心里蓦地“咯噔”两下,神情略显慌张。他打开门,叶阳还穿着满月宴上的那套西装,有条有型,头顶廊灯将双颊的红晕照得更加显眼。 陈明问:“是不是喝醉了?” 叶阳答:“来见你,可不敢醉。” 尾音未落,眼前的人已错身进屋,陈明怔愣几秒,掩上门,见叶阳弯腰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椅里,弓着背,先是搓热掌心,再捂住冻得冰凉的脸。 陈明没说话,叶阳也不言,两人的沉默营造出一种诡异而又和谐的气氛。时间分秒流逝,最终还是叶阳先开了口,以一副轻松的语气做开场白:“我今天表现得还可以吧?” “相当可以。”为躲避尴尬,陈明背对叶阳正给他泡温玉送的醒酒茶,不过下一句话,险些让他把刚烧开的水倒出杯外。 叶阳:“文娟知道我们的事。” 陈明慢慢放下暖水壶,两手撑住柜台,一时缄默不语。 叶阳反复揉搓手掌,说:“既然决定要过一辈子,坦白总比谎言来的轻松。” 他没让陈明局促太久,继续道:“但她仍然选择和我在一起,她对我、对生活都没有怨言,始终尽心尽力地在照顾这个家,我很感激她。” 接下陈明递来的茶水,指尖相蹭,触感烫过杯壁散发出来的热度,叶阳轻声道了句“谢谢”。 “我今天来没有别的目的。”叶阳双手捧着茶杯,水汽蕴在眼睛里,像蒙了层雾,眸光黯淡,“只是觉得这些话,还是亲口讲给你听比较好。” 两人之间重归寂静,夜色更深时,陈明意识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点头回应:“我……在听。” 叶阳浅笑着抓抓耳朵,半晌才道:“放心吧,我会习惯这样的生活。” 陈明抬眸望向他,两抹视线交汇,彼此心里都没设防,有太多东西于这一刻得到确认。陈明忽然否定之前作出的判断,叶阳不是在成长,而是在适应,他根本没有改变。 时间在不停推着所有人往前走,叶阳在朝着父母希望的方向努力前进。 而扼杀他的感情,逼他踏上这条路的人,不是叶阳的家庭,是陈明。 “文娟是个好姑娘,我不会辜负她的。”叶阳刻意咬重“辜负”二字,陈明心脏沉闷地钝跳两拍,又听他说,“也会好好地把思明抚养长大。” “思明?”陈明蹙眉重复,搭在膝头的手几不可见地抖动一瞬。 叶阳平静地凝视窗外,黑透的天空疏星稀寥:“叶北的小名。” 陈明的慌乱被这句话轰然放大,他还没来得及缓冲和消化这种情绪,叶阳已然搁下茶杯,长舒一口气后站起来,他赶忙机械地跟上,眼神不受控地,盯着对方领口处因酒意而微微泛红的皮肤。 一前一后走到门口,陈明从叶阳身侧伸过去手,想要替他开门。两只手依次落在门把上,两人同时垂眸,触感依旧和原来一样,一个温凉,一个滚烫。 坦荡地松开手,叶阳转身,在昏昧逼仄的窄道里与陈明对望。这张脸,这个人,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眼神暴/露出深情,他轻启唇齿问陈明:“你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至少,不会再为了我回来,对吧?” 因为没有再见面的意义和必要了。 “酒店对街的巷子里,有家卖糖葫芦的铺子。”叶阳失落地往旁边让开一步,陈明迅速将门拉开,走廊明亮的光线顷刻洒进房间,“本想让你陪我去吃一根的,可是太晚了,早就关店了。” 廊道拐角处的青瓷花瓶里,一束白芍药开得正旺,香气包裹着站在电梯前的两个人,叶阳仰头盯着不断跳闪的楼层数字,要求陈明再送自己一程。 封闭的空间内,两只手背若有似无地触碰,叶阳闭了闭眼,克制地等到电梯门再次开启,逃似的迈出第一步,而后逐渐平缓躁动不安的思绪。 漆黑凝沉的夜,叶阳离开酒店,陈明的步伐停在下行的台阶前。他注视着叶阳的脚步越走越慢,下一秒转回来,身形融进大片朦胧的光影中,微笑着与他挥别:“陈明,愿你能够坦然而无畏地过完这一生。” 航站楼内侧的玻璃板反射着刺眼的光弧,陈明拇指摩挲手里的机票,再次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叶阳最后的身影始终嵌在他脑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停车场找不到空位,顾准因此没下车,把送机的任务交给了温玉。 温玉察觉出陈明的不对劲,低头瞄一眼表,刚过十点,于是去几步外的咖啡店买来两杯热饮,安静地陪伴在他身边。 -- 第58页 周遭人来人往,陈明好似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翻出与叶阳的聊天记录,上面的时间定格在从洛杉矶飞往宾州的那一天。 以前在一起时,陈明只要去外地,无论坐大巴、高铁、飞机还是游轮,都会给叶阳发送信息报备一声,好让他安心。 这次回宾州,在洛杉矶等待登机的时候,陈明犹豫许久,照例给叶阳发了条微信,不过是以朋友的口吻和身份。 检票,在头等舱落座,陈明打开空姐送来的报纸阅读新闻,没再有其他动作。当舱门关闭,地面信号灯亮起,空乘提醒所有旅客关闭手机时,叶阳的信息赫然跳进屏幕。 -你正飞向我,我真的很高兴。 到时间了,温玉起身朝向安检口,陈明去抓行李箱的手却悬在了半空,伫在原地没有动静。 温玉回头看向他,似有所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两人面对面一阵无言。 “温玉。”陈明低垂视线盯着机场光可鉴人的地砖,沉重地开口,“我后悔了。” 去年初五,在顾准第五郡私人别墅的二层阳台上,温玉曾问陈明,不会后悔吗?陈明的回答是,不能后悔。 他以为可以把自己的懦弱与没担当交给时间解决,也能等来叶阳幸福,慢慢淡忘他们的过去,减轻心里的负罪感。 但为什么,叶阳过得却不快乐。 陈明狼狈地戳在流动的人潮中,明明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西服,模样倒像个落魄的流浪汉,攥紧的拳头一直没能松开。 可他什么也抓不住了。 或许不该回来,或许不该离开,或许就不该开始。 我们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目送陈明的背影消失在安检线后,温玉这才恍然回神,忘记跟他说一声“再见”。 但兴许以后很难有机会再见到陈明,所以这句未说出口的道别,也不会成为遗憾。 前往洛杉矶的航班已于十一点二十五分准时起飞,陈明透过身侧窄小的玻璃窗,不舍地俯瞰着脚下的宾州,他知道,这里有一个人也正看着他,不是此时此刻,而是永远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7章 温玉站在超市门口,双手拎着购物袋,抬头望一眼灰蒙蒙的天色。空气中弥漫的水雾渐渐模糊了城市的轮廓,春雨衔接着晚冬的最后一场雪落下,略低的温度让他不禁耸了耸肩膀。 他融在一排躲雨的人中间,五分钟前,霍岚打电话来说要接他,温玉没让,但他知道自己的意见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天气转眼入春,道旁的梧桐开始抽芽,蒙上一层淡淡的绿意,没等多久,一辆蓝色途锐停进众人视野,霍岚推开驾驶位的门,撑伞走来,接过温玉手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将他护到伞下,关切地问:“淋雨了吗?” 温玉摇头:“没有。” 肩膀被霍岚揽住,温玉在钻进副驾驶时,听见身后的女孩儿们窃窃地议论,“真羡慕有这样的朋友”,“太贴心了”,“好温柔啊”,诸如此类。而一向对外人不苟言笑的霍岚,在经过她们身前时,口罩上方的眼睛难得地弯起了弧度。 超市离杏藜园很近,途锐开进小区时,雨势渐大,霍岚把温玉安全地送到楼口,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温玉见他要走,犹豫着说:“今天中午想吃番茄牛腩吗?” “当然想。”霍岚不假思索地应道:“那我先去停车。” 打一圈方向盘将途锐倒入白线区内,再次迈进楼道,霍岚发现温玉并没有丢下自己先走,仍抱着两袋子物品乖顺地等在原地。 心下忽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是一种绵密的痒意,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心尖儿,太抓人了,刺激的霍岚差点没遏制住想要犯错误的冲动。 霍岚咬了下舌头,指指塑料袋说:“我来拿吧。” 温玉拒绝:“太沉了。” “没事。”霍岚笑道,“我比你有劲儿。” 温玉于是递给他重量较轻的一袋,严声催促:“快上楼,别着凉了。” 回到家,霍岚把两大兜子瓜果鲜蔬一股脑儿堆上灶台,温玉换下外衣,穿着裴泽的白衬衫边挽袖口边说:“还可以再点两个菜。” 霍岚毫不见外道:“那就青椒炒肉和辣子鸡丁吧。” “过来自己泡杯姜茶喝。”温玉冲他招招手,霍岚应声跟进厨房,熟稔地从橱柜里拿出招待客人用的白瓷杯。 温玉在灶台前忙忙碌碌,霍岚喝完姜茶闲来无事,寻思替他简单照料下窗台上的花花草草。 手持喷壶细致地浇一遍水,霍岚抬起头,透过面前这扇简陋的窗户向外望去,自己的家黑洞洞地嵌在对面的楼体中,冷清的没有温度。他回忆着裴泽那日就站在他脚下的位置挑衅似的亲吻温玉,眼神里骇人的敌意霍岚全部接收到了,然而此刻,他偏过头,温玉的背影离得很近,仿佛触手可及,恍惚得像一场白日迤逦的梦,但他可以永远都不用醒来。 “愣什么神呢?”耳边响起温玉的声音,霍岚聚焦散乱的视线看向他。 温玉抄着锅铲示意他过来:“你点的菜,快尝尝味道。” 鸡肉口感软滑,辣度适中,嚼一口唇齿留香,霍岚佩服地竖起拇指:“大厨。” “米饭闷好了。”温玉浅笑着说,“你去盛吧,我端菜。” -- 第59页 两人并排站在厨房里,分工明确,各自专注手上的活儿。温玉关掉火,左手握住锅柄,端起时的力道没用对,拇指内侧抽了下筋,霍岚反应迅速地覆上他手背,稳住他的动作,两条胳膊紧紧地贴在一起,温玉稍稍松一口气:“吓死我了。” “手没事?”霍岚顺势拿过锅铲,将菜盛进瓷盘。 温玉轻轻甩动两下,“嘶”一声:“好像有点抽筋。” 霍岚心疼道:“我看看。” 爱惜地捧起温玉的手,指尖揉捻着不同的地方,每换一处,霍岚便仔细询问温玉的感觉,直到酸胀感完全消失,温玉才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谢”。 霍岚端碗坐到餐桌前,却见温玉径直走向沙发,弯腰往包里掏着东西。他好奇地凑过去,刚离近,温玉把一个长款包装盒塞进他怀里:“之前你送我紫桔梗和玫瑰的回礼。” 霍岚道:“不用记那么清楚,难不成以后我只要给你买花,就得收一次你的东西?” 温玉想了想,于是换了套说词:“那就当作今年的生日礼物吧。” 霍岚闻言没接话,只是认认真真地望着他。 “其实就是逛街时看到了,觉得你或许用的上,所以买给你,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理由送出。”温玉抿唇语气稍顿,“希望你会喜欢。” “喜欢。”霍岚双手环抱礼盒,“但凡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小心地拆封包装,霍岚打开盒盖,是一套颜色炫酷的鼠标键盘。他沉浸在这份巨大的惊喜里,听见身旁的温玉解释道:“总看你在敲电脑,鼠标好像用得很旧了,单买一个又有点送不出手,不过你的是笔电,可能不太需要外接键盘。” “家里是台式机。”仍未从喜悦中缓过劲儿来,霍岚激动地说,“正好该换了。” “嗯。”温玉点头,“吃饭吧,你手又弄脏了,去卫生间洗一下。” 饭菜佳肴,清淡的花香,昂贵的礼物,喜欢的人,霍岚正被名为温玉的温柔严丝合缝地包裹,然而更令他难以招架的,是温玉时不时做出的小动作,比如,他会悄悄把菜往霍岚面前推,总在询问米饭够不够,叮嘱他工作辛苦,一定要多吃一点…… 但于温玉而言,就算对面坐的不是裴泽,这也是他对朋友的一种惯性关心,可对霍岚来讲,第一次接受这样的照顾,心脏好似变成一块海绵,不断有温水朝内渗透,他想溺死在这股温意里。 霍岚咀嚼两口软嫩的牛腩,揉揉鼻子坦白道:“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也无所谓过不过生日。” “但我今天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生日礼物’,突然就能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盼着要过生日。”霍岚的音量很低,咬字却重,“是真的非常开心。” 温玉闻声放下碗筷,起身从座椅后面的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勾开一瓶递给霍岚,与他碰杯:“要一直开心。” 酒足饭饱,温玉进厨房洗碗,霍岚背倚沙发凝视他的身影,仰头痛饮两口手中的冰酒,咽下的凉意却没能浇灭心里的燥热。 温玉有午睡的习惯,霍岚是知道的,可他这一次故意没有自觉离开。温玉收拾完餐具,沥干净手上的水,抬眸看一眼杵在客厅的霍岚:“机顶盒里的电影,随便选一部吧。” 得到温玉的纵容,霍岚忍笑问:“《The mist》,行吗?” 温玉切了盘水果应声说:“可以。” 结果没坚持几分钟,温玉搓搓胳膊,蹬掉拖鞋脚踩沙发,双臂环住弓起的膝盖,眉心紧拧。最后干脆连眼睑也合上,语调虽平缓,语气里却夹杂着埋怨:“你怎么选了个末日片啊?” “我看网上的评分特别高,还挺期待的。”霍岚抱歉道,“你害怕的话咱们换一部吧。” “不用。”温玉往后挪挪身子,“除了场面有点血腥,别的都还好,就它吧。” 霍岚目光粘着温玉紧抿的唇瓣,停留半刻,又移向他蕴着电视屏幕微弱光亮的眼睛,最终克制地转过头,重新把注意力挪回到电影剧情上。 正演到关键部分,突然左肩一沉,霍岚怔愣一瞬,偏头去看早已睡熟的温玉。环膝的手缓慢松开,整个人的重量全部压在霍岚身上,温玉胸口起伏规律,呼吸安安静静,长睫微颤,乖顺得如同一只性格温良的小白兔。 电视画面缩成一线后消失,霍岚摁下遥控机,屋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窗外春雨连绵,天色灰暗,他屏住气息放轻动作,慢慢转过脸,右手悄悄绕到温玉左耳后方,抑制不住地,亲吻温玉的眉眼和鼻尖。 全黑的屏幕清晰地映着两人相依相偎的模样,这一吻的感觉犹如罂粟般上瘾,霍岚的喘/息随即加重,而后悄然无声地压低眉骨,无限靠近温玉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8章 温玉睁开眼睛,太阳穴泛起酸胀感,刺目光线向他袭来,他抬手遮挡,耳边静悄悄的,电视关了,只剩空调嗡嗡地吹着暖风。 身上盖着薄被,后颈枕着沙发扶手,温玉侧过脑袋想去看窗外的雨,然而天空已经放晴了。 “霍岚。”温玉轻唤一声,无人回应。 他撑起身子活动一圈僵硬的脖颈,舒展四肢后摸出手机给霍岚打了个电话。 一秒接通,霍岚问:“醒了?” -- 第60页 温玉反问:“你什么时候走的?” “两点左右。”霍岚回答,“你睡得太香了,我怕打扰到你。” 温玉揉揉眼睛,面朝窗扇:“电影看完了吗?” 霍岚如实告知:“没有,大概还剩三分之一吧。” 温玉:“我现在醒了,你还过来吗?” 对面收声停顿几秒,霍岚拿着手机离开卫生间走去卧室,转移话题说:“到窗前来。” 温玉掀开被子趿着拖鞋听话照做,视线先扫过窗台上心爱的花花草草,而后放远,不出意料地望见正冲他挥手的霍岚:“往你左侧看。” 温玉疑惑地向左转头,忽然露出笑容——雨过天晴,出彩虹了。 “我得挂电话了。”温玉抱歉道,“想抓紧时间多拍几张照片。” 霍岚深深地将人盯住:“好。” 简简单单的一枚银灰色窗格,框着温玉好看的身影,他伸长手臂探出半截身子,不停对着天空摁快门,飘浮的白云映在他右边的玻璃窗上,显得画面更加鲜活生动。 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霍岚低头滑开屏幕,是温玉拍的一张彩虹。 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 霍岚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心里胀满了一股“想要”的冲动,一小时前,他没有落下那个吻,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明明温玉就在身边,随时可以据为己有。 霍岚抬眼望着对楼,自嘲地勾起唇角,以前只想一味地得到,所以换了这张脸,变得不择手段,如今目的达成,他把最想要的东西牢牢抓在手中,竟开始觉得有些不甘。 他想在接吻前听温玉意识清醒地唤一句“霍岚”,他想让温玉记住吻他的人是自己,记住与裴泽不同的温度与触感。 霍岚烦躁地点起根烟,对这种没来由的执念感到焦虑。从最初远远地跟随和遥望,到如今陪伴守护在喜欢的人身旁,深陷在幸福里的他,以为会拘泥于这份满足,没成想却将心底的欲求越养越大,竟奢望能够得到更多。 眼前的景色美得如同一幅画,霍岚深吸口烟,温玉微弯的眼睛比彩虹还要漂亮。 第二天清晨,温玉在厨房摆弄烤箱,按照从网上下载的制作流程,学做了一盘拔丝蛋糕。 尝两口味道,还算满意,于是想给霍岚送去一些,他拿出橱柜里的饭盒,洗净后用油纸托裹紧蛋糕底部,整齐地码放进去。 第一通电话无人接听,温玉诧异地盯着手机,霍岚一向有呼必应,虽不排除还在休息的可能性。 瞄一眼屏幕上方的时间,八点半,温玉心里泛起嘀咕,这会儿霍岚早该醒了,他再次拨过去电话,直到快被自动挂断,对面才慢悠悠地接起来。 “霍岚?”语气中带着试探,温玉说,“我做了些甜点想让你尝尝,你在家吗?” “嗯。”霍岚的嗓音发沉发闷,比往常少了几分力量感,“我去找你拿吧。” “你怎么了?”温玉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异样,语速略急,“是身体不舒服吗?你的鼻音很重。” “好像……有点发烧。”霍岚虚弱地尽量将字咬清晰,“没大碍,不用在意。” 温玉:“从何时开始发烧的?现在的体温是多少?” 霍岚:“昨天傍晚,38度6。” 温玉扣紧饭盒盖,放入便当袋中,边往身上套外衣边道:“等下给我开门。” 霍岚低声拒绝:“别来,会传染给你。” 温玉:“那我要你去医院,你听我话吗?” 霍岚一时没应,纠结半晌,等他想回答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五分钟后,客厅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霍岚掩上口罩把门拉开,面前的温玉手拎便当袋,背着包,眼神被担忧填满。 生病时的心态总是异常脆弱,霍岚忍住想要拥抱他的冲动,让出位置把他迎进屋。 温玉在沙发上放下东西,问:“家里有药吗?” 霍岚指指立柜里的药箱:“有感冒冲剂和布洛芬。” “高烧持续不退,可以吃布洛芬。”温玉循着他的视线打开柜门,取出两袋冲剂和一板白色药片,“我去厨房烧水。” 以前生病,霍岚向来都是硬撑,绝不吃药打针,浪费钱更浪费时间。头一次受人细心照顾,霍岚目光如炬地盯着温玉忙碌的背影,尝到了这种容易上瘾的滋味,便会对温玉的依赖无法遏制的加深加重。 撕开包装,把药和热水倒进碗,温玉捏住勺柄搅动几下,抬眼对上霍岚的眼神,皱眉道:“还站在这里干吗?快回卧室休息。” 霍岚心满意足地点头,温玉端碗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朝卧室走去。刚到门口,霍岚突然刹住脚步,像是才反应过来,肩背猛地一僵,脱口而出温玉的名字,几乎是同时,尖锐的碎裂声炸开在耳畔,冲好的药剂撒了一地,片刻洇湿两人的裤脚。 温玉仍保持着先前的动作,惊恐地望向满墙的海报。 小到上学时用手机偷拍的照片,大到每一刊杂志的封面与写真,视野被密密麻麻的自己填满,温玉下意识后退一步,轻咬嘴唇屏住呼吸。 他没敢去看霍岚,温玉知道无论这人做什么,都会因他是“裴泽”而原谅他。 霍岚惊慌到极点:“温玉,你别……” “我、我先回……”温玉躲开他的视线,喉结发紧地说,“回家……” -- 第61页 话音未落,接连后退几步,温玉被不断逼近的霍岚抵在墙面,肩膀颤动,唇齿紧闭,下一秒,一股难以抗拒的热度朝他欺来。 霍岚将温玉锁进怀中,害怕地圈拢双臂,仿佛松一点力道,就再也抓不住眼前这个人了。 “我好不容易才站到你身边的。”霍岚渴求道,“别走,好不好?” “如果吓到你真的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剖开心底压抑已久的情愫,“从你第一次跟我讲话时,我就喜欢上你了,七年,一直到现在。” “过去如此,未来也依然不会改变心意。” “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太喜欢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而已。” 温玉任由他抱着,五指压住墙壁,指尖泛白,后背漫出的冷汗打湿内里的衣衫。他尝试相信霍岚的话,慢慢放松绷紧的神经和身体,在对方逐渐收拢的拥抱中软下姿态。 不知僵持多久,温玉垂下手臂,轻声问:“不辛苦吗?” 霍岚在他肩上埋着脸,默不作声。 “我……”恐惧仍未完全消退,温玉紧张地吞咽一口空气,“我没办法再去喜欢任何人了。” “我们这样,是不是……”他忐忑地说,“是不是不对的。” 霍岚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不对。” 温玉耷下眼睫:“我不应该只顾及自己的脆弱,而忽略你的感受。” “温玉,别再说了。”霍岚打断他,“你这样让我觉得你离我很远。” 停顿片刻,温玉抿唇道:“对不起。” 最无力的三个字,霍岚不愿接受,却只能将它视为救命稻草,不得不利用温玉的善意:“如果觉得对不起我,就还和原来一样,我们好好的,行吗?” 温玉没有回答。 身心绞痛,霍岚退至底线加重咬字:“继续把我当成裴泽,让我陪着你,可以吗?” 静谧在两人渐渐平缓的呼吸中延伸,末了,温玉抬手拍拍他腰际:“我再去给你泡两包药。” 霍岚:“不用,我……” “回床上躺好。”温玉轻声说,“捂严实被子,别又着凉了。” 将地面零碎清理干净,温玉边等热水边消化方才面对的视觉冲击,以及这么多年被人过分关注的悚然感。他尽可能让“担心霍岚身体”的情绪占据主导,压过恐慌,于是再一次端起碗,喘匀气息,走向霍岚的卧室。 温玉拉过电脑桌前的座椅,挨着床畔坐下,把碗递给霍岚,拨出两粒药片:“喝完踏踏实实地睡一觉,醒来如果烧还不退,就得乖乖去医院,不能耽搁。” 霍岚饮尽药剂,故意皱皱眉毛:“苦的。” 温玉:“感冒冲剂明明不苦。” 霍岚:“大概是我从来没吃过药的缘故吧。” 温玉有多善良,霍岚很清楚,但凡他稍稍卖惨示弱,费点小心思,就能博得同情。 去客厅取来做好的蛋糕,温玉摘掉底部的油纸托,送到霍岚嘴边:“这个是甜的。” 霍岚看着他的眼睛张开嘴,甜意瞬间覆满苦涩的味蕾。 喂到第三个,霍岚歪了下头:“不吃了。” 温玉问:“是味道不好吗?” “舍不得太快吃完。”霍岚舔舔嘴唇说。 温玉会意道:“你喜欢的话,下次再给你做。” 合上饭盒的手刚落下,便被霍岚捉住,小心翼翼地揉捏在掌中:“温玉,你别害怕我。” 霍岚绞尽脑汁思忖着措辞:“我不会伤害你,只会保护你。” 温玉低头看向霍岚指节分明的手,半晌,翻过掌心稳稳地握住:“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霍岚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无论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始终是在辜负你。”温玉拇指在霍岚手背轻轻滑动,几秒停顿,“我或许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尽力去弥补。” “若是有一天你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一定会祝福你。”温玉的声音如同一缕山间的云雾,缥缈得让霍岚心里阵阵发空,“若是……你愿意待在我身边,我也不会推开你。” 霍岚:“一辈子都不会推开吗?” 温玉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不会。” 霍岚真切地盯着温玉,眼里的深情显而易见,未来还长,他不急于去要承诺,想把一切都交给时间:“我能再吃一块蛋糕吗?” “嗯。”温玉微笑着点头,重新打开盒盖:“再吃多少块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39章 照顾着霍岚睡下,温玉轻掩卧室的门,将满墙的自己隔绝在门后,心情复杂地舒一口气。 临走前手机响,是顾准发来的微信,温玉点开查看:明天财经大学六十周年校庆,回去吗? 下了楼,在花坛边静坐一会儿,温玉反复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圈,几分钟后,低头回复顾准:不去了。 班级群不停蹦出来新消息,岑丽丽和许洁正在分享上学时的旧照片,感慨着每个人的变化,温玉握住手机后背靠向长椅,调亮屏幕一张张浏览,大部分都有裴泽出镜。 有人在问“都谁去啊”,作为班长的岑丽丽依次打出统计到的人名,随即,一位不在本地工作的老同学发声:裴帅和温玉呢? 知情裴泽遭遇的许洁打圆场说:家里有事来不了。 -- 第62页 温玉给许洁发私信,“谢谢”,然后把裴泽打篮球的几张照片保存下来。群里正激情畅聊经历的几届运动会的各种糗事趣闻,温玉忽然想起塞在卧室书柜的两本厚厚的相册。 那里面有一多半是大学期间裴泽相机下的温玉,其中也包含不少两人的合照,温玉循着思念到家后找出来坐在床畔翻开,入眼第一张,是自己跳高时的侧影。 记忆被拉回大一的春季运动会,温玉拿了跳高比赛小组第二名,感觉到有镜头对着自己,他转过脑袋,裴泽立刻摁下快门,捕捉到阳光流动在他脸上的一幕景。 裴泽把一千五百米的金牌戴在温玉脖颈,明明说话声音很小,却能压过周遭喧吵,清晰地传进温玉耳朵:“你出了很多汗,咱们回宿舍吧。” 洗完澡,温玉穿着裴泽干净的白衬衫忐忑地窝在床上,发梢湿哒哒地滴着水。宿舍楼里没什么人,安静的过分,远处操场助威声鼎沸,与屋内形成鲜明对比,裴泽头顶压着毛巾走出卫生间,温玉一双笔直长腿毫无阻碍地落入视野。 温玉记得裴泽抓住自己脚踝时掌心的温度,记得挺起的腰身垫着他的膝盖,也记得被汗水打湿的被褥,攥皱的枕巾,以及战/栗到极致裴泽欺背俯下来喃出的轻柔话语,“小玉,再忍耐一下,就快好了”。 身体上的记忆最熬人,温玉及时让状态抽离回来,将相册翻到下一页,是两人靠坐在床边,肩蹭肩头顶头的一套合影。 一人手持一张自制结婚证,模样青涩,在凌乱的背景中笑得温馨幸福。指尖触及透明薄膜,轻轻描摹裴泽的脸庞,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温玉跟着照片里的人上扬嘴唇,抬手抹掉眼角的湿意。 “你答应过我的。”他无声地念着,“每年的纪念日都不会和我分离。” “今年你就要食言了。”用力吸吸鼻子,温玉难受道,“我得想想该怎么惩罚你。” 嘴硬地说是惩罚裴泽,结果痛苦全是自己的。 越临近四月底,温玉的精神状态越显反常,但他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依然对裴泽做出的承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义无反顾把它当成最后一棵救命稻草,甚至不敢去想自己在面对裴泽的失信后会有怎样的失控,而这份坚持本身就是一件荒谬可笑的事。 这道坎儿,他不知道能否再借霍岚迈过去,得到的心安又能维持多久。 日子开始变得浑浑噩噩。 霍岚送温玉到宇辉大厦楼下,最近一段时间温玉总是寡言少语,很难有开心的时候。停稳车,他思忖着措辞,抢在对方离开前问:“五一想去哪里玩吗?” 温玉低垂视线摇摇头:“没有。” 霍岚:“那我陪你在家读书看电影好不好?” 温玉抬眼看向他,片刻过后,很乖地点点头:“好。” 乘电梯时,温玉盯着蹦跳的楼层数字,脑海不受控地回想起去年五一的六周年纪念旅行,蓝天白云下的誓言,星空大海间的亲吻,思绪恍惚得太厉害,以至于电梯门开,脚底一个不稳,直接撞在路过的苏延身上,手中的咖啡瞬间洇湿了他的衬衫。 “对不起主编。”温玉惊慌失措地问,“烫着您了吗?” “没事。”苏延微笑着安抚他,“不烫的,别在意。” 温玉没能及时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面色依旧紧张:“您有更换的衣服吗?” 苏延叹口气摁下他胡乱在空中比划的手:“有。” “那您务必把这件衣服交给我。”温玉执意要求,“我回去洗干净,下次拍摄带给您。” 苏延了解他的性格,只得应声:“好,你先换装做准备吧,今天的任务比较多,可能要忙到很晚。” 望着温玉走进工作室的背影,苏延不禁敛眉担忧,无论神情举止还是语气口吻都异于往常,温玉此刻的状态恐怕会耽误这一次的拍摄进度。 果然,合作方几度因温玉走神而不得不中止拍摄,大发雷霆,斥责他尽快做出调整,不要影响整个团队的工作效率。 中午没进食,也没喝水,温玉独自一人面对摄影机镜头在找感觉。光线在视野里切割着明暗,造型灯亮度堪堪够到三脚架底端,失焦的眼神注视着前方的昏黑,久了,耳畔处突然响起裴泽的声音,“小玉,看我这里”。 眼前的画面替换成西岛的白色沙滩,温玉赤脚汤着冰凉的海水,朝裴泽挥手大笑。 裴泽端着单反,定格他的笑容:“低头找找水里有没有海螺,刚才潜水时我悄悄拜托它帮我给你带句话。” 温玉闻言“嘁”了一嘴:“哄三岁小孩玩儿呢?” 虽是这样说,温玉还是听话地弯下腰,装模作样用目光仔细搜寻。戏份做足,他直起身子不悦地嚷道:“哪儿有啊,根本没……” 裴泽向他展开右手,掌心躺着一只米白色的海螺,在夕阳下泛着橘红色的光泽。 温玉惊讶地看着他,不敢相信地双手接过来:“你怎么还会变戏法?” 裴泽勾起嘴角:“快听听我说了什么。” 温玉迎着湿热的海风把海螺放至耳侧,认真聆听,半晌故意抱怨道:“你讲话的声音太小了,海螺说它没听清。” 裴泽宠溺地揉揉温玉的头发,牵住他的手:“我说的是,我一辈子都爱小玉。” -- 第63页 温玉皱皱眉毛:“风太大,我听不见。” 裴泽忍笑不戳破他的小心思,面朝大海深吸口气:“我一辈子都爱小玉!” “温玉?”苏延再一次唤出他的名字。 温玉眨眨眼睛偏过头,“主编”,他眉心拧蹙着应声,“我、我在练习”。 “先吃饭吧。”苏延搁下手中的餐盒,“有你爱吃的番茄炒蛋。” “谢谢主编。”温玉按住僵硬的肩颈放松身体,“多少钱?我转给您。” “晚点再说。”苏延摆手,趁着工作室没人,严厉提醒,“下午的拍摄必须专注用心,绝不能还出现上午的差错。” “明白。”温玉揉搓脸颊,反复做着深呼吸,“给大家添麻烦了,真的非常抱歉。” 短暂休憩后,是长达四小时的服装拍摄,温玉始终绷紧身上的每一根弦,不敢有丝毫松懈。三十六组图片基本一气呵成,温玉额角布满热汗,得到负责人的肯定,这才稍作喘息,坚持得有些吃力。 “合作方很满意。”苏延端一杯清茶递给温玉,温声说,“辛苦了,去卸妆吧。” 温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平稳落地,脸上溢出少许疲惫感,与工作人员一一颔首致谢。 送走各位老师,助理留下收拾场地,化妆师与摄影师先行离开。直至夜色初上,工作室仅剩苏延一人,他最后将今日拍摄的组图每一处细节依次过一遍眼,根据合作方的建议,选择几张较为出彩可以用作封面的,发送给总编审核。 关上灯,苏延掩合工作室的门,往电梯方向没走两步,余光扫到手里装着脏衬衫的袋子,猛地愣住,转身面冲大门紧闭的休息室,立刻跑过去,抬手叩了叩,试探地喊:“温玉?” 没有回应。 苏延拨通温玉电话,铃声不出意料从屋内传来,他转而施力拍响门板:“温玉!” 依旧无人应答,苏延急促地掏出钥匙拧动门锁,撞进一片黑黢黢的空间里,周遭黯淡不明,仅有几缕远处高架上的霓虹灯光倾洒地面,叠着温玉跪在沙发前的身影。 手机电筒刺目的白光横扫着沙发底部的空隙,寂静的氛围偶尔传出温玉闷闷的低哑抽泣,身上仍旧穿着拍摄时的衣服。 苏延不明所以地立在门口,心疼地唤:“温玉。” “嗯……”温玉用脏手蹭掉眼泪。 苏延内心狠狠抽动一下,赶忙问:“发生什么了?” 温玉抬起的脸陷入月光中,哭红的双眼分外明显,他狼狈地坐在地上,直直盯着电筒打出的一抹冷白:“戒指……不见了。” 苏延拢紧拳头,忐忑地走上前,蹲下来与温玉平视。喉结不停滑动,几番犹豫,他拿手背抹去温玉脸侧的泪迹,哄道:“别着急,我帮你一起找。” “丢了。”温玉急喘两口,像是缺氧,如鱼落进旱地,“我把它弄丢了,我把裴泽弄丢了……” 苏延板住温玉肩头:“别哭啊……” “该怎么办啊。”温玉不顾形象地呜咽着,压抑地呢喃,“我该怎么办啊……” “我不要他离开我,我真的不能没有他,我……” 后半句话被一个拥抱掐断,忽然间,温玉挨近苏延胸膛,下巴抵在他肩膀,双眼凝视着他脑后的墙壁,模糊的光影在上面不停变化着角度。 温玉不由得挺直腰背,苏延搂得他快要窒息。 “一年了。”苏延的嗓音微颤,没什么底气地开口,“已经一整年了,温玉,放下吧。” 表情渐渐收敛,温玉垂下眼睫神情晦暗。 “无论过去如何,都忘记吧。”苏延焦虑地吞咽几口空气,进退两难地说,“放过自己,好不好?” 隔着不算薄的衣料,苏延的心跳卓卓有力,温玉不动声色任他抱着,耳边是他谨慎而又真诚的告白:“若是你愿意的话,或许可以让我来照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0章 苏延在坦白完隐藏已久的感情后,稍稍拢紧环在温玉腰间的手,是个有些局促的动作,脸上的慌乱焦灼被四周的黑暗掩埋。 温玉太瘦了,好似怎么也抓不住,抱不牢。沉默拉长空白的时间,越发让苏延难安,心率不住地加速,他知道这不是最佳的表白时机,他甚至从没想过要把这个秘密宣之于口。 “苏延。”温玉忽然开口打破熬人的寂静,嗓音轻如蚊蝇,他疲惫地说,“我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了。”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拒绝,却还是让苏延避无可避地感到失落和难过。 “我能察觉到你的心意。”温玉平静道,“一直以来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别这么说。”苏延悄悄松动几分手上的力道,将亲昵的拥抱转变为同事间鼓励地安抚,炙热掌心有规律地落在他后背,“你也帮了我很多忙。” “你是一个太好的朋友,老师,领导。”温玉渐渐在苏延的安慰下恢复心情,“很荣幸能够认识你。” 苏延沉重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说:“这个拥抱是以朋友的身份。” 温玉幅度很小地在他肩头点点脑袋,抬手轻摁他背心的位置:“谢谢。” “戒指摘掉放在哪里了?”苏延暂且压下心中的沮丧,问,“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一般拍摄前我都会收进背包里。”温玉与苏延分开,潦草地抹把脸,“但是回来后始终没找到。” -- 第64页 “别着急。”苏延将温玉从地上拉起身,走去门口摁开灯,“我帮你一起找。” “沙发下面我看过了,都没有。”温玉努力适应刺眼的灯光,“我不可能把包带进工作室,应该就掉在这里。” 休息室的用具除去一排沙发,还剩饮水机和靠窗摆放的立式空调,苏延趴下身子探探底部的缝隙,将它们挪开原来的位置,最终,在墙角的一垫尘土下面,隐约瞧见有东西正亮着金属的光泽。 苏延:“温玉,找到了。” 温玉慌忙跑到他旁边,猛地松一口气,捡起来认真擦干净,重新戴上的那一刻,心跳总算落到了实处。 电梯“叮”响,温玉与苏延并排走进,徐徐掩合的梯门将空间封闭,温玉提了提手中的纸袋,里面装着苏延的衬衫:“下次拍摄时还给您。” 苏延扶高眼镜:“没关系,不急。” 下到一层,苏延做了个“让”的动作,温玉没跟他客气,两人前后脚迈离宇辉大厦,站在台阶上面对浓浓的夜色,一时无言。 苏延率先开口:“我送你回家吧?” 温玉转头看向他,说:“公交有直达的站,很方便。” “加上这一次,我主动提出过三次想要送你回家的请求。”苏延往唇间叼一根烟,顺势递给温玉烟包,不甚明亮的视野里燃着两颗耀眼的火星,“太不给领导面子了。” 温玉咬住烟尾棉花,望着远处树木模糊的轮廓:“这个员工可真不识抬举。” 苏延玩笑道:“事不过三。” 温玉明晰他的意思,并指夹掉烟,盯着吐出的青缕蜿蜒融进漆黑的夜幕:“主编,谢谢。” 没想过会再次拥抱,又似乎是情理之中,相比较刚才,苏延的动作落落大方,明显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在互相道别:“以后要是工作敢溜号,决不轻饶。” 温玉笑问:“所以之前对我态度那么友善,是夹带私人感情的吗?” 苏延揉了揉温玉头发,一触即放,答非所问:“别太难为自己。” 温玉轻声回应:“嗯,这次不说谢谢了。” 注视苏延的车消失在夜色中,温玉立在大厦门口吸完剩下的半根烟,把烟蒂扔进停车场的垃圾桶里。朝着公交站的方向没走两步,晃眼的车灯霎时亮起,温玉抬臂遮在额前,身体被暖黄光线包裹,目光透过风挡,途锐的驾驶位上坐着霍岚。 温玉调转脚步钻进副驾,掩上车门后,霍岚却没发动引擎。 “刚才那个人是谁?”等待片刻,霍岚问。 “《Nicole》杂志的主编,我的领导。”温玉规矩地答。 霍岚言语直白:“他为什么抱你?” 温玉偏头面对窗外的天空,不知该如何解释,而且似乎也没有说明的必要。 “温玉。”霍岚加重语气,“我在问你。” 温玉突然感到难忍的疲倦,他转过脸看向霍岚,毫不意外,扰心的情绪在熟悉的视觉冲击下得到缓解,于是软下口吻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车辆平缓地行驶在高架上,霍岚余光时而扫着温玉,目视前方几秒,就想看一眼他被霓虹染成橘色的侧影。下行经过辅路,停在丁字路口的人行横道前,霍岚两手松开方向盘,往外裤摩挲湿汗的掌心:“你没生气吧?” 温玉疑惑接话:“怎么会。” 霍岚坦诚说:“我可能是……有点吃醋。” 温玉闻声侧过脑袋,霍岚高挺的鼻梁让透窗的灯光描金了轮廓,眉眼和嘴唇囿于车厢暗处,淡化了五官的棱角,令他此时与裴泽更为接近。 裴泽爱吃醋,理由层出不穷,有些甚至不可理喻。太像了,这是温玉第一次松动神经,有那么一瞬弄混了现实与记忆中的两个人。 他慌张摆正视线,抬眸瞄着跳闪的红绿灯,靠读秒来静心,而后沉声提醒:“该走了。” 途锐停稳在三号楼前,温玉仓促地道一声“晚安”,身影像在逃,步子迈得飞快。爬上台阶掏出钥匙踏进家门,他扔下背包和纸袋,焦躁地转移到卧室,抽出两厚本相册不安地翻开,伸手触摸照片里的裴泽。 “我不会认错你的。”温玉眉间攀上凝重的痕迹,“即使他用了你的脸。” “明天就是我们的七周年纪念日了。”温玉表情痛苦地吞咽一口,盘腿坐进床铺,塑料薄膜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盯着手持篮球的裴泽,还有奔跑的、大笑的、严肃的、正在做鬼脸的。深沉的思念堆积在胸口开始翻江倒海,温玉嗓音微颤:“人们都害怕七年之痒,可你去年说过的,永远对我欲/求/不/满,你倒是回来做给我看啊……” 一本相册很快翻到最后一页,温玉迅速扯过另一本,在各种各样的裴泽中间渴望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温玉吸吸鼻子,下一秒,翻页的手蓦然顿住,带着微弱哭腔犹疑地嘟囔出一句:“这张怎么放反了?” 他小心谨慎地把照片拿出来,正过角度,由于隔纸透明,目光不经意瞥到前一页的相纸背面,右下角写着一行熟稔的字迹。 温玉睁大眼睛屏住呼吸,迷茫着,惊讶着,然后随便抽出一张翻过来查看,果真也有一行相同的文字。 “怎么会这样……” 好似摁下了负面情绪的开关,温玉发疯地将每一页照片全部取出检查,两本相册总共365张相纸,裴泽在上面写了365句“小玉,我爱你”。 -- 第65页 “什么时候写的……”温玉此刻再也压制不住绞心的悲痛,放肆地发泄,“你太过分了!” “我要你亲口说给我听!”他弓起背脊绝望地嚷道,“光写下来有什么用啊!” 屋内静悄悄的,一地银白月色被拂动的窗帘搅乱,温玉的呐喊终是得不到回应,只有从窗外漫入身旁的无边黑暗。 歇斯底里地耗尽体力,时钟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十二点整,约定的日子到了。 “裴泽。”温玉眼角挂泪,动作缓慢迟滞,将散落满床的照片一张张聚拢,珍惜地抱在怀中,“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1章 温玉卧室的台灯开了一整夜。 天擦亮,还未浮现鱼肚白,家家户户仍在梦中,可霍岚已经等不及了。昨晚温玉的状态明显反常,回到家后他一直守在窗前,电脑桌上的烟灰缸里积满烟蒂,指间夹着刚点燃的一根,此刻没再抽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霍岚清楚,所以更加担心温玉的状态。踌躇半晌,他转身拿起钥匙出门,接下来哪怕会惹得温玉反感,他还是想陪在他身边。 站到温玉家门口,隔着门板,屋内听不见任何动静,霍岚抬手轻叩几下,无人回应,他滑开手机拨通温玉的电话,单调的铃声第三次响起时,听筒里传来沙哑的嗓音:“喂。” 霍岚:“温玉,给我开门。” 等待几秒,拖鞋摩擦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啪嗒”,木门开启一条窄缝,人还没瞧见,霍岚先被浓烈的酒气熏得皱起眉心。 迈过门槛,视野里的人仅剩一道瘦削的侧影,不动声色地歪斜在沙发上,身前的茶几乱扔着七八罐喝空的酒瓶。 客厅的窗帘半掩,吹进屋的凉风经过温玉的身体流向霍岚,霍岚进厨房轻车熟路给温玉泡一杯蜂蜜水,用勺子搅匀,然后放慢脚步转移到他旁边。 沙发凹陷,温玉肩膀稍稍倾斜,霍岚见他仍无反应,怕水放凉,说:“趁热喝,醒醒酒。” 温玉微阖双眼锁定一处虚空不作声,起伏的胸膛隐于昏暗,几乎察觉不到他在呼吸。 霍岚拉长叹息,起身挪到他对面,挨着茶几边缘坐下,用玻璃杯碰碰温玉的嘴唇:“听话。” 僵持片刻,温玉缓慢启唇,就着霍岚的手饮掉半杯蜂蜜水。只要霍岚不撤杯子,他就不停下咽,动作中过分的乖巧与温顺,引得霍岚胸口蓦然发烫。 温玉眼睛明显哭过,通红一圈,眼尾尤深,垂下的长睫将眸子里的情绪全部掩藏,紧抿的唇瓣又透出些怜人的伤心,朝向窗户的半边身子被漫进屋的晨光抚亮,雪白皮肤染上一层浅浅的金黄。 霍岚放下水杯,要命地低沉脑袋,手掌来回摩挲,似是在做决断,行动变得小心翼翼。 强压住心底的燥火,霍岚柔声道:“我去洗杯子。” 刚从茶几上站起来,温玉突然伸手握住霍岚右腕骨,力道极大,触感冰凉,刺的霍岚心跳狠狠一钝,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温玉的口吻竟带着乞求:“别走。” 霍岚捏紧拳头:“温玉。” “别走好不好。”温玉无意识地呢喃,“别离开我。” 逐渐明亮的房间内,一切都在缓缓升温,霍岚难捱地仰起脸,到底还是越过了横亘在两人关系中间的那道坎儿,重新坐下与温玉对视的刹那,他再也不想忍耐。 嘴唇移近面前的人,第一个吻蜻蜓点水,霍岚悄声坦白:“一直没告诉你,如果硬要选择一样,我最喜欢你的眼睛。” 而后,细密的触感自鼻梁一路往下,唇齿快要相碰时,温玉迷醉地唤:“裴泽……” 温玉肯任由外人摆弄,霍岚当然知道他是把自己彻底当成了裴泽,醉得一塌糊涂,身子也软成一滩水,映入霍岚眼中像糖果融化在心间,渗透灵魂。 放倒温玉,霍岚双膝跪在他腰侧,目光露/骨地审视他的表情。温玉的眼神错乱不聚焦,恍惚着接住霍岚的视线,精致的五官一眼了然,泛红的肌肤与突棱的喉结在晨光里无所遁形。 眼前是无数日夜梦境中的场景,心脏跳动在耳道,霍岚咬合后牙,复又松开,虔诚地弯臂俯身,先在温玉耳鬓处厮/磨,沿流畅的下颌线触及脖颈和锁骨,再回到眉心,一点点落至绷紧的唇角,最后解掉领口的扣子,清瘦的肩膀完全展现。 “温玉。”霍岚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要我继续吗?” 温玉醉得没了意识,只剩轻薄绵长的吐息。 “你知道的,我想要你。”霍岚放松双腿的撑力,两具躯体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隔着不算厚的衣料,骨骼的棱角,形状,感官鲜明。 “我想要你想得快发疯了。”霍岚把脸深埋温玉颈侧,用力将他抱紧,在促狭的沙发上艰难地翻身,收拢双臂。 霍岚拥着温玉,感觉像拥有了全世界,所有难熬的过往,苦闷的情绪,不敢奢求的愿望,都在这一刻彻底蒸发、远离自己的人生,身心无限沉浸在“得到”的喜悦里。 霍岚亲吻温玉额头,小声说:“我爱你。” “我相信时间终会化解命运带给我们的难题,我也一定能等到你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 温玉趴在霍岚胸口,睡着了,呼吸细软而有规律。霍岚轻拍温玉后背,一边为对方做着温和的安抚,一边缓解自己过快的心率,恢复如常的状态。 -- 第66页 阳光盛亮,四壁淋上大片暖黄,屋里氛围温馨安逸,温玉睡得很老实,一动不动。大概是由于闷着脸,鼻尖儿溢出少许汗珠,可四肢体温却冰凉,霍岚放缓动作坐起来,打横抱起温玉,踩着一地明耀的光斑走向卧室。 身体陷进床铺,温玉习惯侧着睡姿,两手置在耳旁,偶尔颤动睫毛。霍岚坐在枕边的空地上,双臂交叠垫着下巴,近距离观察温玉的睡颜,使坏地拿指尖勾勒他鼻梁的轮廓。 有点痒,于是皱了皱鼻子,温玉迷迷糊糊地捉住霍岚的手,轻轻裹进掌心。 霍岚与温玉头对头,闭合双目,期望时间能够流逝得再慢一些。他好像终于对生活有了实感,内心充盈着温暖,觉得满足,也觉得幸福。 * 手机“嗡嗡”地在枕下震动,持续的闷躁声扎进梦中,温玉疲倦地睁开眼,头痛欲裂,意识尚未清明。 他拧眉倒吸口气,交握的手一动,霍岚同时醒来。 温玉茫然地看着他,听见霍岚温柔地问:“醒了?” “嗯。”温玉垂眸盯着两人缠在一起的手,想了想,只松了力,没有移开。 霍岚道:“早安。” 温玉浅笑说:“不早了。” 一通摸索找到手机,自动挂断的电话再次打来,温玉低头滑屏接听:“顾准。” “你还在睡觉吗?”顾准疑惑地扬起尾音,“我没吵到你吧?” 温玉清了清嗓子:“没有,已经醒了。” “哦,晚上有事吗?”顾准直截了当地开口,“Jazz酒吧?” “不了。”温玉果断拒绝道,“昨晚刚喝了酒。” 对面稍作停顿,顾准说:“不喝酒,就叫你出来聊会儿。” 温玉觑一眼墙上的时钟,差十分六点整,这一晚估计会很难熬,他也不想再给霍岚添麻烦,点头应道:“好,等下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2章 挂下电话,温玉后倾身体靠向床板,抬手揉捏眉心。头昏脑涨,醉酒的感觉仍然强烈,他竭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 侧歪脑袋,温玉对霍岚抱歉道:“你怎么来了?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并指在温玉手背上拍了拍,是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霍岚放开与他交握的手,坐直身子说:“你这一晚醉得太厉害了。” 温玉垂眼点点头,手机旋在指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很伤身体。”霍岚叮嘱道,“下次别再这么喝了。” 见温玉乖顺应下,霍岚撑着膝盖站起来,作势撸起袖子:“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想吃点什么?” “还是我做吧。”语气里依然夹杂着歉意,温玉脚心触地坐在床沿边,不好意思地说,“你多休息会儿。” 说完话,像是想起什么,温玉目光落向霍岚背后的矮几,霍岚会意地帮他拿过来相册和一沓整理好的照片:“我怕你是有顺序插放的,所以就只帮你简单归拢了一下。” “谢谢。”温玉伸手接住,愧疚道,“耽误你时间了。” 进卫生间刷牙洗漱,搭着裴泽的毛巾走去厨房,由于两人都是刚睡醒,这顿算早餐,温玉决定做些温和的食物,除了蛋羹,还有两碗精简食材的粉丝汤。 “晚上要出去吗?”吃饭时,霍岚坐在温玉对面问,顺便称赞一句他的厨艺,“汤很好喝。” “顾准有事找我。”温玉往霍岚碗里挑过去两颗鱼肉丸,“你多吃点。” “真没给我添麻烦。”霍岚了解温玉的性格,觉得有愧于人总要做出些弥补才心安,他舀起一勺蛋羹笑着说,“也就是把你从沙发上抱去卧室费了点力气。” 听见“抱”字,温玉别扭地错开视线,食指轻划鼻下,低头拣一块萝卜嚼进嘴里。 霍岚观察着他的反应,没再让话题继续:“待会儿我送你去酒吧。” “不用了。”温玉放下碗筷,把剩余的半盘蛋羹推到他眼前,“没多远,几站地就到了。” 吃完饭,霍岚掩上房门跟着温玉下楼,快走几步将人拦在单元门口:“站这儿等我,我去开车。” “霍岚。”温玉赶忙叫住他,“你眼里有血丝,别担心我了,快回家睡觉吧。” “不是觉得给我带来麻烦,对我有歉意吗?”霍岚道,“那就别再拒绝我,让我送你。” 杏藜园离Jazz酒吧仅十分钟车程,霍岚故意开得很慢,想跟温玉多处些时间。初夏的天色暗的晚,温玉靠着椅背面对窗外,看一盏盏路灯缓慢略过视野。 “我知道你今天有意避着我。”路口红灯,途锐减速停稳在人行横道前,霍岚转过头,“也清楚原因,所以不多打扰你。” 温玉闻声低垂眼睫,缄默不言。 霍岚抬手覆住温玉耳侧,拇指轻触他柔软的耳垂:“晚上玩得开心一点。” 听到霍岚这番话,温玉更觉亏欠,于是微微偏移几分脸,在他掌心蹭了蹭,算作回应。 抵达目的地,霍岚将车停在道旁,嘱咐:“快结束给我发微信,我来接你。” 温玉背起包,认认真真看他一眼,“嗯”一声,侧身推开车门。 迈下途锐,站在路边冲霍岚挥挥手,目送他离开,温玉转身面朝Jazz酒吧,掏出手机给顾准发信息:你到了吗? -- 第67页 顾准回复得很快:刚忙完,这就过去,你先进去吧,老位置。 酒吧门开,熟悉的旋律萦绕周身,耳边流淌着萨克斯的圆润低音,温玉缓步走近吧台,与调酒师颔首打招呼,坐上最里侧的高脚凳。 今天的客人不多,交谈声寥寥,推杯换盏发出的响动尤为清晰,调酒师屈腰单手支颐,饶有兴致地问温玉:“喝点什么?老样子?” 温玉摇头:“除了酒。” 调酒师盯着他的脸若有所思:“心情不好?” 温玉抬眸与他对视,抿唇:“嗯。” “好办。”取一支洗净的玻璃杯,往里倒进棕黑色液体,然后推向温玉,调酒师扬扬眉毛,“这杯我请,很好喝哦。” 怀着好奇心啜饮一口,温玉被他逗笑了,弯起眼廓说:“可乐?你也太抠门了。” “快乐肥宅水。”调酒师前倾身子离温玉近些,“别总愁眉苦脸的,美人儿更要开心。” 温玉问:“你这随处撩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调酒师答:“反正你这尊金佛已经有主了,我就随便蹦跶两下。” 谈话尾音融进轻快的节奏中,温玉无意识地摁着杯底来回滑动杯子,眼神空泛,面色淡然。调酒师陪他听完一整首曲子,正欲闲聊,这时,有新客人迈进酒吧,他歪头瞄向躁动的门口,忽然吹了声口哨:“哟,难得啊,来了个款型超正的。” 温玉没心思在意旁人,垂眸盯着玻璃杯外壁上一道莹亮的光弧。 调酒师弯曲食指敲敲他手背:“哎,这人真不错,理个板寸还能把西服穿得这么挺括,身材是真好,你不瞅两眼?” 其实不必温玉主动去瞧,男人目光有意无意在店内睃巡一圈,随即调转脚步直捣吧台。 调酒师:“卧槽?!他朝咱们这边走过来了!” 温玉无奈地叹口气,取出烟包咬一根烟,兴味索然地滑动火机铰链。 刚要点燃,身侧响起窸窣动静,余光中一抹人影遮挡住大半光线,接着,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毫无阻碍地扎进温玉耳畔:“麻烦,一杯威士忌。” 讲话内容温玉一个字也没听清,心脏却因这个声音猛地连撞一拍,他惊慌地转过脸,左手还保持着点烟的动作,后背蹿出一片令人悚然的麻意。 不是他。 当潜意识里生出见到这人的第一反应时,温玉边摇头边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将烟点燃,而后收起打火机大口抽吸,长长地吐出一缕。 鼻腔酸涩,温玉蹙眉,只是这副声线真的太像了。 调酒师见男人双手交握置在台面,也没有其他动静,便明目张胆打量他的外形。头发实际比板寸稍长,五官属于入眼难忘的类型,眸光深邃,鼻梁高挺,不过仔细一品,却有股难以形容,略显不自然的刻板感。 对方坐的是顾准的位子,调酒师恭敬地递上威士忌,口吻温和道:“先生,等一下我们的朋友可能会来这边,所以……” “好。”男人会意点头,神态大方,“等他来,我再走。” 调酒师入圈多年,期间阅人无数,单凭一句话,一记眼神就能探出男人的目的——他想搭讪温玉。 太没眼力见了,舌尖顶起腮帮子,调酒师抱臂斜倚着酒柜,懒得提醒男人注意温玉手上的戒指。倒也见怪不怪,有些骨子里极其自信的人总喜欢招惹有主的名花。 不知是谁点了一曲《梦中的婚礼》,温玉神情恍惚地聆听,任由指间的香烟兀自燃尽。 调酒师被经理叫去招待贵宾,酒吧内晦暗一角,温玉与男人并肩而坐,鲜少和陌生人离得如此之近,奇怪的是,却没有感到局促、尴尬或者不自在。 “一个人?”男人侧头问。 指尖摩挲玻璃杯边缘,温玉想,大概是因为他的声音有几分先入为主的亲切吧。 “不是。”温玉偏过脸,友好地扬了扬唇角,对方的目的明显,他清楚,但还是耐心回答,“在等朋友。” 无名指上的戒指过分醒目,温玉期望能够用它劝退眼前的麻烦,不料,男人再次开口:“为什么喝饮料?” 温玉原本不想让话题继续,可他拒绝不了这副嗓音,于是说:“昨晚喝了太多酒,胃里不舒服,这杯是Eric请我喝的。” 男人的笑容很淡,却带给温玉一种微妙的错觉,好像他们早就认识,对话也流畅自如。 “你抽烟?”男人又问。 温玉应道:“偶尔。” 他深知男人的用意,但不懂该如何退场,只得拿出手机求助似的给顾准发信息:怎么还没到? 两分钟后,顾准回复:公司临时有事去不了了,抱歉抱歉,下次我请客。 不等温玉对着屏幕抱怨,男人转过身来,右手虚握空拳撑在额角,语气熟稔地说:“既然凑巧坐了你朋友的位子,也算是种缘分,认识一下?” 温玉闻言把目光挪向他,终于直视他的面容。 “你好,秦珏。”男人友善地伸出手,对上温玉的眼神,面色温柔道,“玉珏的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祝宝贝们端午安康! 第43章 温玉看向朝他伸来的那只手,本该拒绝,却下意识握住,仿佛出于本能,让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费解。 然而疑惑的思绪尚未辨清缘由,就被对方掌心的触感和温度压过,潜藏在身体里的某种熟悉感像是要因这股不可抗拒的外力苏醒,既陌生,又令温玉莫名向往。 -- 第68页 秦珏。他在心里默念一遍。 松开相握的手,带着热度的指尖重新触及玻璃杯,温玉听见秦珏问:“不打算告诉我名字吗?” “温玉。”回话的语速略显急促,温玉侧目颔首,低垂的长睫掩住眼底的情绪,“玉佩的玉。” 这之后,两人再无交流,可温玉又一次陷进了疑虑,明明他们今天是第一回 见面,相处的感觉却像认识多年的老友,即使不说话,也不会产生窘迫和尴尬。 无形中碰撞的气场营造出融洽的氛围,舞台上悠扬的旋律将他们温柔包裹。 温玉把自己今晚一系列的反常情绪归结为仍未醒酒,他给霍岚发了条信息,听完整曲《梦中的婚礼》,参与到稀疏的掌声中,然后拎上包,转身对秦珏说:“我该走了。” 秦珏姿态闲然,举起酒杯碰上温玉的杯沿儿,抬眸看向他:“今天要开心,晚安。” 直到夜晚清凉的风吹拂脸面,坐进霍岚车内,温玉依然在恍神,脑海里反复回味着临走前秦珏注视他眼眸讲出的那句“今天要开心”。 是句口吻自然的结束语,又好似别有深意,他抬手捏捏酸楚的鼻梁,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对不由自主就会胡思乱想的自己颇为无奈。 霍岚担忧地问:“怎么了?” “没事。”温玉答,“有点累了。” 霍岚:“明天下午是不是还有拍摄邀约?” 温玉:“对。” 霍岚:“回家早些休息,睡醒给我打电话。” 温玉迷糊地应声:“嗯,好。” 与此同时,秦珏潦草地抽完手中的烟,将烟蒂扔进酒杯,盯了会浮升的气泡。他起身离开Jazz酒吧,高俊的身形消失在店内,又出现在后门对面的停车场里。 目标明确地走向一排车辆中间停放的高配宾利,驾驶位上的人寻见他的身影,歪斜肩膀降半格窗户,冲他扬扬下巴。 秦珏背靠车门,眼神暗淡地锁定一处景,不言一语。顾准架着弯曲的胳膊,手背往他肩臂上一拍,明知故问:“见到温玉了吧?” “嗯。”动作停滞一秒,秦珏收回视线,“见到了。” 顾准觑一眼他丢魂似的状态,轻“啧”一声,不解道:“要我说,干脆直接摊牌,干吗非得重新认识,让温玉慢慢接受你啊?” “这段时间温玉是怎么过来的,我比你清楚,倘若他知道你还活着,巴不得早点回到你身边。” 秦珏笑道:“你忘记我跟你亮明身份的时候,自己是什么反应了吗?” 顾准撇撇嘴角挠一把头发,也笑了,回忆着说:“赏了你一个‘滚’字,觉得你丫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秦珏低垂目光:“现在呢?” 顾准抿唇坦言:“每次看你还是会犹疑、恍惚,觉得不真实。” 一种已经认定的“真相”扎根在心里太久,突然被颠覆,任谁都难以相信,秦珏想温和地接近温玉:“与其带着怀疑和不安逼迫自己认我,不如让他一点点发现和感知,会更容易接受我的改变。” 顾准:“他要是一直没认出你呢?” 秦珏转过脸,语调平缓,口气笃定:“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认得我。” 五指依次敲击车门,顾准对秦珏的话毋庸置疑,他点点头,抽回手正准备发动引擎,猛地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霎时窜满后背:“卧槽,差点忘了你还有个大/麻烦。” 秦珏清楚他指的是什么:“不重要。” “这事儿不能想,一想我就浑身发寒。”顾准把着方向盘,不住摇头,“上学时我真没瞧出来霍岚对温玉会有那么深的感情。” 说完他立即改口:“不对,我就压根没注意到咱们班还有霍岚这么个人。” 见秦珏无动于衷,顾准继续道:“你不担心霍岚发现你回来以后,会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秦珏对此毫无把握,只说:“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关键在温玉。” 顾准沉重地舒一口气,取出烟包递给秦珏一根。夜色更深时,烟雾散尽,他示意秦珏上车,才想起来问:“见到温玉感觉如何?” 秦珏背脊靠向座椅,安全带系在身前,扭脸望着窗外,眼廓泛红:“他瘦了很多。” 第二天下午结束拍摄,温玉独自坐在休息室,脑中第六次划过秦珏的声音。 对陌生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应该停留于长相,温玉对秦珏却不然,不过是一面之缘,分开不到二十四小时,总会不自觉回忆起他的穿着打扮和举止言谈,反而忽略他的外表,忽略那些最能带给他直观感受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频繁想念,温玉对此感觉很微妙,真实的答案像隔着一层纱,找不到更明晰的原因,只是在回想与秦珏有关的事情时,似乎能够短暂盖过许多失落的情绪,偶尔还可以转移温玉的注意力,避免深陷在难捱的过往中消沉伤心。 太奇怪了,温玉皱起眉毛,这时手机响,他拿出来查看,是霍岚:下班了吗?我去接你。 捧着发热的屏幕,指尖悬在按键上方,温玉清楚地捕捉到自己真实的心思。停顿良久,他第一次对霍岚撒了谎:同事聚餐,估计要到很晚。 加快换衣速度,急匆匆跑下楼梯,没有选乘公交,温玉钻进出租车后座,向司机报出此行的目的地,“财经大学后门的Jazz酒吧”。 -- 第69页 自己有多失态、失常,温玉没去细想,他对秦珏一无所知,却难以抗拒他的出现带来的影响,像落入柔软的沙丘,越挣扎越无限下沉,可这种掺杂困惑的感觉又绝非一见钟情,到底是什么,温玉一时琢磨不清。 他根本不确定秦珏今天会不会来酒吧,就这样冒失跑来,实在冲动。 怀着忐忑的心情抵达财经大学附近,司机停车打表,如实报价:“先生,四十六元。” 温玉仓促掏手机付款,礼貌道声“谢谢”,推门踏下出租的同时抬眸望向酒吧正门,猝不及防愣在原地。 围绕店招一圈的轮廓灯投下七彩斑斓的光点,映着玻璃墙内的灯红酒绿,隐隐有吉他的蓝调小曲流出,旋律婉转含蓄。秦珏左臂搭着外套,右手夹烟,身姿英隽挺拔,人融景中,轮廓被淡红的晚霞晕染,犹如复古油画上的点睛一笔,任谁都移不开眼。 游荡的视线终于落准目标,秦珏偏头轻吐一缕烟雾,冲怔在不远处的温玉莞尔一笑,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撞在一起的眼神透露出两人来此心照不宣的目的。 温玉不敢深究此刻乱得毫无章法的心跳,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和一个昨天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拥有着相同的默契——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4章 秦珏在温玉仍未回神的注视下走近,脚步停稳在他身前,没有片刻停顿,浅笑着问:“一起吃晚饭?” 人从画中脱离,肩上盛着淡柔的霞光,有关秦珏的一切细节正在温玉眼中悄然放大。 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来时路上,温玉始终分出一线心思在想这个问题。无数种可能飞快地在脑中溜了一圈,唯独这种胜似老朋友间熟稔的语气与打招呼的方式是他始料未及的。 丝毫不突兀,甚至让温玉感觉自然又合理,他眼观鼻鼻观口地“嗯”一声,点点头,抓紧自己的背包。 秦珏转身带着温玉往小路上走:“想吃西餐还是中餐?” “都行。”温玉老实地跟在他旁边,囫囵着答,两人步调逐渐相同。 秦珏:“那就中餐。米饭还是面条?” 温玉:“……也都行。” 秦珏掐熄手里的烟头,顺势扔进道旁的垃圾桶里:“那就吃面条吧。” 正值晚高峰,车辆排起长龙,堵得路面水泄不通,摩托车在两人身后狂按喇叭,秦珏横跨一步绕到温玉另一边,挡在外侧,余光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温玉扭头看一眼秦珏,然后目视前方,抿直唇线。 几句对话,几个小动作,温玉不否认与秦珏相处得很合拍,感觉特别舒服。只是他突然心生胆怯,一旦有人让你觉得和他在一起轻松安逸,稳妥熨帖,尤其心情不明朗时,便会不自觉想要躲去他身边,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秦珏从温玉脸侧收回目光:“介意告诉我你的职业吗?” 温玉道:“不介意,我是个杂志模特。” “那我还真没猜错。”秦珏口吻随意地聊着,“昨晚见到你,隐约猜到你不是演员就是模特。” 温玉不知该如何回应,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为避免对话空白,气氛尴尬,他立即问:“秦先生呢?” 秦珏:“我算半个自由职业者,有时炒炒股,给几家经济公司做评估员。” 温玉乖顺应声,绞尽脑汁在想下一个话题,不等他开口,秦珏又说:“是哪家杂志的模特?” 温玉从善如流地回道:“《Nicole》。” “听说过。”秦珏示意他右拐,进到财经大学对面的窄巷里,“挺有名的。” 跟随对方脚步渐渐深入,许多美好的过往被眼前的画面缓慢唤醒,小径一折,温玉看见一家面馆,记忆如涨潮般胀满脑海——这是他和裴泽大学期间经常来吃夜宵的地方。 温玉迟钝地迈过门槛踏进正厅,抬头打量室内的装潢与结构,时隔五年依然没怎么变化。 选一处向阳的位子落座,温玉放下包,还是将心中的疑惑吐露出来:“为什么选这家店?” 秦珏一边递给他菜单,一边不假思索地回答:“手擀面筋道,卤做的比那些酒楼饭店里的要正宗些。” 温玉与他客套:“您先点吧。” 秦珏一身干净的西装戳在一排带有茶楼韵味的木制桌椅里,显出几分违和感,他没做停顿,转头对服务员说:“番茄打卤面,谢谢。” 温玉敛眉盯着菜单,食指微微蜷缩,而后抬眸:“我也一样。” 等待上菜的间隙里,秦珏时不时扫一眼温玉的戒指,他不敢看久温玉的脸,怕会忍不住,怕自己失态,所以让视线偶尔游荡,但始终没舍得离开温玉身上。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往里倒进去卤,温玉将鬓角碎发别向耳后,插入筷子转动两圈,挑起来一口咬断,细细咀嚼。 秦珏注视着温玉的动作,还和原来一样,吃面用不惯筷子,他低头轻笑,扬手叫来服务员:“麻烦给支叉子。” 温玉闻声对着面碗眨眨眼,鼓着两侧腮帮迷茫地抬起头。 右手背抵在下颌,秦珏道:“你这种吃法,还是用叉子比较方便。” 指尖在筷沿儿上摩挲,温玉犹疑地望着秦珏,一般人会想到这一点吗?他心说,这个人的观察力未免太细致了。 -- 第70页 而上一个对他如此细心,也是唯一纵容他吃面用叉子的人,是裴泽。 温玉喝下半杯大麦茶,接过钢叉拿在手中,有意无意地开口:“秦先生是本地人吗?” “不是。”秦珏的进食速度比较快,没一会儿工夫面碗已然见底,他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我是大学才考来宾州的。” 见秦珏已经撂筷,温玉没再多言,抓紧吞咽几口便示意自己吃饱了。结账时没抢过秦珏,温玉坐在位子上盯着对方立在柜台前的背影,恍惚间看得出神,等秦珏回来,他赶忙问:“多少钱?我转给你。” 两个人一同走出店外,秦珏摆手道:“没事,下次你请。” 回到Jazz酒吧附近,秦珏冲温玉歪头,发出邀请:“进去喝两杯再走?” 温玉顿觉自己好像没办法拒绝秦珏的任何请求,心绪总会被一种无形的东西牵引,让他没来由地想要待在他身边。 几秒犹豫,肩头袭来热度,秦珏揽着温玉朝向酒吧正门,没再给他纠结和权衡的时间。 调酒师正戳在吧台内侧意兴阑珊,瞥见老熟人,脸上立即布满笑容,热情地喊:“温玉!” 目光偏移,在看清温玉身旁跟着的是昨晚霸占顾准位子的那个男人,调酒师颇为意外地扬高眉毛,戏谑地自言自语:“我靠,手段够高的啊,温玉都拿得下。” 秦珏坦荡落座,外套搭在椅背,拽一截衣袖直面调酒师怀疑的眼神。深邃的眸光显得不甚友好,调酒师犯怵地缩回脑袋,转而打量温玉的神情,佯装淡定地用五指敲敲吧台:“老样子?” 温玉颔首:“嗯。” 以往和顾准来这里,点的酒无非两种,樱桃白兰地和威士忌,温玉接住调酒师递来的玻璃杯轻抿一口,放下时,发现秦珏正盯着自己,对方周身笼着一圈暖黄色的光边,融融的,把凌厉的五官衬得柔和不少。 温玉:“你喝什么?” 秦珏:“跟你一样吧。” 调酒师插话揶揄:“你知道他喝的是啥?” 秦珏右手握空拳支在耳侧,冲温玉友善地笑了笑,抬起左手弯曲食指在他薄唇上轻蹭一下,放到鼻前闻了闻:“樱桃白兰地。” 调酒师瞪眼咋舌,佩服地竖起拇指,转身去洗杯子,温玉滑动喉结再饮一口凉酒,心跳不合常理地加快,令他不安地收拢握住酒杯的那只手。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蠢蠢欲动,怪异的感觉溢上心头,温玉不得不承认,他不排斥与对方发生接触,只是他还没意识到,这种无法抗拒的“亲密”并非来源于心动,更多的是因为身体本来就对这样的触碰残存记忆。 玻璃杯撞出清脆声响,温玉回神望向秦珏,听见他说:“介意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目光躲闪,温玉低头看着杯中色泽金黄的白兰地,开始后悔来见秦珏。半晌,他克制地摇了摇头:“我们别再……” 秦珏语气了然地打断他:“你还欠我一顿饭。” 未说出口的话霎时卡在喉间,温玉恍然发觉自己其实早就被这人拿捏住了。叹息之余,他只得顺从地掏出手机滑开屏幕递过去,秦珏接住问:“微信?” 得到温玉同意,秦珏打开微信页面,刚想点击“添加朋友”,猛地一怔,手指悬停在信息栏置顶的对话框上方,乱了呼吸。 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最新一条信息是昨天发的,秦珏盯着眼熟的备注名,下面一行灰字清楚地写着:早点回家,我在等你。 手腕一颤,满屏相同的话语挤满视野,温玉每天都有发送。秦珏强忍着锥心的难过,用力攥了下拳,时至今日,他们分别整一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剧情不会拖沓,大概五六章相认w 第45章 温玉没注意到秦珏动作里的停顿,心神不定地摇晃一圈玻璃杯,等他向秦珏投去目光时,对方已经把手机递了回来。 秦珏的名片显示在屏幕上,温玉看一眼系统默认的灰白头像和未启用的朋友圈,然后将手机摁灭。 置身酒吧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这里午夜才像一天的开始,接近十一点,温玉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转头透过窗户望向送他来车站的秦珏,夜色可以模糊事物的轮廓,淡化真实感,也能放大所有不安的情绪,还有对一个人的思念。 不知不觉,温玉停留的视线直至下一个拐角才恍然收回,他一直在看秦珏。 迈进家门,琢磨一路的困惑仍百思不解,为什么会有想见他的冲动?为什么总想待在那人身边?温玉坐在沙发上,食指抹蹭被秦珏触碰的嘴唇,发生的那一瞬间,面对陌生人越界的举动,他发觉自己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排斥和拒绝,而是本能地顺从。 手机在包里有规律地振动,温玉拿出来滑屏查看,是秦珏:到家了吗? 到了,温玉回复,你呢? 秦珏:刚进门。 秦珏:很晚了,早点休息,晚安。 捧着手机正要打字,画面一闪,霍岚的电话跳了进来,温玉迟疑片刻摁下接听,霍岚问:“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温玉没有立即作答,抬头瞄一眼客厅窗户,起身走近跟前,对楼只余一盏窗格还亮着灯,显出霍岚清晰的身影:“同事过生日,大家都玩得比较尽兴。” 霍岚:“喝酒了吗?” -- 第71页 温玉:“喝了一点。” “给自己泡杯蜂蜜水,赶紧睡觉吧,明早去你家可以吗?”霍岚说,“买了挺多杨梅,想送一些给你。” “嗯,好。”温玉在拉合窗帘前冲他挥手道,“明天见。” 挂断线,温玉疲惫地踏进卧室,陷在单人沙发里揉捏眉心,摁开矮几上的台灯拿过未读完的散文集。心不在焉地瞥两行文字,目光锁定床角开始游离思绪,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困了,他忽然想起还没给秦珏回信息。 钟表显示凌晨两点,温玉努努嘴,犹豫着低下头,还是点开微信轻触屏幕:晚安。 猜测对方应该早就休息了,温玉指尖划过锁屏里做着鬼脸的裴泽,刚要关机,谁知秦珏迅速回过来:十一点半到的家,现在才要睡觉吗? 温玉过去很少熬夜,十二点前一定进入睡眠状态,秦珏的话带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一般人通常会问“怎么还没睡”,关系亲近一点的会多做叮嘱“熬夜对身体不好”,这种好似熟知他作息规律,对偶尔的反常表示出疑惑的询问,让温玉敛起眉心。 我有睡前读书的习惯。发送完,温玉对自己为什么要如实解释更觉诧异。 他抛给对方的是个可以聊天的话题,没成想秦珏却道:明早尽量补个懒觉。 一夜梦境纷乱,画面零散不连贯,能记住的唯一一幕,是滔天大火烧得周围寸草不生,温玉在浓烟弥漫的长街上奔跑,心跳钝重,氧气稀薄,视界倏而调转,黑黢黢的道路尽头,立着一个轮廓逐渐鲜明的身影。 睁开眼时,泪水滑进被褥,温玉习惯地用手抹掉,起身下床。 做好两人份的早餐,等来霍岚叩门,温玉把他迎进屋,瞅着一篮子堆得像小山的杨梅:“你怎么买这么多?” “一个老奶奶在路边摆摊,我全收了。”霍岚犯愁地说,“咱俩肯定吃不完,能少浪费就少浪费吧。” 温玉认真想了想,从包里掏出几张零钱递给霍岚:“去超市买两瓶三十度以上的白酒。” 无论动作还是口吻,像极了在一起过日子的状态和感觉,霍岚开心地捏着现金重新走到玄关换鞋,这才问:“买酒干吗?” 温玉取出橱柜里的玻璃罐:“我们可以做点梅子酒喝。” 霍岚一听扬起笑容,他没喝过泡制的水果酒,但他觉得此刻的温玉应该就是梅子酒的味道,自己的心情也是:“我马上回来。” 温玉将洗净的大颗杨梅码进玻璃罐,没多久,霍岚拎着一袋子东西风风火火地站到他身旁,殷勤地帮他醒开瓶盖。温玉往罐子里添加少许冰糖,盯着注满的白酒与罐口齐平,然后插/紧木塞,对霍岚道:“二十天左右就能喝了。” 霍岚注视着温玉,与他约定:“到时候一起看电影,喝梅子酒。” 温玉点头应下:“好。” “给。”满头大汗来不及擦,霍岚从身后变出一朵紫桔梗花,爱惜地捧在手中,“回来路上采的。” “谢谢。”温玉接住闻了闻,把它用细绳绑在梅子酒罐的圆木塞上。 早饭过后,短暂休息,霍岚开车送温玉上班。途锐缓停在宇辉大厦楼下,霍岚说:“快忙完给我发信息。” 脑海里突然闪现昨天傍晚抵达Jazz酒吧时看见的那幅“画”,以及等在门口的人,温玉深深地看一眼霍岚:“大概四五点钟结束,我提前告诉你。” 五一假期加场拍摄,偌大的工作室,助理和摄影师为三倍薪水高声欢呼,苏延与合作方设计好系列图的主题背景,温玉揉上妆,很快进入状态。 上午全员效率极高,配合得越来越有默契,大大缩减了下午的工作量。中场休息时,温玉端一杯清茶坐进沙发,听苏延同负责人商讨服装宣传海报的构思,忽然手机响,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去视线,而后愣愣地瞪着屏幕,没想到是秦珏。 秦珏发来一张咖啡的照片,问:在忙吗? 温玉打字:刚刚在拍摄。 没两秒,对话框中出现一枚地理坐标,秦珏:宇辉大厦? 温玉怔了一下,返回之前的照片仔细一瞧咖啡杯上的店名,秦珏原来就在附近。 或许是担心太过直接会给温玉造成困扰,秦珏先做铺垫:我来这边陪朋友谈生意。 温玉想问他是不是特意查了自己的工作地址,又觉不妥,于是客套:谈得怎么样? 秦珏:非常顺利。 温玉送给他一个大笑的表情。 “温玉。”这时苏延叫他,“开始下一组图片的拍摄吧。” “好。”温玉应道。 正准备收手机,“叮”,新信息再次跳进屏幕,温玉心脏跟着一蹦,险些没端稳茶杯。 秦珏:要见面吗? 虽是问句,已然透露出对方的意愿,温玉戳在沙发旁心下翻腾得厉害,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 五指牢牢抠住屏幕边缘,温玉抬眼望向准备就绪的拍摄区,来不及犹豫了。 苏延厉声:“温玉,赶紧过来。” 温玉焦急地凝起眉头,纠结得心烦意乱,他咬牙摁灭手机,放进包之前却又停下动作,显然,他已经从一系列复杂的情绪中得出了结论。 秦珏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温玉仍旧困惑,只是有一点开始渐渐明晰。比起与他人交际应酬,温玉更喜欢一个人居家生活,可比起独处,他好像对“跟秦珏相处”有种别样的期待。 -- 第72页 温玉: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6章 下午的拍摄于三点半结束,温玉与所有工作人员颔首致谢,抬眼看表,距离他给秦珏回复信息已过去两个多小时。 扔下一个“要”字后杳无音讯,温玉觉得这件事做得十分欠考虑,不知在对方心里留有怎样的印象,他懊恼地将手机解锁,秦珏紧跟着回给他的是:好,我等你。 走进隔壁的休息室,温玉思量措辞发过去一段文字:抱歉,刚刚又去拍摄了,才下班,你还在吗? 有谁愿意一直干等一个人,温玉失落地把视线挪向窗外,况且他知道等待的滋味有多不好受。 “叮”,游移的心绪被微信提示音立刻拽回,温玉低下头,秦珏:在。 知晓对方在等自己,温玉内心有一瞬微不可查的雀跃,他随即打字:谢谢,久等,我去咖啡店找你。 带着对秦珏的歉意急急火火地换完衣服,蹿出休息室时险些撞到苏延,温玉赶忙刹住脚:“对不起主编。” 苏延目光打量,顶高眼镜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温玉摇摇头说:“没什么,有个朋友在等我。” 有多久没看见温玉真切的笑容了?苏延转身盯着他匆促离开的模样,绝非错觉,他隐约在温玉身上寻到一点之前作品里鲜活少年的影子。 真的是去见朋友吗? 温玉迈进电梯,摁下一层,确认秦珏没再回信息,安心地把手机放入背包。不多时,梯门徐徐朝两侧开启,温玉正欲抬脚往出走,忽然停住,两只眼睛直愣愣地注视着站在外面的人,脑际倏而空白。 秦珏边打字边抬头望一眼电梯层数,视线回落时对上温玉迷蒙的眼神,很自然地笑道:“刚想发微信告诉你我就在你楼下。” 温玉闻言立即翻包去找手机,秦珏的笑容更深:“我还没发呢。” 温玉转脸看向他,尴尬地摸摸耳朵:“噢,这样。” 眼见电梯门自动掩合,他赶紧摁住开门键:“你是怎么找到我工作的地方的?” 秦珏双臂交叉端在胸前,摆出一副饶有兴致的姿态,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不禁让温玉皱了下眉:“《Nicole》杂志社的地址百度百科上就有。” 然后他伸手挡住电梯,神色无奈:“你是不打算出来了吗?” 温玉听罢迅速往外迈出一步,站直身子局促地搔搔刘海,沉默地跟在秦珏身旁朝门口走去。秦珏问:“想去哪里?” “都行。”温玉抬手攥住包带,“你定吧。” “若是不介意,先陪我去市里的图书馆查点资料?”秦珏食指勾转一圈车钥匙,温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停着一辆银灰色的丰田卡罗拉,“不会很长时间。” 温玉点头应允:“没事,你等我这么久,应该的。” 两人走近卡罗拉,秦珏扬起唇角,玩笑说:“那如果我没等你,中午我们就见面了,你还肯陪我去吗?” 一模一样的声线致使压低音量说出的这句话略显暧/昧,温玉慌乱应道:“嗯,只要你开口。” 被温玉的表情和这句可爱的回答挠得心尖儿发痒,秦珏把人送向副驾驶,绕过车头拉开驾驶位的门,坐稳后侧目嘱咐:“系好安全带。” 温玉听话照做,车辆发动,他望着窗外划映的一幕幕街景,突然想起件事,于是从包里拣出手机给霍岚发信息。 才刚显示发送成功,紧接着跳进来霍岚的电话,温玉滑屏接听:“喂。” 霍岚:“和同事在哪儿聚会?你昨天回来得太晚了,外面不安全,告诉我位置我去接你。” “不用麻烦。”温玉转头看向自始至终目视前方的秦珏,犹豫地说,“我搭……同事的车就好。” 听筒里有片刻停顿,温玉正过脸,指尖在手机壳背面摩挲,这时霍岚道:“是上次抱你的那个同事吗?” 温玉鼓了下腮帮子,叹口气否认:“不是。” 听出温玉话语里的无奈,霍岚笔尖戳在日记本上,盯着前一分钟写下的一行文字:“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等你回来,去你家看看梅子酒有没有泡好。” 温玉笑了笑,耐心道:“上午刚做的,不是跟你讲了,要等二十天呢。” “好吧。”霍岚放下笔,五指轻抚电脑桌上亮着彩光的键盘,“那你少喝点酒,多吃菜。” 温玉应声:“知道了。” 市图书馆与宇辉大厦同在中心区,挂断线,已能望见标志性的地球仪建筑,温玉摁灭手机,祈祷秦珏别问自己为什么撒谎,他没做过心虚的事,所以不擅长解释,为了避免霍岚毫无意义的吃醋,他只能用“同事”关系做遮掩。 直到卡罗拉驶入地下车库,秦珏拉起手刹熄火,问温玉:“你有特别想读的书吗?” 悬着的一颗心悄悄落地,温玉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想读的最近都读完了。” 一般来讲,不熟悉的人之间常常会想要积极地制造话题,尤其关于读书,当下喜欢阅读的人越来越少,秦珏之后理应该问,“你都读些什么类型的书”,或者类似“推荐我几本”这种能够让交流继续的话,从而加深彼此的了解。 温玉潜意识里这样认为,不料,秦珏却道:“我要找的经济类的书在二层,早查完资料,我早带你去逛夜市。” -- 第73页 所有初次见面该有的距离感总能被秦珏自然而然地缩减,同时化解的还有陌生人相处时一定会产生的尴尬和窘促,温玉性格随和,极少做决定,秦珏像是知根知底,早已规划安排好他们后面的时间,这让他感到非常放松和心安。 图书馆内空阔安静,容纳的大多是学生,经济类图书的读者较少,书架设立的位置靠窗,摆放在附近的一排塑料椅上寻不见一个人影,恰到好处地营造出可供两人独处的氛围和空间。 秦珏想找的是本关于股市K线图分析和预测的书,温玉随便抽了本《经济思想史》,与秦珏并排坐在窗前,借助未暗的天色认真翻阅。 序言还没浏览完,秦珏浅笑着问:“看得懂吗?” 温玉撇撇嘴说:“当然,我本科学的就是经济专业。” “是吗。”秦珏视线不离眼前的白纸黑字,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垫着持书的手,口吻随意,“你这么漂亮,又是模特,我还以为你是学艺术的呢。” 温玉没有接话,外表不动声色,心跳却乱了,他敛眉盯着序言最末尾的一段文字,沉寂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秦珏这句话猛然拎起,仿佛用针在他心上刺了一下。 裴泽好像也说过相似的话。 大一新生军训汇演结束,散场后的经济三班合完影,自发组织在学校附近的海底捞火锅聚餐。 一伙人身穿迷彩服,汗流浃背地坐在凳子挤凳子的包间里,温玉挨着角落,细胳膊细腿白白净净,裹着宽硕的外套,边喝饮料边听大家叽喳乱语。 顾准抹一把湿/淋/淋的颈侧:“这天儿可真他妈热,就不能洗个澡再来捞吗?” 岑丽丽接过话头:“刚换的干净衣服再沾一身火锅味儿,出一背的汗,不白洗了吗?” 顾准两步跨到温玉旁边大马金刀地坐下,端一杯酒竖起拇指:“班长说的对。” 在众人长“吁”的起哄声中,裴泽拿手背碰碰顾准的肩,低声:“往外挪一个。” 顾准咬着竹筷纳闷道:“哈?好心好意把对着空调的凉快位子留给你,待会儿锅一架,热不死的。” 陈明“啧”一声冲顾准挑眉使眼色,顾准扭脸看看身旁的温玉,后知后觉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麻利地出溜到一边。 温玉进食慢吞吞的,而且专挑蔬菜,一块肉都不捡,担心那几头饿狼不够吃。裴泽眼尖,牛羊肉、蟹棒鱼丸盛了满满一碗,放在他和温玉中间,离彼此都近。 其他人费劲地朝铜锅里伸筷,只有温玉守着永远也吃不完的小碗,心里很暖。 中途陈明要去外面抽烟,那时的顾准幼稚地认为身上有烟味的男人才算成熟,还没出包间便当着女生们的面儿先叼出一根,五指轻巧地玩着打火机。 一屋子男生几乎全走光了,只剩温玉捧着橙汁被女生们的八卦围困,裴泽撑着包间的门,回脸与他对上视线,朝屋外歪了下头,温玉逃命似的迅速起身,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 离开海底捞,道旁的一棵茂盛榕树下,火星在渐暗的天色里燃了一排。经济三班的男生人手一根烟勾肩搭背,裴泽站在队伍的最外侧,将温玉与呛鼻的气味隔开。 “为什么想学经济?”半晌,裴泽问。他偏头看向温玉,清秀的眉毛,明净的眼睛,挑不出缺点的五官全长在自己的审美喜好上。 温玉拘谨地回答:“我妈说经济是大趋势,好就业。” 对话终了,之后是漫长的一段空白,两人身前是流萤似火的城市夜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良久,裴泽忽然笑着说:“其实开学第一天在新生报到处遇见你,还以为你走错了学校。” 有风吹过,温玉抬眸望着他,第一次在他眼中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裴泽继续道:“你这么漂亮,我当你是隔壁艺术院校的学生呢。” 一个响指突兀地打在温玉眼前,“二十分钟了”,耳边传来秦珏低沉的嗓音:“就没见你翻过页,愣什么神呢?” 温玉还没来得及掩饰窘迫,秦珏合上书本敲敲他脑顶:“是不是饿了?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7章 有光从身后的窗户洒进来,落在秦珏侧脸,高挺的鼻梁分界明暗,视线交融,傍晚清凉的风荡在周围,拂过皮肤留下适宜的温度。 温玉偏移目光,低头盖合书本,跟着秦珏起身将资料放回原位。沿着旋转的楼梯往下,温玉走在后面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肩线长度、背肌轮廓、劲瘦的窄腰逐一描摹,渐渐与刻在心上的身影相吻合。 秦珏停住脚步,温玉回神垂眸,听见对方说:“我叫了你三次,你在想什么?” 温玉答不上来,岔开话头问:“怎么了?” 秦珏把手机举给他看:“朋友订的今晚昌江游船的票,临时有事去不了了,问问你的意见。” 第一反应是“想去”,没能察觉的隐秘心思是因为同行的人是秦珏,温玉拘谨道:“我都可以。” 秦珏念出时间,“八点半到十点”,他在楼梯上侧过身子想让温玉走在前面,然后故意说:“不行,回家会晚。” 温玉下意识与秦珏并排立在同一级台阶:“我一个人住,晚点没关系。” 在秦珏眼中,温玉纯粹得像张白纸,但举手投足间养成的某些习惯,是他涂抹的颜色。比如每次去商场逛街,两人一前一后站上电梯,只要他一侧身,温玉一定跳着脚蹿到他旁边,乖乖地粘着他。 -- 第74页 秦珏眉梢带笑,一句话勾出温玉真实的想法:“所以还是想去。” 温玉眨眼愣了愣,脸上挂着被看穿心思的羞赧,皱眉嘟囔:“没有。” 秦珏神色了然地收起手机:“那不去了。” 温玉没好气地瞪着他,憋红脸压低音量咬出两个字:“秦珏!” 秦珏扬起嘴角:“哦,不叫秦先生了?” 温玉抿唇盯着脚下的路,不再接话,怕自己言多必失,内心却抓狂道,之前怎么没觉出这人的心思这么坏呢? 车厢内的氛围似乎比来时更温融,秦珏偶尔逗几句温玉,随着关系的迅速熟络,两人之间总有笑声。 契合的相处模式越来越让温玉感到适然,临近中心区的夜市,道路两侧挤满了小吃摊位,秦珏将卡罗拉停进指定区域,与温玉一同推门下车。 夜市倚江,另一端连接游船的码头,迈过石狮伫立的门楼入口,琳琅的美食应接不暇,温玉刚想把爪子伸向近处的一家烧烤摊,便听秦珏提醒:“烤串不干净,少吃。” “哎~先生。”摊主大爷顶高草帽挥着蒲扇,碳火燃得正旺,“我们这儿都是经过食品安全局严格监测的,保证卫生,您放一万个心啊。” 秦珏谨慎地瞄一圈摊位四周,没瞧见卫生许可证,收回目光准备带温玉去吃他喜欢的樱桃泡芙,谁料一低头,直直对上一双澄净的大眼睛,蓄着灼灼的渴望。 可爱流露的尚不自知,秦珏被这眼神盯得愣是没迈动脚,他尴尬地看了看一脸憨笑的摊主大爷,认命地问温玉:“想吃哪个?” 温玉指指摆满一排食材的烧烤炉:“竹签虾。” 秦珏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叮嘱大爷别刷辣酱,扭脸对温玉说:“只许吃两串,回去再拉肚子。” 似曾相识的场景与对话再次与温玉脑中的记忆画面重叠——正午的西岛白色沙滩上,玩完摩托艇的温玉对着露天烧烤流口水,裴泽却摇头,“你平时吃得太干净,怕你会拉肚子”,于是只准他食少量的皮皮虾和扇贝。 温玉隔着锡纸拿住签子,跟在秦珏身旁朝夜市更深处踱步,虾肉啃得心不在焉。秦珏像有目标似的,其他摊位绝不多看一眼,直奔甜品铺装模作样询问温玉喜欢哪种口味的泡芙,最后让店员包好两颗樱桃的,帮他拎着纸袋。 五一假期游客众多,放眼望去人山人海,秦珏寻一处僻静阴凉的地方嘱咐温玉别乱跑,而后重新扎进人群中,不一会儿买回来一兜子炸鸡和可乐。 潮湿的江风迎面吹拂,听着远处轮渡的汽笛声响,炸鸡的酥脆香味与可乐在嘴中混合,时光变得安然惬意。 槐树下的石台上,温玉看着秦珏侧脸,逐渐放缓咀嚼的速度。包带从肩头滑落,他伸手提了提,苦思冥想应该聊些什么。再抬眼时,恰有一束亮起的路灯光线打向他们这边,温玉张开嘴巴却没能发出声音。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秦珏耳后的皮肤呈现出异于正常肤色的殷红,表面缀杂着密匝的细纹,刻意观察,像是烫伤烧伤留下来的痕迹。 刺在手背上的凉意拉扯回温玉的思绪,秦珏勾开易拉罐递给他冒着白汽的冰可乐:“你这一天走了三次神。” 温玉接住可乐,诸多疑惑萦在心头,他不知先捡哪一个问,更不懂该如何妥当地开口。这时,一张传单以不容拒绝的架势戳到他眼前,吓得他猛地朝后一仰。 甜美的嗓音响在耳边:“二位小哥哥,请多支持!” 温玉视线滑过穿着洛丽塔服饰的女孩儿身上,落向印在纸面的六个艺术字——游乐园奇妙夜。 见温玉一时怔愣,女孩儿调皮地上前一步,嬉笑着凑近:“帅哥,要来捧场哦!” “一定。”秦珏友善地接下传单,目送女孩儿兴高采烈地跑远,转而面对温玉,问,“要去吗?” 温玉很少去人多眼杂的地方,但只要秦珏发话,他就不想拒绝:“我都可以。” “五月十九日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没成想秦珏却否决,“不行,你不能熬夜。” 温玉道:“没关系,我第二天不用上班,能睡懒觉。” 尾音未收,温玉顿觉这几句对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紧接着,秦珏坏笑地眯起眼睛:“所以还是想去。” 言外之意,是想和我在一起。 温玉这次没有否认,理直气壮地阐明原因:“原票价290,‘奇妙夜’当晚90,很划算啊,为什么不去?” “好。”目的达成,秦珏愉快地把传单对折放进他包里,“说定了。” 观光游轮在渐暗的夜色中逐渐靠近码头,显出壮丽的轮廓,上一波游客陆续登岸,温玉与秦珏跟随涌动的人流,往检票口走去。 狭窄的登船梯填满密集的游客,空间拥挤,温玉护好背包挨着秦珏踏上台阶。彼此手背几次相蹭,秦珏自然而然地握住,温玉条件反射地挣了一下,没挣开,慌张地继续朝船舱迈步。 相扣的两只手像隐藏在暗处的秘密,周围既喧吵又陌生,温玉向来不喜欢热闹,却因身旁的人和掌中的温度,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踏实和心安。 秦珏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出示二维码,船舱内观景的视野有限,温玉这回没等秦珏先开口问“去甲板吗”,也不再抱着“都可以”的谦和态度,主动拉着对方踩上扶梯,爬向更高更亮的地方。 -- 第75页 他忘记松开秦珏的手了。 头顶换成缀着繁星的浩瀚夜空,游客满载,温玉眼中一半是黑压压不停攒动的人头,一半是宾州盛大绚烂的城市灯火。 秦珏护着温玉挪去甲板边缘的围栏前,用背隔开身后的吵扰,不多时,轮船徐徐驶离码头,分别一年,直至此时此刻,两人终于又能望着同一片景色。 船行中点,温玉想跟秦珏交换位置,刚转过身,对岸的双子大厦开始一月一次的激光秀表演,游客一窝蜂朝他们这侧涌来,秦珏被一个推力撞得双手不得不撑在温玉两侧,抓住栏杆支起自己的身体。 他把温玉护进了怀里。 湿热的风从两人胸前荡过,温玉望向秦珏,局促地扬高视线,越过他肩膀看见了沿岸流光璀璨的街景,还有天上的星星。 温玉紧张地戳在原地,夜景浏览得走马观花,心跳因咫尺的间距而加速跳动。当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背过身去时,秦珏沉声唤道:“温玉。” 一模一样的声音顺着耳蜗流向心间最柔软的位置,挠得温玉半边身子都有些发痒,他低下头不知所然地瞥着一处空地,躲闪着目光。 秦珏轻叹一口气,攥紧栏杆,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他试探地曲起手臂,渐渐缩短他们的距离。 扑在脸上的不只有风,还有彼此加重的呼吸,面前的光亮被俯下身来的秦珏遮挡,温玉失措地撤退脚步,可他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根本无路可逃。 后腰抵上护栏,温玉焦灼地吞咽一口,鼓足勇气抬头面对秦珏,忽然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撞见久别的温柔。 有一瞬的防线松动,温玉瞳孔打晃地盯着秦珏的嘴唇,是个“允许”的信号。秦珏立直身子与他衣服相贴,右手绕到温玉颈后轻轻托住,小声说:“闭眼。” 恍惚着意识听话照做,给出对方想要的反馈,迈过横亘在心里的那道界线,温玉不受控地想要接受秦珏。 绑在舱顶的喇叭突然传出返程的提示语,温玉气息一顿,重新聚焦视线,左手上的戒指在漆黑夜幕下闪过一线耀眼的光弧。 “抱歉。”温玉别过脸,蹙眉低垂眼睑,五指抓皱了秦珏胸口的衣服,他早该坦诚,“我有爱人了。” 秦珏毫不意外地停下动作。 船板起伏,流动的江水映着一双人的虚影,温玉在秦珏怀中捂住脸,拿掌心去按泛红的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不起,你给我的感觉太像他了,太像了,所以我才会接近你。” 温玉咬字清晰地说:“我不能背叛他,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了。” 轮船在靠近横跨昌江的大桥时调转方向,秦珏扬起头,放弃接吻把人搂抱得更紧,左手抚在温玉后背,炙热的体温透过薄薄一层衣料传递到心脏。 气味、触感、温度,熟悉的一切再次袭来,严丝合缝地包裹住温玉。脸埋在秦珏颈侧,额头贴着对方的脉搏,温玉无助且委屈地压抑情绪,游轮的巨大鸣笛将所有细小的动静掩埋,除了秦珏在他耳边轻柔道出的一句话。 秦珏说:“你没有背叛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最后的剧情处理啰嗦两句。 可能有宝贝会郁闷为什么没亲上,而秦珏的本意也是想让温玉从接吻中找回过去的感觉,但以温玉的性格,拒绝才最合理,毕竟他和秦珏才认识没几天。 还有宝贝估计会疑惑为什么这时候不相认,解释一下,如果这时秦珏表明身份,温玉多半是惊吓大于惊喜,之前秦珏对顾准说过,想要“温和”地靠近温玉,让温玉自己去发现,因为主动接受一定比被动要容易,所以才会这样安排剧情。 相认很快,过程有点甜。 *写的不好,是一次失败的尝试,挺影响心态的,但既然开坑就要善始善终,努力完成。感恩所有还在看文的小天使们!鞠躬致谢^ 第48章 温玉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他及时拒绝了秦珏,没让两人的关系加剧或者变质。而秦珏在送温玉回家的路上,再没做出过逾矩的举动,让这一晚情不自禁的亲密,退回到朋友之间应该保持的距离。 驶近杏藜园,不等温玉开口,秦珏自觉把车停到了小区门外。两人前后脚迈下来,温玉拘束地与他说“再见”,秦珏微笑回应,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的浮光中。 愣神片刻,电话响了,秦珏不急不慢地点一根烟,然后接听:“喂?” “没打扰你和温玉约会吧?”是顾准。 秦珏:“没有。” 顾准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上午和对方谈得怎么样?境外投资的风险高吗?” 秦珏如实答:“我感觉不太稳妥,建议你再多找几个评估员去他们总部了解一下情况,或者问问陈明。” “我这小破公司还对人家大集团怀疑来怀疑去的。”顾准道,“他们这几个项目前景是真不错,我先跟着大部队试试水,酌情考量要不要加码。” 秦珏深吸一口烟,眉心微拧:“我的意见还是谨慎对待。” 顾准势在必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太保守赚不到大钱,这两年顾氏在商界的浪花越来越小,我着急做出点成绩给我爹看,总不能当一辈子啃老族吧。” 没等来秦珏答复,顾准转一圈办公椅,用钢笔戳灭电脑屏幕,挑了下眉:“心情不好?” -- 第76页 “你不是谈完生意就去见温玉了吗?”顾准语气谨慎,“发生什么了?” 秦珏后倚车门,并指夹掉唇间的烟:“我有点太心急了。” 顾准立马坐直身子:“温玉认出你了?” “没有。”秦珏再次望向杏藜园,“他不敢往深了想。” “任谁都不可能把你和一个已经宣布死亡的人联系在一起。”顾准靠着椅背揉捏太阳穴,叹口气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秦珏沉声:“等。” 顾准疑惑:“你还指望温玉主动找你?” 秦珏掐熄烟头坐进车内,发动引擎调转方向,杏藜园在后视镜中越来越远。他笃定道:“温玉会来的。” 第二天清晨,温玉睡到自然醒,计划吃完早饭后洗衣服,整理房间。手机显示一条新消息,霍岚的微信发于半小时前:肚子饿了。 温玉拉开冰箱门检查食材,回复:家里没菜了,中午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回来吧。 衣服刚洗到一半,听见敲门声,温玉冲掉手上的泡沫,去给霍岚开门。瞥一眼两大兜子瓜果鲜蔬,还以为他把小半个超市搬回来了,接过其中一袋,温玉调侃:“看来是饿了,买这么多东西。” 霍岚直白地说:“想多吃几顿你做的饭。” 温玉拿眼角瞅他:“是真不嫌我累啊。” 霍岚立即接话:“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确定不是添乱吗?”温玉看一眼他身上背着的电脑包,大度道:“忙你的吧。” 遭到温玉嫌弃的霍岚撇了撇嘴,却也丝毫没客气:“那……咖喱鸡块和木须肉?” 温玉笑着比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小意思。” 哼着歌在客厅沙发上坐下,霍岚打开笔电连接无线网,处理最近一段时间接的编程订单。有效率地工作到正午,阳光偏移角度照亮一侧屏幕,霍岚十指交叉掌心朝外,将手臂举过头顶放松僵硬的肩颈。 曲起右胳膊搭着沙发背,霍岚转身盯了会儿温玉做饭时的样子。他心悦地合上电脑,摁开电视机调到综艺台,余光不经意扫到温玉放在沙发另一端的背包,下一秒,霍岚偏头聚焦视线,看向露出拉链口的半张传单。 “奇妙夜”三个夸张的艺术字落进视野,勾起霍岚的好奇心,他先确定温玉一直背对着自己,然后抿唇伴着提速的心跳,伸手把传单整张拽出。 宾州游乐园,五月十九日晚八点到凌晨两点,霍岚瞧清上面的内容,按照折痕重新叠好塞回包中,当作无事发生。 他正过身子面对电视,心下翻腾得厉害,综艺看不进去了,霍岚拧蹙眉毛,从没听温玉提起过,这是打算跟谁去? 霍岚了解温玉的性格,一个人绝不会往热闹的场合里凑,更不可能参加这种形式的聚会,若是单位同事组织的,用微信通知即可,他猜测,或许是逛街时收到的传单,随手装包没来得及扔掉。 揣了满腹的胡七八想,等饭菜摆满餐桌,霍岚接住温玉递来的筷子,状似无意地问:“最近有什么活动吗?” 温玉解开围裙,反问:“什么活动?” 心不在焉的,霍岚被咖喱烫到了嘴,温玉拿给他一罐冰饮料,说:“才出锅没多久,别着急,慢慢吃。” 霍岚端着汤碗食之无味,目光越过碗沿儿望向温玉:“五月十九号晚上你有安排吗?” 具体日期被单拎出来,昨天与秦珏约定一起去游乐园的画面蹿进脑海,温玉动作一顿,夹起一块土豆含糊道:“可能吧。” 得到的答案模棱两可,霍岚心思变得更重,温玉抬眸问:“找我有事吗?” “我仔细算了算,咱们的梅子酒泡到五月十九号刚好二十天。”霍岚仓促地说,“迫不及待想尝尝味道。” “不一定非得严格卡‘二十天’这个界线。”温玉朝霍岚手边推过去餐盘,示意他别光挑肉,多吃菜,“早两天晚两天都没关系。” 水足饭饱,霍岚揽下洗碗的活儿,温玉进卧室拿起枕旁的手机,秦珏没再发来信息。他走回客厅立在窗前,照料心爱的花花草草,指尖揉捻饱满的绿叶,温玉想,兴许秦珏也是那样的人吧,能够很快捕捉到猎物,然后带着目的接近,无所谓地尝试,发现没有机会便知难而退。 拾起喷壶从左到右依次浇灌,雨露均沾,本该觉得一身轻松的温玉,却无法忽略内心的失落和沮丧。 之后几天,日子过得按部就班,温玉逐渐淡忘秦珏的出现,忘记他们所做的约定,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和生活中。 尽管每天都陪在温玉身边,可霍岚依旧对那纸传单耿耿于怀,不论是不是他多疑敏感,先入为主扎根在心里的猜忌总是难以释然。 五月中旬,温玉结束午休,闲来无事,准备前往月冬公园的玉澄湖畔看一看紫罗兰花田。 每年这时候,温玉都会和裴泽去那里拍摄很多花草的照片,去年落下了,今年就算一个人,他也想带着思念延续这个习惯。 穿衣下楼,脚步刚迈出单元门,手机响了,温玉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抬头望着对楼,随即接听:“我去公园散步。” 霍岚:“我陪你。” “不用了。”温玉垂眸目视前方,“不会太久,很快就回来。” 霍岚焦虑地问:“一个人吗?” 温玉答:“你如果信任我,我就是一个人。” -- 第77页 察觉出温玉语气里的无奈,霍岚忍住不安,小声说:“注意安全。” “你最近怎么了?”温玉边走边问,“我有做什么让你担心的事吗?” “没有。”霍岚抱歉道,“我只是想多待在你身边。” 温玉止住步伐,思忖几秒,转身冲霍岚挥挥手:“到家给你发微信,行吗?” 霍岚终于放下心来:“好,我等你回来。” 橙黄色的阳光淋上明净的玉澄湖,远观像颗镶嵌在大片绿意里的钻石,近看波纹粼粼,犹如一捧碎钻铺洒湖面,美得叹为观止。 温玉漫步在湖边,不远处的紫罗兰花盛开得肆意,一半视线被租赁雪橇的棚子占据,现在那里改建成了游船的售票亭。 徐大爷上半身探出窗口,悠哉地右手持烟,咧着嘴角正和别人热情地聊天。温玉顺着他的目光朝左侧望去,在辨清坐在长椅中间的男人身份后猛地一怔,立时停下脚步。 秦珏在和徐大爷交谈些什么,温玉一概听不见,他没想到两个人会再次相遇,情绪一瞬被惊喜填满,周围孩童的吵闹声挤在耳蜗里搅得心跳乱七八糟。 湖水在身侧泛着微澜,暖风带来阵阵馥郁花香,秦珏迎着光线转过头,如他所料与温玉撞上目光,眉眼自然地弯起弧度。 徐大爷和蔼地冲温玉招手,温玉礼貌地颔首走近,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你……” 心虚地瞄了眼徐大爷,温玉继续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珏微笑着回答他:“紫罗兰花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9章 有那么一刻,温玉以为自己看见了裴泽。 两张脸在记忆深处重合,温玉眨眼将视线放远,及时断开这种荒谬的错觉。正揣摩应该回应些什么,徐大爷往他身后望望,笑嘻嘻插/进来一嘴:“小温,小裴怎么没来?” 温玉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他看向徐大爷,扯谎说:“工作比较忙,去外地出差了。” 徐大爷“哦”一声,咬着烟,这时才问:“你们两个认识?” 见他用食指隔空点点自己和秦珏,温玉如实交代:“认识,秦先生。” 秦珏从长椅上站起身,礼貌地向温玉发出邀请:“一起走走吗?” 徐大爷趁机安慰温玉:“小裴不在,你就跟小秦搭个伴吧。” 温玉和裴泽的关系徐大爷这几年多少能察觉到一点,温玉听罢面露腼腆,磨磨蹭蹭地咬咬嘴唇,然后迈开腿朝秦珏走去。 沿着玉澄湖畔往南,穿过葱绿色的杏叶林,踏一段石子路,紫罗兰花田在身前盛开得浓艳,温玉熟稔地绕到围栏另一侧,秦珏这次让他带路,跟随他回忆每一处熟悉的地方。 “秦先生住这附近?”温玉问。 “对。”秦珏回答,“往西三公里的湖滨小区。” 温玉点头:“您也每年都来看紫罗兰吗?” 鞋底在碎石路面打滑,温玉反应迅速,立刻向前微倾身体保持平衡,余光中是秦珏伸来又收回的手:“嗯,每年,你小心些看着脚下。” 温玉弯起眼角用笑容表示自己没事:“那说不定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面。” 他给秦珏指指左手边的一小片花丛:“这儿的紫罗兰花开得最茂密。” 秦珏凑上前对比着观察:“确实,你是怎么发现的?” “不是我。”温玉蹲下身揽来一株闻了闻香味,“是我爱人。” 他自顾自掏出手机,认真选取角度拍下几张照片,打开微信置顶的对话框点击发送。温玉始终在忙自己的事,丝毫没注意到秦珏眸光里的深情,紫罗兰花田是他眼中的美景,他也同样是秦珏眼中最美的景色。 “温玉。”秦珏轻声唤,“看这里。” 温玉听话转头,秦珏随即摁下快门,将融融的阳光和浓郁的紫色,以及朝思暮想的人一并定格,永久保存。 “五月十九日晚上。”秦珏低头调节照片的色调和效果,语气如常,“我来接你。” 温玉盯着落在脚边的一枚花瓣,微风把它吹向秦珏,裹着他的一线心动。明知不该去,却还是对此心生期盼,他很清楚产生这种情绪的原因并非先前做好的约定,而是因为对方是秦珏。 “如果我们今天没见到呢?”温玉忍不住开口问,“你是不是就忘记了?” 秦珏发给温玉处理好的照片,而后收起手机,回答:“如果你忘记,我会主动提醒你,如果你不来,我会一直等你。” 天边飘浮着大块云朵,玉澄湖上多了几只游船,嬉笑声不绝于耳,温玉摆正视线不再与秦珏对视,悄悄藏起微慌的表情,尽管这个瞬间不应该发生,却还是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带着花香的心悸。 * 杏藜园内有居民在遛狗,萨摩耶扑腾着花坛里的月季,嗅到熟人的气味,热情高涨地蹿回地面,朝门口迎去。 还未离近,它哈赤着舌头停住胖乎乎的四爪,“呜呜”两声,连连倒退几步,被来者冷厉的眼神吓得逃回主人身旁。 狭窄阴暗的楼道内,霍岚掏出钥匙拧开门,走进后用背掩合,立在漆黑中许久没动。花费好半天,发麻的身体才逐渐恢复感知,他颤抖着手扯掉口罩,气息不稳地急喘两下,没脱鞋,一步一顿狼狈地挪向卧室。 置身更深的黑暗中,霍岚弯腰坐在床上,里里外外反复揉搓双手,无意识地将皮肤捻得通红。他抬头望着墙面的海报,半晌,不可置信地呢喃出一句:“怎么可能呢……” -- 第78页 火星闪烁,低垂的手腕需要一个支点,于是搭在膝头,霍岚面无表情地半阖着眼,感受难捱的情绪在胸口急剧扩散。 “不可能的啊……”断断续续的呼吸衔着话尾音萦绕在房间,心脏坠感强烈,霍岚疲惫不堪,他感觉自己正悬在真空中,脑海里“嗡嗡”作响,脚下没有落点。 嘲讽的笑,伴随着沙沙作响的塑料摩擦声,烟包在手中捏变了形,霍岚摇摇头,低沉的脑袋扯得颈线弧度凌厉:“怎么会是他呢。”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一定是我太疑神疑鬼了。” 霍岚用力拽两下头发。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温玉身边?” “太像了……这绝对不是巧合。” 霍岚崩溃地拉开电脑桌前的座椅,点几下鼠标搜索到去年的一则新闻,大火、南荣集团、死亡、陵园,种种报道都在陈述一个事实,如今他却亲眼见它被推翻。 他不会认错的。 有多少时间是跟在温玉身后陪伴他,保护他,这几乎成了霍岚曾经存在的意义,直到自己站在他身边。 因此那人的背影再熟悉不过,不可避免地无数次面对,即便换了张脸,他和温玉走在一起时的动作和姿态,能让霍岚很快辨识出来。 霍岚从温玉的行为举止中得出他还不清楚接近他的人是谁,因而自己这张脸依然对他有着无法抗拒的效力。该怎么阻止和争取,霍岚长长地舒一口气,塌陷的肩膀使整个人看上去无助又落魄。 “我做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气息不连贯,带动咬字也不清晰,霍岚正努力消化和隐忍,可越是如此,情绪越发反弹,维持已久的理智就快要支离破碎。 “老天爷想他妈搞死我。” 依旧对现实心存侥幸,祈祷一切亦如往常,命运没有偏离正轨,霍岚后仰身体靠向椅背,右手松开鼠标顺桌沿滑落身侧,他必须亲自与那人见上一面,只有确定他的身份,才能心安。 霍岚烦躁地攥紧拳头,这时,手机和对楼房间的灯光一并亮起,温玉如约发来微信:我到家了。 与秦珏在月冬公园相遇后,即便两人的约定是在五月十九日,中间的几天,他们彼此心照不宣,都会在傍晚时分来到Jazz酒吧,或聊天,或听音乐。 调酒师已然习惯温玉和秦珏成对出现,尽管两人仍自觉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旁人也早就将他们视作情侣。 这天,温玉坐在吧台前收到秦珏的信息:下班晚了,等我一下。 温玉接住调酒师递来的两杯樱桃白兰地,回复:开车注意安全,在等你。 收起手机,一路在高架上飞驰,抵达酒吧后门的停车场,仅余一个空位,秦珏一把轮将车倒入白线区内,随后熄灭引擎。 正准备推门下去,倏地,刺目强光穿透风挡袭来,秦珏本能地抬手遮挡,在远光灯强烈地照射中眯起眼睛,看向停放在对面的那辆蓝色途锐。 秦珏对霍岚的出现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他整理好衣着,从容地迈下车,远光灯一瞬熄灭,等候已久的霍岚同时推开车门。 厚重的阴云将一切自然光遮掩,停车场没有路灯,待双眼适应周遭灰暗,霍岚于缩短的距离中被迫接受,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裴泽。 势均力敌的气场相撞,秦珏的表情算不上友好,却也没带敌意。他用充斥着审视意味的眼神打量被口罩掩去大半张脸的霍岚,语气淡然地问:“我应该叫你霍岚吗?” 霍岚冷漠地偏了下头,扯扯嘴角。 僵持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中间,秦珏点一根烟不疾不徐地抽着,燃至一半时,他听见霍岚平静地开口:“温玉已经接受了没有你的生活。” 夹烟的手停在空中,秦珏对此不置可否,他弹弹烟灰,口吻戏谑:“是靠你的不择手段?” “即便我不择手段,温玉依然清楚这段时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谁。” “他在习惯这种日子。”霍岚停顿片刻,加重咬字,“我们的日子。” 秦珏对上霍岚的目光,冷静地陈述:“温玉有选择的权利。” 霍岚断开对视,轻笑一声,不屑地说:“选择一个想离开就离开,想回来就回来的人吗?” “有一件事你否认不掉,温玉受到的所有伤害是你给的。”霍岚重新移回视线,指向自己,“是我陪他走过来的。” “我们都了解温玉。”霍岚道,“他那么善良,又曾经对我承诺过,只要我愿意,一定不会推开我。” 秦珏以为自己不会被霍岚的话触动,直到那句“他受到的所有伤害是你给的”,夹烟的手几次微不可察地颤抖。 “他好不容易适应了现在。”霍岚字字锥心,“你认为你的出现对他来说是好事吗?你在逼他做选择,你要他往后余生都会良心不安。” “温玉接受我,只是时间问题。” “我这张脸生来瑕疵,只要他喜欢,我无所谓是不是霍岚。”霍岚笃定道,“我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自己,但对温玉而言,我才是拯救和治愈他伤痛的人。” 手上的烟没再抽了,秦珏面色不善地敛起眉毛,眼中寒意尽显。 霍岚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裴泽,我不会放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 第79页 第50章 秦珏掐灭手中的烟,烟灰簌簌散进风中,视野里的一切都是暗的,他神色无澜地舔了下唇,对霍岚的开诚布公仅有一个疑问。 秦珏与他对视:“拯救?” 霍岚接住他的目光,眼神冷淡,如实告知:“温玉曾经寻过死。” 话说出口,却未曾预料,秦珏丝毫不为真相所动,依旧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让霍岚不爽到极致,敌意纵生。 “当我做完手术,第一次见到温玉的时候,他正站在天台上。”霍岚双手插兜,“半步不到,就能跌下高楼。” “如果不是我及时出现,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霍岚拉下脸色,“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心安理得地跟我对峙吗?” 在霍岚眼中,他们是彼此拯救的关系,在这个不公的世界里抱团取暖,相互依偎,分分秒秒的孤独、寂寞、痛苦和绝望,都因对方的出现和存在,得到治愈和慰藉。 没人有资格对他们的感情评头论足,尽管不对等,却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哪怕是眼前这个人。 因此,霍岚认定对温玉而言,自己的存在有别于任何人。是他钻了命运的空子也好,还是夺了不属于他的感情也罢,从小到大,身边除了奶奶,他一直禹禹独行,受尽世间苦楚,人言恶意,他等了太久,才等来想要拼命得到和守护的东西,对“活着”有了切实的体会,对真正的“家”有了执念和期盼。 秦珏始终沉默,但眼里的情绪看不出变化,显然,他对霍岚阐述的事实并不在意。 霍岚坦白完这些,也没了继续对峙下去的心思,他转身走向途锐,然而步子还没迈开,便听秦珏道:“温玉不会寻死。” 不容置疑的口吻,霍岚只当是狡辩,因为他亲眼目睹过温玉那时的状态,从不怀疑温玉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换做是他,也一样无法承受,他们是一类人。 秦珏最后看一眼霍岚,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平静地说:“至于我为什么这么肯定,温玉会告诉你答案。” * 阴云加深了沉寂的夜色,隐去所有光亮,杏藜园里盛放的红黄月季变成黑白。霍岚关上车门,几步路后歪身倒向花坛边的长椅,后颈枕着椅背,他仰头认真地在浓雾中寻找星星。 老天爷可太会开玩笑了。 苦等的机会,沦陷的彻底,不留后路的付出,结果命运没能笔直地往前行进,而是在画圆,让相爱的人重逢,将他一直困在绝地,望着喜欢的人慢慢走远。 霍岚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温玉抱着一束花朝他走来的画面,意识陷进过去与现在发生的种种温情中,逐渐变得摇摇欲坠,断线之后不知浅睡多久,直到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将他唤醒。 温玉背着包,挡住路灯投散下来的微弱光亮,轻声:“霍岚?你怎么睡在这里?” 霍岚身上叠着温玉的影子,清醒的过程很快,他盯着温玉看了一会儿,像在缓神,而后突然起身将他拥进怀中。 温玉微怔片刻,没有躲避,他单手接住霍岚,隔着衣服五指点了点他的后背,安抚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霍岚收拢箍在温玉腰间的一双手,如今他已不再抗拒自己一系列越界的举动,霍岚想,他和温玉能有今天的相处实在来之不易,他不允许任何人抢走让他赖以生存的这份感情。 “客户的订单搞砸了。”霍岚委屈地吸吸鼻子,“被对方骂了一通。” 温玉知道霍岚每天赚钱有多辛苦,没日没夜地守着那台笔记本,语气显出几分心疼:“这一单你做了多久?” 鼻尖儿划过温玉耳侧,霍岚深吸口气,闻了闻他头发上的味道:“一个月。” “一个月都白干了吗?”温玉皱眉问,“没算你一分钱吗?” “嗯。”霍岚随意答话,享受着温玉的关心,“所有努力全白费了。” 温玉不太会安慰人,一时哑然,他苦思冥想后犹豫地说:“要是生活费不够了,我管你饭。” 霍岚满足地扬起笑容,得寸进尺地请求:“今晚我能睡客厅吗?” 温玉权衡几秒,不愿加重霍岚的伤心,应允道:“好,那我拆个新枕头给你。” 回到家,铺好沙发,霍岚同温玉道一声“晚安”,盯着卧室门轻轻掩合。屋内的昏暗缓慢与窗外的夜色交融,霍岚单手垫在脑后,面对苍白的天花板,秦珏的话始终萦绕在耳畔。 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却失眠整晚,晨光熹微时才艰难入眠。 一觉睡到正午,锅碗碰撞的声响吵醒了霍岚,余光中的沙发上冒出个脑袋尖,温玉洗干净案板,从冰箱里选取新鲜食材:“早安,直接吃午饭吧。” 霍岚掏出手机摁亮,屏幕显示十一点半,他应一句“早”,掀开被子搓脸醒神。 进卫生间拆封一次性牙刷,简单洗漱,霍岚双手撑在盥洗台两侧,避开镜子去看顺着发梢滴落成线的水珠。 一晚上过去,秦珏口中“温玉的答案”是否与自己认为和坚持的结果相同,霍岚还是做不到忽略这件事。长久以来,他自诩是温玉的“救命恩人”,在对方心里有着不可磨灭的分量,因此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发展,霍岚总有底气。 你们有六年的感情,可我救过他的命。 -- 第80页 霍岚下定决心,用纸巾擦干脸,做两次深呼吸走向厨房。他相信自己只是再次确定和印证这个事实,根本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温玉。”霍岚来到灶台前,与温玉并排站在一起,看着对方将土豆细致切块,“我想问你件事。” “问吧。”温玉没抬头,仍旧在忙手上的事。 半天没听见下文,温玉朝霍岚侧目,疑惑道:“怎么不说话?” 他掀起锅盖夹出一块红烧茄子,放进小碗里递给他筷子:“你先尝尝味道,好吃吗?” 霍岚眼角带笑,哈着热气竖起拇指:“嗯,香。” 就着轻松愉悦的氛围,霍岚机械地咀嚼两下,不再纠结,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那天……你为什么会去天台啊?” 温玉停下动作,抿平唇角,立在灶台前盯了会儿火,脸上的表情神色一概晦暗不明。半晌,他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霍岚故意引导温玉,期望他能给出自己想要的回答:“因为每次回忆起来都很后怕,你站得那么高,太危险了,如果不是看见我,会不会就……” 温玉扬手拉开橱柜的门,撕掉一袋面条的外包装,话音落下,他望一眼霍岚的脸,低头继续忙碌,几秒种后,再次朝他看过去,最后干脆转头直白地盯着对方,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了后半句没有吐露完整的话:“你以为,我想自/杀?” 霍岚与温玉错开目光,慌乱端起灶台上的水杯,“咕嘟”咽下几口冰凉。 他后悔了,他不想听到答案。 “我不会的。”温玉的声音很低,很小,似是呢喃,可还是清晰地扎进霍岚耳中,“无论裴泽是生是死,我都会继续爱他,哪怕是一个人,也要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1章 霍岚机械地端碗、盛饭、坐到餐桌前,夹了几筷子菜吃进嘴,用力咀嚼,依旧尝不出味道。 若不是逞强地想要在温玉面前维持常态,霍岚恐怕早就崩溃到无力支撑自己的一言一行。 所以……即便没有他的陪伴,温玉也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那对于温玉而言,自己的付出究竟有何意义? 我以为我们是相互救赎的关系。 到头来我所做的一切根本没能打动你。 在此之前,霍岚始终坚信,他和温玉之间是插不进来任何人的,温玉不会离开,也不会要求自己离开,所以即便对方给不出他想听到的答案,霍岚也不会过分纠结和在意这些事情的真相。 可如今心态上发生的巨大波动,是因为秦珏的出现,霍岚右手狠狠地攥住筷子,将对命运不公的满腔恨意,全部转移到这个人身上。 他也不想变成这样,可他需要一个发泄口,他不愿被负面情绪操控和摆弄,只能妥协地接受,不停地折磨自己。 从这几天温玉对霍岚态度上的转变,以及纵容他逾矩的行为来看,他们是有永远的,哪怕这种关系不伦不类,温玉也在努力尝试和接受霍岚的存在。 霍岚无所谓付出多少,不在乎温玉把他当成谁的替身,可前提是,他们眼里只看得到彼此,温玉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倏忽间,一切都变了。 原本牢牢握在手中的“永远”,顷刻化作不值一提的“须臾”,霍岚拼尽全力燃烧自己,也没能赢过裴泽留在温玉生命里的余热。 他自出生起就被父母抛弃,成年时又失去唯一能够依赖的奶奶,而现在,当他找到活着的意义,并为此竭力争取,以为希望在即,谁知不久将要面临的,却是再一次的抛弃和失去。 魂不守舍地吃完饭,霍岚站在温玉种植的一台花草前,抬眸望向正对面的那扇窗户。黑洞洞的一块窗格,即便淋着骄阳也感受不到它的温度,他不想回去那里,不想再做回爱情的守望者。 “总感觉你今天不在状态。”温玉的声音响在背后,霍岚转过身,对上他最喜欢的那双眼睛,“还在难过订单的事吗?” 霍岚目光如炬,灼灼地凝视,他没回答,放肆地朝温玉迈近一步,抱紧他的身体,右手轻柔地覆上他线条分明的蝴蝶骨。 温玉被他搂得腰背弯起弧度,双手摆出拒绝的动作,却没真的阻止。为难与心疼并存,他抬手揉揉霍岚的头发,小声重复着安慰的话,半刻过去,温玉终于叹口气问:“还要抱多久?” 霍岚埋着脸请求:“再有一会儿。” “那你往后退两步。”温玉道,“你的手有点凉,我们去窗边晒晒太阳。” 这样的日子,可能放得下吗?后背烤得暖乎乎的,霍岚凛眉抿直唇线,要怎么才能说服自己松开手呢? 及时止损是个太过理性的词,但爱情本来就是不理智的。 如何爱人,如何放弃,不曾有人教会他,他只懂得毫无保留地把真心赤/裸/裸地捧出去,他也渴望能够得到对方的回应。 下午三点的光线切割着卧室墙面的明暗,温玉从午睡中醒来,趿着拖鞋走去客厅,霍岚正歪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地瞪着电视机。 橱柜里的两坛梅子酒泡好了,温玉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转移到灶台上,取下已经枯萎泛黑的紫桔梗花,拔起木塞闻了闻,果香浓郁。 霍岚皱皱鼻子,循着香味跑来,帮温玉把玻璃罐搬去茶几。温玉手持两只小口杯,在霍岚身旁坐下,拿过罐子,倒满一杯后递给他。 -- 第81页 接过口杯的手一顿,霍岚唇角的笑容消失,恍然问:“为什么现在喝?” “晚上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叮呤”脆响,温玉与他碰杯,“二十天了,差不多可以喝了,你不是一直很着急吗?快尝尝吧。” 霍岚紧张地看着他,脱口而出一句:“你还会回来吗?” 送到嘴边的玻璃杯转而又放下,温玉疑惑地挑挑眉毛:“这里是我家,不回来我还能去哪儿啊?” 温玉不可能察觉霍岚口中的“回来”并非指的是“回家”,他抿了抿梅子酒的味道,冲霍岚笑着说:“挺甜的,你应该会喜欢。” 夜晚七点半,手机屏幕准时亮起,温玉合上书本解锁查看,秦珏如约发来微信: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迅速回复完信息,温玉花了几分钟将选好的衣服穿戴齐整,拿上背包离开卧室。 霍岚停下敲键盘的手,抬头直愣愣地望着他,听见温玉嘱咐道:“活动大概凌晨结束,你先回去睡觉吧,不用等我。” “我还想睡家里。”视线一路跟随温玉,霍岚盯着他站在玄关处换鞋,“我就在这儿等你。” “好。”温玉仓促应下。 霍岚见他拉开门,转身便要走,忽然心慌地唤:“温玉。” 门启半扇,温玉回头,沙发旁边的人却闭口不语。他停立在原地不明所以,误以为对方仍因工作的事心情沉郁,思忖好半天才犹豫着问:“需要……再安慰安慰你吗?” 尾音未落,霍岚立刻飞奔到门前将温玉抱进怀里,他觉得不够,他还想得寸进尺,恳求温玉别去赴约,留在家里陪自己看电影,喝梅子酒。 以前他认为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但现在,他不知道明天和审判哪一个会先来。 温玉安抚地拍拍他肩膀:“我该走了。” “嗯。”霍岚不舍地松开他,“那……玩得开心。” 杏藜园内灯光耀眼,花坛里月季盛放,温玉迈离单元楼,快步走出小区门口,只见停在不远处的车辆旁边,倚着一个高俊的身影。 由于逆光,秦珏的身形轮廓被一束金色描摹,挺括的衬衫服帖着宽肩窄腰,颀长的双腿慵懒地踩着路牙,脸上的神情平易温和。 映进温玉眼中的人影逐渐放大,咫尺距离,他拘谨地打招呼:“晚上好。” 秦珏微笑着朝副驾驶歪了下头:“上车吧。” 宾州游乐园位于城西区,车程不远,听着婉转悠扬的小提琴曲,温玉面对窗外飞速略过的街景,默默在心里期待这一晚的惊喜。 秦珏四平八稳地开着车,行至高架,温玉立直身子离窗户更近。高耸的摩天轮亮起一圈淡紫色的装饰灯,温玉越发迫不及待,秦珏会意地踩一脚油门提速,下到辅路绕过街角,鼎沸的喧闹声隔着厚重的风挡依然清晰。 停稳车,温玉推门迈下来,一脚踏进童话般的世界里,广场上随处可见穿着卡通服装的工作人员,秦珏环抱双臂压低嗓音,挨近温玉耳边轻声说:“喜欢哪个人物?去合影。” “都是小孩子。”温玉局促地挠挠耳朵,推着秦珏的背往检票口移动,“怪不好意思的。” 秦珏一边慢悠悠地挪步,一边回头挑高眉梢:“我瞅瞅,脸红没?” “别闹我了。”温玉偏过脑袋,端平胳膊搡着秦珏,“赶快抓紧时间排队吧。” 跟着拥挤的人潮在金属围栏里弯弯绕绕地转了几个圈,总算进到游乐园内部,盛大的城堡伫立在夜空下宏伟富丽,放眼望去,璀璨的灯火连绵成片,各个项目的入口处已经排起了长龙。 秦珏正发愁应该带温玉先玩儿哪一个,岂料一扭脸,温玉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流动摊位上一排做工精致的毛绒挂件,怎么也挪不动脚。 秦珏问:“有喜欢的吗?” 温玉点点头,悄悄摸了摸背包里的钥匙串,拴在上面的小海豹挂坠用得很旧了,是裴泽送的,他担心弄坏,一直想找个新的做替换,巧的是,他在这里寻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您好,老板。”温玉来到摊位前,指指白绒绒的小海豹,“这个怎么卖?” “非卖品啦。”老板冲他摆摆手,用下巴点了点侧面的投篮机,“哝,二十元,计时一分钟,破最高纪录你可以随便选。” 温玉木讷地瞅着旁边,面色泛苦地皱起眉毛,他是个篮球小白,压根儿不会投篮。当温玉纠结着是否要向秦珏寻求帮助时,对方已然挽高袖口,顺势捞起网布里的篮球。 “能先试试吗?”秦珏左手转球,右手解开靠近喉结的衬衫衣扣。 老板用眼神示意他“请便”。 秦珏侧身斜对篮筐,压低肩线放松脖颈,习惯性在掌间传球时抿唇,然后将篮球举过头顶,眼神一瞬锋锐,投出后的手腕自然垂下,感觉“有了”,随即打了个响指。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球进筐,秦珏找到手感,于是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活动开身体,再次低头抄起篮球,秦珏蓦然微怔,眼角余光中,是温玉满脸错愕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2章 摊位老板提醒“计时开始”,秦珏摆正视线,专注投篮,尽管有些年头没碰篮球了,依然不影响正常水准的发挥。 清晰的轮廓逐渐模糊,温玉的目光不聚焦,思绪游荡回过去的某些时刻。 -- 第82页 财经大学灯光球场上无论有多少人在打篮球,温玉只看得见一个人的身影,他特有的小动作,手臂弯起的弧度,纵跳身体倾斜的角度,每一抹神情,每一处细节早就牢记于心。 连投篮时独有的习惯也都一模一样。猛一瞬间,脑海里倏然蹦出一个极度荒唐的猜想,温玉心跳钝重,脚踩不实,两只眼睛一分一秒都不肯放过秦珏,控制不住地企图从他身上找出更多与裴泽相似的地方。 游戏结束,欢快的音乐声响起,温玉茫然地盯着投篮机上的红色数字,老板佩服地冲秦珏鼓了鼓掌:“过来挑奖品吧。” 温玉捏起拳头,垂下眼睑满心困惑,根本不用特意去找,现实与记忆中的两具身形几乎可以完美重合。 “给。” 秦珏把小海豹挂件递到温玉眼前,担忧地问:“你脸色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玉机械地摇摇脑袋,双手接住小海豹,出神地用拇指刮刮它背上的毛,与秦珏并排走了很远,才想起来道一句“谢谢”。 惊险刺激的大型游乐项目都需要排队,长龙似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尾,温玉分散的注意力很快被刺耳的尖叫声吸引,秦珏捕捉到他好奇的表情,循着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鬼屋,颇为意外地挑起半边眉梢:“是想玩儿鬼屋吗?你什么时候胆子变这么大了?” 话一脱口两人皆是一愣,秦珏抢在温玉发问前急忙将话题岔开:“入口等待的人不多,现在过去应该能赶上下一拨。” 温玉的胆量不小,恐怖片他爱看,只是通常需要拉着裴泽作伴。却也算不上大,一个人走夜路还是会胡七八想,打开手机电筒照明路面,时不时瞄两眼周围的动静,几步一回头。 十分钟后,工作人员举手示意六人结伴为一组,走在温玉前方的是四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小姑娘,杆儿瘦的身材,猛虎一样的胆子,没等听完注意事项,早已疯叫着跑没了影。 还未开场,这一组仅剩温玉和秦珏两个人,前后落空,房间内黑黢黢的,只有地上幽幽地亮着几盏绿色的指示灯。 阴森的乐声才刚响起,温玉已经后悔了,两手死死地圈着背包,正考虑要不要退出,这时秦珏说:“可别输给人家小姑娘。” 激将法对温玉最有效,一听这话,他立刻挺直背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毕竟是自己选择的路,硬着头皮也要扛下去。 坚强不过三秒,一道红影在身侧的牢笼中闪现,紧接着一记摸脸杀,惊得温玉两眼一闭,松开背包求救般抓住秦珏的胳膊,闷脸哀嚎:“她出来了她出来了!” 秦珏笑得合不拢嘴,轻轻揽过温玉肩膀,然后把另一只准备吓唬他的“女鬼”凶巴巴地摁回笼子里。 将一切感官交付秦珏,温玉左耳贴在他胸口,恐怖音效被强有力的心跳声占据一半,带来熟悉已久的温暖和心安。 没了视觉,注意力会自然而然转移到听觉和触觉上,温玉双臂环住秦珏的腰,对方低沉的嗓音从脑顶传来,带着安抚的力量。 很长一段时间,秦珏都没能感受到温玉的反应,他不停地安慰“别怕”,“我在”,殊不知,温玉的沉默却并非因为恐惧。 一起跑向出口,撩开门帘,温玉抬手挡住刺眼的光线,中央广场开始了今晚最有看头的游/行表演。 绚丽灯火围绕周身,温玉望着花车上的卡通人物们跟随大部队向前移动,秦珏弯曲食指敲敲他手背,挑衅地问:“敢不敢坐神翼飞车?” 又一波震耳的喊叫声滑过头顶,温玉觑一眼坏笑的秦珏,逞能地撸起袖子:“这有什么不敢的?来吧。” 排了二十分钟左右的队伍,游客们一次比一次绝望的哀嚎层层削减温玉的勇气,腿肚子阵阵发软。当整个人被座椅严丝合缝地卡死,完全动弹不得时,温玉焦虑地滚动两下喉结,身体随机器启动的惯性贴上椅背。 攀爬的过程中,他抬首仰望越来越近的星空,世界在脚下变得渺小。飞车升至最高点,整车人放开嗓子用力尖叫,温玉转头面朝秦珏,在一片嘈杂的噪音中突然开口问:“秦珏,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意外吗?” 秦珏闻言与他对视,温玉漂亮的眼睛里有他,也有星星。两人都有些分辨不清忽然而起的剧烈心跳是因为彼此,还是即将共同面临的惊险与刺激。 嘴角延展开笑容,温玉抱住扶手,深吸口气,闭眼的同时飞车一瞬俯冲向地面,五脏六腑在体内翻江倒海。他淋漓尽致地感受失重,施尽全力放声呐喊,将这一年的煎熬与痛苦全数丢到体外,释放和解救压抑了太久的情绪。 温玉凌乱着头发抵达终点,耳边的鬼哭狼嚎变成欢呼,扶手抬升,一趟旅行结束,他也没有听见秦珏的回答。 出口处的屏幕中显示着轨道摄像头抓拍到的画面,温玉经过时扫了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住了秦珏的手,而秦珏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他。 激流勇进,水晶飞椅,海盗船,玛雅转盘……项目接连不断,一整晚,温玉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快乐里,他端着柠檬汽水歪斜在长椅上喘了会儿气,远远的,游/行的花车朝他驶来,他又按捺不住兴奋地跑过去,迅速融进欢快热闹的氛围当中。 秦珏去附近的小吃摊位买来一根樱桃味儿的棉花糖,温玉拿在手里边吃边走,跟着动感的音乐摇晃身体,久违的开心于这一刻空前膨胀。 -- 第83页 他站在被五颜六色的氢气球包围的中央广场,眼前的景色盛大绚烂,零点整,脚下的光板一瞬亮起,烟火从城堡两端徐徐升空。 “砰”,璀璨的烟花炸开在天空,染亮夜色,温玉遥望视野里的粼粼闪闪,明净的瞳孔跳动着火光。 他止住脚步,挂在食指上的小海豹钥匙坠毛茸茸地蹭着掌心,身旁的秦珏没发现他停了下来,渐渐离温玉越来越远,身影被烟火投散的光芒温暖包裹。 温玉凝视着他的背影牵牵嘴角,忽然低下头,忍不住想,如果今天陪他来游乐园的人是裴泽该有多好。 刹那间,短暂压制的情绪重新汹涌地奔向胸口,温玉难过地眨眨眼睛,尽管他和裴泽在一起六年,可仍然有太多事情来不及经历和体验,内心被这种突如其来的“遗憾”填满,令他无比难受。 及时遏止悲伤的蔓延,温玉再次把视线聚焦在秦珏身上,无论如何,这一晚的快乐真真切切,他想珍惜这份太久没能体会过的心情,努力让它在心里维持得更久一点。 调整好心态,温玉迈动脚步,张开嘴巴下意识喊出的名字却让他愣住了。他对自己会喊错人名感到费解,也很意外,蹙眉片刻再抬眼时,迎向他的竟是秦珏的目光。 他惊愕地看着秦珏转过身,从面前的热闹中脱离出来,站到他能触手可及的地方,温柔地问:“怎么了?你怎么没跟上来?” 温玉脑际一片空白。 最后一束烟花坠落,他与秦珏咫尺对望,那么近,近到眼里的秘密一目了然。为什么遇见后会频频产生错觉,为什么他们相处总有很多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段时间,温玉对想要靠近秦珏的欲望百思不解,若不是因为一刹的恍惚叫错了名字,他或许永远不敢真正面对心里妄想的那个答案。 秦珏见温玉哑然失色,恨不得将自己盯出个窟窿来,紧抿的唇角细微发颤,眉间的痕迹凝重深刻。 温玉张嘴又闭合,重复数次,都没能问出心底的疑惑。半晌,他终于强迫自己发出声音:“你听见我叫你了?” “嗯,听见了。” 秦珏此时仍未理解温玉这句话的意思,他会应声,完全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直到,他从温玉惊慌的眼神中猜到了缘由。 温玉刚才喊的不是秦珏,而是裴泽。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温玉上前一步,“裴泽是谁?” “我从没跟你提起过这个人,可你为什么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奇怪和陌生?” 秦珏的视线有一刻偏移,然后重新看向温玉,尽管面色依旧沉稳冷静,但温玉还是捕捉到他神情中因欲言又止、纠结踌躇而产生的微小变化。 “告诉我,秦珏。”温玉不愿多做猜测,他现在很乱,乱得不敢相信自己的任何判断。 良久,秦珏像是做完了挣扎,平静地回答:“不是。” 温玉微抬视线,听见秦珏诚实地坦白:“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不是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3章 面对秦珏的答案,温玉茫然无措地戳在原地,喉咙干涩发紧,躲闪的目光无法固定落点,努力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先送我回家吧。” 脑海中频频闪现这几日相处的记忆片段,心里太乱了,思绪难以集中,温玉的状态有些糟糕,他下意识选择了逃避,他不想影响秦珏的心情。 后视镜里灯火灿烂的世界正逐渐远去,是怎么离开游乐园的,温玉记不清了,坐进车内的刹那,疲惫感很快占据身体,令他困倦不堪。 夜深了,杏藜园小区黑洞洞的,仅大门前亮着两盏起不到任何作用的照明灯。车停道旁,温玉没动,秦珏无声地熄灭引擎,弯曲左臂架在窗沿上,虚握拳头支着额角,安静地等。 路灯照下一束昏黄,温玉转头,面前是张不算陌生的脸,但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光影交错间,他闭上眼起伏胸膛舒一口气,忽然觉得与现实有种微妙的剥离感,一时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好在,秦珏先开了口。 “已经很晚了。”秦珏道,“回去吧,早点休息。” 温玉呆滞地目视前方,整个人像一团理不顺的乱麻,无数纷杂的情绪朝他涌来,搅得他心慌。 有关秦珏的身份,他想勇敢地问出口,可还是在张嘴的那一刻,被眼睛看见的事实堵在了喉间,怎么都难以相信。 夜色朦胧,温玉垂眸推门下车,隔着风挡与秦珏目光交汇,用眼神道别,往家的方向缓步走去。 他需要时间消化秦珏的话,独自冷静思考,他不会信任别人口中的答案,是与不是只能由他自己去做判断。 回到熟悉的地方,置身安逸的氛围里,温玉才终于归拢思绪,认真回忆今晚以及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他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拿着秦珏投篮赢得的小海豹挂坠,一遍遍捋顺它柔软的毛,开始陷入沉思。 起雾了,星星的光辉被掩盖,温玉摁亮手机,盯着屏保中冲他开心做鬼脸的裴泽,指尖轻触他的笑容,尽管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迈进单元门,温玉一步一级踏上楼梯,脚下的路弯弯绕绕,他走得很不踏实。快要接近家门的时候,温玉停在最后一段台阶前,抬头仰望站在高处的人,突然感到一种离奇的荒诞。 -- 第84页 隔着浓重的灰暗,温玉撞上霍岚的视线,听见他说:“你回来了啊。” 温玉没接话,低头看着眼前的楼梯一级级走向霍岚,经过他身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霍岚一把握住他手腕,焦虑地问:“温玉,你怎么了?” “有点累。”温玉继续将门拧开,抬手找到灯光的开关,换好鞋对霍岚道,“我去睡觉了。” 他的神情平淡,态度冷陌,背影像在逃离什么,霍岚内心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紧张地说:“那我在客厅守着你,有事叫我。” 掩合的卧室门框出一个独立的空间,世界倏然清静,温玉背靠门板盯着地面停顿良久,走到矮几前拿起两本厚厚的相册,转移到床上一页页翻开。 裴泽走了一年了,对温玉来讲,无论这个人是生是死,他的样貌永远深刻于心,彼此灵魂交融,他们早已不再是孤立的个体。 各种各样的神情映入眼帘,每一种都是裴泽,温玉此刻本能地排斥蹿进脑海中秦珏的容貌,他不愿让裴泽变得不再是裴泽。 身体的“感受”由视觉、听觉、触觉带来,视觉最为直观,它可以轻易操控接收者的心情,并迅速固定对某个人的印象,随着接触和交往的时间层层加深。 所以对于两个相爱的人而言,要比朋友乃至亲人,更难适应视觉上产生的冲击和变化。 两个人“像”是一回事,若真的“是”同一个人,温玉需要颠覆的东西太多了。 不是的,温玉嘴唇微动,下意识默念,秦珏不会是裴泽。 可是…… 他把视线挪向门口,蹙眉疑惑,当初为什么能很快辨出霍岚不是裴泽,是依据的什么?温玉仔细回想从见面第一天秦珏带给他的所有感受,与裴泽相似到分明就是同一个人,怎么却不敢认了呢? 相册翻到接近末尾的部分,其中的一张照片,温玉右脸整片泛红,迎着寒冬的阳光没心没肺地笑着,傻得天真烂漫。他定了定神,放空的大脑突然闪回去年在月冬公园滑雪橇,自己蠢到磕伤脸的画面,那时他是这样问裴泽的。 “假如我真的破相了,变得不好看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心脏陡地一悸,温玉记得裴泽的回答是:“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依然会不减昨日地去爱你。” 他明明就在身边。 温玉滞住呼吸,恍然间,秦珏的身影正慢慢替代裴泽的模样开始占据记忆。 如果视觉会影响真实的判断,温玉抬起头,面朝窗户闭上眼睛,将相册揽进怀中,用心去感受与秦珏的每一次相处—— 想见你不是因为默契,而是我们早就认识,即便换了皮囊,依然彼此吸引。 最爱喝的酒是樱桃白兰地,不可能单靠唇上残留的味道分辨出来,而是秦珏原本就熟知温玉所有的喜好。 十一点半到的家,现在才要睡觉吗? 秦珏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们以前的生活作息极少熬夜到凌晨。 “服务员,麻烦给支叉子。” 并非是观察力太过缜密,愿意纵容温玉陋习的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人。 宇辉大厦的地址根本无需查询,温玉工作的地方曾是秦珏生活的三点一线,必不可少。 投篮时独有的小动作,绝不可能是两个人撞了相同的习惯。 秦珏说,他每一年都会到月冬公园去看紫罗兰花田。 “你这么漂亮,我还以为你是学艺术的呢。” “你这么漂亮,我当你是隔壁艺术院校的学生呢。”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总有一种久别的温柔。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不是意外。” 五指向掌心微微蜷缩,温玉睁开泛红的眼睛,一模一样的嗓音在耳边轻声念道:“玉珏的珏。” 他抱住脑袋加深呼吸,这时才真正理解那句话的含义:“你没有背叛他。” 月夜沉寂,清风撩动窗帘,温玉抚摸着相册封皮,努力平复过快的心率,喃喃自语:“真的是你。” 他不再存有任何怀疑和犹豫,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拉开屋门,不与霍岚对视一眼,急躁地绕过沙发奔向客厅门前。 “都快三点了,你要去哪儿?”先前种种不好的预感还是避无可避地得到了应证,霍岚慌张地跟上去,“我送你。” “不用了。”温玉潦草答话,只来得及把手机揣兜,匆忙地一塌糊涂。 “温玉。”霍岚立刻捉住他的手,语气充满恳求,“你才刚回来,这么快又要走吗?” 温玉右手摁下门把,垂着眼,没有回头:“霍岚,我得去找他。” 一句话,瞬间让霍岚跌落走投无路的境地,心脏狠狠一颤,手上的握力猝然加重,他无助地低声请求:“你可不可以……别丢下我。” 打开的门随即撞合,霍岚拨正温玉肩膀,迫使他看向自己的脸:“答应我。” 温玉偏头说:“让开。” 霍岚被温玉从未有过的冷漠决绝激出了怒意,沉声质问道:“你还记得曾经对我承诺过什么吗?” 如果可以的话,温玉不愿与这张脸对峙,他忍下复杂的情绪,一字一句对霍岚说:“我不想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霍岚惊诧地僵住表情,掌下的力道松动半分,温玉后退一步抿着唇角望了他一眼,伤害霍岚并非他的本意,只是他现在没有心思顾及眼前。 -- 第85页 大门敞开,温玉迅速迈下楼梯,经过拐角时他还是抬起头,看见霍岚孤零零地低沉脑袋静默在门边,受伤的神情一目了然。 他双手插兜一动不动,面色惨白地盯着一处虚空发呆。 温玉着急忙慌地跑出杏藜园小区,凌晨三点的马路上空空荡荡,四周雾气弥漫,快要下雨了。 过去的一年,温玉的生活如同浸泡在高浓度的酒精里,浮浮沉沉,浑浑噩噩,半醉半醒。这时正巧有一辆出租向这边驶来,温玉歪身坐进后排,车门关闭,一颗雨滴擦着窗玻璃滑出一道晶莹的细线。 但是现在,脚下的路终于又有了方向。 温玉对司机道:“财经大学后门的Jazz酒吧。” 如果是他的话,温玉想,他一定会等在一个能被自己轻易找到的地方,期待着重逢。 城市在浓墨似的夜色中安然沉睡,抵达目的地,温玉从车上迈下来,穿过丝丝沥沥的雨幕,站到浮着一层暖光的玻璃门前,落匀呼吸,抬手轻轻将它推开。 温玉一眼望见秦珏。 钢琴声缓缓流淌,秦珏凝视着早已见底的空酒杯,指间夹烟,正盯得出神。 身侧多了一个人,他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调酒师把手里的那杯樱桃白兰地朝他旁边递去,秦珏这才漫不经心地转过头,耳畔倏然变得安静。 调酒师察觉到温玉的情绪,敏锐地发现或许和秦珏有关,于是麻溜儿地滚去邻桌帮忙,把这一方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酒吧深处的隐秘一角,温玉与秦珏并肩而坐,谁也没有先开口。视线偏移,温玉瞥见秦珏左手无名指根处有一道尚浅的印痕,鼻腔猛地泛酸,为了避免在公众场合失态,他飞快咬住嘴唇,用疼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秦珏悄悄叹一口气,伸过去手捏住温玉下巴,不敢太施力,拇指轻柔地蹭了蹭他的唇瓣:“松开。” 温玉紧拧眉心,默不作声。 “温玉。”秦珏加重语气,“听话。” 温玉缓慢张开嘴巴,垂下眼睫,呓语般呢喃:“你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 不舍地收回手,秦珏把剩余的半根烟碾灭,心下翻涌得厉害,有些东西就快要失去控制。没过多久,手机亮起,他解锁屏幕点开温玉发来的信息,然后将目光挪向身旁。 “最后一句是什么。”温玉避开秦珏的视线,死死地捏住酒杯,指尖泛白,“告诉我。” 当你听见风声,看见太阳,感受春暖,闻见花开……这是裴泽离别前写给温玉的一段话,随着一束鲜艳耀眼的玫瑰花,一直深埋在他心里。 看着温玉拿手背抹掉眼角的泪,鼻尖儿红红的,秦珏难受地说:“不哭了。” 手腕忽然被一股蛮力攥住,温玉转身朝向秦珏,低头藏起自己哭红的眼睛,肩膀细微发颤,他不停地重复:“是你吧。” 秦珏双腕被他牢牢压制,难以动弹,致使他无法拥抱温玉。温玉向前倾了倾身子,脑袋轻轻撞在秦珏胸口,隐隐的,带着哭腔念道:“裴泽,是你吧。” 腕骨处的力道消失,裴泽却不敢动了,他不清楚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才不会显得莽撞和突兀。 外表依旧沉稳,内心早已溃不成军。 许久过后,裴泽克制地压低眉骨,正想亲吻温玉的头发,没料到温玉竟会抬起脸,张开双臂迎向自己,眼神深情炙热。下一秒,细瘦的双臂环住裴泽脖颈,触感、气味、体温,他们重新拥有了彼此执着的一切,裴泽红着眼,搂紧温玉的身体,心疼地唤:“小玉。” 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温玉在裴泽耳边轻声呜咽:“我好想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卷《浮游》·完— 感谢阅读。 深鞠躬。 第54章 天色由黑转至灰蓝,浓雾变成薄薄的一层,雨仍在下,地面积水晕着暖色调的路灯光。 道闸杆抬升,裴泽把车停在离湖滨小区正门最近的一栋居民楼前,凌晨四点,远方天际线隐约走白,温玉跟着他进单元门,迈上一小级台阶,裴泽的出租屋是一层101。 房间内格局单调,设施简陋,没什么家具,窗帘严实地拉着,将光线削弱,模糊了周围事物的轮廓。 裴泽放下钥匙,示意温玉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当他脱掉外套往屋里走时,发现身后的人依旧老老实实地戳在门口,低着脑袋一动不动。 裴泽转身回到温玉面前,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几秒空白,温玉朝他挪动一小步,额头抵上裴泽肩膀。 “你住在这里多久了?”嗓音沙哑,温玉难过地问。 “也就两个月。”裴泽抬手揽住他的腰,“没怎么收拾,有点乱。” 温玉搂紧裴泽的背,咬字微颤:“这儿可比咱家差远了。” 裴泽捻着温玉耳垂,轻柔地摩挲,笑了笑:“那差得真不是一星半点。” 两条胳膊死死地缠着人不放,温玉隐忍地收敛情绪,可越是压抑就越替裴泽委屈。他一下下去顺裴泽的背,不得章法地安慰,之后用力攥住对方的衣服,手背青筋微显,像是想要抓回这一年失去的时光。 “小玉。”裴泽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温玉在他肩头蹭蹭眼角:“你受苦了。” 裴泽揉了揉温玉的头发:“还是你比较辛苦。” -- 第86页 话音消失,两个人贴得更近,更紧,心跳碰撞在一起,过去一年温玉生活得有多失落不安,这一刻就有多欣慰踏实。 “你还没回答我。”温玉闷着脸,把眼泪鼻涕全抹在裴泽衬衫上,呜呜地说,“你写给我的卡片,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裴泽悄悄叹一口气:“我昨天刚洗的衣服。” “以后又不用你洗。”温玉皱皱鼻子,小声嘟囔。 裴泽搂着他左右晃晃,加深唇角的笑容。他用手兜住温玉后脑勺,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拥抱里,然后态度虔诚地告诉他答案,亦如少年时动情真挚的告白:“当你感受到风,阳光,春暖和花香,都是我在爱你。” 他们相拥了很久,久到熹微的晨光渗透屋内,缓慢流淌到脚边,温玉耗尽所有力气想要把裴泽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此生再不分离。 温玉轻声喊:“裴泽。” “我在。”裴泽立刻应道。 这一晚,如同华而不实的一场梦,旖旎虚幻,温玉忽然不敢睡了,他怕醒来之后只是自己又一次生出的无妄念想,就像先前的每一天一样。 “我每次睡醒都会叫你。”温玉再次收紧手臂,眼泪洇湿裴泽的衬衫领口,“可听不见一次你的回应。” “没有你的生活太难熬了。”温玉哽咽地说,“这种反复死去又不得不活下去的感觉,我再也不想经历了。” 裴泽是个不太容易感伤的人,哪怕明知对抗裴翰威,剥离掉原生家庭的束缚一定会有所牺牲,甚至被迫要与温玉分别,他也不会轻易落泪。但现在,当听到温玉颤颤巍巍地喘息,连字都念不清楚时,裴泽内心难以自控地发酸发胀,他偏过脸道:“小玉,闭眼。” 温玉知晓他的心思,于是听话照做,下一刻唇唇相抵,熟悉的触感在口腔内攻城略地,温玉哭得愈发汹涌,裴泽久违地探进属于他的领地,用跟温玉磨合出来的接吻技巧,向他证明自己货真价实的身份。 “不哭了。”裴泽吻掉他脸颊上的泪,“一宿没睡,又流了这么多眼泪,眼睛还要不要了?” “要不要都无所谓。”温玉抽噎两声,整个人树懒似的挂在裴泽身上,踩着他脚背被他提着腰往卧室挪,“都怪它没能让我早点认出你。” 裴泽狠狠地在温玉屁/股上掐了两下:“瞎说什么胡话呢?” 他想把温玉带上/床睡觉,温玉侧脸瞅瞅窄小的单人床,嫌弃地努努嘴巴:“我猜你会让给我睡,你坐旁边守着我。” 裴泽夸他:“小聪明。” “不要。”温玉果断拒绝,“我要跟你挤一块儿。” 裴泽摇头:“会很难受的。” 温玉变换思路:“那你睡床,我睡你身上。” 叠罗汉一样面对面压在一起,温玉将胸腔里的空气呼出,彻底放松身体,心安到周围的世界都有了更加鲜明的颜色,更多鲜活的声音。 两只手不安分地在裴泽脸上摸来摸去,想快点记住他现在的样子,裴泽握住温玉手腕,拇指触及他的脉搏,仿佛跳动在自己心尖,低声道:“你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别着急。” 温玉回忆起和裴泽去夜市时发现他耳后的烧伤,左手从他鼻梁骨滑向脸侧,反复揉搓耳根下方粗糙的伤痕:“你回北辰以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裴泽停顿片刻,在一点点升温的狭小房间里,一五一十地叙述完所有事情的经过。温玉听得心惊肉跳,哀痛大于愤怒,眼廓红了又红,觉得怎么拥抱裴泽都还是不够。 “我必须把‘裴翰威儿子’的这个身份,彻底从所有人眼中根除,才能继续我的人生。”如今提及裴翰威和裴家,裴泽已然心无波澜,像在讲述一件十分久远的事,“若要跟裴翰威这种人交锋,必须比他更心狠手辣,可我没有能与他对抗的筹码,只能豁命。” “谁准许你这么做的?”温玉抓着裴泽的手指,攥紧又松开,一下比一下更有力,“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对不起,小玉。”裴泽低头亲亲他发顶,“但那个时候,我只有两条路能走,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另一条便是死路。” 裴泽安慰着被悲恸占据所有情绪的温玉,揽了揽他肩膀:“好在大火救得及时,我只烧伤了脸和肩背,之后裴欣先发制人,将一通‘裴翰威之子死讯’的新闻稿绕过南荣集团总部,直接投向媒体,给了裴翰威一个措手不及。” “他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到,他的两个孩子会联起手来对付他,尤其是裴欣,她一向对裴翰威的话言听计从。”讲到这里,裴泽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对亲人的不舍之情,“当我离开医院时,裴欣跟我说,这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个选择。” “外界全是同情裴翰威遭遇的声音,南荣集团股票迅速上涨,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去推翻这个事实,只能默认和妥协。”裴泽缠住温玉的腿,继续道,“烧伤修复需要漫长的时间,我被裴欣保护得很好,裴翰威肯放过我的唯一要求,就是不允许我再用‘他儿子’的脸。” “从此以后,裴家再无裴泽这个人,而裴欣给了我一个全新的身份。” 窗外依稀传来清灵鸟鸣,伴随着散在院落里孩童的玩闹声,活泼的景色映进裴泽眼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和平静。 -- 第87页 “那场火烧毁了很多东西。”裴泽牵住温玉的手,掌心之间相隔一抹坚硬的触感,“唯独它,一直在给我力量。” 温玉指尖描摹印刻在上面的名字,是他们六周年纪念日在西岛海底寻到的那颗心形石头。 很久过去,就在裴泽以为温玉已经睡着的时候,温玉忽然撑起上半身,认真地望进裴泽双眸,微笑着说:“裴泽,相信我,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再次爱上你。” 他主动亲吻裴泽的嘴唇,小心翼翼又无比珍惜:“别怕,你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5章 温玉醒来时睫毛是潮湿的,他一动,裴泽跟着睁眼。 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温玉迷迷糊糊地唤一声:“裴泽。” 当他听到“小玉”两个字时,先是一愣,然后迅速下扯嘴角,转头循向身侧炙热的呼吸。他顺着交握的那只手一路往上摸过去,起身抱住一直守在床边的裴泽,把脸闷在他胸口,控制不住地哭出声音。 早已不再奢望能够得到回应,猛一瞬间,巨大的难过与喜悦交织,像体验了一场劫后余生,所有难捱的情绪在裴泽安抚的拥抱中全部释放。 哭声由失控走向压抑,温玉紧紧地攥着裴泽的手,不敢松懈一分力气,生怕这个梦做得太过逼真。 屋内昏黑,什么也看不清,裴泽于是大胆地捧起温玉湿润的脸颊,低头与他接吻,用能够吻得更深更重的姿势。 视觉因光线淡化,触觉主宰着感官,身体变得更为敏感,他们同时陷进软绵绵的舒适里,仿佛踩在棉花上,七年过去,两个人再一次为彼此心动。 温玉在裴泽温柔的亲吻中又觉出一丝疲惫和困意,踏实感让他想把这一年没睡够的觉全都补回来。他伏在裴泽肩头,胸部的起伏逐渐规律,裴泽停下动作,小心谨慎地将人掖进被子里,然后蹑手蹑脚退出了房间。 睡到自然清醒,透窗的天色依旧灰蒙,温玉摸索到手机摁亮屏幕,时间显示凌晨三点。 昨天熬了夜,作息轻而易举就乱了,他掀开薄被坐起来,环视一圈卧室,空间逼仄到好似只能搁下这张狭窄的单人床,但温玉不再嫌弃,手指抚摸着粗糙的被单,因为这里充满了裴泽的味道。 外面的灯光在卧室门下聚成一线,温玉走过去把门拉开,还没找见裴泽,先闻到一股诱人的饭香。 厨房天花板亮着一枚简易灯泡,温融光线落在裴泽肩膀,流离台上放着案板,他正将黄瓜切段,无名指根处的戒指反着一层微弱的光亮。 温玉认认真真地观察裴泽的一举一动,想要快一点适应他现在的模样,记住这张脸的每一个角度,每一处细节。 一年未见,就算面容没有改变,彼此相熟的两个人也需要克服时间带来的距离与隔阂感,更何况裴泽现在是与过去全然陌生的容貌和身份。温玉光着脚悄悄靠近,从背后攀住裴泽脖颈,把左耳贴在他背心处,这个位置隐约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他必须再爱上裴泽一次,不过这对深爱裴泽的温玉来讲并不算难事。 温玉歪头瞅一眼灶台,铁锅内闷着撒了肉沫的番茄炒蛋卤,裴泽手边一大一小两个碗里,盛着过了遍凉水的面条。 他们正一点点回到原来的日子里,时光重新有了熟悉的轮廓,温玉鼻腔一酸,扒着裴泽肩膀跳起脚,裴泽吓了一跳,赶忙扔掉手中的碗筷,双臂向后一捞,稳稳地托住温玉。 裴泽小声批评:“别闹。” “你以前总埋怨我不够粘你。”温玉手臂往前一横,死死地压住裴泽锁骨,“现在我主动贴过来,你居然嫌我闹?” 裴泽背着温玉转移到客厅,两人并排靠在沙发上,屋里没开灯,温玉扭脸去看裴泽,只能从厨房借一点稀薄的亮光。 露/骨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裴泽的五官,裴泽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掏出烟包偏头想咬烟,谁知温玉忽然分开膝盖横跨到他身前,跪坐着与他面对面,两手捧起他的脑袋,强迫他板正视线看向自己。 “我能猜到你的顾虑。”食指轻轻描摹裴泽五官的形状,温玉低声道,“你希望我能主动认出你,除了让我更容易接受这件事外,也想多给自己一些信心。” “裴泽。”温玉不给裴泽说话的机会,前倾身子与他鼻尖碰鼻尖,“很多难关我们都已经过来了,剩下我们自己心里的这道坎儿,别输给它。” 裴泽搂紧温玉,一直以来他都比温玉表现得更成熟坚强,但眼下这一刻,他枕在对方窄瘦的肩膀上,收起一惯沉稳的表情,露出孩子般脆弱的神色:“我怕你会因外貌的变化,而……” 温玉立时打断他:“你这么不信任我?” 裴泽摇摇头:“这对你很不公平。” “因为我畸形的家庭,之前让你担惊害怕过,险些受伤,现在又要你被迫习惯我整容后的样子,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小玉,我不想你承受这么多。” 黎明在窗帘后面浮升,晨光渐渐淌进屋内,笼罩着一双人相拥的身影。温玉换下手指,继而用嘴唇去感受裴泽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唇形,然后微笑着说:“傻瓜,你把‘我爱你’这件事,看得太轻了。” 裴泽心里狠狠一涩,眼廓蓦然发烫。 “‘我爱你’这三个字,大概会永远束缚我们的灵魂,只能向彼此靠近,被彼此吸引,早已无关肉/体上的改变。”温玉像哄孩子一样揉揉裴泽的头发,亲亲他脑顶的发旋,这是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地方,“你如果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就要想尽办法说服自己,摒弃掉这些莫须有的顾虑。” -- 第88页 裴泽微阖眼睑安静地听,温玉继续道:“我向往的日子,是柴米油盐,是有阳光和花草的房间,是干净整洁的卧室,是一张舒服的双人床。” “可是裴泽,你是我想要去实现所有美好愿望的前提,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只会得过且过,什么都凑合,渐渐失去对生活的期待。” “所以,请你正视自己的重要性,以及,毫无保留地爱我。” “每当你觉得‘对不起’我的时候,就多来抱抱我,亲亲我,当作是我向你讨得‘补偿’。” 温玉说完望向裴泽,眼底的深情一如既往,他抿起嘴唇,抬手抚摸裴泽脸侧,虎口抵在他耳下,调皮地晃了晃他的脑袋。 裴泽被他使坏的小动作终于逗笑,温玉见状弯起眼角,哄道:“答应我,别再胡思乱想了。” 裴泽一时感动到发不出声来。 “好不好?”温玉误以为他还在纠结犹豫,沮丧地皱皱眉毛,一咬牙,一缩脚趾头,下定决心安抚到底,于是清清嗓子难为情地做了个口型,“……老公。” 裴泽没忍住,笑得直抖肩,他知道温玉最不喜欢这个称呼,觉得肉麻又别扭。占足了对方便宜,裴泽赶忙应声,再次把人抱进怀里,抬眼望着逐渐亮起的窗格,内心满足平静。 许久过后,太阳照常升起,周围是一片温和的暖色,耳边是心爱的人平稳绵长的呼吸。裴泽在明亮的阳光中迫不及待地吻向温玉,这一次,是两个人一起迎接崭新的一天,往后白昼永恒,再无黑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6章 面坨了,卤凉了,重新过水、加热,屋里没有餐桌,温玉把饭菜端到茶几上,和裴泽一人捧着一个大碗,津津有味地吸溜着。 还没扒拉两口,温玉忽然想到什么:“你去见顾准了吗?” 裴泽进食速度比较快,半碗面下肚,点头道:“我四月下旬回的宾州,先找的他。” 温玉用叉子卷起一坨,一口吞,顶得腮帮子鼓鼓的,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让他认出你的?” 裴泽轻笑一声:“上来我就亮明身份了,连着被他‘请’出好几次办公室,最后一五一十把他背着顾叔做的那些坑爹事儿全抖露出来,他才勉强相信。” 温玉恍然地说:“怪不得自从你出现以后,顾准就没再来过酒吧了,是他帮你安排的吧?” 讲完这句话,温玉放下碗,半边身子贴着裴泽,脑袋歪在他肩膀:“我想起我们重逢时,你对我说‘今天要开心’,是因为那天是七周年纪念日吗?” 裴泽手臂绕过温玉背后,将他揽近些:“我答应过你,纪念日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温玉弯曲食指在裴泽手背上划了划:“我想知道,当你看到我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裴泽坦诚回答:“发了疯地想抱你,告诉你我回来了,可又担心把你吓跑了。” 温玉五指缠住裴泽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语气埋怨:“但我怎么觉得,从我认出你到现在,也没见你‘发疯’啊?” 温软气息扑在脸侧,一字一句,撩拨得裴泽喉咙发紧,他的“循序渐进”,想让温玉慢慢接受自己的念头,通通在这一刻被灭顶的欲/望盖过,烧得他胸腔炙热。 裴泽垂眸看向温玉嘟起的嘴巴,抬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别为了我逞强,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温玉理解他的意思,他也确实需要适应裴泽“秦珏”的这个身份,于是转移话题问:“你今天上班吗?” 裴泽:“晚点去没关系。” 温玉打了个哈欠:“那再陪我睡会儿吧。” 刚想起身收拾碗筷回卧室铺床,身体还没离开沙发,裴泽便被温玉用力推倒,紧接着,温玉蹭着他的衣服贴上来,手臂勾着他脖颈,低垂的眼睫像沾了晨露,湿莹莹的:“不过,我得先讨回点儿东西才能安心睡觉。” 裴泽两手扶稳他的腰,小拇指撬开衣摆,轻轻在温玉皮肤上蹭了蹭:“是什么?” “晚安吻。”温玉目光从裴泽高挺的鼻梁滑向嘴唇,“你至少欠了我365个。” 裴泽弓起的左膝立在温玉两/腿/之/间,浅笑道:“那我应该怎么补偿你?” 温玉在心里敲着小算盘:“最起码,每次临睡前要多亲我一下。” 嬉笑玩闹了一阵,声音消散,透窗的光线随时间不断在墙上变化角度,裴泽深深地望着温玉,湿热掌心爱惜地覆在他背后。 温玉低下头,蜻蜓点水似的,然后熟练地用舌尖启开裴泽唇缝,柔软地探/入。时光悄悄慢下来,呼吸与爱意绵长,这个吻持续了多久,温玉只记得最后还是被裴泽占了上风,当他困倦地翻过身,背脊贴住滚烫的沙发时,裴泽才肯结束亲昵,放他踏实地睡去。 昨天的觉补多了,这次只短暂休憩了半小时,沙发沿儿向下凹陷,温玉跟着动静醒来,裴泽就坐在他身边。 他缓缓舒一口气,拉过裴泽的胳膊装树袋熊,靠着脸一动不动。钟表一分一秒地走着针,温玉觉得时间流逝得太快了,他想把分开的这一年,加倍幸福回来。 裴泽稍稍侧身,用另一只手拂开温玉刘海,拇指轻蹭他眼尾,温声问:“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温玉撑起上半身,从裴泽臂弯下钻到他怀里,搂紧他的腰:“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 第89页 裴泽没接话,温玉知道他清楚自己的心思,犹豫半晌才开口:“霍岚……是我绝对不能逃避的一个人。” “他是我因懦弱犯下的错误,我必须要独自去解决和面对。” 后倾身体倚向沙发背,裴泽摇了摇头:“你总是这样,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全在为别人着想。” 温玉枕着他的腿,掀起眼睑望向裴泽:“霍岚不是坏人,他只是缺少陪伴,还有正确的感情引导。我一直在任由自己脆弱,从而任由他犯错,确实是我不对。” 裴泽抚摸着温玉额头,贴在一处的皮肤互相传递着热度:“那你打算怎么做?” “好好跟他谈谈。”温玉眼睫一下下扫着裴泽的手,不悦地拍拍他手背,皱眉道,“你挡着我了。” “挡着你什么?”裴泽疑惑低头。 “我想多看看你。”温玉盘腿坐直身子,与他面对面,“我已经把过去的你珍藏起来了,以后我会更喜欢现在的你。” 裴泽捏捏温玉鼻尖儿,笑了笑,继而拉回话题:“你想怎么谈?” 温玉其实毫无头绪:“我只想尽力把对霍岚的伤害降到最低。” “小玉。”裴泽紧蹙眉心,“一个能够为你改变样貌,愿意活在别人影子里的人……” 停顿片刻,裴泽闭了闭眼:“一定爱你胜过爱他自己。” “这种付出太沉重了。”裴泽不可能不担忧,“当原本可控的事情变得失控,最终什么也没能得到,你无法预测这种人会做出怎样的举动,甚至还会对你造成……” 温玉打断他:“霍岚不会的。” “相信我。”温玉汲取着裴泽掌心的温度,笃定地说,“我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他从没强迫我做过任何事,我会得到他的尊重和祝福的。” 伸手捋平裴泽紧皱的眉毛,温玉玩笑道:“果然一点儿没变,不高兴就爱皱眉头。” “小玉,我了解你,你太善良了。”裴泽是跟霍岚正面交过锋的,他太了解霍岚对此有多固执,“你和他谈不通的,他只会让你更自责。” “我逃避了自己应该承受的痛苦,拿霍岚当作心理慰藉,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本就不该发生的事,却因我的懦弱给了他希望和机会。”温玉说,“无论如何,我不能再逃避一次了。” 等烈日升到最高处时,裴泽妥协地叹了口气,要求道:“那我在楼下等你。” “别这么严肃嘛。”温玉被他紧张的表情逗笑,“好歹霍岚也是我大学同学,能有什么事啊,你下午踏踏实实地去上班,我听顾准说公司最近的运营状况不太乐观,如果有应酬或者需要加班,多帮帮他。” 裴泽面露犹豫:“小玉,我还是……” “乖,听话。”温玉凑近他耳朵小声道:“我在家等你回来。” 五月下旬,宾州已有初夏的迹象,蔷薇花探出杏藜园小区的围墙,在单调的灰白背景色中点缀几簇粉红,散着怡人的清香。 裴泽将车停在路边的一弯阴凉下,拉起手刹面朝温玉,严肃嘱咐:“有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温玉摸摸裴泽的手,而后推门下车,歪身冲他扬起嘴角,“替我跟顾准问声好,让他别太有压力,等你们忙完这阵我请他吃饭。” 目送裴泽离开,温玉踩着道旁的路牙伫立良久,拿出包里的手机解锁屏幕,拨通霍岚的号码,揣着忐忑的心情朝小区门口走去。 听筒里刚响一声,隐隐有铃音从远处传来,温玉原本低垂的视线转而抬起,他举着手机停下脚步,望着花坛边孤零零的那张长椅,霍岚正坐在上面微弓腰背,膝头搭着双肘,右手指间燃着一根没抽几口的烟。 不知第几次朝空中轻吐烟雾,霍岚去掏兜里的手机时,放远的目光一瞬对上温玉诧异的眼神。过了很久,他才用指腹捻熄烟头,缓慢起身来到温玉面前,深深地看向他,神色柔和地说:“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7章 回到家,温玉在沙发上放下背包,霍岚关合屋门,从一旁的鞋柜里拣出自己的拖鞋。他撸起卫衣袖子,轻车熟路走去厨房,先打开橱柜搬出梅子酒罐,分别倒满两个人的水杯。 直到真正要去面对的这一刻,温玉才突然对即将发生的事有了实感,内心充斥着极大的焦虑和不安。他接过霍岚递来的杯子,张了张嘴,以为他会坐在自己身旁,或处理工作或看电影,谁知,他却重新回到厨房,扬声说:“中午我做饭吧,你休息会儿。” 屋内响起忙碌的动静,温玉被霍岚晾在一边,只得打开电视机,制造些声音打散尴尬,心不在焉地啜着梅子酒。 中间时不时回个头,霍岚始终背冲客厅,手下动作不停。半晌,“啪”地一声,温玉再次转身,煤气灶打燃火,霍岚单手拎起铁锅,翻炒里面的鲜蔬,嘴上叼根烟,皱着眉大口抽吸。 油烟气味交融,几分钟后,霍岚拧到小火,经过温玉身边去开客厅的窗户通风。他对这个家熟悉到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尽心尽力地招待温玉,照顾周全他的方方面面。 他的殷勤和细心,使得温玉更加开不了口,茫然地瞪着电视屏幕,乱糟糟地翻腾着思绪。 做好饭,温玉帮霍岚端碗,两人如常吃了顿简简单单的午餐。两素一荤,配甜味果酒,是霍岚最向往的那种温馨,对面坐着他喜欢的人,一方屋檐营造出“家”的温暖。 -- 第90页 温玉抿掉唇上的饭粒,手指摩挲着筷沿儿,偶尔看一眼霍岚,决定不再纠结,状似无意地开口:“霍岚,我们能不能谈……” “别光吃菜。”霍岚把水煮肉片往温玉面前推推,“尝尝这个,和你做的味道一不一样。” 没什么胃口地吞下一碗饭,温玉吃饱了,霍岚收走他手中的餐具,将剩余的菜用保鲜膜封好,搁进冰箱。 拿着抹布擦干净餐桌,洗完碗放回橱柜,霍岚甩甩手背上的水,扽平衣袖迈向玄关,低头穿鞋对温玉道:“午休吧,我走了。” “霍岚。”温玉起身上前两步,急促地说,“我想跟你谈谈。” 霍岚对着门板轻叹口气,回道:“改天吧。” 温玉用不容拒绝地口吻坚定地说:“就现在。” 自知早晚会有这么一天,霍岚努力让自己从沉重的心情中抽离,调整好表情:“行。” 他走回餐桌前,把椅子搬出桌位,朝向沙发前的温玉,大马金刀坐下身,伸手移过来烟灰缸,掏出烟包和打火机:“谈吧。” 本来已经组织好的语言临到嘴边却又不知是否能将霍岚的情绪照顾稳妥,拳头握紧又松开,温玉含蓄道:“裴泽……回来了。” 言外之意足够明显,霍岚夹掉唇上的烟,唇角漾笑,掺着一丝可悲意味,语气戏谑地问:“你是在提醒我应当有自知之明,别再继续纠缠你,对吗?” 话一出口,气氛瞬间转变,仿佛刚才维持的和谐与安逸只是徒有其表的假象。温玉不想和霍岚吵架,他这辈子从没与任何人有过争吵:“你别这么说。” “是这么个意思。”霍岚用持烟的手抹抹眉毛,声音不大,有些低哑,“那我给你个准话。” “我不想也不会离开你,这是我在接近你时就向你坦诚过的,并且也得到了你的同意。” 今非昔比,过去的所有决定都应重新考量,但听霍岚的口气,坚决亦绝不退让。 一股无力感在体内蔓延,温玉绞尽脑汁委婉道:“我们可以是彼此最信任的朋友。” 两人的交流总是间隔很长的空白,钟表秒针游走半刻,霍岚往烟灰缸中点点烟身:“不可能的。” “你在给自己制造台阶,希望我能妥协,减轻你心里的负罪感。”霍岚抬手搓了把脸,眼廓周围布满熬夜后的疲惫,“温玉,你答应过我,永远不会推开我的。” 对于极度渴望却始终没能得到的东西,执念的时间越长,心里的痕迹越重,这份心情向体内迁移的程度越深。 霍岚等了六年,终于等来一个契机,当他尝过拥有的滋味,得到了执着的东西,把温玉的这句承诺视作珍宝,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像无事发生般,再次回到对面那间冰冷的房屋里,守着这一段短暂的温情苟延残喘。 未曾得到,总可以催眠自己耐心等待希望的降临,可得到后再失去,原先的执念就会变成恶念。 “这里。”每讲一句话,温玉都要谨慎地勘酌措辞,他不想也不能伤害霍岚,“是我和裴泽的家。” 温玉艰难地吞咽一口,敛眉说:“我们应该让一切错误的选择,错位的东西,重回正轨。” “所以就当这一年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吗?随随便便抹去它的存在和意义?”这一次,霍岚很快接话,“温玉,这对我公平吗?” 面对霍岚言语上的步步紧逼,温玉偏过头,断开看向他的视线,无可奈何地问:“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霍岚垂下眼睑:“如果我能比裴泽变得更像裴泽,你为什么不试一试接受我呢?” 温玉错愕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现在的我,是你喜欢的模样,不是吗?”霍岚抬眸望着温玉,“其他的,你教我,我认真学,我不可能比裴泽差,尤其在爱你这件事上。” “霍岚!”温玉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你在扯什么胡话!” “我没说错,是你不敢承认。”霍岚扔掉烟蒂,从烟包里咬出根烟,又一次点燃,两人之间隔着淡淡的一层青雾,“在你悲伤、失落、痛苦、难过的时候,你总会下意识在我脸上寻找慰藉,我能缓解你的不安,说明我对你有用,而那个叫秦珏的,现在可做不到这一点。” “倘若我连行为举止也和你心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温玉,你会爱上我,只是时间问题。” “我想此刻,秦珏于你而言,同样需要时间来接受。” 温玉浑身发寒地后退一步,脚跟撞上沙发底沿,瞳孔收缩,对上霍岚深不见底的眼眸。 这一瞬间,就连温玉都分辨不清,霍岚的眼神像极了裴泽。 一窗灰蓝削弱屋内的光线,天色在傍晚变得浓沉,温玉唇形默念:“……疯子。” “我猜,或许你是在害怕。”霍岚势在必得地分析道,“害怕你对裴泽的感情只浮在皮囊,实际并没有那么深。” 黑夜沉寂,昏暗延伸屋内,僵持太久的两个人,情绪皆处在失控的边缘,而接下来的争吵将不断加剧事态的质变。 这不是温玉的本意,可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合,霍岚正把他一点点往绝路上逼,刺激得他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更决绝。 “当你的付出对别人来讲是打扰,会影响对方生活的时候。”被霍岚的不知好歹和无理取闹折磨得走投无路,温玉不受控地开始袒露他最不愿意坦白的事实,“你就应该及时收手,不要再执迷不悟,那样不仅会显得你很可怜,还很可恶!” -- 第91页 霍岚诧异地看着温玉,缓慢收敛起表情,直至僵滞。 温玉面色隐忍地深吸口气,努力平缓自己的情绪,眼底见红:“我不想……不想再说伤害你的话。” 他不停摆手,对方才一时的口无遮拦愧疚又后悔:“别再逼我了。” 停顿的空白被拉长,温玉后腰抵着沙发背,目光垂地,神情痛苦。屋里仅剩钟表有规律的走针声,黑暗涨潮,仿佛生出无数湿/漉/漉的藤蔓将他们缠绕,拖进不见天光的绝地。 无声持续得越久,温玉就越慌乱,几分钟过去,霍岚忽然阴沉开口:“我是不是终于听见你的心里话了。” 温玉绝望地闭了闭眼,嗓音微颤:“不是的,你很清楚,我只是因为……” 霍岚低下的眼睑复又抬起,温玉没注意到,他眼里的东西正悄然发生着变化:“既然这么受不了我,当初为什么不拒绝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8章 无解。 窒息感漫上胸口,温玉仰头望一眼天花板,感情的事如果要用“对错”来剖析和细分,只会让走不出来的人陷得更深。 温玉的性格不占优势,他不会吵架,逻辑性也不强,要他集中精神据理力争一件本来就无法用“是”与“非”来判定的事,面对霍岚的追根究底,他只觉得浑身充斥着巨大的无力。 再争执下去,两败俱伤。 “霍岚。”温玉示弱地塌下肩膀,失色地蹙眉,“我不想谈了。” 可他没想到,这句话让霍岚彻底失去耐心。 霍岚嗓音低沉地问:“温玉,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温玉别过脑袋不与他对视,两手撑住沙发,他快要站不稳了。 “裴泽死了,你接受我,他还活着,你立刻就想扔掉我。” “这半年我们相处的不好吗?明明那么美好,为什么如今却变成了是我在‘打扰’?” “你清楚得很。”同样耐心耗尽,温玉的口气称得上是残忍,“我包容你,接纳你,始终顺从你的想法,是因为你狡猾地用了裴泽的脸!” “我分给你的,是我对裴泽的感情,之前你不是看得挺明白吗?现在怎么又糊涂了呢?” 尾音刚落,温玉难受地捂住嘴巴,眼底红得厉害。他把头偏向一边,对自己愈发不加遮掩、赤/裸坦白的话表露出失望的神色。 每件事情都有两面性,理智看待问题的人,会尽量让天平保持平衡。温玉的性格直来直往,随和安逸,经不起别人言语的刺激,他招架不住霍岚的蛮不讲理,一股脑儿将心底的话全部扔过去,欠缺情绪上的合理控制,这样做只会更加激化矛盾。 这不是温玉期望的解决方式。 两人的争吵在分秒流逝的时间中渐渐走向极端。 霍岚掐熄手里的烟,起身来到温玉面前,脸上挂着沉郁的神色:“你怎么样评价我都可以,就是不能抹灭我为你做这些事情的意义。” “之前我不想谈,现在你要结束,已经晚了。” 霍岚的身影遮挡住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带着令温玉无法躲避的压迫感。温玉眉间的痕迹更重,他开始有些害怕霍岚。 霍岚沉声道:“看着我。” 温玉抿起嘴唇。 “看着我!” 对上温玉流露出惊慌的眼睛,霍岚抬手板正他的下巴,语气冰冷:“你就这么确定,姓秦的一定是裴泽吗?” 温玉拼命地挣脱反抗,奈何霍岚的力气大到让他心生恐惧。 两抹呼吸急促凌乱,霍岚凝视着温玉眼中的自己:“万一你的判断错误了呢?万一那个人是裴家找来对付你的呢?他们有多不择手段?当初要不是我跟着你,保护了你,你想过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吗?。” 温玉被他的诡辩气得浑身发抖:“你别说了!” “每段感情最初不正是被对方的外表吸引,才会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吗?”霍岚剑走偏锋,一步错,步步错,角度刁钻地企图说服温玉固有的思维,“现在,你喜欢的样子我给你了,你喜欢我怎样对你我也可以学,温玉,为什么那个幸运的人就不能是我呢?” 霍岚的表情散着透骨的寒意,温玉面色煞白地滚动喉结,明知此刻顺从他的意志交谈更有利于气氛的缓解,却还是不肯违背自己的真心:“霍岚,爱情不是模式化的程序,你客观地评价并没有错。” “但是,你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温玉软下口吻看向他,眼神是能让霍岚分辨出来的,带着朋友间的疏离,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感情是有深度的,一旦发生,它不会只停留在相爱之初,真正的意义在相爱之后。” 霍岚双手扣死温玉肩头,紧咬后牙耷下脑袋,泛白的指尖不断施力,用来支撑他几近崩溃的意识。 这种心情该如何形容?努力用力竭力尽力,没有一丝保留地去争取,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生天翻地覆。 若能理性地放弃自我感动式付出,学会及时止损,人这一辈子也就活通透了。 这些道理霍岚不是不懂,只是当他迈出大学校门,选择跟上温玉脚步的那一刻起,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不抱期望地去爱,要么,永远占有。 耳熟的铃声响起,温玉不用看屏幕也知道,来电人是裴泽。他紧张地挣了下霍岚的束缚,没能成功。 -- 第92页 欢快的旋律在两人的僵持中一遍遍重复播放,像一道催命符,不停刺激着霍岚摇摇欲坠的理智。 “无论我怎么求你。”霍岚声若蚊蝇,艰难地喘息,“你还是要我离开。” 掌下的力道骤然发狠,温玉吃痛地闷哼一声,听见霍岚继续说:“曾经的诺言再不作数,现在的你只想赶我走,越快越好,对吗?” 温玉加大挣动的幅度,他反握住霍岚冰凉的腕骨:“你弄疼我了。” 持续的响铃聒噪刺耳,霍岚清楚自己和温玉的时间不多了,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不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挣扎到极限的一刹那,委屈、不甘、无助、绝望,所有痛苦通通拧成一股,直冲向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霍岚深埋着脸,肩膀因愤怒而发抖,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坏和碎裂。 霍岚颓丧地垂下手臂,很轻地呢喃:“温玉,我后悔了。” 温玉茫然怔住,他天真地以为霍岚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有所醒悟,没想到下一秒,霍岚陡地抬起脸,凌厉的目光牢牢盯住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善良。”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顺背脊攀爬向脑顶,温玉屏住呼吸,耳边是霍岚平静的嗓音:“你知道么,我有很多次都可以得到你,那天你醉酒,甚至已经向我投怀送抱,可我还是忍住了没有碰你。” 温玉闻言惊恐地咬住嘴唇,余光瞥向沙发上频频亮起的手机。 霍岚低垂眼睫,脸上瞧不出一丝血色,起伏的胸口缓慢落平。刹那间,激生出的强烈渴望侵占了他的心智,欲念越燃越高,霍岚朝温玉迈近一步:“既然你软的不吃,那我就来硬的。” 铃声再次响起,温玉立刻转身扑向手机,却被霍岚狠狠掐住脖颈,拖拽着身体往卧室转移。温玉的力气本来就小,受到惊吓更是连脚心都在发软,只能任由霍岚胡作非为,徒劳地挣扎。 手臂胡乱在空中挥动,经过客厅窗户时,温玉打翻了窗台上的花草,瓶瓶罐罐的碎裂声接二连三地传来,他被木架绊住了腿,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暗夜似沉塘,把月光封锁在浓雾之上。 温玉打掉霍岚的手,根本毫无喘息的机会,再次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擒住。电光火石间,温玉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想出能够化解眼前这场冲突的办法,迫使霍岚停下来。 如果再有耐心一点,能多站在霍岚的角度考虑问题,不急于一时的解决,或许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温玉自责地想,是他用言语和行为一次次地刺激,才导致霍岚最终的失控。 裴泽太了解温玉,当他处理不好一件事时,只会把所有的错误和矛头全部指向自己。 温玉冷静地思考,霍岚之所以这么有底气,是因为他把自己的脸整容成了他最喜欢的样子。 一直以来,他坚信它能让温玉永远沉迷,久而久之便能接受他的存在,无法离开他的陪伴和照顾。 怎样才能毁掉霍岚的执着。 头痛欲裂,倏忽间,温玉猛然回想起醉酒那晚,霍岚好像曾对他坦白过一件事。 来不及犹豫,温玉低头看向撒了满地的泥土,迅速伸手抓起一捧—— 抹向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感谢包容。 *温玉眼睛没事。 *最后三章明天更完。 第59章 省人医住院部与门诊楼隔着一条长长的林荫坡道,被围墙圈出一块僻静的地方,以保证病人们能够得到良好的休息与治疗。 裴泽赶到医院时,是凌晨两点,三层的导医台亮着一盏昏暗的照明灯,难以看清脚下的路。走廊静得令人发空,裴泽快步跑向尽头的那间单人病房,透过门板上的玻璃,他看见温玉乖顺地靠坐在床板前,手里捧着水杯,双眼贴着无菌纱布。 听见房门开启的动静,温玉侧头,朝声源的方向抬了抬脸。接着袭来一阵杂乱且急促的脚步声,病床旁边的座椅拖出一记尖锐的噪音,温玉慌张地开口:“裴泽,别怪他。” 霍岚被裴泽拎起领口,凶狠地撞上窗台,他歪斜着身子,手臂脱力地垂在身侧,空洞无神的瞳孔泛着黯淡的灰,像窗外蒙着浓雾的天色,放低的视线落向地面。 “满意了?”一句话从裴泽齿缝间恶狠狠地咬出,他打横胳膊卡在霍岚颌下,对上他受伤的目光,眼里甚至浮现出杀意,“别再打着喜欢他的幌子欺骗他的善良,你其实只顾及你自己的感受,温玉不该为你的自作多情付出代价。” “裴泽,这伤是我自己弄的。”温玉抬起手,往空气中摸了摸,“不怪霍岚,你别难为他。” 裴泽此刻怒火攻心,听不进去任何劝阻:“他没义务必须回应你的感情,更没责任无时无刻照顾你的心情。” 压制的愤怒无处宣泄,裴泽额角青筋暴起:“从今往后你再敢接近温玉,我绝不客气。” 裴泽对霍岚说的最后一个字是,“滚”。 禁锢在身上的蛮力消失,攥皱的卫衣领口恢复回原来的样子,霍岚神思无主地后倚窗户,单手撑住窗台,裴泽的话他压根没过耳,整个人仍处在温玉自/虐/式行为的巨大冲击中,呆滞地盯着病床一角。 口罩遮掉脸上惊惧的神情,霍岚往前迈动一步,勉强站稳身子。他机械地转动脑袋望一眼茫然四顾的温玉,行尸走肉般挪到门口,悄无声息地退出病房。 -- 第93页 屋内重归寂静,裴泽将歪倒的椅子搬回床边,坐下来握住温玉乱晃的手,抬起的指尖轻轻摩挲纱布周围的皮肤,触感微凉,心疼又悔恨地闭了闭眼。 温玉知道霍岚离开了,难过地呼出口气,然后一五一十地向裴泽复述医生的话:“没事的,就是角膜擦伤,眼廓外围有被小石子划破的地方,有点炎症,已经上过药了,需要住院观察两周,很快就能恢复,为避免感染才贴的纱布,你别紧张。” 裴泽说不出什么话来,也尽量不把怒意透过手上的握力传递给温玉,可温玉还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真生气了?” 意料之中没等来裴泽的回答,温玉了解他的脾气,面对自己,沉默是他最大的愤怒,于是拇指蹭蹭他手背,愧疚道:“是我没处理好,吼了很多冠冕堂皇伤害霍岚的话,导致我们都有些不理智,场面才会一时失控。” “霍岚第一时间带我来的医院,他很自责,也跟我道歉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不要再提了,你也别放在心上。”温玉讨好似的捏捏裴泽手腕,“行吗?” 焦虑等待好半天,裴泽终于认命地答应一声,转而坐到病床上,温玉立刻挨近他:“对不起,估计得让你请假陪着我了。” 裴泽问:“眼部的伤会影响以后的拍摄吗?” 温玉答:“医生说是小划伤,不会留疤的,放心吧。” “嗯。”用回应掩盖掉叹息,裴泽把枕头摆正,放平温玉,温柔地嘱咐,“睡吧,我就在你身边,别害怕。” 温玉为自己拉严实被子,微微朝裴泽侧身,去听他缓慢规律的呼吸,摸着他的手扬起笑容:“我不怕的。” * 夜深晦暗,杏藜园内不剩几盏亮着的窗格,霍岚熄灭途锐引擎,潮水似的黑暗刹那向他涌来,连同意识一并淹没。 他垂着眼在驾驶位上静坐良久,抬手往旁边摸去,半晌才找到门把,浑浑噩噩地推门下车。 小区里路灯稀寥,不知时间,霍岚摇摇晃晃地迈不稳步子,握紧扶手费力地爬上楼梯。 眼神不聚焦,钥匙对不准锁孔,他立在门前用额头顶着木板,闭上眼缓了会儿神。 总算回到家,霍岚没换鞋,径直走向卧室,在床沿儿边坐好,臂肘搭着膝头,弯着背纹丝不动,身影与周遭昏暗渐渐融为一体。 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温玉弄伤自己眼睛的画面,那一瞬间的举动,如同子/弹击中太阳穴般,让霍岚尝尽了痛彻全身的滋味。 明眸染上肮脏,白净的皮肤遍满细小的伤痕,泪水和着泥土覆在眼睫,他那么温暖美好的一个人,有着最温和的性子,笑起来天真单纯,怎么会对自己如此残忍。 点一根烟麻木地抽着,霍岚沉着脑袋,不敢回忆对温玉做了多少越界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绝望地想,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蒙蔽了真心,一时身不由己吧。 那一刻的思维好像根本不受控制,理智分崩离析,极度的暴躁与委屈,冲破顶点的痛苦,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得不到就毁掉”,因此油生出恨意,身体被这种情绪攻占,受它操控,继而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人。 霍岚拿掉唇上的烟,张开五指烫了下掌心,感觉不到疼。 他太失落了,温玉宁可毁伤眼睛,也不肯给他一次机会。 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呢? 是踏出校门决定跟上温玉的脚步,还是出手替他解围打跑疯子,走进他的生活,还是心疼他的遭遇甘愿做别人的替身,减轻他的悲伤,变向汲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霍岚抬头望向墙壁上的一张张海报,屋外深灰的夜色缓慢交替成橘色的黎明,他用了太久时间在劝自己放下,到底没能成功。 也是,都坚持十年了,怎么可能放得下呢。 霍岚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学不会释怀,或许他生来就是极端型人格,只因外貌缘故产生的自卑,不愿与人交际,活得异常封闭,才没有事端诱发和刺激他表现出来。 他明明是最想保护温玉不受任何伤害的人,霍岚失色地嗤笑一声,到头来却成了伤他最深的人。 霍岚对着满目的海报动了动唇,我还能再接近你吗? 他转脸望向对楼的窗户,与温玉相处的一幕幕在眼前疾驰而过,越是沉浸在这种过分执念的暖意里,越是想要不择手段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因为曾经“拥有”,所以“放下”变得尤为艰难。 霍岚没有避开此刻脑海中一闪而逝的想法,无数种占有温玉的可怖念头层出不穷,他控制不了欲望和歹念纵生,一个人究竟可以坏到什么地步?他在自己身上终于体会到了。 如果裴泽能够永远消失就好了。 日头上升到一天的最高处,初夏的温度烤得屋内暖烘烘的,霍岚眨了眨泛酸的眼睛,食指轻弹烟蒂,像个行动迟缓的老人一样慢慢起身,往前挪动两步,伸手摘下墙上所有的照片和海报。 之后,他给这间房子做了大扫除,在网上找了一家回收二手笔电的店铺,记住地址,将台式机里的数据清空,拆下温玉送给他的键盘和鼠标。 转身躺回床上,霍岚不适应地望着空荡荡的墙壁,催促着自己快些睡去。 他还想再见温玉一面。 他还有最后一件想要为温玉做的事情。 -- 第94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0章 六月初,温玉的眼睛几近痊愈,拆掉纱布的前一天,顾准捧着一大束紫罗兰来医院探望他,病房门刚推开,温玉嗅嗅鼻子先闻见花香,赶忙朝顾准的方向张开手臂。 顾准捂住心口受宠若惊:“哦哟,这眼睛看不见,人咋变得这么热情啊?” 裴泽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块,递到温玉嘴边:“不是冲你,是冲你手里的花。” “得。”顾准将花束送给温玉,“抱着吧。” 温玉腼腆地笑笑:“谢谢。” 往病床边的座椅上一歪,顾准解松领带,满脸疲惫。他打量着温玉的状态,感慨道:“裴泽一回来,你看起来总算有点鲜活气儿了。” 温玉此时对听觉比较敏/感,他敏锐地捕捉到顾准嗓音里的沙哑:“工作很累吗?” “哎,别提了。”顾准郁闷地挥了挥手,拍拍大腿,揶揄地说,“顾氏要完喽。”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裴泽把苹果块硬塞进顾准嘴中,“打起精神,‘柏盛’还有转圜的余地。” 顾准强颜欢笑地咀嚼两口,咽下甜味短暂解愁:“我已经准备申请破产了。” 温玉不敢详细询问缘由,怕顾准伤心,只好旁敲侧击地试探:“破产?没那么严重吧?” “牵扯进国际经济公司融资诈骗案了,信誉度降低,手上的项目合作立即叫停,损失巨大。”顾准装出一副没所谓的口吻,向温玉如实阐述,“我连第五郡的私人别墅都卖了。” “啊。”温玉张着嘴巴不敢再置一词。 “没事儿,我心大的很。”顾准从裴泽手中抢过来果盘,想再尝尝甜,“以后换我给裴经理打工,喘口气儿轻松轻松。” 他狼吞虎咽地又啃了两个火龙果,抽两张纸巾擦嘴,起身朝裴泽扬扬下巴:“你俩好好的,我回公司了。” “别太消极。”裴泽揽着顾准肩膀送他到门口,“‘柏盛’是可以保留的,咱们手上还有一个广告策划合同没到期,后面如果能顺利运营,不是没有希望。” “哪儿有钱运营?”顾准自嘲地牵起唇角,“我算了算,后期制作和推广成本至少要一百万,顾家现在的流动资金连十万都拿不出来,房产全抵亏损了。” 裴泽敛眉踌躇道:“要不,我问问我姐,看她能不能……” “别给她添麻烦了,我听我爹说,要不是裴家只剩她一个孩子,帮你干出这档子事儿,裴伯伯对裴欣真能下得了狠手。”顾准摁摁裴泽肩头,强扯出一抹满不在乎的笑容,“命里该有的,躲不掉,这不还有你陪着我呢嘛。” 裴泽无能为力地点点头,目送顾准消失在走廊拐角的出口处。 温玉让裴泽把紫罗兰花束置在床头柜上,靠着墙,撒点水保鲜,明天出院一并带回家。吃过午饭,裴泽和温玉戴着耳机在听有声小说,一章结束,温玉用食指戳戳裴泽胳膊:“你去帮我看看,霍岚在不在楼下。” 裴泽闻言愣了愣,站起来走到窗前,果不其然,路边的停车位里停着一辆月亮蓝色的途锐。 温玉转而摸出手机:“帮我给霍岚发个信息,让他上来。” 裴泽听话照做,没多久,病房门被敲响,温玉拽拽裴泽袖口:“我想和霍岚单独谈谈。” 一周左右没见面,裴泽打开门,外面站着一身黑的霍岚,耷拉着眼睫,目光始终垂向地面,神色看似不友好,实际是在逃避与外界发生任何接触,他又回到了同温玉相遇前的那种自闭的状态。 脸上的表情藏在口罩后面,单从眼睛分辨不出他的情绪,霍岚与裴泽擦肩迈进屋内,房门继而轻轻掩合。 微抬视线,霍岚放缓脚步来到温玉身边,温玉朝右侧仰起头:“坐吧。” 霍岚好似没听见,立在床畔盯着温玉看了很久,才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 室内光线偏移,太阳暖融融地晒着温玉的肩膀,半晌,他开口说:“总觉得,应该当面跟你道声歉。” 霍岚双手插兜,身体靠向椅背,金属边缘刺得皮肤冰凉。 “我想,我们谁都不愿意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交叉的拇指来回摩擦,搓出一片醒目的红迹,温玉权衡许久,抿唇道,“霍岚,我们能不能当……” “好。”霍岚应声。 “啊?”温玉愣住了,磕磕巴巴地接话,“什么就……好啊?” 霍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要是你提出来的,我都答应你。” 氛围逐渐转向轻松,温玉不再紧张,笑着问:“那万一要求得太苛刻呢?” 霍岚回以沉默,但温玉就是知道,他的答案不变。 “既然现在是朋友了,过去的事就都放下吧。”温玉没跟他客气,自作主张地说,“以后,常联系。” 这句话讲的一点底气也没有,温玉侧头,感觉到右面床铺轻微凹陷,是霍岚将手肘支在了床边。 这时,他们离得很近。 霍岚轻声道:“温玉,我要走了。” “去哪里?”温玉立即问。 霍岚说:“一个挺远的地方,我打算在哪儿重新开始。” 温玉停顿几秒:“好,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支持。” 尾音落下,时间被静默拉长,就在温玉深思熟虑应该怎样不突兀地转折到下一话题时,霍岚忽然打破沉寂:“你还记得我原来的样子吗?” -- 第95页 “当然。”回答得不假思索,这个问题像是打开了温玉的话匣子,他笑容轻浅地回忆,“你的额头……不算宽,眉骨很标致,双眼皮是深深的一辙,鼻梁很高,嘴唇不厚,嗯……还有最明显的一个特征。” 霍岚以为他指的是左脸上的那块红色胎记,没成想温玉却道:“你左眼角下,有颗小小的泪痣,特别好看。” 倾斜的阳光在温玉与霍岚之间切割出一道明暗界线,霍岚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温玉的眼睛,最终还是没能移动到光亮下,五指微微蜷曲,缓慢落回身侧。 裴泽去安全通道抽完烟回来,透过门玻璃查看屋内的动静,警惕地握住把手。 椅子发出一记响动,之后是愈渐疏远的脚步声,离近门口,霍岚站定身子,最后望一眼温玉,他在道别。 温玉不抱期望地问:“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霍岚不舍地收回目光:“一定会的。” 第二天,温玉摘掉纱布,做完所有的检查,顺利出院了。他抱着顾准送的紫罗兰花,在电梯里牵着裴泽的手,心情雀跃地计划近期的行程。 “过两天再陪你疯闹。”裴泽歪头碰碰温玉的脑瓜,“你没听医生的建议吗?尽量还是避免强光,按时吃药、点药。” “知道啦。”电梯抵达一层,温玉松开裴泽,跟着他走到停车场,坐进副驾驶,“先回湖滨小区吧,我去帮你收拾东西。” 裴泽发动车子:“就几件衣服,一个行李箱。” “那正好一趟拿完。”温玉弯起眼角,“然后带你回家。” 卡罗拉缓缓驶出医院大门,扎进拥堵密集的车流中,转眼不见踪影。住院部楼前的一排杨树下,霍岚抽尽一整包烟,把满手心的烟蒂丢进储物格,打着引擎调转车头,朝着温玉相反的方向离开。 城市散着热闹的喧嚣,街边店铺人群熙攘,途锐一路往南行驶,目的地是他常去的偏远郊区。 下了高架,曲折的道路于右转的拐口收窄,而后是一条盘山路。轮胎压过繁杂的石块和泥土,笔直上行,地势开始变得蜿蜒崎岖,经过一片茂盛的杏树林时,从枝叶间投照下来的细碎光斑铺满风挡,也落在霍岚身上。 随着视野的开阔,霍岚把车停在半山腰的一处空地上,正对两棵梧桐树中间安置的那把长椅,这里是他每年独自迎接新年的地方。 与以往不同,霍岚每次来这里都是晚上,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朗空下的城市,楼房鳞次栉比,像块繁琐的电路板,隐约能听见汽车与游轮的鸣笛声,画面如同过了遍水般清晰明亮。 拎一罐啤酒坐到长椅上,食指勾开,霍岚仰头痛饮一口,潇洒地用手背抹了下唇角。他将视线尽可能放远,盯着刺目的光亮直到瞳孔失焦,才慢慢眨了眨眼睛。 指尖轻点着瓶罐,霍岚把目光收回近处,低下头,伸脚碾过来一块石头。 卧室墙上的海报已尽数销毁,电脑里的文件全部清除,途锐副驾驶上放着温玉送给他的键盘和鼠标,他存在过的痕迹,他都带走了。 不知坐了多久,山林间的风潮湿闷热,霍岚抬手揩一把额间的汗,嘴角扬起柔和的弧度。 在阴影里生活的时间长了,他才想起来,自己其实很喜欢晒太阳,大概是因为生于寒冬,又被母亲遗弃在大雪中,受尽寒冷的滋味,所以会对一切温暖的东西心生向往。 “说点什么呢?”霍岚面对虚空自言自语道。 他回忆起今年除夕,带温玉来这里放烟火棒、欣赏烟花时的场景,霍岚记得,他曾向温玉表明心意,“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到底还是食言了,霍岚动了动嘴唇,没能发出声音,口型在说“对不起”。 身上的力气一点点泄下去,他踩踩脚底的石块,然后弯腰把它捡起来。 从清晨一直等到正午,霍岚平静地遥望远方的天际线,释然的心情与耀眼的融光交织于此时此刻,他想将眼前的白昼永远定格。 群鸟和山林占据了所有空间,这一秒,霍岚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他轻晃手中的酒瓶,对着碧空笑道:“又到夏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1章 完结章 -终章 六月中旬的某个正午,温玉吃过饭,回卧室床上规规矩矩地坐好,等着裴泽给他点眼药。 裴泽洗完碗,取出放在冰箱冷藏室里的眼药水,看着盘坐在床铺中间的温玉,仰头瞪大眼睛的模样有些好笑。 “眼角还胀吗?”裴泽食指点在他眼下,问,“有没有发涩?” 温玉使劲挤挤眼皮,药水沾湿睫毛,瞳孔亮亮的:“感觉好多了。” “跟苏延请个短假吧。”裴泽帮他捋平整枕头,拉过薄被,“多休息两天,等复查完再回去上班,刚恢复视力尽量避免闪光灯。” 温玉老实地滑进被窝,左臂弯曲枕在脑后,侧躺下来望着裴泽的脸:“主编让我七月初复工。” 裴泽移过去手指点点他鼻尖儿:“好,午睡吧,我陪着你。” “嗯。”温玉笑着应道。 听见落沉的呼吸声,裴泽才肯把目光从温玉身上挪开,转而朝向明晃晃的窗外,下意识去望对楼的那扇窗户。 霍岚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裴泽漠不关心这人的去向,只是这段时间偶尔会想起霍岚最后一次在医院见到温玉时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像是来探病的,而是在做告别。 -- 第96页 拉近视线,窗帘浮动在眼前,裴泽想,霍岚消失得悄无声息,大概是真的离开了这里,去了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咚咚”,不轻不重地敲门声响起,裴泽回神放下温玉的手,起身走向客厅。 “您好。”打开门,EMS快递员身穿深绿色的工作服,扶正帽檐儿笑容灿烂,“请问是温玉先生家吗?” 裴泽垂眸瞄一眼他手中厚厚的文件袋,点点头:“是。” 快递员毕恭毕敬地说:“这是您的快递,请在收件人处签字,麻烦了。” 接过对方递来的碳素笔,裴泽刚要压下笔尖,右手忽地停顿,他瞥见寄件人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眼熟的名字,霍岚。 掩上屋门,裴泽隔着文件袋摸了摸里面的东西,根据纸袋凸起的形状判断,应该是个笔记本。 思来想去,心情复杂地看着卧室紧闭的门,裴泽还是决定将封条撕开,先替温玉检查本子里的内容。 一小时过去,翻至最后一页,裴泽盯着六月四号霍岚的笔迹,不同于之前每一天详细的记录,这个日期下的内容仅有一行简短的文字。 [希望一切可以重来,祝你幸福。] 有些事,只有经历才能彻底醒悟,过程中的损失往往不可估量,尤其关乎感情。裴泽合上霍岚的日记本,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对于自己不在温玉身边的这一年时光,他确实想要感谢霍岚的照顾。 但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恍惚时,一张照片顺着盖合的本子展露一角,裴泽将它抽出来翻到正面,是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温玉与霍岚手捧鲜花,一起冲镜头比“耶”的合影。 照片中的霍岚脸上没戴口罩,笑得异常开心。 夜晚临睡前,温玉仍保持阅读的习惯,裴泽坐在窗边的沙发椅里陪着他,顺便处理顾准因投资亏损决定变卖公司遇到的几个难题。 两人恢复以往规律的作息,十一点半准时刷牙洗漱,裴泽捧着笔电弯腰去拔墙上的电源时,不经意扫了眼窗外,怔愣一瞬,诧异地凝视着对楼的窗户。 霍岚的屋子亮起了灯,没多久,一个陌生女人出现在窗前,朝楼下帮她搬家具的朋友们挥挥手,目送他们离开,而后将窗帘拉严。 温玉头顶搭着毛巾,见裴泽立在窗边一动不动,凑过去挠一把他腰间的痒痒肉,小声问:“在看什么?” 裴泽放下笔电,转身帮温玉擦拭还在滴水的发梢:“你知道霍岚去哪儿了吗?” 温玉回忆道:“他只跟我提过,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熄灭灯光,月夜沉寂,温玉困倦地揉揉眼睛,靠着裴泽肩膀迷迷糊糊地嘟囔:“明天陪我去崇安寺烧盏香火吧,好久没去了。” “好。”裴泽侧头亲亲温玉发顶,“睡吧,晚安。” 清晨吃过早饭,温玉窝在沙发上抱着早已收拾好的背包,边摁着遥控器换台看新闻,边等着裴泽给他点眼药。冰冰凉凉的药水蕴在眼眶里,眼珠在闭合的眼皮下来回滚动,温玉倚着沙发背,蹬掉拖鞋懒散地把脚搭在裴泽膝头。 衔接着抗洪救灾的新闻,画面转回直播间,主持人清亮的嗓音从电视机里传来:“下面为您播报一则简讯。” 裴泽拧合眼药水瓶盖,循声望向屏幕。 “上周有居民在鹤望山脚下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经指纹对比与DNA检测结果显示,宾州警方已于今日凌晨确定死者身份名为……” “呲”的一声,电视屏幕转瞬变成黑色,温玉扔掉遥控器,用力眨巴眨巴眼睛,缓慢睁开,目光在屋内睃巡一圈后,落到裴泽身上:“我好啦,咱们走吧。” 裴泽好似没听见温玉说的话,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表情晦暗不明。 “哎。”温玉抬起臂肘杵杵裴泽胳膊,张开五指在他脸前晃晃,“愣什么神呢?” 裴泽皱眉缓神几秒,呆滞地摇摇脑袋:“没什么。” 温玉要求:“你帮我背包。” 裴泽应下:“先去门口换鞋,我回屋拿个东西。” 迈出单元楼,干净的湛蓝色一望无垠,阳光无阻碍地洒向地面,视野里到处都是金灿灿的。温玉坐在副驾驶上哼着歌,心情和天气一样晴朗,他解锁手机拍下几张云朵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配了个小太阳的图案。 崇安寺地处市郊,车程较远,好在今天是工作日,路况畅通。寺院内游客稀少,温玉和裴泽欣赏着道路两侧入夏的景色,慢悠悠地往主殿移动。 买一捆砖红色的佛香,一盏佛灯,裴泽帮温玉点燃,两人对着菩萨连拜三下,然后将佛香插/进蒲团前的香炉里,佛灯供在右侧的木架上。 绕到殿后,入眼是一棵生长茂盛的唐槐,总有人传,用红丝带承载愿望,系到被称作“神树”的枝干上,便能心想事成。温玉跃跃欲试地跑去佛具店买来两条带子,向店主借一根圆珠笔,屈腰蹲在槐树旁边的木桌前,工工整整地写下心愿。 完成后,温玉仰头寻找合适的位置,发现接近树梢的地方没什么人系,他冲裴泽招招手:“过来让我骑高高。” 裴泽轻巧地举起温玉,托着他的腿,温玉坐在裴泽肩膀上挺直腰板,将第一条丝带环绕枝干一圈,嘴里念叨着:“请神树保佑我们健康平安,活得久一点。” 正要打结时,起风了,最外侧的一条带子忽然松了扣,被风卷向空中。温玉赶忙伸手去抓,指尖只堪堪碰到尾端,他眼睁睁盯着那根丝带飘到高耸的围墙外,最终消失不见。 -- 第97页 温玉原本只打算系两个扣,想了想,还是谨慎地打了三个结。 “第二个愿望。”温玉继续自言自语地嘟囔,但他并没有把写在这条带子上的内容念出口。 红丝带迎风飘摇,萦着一层柔和的暖光,上面只有简单的五个字:霍岚,要开心。 满足地扶着裴泽肩背踩回地面,温玉拍拍手,对着淋在阳光下的心愿,双掌合十小声说了句:“拜托了。” 悄悄与裴泽十指紧扣,温玉拉着他从侧面一条僻静的小径往出口处走,经过道旁花丛中间的长椅时,裴泽停下脚步:“小玉。” 温玉转头看向他,眼里笑盈盈的:“怎么了?” 裴泽的语气很平静:“我有话对你说。” 满脸疑惑地被裴泽牵到长椅前坐下,温玉见他低头往包里翻找东西,没等几秒,裴泽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郑重地放进温玉手中。 温玉举起来朝他晃了晃,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裴泽沉默片刻:“是霍岚留给你的东西。” “啊?”温玉惊讶地翻开封页,迅速过一遍里面的内容,“……日记?” “嗯。”裴泽习惯性去摸兜里的烟,想起还在寺庙,于是作罢,“好好保存。” “你怎么拿到的?”温玉珍惜地合上封皮,他要找个安静的时间认认真真地看完。 裴泽如实回答:“昨天邮寄到家里的,当时你在午睡,就没叫醒你。” 温玉仔细打量这个本子的做工和质地,蹭蹭沾在表面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放回包里。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他用眼尾瞧着裴泽,坏笑地挑了挑眉:“你是不是纠结了一晚上?” “是给我呢,还是不给我,自己又暗暗吃醋呢吧?”利索地背起包,温玉玩闹着撞了下裴泽肩头,“隔天才老实交代,不准备私扣了?那我倒是挺好奇的,是什么原因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 裴泽看着温玉天真烂漫的笑容,没有作声。 温玉很是意外:“真不介意?” 裴泽道:“不会。” 沿着坡道笔直往下,是一段长长的台阶,两侧盛开着洁白的玉簪花,温玉朝裴泽伸出手:“我们回家吧。” 一边迈步一边在心里琢磨着菜谱,温玉问:“中午想吃什么?” “只要是你做的。”裴泽说,“都好。” 离近崇安寺大门,台阶下方的路牙边站着一位卖杨梅的老奶奶,佝偻着背捶了捶腰,看样子是准备收摊了,正费劲地去拎摆在地上的木篮。 老人家脚底一个不稳,手臂朝外侧倾斜,半筐杨梅撒了一地,裴泽见状赶忙疾走两步,蹲下来帮她一颗颗拾回篮筐。 骄阳漫在裴泽后背,流逝的时光于眼前一帧帧回放,悲与喜都成过往,温玉立在台阶上,他们会有比此时此刻更加明亮的一生。 帮老奶奶把篮子挂上臂弯,盯着她一点点走远,听见温玉在喊自己的名字,当裴泽转过身时,温玉忽然跳起脚,迎着阳光张开双臂,轻稳地落进裴泽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终卷《永昼》·完— 感谢阅读,感谢包容。 感谢所有来看本文的小天使们。 第62章 番外01 “三、二、一!” “毕业快乐!” 教学楼前的台阶上,财经大学经济三班的师生们一齐微笑呐喊,放飞手里的气球,天空被一片斑斓的彩色覆盖。 摄影老师比一个OK的手势,班长岑丽丽率先冲出队伍,拽着许洁跑去校门口,她们订的一车花束到了。 “最后一笔班费。”岑丽丽点好数量,伤感地拉着小推车原路返回,对许洁说,“等毕业典礼一结束,踏出这个校门,咱们就真的要各奔东西了。” “说是常聚,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不可能来得齐人,工作后的时间比在学校流逝得快多了,感情慢慢也就淡了。”许洁边感慨边冲顾准招手,指指推车上的纸箱示意他招呼男生们过来帮忙。 “这么好,还给我们订花了。”顾准受宠若惊地取出一捧,殷勤地献给岑丽丽,“大学四年辛苦了,班长。” 岑丽丽掩饰不住唇角的笑容,眼里含着即将分别的泪光:“属你最爱给我找事儿,臭小子。” 男生将花束分发给班内的女生们,老校长厚着脸皮也要了一捧,想点缀一下他那色调单一的办公室。纸箱空了,岑丽丽摸摸下巴忽然皱眉,顾准见状问:“怎么了?” 岑丽丽叹口气回答:“本来数量是正好够的。” “还谁没领?”顾准抬头巡视一圈。 岑丽丽朝坐在台阶最下方远离热闹的霍岚扬扬眉毛:“他。” 顾准定睛一瞅,没所谓地耸耸肩膀:“不要紧,我把我的给……” “顾准!”远处的陈明突兀地吼了一嗓子,“干吗呢,赶快过来拍照!” 循声望去发现叶阳不知何时被陈明挖进了经济系的人堆里,顾准立刻迈开腿跑向他们:“来了兄弟!” 六月炎阳高照,宾州的夏天闷躁潮湿,霍岚双手插兜晒着炽烈的阳光,也不觉得热。 慵懒地伸着一条腿,另一条弯曲,臂肘搭在膝头,口罩上方的眼睛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校园内的一花一草,他其实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教学楼响起熟悉的铃音,上午的课程结束,毕业生们的笑闹声仍未散尽,霍岚低首去看脚边成群结队奔走的蚂蚁,一抹阴影兜头盖下来,明亮的视野转瞬黯淡。 -- 第98页 霍岚继而抬起脸,猝不及防对上温玉干净的笑容。 温玉揽着花束坐到霍岚身旁,往回收收脚,抱住膝盖歪着脑袋问:“怎么还不回家?” 霍岚局促地挠挠耳朵,没有答话。 学士服不合身,肥肥大大地罩着温玉,他扶正帽子捋顺衣摆,语气轻松地和霍岚聊天:“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有公司签你吗?” 霍岚停顿片刻摇摇脑袋,他没告诉温玉,他的简历已被北辰市一家百强公司看中,他想再多听听温玉的声音。 “学经济好就业,况且你还拿了五六个计算机奖项。”温玉扭脸看向霍岚,不知情地安慰道,“你那么优秀,不用担心,只会是工作来找你。” 听到赞扬,喜悦的表情被口罩遮掩,霍岚弯起眼廓,温玉下移视线盯着他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若有所思。 几秒空白后,他从自己的花束里拣出一支紫桔梗,放进霍岚手心:“这是我最喜欢的花,送给你。” 花瓣柔软细腻,霍岚把落在花朵上的目光挪向温玉,缓慢合拢五指。 站直身体拍拍裤子,温玉小声问霍岚:“我也跟你讨个礼物,行吗?” 霍岚迎光眯起眼睑去看他,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脸上倏然一空,霍岚一时怔愣,温玉见他没有躲闪,悄悄松一口气:“好歹同学四年,跟我合影总不能还戴着口罩吧。” 霍岚抿唇不大好意思地抓抓后颈。 帮霍岚整理平整衣服,温玉找来背着单反的许洁帮忙拍照,两人并肩立在台阶前一起面对镜头的方向。 周围光线刺眼,温玉傻乎乎地比了个“耶”,他冲霍岚努努下巴,霍岚学着他的模样,同样举起右手。 温玉:“霍岚。” “嗯。”霍岚应声。 “你的未来一定也会和今天一样,阳光明媚。” 霍岚神色稍顿,许洁“哎”地扬起尾音:“霍岚同学,别绷着个脸啊。” “以后要记得。”温玉微微偏头说,“别总把笑容藏起来。” 霍岚重新朝向镜头,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感受到初夏的温度,身上变热了,原来他在等的,仅仅是这一瞬间的温暖。 “咔嚓”,相机将两人的微笑清晰定格。 时间闪回到霍岚留下的那本日记上,温玉翻至最后一页,拿起他们的合影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将本子盖合,塞进书架。 窗外下雪了,杏藜园内红彤彤的灯火映上玻璃,温玉低头摁亮手机屏幕,点开霍岚的微信,指尖轻触对话框,打下一行简短的文字。 霍岚,小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3章 番外02 年三十儿当天,裴泽载着温玉前往柏盛大厦,陪顾准在公司过除夕夜。路面车辆较少,长街空旷,远远的,温玉望见“柏盛”每层楼都锁着窗户,玻璃上映着灰蒙蒙的天色,与整座城市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大厦内仅剩几名老员工仍在坚守岗位,电梯门开,裴泽领着温玉走进,摁下十五层,秘书等在门口迎接,主管层只有总裁办公室亮着灯。 “秦经理,您劝劝顾总吧。”刚一见面,秘书就开始唉声叹气,“我按照您调查来的资料做了一份详细的报表,这次与服装公司的合作前景还是很乐观的,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顾准耷拉着眼睑窝在沙发里,黑眼圈严重,身上没什么鲜活气儿,脚边一个挨着一个摆满了的纸箱,乱七八糟地塞着自己的杂物。 温玉从没见过顾准这副样子,一时心疼地不知该如何安慰。 “确定终止合作吗?”连招呼也不打,裴泽单刀直入地问,“这可是唯一能让‘柏盛’起死回生的机会了。” 顾准疲惫地仰起脸,冒出头的胡渣平添几分落魄和狼狈:“兄弟,我再也经不起失败了。” 裴泽道:“需要多少钱我可以试着去借借。” 顾准烦躁地摆摆手,抄来茶几上的烟包叼出一根:“又不是百分百能把这个项目做好,万一再搭进去一笔钱,顾家可真是山穷水尽了。” 裴泽微微皱眉:“我认识的顾准不会这么畏手畏脚。” 顾准自嘲地嗤笑一声:“今非昔比啊秦经理,原先的一两百万也就是我半年的零花钱,现在却能要了我的命。” 秘书将做好的报表呈给裴泽:“请您过目。” 办公室内气氛压抑,温玉在顾准身旁坐下,挪过纸箱帮他把物品整理分类。 几分钟后,裴泽闭了闭眼:“这一次的合作非常有把握,哪怕就剩几名老员工跟着我们,只要……” “省省力气吧。”顾准眯眼在浮升的青缕后面看向裴泽,“没人能劝得动我。” 温玉转头望着顾准,二十八、九的人,见过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模样,也经历过他意气风发的青年时期,如今从高处陨落,曾经的拥有皆成泡影,心里滋味确实不好受。 裴泽惋惜地喟叹一声,冲秘书摇了摇头。 这时,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秘书疾走两步拿起接听,是财务部主管。 “好,我立刻告诉顾总和秦经理。” 挂下电话,秘书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笑着对上裴泽的目光:“问题解决了。” 顾准淡然地把视线移向秘书,听见她激动地说:“公司户头上多了一笔进账,总共三百万。” -- 第99页 闻言,顾准夹烟的手一抖,落下的烟灰弄脏了衣服。几秒沉默,裴泽替他问出心里的疑惑:“打款人是谁?” 秘书红着眼睛缓缓启唇,这个人他们都认识:“是谈紫。” 顾准一瞬屏住呼吸。 温玉平静地牵起嘴角,丝毫不怀疑真假,这确实像谈紫的行事风格,符合她的个性。他看了眼满脸错愕的顾准,继续忙活手里的事,不咸不淡地提醒:“谈紫如今可是国际名模了,有头有脸响当当的人物。” 顾准张着嘴巴一时没能发出声音,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问秘书:“她、她来公司了吗?” 秘书回答:“谈紫小姐在财务部留了张名片,已经走了。” “赶快给一层前台打电话,拦住她。”顾准立即掐掉烟,仓惶起身,“我得、我得去找她。” 浑浑噩噩地迈进电梯,一背的湿汗粘着毛衣,顾准头一次感觉心跳好似蹦到了嗓子眼儿,浑身发麻。他焦虑地数着不断减小的楼层数字,接近“1”时,控制不住地慌乱和紧张,伴随“叮”一声响,梯门朝两侧开启,他没有一丝犹豫地跑向门口,然后缓慢减速,直愣愣地凝视着停立在视野前方的人。 谈紫……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一切关乎知性美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她,温婉大气、成熟高雅,长发利落地盘起,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身姿纤细。直到目光交汇,顾准才恍然明白,有些东西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变。 谈紫莞尔一笑,颈间的钻石项链闪烁着纯净的光泽,顾准鼻腔酸涩难忍,那是他曾经送给她的礼物。 “好久不见。”谈紫落落大方地开口。 顾准断开视线局促地点点头:“是……挺久了。” 两人的距离不近也不远,顾准想用一杯咖啡的时间来寒暄,又觉得突兀和冒犯。 而在谈紫眼中,顾准始终是那个学不会隐藏情绪,做事莽撞任性的傻小子,但一码归一码,就算再心疼、不舍,她现在也不能回到他的身边。 物是人非,抓不住的东西总是比能抓住的多太多了。 顾准支支吾吾道:“那笔钱……” 谈紫说:“是分手时你‘存’在我这里的。” 明明是因为愧疚和歉意自作主张转给谈紫的一笔“分手费”,留给她私用的,顾准食指抵在鼻下发狠地揉了揉:“好像没那么多吧?” 谈紫语气和缓道:“多出来的部分算我的投资。” 拳头紧了又松,顾准认真思忖措辞,他想让时间停下,他想留住谈紫。 可他还有这个资格吗? 见顾准欲言又止没了下文,谈紫转身便要离开,后面的人急切地上前一步:“谈紫,我、我们,我们能不能……” “顾总。”谈紫太了解顾准的性格,清楚他的意图,于是干脆地打断他的话,“你别误会,我这次来没有别的意思。” 顾准涨红着脸,膝盖像打了钉子戳在原地,他咬了咬舌头,觉得自己还和过去一样,根本不懂得照顾谈紫的心情。 电梯门开,裴泽和温玉来到顾准身后,谈紫看见温玉,歪头冲他挥了挥手。 三人盯着谈紫远去的背影,还在愣神的顾准猛地被裴泽推了把肩,手中塞进来一张名片:“快去追。” 顾准木讷地闷出一声:“啊?” “啊什么啊。”温玉将人搡到大门前,“财务主管要了谈紫的联系方式,她留的名片,手机号、国内工作室地址写的清清楚楚,赶紧的。” 呆若木鸡地恍神片刻,苍白面色终于浮现一丝笑意,顾准兴奋地跳起脚:“让秘书把我的东西全摆回原位,报表放我桌上,我去去就来。” 跑得太快了,眨眼不见人影,温玉端抱手臂轻轻往后一靠,挨进裴泽怀中。 温玉说:“顾准是个幸运的人。” 裴泽道:“人总是需要成长的。” 温玉:“要不要打个赌,谈紫多久才会答应他?” 裴泽:“一年?” 温玉拿眼角瞅他:“那也太便宜顾准了。” 裴泽宠溺地揉揉温玉头发:“也是,追妻路漫漫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4章 番外03 两年后—— 温玉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屋内,空气中可以看见很多金色的细小浮尘。四月的最后一天,除了正值暖春,也是他和裴泽两个人的纪念日,现在,又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给“雪糕”过生日。 雪糕是只纯种萨摩,去年温玉在路边花了八百块买回来的,当时裴泽怀疑之所以这么便宜,可能是狗狗身体先天有什么缺陷,或者生了病,第二天带去宠物医院一检查,果不其然,它得了“细小”。 足足熬了两周,温玉担心得连觉都睡不安稳,他把雪糕的窝安置在自己床头,寸步不离地守着,每天在家和医院之间辗转,搭进去五六千才终于救回萨摩的命。 在得知雪糕即将康复的好消息时,温玉说的第一句话是:“还好我买下它了。” 两人立在玻璃墙前盯着病床上正打点滴的雪糕,裴泽离近温玉避人耳目悄悄抱了他一下,小声道:“我可得努力了,以后要养你们两个呢。” 温玉“嘁”一嘴说:“我俩加起来也没你吃得多。” 裴泽右手握拳捶在胸口做了个“扎心”的动作,温玉忍笑再补一刀:“况且我每个月赚的比你多多了,咱俩谁养谁啊?” -- 第100页 裴泽改“扎心”为“吐血”,伤自尊了。 雪糕“嗷呜”一嗓子,舔舔鼻头转溜着眼珠在找温玉,温玉敲敲玻璃冲它挥挥手,继续道:“不过最近顾准的公司有起色了,听说要谈大合作,你又该忙起来了。” “谈紫与‘柏盛’签约接下不少广告,同时担任设计与市场部的策划,加上她工作室提供的客户资源。”裴泽揽着温玉肩膀,“这张王牌打出去,生意来得太快了。” 温玉问:“她还没答应顾准的求婚?” “且追呢。”裴泽回答,“顾准现在是除了公司和谈紫家,哪儿都不去,谁叫都不约,收入全打对方账户上,每天干劲儿十足。” 温玉勾勾唇角,感慨地说:“日子总算稳定下来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裴泽点头道:“往后,我们会在安逸的时光中慢慢变老。” 如今雪糕健康活泼地长大,从一把瘦骨头猛蹿到五十六斤,总能轻而易举把温玉扑个后仰地。一人一狗正在沙发和茶几间的空隙里玩闹,门铃响了,温玉食指一戳它鼻头,雪糕立刻坐姿规矩地闭紧嘴巴。 裴泽一手拎着9寸的小蛋糕,一手抱着一束玫瑰,和温玉隔着窄窄的门槛一里一外地接吻,然后温玉将东西接过来把他迎进屋。 “天气暖和了,下午去月冬公园看看紫罗兰花田吧。”裴泽脱掉外套,解松衬衫衣扣道,“也带雪糕出去玩玩。” 温玉拆掉玫瑰的外包装插进花瓶:“那你带上相机,咱们拍个全家福。” “中午给你包饺子行吗?”温玉看一眼裴泽,指尖勾勾他下巴,“猪肉玉米馅儿,你最爱吃的。” “嗯,但我想先尝些甜点。”裴泽一脸坏笑地蹭过去,摸摸温玉的腰,贴着他请求,“给不给?” 雪糕两只耳朵往前一拢,适时地发出一声“汪汪”,温馨的氛围一秒破功,温玉打掉裴泽不安分的手:“咱闺女说‘不给’。” 裴泽苦哈哈地挠挠雪糕脑顶,哀叹一声:“小祖宗,你可真是个电灯泡。” 关上灶火,滚圆的饺子浮在水面,裴泽趁热吞下一个,味道好极了。 饭菜围着插了两根蜡烛的小蛋糕,雪糕戴着纸王冠,听温玉在给自己唱生日快乐歌。并拢四爪窝在餐桌旁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一盘水饺,裴泽见状于心不忍地问:“好歹是雪糕的生日,结果好吃的全进咱俩肚子里了,真不能给它吃啊?” 温玉狠下心道:“雪糕肠胃不好,消化成问题,只能吃狗粮,你又不是不知道。” 裴泽:“就尝一个饺子不会有什么事吧?” 温玉边给他拨虾边挑挑眉毛:“待会儿它要是跟卧室来一泡,你收拾啊。” 裴泽听罢老老实实地低头吃饭,再没动过给雪糕加餐的念头。 饭后午休,裴泽没有午睡的习惯,今天却非要抱着温玉小眯一下。温玉迷迷瞪瞪地嘟囔:“三点叫我起床。” 裴泽把温玉当成人形抱枕,用腿夹着:“好。” 结果这俩一个比一个睡得沉,全没听见手机闹铃,雪糕于是扒住床沿儿去咬裴泽裤脚,小声“呜呜”着,提醒他到时间了。 换一身衣服,温玉蹲下来帮萨摩梳毛,裴泽背上单反和三脚架,两人一狗迈出单元楼,外面光线盛亮,晴空万里,杏藜园内飘着淡淡的月季香。 几步路抵达月冬公园,玉澄湖水倒映着天色,碧波粼粼,游船飘在水中央,紫罗兰花田是视野里最鲜明的景色。 漫步在林荫路间,前后游人稀少,温玉解开绳扣,雪糕扑腾着爪子去追远处的蝴蝶。裴泽在他们身后端起相机,镜头框出的景比画还美,让他每分每秒都想记录保存。 温玉凑过来欣赏屏幕里的照片:“等下回家路过超市,陪我去买两本新相册。” 裴泽应声说:“那我今天多拍几张。” 温玉挠挠他手心:“你还会在照片背面写字给我吗?” 裴泽笑道:“会,这次写点不一样。” 花田近在咫尺,雪糕懂事儿地只在空地上玩闹,哪怕蝴蝶飞进田间,它也只眼巴巴地趴在外侧等候,绝不践踏花朵。 它知道温玉喜欢花。 裴泽不停抓拍温玉和雪糕嬉笑打闹的一幕幕,然后在平地上支好三脚架,调整焦距和角度,对温玉说:“让雪糕蹲在你左侧。” 被安排好位置的雪糕也不哈赤了,乖顺地面朝镜头坐直身子。 设定好时间,裴泽跑进画面,背景明亮温馨。谁知在快门自动拍照的前一秒,蝶群绕过花田飞了回来,雪糕猛地扑起前爪蹬了蹬后腿,吓得温玉和裴泽纷纷打了个摆子。 于是这张照片糊得不像样子。 雪糕又去追蝴蝶了,裴泽端起相机跟拍,温玉坐在长椅上臂肘搭着椅背,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一只蓝色的蝴蝶飞离蝶群轻落在温玉肩膀,在他的白色外套上点缀一抹漂亮的颜色,温玉侧头垂眸,冲它弯起眼角。 蝴蝶安静地停在他身上,偶尔扇动两下翅膀,温玉小声说:“陪我去看看花吧。” 时光渐渐慢下来,温玉缓步在花田中间的小径,想起很多人,很多事。临近傍晚,天际蔓延出淡淡的橙红色,温玉止步于玉澄湖畔前,目送蝴蝶自由飞远。 “人生过得可真快啊。”温玉来到裴泽身边,与他十指紧扣,“但因为有你陪着,也就不会特别在意时间的流逝,每一秒都可以变得很长。” -- 第101页 裴泽放下手里的相机,和温玉一起望向泛着微光的湖面。 许久过后,他问:“下辈子还愿意跟着我吗?” 温玉视线落在岸边一丛随风摇曳的芦苇上,回答他:“九年前的今天,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凉风习习,周遭随渐暗的天色变得静谧。更晚一些的时候,裴泽道:“温玉,我很庆幸这一生能够遇见你。” “这种老套的情话电视剧里说太多了。”温玉毫不客气地泼盆冷水,仰起脸靠近裴泽,“换点儿新鲜的听听。” “雪糕。”裴泽立马搬来救兵,“快,讲两句好听的。” “汪汪——”雪糕兴奋地摇摇尾巴,抬爪扒拉一下温玉衣角,十足的谄媚模样。 “疯丫头,人精似的,好了回家吧。”温玉给萨摩重新系上绳扣,扭脸对裴泽说,“你走前面,我跟着你。” 裴泽太清楚温玉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会意地做好准备,当温玉蹿上自己后背时,敏捷地反手一捞,稳稳托住他两条腿。 温玉甩了甩绳子:“雪糕,带路。” 雪糕欢快地跑在最前头。 回家的路不远,裴泽却刻意放慢脚步,他们走在花丛间,也走在时光里。 ——“宝贝,还要背多久?” ——“背到老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感恩遇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