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正文 第 1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1 章 小说下载尽在 恋耽美【东方顶顶】整理 ================= 非子故语之 一:《覆暖》作者:暮闻歌【完结】 文案: 一只修仙的妖救了一个快死的人,这是举手之劳。 多年后,这个人救了这只渡劫遭雷劈的妖,这是知恩图报。 闷骚攻(妖绛岚) X 质朴受(人洛旭)。 ================== ☆、第一折 貂奴 盛京一夜风雪,天亮时才停,推窗看去,入眼皆是一片白茫茫的积雪,处处粉妆玉裹。 天色尚早,运王府的家仆却已经把庭院和门口的积雪打扫干净,要紧的地段铺上了防滑的草席。总管拢着袖子站在年前刚翻新过的走廊下,猫头鹰似地鼓着眼睛查看上下各处蛛网是否打扫干净,一边还支起耳朵听着王爷卧房里的动静。 “啪!”这一声清亮的脆响惊得总管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到了王爷卧房门口,又骤然停住了脚步,垂着双手隔着门板朝不知道起没起床的王爷点头哈腰,拿捏着语气说:“王爷,起了?” “滚!”伴随着王爷的怒喝,门板被撞开,一个人直接被丢了出来,势不可挡地滚了几滚,直到撞上走廊石基才停下来,滚过之处,防滑草席被蹭挤得七歪八扭。 总管朝后退了一步,斜眼瞄见那个大清早触了王爷霉头的家伙。那小子叫洛旭,十二岁,全家都是王府的包身奴,他娘伺候着王府菜园,他爹前些年出去凿冰时候被冰砸死,后来王爷见他长得入眼,话又不多,就收在身边当个小厮。 洛旭嘴笨,不会讨喜,但模样不错,倒也不讨厌,王爷想起来的时候才使唤他,想不起来的时候甚至忘记身边还有这么个人。这孩子造了什么孽,一大早就惹出王爷这么大火气? 总管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脖子,目光扫到王爷卧房地上一摊碎瓷片和茶水,心里“咯噔”一声——完了,那是王爷最喜欢的青花瓷茶碗,出门走到哪儿都带着,就算坐马车出远门也不忘带上,洛旭好死不死怎么就把那宝贝给摔了! 王爷怒气上来,周围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 “明天猎貂,貂奴不用买了。” 总管低头弯腰连声应诺,给护院使了个眼色,让人把昏过去的洛旭拖走,又急急忙忙差人把走廊石基上的血洗干净,把地上弄乱的草席铺好。等王爷出来的时候,院子又是干净整洁的样子了。 洛旭他娘听说了今早的事,一路踉跄地找到总管,哭天抢地求他开恩。 总管被吵得脑仁疼,歪在炕上说:“人啊,要知恩图报,你男人死了,你又一直病着,王爷心善,才留着你们母子吃王府的用王府的。王爷那只茶碗少说也能买五六个貂奴,你儿子打碎了茶碗,王爷没剁他手脚,只让他做回貂奴,你还觉得委屈了?” “总管,我儿子还小,做貂奴会要他的命啊!求你,求你……实在不能通融,让我去吧!” “你去?”总管一怔,随即笑得前仰后合,“也不看看你这幅德行,扔进雪地里能把貂都给吓跑咯!到时候扫了王爷的兴,你跟你儿子才真的是没得活路了!” “总管!总管求你行行好!” “得了!得了!哭得晦气!再不出去,你儿子脑门上的伤我可不管医了,到时候带着血腥味扔出去,没把貂引来,倒把狼引来了,渣都不剩。” 哭得快晕过去的女人一听这话,顿时哑了声,晃了两晃,“咚”地一声栽倒在地。 总管抓了抓头皮,唉声叹气地叫护院把人给拖出去,该送回哪儿就送回哪儿。 又是一夜暴风雪,估计王府的猎苑积雪快到大腿根了,正是猎貂的好时候。 王府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猎苑行进,王爷骑着高大黑亮的西域马走在最前面,容光焕发,显然出发前的卜卦结果让他对这次出猎十分憧憬——据卦师解析,这次出猎将有开灵之物现身。所谓开灵之物,就是传说中修仙修道的怪、灵、精、妖,这种东西不会害人,抓回去可以保家镇宅,吃下去可以延年益寿。 洛旭被家仆用毡毯裹了,又用绳子捆成肉粽扔在队尾的马车里,从头到尾就没吭一声。 天寒地冻,尽管太阳已经出来了,可洛旭仍然冷得直磕牙,身体又不能动,只有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打量着马车内饰,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他这辈子“坐”过的最高档的马车。 王爷出猎,讲得就是排场气派,装貂奴的车都比得上普通富户家里的家主专用车。洛旭安慰自己,临死还能享受一下这样的车,好像也不算太惨。 队伍进了山,果然雪深难行,王爷大手一挥,让在山脚扎营,看着家仆手脚麻利地动工,转身带着贴身护卫,拎着貂奴上山。 扛着洛旭的护卫走在最后,像提小鸡似地掂了掂手里的人,自言自语:“这么轻?熬得了多久?” 洛旭看着护卫精致威武的甲衣,满眼艳羡。 “看什么呢?瞧你可怜,给你喝点酒暖暖,好歹多熬上一段时间。” 洛旭被一股强烈的酒味刺得皱起了眉头,但是也听明白了护卫的意思,就着葫芦嘴,服毒似地梗着脖子灌了两口,火辣辣的感觉一直从嘴唇烧到胃里。 “好小子,够胆。收获大的话,王爷一高兴没准就饶了你。” 洛旭晕晕乎乎的点点头,胃里虽然烧得难受,但仿佛烧起来的余温朝着四肢蔓延开去,身上似乎那么冷了。 王爷亲自选好了地方,招招手,那护卫提着洛旭一路小跑过去,解开绳子,扒掉毡毯,把他光溜溜地扔进了雪地里。 洛旭本能地蜷成一团,听见护卫卷毡毯的时候低声说:“别叫,别跑,只要熬住了,就能活下去。” 洛旭哆嗦着点点头,看着王爷和护卫们全部撤离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寂静的松林、雪地里,仿佛只剩下他这一个活物,本该觉得害怕,但是他已经被冻得脑子都麻了。 用貂奴猎貂是祖上传下来的绝招,屡试不爽。紫貂见有人□倒在雪地里,会用身体覆上去给人取暖,用貂奴引来紫貂,然后一网打尽,是最不伤貂皮的法子。 不到一个时辰,果然有只紫貂探头探脑地蹿出松林,绕着洛旭跑了两圈,最后钻进他怀里,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洛旭迷迷糊糊地看着胸口毛茸茸的小动物,不知怎么的就把护卫的话忘到了脑后,抽了抽肩膀,哑着嗓子说:“回你的林子里去,不然是要被抓回走剥皮。” 紫貂扬了扬头,脑袋在洛旭胸口蹭了蹭,坚定地不挪窝。 洛旭又动了动,用僵硬的手指戳戳紫貂的后腿:“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2 章 紫貂听不懂人话,缩了缩后腿,继续贴着洛旭的胸口。 这时一阵极冷的风吹来,怎么都不肯走的紫貂突然跳到一边,朝着风来的方向抖了抖耳朵,然后看了洛旭两眼,撒腿就往林子里跑。 ☆、第二折 仁心 绛岚在外面游历一番,准备回秀林山,经过王府猎苑纯属偶然,他只觉得这地方树多雪厚,还有不少同类的味道,以尊长的身份去打个招呼,点化几个有机缘的小辈,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刚进松林,绛岚就看到一群后辈在树枝上望着同一个方向,窃窃私语。 “哎!阿比出去了!那孩子太莽撞了!” “我们也去吧,那个人会冻死的!” “对啊对啊,我们也去吧,那个人大概快不行了!” 听到后辈们的议论,绛岚运足目力朝更远的地方看去,一群身穿甲衣的人类果然藏身在附近的山坳里,怒火油然而生。 又是这招!千百年来人类用这招抓了多少紫貂剥皮!这些后辈啊,还是一样仁慈,仁慈得朝人类的陷阱里跳!人类对紫貂残忍,对自己的同类也一样残忍!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貂奴能活下来。 那只叫阿比的小紫貂已经覆在貂奴的胸口,但是暗处的狩猎者们没有动静,显然是在等待更大批的紫貂自投罗网。 绛岚不再隐身,露出原型,传音告诉后辈们那只是人类的陷阱。。 紫貂群顿时安静下来,他们都听到同样的声音,看到了一只比老虎还大的紫貂漂浮在松林里,毛色润泽,泛着尊贵的红色,带着神一样的光辉。 绛岚看见阿比跑回来,对众多后辈说:“全部藏到窝里去,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全都不要出来。记住,那是人类的陷阱!” 对于几辈子都不太可能见到的得道先祖,紫貂们惟命是从,飞快地应诺着跑回自己的窝,乖乖地等着绛岚的指示。 只有阿比没离开,战战兢兢地扒在树枝上说:“神仙祖宗,他没有坏心。” 绛岚踏空走到阿比面前,抬起前爪摸了摸他的脑袋:“他对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回家躲起来,外面的事情交给我。” “神仙祖宗……”阿比眼泪汪汪地望着绛岚,他居然得到神仙祖宗如此温柔的对待,现在死了都甘心,“神仙祖宗,我这就回家。” “好孩子。”绛岚笑了笑,在阿比的头顶按了按,一点金红色的光芒转瞬即逝。 …… 一阵毫无征兆的暴风雪席卷了整个王府猎苑。 绛岚看着暗处那些人惊诧万分又欣喜若狂的样子,听到他们低吼着什么“果然有开灵之物来了”之类的话,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来到了洛旭面前。 他本来可以用嘴叼,但是看见洛旭皮包骨头没几两肉的脆弱模样,只能不怕麻烦地化了人形,用胳膊把洛旭抱起来,卷起一阵妖风,转瞬间出现在百里之外。 王府猎苑之外,还有连绵千里的深山老林,以绛岚的道行,跟在捕猎队伍里的那两个捉妖师完全不用放在眼里,他懒得瞬移太远。 绛岚走进一个背风的山洞,坐下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自觉地解开衣襟,把那个孩子贴胸抱在话里,不禁苦笑一声——果然是本性难改,刚才还在感慨后辈们盲目发善心,转眼间自己这个修炼了千年的妖不也一样还留着本能么,明明对人类讨厌到憎恨的地步,偏偏又忍不住要救人。 大多开灵的兽类都能在化人形的时候把皮毛变成衣服,通常修为越低,变的衣服越接近皮毛本来的样子,所以常常有修为欠火候的家伙为了冒充高手,穿着人类的薄衫晃来晃去,让自己看上去修为高一些。 绛岚习惯了一身暗红的素纱袍,也不觉得冷,但这种时候,一件纱袍对普通的人类而言,基本上的等于没有。于是,他化出了修为最低时的皮毛大氅,像一张巨大的被子般把洛旭裹了起来,自言自语说:“我是野兽,不喜欢火,你身体太弱,也受不住妖息,所以要取暖,只能用这种原始的办法了。哎,露出这么低级的皮毛真实丢脸,不过这是行善积德……” 洛旭在极舒适的温暖中渐渐醒了过来,抬头看见了一张这辈子做梦都没见过的好看的脸,顿时愣得忘了思考。 “没死?”绛岚对人类向来没什么好感,即使这个人是他自己救的。 “你……救了我?”洛旭眨眨干涩的眼睛,发现这个人正用一件大得惊人的貂皮大氅包裹着自己的身体,这种颜色这种品质的貂皮不知道比王爷身上穿的好多少。可是一个有钱人,为什么会救自己这样一个要死的貂奴?而且,在这种地方…… 绛岚点点头。心想这家伙的眼神看着倒是挺干净,不像有些人类那么浑浊,但愿长大以后还能这样,别成祸害。 洛旭忽然着急地说:“谢谢你救我,但是请你赶快离开!你这么富有,一定是商人,但是王爷有权有势,一旦被他抓到,再多的钱都没有用。我打碎了王爷最喜欢的茶碗,本来就是要死的,不能连累你这样好心人。” “那我把你送回去?”绛岚冷冷地哼了一声,心里说,吓到了吧,该哭着求我了吧。 洛旭也没想到救命恩人有这么一说,愣了愣,摇摇头:“不要。你把我送回去会被抓住的,你的衣服这么好,会被王爷敲诈的。你告诉我路,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光着身子?”绛岚想笑,冰天雪地里裸奔,你当自己修为多高? 洛旭红了脸,耸着肩说:“能走多远……算多远,我早晚是要死的,但是不能连累你,你是好人。” 绛岚看着洛旭,心里像是煮沸了的水,不停地冒泡。 “我不是人,我是妖。”为了增加可信度,绛岚举起手,亮出了锋利的爪子,俯视着怀里那张惊诧的脸,哼哼,怕了吧? 洛旭觉得那张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鲜活生动,没有苦难,没有哀怨,也没有高傲,没有残暴,就像太阳一样,是暖的,热的,果然不是人啊,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呢。 “嗯,我不能连累你,你是好妖。” “……”绛岚看着洛旭,研究着这个人类是不是被冻坏了脑子,或者天生少了一根筋。 洛旭被看得背后发毛,支吾着问:“妖精大人,你还好吧?” “我是妖,不是妖精!”绛岚不满地哼了哼,“精比妖低一级!” “妖……大人,谢谢你救我,我该走了。”洛旭从貂皮大氅里爬出来,被外面的冷空气刺激得一哆嗦,却仍然端端正正地跪在绛岚面前,向他磕了个头。 “你不怕死?”绛岚看着那一把就能掐断的身体,感觉有些不舒服。 “如果怕死就可以不死,”洛旭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光,玩笑似地说,“那我一定会很怕死。” 绛岚瞪着那个不怕死的人,忽然扬起大氅,重新把洛旭卷进了披风,裹挟着他飞出去。 “妖……大人?”洛旭第一次飞起来,却不觉得害怕,这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妖让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安心。 绛岚在高处看见了远处密林里的一处村寨部落,于是隐身朝那边飞去,顺便腾出一只手在洛旭的后颈窝上按了按。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3 章 洛旭失去了知觉,软绵绵地被绛岚抱在手上。 “我不喜欢人类,但我觉得你可以不死。我不想和人类有什么关系,所以你不用记得我。” ☆、第三折 双途 阿布多族长听到敲门声,分辨出是外来人,顺手抓起桌上的匕首插入腰间。 蛰勒族世世代代隐居在深山中,自给自足,从不管外面朝代更迭。族里人都知道敲族长的门,有节奏轻重的规矩,现在这不轻不重的三声虽然彬彬有礼,但终究不是同族,况且外面的猎狗一直没出声,不知是什么情况,还是警惕些好。 阿布多打开门,门口没有人,五步开外,一个浑身□的少年倒在雪地里,尚有呼吸,只是嘴唇冻得青紫。 猎狗如大梦初醒,开始扯着嗓子狂吼,以示自己尽忠职守。 阿布多见猎狗没被药晕毒倒,稍微放下心来。见雪地里是个孩子,虽然觉得来历蹊跷,但还是脱下自己的鹿皮袍把他裹起来,带进烧着火塘的屋子。 洛旭觉得脑子里有团棉花,软软的,却不得劲。 一阵香味扑鼻而来,他顿时什么都不想了,睁眼看到一个陌生的老头关切地望着自己,眼神慈祥,端着一碗肉汤。 “孩子,喝吧。”阿布多一看那眼神就知道,这孩子是常年不见荤腥的。 洛旭也不客气,端着碗打开喉咙直往下灌,三五口就把肉汤喝了个干净,末了不忘舔舔碗,还到阿布多手里的时候,干净得用雪擦一擦就能再用了。 洛旭擦擦嘴,摸了摸身上干净温暖的衣服,郑重地对阿布多道:“谢谢你,老人家。” “真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阿布多看得出这孩子是穷人家出来的,这样有礼貌倒是难得,说起话来也愈加亲切:“这里时蛰勒族,我是组长阿布多。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倒在雪地里?” “我叫洛旭,我是……”脑袋里的棉花又出现了,洛旭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耷拉着脑袋说:“我可能撞到头了,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洛旭看着火塘里跳跃的火苗,努力和脑子里的棉花搏斗,最后败下阵来:“不记得了。” “你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洛旭点点头,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这次他终于不用想半天再回答了。 “要不要在这里住下?”阿布多想了想,补充道:“我们蛰勒族一直住在山里,少有跟外面打交道,你要是不习惯,随时都可以走。” “谢谢族长爷爷收留。” “咳,这孩子,真会说话。”阿布多被那声乖巧的“爷爷”叫得心里甜滋滋的,一高兴,就认下了洛旭这个捡来的孙子。 过了两天,阿布多终于找到了关于洛旭来历的合理解释——这孩子一定是神仙送来的!否则弱成那样的小身板光溜溜地在雪地里待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有冻伤,甚至没有受寒,吃一顿睡一晚就能起来活蹦乱跳?他越想越觉得合理,于是越发把洛旭当亲孙子疼。 蛰勒族的男人大多以射猎为主业,女人则负责采集植物和家务。洛旭跟着阿布多学会了骑马射箭,但是第一次出猎就出了状况,阿布多这时候才知道他晕血。族人多少都觉得有些瞧不起,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会晕血,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阿布多倒是想得通——神仙送来的孩子嘛,肯定有神仙的善心,不想见血也正常。这话说出去,早就听说过“神仙送子”故事的淳朴族人们也撇撇嘴接受了,但是洛旭却不好受,没事就抱着猎狗思考自己以后该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晕血没关系,但是如果要靠别人养着就太丢人了。 绛岚不知道自己在人类口中又当了一回“神仙”,一路不紧不慢地游山玩水回到了秀林山,照老规矩先去跟山神荣坤喝喝茶聊聊天,打个招呼。 荣坤才是真正的神仙,在绛岚刚开灵的时候就已经是秀林山的老大了。虽说从小就认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神仙,但绛岚从来没有把荣坤当成自己的榜样,辛辛苦苦修仙一场,要是修成这样,还不如当一辈子的禽兽。 话虽如此,绛岚还是把荣坤当朋友,郑重地幻化出一身绣金紫纱袍,飘然若仙地进了荣坤的神仙府。 远远看见荣坤衣衫不整地坐在树上,袒胸露乳摇头晃脑,津津有味地啃着冬蜜果。要是衣着不那么花哨,那气势活像个刚劫了贡银的山大王。 “哟呵,流浪的小紫貂回来啦!”荣坤扭头看了绛岚一眼,懒洋洋地起身,在空中一路虚踏而来,落到绛岚面前。 不管看多少次,绛岚仍然觉得这个动作仙气十足,当然,前提是忽略荣坤那副纨绔子弟一般的打扮。 “这次出去玩得开心?走,里面喝茶去!我还存在一坛从鹤源身上收集到的雪水,正好煮茶。”荣坤不等绛岚大话,大刺刺地抓了他的手,朝茶室走去。 鹤源是花精,本体是荣坤府里的一株绿萼梅,开灵的时间比绛岚还早两百多年,可惜修炼总是进度缓慢,绛岚都升级为妖了,他还是个花精。 经荣坤一提,绛岚才注意到鹤源不见了,原来扎根的地方只留下一个积满雪的大坑,不禁问:“你把鹤源移栽到别处了?” 荣坤摇摇头,漫不经心地说:“他修炼太慢,我看着都着急,他自己说想换个地方试试,我就把乾坤盒借给他,让他自己把本体带走了。入冬前有大雁帮忙带话,说他已经找到修炼的地方了,估计是看你修炼太快,眼红心急了。” “草木修炼本来就慢些,他就是太认真了。” “不说他了,跟我讲讲你这次出去流浪的经历!” “我都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出去流浪。”绛岚无力地辩解,跟着荣坤走进茶室,两人一边品茶一边聊起来,说到最后,他突然想了一件事,声音戛然而止。 荣坤一想,便猜到了□分,大笑道:“是不是忘了那孩子体弱,下手重了?说不定他一觉醒来连自己名字都忘了!” 绛岚端着姿态,却藏不住脸红。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郁闷不已——怎么光顾着说什么,忘了下手的轻重。不过那孩子肯定不记得自己了,所以肯定不会埋怨自己一不小心把他所有的记忆都抹掉了。这无心之过……应该不算是做坏事吧?应该不会影响修为吧? 荣坤看着绛岚的脸色,笑得差点把茶几掀了:“一定又在心里念念叨叨了吧!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就抽空把那孩子的记忆恢复过来嘛!” 绛岚忍无可忍地甩了荣坤一记眼刀,气势汹汹地小声说:“我忘了把他放哪里了。” “哎,大声点,我没听见。”荣坤笑得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见绛岚一副气得要转身离开的样子,忙说:“别气别气,忘了就忘了呗,活这么久,谁不忘事?” 绛岚叹了口气,别扭地喝了一口茶,闷声说:“我害他忘了家人,终究不对。我只记得把他放在盛京附近的一个村寨部落里,今后还是要找到他,把这事了解才行。” “你就是这种心里搁着事就睡不着的脾气哎!”荣坤摇摇头,给绛岚添了茶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开口就是,反正我闲着也是也是闲着。” 绛岚终于有了笑容,却十分节制地只是轻轻扬了扬嘴角,朝荣坤拱拱手:“三十年之内我的天劫就要到了,想借你的龙鳞衣一用。” “好,用完记得还我啊。”荣坤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如果我渡劫成功……” “你敢不成功?”荣坤挑眉瞪了绛岚一眼,“别丢了我们秀林山的脸!”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4 章 ☆、第四折 天劫 蛰勒族里出了个木匠,有史以来第一个可以称之为“雕刻大师”的木匠。 大师很年轻,长得不像族里人那样粗狂。大师没有强健得像野牛一样的体魄,却有一双出神入化的灵巧的手。 族里人都知道,大师是神仙送来的,觉得他做的东西都多少带着点仙气,加上本来样式就精巧漂亮,就更加喜欢了。时间一长,也没人计较这位大师男子汉大丈夫不会打猎了,甚至渐渐有姑娘芳心暗许,没事给大师送送花花做做饭什么的。 大师叫洛旭,现年二十四,尚未婚配,英俊挺拔,厚道实在。 其实,洛旭很惶恐,自从顶上“大师”这个名号,大家似乎都忘了他的本名,而他的名字,是唯一的记忆。况且,他也不过是因为不能打猎,不想当个吃白食的废物,没事干的时候瞎琢磨,弄了点东西出来,没想到如此受欢迎,阿布多族长甚至不惜用两头上好的野猪给他换了一套真正的行头回来。 对洛旭留意的姑娘都知道,他的工棚里有一尊真人等身的木雕像,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有粗糙的轮廓。大家认定那是大师给未来意中人留的,于是努力想让那轮廓最终被仔细雕琢成自己的样子。 又是个秋高气爽的天气,洛旭帮隔壁老阿妈做完一套木桌椅,抱着一直在旁边转悠的猎狗阿旺,出神地注视着那尊只有轮廓的木雕像。他觉得这尊雕像就像自己的记忆,只要拨开外面的那一层,里面本来就有的人就会自动出现。 那个人是谁?洛旭完全不记得,仅有的印象是温暖的,漂亮的,也是强大的。他跟阿布多族长提起的时候,族长肯定地说,一定是送他来的那个神仙!既然是神仙,所以肯定不能随便让凡人看见。 洛旭没反驳,但他打心眼里觉得那不是神仙。 忽然一阵不该属于这个季节的冷风吹来,洛旭打了个哆嗦,朝着风来的方向看去,惊得跌坐在地上——对面山顶上空出现了一团黑云,涟漪般一圈一圈地朝外扩散,很快就将整座山都笼罩在阴影下。 “洛旭!洛旭快进屋躲起来!是雷神!雷神来了!”阿布多气喘嘘嘘地跑过来,拉起洛旭就往屋里跑,猎狗阿旺在后面跟着,跑跑停停,不时望望那片翻卷涌动的怪云。 绛岚咬牙切齿地看着头顶的劫云,这次降下来的应该是第三道天雷了,谁说得准呢?找荣坤借龙鳞衣的时候明明算到还有三十年,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修仙的太多,老天忙晕了头,弄错了时间,提前十几年就把他的天劫给丢了下来。 第一道天雷落下的时候,他正在东明谷洗澡,尾巴差点被烧焦,本能地瞬移出去,谁知心慌弄错了地方,竟在一片毫无遮掩的大荒原上,如果没有龙鳞衣,他已经变成了灰烬,眼看第三道天雷要来,他拼着最后的运气瞬移到了这座山上,还没准备好,劫云又追上来了。 他没力气再跑了,好在这座山比刚才的大荒原好,至少能感觉到山体内部有灵气溢出,多少能给他结阵抵御天雷省点力气。 蓝白色的闪电呲啦呲啦地在乌云里闪动游走,蓄势待发。 绛岚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想潇洒无畏地笑一笑,可是仰头看了看,实在笑不出来——第三道天雷迟迟不落,威力必定远胜前两道。不知道龙鳞衣还能撑多久。 荣坤,我要是回不去了,龙鳞衣就当是你送我的祭品吧,咱们朋友一场,这点东西你总该舍得,等你的那位小少爷醒过来,记得跟他说,你有过我这样一个朋友。 天雷轰鸣着劈下来,绛岚扬手发动法阵,紫金色的光球乍然而现,聚成一道巨大的盾牌,迎上了仿佛要毁天灭地一般的天雷。 绛岚忽然想起,那个被他误消了记忆的孩子名字是洛旭…… 蛰勒族整个部落的人都战战兢兢地在自己的房子里等了三天,直到对面那座山上有雷神引发的大火被一场秋雨扑灭,他们才陆续走出来。 山火把很多动物都驱赶出来,虽然雷神余威仍在,部落里年轻的猎手们还是按捺不住,组队向森林边缘前行。在冬天来临之前,这种大获丰收的机会不多了,冒险出猎是值得的。 阿布多族长看到洛旭骑上马的时候,没有阻止,只是慈祥地叮嘱了一句“早去早回”。部落里的猎手们尊重这位大师,但并不表示愿意带着一个晕血的拖油瓶出猎,好在洛旭对此也心知肚明,老老实实地跟在最后,别人不问话,他绝不会出声。 部落里的姑娘们知道洛旭也跟着出猎去了,有疑惑的也有担忧的,但更多的是高兴——大师果然不是普通人,有勇气在这种时候跟着出猎,谁说他没有男子汉气概啦! 洛旭骑马跟在猎手队伍的末尾,猎狗阿旺在后面寸步不离。 湿漉漉的空气中带着焦臭味,对面那座山上还有好几处冒着浓烟。被烧得光秃秃的山顶上只留下一块不显眼的石头,黑炭似地戳在那里,像一座碑。 不知为什么,洛旭觉得心里难受起来,就像每年冬天第一次场暴风雪降临时一样。他看着前面的族人,忍耐着这种提前发作的难受感觉,努力保持不掉队。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只是看到他们穿上猎装骑上马出发的时候,有种强烈的想要同行的冲动,恍惚间甚至能看到自己那尊未完成的雕像和对面山上那块石头重叠在一起。 猎手们到了靠近山脚的地带,兴奋地发现了许多野兽的足迹,迅速地分散开去,挖陷阱,设埋伏,谁都没有刻意盯着洛旭跟在那个小组里。 打猎,洛旭是外行,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为了不碍事,他跑到一个清净的地方,望着山顶那块石头。 阿旺趴在洛旭,突然对着那个山头叫了起来。洛旭隐约看到那块石头上出现了白色的东西,心头莫名一动,决定要去看看。 一场山火过后,泥土和厚厚的灰烬混在一起,再淋一场雨,整座山都变得溜滑难行。洛旭手脚并用地爬上山顶,站在那块石头前面时,已经脏得像个泥猴了。 走进了才发现,这块石头比想象中大,足有两人高。焦黑的表皮已经剥落了几处,露出玉白色的里子,仔细看时还发现上面有人为刻画一般的鱼鳞纹。 这是块什么宝贝?洛旭绕着石头走了一圈,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石头猛地一震,蛋一样裂开了。 洛旭慌张地缩回手,脚步却钉在原地动不了。他看到石头裂开以后并没有落到泥里,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石头是空心的,里面躺着一个人。 洛旭不敢轻举妄动,这个在雷神发威过后还没变成灰烬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他慎重地观察着,那人身上裹着一件奢华得过分的貂皮大氅,可惜好几处都被烧得焦糊,那人有一头长发,尾端泛红,凌乱地披散着,沾满泥浆。 洛旭看了片刻,鼓起勇气把那人从泥水里扶了起来,拨开他脸上的发丝,扯着尚算干净的里衣袖口给他擦掉脸上的污渍,那张脸,让他愣住了——做梦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啊!可是……为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第五折 暖冬 绛岚醒了过来,看到晚霞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啊,你醒啦?” 绛岚循声看去,意外地看到这里除自己之外竟然还有活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神采奕奕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稀罕的宝贝。他下意识地往身上一抹,昏迷时幻化出的兽皮立刻变成了单层的布衫,以他现在的力量,变布衫已经有些勉强了。 “你受伤了,我带了药,”洛旭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伤药,小心翼翼地递到绛岚面前,“你信得过我的话,请让我帮你涂上。” 绛岚半眯起眼睛:“你不好奇刚才的貂皮氅为什么忽然消失?” 洛旭愣了愣:“对啊,怎么忽然消失了?哦,我知道了,你是神仙嘛!要不怎么能在雷神烧山以后还能活着!嗯,神仙会法术的,大概也用不上我这些凡人的药了。” “等等。”绛岚见洛旭要把药收回去,心想自己几乎耗尽了力气,借住这些草药制成的药膏,伤才能好得快些,于是有些别扭地对洛旭说:“那药还行,我用。” 神仙大人居然看得上这些凡人的药?洛旭灿烂地笑了起来。 绛岚觉得那笑容有些刺眼,别开脸,解下衣服,浑身不自在地露出烧伤的地方:“动作快点!” “哎?啊,好!”洛旭的手指一直在发颤,他在给神仙大人上药啊!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服侍神仙大人?为了让自己不要因为紧张弄疼了神仙大人,他开始没话找话转移注意力。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5 章 “神仙大人,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绛岚向来不喜欢和人类有过多牵绊,但这次却鬼使神差地回答:“绛岚。” “不愧是神仙大人,名字都这么好听。我叫洛旭,是个不会打猎的木匠。” “洛旭?”绛岚忽然抬头。 “对……对不起,是不是弄痛你了?我手笨,对不起。” 绛岚摇摇头,端详着洛旭的脸,寻找着关于这个人所剩无几的记忆,十多年过去了,这孩子完全张开了,体格身材完全变了,再也不是一副风吹就倒的孱弱样子,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是一点没变。 “神仙大人?” “你除了自己的名字,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我只记得自己在雪地里醒过来,被族长救了,再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洛旭老老实实地回答,感叹道:“族长是很好的人,他不仅救了我,还把我当亲孙子一样对待,就算我晕血、不会打猎,他都从来不讨厌我。” 绛岚看着洛旭那副充满感激的表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把他救走的是自己,这些感激应该都是给自己的。 “神仙大人?”洛旭发现绛岚走神,小心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绛岚忽然伸手搭在洛旭的后颈窝上,低声说:“欠你的东西,我还给你。” 这一次,因为力量所剩无几,洛旭并没有晕过去,他感觉到后颈窝传来舒服的暖流,融化了脑子里那些撕扯不开的棉花团,很多情景渐渐显露出来,心跳越来越快。 绛岚的手垂了下来,他看到那双眼睛里映出自己苍白的脸,疲惫地笑了笑。 “原来你不是神仙大人,你是救我的那只妖。” “我渡过了天劫,现在是仙了。”绛岚翻了翻眼皮,虽然是最低的一级,但至少也能勉强担得起“神仙”这个称谓了。 “神仙大人……” “我有名字。” 洛旭的喉头动了动,嗫嚅道:“绛……绛岚。” “药擦完了?” “还没。”洛旭赶紧继续停下来的抹药工作,心里像沼泽化成了清潭,无数金色的鲤鱼在里面跳来跳去,溅起水花,激起涟漪。 神仙大人允许一个凡人给他上药,允许一个凡人直呼他的名字,这个凡人既然是我!神仙大人的身材真好,皮肤也好,长得还很好看,不愧是神仙大人…… “你在想什么?”绛岚被洛旭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 “我……我想……我想带你回去……回去好好治伤。”洛旭说得不利落,憋得满脸通红,又是期待又是担心地看着绛岚,他也弄不明白是担心被拒绝还是担心绛岚多想。 绛岚看看山路,又看看洛旭,本想说几句实话,但洛旭的眼神让他觉得,除了点头答应,说什么都会让那双眼睛失去光彩。 洛旭见绛岚犹豫,更加忐忑,支吾道:“可能需要你……变成本来的样子。不然……我怕背你下山会不小心……摔着你。” 绛岚叹了口气,天劫过后他丢了半条命,这种时候如果执意留在山上,不知道会招来什么东西,不如委曲求全化了原形,也好找个地方避一避,虽然人类向来对紫貂不友好,但这个人应该是可以信赖的。 洛旭看到绛岚变成一只身长不到一尺的紫貂,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把他捧起来。 绛岚顺着洛旭的手臂爬到他肩上,在他耳边低声说:“不许泄露我的身份,有旁人在时,也不要和我说话。” “嗯,我记住了。” 洛旭在族里的猎手们满载而归之前回到了他们中间,众猎手对他肩上那只体型偏小的紫貂颇感兴趣,一路上追问着他是怎么在短时间内驯服这种野生动物的。 洛旭很想说,其实被驯服的是自己,心甘情愿照绛岚的吩咐做事,可是已经答应了绛岚不对外透露他的身份,所以被逼急了的他灵光乍现,回答道:“这是缘分!” 一个人和一只貂的缘分。猎手们半信不信,有的好奇试探,直到回了部落才死心——那只貂果然只跟洛旭亲近,对旁人理都不理,高傲得像皇帝一样。 有个被气急的猎手扬言要扒了绛岚的皮,结果被狠狠挠了一爪子。洛旭赔了许久不是,又许诺回去以后替他免费雕个木挂像,才算了结此事。 洛旭把绛岚带回族里,不敢单独把他留在屋里,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绛岚醒的时候就挂在他肩上,困了就钻进他衣襟睡会儿,因为受伤的缘故,开始几天一睡就是□个时辰。 洛旭还是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做着自己的木匠活,抽出时间用最珍惜的那套工具完成了那尊雕像,和绛岚一模一样。 对洛旭心仪的姑娘们很意外,那尊雕像竟然是个男的,不过她们也觉得心理平衡,因为那尊雕像最后不是她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也有姑娘开了眼界,喜欢上了雕像的样子,天天追着洛旭打听这个人是谁。 洛旭把雕像搬回自己的屋里,当神龛一样供起来。 一大清早,绛岚醒了过来,觉得静养这些天来身体恢复得不错,正要跳到熟睡的洛旭身上把他踩醒,愕然看到了屋里那尊栩栩如生的木雕像,泛起说不出滋味的心情,皱着眉头注视着洛旭的睡脸。 “唔,你醒了?”洛旭被绛岚的目光盯醒,迷迷糊糊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绛岚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轰地炸开,化了人形,掀掉洛旭身上的被子,用毛皮大氅把人裹了进来,无视洛旭错愕的表情,哼了哼:“弄个雕像摆在屋里做什么?想看我不会明说吗?” 洛旭缩了缩脖子,红着脸看着窗外。 纷纷扬扬的雪飞了下来,不知不觉竟已是冬天了。 这个冬天,他靠着神仙大人的胸膛,被温暖覆盖着,包裹着,笼罩着,这样的感觉……应该是比神仙还幸福的吧。 ================= 非子故语之 二:《眠香》作者:暮闻歌【完结】 文案: 将军踏雪寻梅,遇到千年花精,煮雪烹茶,一诺终生。 金戈铁马血染黄沙,卸甲归来夜夜眠香。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6 章 强攻(将军林述) X 天然受(花精鹤源)。 ================== ☆、第一折 绿萼 奉理城四季如春,城东五十里外的鹤隐峰却常年积雪,腰环云雾,颇有几分仙家气势。到了隆冬时节,雪落到山腰以下就化成了雨,银装素裹的景色只现于山腰以上。 天色刚露鱼肚白,便有一人沿着鹤隐峰陡峭狭窄的石阶,拾级而上。这人穿着一袭黛色轻裘,器宇轩昂,脸色却透着病气,登了两百余级台阶后,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林述坚持着又走了百十来级,尚未痊愈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得不停下来暂作休息。 林述是当今圣眷正隆的明威将军,南征北战,镇乱平叛,那场打仗少得了他,不过也正因如此,除了每年进京面圣,其余时间他都在盛京之外。今年赶在入冬前击退了扰边的南蛮,胸口挨了一发毒箭,虽然有惊无险地保住了性命,伤口却因为天气渐冷而恢复得极慢,只好暂时留在奉理城养伤。 养伤的日子闲来无聊,林述几乎天天去北街聚客斋茶馆泡着,听说书先生或者来往过客说些奇闻趣事打发时间。前些天听人提到这鹤隐峰,说是有七千六百九十一级台阶,但与此山无缘之人永远要少走一级,纵然登顶也只能看到寻常名山风景,然而有缘人却能登上那最后一级台阶,看到另一番景象,至于这“另一番景象”究竟如何,则众说纷纭。 今早天没亮,林述就从梦中惊醒,难以入睡,想到这段传奇,一时兴起,撇了护卫和随从,独自一人踏上了鹤隐峰。 歇了片刻,林述缓过气来,继续上行,倒也不急着赶上看日出,不慌不忙地数着台阶,渐渐过了半山腰。 积雪在脚下轻响,高窄狭长的台阶两侧是成林的雾凇,玉树琼枝,透骨清寒。 一路观景,走着走着就忘了数台阶,再想起来的时候也不可能再重头来过,林述索性当此行只为赏雪,且走且停。接近峰顶,寒冷的空气中渐渐透出淡香,如轻纱般萦绕在周围,待细嗅时,却又恍若错觉。 当林述走完最后一级台阶,眼前肃然单调的冰雪世界突如被一片红云黄锦撕开,露出春景般的暖色。他定了定神,走向那片在冰天雪地中泼洒出来的热烈色彩,走进了才看清楚,竟是不同品种的梅花杂错共生,宫粉、洒金、磬口、素心……一株株开得耀眼夺目,变幻着轻重深浅各异的色彩。 品种各异的梅花散发出香气沁人心脾,那一缕最早嗅到的淡香混在其中,既不跳脱,也不融合,低调而独立地存在着。林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分辨出那一缕幽香的,只是没由来地相信那不是错觉,不由自主地循着那气味,一步步前行,终于在梅林深处看到了香源。 眼前是一株高近四十尺的绿萼白梅,紫褐色的树干布满纵驳纹,没有受过任何扭曲盘型的枝条挺拔地朝着天空生长。满树缀满绿萼白花,如沁绿的羊脂白玉,或展颜怒放,舒展着每一片花瓣,或藏羞含苞,饱满的蓓蕾依偎在枝条上。 林述忍不住轻轻抚上一朵花,染了一指暗香。 “满手血腥味,赶紧拿开!”背后爆出一声怒斥。 林述一震——听这声音相距不到十步,自己却没发觉此人何时靠近。他今天轻装简行,没带佩刀,若是对方有恶意……不,这声音听着十分年轻,虽然带着怒意,却并没有杀气。 “在下唐突了。”林述转身,拱手施礼,正眼看到那人时却失礼地转不开眼。 这人看上去应该到了束发的年纪,却披散着一头有些毛糙的黑发,身上穿着丧衣似的素白衫,没系腰带,只是松松垮垮地拢在身上,这样的打扮若是配上慵懒迷糊的神情,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避世隐者,然而这人却带着一脸清醒而且认真的怒气。 林述从没遇到过这种人——可以说他俊秀清逸,他却毫不遮掩遗世独立的狂狷,可以说他单纯干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里又透出岁月打磨的沧桑。林述直觉这名男子,非我族类,然而他既没有妖的邪气,又没有仙的超脱,倒是一脸愠怒颇有几分“人气”。 “你……杀过很多人。”男子看着林述,说得毫不含糊,随即却颔首轻声自言自语:“怎么进来的?” 林述难以确认这人的身份,索性什么都不再想,整理了一下衣袍,拱手道:“在下林述,十四岁从军,征战多年,自然身上沾染了血腥之气。杀人的确是恶行,但为保百姓安居,天子无忧,这恶人之名,林述甘愿承担。” 大概是没想到林述会承认得如此坦然,男子认真地看了他两眼:“你倒是个坦率人。身上的伤是战伤吧?伤口裂了,难怪腥气重。” 鼻子这么灵?林述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带着歉意说道:“今天本来是踏雪赏景,不料误闯宝地,打扰……尊驾清修了。” “什么尊驾?什么清修?”男子甩来一个鄙视的眼神,袖手道,“我叫鹤源,住在这里。” 林述看到对方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轻声笑道:“打扰鹤源先生了。我听说此处名为鹤隐峰,鹤源先生隐居此处,正合此名。” 鹤源撇撇嘴,有些别扭地说道:“我不是……人。” 林述看到鹤源颇有几分孩子气的表情,愣了愣,点头道:“我已猜到这一点,只是不知先生是……” “你不怕?”鹤源眯了眯眼睛,想在林述脸上看到别的表情,可是结果令他有些失望。 “先生厌恶血腥气味,必定是良善之辈,何惧之有?”林述朗声笑了起来。 鹤源怔怔地看着林述,随即浅笑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你能找到这里,就是有缘人。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只要不伤天害理,不逆天道,我都会尽力实现。” 林述仿佛充耳未闻,脑海里瞬时只有鹤源那转瞬即逝的一记浅笑。 “我数十声,你要是不说,我就当你没愿望了。”鹤源顿了顿,开始快速地数了起来:“一、二、三、四……” “能认识先生,真是林述三生有幸!” “别说废话拖时间!我数到五了!” 林述朝前迈了一步,不出所料地看到鹤源退了一步。 “六、七、八、九……” “愿此生有先生相伴左右……指点迷津!”林述朗声道。 “好!” 林述带着笑,看着不假思索一口答应的鹤源。 鹤源忽然瞪圆了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愿此生有先生相伴左右,指点迷津。”林述心里暗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表情:“若是先生为难,就当在下什么都没说过。能寻到此处本就是意外之喜,是在下贪心了。” 鹤源垮下肩膀,的确是一副为难的表情,但沉默片刻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带兵打仗的也这么酸!我不能食言,否则……罢了罢了,我虽然可以忍受陪着你这个满身血腥味的人,但我真的不能离开这座山,至少现在不能——这不是我找借口,是真的。” 林述了然,通情达理地说道:“我明白先生的难处,怎敢强人所难?只希望以后上山拜访,先生不要将我拒之门外。 “真的?那就好!”鹤源笑得见牙不见眼,“原来你不是坏人啊!林述,以后叫我鹤源就行,别先生先生的叫,显得我多老!” 林述看着那灿如春花的笑容,只觉透骨生香。 ☆、第二折 烹茶 将军的伤口又裂开了!随军大夫急得走路带风,却没想到重新配好药送到将军面前时,伤口竟然消失了。 林述在大夫惊讶的目光注视下,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好休息吧,都累出错觉了。”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7 章 大夫一头雾水地嘟哝着,也不怕将军嫌烦,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伤口的确是消失了,这不正常,就算伤口愈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连疤都不剩了。 林述终于忍无可忍地赶走了不肯罢休的大夫,关上大门,靠上睡榻,从袖子里摸出一枝三寸长的绿萼白梅,断口新鲜得如初折一般。 这是鹤源在他下山前从那棵巨大的树上折下来送给他的,上面带着一朵盛开的花和一枚饱满的蓓蕾。花枝在他袖中藏了这么久却没有半点枯萎的兆头,仿佛还生在树上一般。 林述把花枝托在掌心,细细端详。现在不用问也可以确定,鹤源的本体就是那株绿萼白梅,所以不能离开鹤隐峰,而花枝不枯,大概是因为能化人形的开灵之物修为不凡,施展这样的法术易如反掌,自己身上的伤应该也是被鹤源的法术消除的。 “将军,听大夫说你的伤已经痊愈,是否择日回府?”门外传来副官的声音。 林述顿了顿,将花枝收好,道:“大夫说过,我的伤原本要开春以后才能痊愈?” “这……他是这么说过。” “我的伤情没必要让无关的人知道,你知道怎么做。” “是!” “所以我现在仍然在养伤,开春以后再提回府的事。” “明白!” “下去吧。” 林述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后院那些在隆冬时节仍然浓绿的树木,想到远在北方的盛京,那里除了白茫茫的雪,是不可能有这番景象的。四季如春的奉理城是个不错的地方,适合养伤,适合闲居,如果有幸不死在战场上,倒可以考虑在这里终老。 养伤的人自然不宜远足,林述静养了两天,借口散心去了趟市集,七弯八拐地轻松甩掉跟在后面的护卫,径直朝着鹤隐峰去了。 梅林深处,一块天然平石上摆着茶具,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煮着水,氤氲的水雾袅袅蒸腾弥漫,模糊了平石后鹤源的面容。 林述的心境顿时清爽干净起来,信步走了过去,情不自禁地带着笑意想打招呼,却不期对上了一张气鼓鼓的脸。 “怎么了?”林述有些不安,他怕鹤源对血腥味感到不舒服,特意斋戒沐浴了两天,让身边的人都误以为他打算拜佛求神了。 鹤源皱着眉头哼了一声,从炉上舀了沸水倒进茶壶,洗了茶,然后再泡上。 林述也不等邀请,自顾自地在对面坐下。茶具很新,但是材质款式都是最普通不过的,稍讲究一些的百姓人家里都能翻出一套来,但是这样的茶具到了这里,到了鹤源手里,就像也染上了几分仙气,有了返璞归真的境界。鹤源的动作不是很熟练,但看得出挺认真,可那副气鼓鼓的模样看着让人心里莫名地痒痒,忍不住想逗弄。 “我给你带了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林述从怀里取出一件事物握在掌心,伸到鹤源面前,见他别扭地把目光移过来,这才打开手指,露出掌心里一枚羊脂白玉雕琢的梅花坠。 鹤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喜欢就好。”林述拉过鹤源冰凉的手,把玉坠放到他掌心,笑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了吗?” “我才没……”鹤源拿着坠子,宝贝地摸了摸,大概是觉得拿了礼物就不该说谎,低声道:“你说的愿望我答应了,你也知道我不能离开这里,可是你这么久都不来,我天天等着,以为你忘了。” 林述愣愣地看着鹤源,直到鹤源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才强忍着笑意道:“我可是斋戒沐浴了两天才敢来找你,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让你难受。” “哦,是吗?”鹤源想借斟茶掩饰心情,却不料早被林述看得清清楚楚。 “鹤源,我是带兵打仗的人,出征一年半载是常事,三年五载也不奇怪,这才过了两天你就如此作想,那若是三年五载过去,你……当如何?”林述看着鹤源,这开灵之物单纯得让他心里时常发紧。平石上这些茶具只怕是专为他准备的,就连烹茶的技艺也像是刚学的,一切都只为他。 鹤源不知如何作答,犯愁地拧着眉头。 林述转着茶杯,带着几分莫名的恶意道:“其实三年五载没什么,我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马革裹尸,去时说好的归期永远都不会兑现,那样的话,你又当如何?” 鹤源抬起头。 林述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双湿润的眼睛,会看到悲伤难过的眼神,可事实却截然不同。 鹤源像是解开了难题,释然笑道:“我和你做了约定,所以你死了我会第一个知道。你死了的话,约定就自动作废,我会继续等下一个有缘人,不要担心我,只要帮助了足够多的有缘人,我就能从梅精变成梅妖,法力也会变强……” 林述有些恍惚,他有千万种猜测,却怎么也没猜到鹤源的回答会是这样的。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刚才究竟在期待什么?人类几十年的寿命在鹤源眼里可能只是转瞬,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个像自己一样的“有缘人”来往于此,自己与他们无异。 “你不高兴?是怕死吗?”鹤源把挡住眼睛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 林述看着鹤源凌乱的头发,忽然问道:“你能变一把梳子出来吗?” “梳子?一点都不好用。”鹤源说着,还是凭空抓出一把梳子,递给林述。 林述笑了笑,起身走到鹤源身后:“你若是人,也该到了束发的年纪,我帮你把头发梳起来好不好?” “好。”鹤源坐得端正起来。 林述拂过鹤源冰凉的头发,闲聊似地问道:“你的名字是源于鹤隐峰之名吗?” “不是。我的名字是荣坤取的,他说俗世有个词叫做‘梅妻鹤子’,意思就是梅是鹤的母亲,但我是男的,所以这个说法就换成了梅是鹤的本源。” 林述的手抖了抖,带着笑意道:“梅妻鹤子不是那个意思。” “荣坤说的不会有错,我也很喜欢他给我的这个名字。” “你就这么信服那个叫荣坤的人?” 鹤源昂了昂头,带着敬仰的心情道:“荣坤是神哦,很厉害的神!” 林述了然,估计那个荣坤就是当初点化鹤源的神。 鹤源的情绪忽然变得低迷:“荣坤不能离开领地,我走的时候,他的小少爷还没醒,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很寂寞。” “原来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林述帮鹤源绑好发髻。 “啊!”鹤源突然摇了摇头,“荣坤不让我跟人提起他的事情,我……我……” “我什么都没听到。”林述笑着坐回去,端起杯中渐冷的茶水一饮而尽。他虽然对那位名叫荣坤的神非常好奇,但知道不该多问。 “说说你的事吧。” “我?我是将门之后,从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要上战场的。”林述觉得自己的人生简单得乏善可陈,面对厌恶血腥杀戮的鹤源,更是不知道说什么,但是鹤源那副期待的样子又让他不得不说下去。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8 章 “哦,还没谢谢你治好我的伤。”林述笑了笑,不自觉地打开了话匣子:“那道伤是打南蛮的时候留下的,本来那一击会要我的命,但是我的一名部下救了我,作为代价,他被杀了。我打过很多仗,死过很多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我常想,自己这条命其实是很多为了救我而死的人的命合在一起的,所以我要尽最大努力活下去。” 鹤源认真地听着林述说话,抬手摸了摸发髻,笑道:“上次给你的花枝一定要随身带好,那样我就知道你是不是活着。林述,你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呵,借你吉言。” ☆、第三折 战册 没有实据,林述从不说自己的猜测,这是他十岁以前就养成的习惯,旁人都当他谨慎稳重,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猜测永远是好事不灵坏事灵,比如现在,他刚从鹤隐峰回来,就收到了西征的圣旨。 圣上考虑到林述的伤势,已经派铁虎营先去西部前线抵挡着,特许林述的明威营推迟至立春之日赶到前线。西部大草原的纳布勒丹部落在冬季缺水缺粮,每隔几年就要进犯一次,但今年有所不同的是,他们蓄势已久,终于在入秋前吞并了几个中等部落,而且与更远的西国做了兵器交易,战斗力较以前大有增强。 铁虎营能否撑到立春,还是未可得知。 林述把随军带的战册一一翻出来,从前朝的卷册开始研究纳布勒丹部落。看了一整天后只觉得眼酸体乏,起身活动时不经意落下了鹤源的花枝,心疼地捡起来看了半晌,想起那日的对话,心念一动,背上满满一箱卷册和行军简装上了鹤隐峰。 副官看到林述的留言时,哭的心都有了。哪有将军抛下副官随从独自进山“闭关”的事?将军既不是出家礼佛,又不是修仙修道,眼看战事在即,却跑到鹤隐峰上逍遥去了!还说什么“若有急事,每日辰时把信封入竹筒,放至鹤隐峰山顶台阶处即可”。 军报机密不可当做儿戏,副官在正式送信之前先去探查了一番地形,爬完那七千六百九十级台阶,他觉得自己也能升仙了。从此打定主意,不是十万火急的军情,尽量不来打扰将军“闭关”。 鹤源对林述毫不客气地搬上山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是对林述扎帐的过程十分感兴趣,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等林述到山里找吃食的时候,动手拆了一遍,然后再重新装回去。 等林述吃完烤雪鸡,嚼着草根兜着干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帐篷和一个满身泥灰的花精。 “林述,我试了试,比你搭的差一点,但是作为初学者,我还是做得很不错吧!”鹤源绕着帐篷走了两圈,满意地拍拍手。 林述很想问他是用那只眼睛看出“很不错”的,可看到鹤源那副小孩般的模样,任命地叹了口气,把帐篷重新搭了一遍,转身时,鹤源已经用法术把身上变干净,又是一副披头散发,衣衫松垮的模样了。 “那个给你取名字的荣坤,没有教过你穿衣梳头吗?” “他说修仙之人重在灵智,不要学有的妖怪那么注重仪表,死装面子活受罪。” “……”林述虽然从小在军营和一群糙老爷们同吃同住,但是因为军律,对不打仗时的仪容整洁还是十分注意,虽然不想干涉别人的生活习惯,但是对鹤源这个明显被带歪了的花精,他还是忍不住想帮一把。 于是作为住在这里的代价,堂堂明威将军每天都要给一只花精梳头,整理衣装,还挑了一条自己的腰带改小了送给他束腰,硬是把打扮得像纨绔子弟似的鹤源捯饬出几分隐士书生的气质来,再配上偶尔出现的遗世独立之风,再适合不过,当然,只是偶尔。 “林述,你在看什么?” “战册。”林述已经习惯了鹤源的神出鬼没走路无声,嗅着他身上的梅香,笑了笑。 又一次惊吓失败,鹤源遗憾地叹了口气,觉得以后可以按正常方式出现在林述面前了。 “战册是讲什么的?”鹤源在林述身边坐下,虽然这个人身上还是有血腥味,但好在味道淡了很多,也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膈应了。 林述看了看鹤源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随口答道:“你不会喜欢的。”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林述放下书卷,淡淡地说道:“是讲怎么杀人的。” 鹤源被林述的话吓了一跳,但随即问道:“你不喜欢杀人,为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因为不知道怎么杀人,就会被人杀。” 鹤源皱了皱眉头:“你这样不怕我讨厌你?” 林述愣了愣,随即笑道:“你许诺此生伴我左右,既然相伴一生,何必遮遮掩掩,现在让你看清楚了,总比骗了你让你以后生气更好些。” 鹤源鼓着腮帮,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在赌气,闷声不吭地从林述手里抢过书,哼道:“我许诺你的是此生相伴,指点迷津,你要是拿书里的事情来问我,我也要能回答才行。”说完,也不征求林述的意见,自顾自地带着书出去了。 林述无奈地摇摇头,换了一本。 次日林述一觉醒来,帐外传来淡香,有鹤源身上特有的梅香,又掺着几分茶香。 看到林述出来,平石前正在练习烹茶的鹤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昨天跟我说得不对,那书不是讲怎么杀人的。” 林述往脸上擦了几把雪,笑问:“那你觉得那是讲什么的?” 鹤源不屑地瞄了林述一眼:“所以你们凡人啊,只能看到眼前那么一点点东西。” 林述从识字开始就学兵书,昨天的说辞本来就是玩笑,想打消鹤源对兵事的兴趣,不料适得其反,今天听他说读出了其他意思,还被嘲讽一番,倒也不气恼,一边感慨荣坤居然教他识字,一边端正地行礼道:“还请鹤源先生指点。” 鹤源虽然不说,但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得意高兴,颇有先生架势地说道:“那本书是讲大家意见不合的时候,怎么用计策减少杀戮的。” 林述愣了半晌,忍不住大声笑起来:“战册十二卷,你夜读一卷,竟能一言以蔽之!” “我说得不对?” “你说得很对,如果是在人世,堪称有军事天赋了。”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鹤源又露出那副懒懒的模样,挽起袖子舀水烹茶,淡淡说道:“以前来这里的有缘人,有求家宅平安的,也有求富贵荣华的,还有求中榜升官的,于凡人而言,在世百年太短,难得满足,战事杀戮不过也是因一群人的不满足而起。” 林述怔怔地看着梅树下斟茶的鹤源,有些恍惚。 鹤源朝林述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品茶,难得有兴致地继续说了下去:“你昨天说的那番话,我大概也知道用意何在,你却会错了意。我并非仙非佛,只是个花精,厌恶血腥并非因为慈悲,只是因为本体是草木,天性如此。” 林述在平石前坐下,端起茶杯,细品之下竟觉得茶水中也浸了鹤源的香。 鹤源见林述低头不语,伸手夺了他的茶杯,引得他抬头看着自己:“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正在想你说的话。” 鹤源把茶杯斟满,递还给林述:“把你喜欢,说不定真的能帮到你。荣坤说过,无论是人还是开灵之物,都要一诺千金,像我这样疏于修行,要靠积德弥补不足的,更是如此。” “鹤源,如果……”林述笑了笑,摇摇头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说,再过几日我就要带兵西征。” “记得带好我给你的花枝啊。”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9 章 “就这句?” 鹤源不解地看着林述,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林述闷声笑了笑,挑着眉故作恶人状:“真想把你的本体挖回我府上供着!” 鹤源很是认真地回答道:“你挖不动,而其他人又找不到我,你就别想了。” “你真是……怎么说你好呢?”林述哭笑不得,忽然看到一片梅瓣落入杯中,飘在黄绿清亮的茶水上,细看两眼后,一饮而尽。 鹤源愣愣地看着林述,两颊不觉染出微红。 ☆、第四折 西疆 立春后的西疆依然寒冷,纳布勒丹部落的强悍超乎想象,气势汹汹地扬言要夺西疆六城,铁虎营猛拼数十日,折损过半,也只是拖慢了他们的速度,当林述率明威营赶到时,西疆已失四城。 圣上每日一道金牌督战,林述白天与纳布勒丹铁骑作战,晚上与部下诸将领谋划对策,难得睡个囫囵觉,实在撑不住了,也是带甲枕刀入睡。 鹤源的花枝一直被他掩在胸甲护心镜后面,只有在最安静的时候才能闻到那清淡别致的梅香,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鹤隐峰上那段日子,睡意朦胧时总觉得醒来后就能看见鹤源坐在绿萼梅树下煮雪烹茶。 七日猛攻,明威营夺回两城,但已被纳布勒丹铁骑屠尽人畜,焚毁过半。纳布勒丹铁骑后退百里,明威营人困马乏,不敢追逼,只能暂作休整。 林述走出主帐,策马上了驻地内的山丘,向西望去,依稀可见敌军营帐,不禁长叹一声,想起鹤源对战册的概括,自言自语道:“鹤源,你可知道在纳布勒丹人眼里,我繁安国的百姓甚至不如牛羊,何必用什么计策,何必在乎什么杀戮,屠城放火就是他们的做法?” “那是因为他们没看过战册吧?” “谁!”林述一惊,周围却没有人影,忽然觉得胸口有异物扭动,低头一看,竟是巴掌大小的一个鹤源从铠甲里爬了出来,刚才的声音就是这个鹤源发出来的。 巴掌大的鹤源吭哧吭哧地翻出胸甲,沿着林述的手臂一路走到他掌心,仰起脸道:“不用惊讶,梅枝是我本体的一部分,自然可以化为□,只是没想到你把梅枝放在胸口,害我刚化形时被挤得喘不过气来。” 林述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盘膝在战马身侧坐下,低声问道:“这里是西疆战场,风里都是血腥味,你来做什么?” “你不高兴看见我?”鹤源跳到林述膝头,也盘腿坐下。 旁边战马嗅到花香,低头朝着鹤源卷了卷舌头,吓得鹤源差点跌下去。 林述地扶住鹤源,伸臂挡开战马,又唯恐手劲大了,忙缩回手,讪讪道:“我不是不高兴看见你,只是这里不适合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鹤源先生有何指教。” “哼,这还差不多!”鹤源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朝林述腹甲处靠了靠,说道:“我只是觉得鹤隐峰上太冷清,想看看你。” 林述一愣,竟不知如何接话,如此直白的表达向来是他不擅长应付,绞尽脑汁想着要说点什么,注意到这个缩小的鹤源的发髻有些散乱,随口道:“还是不会束发?” “习惯你给我梳了。”鹤源在林述的腿上坐下,拨弄着他的战甲的甲片,嫌弃地说道:“血腥味真难闻,脱了行不行?” 林述很想说,既然受不了这味道,何必化形现身自讨苦吃,可是想到鹤源来的原因,话到嘴边又咽下,翻身上马回营,进了主帐后利落地脱下战甲,换上一身干净的细棉布服。 鹤源趁林述卸甲更衣,跳到案几上看他昨晚连夜起草的战报。 林述笑问:“那是准备呈给圣上的战报,我觉得还需斟酌,你看出点什么了?” 鹤源脱了鞋,光着脚走在纸上,逐行看着:“要拿什么给你的圣上看,是你的事,我只看出和你们打仗的是老对手了,突然比以前强了很多……还回了两座什么都没有的城,然后退了百里……” “战报不得虚假,这些都是实情。”林述见鹤源光着脚,取下还带着体温的腰带叠成垫子放到了砚台边。 鹤源也不客气,走到腰带垫子上懒洋洋地躺下,打着哈欠道:“离本体太远,化形实在有点累。那个……我觉得那个叫什么什么丹的部落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不会用计的,你小心一点啊,多想想再行事,我睡会啊。” 林述看到鹤源又变回花枝,笑着叹了口气,嗅着梅香,低头重看了一遍战报,修改了几处措辞,在绢布上工整地誊抄了一份,差信使送往盛京。 放下笔,他看着花枝,想起刚才的话,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战况重新推敲了一遍,也咂摸出了几分异样。 “将军!大事不好!” “进来。”林述一边说,一边把花枝藏到了袖中。 副官大汗淋漓地入帐禀报:“我们夺回的束兰、珂勒两城暗藏了大批纳布勒丹部落死士,守城将士……守城将士几乎……几乎全灭……” 林述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 “将军,急报!”不等林述发作,一名浑身是血的百夫长失魂落魄地扑进主帐:“禀报将军,纳布勒丹退守部队突然发难,前方铁虎营残部无法抵挡,已经被冲散,只怕现在已经快到阵前了!” 林述定了定心神,差副官通知各将领,准备迎战,转身重新穿上战甲,大步走出主帐,军情紧迫,他已经无暇分神,全然没注意到转身时袖中的花枝落到了案几下。 鹤源一觉醒来,重新化了形,帐中一股陌生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施术感知帐外三十里内动静,才知道两军交战已近尾声,而明威营落入下风! 鹤源跑出主帐,强忍着风中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带来的不适,搜寻着林述的气息。 林述已身中五箭,虽然避开了要害,但伤处血流不止,还要挥刀迎敌,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再回望时,他耗尽心血打造的明威营已经全数落入了纳布勒丹铁骑的包围。 纳布勒丹铁骑居高临下,却并没有俯冲绞杀,当林述听到他们主将一声引弓齐射军令时,最后的希望也消失了。 数万只箭破空而来,突然一阵凛冽的寒风强袭而来,令箭矢偏了方向,减了力道,射到明威营将士身上时,连布甲都未能穿透。 林述抬头望着天空,愕然看到一袭白衣飘然而至,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现身战场的不是花枝化形的鹤源,而是鹤隐峰上的那位本尊。 鹤源悬空而立,披散的长发和白色的衣袍在寒风中翻飞。 “此乃妖法,众将士勿要迷惑,哈拉德神与我等同在,听我号令——冲杀!” 一时间地动山摇,杀声震天。 谁曾料到纳布勒丹铁骑主将竟有如此胆识和魄力,林述虽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打心底钦佩这位主将的智谋和魄力。 鹤源落到林述面前,浑身散发出白色的柔光,一声大喝,无数巨大的树枝破土而出,交织盘结成巨大的树墙。 纳布勒丹铁骑冲入树墙近十丈后才被阻挡下来,树枝顺势将他们人马紧捆得动弹不得。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10 章 林述怔怔地看着鹤源,预感不妙。 一脚已经踏进黄泉路的明威营残部见战局逆转,煞气陡增,冲进树林扑杀毫无还手之力的敌军,乱刀斩首,转眼间,整个战场血流成河,死气弥漫。 鹤源缓缓转身,脸上赫然是几抹殷红的血迹。 林述看着他走过来,却无法再动弹,只能看着鹤源站在面前,忽然贴上唇来。 林述只觉得一股梅香散开,一枚冰寒的珠子被鹤源哺过来,心里一惊,竟吞咽了下去。 鹤源环视了一眼树林中正在上演的屠杀,擦掉林述满脸的污痕,满眼悲伤地问:“告诉我,我这是行善,还是作恶?” ☆、第五折 封王 “鹤源!”林述从梦中惊醒,心跳剧烈得仿佛随时可能冲破胸腔。梦里,一株绿萼白梅转眼开出满树红花,色如染血。 “鹤源。”林述轻声念道,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袖中。袖袋里空空如也,连一缕清香都未能留下。 副官站在卧房门口,看着从梦中惊醒的将军失魂落魄地笼着袖子,欲言又止,朝身旁捧着漆盘的侍女摇摇头,示意她先行离开。 侍女不明所以地捧着华贵的礼服退下,副官转身,犹豫着是否要关上房门再等片刻,但想到时辰,不得不轻轻扣了扣门板:“将军,时候不早了。” 林述蓦然收紧了十指,恍然清醒,却心痛尤甚——他此时身在在盛京将军府中,今日是他的封王大典,而为他带来如此殊荣的,是已然不在的鹤源。 距西疆之战,已过去近两月。因为鹤源现身战场,施展法术,明威营绝处逢生,砍杀纳布勒丹铁骑主将及各级将领数十人,随后与援军合力反击,一举逆转败局,令纳布勒丹铁骑全军覆没,圣心大悦。而后,明威营班师回朝,众将士或受赏金银珠宝,或加封进爵,而明威将军获封定西王,封王大典即在今日。 这一切,都是林述从副官口中得知。他身中五箭,虽当场不至死,但也令筋脉脏腑受损,加之失血过多,被抬回大帐时已是昏迷不醒,一副油尽灯枯之相。副官已做好将他送回盛京安葬的打算,然而谁曾想,他竟始终悬着一口气,活到了盛京,得到御医诊治。 林述一直都是浑浑噩噩,隐约记得在战场上,鹤源哺给他一枚带着梅香的冰寒珠,给了他一只形如胭脂盒的六角木盒,还说了些什么。他醒来前,梦见一只山魈抢走了那盒子,从他腹中取出了那枚珠子,他一路狂奔追逐,几乎气绝而终,最后山魈转身,口吐人言,留下一句“若是有缘人,且寻秀林山”,说罢举起一块巨石向他砸来。他惊出一身冷汗,骤然醒来,才知梦中转眼间,现世已月余。 “将军,该准备了。”副官不得已,再次出声提醒。 林述掀开被褥,起身下床,眼前总是晃着鹤源最后留给他的悲伤的表情。 洗漱更衣,高冠华袍,穿金戴玉,这一切都令林述感到不真实。他自幼习武,不信鬼神,然而这一次,他却想要求神把鹤源还给他,哪怕折寿十年,哪怕转世为畜。 “秀林山……在哪里?”林述自言自语。 “将军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副官一边替林述整理后裾,一边答道:“似乎现在的少府山在三百多年以前就叫秀林山,据说是因为当时督造皇陵的少府大人有去无回,就改名为少府山。将军若是有兴趣,回头我把地方志找到呈上来。” “那就劳烦你了。” “将军何必客气,过了今日,属下就该称呼你为王爷了。” “在府上还是照旧称呼吧,习惯了。”林述摇摇头,“说来我这个定西王的封号跟白捡的无异。” 副官愕然看着林述,正色道:“将军此言差矣,若论战功,封王已是理所当然,加之此次西疆之战得到神仙庇佑,明威营死里逃生,将军濒死复生,实属天意……” 林述苦笑一声,在心里呢喃道,鹤源,你看,大家都已经把你当成神仙,何必再苦恼修为不深?鹤源,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定西王的帽子说到底也是你给我戴的,可惜我活着封王进爵,你却生死未卜。 秀林山,山神府。 山神荣坤坐在屋顶,看到府里那株染满血斑的枯树周围白雾渐浓,纵身飘到树前,伸手抚上树干,青色的光芒迅速从他掌下蔓延到树身各处。 白雾渐渐凝成团。 树身的血斑渐渐消失,枝头冒出了米粒大小的芽苞,白雾随之化出人形,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这少年晃了几晃,站立不稳跌坐在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大哭起来。 荣坤叹了口气,把少年抱在怀里,慢悠悠地走到池塘边,让他坐在自己身上,把脚浸入水中。少年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转为小声的抽泣,可是当他看到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时,瘪瘪嘴,又开始哭了起来。 荣坤摸了摸少年的头发,低声道:“鹤源,你修行不易,升为花精耗费千年,却为了一介凡人,险些烟消云散,现在后悔了?” 鹤源咬着嘴唇,不去看水面上那张幼稚的面孔,却不得不听着自己发出少年的声音:“我害得那么多人被斩首,烟消云散的结果,也是报应。” 荣坤摇摇头:“你忘了自己把丹元给了那个凡人续命?失了丹元,才会烟消云散,哪里是什么报应?” “丹元……对啊,如果不是有了丹元,我只怕……”鹤源忽然浑身一震,怔怔地望着荣坤:“你把装着我本体的乾坤盒还有丹元都取回来了,他怎么办?林述他……会死啊!” 荣坤擦了擦鹤源脸上的泪,苦笑道:“你不后悔救他,我知道了。” “我许诺他此生相伴,你教我一诺千金……” 荣坤笑问:“你陪伴他到死,已是守诺,何必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不是死了?你带我去看看他葬在哪里好不好?” 荣坤摇摇头:“他将葬在庙堂之上。” “什么意思?” “他还活着,封王进爵,风光无限。” “我就说他不是那么容易死的,”鹤源松了口气,光脚在水池里拨起一片涟漪,自言自语道,“他现在是王爷了,王爷是很大很大的官了吧。” “你啊!”荣坤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现在从精降为灵,这副模样他还认得?” 鹤源顿时没了声,抬眼看了荣坤一眼,嘟着嘴跳进齐腰深的池塘里,乱踩塘泥,只想搅浑了池水,再也看不清自己的倒影。 荣坤站起身,在池塘边伸了个懒腰,笑问:“我知道他没死,你便还想着那个承诺,只是你想想清楚,一将功成万骨枯,跟着他,你是行善,还是作恶?” 鹤源消停片刻,垂头丧气地爬出池塘,抱着荣坤的手臂道:“我不知道。” “把你知道的说来听听。”荣坤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鹤源湿漉漉的头发,掌心带着淡青色的光芒,这样细腻而连绵的仙气令鹤源感到舒服,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里。 鹤源喃喃道:“我知道万物生灭有序,杀人为恶,助纣为虐也为恶。我知道他活着,他就会带着一群人去杀另一群人,至死方休。” “所以呢?”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11 章 “所以我……”鹤源顿了顿,满眼泪光地望着荣坤,“但是我不想他死,我想救他,我想和他在一起。荣坤,他不是恶人,他会陪我说话,帮我束发,给我改腰带,他会因为我不喜欢血腥味而斋戒沐浴,还不让我去战场找他。他不是恶人,他不是想杀人的……” “在我面前装可怜没用,”荣坤揉着眉头,“我告诉过他,可以来秀林山找你,你可以跟他走,但是如果你找不到答案,终究会在他身边变成一棵普通的梅树。” 鹤源用力地点点头,心中却是茫然无措。 一将功成万骨枯,跟着他,是行善,还是作恶? ☆、第六折 寒舍 初夏的风被古木繁茂的枝叶滤去暑热,只留清凉。 越往山中走,风越凉,光越暗,耳边除了虫鸣鸟叫,只有叶片被风拨弄的声音。 林述擦了擦额上的汗,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梦中听闻的秀林山,县志上的少府山,原来就是这样一处清幽的地方,只有清幽之余,多了几分森森的寒意。 再往前,便没有路了。 林述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和水,朝周围看了看。想起那句“若是有缘人,且寻秀林山”,就自然会想到鹤源让他说愿望前,说过“你能找到这里,就是有缘人”。 鹤源还活着,只是不知道现况如何。 林述后来遍访盛京得道高人,才知道鹤源哺给他的那枚圆珠极有可能是丹元,如果没了那颗丹元,他早已死在西疆的战场上。他确认这一点后,想起鹤源亲口说过“你死了的话,约定就自动作废,我会继续等下一个有缘人……”这样的话,心里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滋味。 有缘人么?林述笑了笑,秀林山深广难测,若不是有缘人,就算在这里找上一辈子,恐怕也难以见到相见的人。 冥冥中,仿佛又看到鹤源穿着一身白衣,披散着头发,在那株绿萼白梅下煮雪烹茶,朝他招手,请他品茶…… “鹤源!”林述紧攥着拳头,朝密林上空放声大喊,眼眶发热。 喊声回荡在密林中,林述顿了顿,收拾起心情,打算朝更高的地方走,身后忽然传来带着泣声的呼喊。 “林述。” 林述像中了定身咒,竟连眼皮也眨不得,当他万分期待却又害怕失望的时候,一缕特别的清香飘来,却像是庙中香火般熏得他满眼含泪。 “我修为大退,连样子都变了,你还认得出吗?” 一抹白色从林述身侧飘到他面前,站定在五步开外。 林述看着那个少年,一样清秀的眉眼,一样遗世独立的风骨,只是多了几分不安的期待,他心痛不已,再也不管这是不是幻觉,是不是陷阱,几乎是扑着冲过去,一把将那少年锁紧怀里,身不由己地颤抖着,呼唤着:“鹤源!你是鹤源!” 鹤源被这突兀的举动惊得睁圆了眼,施加于身上的巨力让他感到呼吸困难,却又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林述好好活着,林述来找自己了,林述还认得自己! “我还没死,你的许诺还有效吗?”林述低声问,近乎贪婪地嗅着鹤源身上的梅香。 鹤源下意识地想点头,可是想到荣坤的话,咬着嘴唇挣开了林述的怀抱,连退了两步。 “鹤源?”林述的一颗心像是刚照到三春阳光,又立刻被丢回了数九寒天。 “荣坤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鹤源抬眼望着跟着他,“我在西疆救了你和你的部下,却令你们的敌人尸横遍野,我还没有想清楚,那是行善,还是作恶?” “如果没有你施以援手,明威营的将士就会尸横遍野。” “你是将军,心中自然有胜负生死,自然有家国社稷,但我不是。林述,我只是这山野之中的一株梅树,有幸被点化为开灵之物,我心中的是天道顺逆,是……” 林述深吸了一口气,打断鹤源的话,问道:“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鹤源愣了愣,摇摇头:“荣坤从你那里带回了我的丹元和我的本体,让我重新活了过来。你我都性命尚在,我自当遵守当初鹤隐峰上的承诺,但你已封王进爵,是繁安国的社稷重臣,再有战事,必定披挂上阵,我跟你在一起,是行善,还是作恶?” “你后悔那么轻易地许诺伴我一生吗?” “不后悔。”鹤源摇摇头。 林述半眯起眼睛看着鹤源,走到他面前:“你后悔那么轻易地把丹元交给我续命吗?” “不后悔。”鹤源抬起头,眼里映出林述带笑的脸。 “那么,我也不后悔,”林述突然大笑着把鹤源抱起来,转着圈大声说道:“我不后悔挂印辞官,我不后悔卸甲归田!” “什么!”鹤源被转得头晕,抓着林述厚实的肩膀,口齿不清地问:“你不当王爷了?” 林述停了下来,笑道:“鹤源,我回答不了你那个善恶的问题,但我可以把这个令你烦恼不安的根源除去。” “你真的……不当王爷了?”鹤源晕呼呼地靠在林述怀里,还没回过神来。 林述点点头道:“我为臣一日,就要为圣上为社稷尽忠一日,带兵打仗,上阵杀敌是分内之事,这么多年,也是累了乏了。所以我以伤病为由,向圣上请辞。” 鹤源怔怔地看着林述,忽然一脚跺在他脚背上:“我想了几个月,头都快想破了也没想出答案,现在就被你这样一句话解决了,我真是白想了!” 林述无奈地看着鹤源那副毛躁的少年模样,心底深处一片柔软,情难自禁地摸了摸他的头顶道:“我在乡间置了小院,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里住?” 鹤源眼里一亮,却又嗫嚅道:“我……我要先问问荣坤。” “他不让你离开秀林山?” “那倒不是。我本来是长在他府里,是他点化了我,这次又救了我,所以……” “所以我也觉得应该向他辞行,况且,我也应该向他道谢。”林述总算明白了,对鹤源而言,荣坤不仅仅是一个可以做朋友的山神,更像是父亲一样的存在。 出乎意料的是,林述被挡在了山神府外,荣坤不见他,只用传音术与他对话。 山神不愿见凡人,对此林述并不意外,礼数周到地道谢一番,却没得到半点回应,因为荣坤只开口问了他一句话:“若是鹤源未能得救,你又已抛却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当如何?” 林述不假思索地答道:“寒舍庭中独植绿萼白梅一株,终老之后埋骨树下,不负此生相伴之约!” 荣坤沉默半晌,淡然道:“去吧。”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12 章 鹤源一手被林述紧握着,挣脱不开,只能别开脸胡乱抹掉眼泪,哽咽道:“荣坤,我会回来看你的,你……你的小少爷一定会醒过来的。” 一团青光忽然从神仙府内飘出,落到鹤源掌心,原来是包裹着乾坤盒。 荣坤的声音传来:“他寒舍庭中独植的绿萼白梅只能是你。” 清源乡来了位身材魁梧面相英武的私塾先生,因为镇得住顽童淘气,本身又学富五车,乡邻若有到了学龄的孩童,都往他办的私塾里送,大家尊称他一声梅先生,却无人知道他的真名,便猜此人必然是传说中的隐士才子。 梅先生的宅院离私塾庭院,安置在僻静而阳光充足的山南。院中种着一株千年绿萼白梅,他对此树的爱护之心不亚于常人爱护娇妻美妾。 又是一年隆冬,满树白梅竞相开放。 天气太冷,林述怕冻坏了学生,大手一挥放了假,虽然不用去私塾,但还是到了时辰就起床,照例在后院练了一趟拳脚。 鹤源把树上的积雪收起来存进瓷罐,然后在梅树下升起炉子煮雪备茶,动作俨然熟练了许多。离开秀林山时,荣坤在乾坤盒里封入了仙力,他的本体在此生根后,不到一年,他便借着仙力重新修为花精,只是身体变大以后莫名地懒了起来,再也不提修行之事。 林述擦着汗,披上夹袄走过去,默契地在鹤源身边坐下,替他扇起炉子里的火,目光却越过氤氲的水雾落在他领口不经意间露出的几点红痕上,不禁唇角含笑,满面春风。 ================= 非子故语之 三《春亭》作者:暮闻歌【完结】 文案: 纨绔少府奉旨采石伐木造行宫,扰得秀林山居民叫苦不迭。 山神震怒,捉到罪魁祸首严加调教,浆果藤萝尽显其用。 百变攻(神荣坤) X 脱线受(人陆庭峥)。***其实这是一个纯洁的环保故事……看我真诚的眼神(=__=)*** ================== ☆、第一折 人祸 天不见亮,秀林山的山神府就被前来告状诉苦的妖灵们踏破门槛。 兔精抱着荣坤的胳膊,耷拉着一对灰黑的耳朵,哭得浑身抽搐:“山神大人救命啊,我们在山脚的洞穴被烟熏水灌毁了十几处,被捉去剥皮烧烤的子孙足有八九十之众,呜呜呜呜,可怜我族那些孩子……” “荣坤大人!荣坤大人!”刚开灵不久的一只幼豹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圆滚滚的身体球似地弹进荣坤怀里,伸出爪子扒住他的衣襟,眼泪汪汪地说道:“祖母被绳子捆了,送进了大铁笼,爹娘带着两个还在吃奶的弟弟逃到半路,被毒箭射伤了……” “让开!让开!楠姑来了!” 众妖灵闻声让道,看着两个壮年树精搀扶着一位打扮朴素的老妪走到了荣坤面前。楠姑是秀林山年岁最长的妖仙,本体是一株上万年的金丝楠木,平时极少走动,山里的灵物们对她都颇为敬重。 荣坤把衣袖从兔精手里扯出来,把幼豹放到地上,起身道:“楠姑,你怎么也来了?” 楠姑施礼道:“荣坤大人,前些日子一批人浩浩荡荡闯入我山中,屠戮飞禽走兽,几乎将山脚一带的百龄树砍伐殆尽。咱们秀林山向来是仙灵之地,开灵之物一心修道,从不妄杀无辜,如今遭此横祸,实在是……” 荣坤道:“一群凡人而已,略施法术恐吓一番,让他们再不敢入山即可。” 楠姑摇头叹道:“若是如此好打发,老身又何必走这一趟。那群匪之首身上带着仙家法宝,不仅护得他自身周全,也护得随从不受我等法术迷惑,山中修仙的晚辈们又不敢真取他们性命,竟被欺负得惶惶不可终日。” 荣坤思忖片刻,安抚道:“此事我会处理,还请楠姑放心。大家也请散去,只是暂时不要出我张开的幻界。敢在秀林山撒野为祸,我决不轻饶。” “那就有劳荣坤大人了。”楠姑点点头,转身离开。 众妖灵得了山神的许诺,也陆续散去。 山神府安静了下来,荣坤舒展着筋骨,冷声笑道:“带着仙家法宝?我倒要看看是仗着什么东西敢在我的地盘上作威作福!” 一队带刀侍卫正沿着山涧护送主子上山,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近百名壮劳力,队伍中还有十几个精铁兽笼,有几个装着熊豹一类的猛兽,其余大半空着。 跟在队伍最后的民夫一边走一边小声议论着打发时间。 民夫甲道:“听说这位姓陆的少府大人今年才十七?” “少府可是从四品的大官,少府大人真是青年才俊!” 民夫乙崇拜地望着队伍前方那个背影,感慨不已。 民夫丙呸了一口,骂道:“才俊个屁!他是安国候的独生子,被宠得无法无天,是盛京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民夫乙道:“要是他名声真的这么坏的名声,就算是侯爷的独生子,也不可能当上这么大的官,你一定是嫉妒了。” 民夫甲见这两人又吵起来的架势,忙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虽然这是个纨绔子弟,但却并非草包,据说,他比安国候还讨圣上喜欢。这个少府的官职就算安国候不替他讨要,圣上多半也会给他。” 民夫乙啧啧道:“我就说嘛,这么年轻的从四品肯定是有点本事的。” 民夫丙冷哼一声:“本事?没准他的本事就是爬床,把圣上伺候高兴了,就……” “后面的!嚷嚷什么呢!闭嘴!”一名带刀侍卫听见民夫中有杂声,厉声呵斥道。 “嚷什么呢,闭嘴。”少府大人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立即收声,一路小跑回到侍卫队伍中,俯首低耳,当自己是个会走的木桩子。 少府陆庭峥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一旁的侍从,伸了个懒腰,扭头问侍卫长:“你没发现越来越安静了?” “回少府大人的话,山中野兽大多怕人,见到我们的队伍,不敢随便靠近。请少府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力保大人安全。” “保护我?”陆庭峥哼了一声:“要不是本少爷有护身法宝,你们早被妖怪吃了,还好意思说保护我?” “是,是,是属下失言,我等生死全系于少府大人,令少府大人费心了。” 陆庭峥甩甩袖子:“行啦,本少爷饿了,打点野味来充饥。” 队伍原地休息,生火做饭。 侍卫张起围帐,陆庭峥迫不及待地走进去,确定没人能看见自己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掀开袍子的下摆,脱下亵衣,龇牙咧嘴地开始检查大腿内侧被马鞍子磨出来的伤。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倒好,先把自己折腾得破皮了。 圣上要建行宫,听堪舆先生说秀林山自古灵气丰沛,出产的木材和石料必然不同俗品,建成的行宫必然能挡凶避祸,延年益寿,于是这“肥差”就落到了他头上。旁人看得眼红,他却巴不得换个人来受这罪,脑袋被驴踢了的家伙才会放着舒坦的少爷日子不过,上赶着担这种差事!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13 章 陆庭峥从袖袋里掏出一盒药膏,一边倒吸着凉气给自己的伤处抹上,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道:“整天遛鸟赏花喝酒赌马过得好好的,没事学人家当什么官!这当官真不是人干的事!老爹,你真的觉得我亲自进山督工,就能让圣上觉得我衷心可靠?” 陆庭峥瘪瘪嘴,穿好裤子,理了理外袍,为了不碰到伤处,叉腿坐在垫布上,想了想,从衣领里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玉片擦起来。 他是侯爷的独苗,出生后体弱多病,侯爷夫人一直求佛拜神,直到有一天府上来了个白胡子老道,分文不取地白送了这玉片,说是灵验的仙家法宝,能引仙缘,可保百邪不侵,五毒不惧。从那以后,这玉片就没离过他的身,事实倒真如老道所言,这十几年来他连风寒都没染过。 陆庭峥摸了摸肚子,颠了一上午,着实有些饿了,可是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侍卫给他送吃的进来,正纳闷,忽然觉得外面过分安静了些,顿时警觉起来,将玉片放回领口,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围帐。 外面的情形让陆庭峥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外面不是没有人,只是没有一个活人。 看着满地被开膛破肚内脏全无的侍卫和民夫,陆庭峥上下牙磕得直响,腿肚子抽筋发软走不动,浑身一哆嗦,十分正常地……昏了过去。 ☆、第二折 猎户 荣坤躺在紫藤榻上,手里把玩着刚得来的一件法宝。此物形如半扇,通体莹润如玉,色泽白中泛紫,的确带着几分仙气。 这是一片龙鳞,难怪山里妖灵拿这东西无可奈何,但对荣坤而言,却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他有一件朋友送的龙鳞衣,上面每片龙鳞的品质不逊于这片。妖灵们的法术起不了作用,他却对付得轻而易举,制造出的幻术吓得那个罪魁祸首险些尿裤子。 忽然感觉到被掳到幻界中罪魁祸首有动静,荣坤随手把龙鳞揣进袖袋,变了一身猎户的行头,捻了瞬身诀,转眼便到了幻界中,隐去身形跟在转醒的陆庭峥身后。 陆庭峥从杂草堆里爬起来,在原地站了半晌,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转念回忆起昏迷前看到的景象,胃里一阵翻涌,咬牙切齿地揪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疼得欲哭无泪——这不是做梦啊! 深山老林里树冠如盖,加之有山岚障眼,仰酸了脖子也看不到日头在哪里。 陆庭峥沮丧地叹了口气,现在既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分不清楚东南西北,可是饿着肚子原地等死也不是办法,于是索性闭上眼睛原地转了两圈,睁开眼时朝着哪个方向就往哪个方向走。 被荣坤庇护在幻界里的众妖灵嗅到了生人的气味,有几个认出了陆庭峥就是那队人的头子,同时也觉察到他身上没带着那护身仙宝,顿时追了过去,磨牙砺爪,准备扑上去为秀林山除害。 荣坤觉察到妖灵们的怒气和杀意,放出灵识让大家不要伤他,只是追逐吓唬一番即可。 众妖灵不甘,嚷嚷着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陆庭峥。 荣坤解释说,把人这么快弄死就不好玩了,也起不到小惩大诫的作用,这个人死了,以后还有其他人来山里捣乱,不如这次好好谋划,永绝后患。 听到荣坤的解释,众妖灵才勉强同意暂时不要陆庭峥的性命,商量着要怎么吓唬这个人。 陆庭峥打了个喷嚏,忽然觉得背后有阵阴风扫过,梗着脖子回头一看,竟是一头两人高的黑熊。 “救命啊!”陆庭峥喊完这三个字,人已经蹿出去了十几米,黑熊反应过来,自然而然地撒腿狂追上去。 站在旁边的松精啧啧道:“黑瞎子反应够慢的。瞧人那小胳膊小腿的,蹿得还挺快。” 雉鸡踱着步子道:“前面还有胖子等着呢,急什么。” 陆庭峥第一次发现自己跑得这么快,但还来不及高兴,窒息的感觉就随之而来,踉踉跄跄地靠在了一棵树上,看着黑熊突然转向扑蝴蝶去了! 我……陆庭峥恨恨磨牙,喘着粗气休息,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忽然听到更粗的喘气声,抬头一看,两头壮硕的野猪亮着獠牙不怀好意地瞪着他。 这次陆庭峥没叫救命,很有自知之明地放弃了逃跑,吭哧吭哧地朝树上爬去。 一只野猪突然蹿起,獠牙堪堪把陆庭峥的衣摆钉在了树干上,另一只野猪两眼发红地腾起咬来。 陆庭峥浑身紧绷,猛地撕裂了衣摆,抱着一根树杈甩开,躲开了野猪的袭击,只被拽掉了一只鞋。他顺势上了更高的一根树杈,想起前天晚上吃的烤全猪,忽然觉得肚子更饿了。 两头野猪围着树干打转,龇着牙望着陆庭峥低吼。 陆庭峥知道野猪不会上树,稍稍松了口气,选了个树枝粗壮的三叉点坐下,忽然觉得手心一阵浸凉,低头看去,看清手掌下压到的东西,顿时来了个透心凉。 “我的娘哎!”陆庭峥哭丧着脸,却不敢松手,天知道他怎么会一掌按到赤练蛇的脑袋!拇指粗的蛇身已经缠上了他的手臂,只要他松手,毫无疑问会被狠咬一口。 忽然头领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陆庭峥仰起头,看到了十几条鲜艳的赤练蛇,显然是一窝蛇倾巢出动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淡定了,开始认真思考这种情况下,是要松手被蛇咬一口毒死,还是跳下去摔死,或者爬下去被野猪咬死,总的来说,这三种死法都不怎么好看。 野猪开始暴躁地撞树,打断了陆庭峥对死亡方式的思考。 “本少爷死也要拉个陪葬的!”陆庭峥突然发了狠,抓起掌下的赤练蛇,张嘴在七寸处一口咬下去,满嘴是血地瞪着树下的野猪,猛地拽断蛇身丢下去,蛇头砸在其中一只野猪的头上,可惜野猪皮厚,毒牙没能扎进去。 “至少一个陪葬的,不算亏了。” 陆庭峥一边呸着嘴里的血,一边自我安慰,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旁边的树上出现了一只云豹,正沿着伸展过来的树枝悄无声息地朝陆庭峥这边移动。 陆庭峥看了一眼距离头顶还有十几尺的蛇群,跳起来大骂:“别以为不出声本少爷就看不见你!就这身法也想偷袭,等着饿死吧你!” 云豹望着暴跳的猎物,谨慎地停了下来。 “本少爷不奉陪……嗷!”陆庭峥骂完,起身扑向刚才看好的一根树藤,荡向另一棵树,谁知偏了方向,落点居然是棵刺楸!前几天砍的树里就有这种浑身是刺的东西,木料做家具不错,可是成为此刻的落点,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本能地,陆庭峥松开了手,从四丈高的地方直直地坠向地面。 天空扑棱着一群开灵的云雀,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哎哎!掉下来了!” “能摔死吗?” “摔死最好,跟谁都没关系!不过荣坤大人好像不打算让他死。” “快看快看!荣坤大人现身了!” 荣坤站在正下方,毫无紧张感地伸开双臂。 一道柔和的青色光芒如绸带般飘起,陆庭峥下坠的速度顿时减缓,最后被荣坤不偏不倚地接住。 荣坤看着这个双眼紧闭,身体紧绷的人,想起了他在围帐里皱着脸往大腿根上药的情形,知道他是和怕疼的家伙,不禁轻哼一声,装作失手,让陆庭峥屁股着地摔了个结实。 砸到地上的疼痛感令陆庭峥感觉自己还活着,顿时睁开眼睛,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猎户打扮的年轻人,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可算见着个活人了! 陆庭峥觉得自己十七年白活了,居然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气质清贵又锋芒毕露的猎户。若是换身行头,说他是皇子都有人相信,不过现在这身粗布革装也看着顺眼,只是一个猎户怎么会有这么彪悍的目光? “看够了?”荣坤挑了挑眉,不等陆庭峥发问,说道:“我是山里的猎户。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 这挑眉的动作我喜欢!陆庭峥在心里大赞,平时就最喜欢和这种带着几分霸气又带着几分痞气的人打交道,这个猎户虽然凶了点,但是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很对他胃口。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14 章 既然有了交朋友的意思,大难不死的陆庭峥也忘了屁股疼,爬起来整理整理脏兮兮的衣服,诚意十足地道:“本少爷……不,本官是陆庭峥,奉旨入山采石伐木督造圣上行宫,不料在山中迷路,遭遇猛兽毒蛇,如果不是遇到阁下,只怕已经葬身野兽腹中。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来日必报此恩。” 正经起来还是人模人样的。荣坤想了想,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了陆庭峥。 “荣兄,幸会幸会,不知能否把我带出山去?” 荣兄?我的年龄都够当你祖宗的祖宗了!荣坤笑了笑,说道:“天黑前走不出去,在山里走夜路很危险,不如明早出发。我有间棚屋,条件简陋,如果你不嫌弃,就跟我去歇一晚。” “不嫌弃不嫌弃!是我打扰你了。”陆庭峥连连摆手,这才发现手掌被树藤磨得皮开肉绽,刚才是麻木了,现在痛觉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 荣坤看了陆庭峥一眼:“我家里有药,跟我走。” 陆庭峥赶紧扶着腰,撑着摔得快散架的身体跟上荣坤的脚步。 ☆、第三折 劝善 看着荣坤如履平地般轻快地走在林间,陆庭峥咬着牙努力跟上,只是丢了一只鞋,怎么走都觉得难受。现在他有求于人,自然要收敛几分,加之山里野兽众多,不能多耽搁,他也不好意思要求慢一些。 “荣兄,你在山里住多久了?”陆庭峥没话找话套近乎。 “很多年。” 很多年是多少年?陆庭峥心里嘀咕着,又问:“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熟悉这里啊?” “你不熟悉自己的家?” “……”陆庭峥觉得这个猎户的脾气不好,但考虑到能不能出去全靠他,绝不能随便发火,于是自然放低了姿态,丢开文绉绉的套话,拿出自认为很有亲和力的风格来。 “哎,我说荣哥,我刚才是不是打扰你捕猎了啊?我那么掉下来,一定吓跑了你的猎物,对不住了啊!回头你送我出去了,我让侍卫多抓些补偿你。” 荣坤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道:“为什么你要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我哪有?”面对指控,陆庭峥一脸无辜,“本少爷虽然贪玩了点,但绝不是草菅人命的那种人,你可别乱说啊!” “众生平等,你纵容侍卫滥杀野物,一样也是滥杀无辜。” 陆庭峥瘪瘪嘴:“我头一次出来办事,不带些土特产回去怎么行。再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要建行宫,繁安国万里山河,就相中了这座秀林山,我奉旨进山采料,让这山永载史册,是多大的荣耀!” 荣坤冷哼一声,再不言语,只是加快了脚步。 陆庭峥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得罪了这个比皇亲国戚还高傲的猎户,正想问个明白,突然一声惨叫,侧身倒在旁边的树上,抬起没鞋子的右脚,看到脚心插着一根发黑的动物的骨刺。 荣坤听到声音,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见陆庭峥一副凄惨的样子,皱着眉头折返。 “我不知道树叶下面藏了这东西!”陆庭峥脱口而出,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刻意辩解,避免荣坤认为他不够仔细小心。 荣坤扫了一眼那枚发黑的骨刺,伸手拉过陆庭峥,把他抗在肩上,大步朝前走去。 “怎么不打招呼啊!我心里没准备啊!”陆庭峥吓得抓紧了荣坤的腰带,由于脑袋朝下,没多久就开始发晕,但肚子被荣坤的肩头硌着,又总是保持着几分清醒。 为了让自己好受些,陆庭峥开始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他现在才知道荣坤凭什么一个人住在山里还能活得这么自在,单凭这扛着人还能健步如飞的怪力,就足以独霸一方了。他现在也明白过来,刚才跟不上的速度其实已经是荣坤放慢以后边走边等的速度了。 “猎户”荣坤的棚屋建在秀林山的山谷里,简陋得算是“棚”,说“屋”都显得勉强,不过周围风景极好,倒是个餐风饮露看星星的好地方。 陆庭峥跛着脚坐在棚屋外的石头上,看着荣坤进去,片刻后拿了些东西出来。 “去河边坐着,脱了袜子洗洗脚,这药直接抹上就行。”荣坤丢了一团用树叶包着的药膏过来。 陆庭峥接了药,却吸着鼻子,眼巴巴地望着荣坤怀里的陶罐——他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那根骨刺有毒,等你吃完再处理,会毒发身亡。”荣坤从陶罐里拿出一只面饼,在陆庭峥面前晃了晃,看着陆庭峥直咽口水的样子,美美地啃了起来。 “……”陆庭峥扭过头,歪歪扭扭地走到溪边,脱袜子洗伤口。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那骨刺有毒,现在整只脚都麻木了,拔刺、清洗,一点都不觉得疼,只是看着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满心悲催。 荣坤远远地看着陆庭峥,觉得这个人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山谷幽静,倦鸟归巢,夕阳在水面洒下金红的波光,余晖映着陆庭峥年轻脸,勾勒出一副恬静的画面。 天色渐暗,荣坤在河边燃起火堆,把陶罐递给陆庭峥。 陆庭峥饿得厉害,吃得太急,差得噎得断气,幸好荣坤及时递给他一罐水。 “太感谢了!这水来得真及时!” “不客气,直接在河里舀的,举手之劳而已。” 陆庭峥想起刚在河里洗过脚,胃里顿时一阵抽搐,嘟哝着自我安慰道:“没关系,是活水,不脏不脏,一点都不脏。” 荣坤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秀林山不是外人能进来的,你要是想多活几年,明早离开以后就再也不要进来了。” “我是奉旨采料建行宫,完不成任务要被株连九族的。你以为我愿意来?”陆庭峥的神情忽然黯淡下来,嗫嚅道:“我的随从不知道被什么妖怪攻击了,全部被吃掉内脏,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却莫名其妙地到了没路的地方。” “兴许是山里真的有妖怪,因为你们杀了太多野物,砍了太多树,猜被记恨报复。回去告诉你们的圣上,不要修什么行宫了,他一年能住上几回?” 陆庭峥瞪圆了眼睛看着荣坤:“你在跟我说话?” “……” “你让我劝圣上改变心意?” “……” 陆庭峥一脸惋惜地看着荣坤,摇摇头道:“哎,你涉世不深,我不怪你。荣兄啊,你知不知道圣上是指什么?如今的圣上是权力最大,地位最高,说一不二的人物,劝他改变心意比劝老虎改吃素还难。” 涉世不深?荣坤的嘴角抽了抽。 陆庭峥看着火光,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头一低,手里还捏着半个面饼就睡着了。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15 章 长夜漫漫,水流潺潺,山谷里的小棚屋里头一次住进了山外的人。酣睡的呼吸声伴着虫鸣,召唤着晨光。 “陆庭峥,我会看着你,直到你离开秀林山。” 这是一个漫长的梦。 陆庭峥在围帐中醒来,躺了许久才试着动动身体,丝毫没有狂奔后的酸痛,再蜷起右腿看看脚底板,丝毫没有受过伤的痕迹,再检查衣物,也没有破损和污渍。 真的是一个梦?陆庭峥盘腿坐起来,摸了摸胸口,嗯,护身宝贝还在,只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掀开袍子的下摆,脱下亵衣,被马鞍磨出来的伤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支起耳朵听着外面传来的喧闹声,他忽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侍卫长拱手问道。 “我睡了多久?” “回少府大人的话,从昨日申时到今日卯时。” 陆庭峥穿好衣服,起身走出围帐,看到外面的侍卫和民夫都已收拾完毕,列队等着出发。 侍卫长跟在后面道:“少府大人,是否启程?” “还差多少木料?” 侍卫长拱手答道:“主材尚缺金丝楠七百株,香楠一千一百株,其余硬木两千六百株。” 陆庭峥揉了揉额角,问:“还要多久才能完成?” “顺利的话,至少还要四个月,”侍卫长见陆庭峥脸色不好,忙补充道,“少府大人若是乏了,可以在山下建一处临时别院歇下,我等差人每日下山汇报进度。” 陆庭峥摆摆手:“不必了,抓紧时间即可。” 侍卫长犹豫片刻,道:“少府大人,属下有一事禀报。” “说。” “民夫长说,砍好的木材可以通过溪流送下山,但是如今工期太紧,单凭溪流是不够的,所以想在山势匀称的地方开辟一条直达山脚的滑道。有了这条滑道,运送木料的时间可以缩短一半。” 陆庭峥的眼睛顿时亮起了起来:“具体怎么做,说来听听。” 侍卫长展开一张山势图,讲解起来:“经过前探队的实地观测,这条线是最佳选择,石多树少,简单地说,只要清除表面的草木,再圈定范围烧山,最后做适当的修补,就是一条天然的滑道。” “要烧山?”陆庭峥有些犹豫。 “是的,但是因为这条线上草树不多,容易圈定范围,又离山溪较近,加之春季山中湿润,所以不用担心山火蔓延。目前这是最快最好的办法,还请少府大人示下。” 陆庭峥想了想道:“先上路,我再想想。下一个采伐点什么时候能到?” “酉时。” “好,出发。” 侍卫长领命而去,指示队伍出发。 陆庭峥策马走在前面,脑子里转着刚才侍卫长说的话。 他当然希望早日离开这见鬼的地方,但是临行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做出与部下同甘共苦的样子来,所以在山下建别院等汇报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至于烧山建滑道一事,如果真的能避免山火蔓延,倒不失为一个节省时间的好办法,能在山里少待一天,就少吃一天的饭,就能少杀很多野物果腹…… 不管是不是做梦,不管山里是不是真的有妖怪,少杀一点野物应该算是积德了,至于砍树,这个是免不了的,老天要罚就罚盛京里那位,我陆庭峥只是奉命办事。 ☆、第四折 神罚 早春的一场山火惊跑了无数飞禽走兽,但是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一场毫无征兆的瓢泼大雨浇灭,黑色浓烟滚滚,远看就像是山体上的一道伤疤。 浓烟诡异地经久不散,不断弥漫开来,遮断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成了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惊恐。当浓烟散去,当侍卫和民夫们庆幸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时候,侍卫长一声暴喝震得所有人都立即噤声。 “少府大人不见了!快找!” 当众人心神不宁到处找少府大人的时候,少府大人正不知所措地站在一座重檐亭里。 这座重檐亭孤零零地立在一片水域中央,到岸边最近的距离也至少有三十丈,六丈开外是刀劈斧削般的峭壁,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宽近十八丈,高逾二十丈,发出巨大的声响,冲撞在水面激起无数水花,将整座重檐亭都围在水雾中。 陆庭峥趴在亭栏处小心翼翼地往下往,发现这座重檐亭修筑在一座四面陡峭的孤屿上,距水面三丈有余,孤屿的岩壁上长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藤萝,有的还开着颜色鲜艳的小花。仰头看着亭檐,也是挂满了牵蔓的植物,正值春天长新叶的时候,舒展着一片片嫩绿的叶子。 从远处岸上的植物和瀑布两侧生长的植物来看,这里仍是在山中,不过陆庭峥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明明是在建滑道的现场督工,眨眼就到了这地方。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陆庭峥被这突兀的声音吓得差点摔下去,回头一看,见到了熟人,紧张的气氛顿时消去大半,笑着招呼说:“原来是荣兄啊!我就猜到你不是普通的猎户,果然今天这身打扮更适合!对了,荣兄你是怎么过来的?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荣坤此时是平日的装扮,松松垮垮地挂着一件素锦叶纹的袍子,扎着青色的绣金腰带,头发随意地用软藤绑成一束搭在背后,鬓边还丝丝缕缕地散着几绺,散漫不羁,偏偏又透出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令陆庭峥看得忘了自身的处境。 “要吃点东西吗?”荣坤在亭子一侧的围栏上坐下,从怀里拿出一个鲜红的果子丢给陆庭峥,似笑非笑地说道:“甜的。” 陆庭峥抢绣球似地抓住果子,那娇艳欲滴的颜色顿时勾起人的食欲,他也不问有毒无毒,三五口就吃了个干净。这无核的果子汁多肉厚,入口即化,齿颊留香。 荣坤挑了挑眉:“那么差不多该开始了。” 陆庭峥十分喜欢看荣坤的这个动作,但这次看到却莫名其妙地有点背后发凉的感觉,不等问个清楚,四条蔓藤已经悄无声息地缠紧了他的手腕脚腕,把他悬空拉成了一个“大”字。 “荣兄,这是……玩什么?” “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现在可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陆庭峥愣了片刻,惊道:“我明白了,你不是人!肯定是妖怪!” 妖……妖怪?荣坤冷笑一声,捏了捏拳头。亭檐上射来一条蔓藤,勒住陆庭峥的腰,把他绑在了亭柱上。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16 章 “荣兄,不用这样证明你是妖怪的!虽然你是妖怪,但你也是个好妖怪,我还是很愿意把你当朋友的!现在可不可以给我松绑了?” “你不怕妖怪?”荣坤动了动手指,两条滑腻的蔓藤从水里探出来,从陆庭峥的领口和衣摆下钻了进去。 陆庭峥被那湿滑粘腻的触感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扯着嘴笑道:“我有仙家法宝护身,百邪不侵,五毒不惧,妖怪才该怕我。” “你说的东西,是这个?”荣坤举起那枚龙鳞,在指间翻转玩弄,就像是普通石片一般。 陆庭峥彻底笑不出来了:“你不是妖怪吗,怎么能拿仙家法宝?” “我有件衣服,用上千片这种东西缝制的,冬暖夏凉,穿着很舒服。” “……” “忘了告诉你,这东西不是仙家法宝,只是一片龙鳞。” “……” “还有,我不是妖怪,我是山神,秀林山的山神,你在我的地盘上烧杀抢掠,后果是什么你可以尽情想象。” 陆庭峥被衣服里那两条触手一样不老实的藤条蹭得起火,听完荣坤表明身份,最后一点勇气也没了,期期艾艾地道:“荣兄,啊,不,山神大人,我错了,我道歉,我……你放了我,我以后当牛做马伺候你,还能陪你说话解闷,行不?” 荣坤充耳不闻,勾着嘴角道:“我们来算算账,看要怎么罚你。第一条,你放纵部下剥了多少兔皮熊皮?” “咝。”陆庭峥不是装傻,而是随着荣坤的一声响指,他身上的所有布料都碎成了渣,光溜溜地被纳入瀑布水雾的包裹中,羞赧之余,凉得浑身打颤。 “第二条,你命令部下猎捕猛兽,杀死的比活捉的多。”荣坤凭空招了招手,两只刚睁眼不久的奶豹出现在他怀里:“这两只小豹子还在吃奶,父母被你们的毒箭射伤,你说该怎么办?” 一条开黄花的蔓藤伸过来,从中断开,把流出的汁液涂抹到了陆庭峥胸前两点上。 陆庭峥一哆嗦,看到奶豹分别被装进两只藤筐飘到他胸前,顿时知道了荣坤的“办法”,正要大喊求饶,一只果子抛来,正好把他的嘴堵个结实。 “别咋咋呼呼的,会吓到这两个孩子的。” 两只奶豹嗅到了香甜味,扒着藤筐边缘伸着脖子,含住那粉色肉粒,卖力地吸了起来。 陆庭峥喊不出来,只能呜呜乱哼,身体忽然有种发热的感觉,某处开始起了明显的变化。 荣坤笑道:“合欢果这么快就有效果了,你还真是……够嫩的。” 陆庭峥已经无法集中心神对荣坤的表情和恶劣手段做批评,明显不配合他思想的小兄弟高傲地昂着头,饱胀得发疼。 “第三,”荣坤顿了顿,满意地看到陆庭峥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慢悠悠地说道,“第三,你下令放火烧山。现在热吗?热就点点头。” 陆庭峥想辩解,却苦于无法开口,只能猛地点头,表示配合服从,心里安慰自己道,这是山神,在神仙面前装孙子一点都不掉价! “我也不想看一个人被活活烧死,就只好换种方式了。”荣坤笑了笑,拍了拍手,更多的蔓藤缠上了陆庭峥的身体。 陆庭峥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吃下去的合欢果若是在盛京必然不愁销,可是这种情况下用在自己身上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此时他身体无法动弹,任由几种蔓藤缠身,困住四肢和腰部的蔓藤跟牛皮筋一样越挣越紧,游走在皮肤上的粘腻湿滑如同泥鳅,开着小黄花的那种断口能流出类似乳汁的茎液,还有现在正在往他小兄弟顶端小孔里钻的是一种细如牙签的软卷蔓,而努力挤开后面那不堪之处的是一种顶端圆滑的…… “第一次接触我就看出你好男风,这样对你是不是不像惩罚,反倒投你所好了?”荣坤招招手,两只奶豹被迫离开了陆庭峥的胸前,被送往岸边。 陆庭峥的胸口沾满了奶豹的口水和蔓藤的汁液,被过度吮吸的两点充血肿胀起来,颜色变成了深红。他刚要松口气,忽然猛地仰起脖子,浑身巨颤——后面被蔓藤攻入,与此同时,一条带着细密倒刺的蔓藤缠上了他的命根子。 荣坤半眯着眼睛,打了个响指,堵住陆庭峥嘴的果子顿时爆裂开来,果汁和果肉岁末沾满了他的脖子、胸口。 陆庭峥咂咂嘴,这种果子口味偏酸,让他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荣兄,我,我错了。”话一出口,竟带着软糯泣声,这令陆庭峥和荣坤都愣了愣。 陆庭峥顾不得许多,抓紧时间求饶:“饶了我,我再也不动……嗯……你秀林山的东西。完成这趟差事,我……我……啊……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去,就留在山里给你……给你做仆人。唔,让这些东西……啊……走开。” 荣坤的瞳孔缩了缩,起身道:“你要是留下来,就一辈子回不去。” 带刺的蔓藤要命地磨来磨去,把陆庭峥的脑子磨得糊成了一锅粥,但他还分辨得出荣坤说这话就意味着有商量的余地,忙不迭点点头:“我留下……别再动了……我留下赎罪。” 荣坤凝视着陆庭峥,退开几步,动了动手指,让那根细如牙签的软卷蔓抽了出来,一股白浊的液体随之喷射而出,连射三五股后才停歇下来。 陆庭峥浑身脱力地喘息着,意识模糊地自言自语道:“本少爷的第一次,居然是这样没的,亏死了。” ☆、第五折 云泥 安国候的独生子,陆家的少爷,是个什么人物?那是从小就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太阳,私下说句大不敬却人尽皆知的话,他得到的圣宠快比得上皇子了。 盛京皆知安国候的独生子抓周时正好抓了御赐的宝扇,从此入了圣上的眼。牙牙学语之时,学会的第一个四字句是“圣上安康”,没说万岁英明,实打实的一句话令圣上对他有了心。等到启蒙识字,越发能说会道,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察言观色,一年里竟有三五个月都被圣上留在皇宫里教养,直到冠礼后才作罢。 如此娇生惯养的少爷身边从来不缺巴巴凑上来当牛做马的人,哪里做过伺候人的活,如今却被山神拘起来当奴仆,与以往相比,宛如云泥。 陆庭峥握着扫帚在山神府里打扫落叶,一边扫一边嘀咕道:“本少爷就算当奴仆,也是跟神当奴仆。对了,山神算是什么品级的神?嗯,不能问荣坤,要是他品级低,被我一问,肯定要恼羞成怒。哎,不知道我这么勤勤恳恳地干活,他能给点什么仙宝鼓励鼓励,回头带给老爹,再送圣上一份,本少爷就发达了。” 荣坤在茶室里涮着杯子,对面端坐着一位比人更有人样的妖。 绛岚靠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人,低声问:“怎么不让他去死?” “我知道你讨厌人,其实我也不喜欢。” 绛岚嫌弃地哼了一声:“那你还把他带进府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很多办法让他死。” 荣坤不慌不忙地倒上茶:“握着别人的生杀大权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傲的事情,教化远比杀戮有挑战,我闲得无聊,留着他打发时间不行吗?” “……” “你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 绛岚摇摇头,端起茶杯道:“我还没进来就闻到了生人味,不太舒服,抱怨几句而已。不过我不相信你是因为无聊才留着他的。” 荣坤笑了笑:“他从小戴着一枚龙鳞,白里泛紫。据说是位白胡子老道送的,还说能引仙缘,可保百邪不侵,五毒不惧。”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17 章 绛岚恍然道:“原来如此!” 荣坤点点头,扭头看着陆庭峥扫完落叶,开始提水擦地,嘴角勾了勾。 山神府不大,陆庭峥一开始嫌弃堂堂神仙住的地方居然还比不上安国侯府的别院,但是当他打扫以后才由衷地庆幸这地方不大,开始怀念山谷里的那个小棚屋,要是山神住在那里会更好。 地板擦得溜滑,陆庭峥提着水桶走过,一不留神摔了个四脚朝天,浑身湿透,躺了半晌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扁着嘴踹了水桶一脚,然后捡起来重回池塘去提水。他心里清楚,神仙有仙术,说不定吹口气就什么都干净了,要不这府里怎么会冷清得只有荣坤一个人住。荣坤让他做杂役,不过是变着法罚他。 怎么罚都比在那破亭子里好!陆庭峥不觉红了脸,赶紧搜肠刮肚地想圣人文章转移注意力,大声诵道:“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作……” 对于一个娇生惯养不学无术的纨绔少爷,实在没办法要求他完整地记住一篇圣人文章,离奇的是,圣上把他留在宫里教养多时,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责骂过他。 回到池塘边,陆庭峥却不想动了,坐到院里那株罕见的绿萼白梅古树下数叶子。 他承认,他喜欢荣坤,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当时就在想要把荣坤带出去,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让他爱干嘛干嘛,没想到转眼间立场就变了,也怪自己有眼无珠,竟敢对神仙想入非非。 但是,不管荣坤是人还是神,这份喜欢没变,只不过当荣坤变成了高高在上,比圣上还高的神,这喜欢就变得卑微起来。荣坤罚他,他认罚,却宁可干这些粗笨的杂活,也再不想经历一次重檐亭里的那种惩罚了,那种带着春色的惩罚,更像是对这种喜欢的讥讽。 “在荣坤眼皮底下都敢偷懒?” 陆庭峥抬起眼皮,看到一个穿戴整齐考究,长发末梢泛红的人,才想起今天有访客,随即猜到这不太可能是自己的同类。 绛岚看了一眼浑身湿透的陆庭峥,皱了皱眉道:“你靠着的那棵树是花精鹤源,他腼腆怕生,一定没告诉你,他很不欢迎你靠着他。” 陆庭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远离了那棵树,回头看到树后飘着个白影,再一眨眼,白影和那个人都消失了。 荣坤从远处走来,对陆庭峥的狼狈模样有些不满:“去自己屋里收拾一下。” “遵命,山神大人!”我的山神大人。 荣坤觉得自己捡了个麻烦回来,当然他是不会亲口承认这一点的。习惯了清净日子的他,现在每天随时随地都可能遇到一个比云雀还话多的人。 陆庭峥兴高采烈地端着一盘菜献宝似地呈上:“荣大人,这是我做的凉拌麦藤菜,你要不要尝尝?加了很多新鲜蜂蜜,还有蚌汁,一定非常美味。” “这是枯肠疼,剧毒。” “不是麦藤菜?我照着秀林山图谱找的啊!” “你那只眼睛看到这两种东西长得一样?我帮你挖出来擦擦?” …… 陆庭峥在他面前晃了几趟,终于忍不住邀功道:“山神大人,我帮你把卧房收拾好了,什么东西都擦得亮铮铮的!” “龙鳞衣少了一片,别让我搜你。” “我不小心碰掉了,我马上就缝回去!看在我辛辛苦苦做清洁的份上,能不能把我的宝贝还给我?” “你觉得呢?” …… 陆庭峥神清气爽地汇报道:“荣兄!我今天做好事了,有斑鸠占了府外青皮树上那家喜鹊的窝,我把它轰走了!咦,我的册子呢?” “你在找这个?” “我的册子怎么在你那里?” “我看看你都记些什么?打扫庭院两个时辰……提水浇花六桶……做菜两盘,荣坤尝了一筷子……这些都是什么?” 陆庭峥翻着白眼东瞅西看:“这是我日行一善的记录册。” “行善?” “嗯,满了一百条可不可以放我回家看看我爹?不行?那满两百条呢?还不行?三百条?三百五十条总行了吧?你是神仙,神仙要慈悲为怀嘛!” …… 第二年春天,荣坤看到喜滋滋地背着硕大的包裹准备回家探亲的陆庭峥,觉得应该把条件提到三千五百条。 细皮嫩肉的小少爷被当成奴仆使唤了一年,糙了,黑了,壮了。 陆庭峥走到山神府门口,拍了拍满满一包山货,忽然觉得有点重,回头不出预料地没看见荣坤,但他知道荣坤听得见他的声音,于是扯着喉咙大喊:“我一定会回来的!” 荣坤失手摔了通天镜,镜子里是陆庭峥的背影。 木石移位,分出一条笔直的路,直通山脚。 绛岚站在窗外,瞄了一眼荣坤:“放虎归山和放他归京是一个道理。” “他会回来。” “言而无信是人最擅长的,人说的话你也信?” 荣坤笑道:“他是秀林山山神府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奴仆。” 绛岚不以为然地哼了哼:“走着瞧。” ☆、第六折 追逃 清明时节雨纷纷——陆庭峥踏进盛京城门时,脑子里除了这句话,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 他身无分文地回来,包裹里的山货一路变成了盘缠和干粮,到了安国候府,只剩一半,走过大门口,眼生的门童和侍卫都没把他认出来,于是他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从小时候用于偷偷溜出去的柴房后门进了府。 一路摸到自己的房间,从窗户翻进去,看到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富丽堂皇得扎眼,只是外室多了一张供桌,上面立着他的牌位。 原来老爹以为我死了。陆庭峥看着自己的牌位,猜想着年迈的父亲抱着自己的牌位哭得昏天黑地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要怎么才能让父亲相信,他没死,他活着回来了?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18 章 陆庭峥正发呆,房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转身、回头,四目相对。 还没想到对策,问题就已经摆在了眼前,沉默片刻,陆庭峥双膝跪了下去:“爹,儿子不孝,回来了。” 一年的时间,安国候须发全白,老态龙钟,看见独子回来,颤抖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陆庭峥从衣襟里拉出龙鳞,双手捧着举起:“爹,当初送仙宝的老道说此物能引仙缘,此话在秀林山中应验,儿子为神仙做了一年仆役。” 安国候老泪横流,陆庭峥满以为老爹会抱着自己嚎啕大哭,却不料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走!走了再也别回来!” “爹!”陆庭峥跳了起来,满心委屈地说道:“我是被神仙扣了,不是不肯回来。你看我现在这样就知道我没骗你,我真的做了一年杂役,现在洗衣做饭扫地什么都会了!” “庭峥,闭嘴!”安国候抹了抹眼泪,压低了嗓音道:“你在秀林山失踪,圣上一怒之下,将所有随行侍卫斩首,行宫也不修了,把秀林山改名成了少府山。你现在回来,别有用心之人必然会颠倒黑白,说你欺君罔上。” “可是……” “听我说完!”安国候斥道:“爹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总之赶紧离开,再也不要回来!对了,有没有其他人看见你?” “我从小时候常用的‘密道’进来的,没有其他人看见。爹,如果是因为圣上的缘故要赶我走,我是绝对不答应的!”陆庭峥深吸了一口,捋了捋思绪道:“我进来的时候发现府里换了下人,巡逻的侍卫也几乎看不到。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安国候愣愣地看着儿子,知道终究是瞒不住,叹了口气道:“三王爷借口肃清朝政,抓到了爹的把柄,爹被禁足府内近一个月,过几天应该就会有人来抄家了。” “什么把柄?是要杀头的大罪吗?” 安国候苦笑道:“什么把柄不重要,重要的是落到谁手里。三王爷抓的是实据,就连圣上也无话可说。” 陆庭峥沉默片刻,抓着安国候的手道:“爹,我们逃跑吧!去秀林山!山神大人虽然脾气古怪,但并不是个苛刻挑剔难伺候的神仙。” 安国候推开儿子的手,摇头道:“爹是一家之主,岂能走?庭峥,你是陆家唯一的血脉,既然真的有仙缘,今日就当了断尘世恩怨,从此以后做闲云野鹤……” “侯爷!侯爷!”年迈的总管惊慌失措地边跑边嚷。 安国候把陆庭峥推到了帷幕后藏好,揉了揉眼睛,踱着步子走到门口,沉声问:“何事?” “三王爷带着兵亲自来了!已经到街口了!如何是好!”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啊。”如今末路已到,安国候反倒镇定起来:“去开门迎接,我随后就到,一切听候三王爷发落。” 总管虽然万分焦急,但已经习惯了听侯爷的吩咐,于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安国候关了门,抢在陆庭峥开口前道:“侯府周围到处是三王爷的眼线,一定是知道你回来了,才会提前出动。庭峥,不要耽搁,赶紧走!” “爹,你跟我走吧!娘没了,我就剩你了!”陆庭峥抱着年迈的父亲,哽咽起来。 安国候推开儿子,一巴掌扇过去:“滚!” 陆庭峥长这么大,头一次挨巴掌。安国候这一掌掴得他眼冒金星,像是要打断所有亲情。 “折桂堂里屋的山水图后有通往郊外的密道,出口附近有个马场,是侯府密置的产业,里面私养着三匹踏云骢,你把仙宝给场主看,他会把踏云骢给你。”安国候抓着陆庭峥的肩膀猛地一摇:“挺清楚,有圣上在,爹不会死!但是如果你被抓到,爹必死无疑!走!” 陆庭峥没想到,这次回来竟然成了和父亲的诀别。这段密道是他有生以来走得最难的一条路,每一步都要克制住返回侯府的冲动,每一步都要告诫自己记住老爹的巴掌,每一步都觉得自己将失去最后的亲人。 打开密道出口的石门,走出阴暗潮湿的天然山洞,侯府的马场就在不远处。马场的场主是个面向憨厚的中年人,说得一口不标准的盛京话,看了仙宝,立即把陆庭峥领到了最里面的马场,把三匹踏云骢指给他看。 马厩里是三匹极品良马,两匹棕红,一匹黑色,难得的是三匹马的蹄子上都有一圈白毛。陆庭峥骑上黑色的踏云骢,揉红了眼睛,扬鞭策马而去。他向来疏于骑术,但紧急关头却骑得十分稳当,踏云骢也通人性,总会在他快摔倒的时候稍微慢些。 然而还是迟了些,陆庭峥刚过盛京南郊七十里地的界碑,便听到后面传来追兵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有四五十骑,全是王爷的亲兵。 陆庭峥心头一震,也顾不得会不会摔下马,狠心往踏云骢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踏云骢吃疼,撒蹄子狂奔。 追兵早有准备,陆庭峥却是仓皇出逃,尽管马匹脚力有差,两方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近。 南郊两百四十里处,涵浪江奔流不息。 当陆庭峥上了涵浪江上唯一的石桥,追兵距他已经不到一射之地,而行至桥中部,另一头的函谷里出来了另一队人马,打着三王爷的旗号。 桥两头都被堵了个结实,陆庭峥心里苦笑,原来这帮人就是等着在这里瓮中捉鳖,呸,不对,谁是鳖! “陆少爷,下官奉三王爷之命,前来请你回府一叙。” 陆庭峥料定他们要抓活的,一定是先礼后兵,索性赖在马上道:“我不去!我跟他又不熟!除非,除非他在圣上那里!” “陆少爷,三王爷会亲自带你面圣!” “骗谁呢!你娘没教过你,撒谎不是好孩子吗?” “……” “我不怕你们,反正我在秀林山就死过一次了,千辛万苦赶回来,不是为了陪三王爷聊天,是为了陪陪我老爹尽尽孝道,可你们呢,连尽孝的时间都不给我,也不怕天打雷劈。” “陆少爷,请下马,随下官回京。” 陆庭峥叹了口气,这“礼”是到头了,接下来该“兵”了。老爹,你说如果我被抓到,你必死无疑,那我只能努力不被抓了。前十七年惹你生了不少气,被宠成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这孝心和良心还是没坏的,只可惜荣坤还不知道我这优点,他知道的话应该会对我态度好些吧。 陆庭峥以平生最潇洒的姿势下了马,朝追兵们挥挥手,翻身跳下了涵浪江,转眼便消失在汹涌翻腾的波涛中。 ☆、第七折 仙缘 一只紫貂蹲坐在荣坤房间的窗框上,荣坤却一直没注意。 绛岚常常地叹了口气——这位山神大人乎天天守着重新拼回去的通天镜,没时间陪他聊天喝茶,他觉得差不多是时候离开秀林山去别处游历修行了。 陆庭峥走的时候,荣坤失手摔了通天镜,现在虽然拼好,想看的影像却是时断时续,什么时候能看见,能看多久,都要碰运气,所以他只能一直守着,等着看看自己唯一的奴仆有没有在盛京闯祸斗殴。 通天镜里显现出陆庭峥策马飞奔的情形,荣坤觉得这样的陆庭峥和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想起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正龇牙咧嘴地往大腿根上被马鞍磨伤的地方抹药,可此时的他却很有几分游侠的味道,尽管是在逃命,但看着却很顺眼。 通天镜表面开始泛起涟漪状的波纹,荣坤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是失灵的前奏,果然,刚看到陆庭峥上桥,画面就没有了。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19 章 “绛岚!” 紫貂的耳朵抖了抖。 “帮我个忙……请你帮个忙!” 荣坤竟然开口求助,太不可思议了!绛岚立即化了人形,衣袂飘飘地走到荣坤面前:“是要我去救他?” “是。” 绛岚笑了笑,嘴上却没说什么好话:“你知道我讨厌人类,还让我去一群人里救一个人?山神大人亲自去岂不是更好?” 荣坤却没有像绛岚预料中那样反唇相讥,也没有勃然大怒,竟是焦虑而不甘地说道:“正因为我是山神,所以,永远无法离开秀林山地界半步!” 绛岚愣了,他本来是想看看荣坤低声下气是什么样子,没想到却听到了这句话,这不是自爆弱点吗!等等,不对,外出游历的时候没听说哪个山神有这规矩啊! “秀林山不同寻常山川,所以我出不去。绛岚,帮我……”荣坤话没说话,通天镜忽然发出灿黄的光芒,镜中再次出现的画面正是陆庭峥翻身跳江的一幕。 “绛岚,把他带回来,无论……死活,只要把他带回来,我必助你一臂之力渡天劫!”话音未落,一只巨大的紫貂已经消失在了窗外。 一道青光闪过,荣坤已在得月潭上的重檐亭中。得月潭是整座秀林山灵气最盛的地方,楠姑的本体就在潭边不远处,山中但凡有妖灵修行到能承受这等灵力的境界,无一例外会到湖边来。他忽然后悔一年前的那天在这里惩罚陆庭峥,让潭边修行的妖灵们全程看了个清楚。 陆庭峥不过是一介凡人,纨绔子弟罢了,有什么值得……值得…… 荣坤靠坐在亭柱边,有些画面在脑海里混乱地交织起来,前一刻是陆庭峥在合欢果和滑藤的作用下沉浮挣扎的模样,下一刻却是陆庭峥挽着袖子笨拙地烧火做饭的样子。山神府寂静太久,在他已经习惯的时候,陆庭峥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用一年的时间让他习惯了有个人在身边废话连天,可是这个人却离开了,重归寂静的山神府让他意外地感到不习惯。 是不是不该放他走?不,他有凡心,留不住。 荣坤勾了勾嘴角,眼里却没有笑意。 天色一点一点地变暗,得月潭上笼罩着无数光点,犹如夜明珠的粉末飘散悬浮。 荣坤忽然感觉大天空中有异样的气息传来,纵身飞出重檐亭,此时,潭边修为高的不少妖灵也注意到了有强大灵力在急速靠近,纷纷本能地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偷偷观望。 得月潭外二十里,一位红发赤髯身着蓝袍的中年人凭空出现在密林上方,负手看着荣坤来到自己面前。 “我来秀林山山神荣坤,不知龙君自何处来,为何事来?”荣坤拱拱手,注意到不远处绛岚战战兢兢地藏在树后,还加上了隐身术。 蓝袍龙君朝荣坤点点头算是回礼:“我是涵浪江水神,见一人坠江,身带盛君龙鳞,便知和秀林山山神有关,特来问询。” 荣坤一怔,道:“他……那人是我府上奴仆,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涵浪江龙君捋着白须道:“非生非死。即是你府上奴仆,我便将他归还于你。”说罢,袍袖一挥,身后空间扭动,一股清流托着陆庭峥的身体送了出来。 “谢过龙君。”荣坤接了陆庭峥,入手一片浸骨含量。 “不必客气,我不过是还当年盛君的一个人情。”涵浪江龙君看着荣坤那副表情,眼角跳了跳,多嘴问道:“这真是你奴仆?” 荣坤心头一颤,却迎上涵浪江龙君探究的目光:“秀林山山神府几千年来仅此一个奴仆。” 涵浪江龙君顿了顿,忽然大笑起来,身影渐渐消失在虚空中,声音也渐渐远去:“此人有仙缘,若求长久,焚鳞可见引缘人。” 荣坤心中默念了一遍涵浪江龙君的话,施展瞬身术回到府中。 龙君威压消失,山中众妖灵总算松了口气,绛岚抖了抖毛皮,没跟去山神府。 正如龙君所言,陆庭峥现在非生非死,气息虽断,命脉却未断,生魂全靠脖子上那片龙鳞维系。荣坤把他抱进卧室,取出整件龙鳞衣裹在他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枚护魂龙鳞,捏在之间焚烧殆尽。 外面平静如常。 荣坤等了许久,也不见龙君所说的“引缘人”出现,于是俯身揽着陆庭峥,想给他渡口仙气,却不料刚贴着嘴唇,心神微颤,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 “死了没!死了没!” 荣坤莫名地脸颊发烫,镇定心神回头看去,一个白胡子老头已经冲上来把他掀到一边,抱着陆庭峥使劲摇了摇。 荣坤强忍着怒意没出手阻止,他知道这个老道就是“引缘人”,如果没猜错,就是当初给陆庭峥龙鳞的那位老道。 “请仙师救他。”荣坤诚恳地说道。 老道忽然吹胡子瞪眼地丢开陆庭峥:“这不还没死吗!我以为龙鳞被焚,他已经魂魄离体了。嗳,这龙鳞衣怎么看着眼熟啊……” 荣坤抱着差点摔到地上的陆庭峥,按捺着火气道:“这是好友盛君馈赠。仙师当年既然把龙鳞给了庭峥,即是知道盛君的龙鳞衣在我这里。不知仙师能否看在盛君的情面上,救庭峥一命?” 老道没想到荣坤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嘟哝着从袖袋里摸出一枚灰黑的丸子,硬塞进陆庭峥嘴里,对荣坤道:“两个时辰后他会醒。” 荣坤把陆庭峥放回床上,对老道拱了拱手:“仙师旅途辛劳,不妨这两个时辰就在寒舍稍作歇息。” 老道哼了一声:“你是怕他两个时辰后醒不过来才留着我吧!盛君的朋友,果然心眼多!” “仙师过虑了,在下还有些问题想请教仙师。” “说!”老道毫不客气在最好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毫无仙风道骨地把脚跷在案几上。 “仙师当年为何会把盛君龙鳞给庭峥?” 老道摸了摸蒜头鼻子,砸吧着嘴道:“这孩子身带龙脉,却是肉骨凡胎,自然承受不住,因此自幼体弱多病。我是正好路过,日行一善。” 荣坤笑了笑:“据我所知,这是盛君留在秀林山外唯一的一片龙鳞,还请仙师如实相告。” “你,够难缠的!”老道见糊弄不了荣坤,拖长了声音道:“此事说来话长。” “我们有两个时辰,足够了。这里不缺茶水,仙师只管说。” 老道噎了口气,只好直言:“盛君渡劫前,说欠你一个伴,偏偏我……反正我最后答应他,帮他在凡间为你物色一个。这孩子根骨好,又带着一点天子龙脉,我就帮你挑了。真丢脸,一把年纪了还干这种事!不过还好,你没嫌弃这小子,看样子还挺喜欢,也算我没白丢这个脸!” 荣坤虽然一早有所猜测,却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原委,心里一时竟是万般滋味,目光落在陆庭峥安静沉眠的脸上,心境渐渐清明起来。 “仙师,多谢。”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20 章 ☆、第八折 洗髓 陆庭峥醒来,惊悚地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抽全身骨头,只剩下一堆血肉,软趴趴地瘫成一团。 “你看你看,醒了吧!” 陆庭峥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闹腾的老头,突然想起自己的死活问题,身体动不了,难道是因为魂不附体?想到这里,忽然在心里打了个寒战。 “看见没!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呢!没傻!” 陆庭峥被老头吵得头昏脑涨,翻了个白眼,发现天花板有些眼熟,接着一张更加眼熟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能说话吗?”荣坤问,顺手把老道从陆庭峥面前推开。 “啊?” “看来是能说话的。”荣坤勾了勾嘴角。 陆庭峥看见这表情,突然变了脸色,哑着嗓子急急辩解道:“我不是故意不回来!我……我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被逼得无路可走跳江的!” “……” 陆庭峥在荣坤脸上看不出情绪,喘了两口气,趁荣坤还没做出最后的决定,加紧为自己开脱:“我知道你是神仙,总有办法抓我回来,我怎么敢不回来!所以……所以你不能怪我,不能罚我!” “……” 老道在旁边看到荣坤的脸色忽青忽白,再看看陆庭峥急得憋红了脸,忍不住拍着桌沿大笑起来。 陆庭峥被这古怪的笑容弄得更加忐忑不安,会错了意,惴惴地对荣坤道:“不能不罚吗?那可不可以从轻发落?别再去……别再去……水上……” 荣坤捏了捏拳头,对笑得快断气似的老道说道:“仙师,请你暂且回避。等我把事情问清楚,再请你回来。” “凭什……”老道不想在好戏刚开场的时候就离开,但是被荣坤身上突然散发出的煞气震了震,满心不乐意地走出了房间。 荣坤张开结界,发现陆庭峥从醒来就没动过,问道:“你这姿势……” “我动不了,骨头全都没了。啊,你是不是真抽了我的骨头,惩罚我没回来?” 荣坤叹了口气,揉着额头在床边坐下:“你在盛京的遭遇,我大致已经清楚了。你凭着那枚龙鳞,跳江没死,被江里的龙君救了,不过让你醒过来的是刚才那位仙师。” 陆庭峥一口气憋在胸口,听完这番话总算长长地舒了口气,却也高兴不起来:“我为什么动不了?” 荣坤也对此感到不解,他确定陆庭峥身上没有伤,而且醒来后也能正常说话。这种问题,大概只有请外面那位老道来解答了。 老道被请进去的时候,昂着脖子拿鼻孔看人,泰然接过荣坤沏的茶,半冷不热地说道:“他现在是活着,没错,但那是因为用了我的驻魂丹。他现在本来应该已经死了,十二个时辰后驻魂丹效力消失,就该进地府轮回了。” “你说什么!”陆庭峥愕然看着老道。 “耳朵不好使?”老道咂咂嘴:“你见过哪个凡人跳进涵浪江还能活?你以为有了龙鳞庇护就真能长命百岁?现在安国候府大概已经被杀得鸡犬不留了,你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不如早死早超生……” “仙师!”荣坤怒吼一声,随即压下心绪,沉声道:“如何救他,还望仙师指点。” 老道没吭声,扭头道:“你怎么不问问他愿不愿意被你救?” 荣坤怔怔地看着陆庭峥,开口却道:“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求死不得。” 陆庭峥没有由来地打了个寒战,心头萦绕的悲伤瞬间被吓得没了影子。在山神府做了一年奴仆,他早已把荣坤的性子摸透,这位山神大人平时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怎样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可是一旦发怒,却是比罗刹鬼更让人脊梁骨发寒的感觉。这种时候他要是说不想活,荣坤一定能说到做到。 然而转念之间,陆庭峥想起了母亲去世时,老爹曾信誓旦旦地说,不用难过,今后有他在一天,就绝不会让自己受半点委屈。如果老爹没了,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像那样护着自己? 心念所至,陆庭峥恍惚自语道:“你想让我活多久?活着为奴为仆?” “我要你……”荣坤语塞,刹那间心头竟翻滚起说不清的情愫,压抑不住地呐喊着什么。活多久?此生此世够么?凡人寿不过百年,百年之后,有当如何?活着为何?不在为奴为仆,可否相守相伴? 老道难得正经起来,清了清嗓子,提醒荣坤注意自己的存在。 “仙师有何指点?” 老道捋着胡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我得了颗洗髓造化丹,留着也不用,但是可以送你,帮你得偿所愿。只不过……只不过凡人用这丹药的后果,你也知道,要不要用,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你们了,后会无期。” 荣坤捏着油纸包,用灵识仔细探了探,确定里面的确包着一颗仙品的洗髓造化丹,不禁哂笑,这颗丹药落到那老道手里,照理最差也能享受到羊脂玉瓶盛装的待遇,却不料被凡间包面饼包子的油纸裹起来…… 陆庭峥还没从那句“我要你”中回过神来,荣坤话只说了一半,他却理解成了全句,再看看荣坤捏着那什么什么丹,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心里更加颤栗不安。 荣坤揣了洗髓造化丹,转身问陆庭峥:“若是你愿意留下来陪我解闷,可以不用再做奴仆的苦力,除此之外,还有机会得道成仙。” 陆庭峥揣摩着“解闷”的具体意思,很想摇头,但是显然头动不了。 荣坤循循善诱:“十二个时辰后,你会魂魄离体,到时候再想活下来,救没机会了。” “我……想想。”陆庭峥本能地觉得事实不会像荣坤说得那么轻松,要知道世间多少人挖空心思不惜一切地想要成仙,如果真是吃下去一颗丹药就行,又何必苦修? 荣坤淡淡地笑了一声,背对着陆庭峥在床边坐下:“天下有四大灵穴,秀林山是其中之一。灵穴是修行宝地,却也是守护神永远离不开的禁地,我也一样。我很早就开始不计算时间了,也记不清楚几千年来有多少妖灵得道成仙,又有多少朋友生死涅灭。大部分时间,我都是独自一个守着这座山,看着山中万物盛衰变化。” 陆庭峥从未听到荣坤用这样的嗓音说话,平淡中透出一种让人窒息的寂寞,他想看看这样说话的荣坤有着怎样的表情,但是脖子依然不听使唤,只能用余光瞄到一个宽厚而孤单的背影。 “你在凡间已经无依无靠,天子有他的天下,终究不可能护你一世安稳。我只想你留下来,但却又不想你勉强。毕竟服下洗髓造化丹,你便会褪去肉骨凡胎,得到仙寿,只是因为此行逆天,所以会沉睡数年,而且每到服下丹药这一天,就会浑身疼痛。” 陆庭峥觉得荣坤的声音把他所剩无几的力气,连心跳喘息都格外费力。神仙怎么会有这样的?神仙不都是无忧无虑高高在上的吗?神仙不是应该绝了七情六欲超然世外吗?为什么荣坤的声音和他的话都让人心里酸胀得难受,直逼出满眼水汽还不够? “庭峥……” 陆庭峥觉得脑仁都颤了起来,荣坤竟然如此唤他,脑子顿时糊成了一锅粥,语无伦次地说道:“一年疼一次,其他时间都睡觉,这不挺好的嘛!哈,哈哈,挺适合我这种懒人的!沉睡数年是多少年啊?我睡着会不会被豺狼虎豹吃掉?我想多了,你是山神,谁活腻了才跑来吃我。不过,我睡着的时候会不会饿啊,不吃东西会不会饿死啊……” “洗髓造化丹能聚灵气,滋养经脉骨肉,你不会死。”荣坤转过身,把陆庭峥翻侧身,对他说道:“沉睡时间因人而异,但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醒过来。” 陆庭峥被那双眼睛看得心头一横,张大了嘴道:“我吃!”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21 章 ☆、第九折 春生 天色微明,秀林山得月潭中泛起青光,风过时,静水无澜。潭边瀑布渐渐停止流动,宛如满崖透雕的玉,飞溅的水花停止在空中,世间永远凝结在这一刻。 青光渐渐升起,如有实质般渐渐弯曲,最后在潭顶汇聚融合,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整个得月潭笼罩其中。 重檐亭上下藤萝层叠,只是在结界中不会再生长,也不会枯萎。 荣坤看着平躺在寒水床上陷入沉眠的陆庭峥,伸手拂过他微凉的脸。这个人,为他吞下了洗髓造化丹,但是否知道每年今日将会因为脱胎换骨疼痛到何等程度,明明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记忆里浮现出陆庭峥许许多多的表情,和眼前这平静的睡容重合。无论是愁眉苦脸还是乐不可支,每个表情都那么生动鲜活,但是还要等多少年才能再看到?一百年?两百年? 神仙?神仙不是高高在上,也不是无欲无求,纵然勘破仙道,断除心魔,也会寂寞,也会期待一些改变。荣坤淡淡地笑了笑,忽然觉得日子里有了“等待”,便不再那么单调。 绛岚在山神府上空远远望着那青色结界,道了一声再会,变回原形踏空而去。 荣坤感应到绛岚离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他知道绛岚在外面玩腻了自然会回来。 外面,尘世,凡间。 陆庭峥,未来某日你醒后,会不会厌倦山中孤单冷清,再回尘世? 秀林山没有谁敢闯入山神在得月潭布下的结界,数百年后,这便成了山中野物的禁地,结界中藏的人成了代代相传的故事主角。 刚开灵的松鼠抱着潭边金丝楠的枝桠,撒娇问道:“楠姑,亭子里的人长什么样?秀林山除了山神大人,就属你最德高望重,你一定见过,跟我说说吧。” 楠姑抖了抖枝叶:“你该去问山神大人,只有他才记得清楚那个人的模样。” “我怕。”松鼠摇摇头,用力过猛以至于身体尾巴一并甩了起来。 “山神大人一点都不凶,他只是不喜欢笑而已。” “楠姑,我听说那个人为了成仙,每年暮春都有天会疼得直抽抽,但是又醒不过来,可惨了。他就不能像咱们这样好好修炼吗?虽然慢了点,但总要舒坦许多。” “他不是为了成仙才忍受这样的事。” “那是为什么?” 楠姑清了清嗓子:“他很可能根本不知道会有多痛,稀里糊涂就这样了。不过这也算是报应,谁让他当年带着人在秀林山里横行霸道惹是生非。” 全然不知被岔开了话题的松鼠点点头:“也对啊,不给人一点厉害看看,他们一定会把山里的树砍光,把野兽抓起来吃点。唔……好可怕。” 楠姑沐浴着阳光,懒洋洋地睡着了,枝上又有无数新的叶片开始发芽,在清爽的风里感召着春天。 荣坤守在寒水床边,全神贯注地看着陆庭峥,今天,又是每年他最不愿经历的日子。 陆庭峥身无寸缕,面容如初,只是失了血色,加之常年不见阳光,白得几乎能看见淡青的血管,在洗髓造化丹多年的作用下,皮肤表面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光晕。 寒水床忽然震了震,荣坤皱起了眉头,右手掌心浮出淡淡的青光,虚覆在陆庭峥的天灵盖上。以往这样总能减轻他的痛苦,但这一次似乎不再奏效。 陆庭峥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明显,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玉白的皮肤开始泛起淡粉的色泽,渐渐渗出汗来。伴随着不断加剧的痛楚,他攥紧了拳头,几乎要把自己掌心掐出血来。 荣坤试着将掌心的灵力加强,却又不知该加到什么程度。 “啊!” 这一声仿佛是石化术,令荣坤动弹不得——隔了数百年,他终于又听到了陆庭峥的声音。 荣坤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庭峥,心里仿佛掀起滔天大浪。 陆庭峥醒了。 陆庭峥被痛醒了,眼睛尚且无法适应光亮,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伸到面前,想也不想便一口死死地咬住,眼泪骤然涌了出来。 荣坤本想碰碰陆庭峥的脸,却不料被他咬住了手,虽然痛,却纹丝不动,仿佛被咬破了皮渗出了血的手与他无关。 清醒后,疼痛开始退去。陆庭峥的视野中渐渐出现了模糊的轮廓,忽然察觉到嘴里有混合着淡香和血腥的气味弥散开,意识到自己咬到了什么,忙吐出来。 “庭峥,还痛吗?”荣坤收回右手,用干净的左手覆上陆庭峥的额头,闷了半晌才说出这一句,却不知道自己说话时带着颤音。 陆庭峥愣了愣,忽然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关键部位,模模糊糊地分辨出这是什么地方,吓得连忙躲开,蜷成一团支吾道:“我衣服呢?衣服呢?我不是照你的吩咐把那什么什么丹吃了吗,怎么还来这一招啊?” 荣坤的手悬在空中,不知该收回还是该追上去。 陆庭峥揉了揉眼睛,忽然脸色一暗:“我刚才……我刚才咬你了?我莫名其妙痛得头晕眼花,是咬了什么……” 荣坤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对某个脱胎换骨的人还是这幅德性感到悲催,还是应该对他依然保持着本性感到庆幸。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该不会是真的咬你了吧?要不,你咬回来?” 荣坤揉了揉额头,扬手一挥,半空飘下一张柔软的布毯搭在陆庭峥身上。他这才强横地把挣扎力道媲美软脚虾的陆庭峥揽进怀里,感觉到布下渐渐回暖的肌肤,数百年的等待似乎变成了转瞬,再沉重的心情也变成了山岚般轻飘的东西。 “陆庭峥,你准备让我咬你哪里?” “……” “你睡了几百年,绛岚都成仙了,我府上的鹤源也搬到外面去了,要是你再不醒……再不醒……” 陆庭峥疼懵了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虽然“睡了几百年”这句话让他感到惊恐,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的视野里,是荣坤的脸,带着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温柔和…… 作为回应,陆庭峥再次闭上眼睛,估摸着方向没错,贴上了荣坤的嘴唇。 “……” 陆庭峥挂在荣坤肩上:“你熟悉的妖怪成仙的成仙,搬家的搬家,几百年一定很不好过,现在我醒了,应该不会死了,以后都陪着你。” “你如果想去看看尘世,我不会阻拦,”荣坤顿了顿,补充道,“记得回来就好。”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22 章 “我一觉睡了几百年,现在可是个活古董。”陆庭峥眯了眯眼睛,满足得几乎要哼哼出声了——这是被山神大人抱着啊!货真价实的传说中的神仙啊! 荣坤笑了笑,撤了得月潭上的结界,用灵识向秀林山众开灵之物宣告:“从今以后,陆庭峥即是秀林山居民,不得欺凌捉弄!” 三日后,山神府被前来告状的妖灵踏破门槛。 “山神大人,你家小少爷仗着自己得了仙骨,没人敢惹,天天撵着我们玩!”一窝竹鼠吱吱乱叫。 “山神大人,管管你家小少爷吧,我儿子被人称作山中之王,他居然牵着当马骑!”虎妖想起儿子哀怨的眼神,恨得咬牙切齿。 “大人!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求你让陆少爷消停几天吧,他仗着蜜蜂不敢蛰他,捅了老椴树上的蜂窝,挖了蜂蜜走,可苦了我们这些住在附近的妖灵。” 荣坤耐心地听完妖灵们诉苦,旁边的纸页上逐条浮出文字。 陆庭峥被荣坤捉到重檐亭中,看见那满满几页罪状,霎时白了脸。 荣坤扬了扬眉,在陆庭峥矛盾的表情中操纵蔓藤密密实实地遮蔽了四周。 两只替众妖灵探查结果的云雀飞过重檐亭,听见荣坤大人道:“我答应他们了,至少让你十天半月都不能离开山神府半步。” 接着是到处惹事的陆少爷哼哼唧唧不知道说什么的声音。 云雀又听了一会,飞到岸边,向等消息的妖灵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等叽叽喳喳说话,却发现只剩了楠姑。 啊,春光正好,莫要辜负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谢谢一直以来支持的朋友们! ================= 非子故语之 四《缠龙》作者:暮闻歌【完结】 文案: 淡定强攻(半龙盛君) X 双面强受(半人余岩)朝堂易主,盛京如故。 油嘴滑舌的胆小之辈深藏不露? 玉树临风的俊朗青年非人非妖? 暮春时节雨纷纷,雁影湖上承君恩。 欲问十年前后事,缠龙飞仙倒乾坤。 ================== ☆、第一折《妖孽》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关于龙鳞衣原料的故事XD 暮春,雁影湖。 一座白石拱桥横跨湖面,露出水面的桥墩背阴处青苔依依,桥两头的几株香樟树在细雨中绿意更深。 烟雨薄幕中,一条乌篷船悠然飘向白石拱桥。船头站着个身着淡紫长袍的俊朗青年,腰间悬着把黑鞘乌柄的三尺长剑,暗红的剑穗在柔风细雨中伴着衣袂轻轻飘曳。 临近石桥,船篷里走出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撑着一柄绘有写意碧桃花的油纸伞走到青年身边,仰头看着石桥,一字一顿地念道:“白,虹,桥。” 佩剑青年望向桥栏上那铁画银钩的三个朱红大字,似笑非笑地说道:“朝堂上换了主人,君恩桥就成了白虹桥。” 少女轻哼一声:“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做那朝堂的主人,何必露出这副表情,叫人看得难受?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游山玩水,非给自己添堵是怎么的?” 佩剑青年轻叹一声,对少女温和地笑了笑。 少女撇撇嘴,正要另起话头,桥上突然传来带着怒气的呼喝声。 “抓住那个小混蛋!宰了他替兄弟们报仇!”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大吼,后面跟着的人一呼百应。 一个穿着半旧粗布衣的年轻人朝桥上撒腿狂奔,几十个杀气腾腾的汉子操着家伙在后面紧追不舍。年轻人刚跑到桥中央,追兵中便有一人腾空而起,在桥栏上虚点几步,翻身落在年轻人前面,回手一剑直刺他面门。 年轻人往后一个趔趄,拉开了两三步距离,慌张地抱着一根栏柱稳住身体,哭丧着脸道:“大哥,冤有头债有主,得罪你们的是我师父,何必追着我不放?” 堵住年轻人去路的剑客挽了个剑花:“你师父扬言天下无敌,要找他讨债,先找你索命!” 那破锣嗓子边喘边吼:“你师父那个老滑头,早就没了人影,我们不找你找谁!” 后面跟着的人怒火熊熊地应和道:“说得对,到时候把你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口,你师父那个老不死的自然会现身。” 年轻人委委屈屈地前看后看,忽然抱着栏柱翻出去,脚尖踩在围栏外侧的凸台上,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早就不认那个缺心眼师父了!只要翠红阁的雨浓姑娘还在,他就一定会回来,你们找他算账吧。” “谁信你!”破锣嗓子啐了一口,喝道:“余岩,你个小混蛋,还不赶紧给老子滚过来!” “各位大哥,我从来没干过坏事,何必这样逼我!你们再这样……再这样我就……我就跳下去!”余岩看了一眼湖面,把栏柱抱得死紧。 “休想逃!”寒光一闪,剑锋袭来。 桥栏早被这连绵的雨淋得溜滑,年轻人一侧身,躲过剑锋,不料脚下一滑,惨叫着朝湖面坠去:“我不会游泳啊……” 咕噜噜……一串水泡冒起,湖面只剩圈圈涟漪朝外漾去。 桥上众人趴到桥栏上朝下看,只听破锣嗓子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下去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子要鞭尸!” 冰冷的湖水中,余岩的身体不断下沉。 我真的……不会游泳啊……咕噜噜……师父,我这可算是被你害死的,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让鬼差带钱给判官,跟阎王吹吹风,让我下辈子投胎到太平盛世普通人家……咕噜噜……师父,救我……其实……我不想死…… 余岩在窒息的痛苦中渐渐无力挣扎,模糊的视野中恍惚出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当那人游到近前,他愕然看到了一双有着锋利指甲和半透明蹼膜的手,彻底绝望了——盛京的雁影湖里竟然生出了妖孽,莫非昭示着这异族王朝气数将尽?师傅,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竟然会葬身妖孽之口? 余岩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没入黑暗,眼前最后闪过的画面,是一截布满鳞片的脖子。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23 章 当桥上众人忙着下湖捞余岩时,一直处于障眼术中的乌篷船无声无息地飘向远处。 乌篷船中,少女打量着被溺得只剩半条命的余岩,问那佩剑青年:“盛君,他看到了你化形,要不要灭口?” “等他醒了再说。”盛君浑身滴水不沾地坐在一边,端起一杯热茶喝了两口,笑道:“小蟠,这才出来几天,你就学会‘灭口’了?” 小蟠龇着一口白闪闪的尖牙笑了笑,岔开话题:“真没想到你会管这种闲事。” “他不是普通的人,”盛君凝眉道,“我从未见过他,却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游泳。” “该不会是上辈子的熟人吧?”小蟠扳着余岩的头来回仔细看,评价道:“长得不错,不过比盛君你差远了。” 余岩被弄醒,睁眼看到距离自己不到一拳的小蟠的脸,顿时流下两行鼻血。 小蟠惊得退了一步,高举双手向盛君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这家伙流鼻血跟她没关系。 余岩用胳膊肘撑着身体坐起来,目光仿佛黏在小蟠身上似的。 “登徒子!”小蟠红着脸骂道,上百道水流从外面射进来,凝聚成锋利的冰锥,对准了余岩,若不是盛君出声阻止,下一刻余岩这辈子都不用擦鼻血了。 “小蟠,他是无意。” “可是他盯着我流鼻血!”小蟠愤怒地控诉。 余岩这才看清船舱里另一个人的脸,猛地想起在水下看到的景象,顿时连滚带爬地朝后退了几尺,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妖怪!” “他说看见了!他亲口承认的!盛君,我帮你灭口咯!”小蟠突然笑起来,毫不迟疑地掐住了余岩的脖子。 “停!”余岩的脑子还没泡坏,判定这个叫小蟠的丫头虽然牙尖嘴利,但应该不是正主,听到她说要杀自己,立马冲着盛君极为讨好地笑道:“你是好妖怪,要不怎么会救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绝对不会泄露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是做了一场特别幸运的梦!” “哦,是吗?”盛君走到余岩面前,扬起嘴角轻笑道:“虽然你装得几乎天衣无缝,可惜装的始终不是真的。” “咳,大哥,你说什么呢!真会开玩笑!”余岩笑得狗腿极了。 小蟠鄙视地瞪了余岩一眼——这家伙对盛君的称呼从“妖怪”变成“救命恩人”,现在又成“大哥”了?这种嘴上跑马的人最是不能信的! 盛君笑问:“你打算自己现形,还是我帮你?” 小蟠一愣,盯着余岩看了又看——难道这家伙不是人?可是怎么一点妖气也没有?至于仙气,这种家伙更是不可能有的了。 盛君忽然伸手在余岩脸上一抓一扯,一张人皮面具连着湿漉漉的黑发一并被撕了下来。 小蟠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油嘴滑舌胆小无耻的凡人瞬间变样——伪装之下,竟是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满头白发倾泻而下,如映月光。 不仅外貌,似乎连气质都变了。小蟠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人,还是感觉不到半分凡人之外的气息,原来凡人真的可以长这么好看啊! 露了真面目的余岩倒也不惊慌,轻轻扣了扣手指,身上冒起一阵白烟,水汽片刻便消失了,又是一身干爽。 会仙术的凡人?小蟠望着盛君,求解答。 余岩起身对盛君笑道:“除了我师父,你是这十年来第一个看到我真面目的人,很厉害。” 难道要盛君负责?小蟠朝盛君眨眨眼,示意必须拒绝。 盛君道:“你修为不低,为什么会让那些凡夫俗子逼到跳湖的地步?” 余岩分辩道:“我不是跳湖,是失足落水好不好!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救我一命。哎,要是我死了,不知道有多少妙龄少女芳心尽碎,终日伤魂。” 盛君不为所动:“刚才小蟠掐住你脖子的时候,你动了杀机,但是没出手,反倒回头向我求救,为什么?” 余岩的脸上扯出一个贱贱的笑脸:“啊,原来这位妹妹叫小蟠啊?好别致的名字!我说这位大哥,我怎么可能对这样一个娇媚柔美的女子动杀机呢?” 小蟠遮住眼睛背过身去。那个笑容完全毁了那张脸,为什么会想到暴殄天物这个词啊! 盛君放出威压,正色道:“你到底是谁?” 余岩顿时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认真回答:“我叫余岩。剩余的余,岩石的岩。” 盛君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 余岩捡回扔在一边的假发和假面,跳出船舱,朝着高处吹了声口哨,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转眼间俯冲下来,竟是一只巨大的金雕,张开的双翼比这乌篷船还宽阔。 余岩跳上金雕,对盛君挥手道:“多谢啦,水妖!” 水妖?小蟠杀气腾腾地跳起来,金雕和余岩瞬间消失。 小蟠气不过,嚷嚷道:“盛君,居然把你认作水妖!” 盛君倒是满不在乎:“其实,也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差很多好不好!你明明是……” “他眼拙没认出来不是好事吗?”盛君笑着安抚道:“何况,他说不定只是装作没认出来。你觉察不到他是妖还是仙,那是因为他的修为已经足以在我们面前掩饰自己的气息。” “不管他是什么,反正我讨厌他!” 盛君望了一眼金雕消失的方向,默然无语,若有所思。 ☆、第二折《盛京》 金雕在云海里盘旋了几圈,忽然收翅俯冲,险些将背上的人甩出去。 余岩发出一声怪叫,慌忙抱住金雕的脖子,刚才不小心灌了一肚子强劲的冷风,此时只能紧闭嘴巴鼓着腮帮运气取暖。 金雕停在盛京南郊的峭壁上,侧身让余岩下来,然后悠然飞出去觅食了。 余岩坐在离地两百多余丈高的悬崖上,随手拽了根紫红的嫩草茎叼在嘴里,一边嚼着甜汁,一边脱了衣服——刚才受到惊吓运气过度,现在浑身烫得能烤蛋,高处冷风嗖嗖,正好降温。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24 章 余岩看着满身因体温过高而浮现出的火红色符篆,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对自己体温时常失控的问题很是头疼,这么多年了也没能找到解决办法,不禁懊恼地把衣服丢到一边,揣在里面的假发和假面掉了出来,早被烤得干裂变形,只能碾碎扔掉。 “师父啊师父,我祝你老人家早日升仙,好帮我把这毛病给彻底除了!”余岩长声吆吆地念叨着,他也说不清是该感谢那不靠谱的老道一时兴起救了他,还是该埋怨老道妨碍了他速死投胎。 余岩的体温在冷风的吹拂下渐渐降了下去,满身符篆也渐渐变淡。他伸了个懒腰,想起了在白虹桥上追上他的那帮人,刚舒坦一些的心情顿时又烦躁起来,天知道他怎么会摊上那么个吃喝嫖赌样样不缺的师父!关键是那老道习惯吃白食,酒量奇差偏又无酒不欢,一把年纪了却还喜欢流连青楼,最糟糕的是逢赌必输! 这样的老道要是能修成正果,只可能是天雷劈歪了!可是老道没法升仙,他这破身体就永远冷不得热不得……嗷嗷嗷嗷……想不通,该怎么办啊! 余岩一拳砸在岩壁上,顶上一块风化松动的巨石晃了晃,轰隆隆地滚了下来,惊得他不假思索地一掌推出,巨石在半空中被轰成了粉末,随风……洒了他满脸满身。 “……” 冷风更烈了,满身火红色的符篆渐渐变淡,最后和肤色融为一体。余岩默默地掸去身上的石粉,重新穿好衣服,否则一会儿会因为体温过低而动弹不得。 真是麻烦透顶! 余岩泄愤似地又楸了几根嫩草茎塞进嘴里嚼,沿着突起的岩石一层一层地往山下跳去。 山下是奔流不息的涵浪江,一座饱经岁月磨砺的石桥在江上躺了数百年。余岩几个闪身便到了桥上,望着汹涌澎湃的江水,脑海里也像是有什么翻涌起来,江水在眼前瞬间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海。 海天之间,一把剑在下坠。剑长三尺,冰寒沁骨,剑柄裹着一层褐红的血,剑颚上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字。 朝堂易主,盛京如故。 小蟠头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城市,既是新鲜又是好奇地东张西望。盛君跟在她后面,像是看着自家天真无邪的小妹,想笑,却又勉强。 在这里,他笑不出来。十年前的乱党逼宫,十年前的满城战火,如今都不见了痕迹,盛京仍是如此繁华热闹,仿佛九州盛世的缩影。原以为弹指十年间,过往早已成云烟消散,没想到故地重游,却是这番心境。若不是小蟠要求,他大概永远不会再进盛京。 小蟠终于累了,盛君带着她进了家茶肆,要了壶上好的雨前龙井,有点了几份依稀记得味道的点心。小蟠向来不懂茶味,就算是拿专供皇宫的明前龙井给她喝,评价大概也只是一句“有茶味”,但是她对点心情有独钟,吃得十分满意。 盛君端着茶杯,注视着远处的皇宫金顶,不觉出神。 历朝历代的太子都在这盛京皇宫受册封,唯独前朝太子恭渠的受封之地是西隅宛城。 当年宁朝被北夷打得节节败退,丢掉了大片祖宗留下的河山,最后只能偏安西隅,拿宛城做了小盛京。宁朝最后一位君主丧权辱国,心力交瘁,眼看撑不了几年,不得不把太子册封一事提前。然而,大厦将倾,栋梁难支,以往令人垂涎的太子之位却在宁朝退守西隅,迁都宛城后,成了众皇子避之不及的火炭。 圣上在心里把十一位皇子逐一筛过,最后剩下的只有老大、老三和老七,正犹豫不决,养了一冬的北夷铁骑又悍然来袭。宁朝作困兽之斗,暂且守住了西隅大门,但谁都不知道下一次的攻击会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下一次能否还守得住。圣上为此急得一病不起,每日昏昏沉沉,难理朝政,选立太子之事迫在眉睫。 北夷铁骑在外虎视眈眈,若战,太子亲征最是鼓舞人心,若和,太子出使是北夷提出的第一条件。说得直白些,这档口,谁当太子谁短命。大皇子和七皇子的母妃一个是六宫之主的皇后,一个是捍宁将军的亲姐,谁都不想让自己的儿子送死,所以到了最后,母妃早逝的恭渠稀里糊涂地成了太子。 十年前暮春,年仅十二岁的三皇子恭渠在宛城小盛京被册封为太子,从那日开始跟着太傅精修帝王术。太子伴读是枢密使家的长子,名叫严尚,与太子同岁,文武双全,除了不是龙脉,几乎样样都比恭渠强。这一点,恭渠在与严尚共处三日后,默默地在心里承认了。 在人前,太子和伴读主仆有序,不见得亲密,但也不显生疏,外人看来,他们一个自持身份,一个进退有度,两个十二岁的少年倒格外默契地显得老练。 宫中耳目众多,圣上怕这千挑万选出来的太子出什么好歹,派了最强的一支暗卫守护,恭渠也不谦让,顺风顺水地接过这支力量,却只用来开辟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干净”地界——练功房。 恭渠首次单独召见严尚,便是在这练功房里。 恭渠开门见山:“我为太子,身边人无不岌岌自危,你来做我的伴读,也未必是心甘情愿,若你我易地而处,我也会为自己将来考量。严尚,你处处比我强,是难得的良才,我虽然才疏学浅,但还算分得清好坏,不愿意明珠蒙尘,你若有去意,我不仅不会强留,反而会保你无虞。” 严尚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平时略显温吞的平庸太子,对上那双目光坦然率真的眼睛,心里那些顾虑忽然像被融化了一般。 “你做我伴读,自然是大多数朝臣的意思,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练功房里没有宫女服侍,恭渠亲手给严尚斟了杯茶。 “我想……”严尚看着那双为自己斟茶的手,心里莫名地狠狠揪了一下,徘徊不定的心思瞬时定了型,脱口道:“严尚愿为太子差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别说得那么恶心,”恭渠玩笑似地摇摇头,“你愿意留下来陪我,我很高兴,却并不想要你为我而死,或许你们觉得这是尽忠,我这样的太子却担待不起这样的忠。” “太子言重了。” “言重?”恭渠抬头笑道:“前线接到最新战报,北夷听说我们立了太子,打算趁着朝中不稳再攻打一次,三日后,我就要代表宁朝去议和。” 严尚以为多少能在太子的眼里看出几分恐惧或忧虑,但那双带笑的眼里只有无奈的嘲讽,看得他心里又莫名其妙地揪了起来。 “我还要吃刚才那个绿团子!”小蟠在被无视多次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拔高了嗓门,拽着盛君的胳膊猛摇,引得茶肆里的客人们纷纷侧目。 盛君回过神,看着桌上那叠干干净净的盘子,招手唤来小二,把刚才的点心全部再加一份,外加碧荷糕三份。 小蟠擦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捧着脸问:“你刚才在想什么?笑得让人看着不舒服。” 盛君低声笑道:“你是人吗?” “你也不是人。”小蟠回敬道。 “还想去哪里玩?”盛君推开盘子,从袖袋里摸出一卷盛京升平铺上桌。 小蟠趴在图上仔细看,嫌弃地评价道:“画得真差!字也丑!” 盛君笑道:“这是在街上买的赝品,真品原本应该是在皇宫珍宝阁里。”只是不知如今是否还在。 小蟠嗅到了点心的香甜味,把图推到盛君面前:“看多了伤眼,你给我讲讲,我就挑听着有趣的地方玩。” 盛君把图卷起来,给点心腾出地方,顺手掂起一只雪白软糯的芙蓉球,随口说道:“米脂园的芙蓉花会最出名,只是现在来得早了些,花还没开。苏扬街的绸缎成衣最好,最负盛名的是罗家天河纱。敲灯巷最是热闹,又以翠红阁……这个就不说了,平洲桥的杂耍才叫精彩,九州能人都聚在一处……” “刚才那个敲灯巷怎么不说了?”小蟠的腮帮鼓鼓的,终于从满桌点心里抬起头:“翠红阁这个名字我听过?” “那是青楼,不是良家女子该知道的地方。还要听别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吗?” 小蟠充耳不闻,突然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那个登徒子说过,只要翠红阁的雨浓姑娘还在,他师傅就一定会回来!盛君,吃完点心带我去见见那个雨浓姑娘,说不定真能碰到教出那种徒弟的人!” 小蟠一激动就忘了轻言细语,嗓门大得茶肆外的路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周围人见这个小丫头大大咧咧地嚷着什么翠红阁,什么雨浓姑娘,不禁暗暗发笑,可看到旁边衣冠楚楚一表人才的青年,再看看他腰间那柄佩剑,识趣的便生生忍住了笑声,憋得脸部抽搐。 盛君无奈地看着小蟠,让小二帮忙把剩下的点心包了,领着她走出了茶肆。 ☆、第三折《醉梦》 小蟠对敲灯巷的兴趣超乎想象,一路上缠着盛君问东问西。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25 章 盛君被问得忍无可忍,把小蟠拉到街边,板着脸认真严肃地说道:“刚才是我失言,不该提那地方。虽然人人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却不会挂在嘴边议论,尤其是良家女子,对这些事避之不及,听都不愿听。你却总是纠缠这种事情,没看见周围人都在笑话你?” 小蟠满不在乎地拿着南瓜饼边啃边说道:“老虎会在意蚂蚁对它的嘲笑?” “话虽如此,但既然要在人间游玩,就要入乡随俗,装得平凡些总比惊世骇俗要好。” “知道了!”小蟠往盛君嘴里塞了个最大的芙蓉球,把他的告诫当做耳边风,毫无悔改之意地眯起眼睛笑问:“刚才说的那些地方,你都去过?” “有些地方只是听说过。” “那余岩师父喜欢去的地方,你去过么?”小蟠换了个委婉一点的问法。 盛君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让你母亲知道我带你去那种地方,肯定会把我抽筋剥皮。你要真感兴趣,我最多带你去那附近的湖上坐坐画舫,远远看几眼。” 小蟠不满地嘟着嘴,可盛君并非夸大其词,母亲真的会做那种事,所以只好妥协了。不过这样低落的情绪没维持多久,当她看到香粉湖上华丽精致的画舫时,一双眼睛又有了光彩,激动得差点露出满口尖牙。 天色渐暗,远处的敲灯巷灯火如昼,在湖面映出暖色的光影。 无论兴亡,青楼总是迎来送往。 当年恭渠太子出使北夷议和,当时北夷已经占了盛京,本以为最大的讽刺莫过于在旧日皇城向侵略者求和,然而等太子到了议和的地方,才知道这次议和不过是北夷王的一次消遣。 议和的地点,竟是在那时敲灯巷最大最豪华的醉梦阁。 严尚气愤得睚眦欲裂,恭渠却按住他紧握剑柄的手,淡淡地笑了笑。 严尚最讨厌的就是太子的这种笑容,却又最受不了这笑容,磨着牙强忍了怒气,环视周围一群敢怒不敢言的随从,忽然不可思议地冷静下来,板着一张脸照对方要求交了兵器,心里却暗暗庆幸没被搜走藏在胸口的柳叶刀。 既然是一次消遣,议和自然是个名目。 醉梦阁的几位红牌穿着几乎什么都遮不住天河纱群穿梭起舞,身姿妙曼,明艳妖娆,一群北夷人看得血脉贲张,就连宁朝的随从也有几个定不住心性的,偷偷咽口水。 恭渠端坐如初,面色平静,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北夷王看着恭渠那副模样,忽然笑着对身边的侍卫说了几句话,下一刻,七八个侍卫捉住一名红牌,撕了价值千金的天河纱群,按在场中轮番上阵。 那些女子虽然深陷青楼,却仍是宁朝子民,如今却被羞辱至此,欺压至此。严尚满眼血丝,拳头攥得骨节作响,猛然觉得眼前一晃,恭渠已经冲了出去,却被门口的两名侍卫拦住。 严尚自觉失职,立即起身赶过去护主,不等他近前,恭渠已转到角落里呕吐起来,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还在干呕不止。 北夷王故作惊讶道:“啊呀呀,莫非是有了身孕?哎,不对啊,太子怎么会有身孕!该不会是太子怕死,送了个女扮男装的公主过来吧?” 北夷勇武将军摸着络腮胡道:“大王若是好奇,咱们当场验明正身也未尝不可,要是宁朝敢欺骗大王,那就是他们没有议和的诚意!” …… “你又不理我!叫你不理我!不理我!”小蟠扬手在盛君的前额使劲弹了一下,惊得盛君本能地扬手一挥,反倒吓得她不自然地躲了躲。 远远飘来敲灯巷里的歌声,伴着琴声,软软地唱着:“雕梁画栋绘明霞,斗拱飞檐勾月华……云端旧曲余音尽,花底宿眠风流罢……” 白胡子老道打了个喷嚏,摇身变成个容貌寻常的中年男人,轻车熟路地进了翠红阁,点了雨浓姑娘,丢给老鸨一锭赤足金,无视老鸨笑烂了的一张脸,径直进了雨浓的房门。 琴声骤停。 雨浓转身看着金主,莞尔一笑:“我以为你真会一走了之,至少暂时避避风头。” “有你这个美人,我怎么舍得走?” 雨浓娇俏地依偎在金主怀里:“你徒弟余岩被要债的报仇的追上白虹桥,跳了雁影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还有心来我这里?” “他死不了,何况徒弟可以再捡,我心里的美人可只有你一个。” 雨浓笑道:“被你这样的师父捡了,他还真是三生无幸。” “亲亲,你真是枉我了,要知道我还是教了他不少保命法术的,而且为了让他有练习机会,我不惜自毁名声,到处结怨,为他找陪练,我这师父当得也不轻松。” “……” 趴在屋顶晒月亮的余岩很想一拳把屋顶给砸个窟窿,然后用千里传音术昭告盛京众仇家,死老道回来了!如果仇家们同意他加入,他不介意欺师灭祖! 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这边,余岩心想,是哪个仇家这么快就听到他内心的呼唤了?起身拍拍衣摆,运足目力望去,却看到香粉湖心一艘画舫上,那位救过他的“妖孽”正定神望着这边,依旧是那副玉树临风不染红尘的样子。 余岩又看到了幻象。 翠红阁对面生意清淡的倚翠楼忽然变了模样,三层楼阁平地而起,雕梁画栋,红灯迎风,进出皆是穿金戴银的商贾和锦衣佩玉的权贵。 喧哗声渐止,他看到两名衣着华贵的少年被围在一群蛮夷外族人中,满脸愤怒,又带着几分窘迫。外族人戏谑地看着他们,仿佛是逗弄着野兔的老虎。 蓝衣少年强作镇定高声道:“谁敢无礼!” 外族人头领仰头大笑:“你且让我们看看,何谓丧家犬对新主人的礼!” 蓝衣少年怒不可遏,身边的紫袍少年却仍是面无表情地任人奚落。 “还真是沉得住气啊,我倒要看看你哭着嚷着求饶是什么模样,”外族人头领一把抓住紫袍少年,嬉笑着扯开外襟,“让我亲自来验验你到底是男是女。” 蓝衣少年从怀中取出一枚柳叶刀,扬手飞出,却因为怕误伤紫袍少年而失了准头,堪堪划破外族人的脸。 周围侍卫一拥而上,一阵刀关剑影后,制住了蓝衣少年,卸了他的肩骨,正要请示主子如何处置,却惊愕地看到那紫袍少年指缝中带着利器的寒光,正贴在他们主子的脖子上。 紫袍少年淡然道:“你的命比我尊贵,除了换我和我随从的命,还值停战五年。” “五年?”外族人头领冷哼一声。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要求。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你费尽千辛万苦得到今日的地位和财富,死在此处未免太不值得。现在拟定停战书,签章为证。” “你以为真能威胁我?” 紫袍少年冷笑:“你可以试试,我除了一个头衔,其余一无所有。”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26 章 外族人头领沉默片刻:“你的勇气我佩服,我放了你。但是你的行为让我很不高兴,所以不能随便放走你们所有人,如果你要停战五年,就把那个用暗器偷袭我的小子留下来,如果你要带他走,停战时间就只能是两年。这是底线,没得商量,如果你不选,那么今天你带来的所有人都要给我陪葬,明天,我的军队就会全力攻破宛城。” 紫袍少年只是略作思索,便干脆地说道:“停战两年,我带他走。” 外族人头领大声笑道:“两年后,我必亲手夺你!” …… 余岩迷迷糊糊地看着幻象,楼阁的牌匾浮出三个字来——醉梦阁。他喃喃念出这三个字,突然浑身刺疼,满头冷汗。 幻象消失,眼前还是那生意冷清的倚翠楼。 余岩怔怔地看着湖心画舫,他看到了一间陈设着各式兵器的屋子,耳室有张供休息的软榻,此前的蓝衣少年裸着上身趴在榻上,露出后背尚未愈合的刀伤,涨得满脸通红,紫袍少年把瓷瓶里的伤药倒在掌心,用体温揉热,然后仔细地抹在那些伤口上。 蓝衣少年咬了咬牙,说了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太子陛下,朝臣都在议论,说你用三年的停战换了我一条命,实在是……实在是太不值得。” “严尚,都说多少次了,私底下叫我恭渠。” “恭渠!你是冒险出使,回来却任人非议,我实在替你不平!” “怕好别乱动!”恭渠往严尚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漫不经心地说道:“出使议和的是我,带回合议文书的是我,说值不值得的也是我。他们谁不服,自己议和去。” “恭渠,你是太子,怎么能这样说?”严尚的神情忽然黯淡下去:“都是我一时气不过,贸然出手,才惹出后来的是非。你若是把我留在那里,任他们处置,我绝不会有怨言。” 恭渠手上加了劲,听着严尚倒吸冷气的声音,磨着牙说道:“你看不出北夷王好男色?你以为他会杀了你就算完事?你跟我说士可杀不可辱,要是把你留给他,你恐怕求死不得。” “他好男色?”严尚差点跳起来,突然想到什么,翻身一把握住恭渠的手腕:“那他说两年后,必亲手夺你是什么意思!” 恭渠清了清嗓子,抬头看着彩绘的藻井:“意思是他忽然发现我比你更好!真是好笑,第一个觉得我比你好的人,竟然是北夷王。” 严尚抓着恭渠的手腕剧烈地颤抖起来,却半天也没能说出半个字。 恭渠一脚踹开严尚:“捏断太子的手腕可是死罪!趴好!继续抹药!” …… “你小子怎么回事?”正在和雨浓姑娘卿卿我我的老道被屋顶上骤然大盛的杀气刺激得兴致全无,怒气冲冲地跳出去,却看到捡来的徒弟双眼发红,罗刹鬼似地盯着远处。 老道顺着那目光看去,香粉湖上画舫穿梭往来,并无异样。 余岩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杀了他!杀了他!” 老道看见徒弟身上的符篆已经发红,不得不封了他的灵窍,施展障眼术带他离开,一路骂骂咧咧,却不敢稍作停顿。 ☆、第四折《魔障》 残月西斜,厚重的云层渐渐遮盖了夜空,转眼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这一晚的雨冷得出奇,落到皮肤上不像水滴,倒更像是冰针。 余岩虽被封了灵窍,暂无意识,也不能动弹,但身上的符篆却已红得发亮,所过之处升腾起浓浓的水雾,仿佛是在云中仙境。 涵浪江边的峭壁山崖顶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老道拖着余岩飞上去,张开灵力结界,刷刷几把剥了他的衣服,赤条条地扔进雪里,接着一掌按在他的天灵盖上。 方圆十丈的雪瞬间变成了水汽,弥漫在灵力结界中,远看宛如一颗乳白的球体。 老道用另一只手在水汽中凭空画了一道的符篆,符篆如有实质般落到余岩背上,融入皮肤后迅速地由红变蓝,接着缓慢地转为青白,结界中的热度总算是渐渐降了下来,然而不等老道一口气喘匀,余岩的身体开始出现叶脉般细小的裂纹。 盛君站在涵浪江石桥上,捕捉着山顶结界泄漏出来的些许灵力变化,本想以这些蛛丝马迹推测山顶的情形,却发现这样做是徒劳无功。 小蟠见盛君有些沮丧,捻了法决,朝江中招了招,片刻后,一个红发赤髯身材壮硕的男人分开江水,踏波而来,向小蟠施礼道:“我乃涵浪江水神,不知西海龙女有何指教?” “我只是和朋友路过,”小蟠笑着回了礼,“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水神看了看一旁的盛君,心里嘀咕起来,他身上有很强烈的龙气,却并不是龙族,不是仙也不是妖,不像随从又不像侍卫,一时竟猜不到身份来历。 小蟠指了指旁边的山崖道:“我想知道那上面的老道和他徒弟的事情,如果你不介意,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吧。” 水神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那老道和他徒弟都是麻烦种子,无论是谁,都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龙女若只是好奇,可以当做从不知道有这两位存在。” 小蟠看见盛君转过身来听她和水神聊天,立即摆出一副追根究底的气势道:“就是因为好奇才想知道嘛!我们救过那个叫余岩的小子,还没讨到报答,怎么能算了呢!” 水神右眼皮直跳,无奈地摇摇头道:“我知道的也不多,那老道像是修仙的,但吃喝嫖赌什么都喜欢,在盛京到处欠债踢馆,仇家无数。他徒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虽说有点人气,但失控时的煞气简直能赶上旱魃。” 小蟠道:“可是我们救他的时候,他被一群凡人追得可惨了,还差点跳湖身亡。” “据那老道说,为了让徒弟控制煞气,所以让他在对上凡人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施展任何法术,要么逃,要么忍。” 小蟠想起余岩落水的狼狈样,同情地摇摇头——拜师有风险,入行需谨慎,一朝跟错,终生倒霉。 山顶的结界不再泄漏灵气,盛君问水神:“可否告知在下,那老道在山上住了多久,那个余岩又是什么来历?” 水神捻了捻下巴上稀稀拉拉的红胡子,仔细回忆道:“老道没住在这山上,只是隔三差五会来逛逛,我第一次发现他是在宁朝定都盛京那年。这么几百年了,也就十年前才头一次看见他带别人上山,那时候余岩还是十来岁的样子,乍看跟具尸体似的。” “就这些?”小蟠听得正起劲,却没了下文。 “就这些。我不过是水神,只要他们不把山轰塌了阻断涵浪江,我都不用理会。” 小蟠噘着嘴哼道:“真没意思。” 水神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道:“余岩常乘一只金雕出去,那只金雕喜欢在皇家猎苑捕食,虽然还没有开灵,但应该能用灵念交谈。龙女,小神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如果你和你的朋友执意不改初衷,小神也只能劝你们一句多加小心。” “多谢。”盛君点点头,目送水神重回涵浪江中。 小蟠笑眯眯地望着盛君:“你又欠我一次,怎么还?” “你想要怎么还?”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27 章 “暂时想不到,老规矩,先存着,以后再说。金雕晚上要睡觉,我们现在去山上看看?” 盛君犹豫片刻道:“水神的话自有道理,还是明天先去找到那只金雕再说。” 夜雨越下越大,却没有最初的寒冷,渐渐回复到了这时节本该有的温度。 盛君和小蟠回到城中,找了一家名为“聚云”的客栈歇下。 玩累了的小蟠沾床就睡着,盛君却毫无睡意,在自己的房间里品茗听雨,看似闲适自在,心里却纷乱无绪。 盛君卷起袖子,露出双臂,看着那些不加控制就会出现的鳞片,眼底流露出从不让人看见的迷茫。他没能变成龙,但也不再是人,没有化出仙骨,却又不算妖。那个水神无法分辨种属的余岩,是不是也同样的迷茫? 望向窗外,雨幕重重,掩不住敲灯巷的灯火,那一盏盏避风灯飘摇在风雨中,晃得人心恍惚。盛京像是一面镜子,照着如今的繁华,映着往昔的风景。站在这面镜子里,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子清晰起来,一些本来看不见的片段也零零散散地浮现出来,只不过背景都是小盛京,那个宁朝偏安时的西隅宛城。 同样的雨夜,宁朝最后的太子恭渠和伴读严尚并排躺在卧榻上,听着雨声,看着烛光。 求得喘息之机的宁朝臣民一边骂着太子懦弱糊涂,一边享受着珍贵难得的安稳生活。恭渠不后悔,在他眼里,五年与两年其实并没有太大差距,宁朝命数已尽,就算苟延残喘多几年,最终也是无力回天,但是把严尚留给北夷王还是带回小盛京,结果却很不一样。 “恭渠,只剩一年了。” “这么好的气氛,说这个会不会太煞风景?” “恭渠,你可以做个非常好的皇帝,他们看不到你的好,但是我知道,你可以做个比高祖、太祖更好的皇帝。” “可惜生不逢时?”恭渠笑了笑,懒懒地翻了个身侧躺着,屈起右臂支着头,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看着严尚。 严尚挺身坐起来,目光如炬:“不,乱世出枭雄,只要你有心做,就有希望扳回一局,至少让北夷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你号令,严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恭渠耍赖似地背过身去,哼哼道:“这个太子之位本来都不该是我的,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做皇帝?北夷对这个天下志在必得,怎么可能让宁朝长期偏安?” “可你已经是太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将来皇位也是你的,这偏安的朝廷再不好,也是你的。如果你励精图治,宁朝或许还有救。” “闭嘴!”恭渠一跃而起,把喋喋不休比太傅还烦人的伴读按倒,骑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衣襟怒道:“为宗庙为社稷,为朝廷为百姓,谁来为我作想!议和受辱,谁为我振声正名!除了你,还有谁!你却要肝脑涂地,助我励精图治,就算我胜过高祖、太祖又如何,不过是坐在枯骨堆叠的龙椅上,看他人粉墨登场!” 严尚看着恭渠比往日更明亮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这样把心坦荡荡拿出来给他看的恭渠,比那个总是挂着假笑的恭渠更让他揪心。 “恭渠,我知道你的母妃早逝,为保性命必须学会藏锋,可现在你是太子,不用再委屈自己藏得那么深了。恭渠,你若不想要帝王伟业,不想要江山万里,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不敢要。”恭渠松开严尚,勾着嘴角笑了笑,眼中有水光闪过。 严尚怔怔地看着恭渠,魔障般道:“你若开口,予取予求。” …… 瓷器崩裂的声音惊醒了隔壁的梦中人。 小蟠推开盛君的房门,看到窗边是碎了一地的茶盏,窗户少了半扇,风雨进了屋里。她望了望窗外,不费力地感知到了盛君的去向,却并不追赶,打了个哈欠,回自己房间去了。 刚从西海礁石上捡回盛君的那两年,他总这样,后来渐渐好起来,近几年已经不常发作了。母亲说,盛君灵台不净,有魔障,所以纵然吞了龙丹也无法变成龙,而身体吸收了龙丹的灵气,也无法再做回人。 她偷偷问过族里的长老,长老告诉她,盛君若能除掉魔障,就有希望变成真龙,而要除掉魔障,就必须先找出魔障。所以当她学会化形后,便要求盛君带她到凡间游玩,以此作为当年救命之恩的报答,而实际上却是出来寻找盛君的魔障,一半是因为好奇,一半是想帮盛君除去魔障,早日摆脱尴尬的处境。 小蟠趴在床上,雨声吵得她再睡不着。 盛君从来不说自己以前的事,像是什么都忘了,但她知道,忘了一切的人是不会有魔障的。她能想到的只有两条线索,一是盛君的名字,不知是否真的和盛京有关,另一个是盛君的佩剑,十年前,她在同一个地方捡到了盛君和那把剑,剑颚上刻着两个谁也认不出来的字,盛君走到哪里都抱着这把剑,像抱着自己的命。 ☆、第五折《审鹰》 盛君在皇家猎苑的一汪水潭里躺了整夜,障眼术、避水咒、化形术……什么都没用,露出非人非龙的本来模样,吓跑了水潭周围的“原住民”。 黎明时,云收雨住,暮春的阳光软绵绵地洒下来,把盛君从一个有头无尾的噩梦地叫醒。 盛君游上岸,收起身上那些不是人类会有的东西,隐匿了气息,抱着佩剑坐在一片不知名的野花里等待着。 他昨晚又梦到了前朝太子恭渠和太子伴读严尚,又是在他们跑出小盛京不久后就戛然而止。北夷大军攻破西隅大门,小盛京的满朝文武护送奄奄一息的圣上和太子等继续西撤,刚出小盛京不到十里,圣上便一命呜呼,然后……不管多少次梦见,无论多少次回想,都没有关于那之后的情形,仿佛小盛京往西十里处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吞噬了所有出逃的丧家犬。 盛君揉着眉心,他克制不住搜寻出那段空白的冲动,哪怕头疼欲裂,仍然想知道在那个“深渊”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紧接着那段空白的记忆,是从一颗闯入眼帘的硕大龙头开始的。 后来他被那条自称“小蟠”的青龙救回了家,看到了西海龙族的其他成员,才知道小蟠的体型其实应该算是娇小。他的身体莫名其妙地起了变化,竟然有了龙气,而小蟠正是顺着龙气发现了礁石上的他。西海龙族不接受这种畸形的怪物,但龙王觉得女儿找到一个称心的宠物听不容易,和龙后商量一番,最后决定留下他。 盛君觉得记忆中那段空白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干扰,以至于他无法把自己和“恭渠”重合起来——尽管他知道并且确定,他就是恭渠,恭渠就是他,可是每次回忆浮现出来的时候,他都像是个旁观者,看着前世的过往。 小蟠问他名字的时候,“盛君”二字脱口而出。圣明的君王,剩下的君王,盛京的君王……原以为看淡兴衰,没想到终究意难平。 风中传来一缕开灵之物的气息,微弱得和普通的禽兽没什么区别,但有过雁影湖的一次相遇,盛君立刻辨认出这是他要等的金雕。 金雕被盛君捉住时,吓得三魂气魄都快散了。翅膀被灵力拢在一起拎在水潭上空,活脱脱一只待宰的母鸡。 在龙气的压迫下,金雕全然没有了猛禽的气势,徒劳地蹬着爪子,语无伦次地嚷道:“大人你可千万别把我扔下去,我是雕,长毛的,不是水里游的那种鲷鱼。我……我没干过坏事,也肆意杀生,就是想找只野兔填填肚子!” 金雕的灵念刚传入脑海,盛君就有种熟悉的感觉,恍然想起这简直就是另一个余岩。 “我不打算伤你,但你要回答我一些问题。” “大人只管问,我一定什么都说!”金雕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小一点,温顺一点,如果可以,它很想把爪子和喙都藏起来。 盛君放开金雕,用禁锢结界罩住它,问道:“你对余岩知道多少?” “啊?”金雕傻愣愣地张着嘴,忽然扑倒在地,抽搐似地干嚎:“老天总算知道我的怨念了,让龙神来替我主持公道了。” “好好说话。”盛君皱了皱眉头,开始怀疑这只金雕是不是真的刚开灵不久。 “是!”金雕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跳起来端正地站好,摇头晃脑地说道:“很多年以前,我还是一只自由翱翔在天空中的雏鸟,忽然有一天,天降横祸——有个修仙的老头捉了我,让我去陪一个娃娃,作为交换,他点化了我。但这都是他一厢情愿!我宁愿有一段平凡的鸟生,也不愿意开灵长寿被欺压!” “说重点!”盛君的眼角跳了跳。 “重点……重点就是,我本来以为吃掉余岩,就自由了,可是那东西根本不能吃!他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顶多算个人形的壳,我不小心吞了一块他的碎片,结果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言灵使,说得难听点直白点,就是不能反抗他命令的奴隶!”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28 章 “他是老道用附魂术做的灵偶?不对,他如果不是血肉之躯,怎么会流鼻血?” “我不知道什么是灵偶,但是余岩好像只有身体是老道做的,魂魄是老道捡的。他话说回来,他应该不会流血啊,大人你确定他流出来的是鼻血,而不是其他什么液体?” “……” “大人,我错了,不该怀疑你的话,请继续问吧。” “余岩有没有说过以前的事情?” 金雕眨眨眼,做努力思考状,片刻后答道:“没有。” 看到盛君脸色不太好看,金雕立即补充道:“可能是因为魂魄和身体没有很好融合的原因,他没有被捡回来以前的记忆。呃……大人,你跟他是不是有仇?如果你能帮我重新得到自由,我可以告诉你最近才发现的他的弱点。” “说。” “他很难控制自己那个身体的冷热。他身体发烫的时候,会吸收周围的热,把周围变得很冷,而且煞气浓重,力量很恐怖,周围的东西常常遭殃。但是当他身体失温时,行动就会变的很迟缓,到了一定的极限,就完全不能动了。” 盛君皱了皱眉,如果这个弱点被其他人知道了…… 金雕已经在心里把盛君划到自己的立场这边,拍着翅膀道:“大人,以你的实力,就算他在发烫的情况下也能轻而易举地制住他!” “你既然是他的言灵使,能感觉到他在哪里吗?” “这个……”金雕耷拉着头,支支吾吾地道:“那老道点化了我,却没有教我修行法门,所以我什么法术都不会,逆言灵这种事更做不到。不过,大人你别生气,我知道余岩平时没事的时候待在涵浪江边的峭壁上,有时候在敲灯巷等他师傅,其余时间跟游魂一样到处飘,像在找什么东西。在峭壁上守着,肯定能得到他。” 盛君撤了禁锢结界,道:“你可以走了。余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遵命,大人!”金雕狗腿地俯身点点头,欢快地张开翅膀飞向远处。 “现在我知道了,”小蟠现了形,恍然大悟地一拍巴掌,对盛君道,“你跟那个余岩不是上辈子的熟人,是这辈子的仇人!” “怎么说?” 小蟠煞有介事地分析道:“首先,以前你肯定是不记得了,但是在雁影湖上看到他,立刻想起他的弱点是怕水,当时你出于善心出手救了他,可是随后想起你们是有仇的,就后悔了。其次,昨天晚上他注意到我们的位置后,突然煞气大盛,一定也是想起了仇恨,不过因为有他师傅在,所以你没有冲过去。今天又特意嘱咐金雕不要把他的弱点告诉别人,很明显你是想说,这个仇人必须死在你手上!” “你倒说得头头是道。”盛君并没有纠正小蟠的错误,他知道那不是仇恨,但也说不清楚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什么,只是直觉能从余岩身上可以找到那段空白记忆的线索。 “那是当然,茶肆里的说书先生讲的好多故事都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去找他?”小蟠迫不及待。终于找到盛君的魔障了,仇恨不就是最大的魔障吗!说不定帮盛君报了仇,他就能完全变成龙族了。 盛君道:“昨晚那个老道极力压制他的煞气,现在应该还守着他。” 小蟠叉着腰,干劲十足地说道:“怕那个好色老头做什么!我帮你引开他就是!你抓住那个余岩,怎么开心怎么处置,反正他不是血肉之躯,不用在意杀生的问题。” “我想知道,他的煞气是怎么来的?”盛君自言自语。 涵浪江边的悬崖顶上,老道蹲在一夜之间出现的巨坑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巨坑平整如镜,内壁的岩石和泥土变成了蓝褐色的不规则晶体,而这一切的制造者正浑然无觉地站在巨坑中央,寻找早已在昨晚的高温下不复存在的衣物。 为了防止整座山崩塌,老道也累得够呛,本来一直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个残次品销毁,可是当那双茫然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还是动摇了,随手抓下道袍丢过去。 余岩身体上的符篆又多了一层,因为刚加上去不久,所以看着就像是伤疤脱落后长出来的新肉,而那些在符篆作用下渐渐愈合的裂缝则呈现出血液凝固时的暗红色。他接住脏兮兮的道袍,闷声不吭地穿上,撕了一条下摆的布料当做腰带系上。 老道看着余岩身上那些暗红的痕迹,不由得想起捡到他时的情形,纵然活了几百年,那情形仍然是他认为最难忘的。 临海的巨岩上,难以计数的尸体铺叠成路,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尸山上,□的上身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腰下残破的战铠涂满鲜血,战靴没入尸体中,只露出半寸边缘。 少年呼吸微弱,却仍然紧握着长刀,仍然目光如刃地盯着不断逼近的北夷精兵,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找到了!找到宁朝太子了!快给大王送去!” 惊涛拍岸,狂澜乍起。 少年的眼中滚落出两行血泪,停止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此鹰无节操~~~ ☆、第六折《夺剑》 “师父?”余岩在发愣走神的老道眼前晃了晃巴掌。 “有话就说,晃什么!”老道没好气地踹了余岩一脚,见他的时候还当是个刚烈英武的将门虎子,一心想着收了做个护身灵,好好调教,以后渡天劫的时候可以用来挡一挡,可没想到费心费力做出来的成品,却是个从身体到性格都很有问题的残次品,偏偏还舍不得销毁。 余岩见老道脸色不善,还当他是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发火,讨好地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别生气,我本意是蹲在房顶帮你把风,哪里想到出现了幻觉,然后蒙了头,扰了你的好事。你看,其实呢,我一片好心,只是因为出了……” “等等!”老道见鬼了似地看着余岩:“你会出现幻觉?” “师父,是真的,我都没想到,你一定要相信我。” “什么幻觉?”老道忽然明白,为什么昨晚余岩会平白无故地煞气失控。 余岩耸耸肩,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恍惚看见翠红阁对面那家生意不好的倚翠楼突然了样子,装修豪华,门前车水马龙,招牌还变成了醉梦阁。里面有个房间里,嗯……有一群蛮夷打扮的外族人,还有两个穿得很华贵的少年,双方打了起来,然后……然后就记不太清楚了。总之,那个外族人头领长了一张很烦人的脸。” 老道忽然露出少有的严肃表情,拈着白胡子道:“你还记得出现幻觉前遇到过什么事,或者看到过什么东西吗?” 余岩怔怔地看着老道,许久后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道严肃地瞪着余岩,瞪得眼睛发酸,才确定余岩不是故意吊他胃口,而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来还要记上一笔——除了身体和性格,一失控就失忆也是个问题,以后要是再有机会做护身灵,必须改进! “敲灯巷里真的有个叫醉梦阁的地方吗?”余岩喃喃道:“怎么会那么清楚呢?就像是真的去过一样。” 老道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余岩啊。” “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我是说你记得自己有别的名字吗?”老道试探着问。 “不记得了。”余岩摇摇头,闷声道:“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忘了必须要做到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忘了就忘了吧。”老道举目远眺,意味深长地说道。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29 章 余岩瞄了老道一眼:“昨晚吓到雨浓姑娘了吧,师父不去安慰安慰?” “啊!竟然忘了我的心肝宝贝大美人!罪过罪过!”老道刚有的那么一点仙风道骨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腾身踏空而起,直奔翠红阁去了。 有师如此,啥也别求。 觅食归来的金雕远远看见老道离开,正准备飞回余岩身边,忽然感觉到熟悉的龙气赶在了它前面,脖子上的羽毛顿时炸了起来,赶紧扇着翅膀转向往别处。 小蟠飞在盛君前面,左看右看,发现该走的都走了,而盛君又是一副不想有人打扰的样子,于是往涵浪江里一扎,找那个红胡子水神闲聊去了。 盛君看着悬崖顶上的巨坑,挥手张开了结界。 涵浪江水神府里的窥天镜顿时一抹黑,和水神凑在一起兴致勃勃等着看复仇戏码的小蟠差点把窥天镜摔了,幸好水神没什么好宝贝,本能地一跃而起护住了窥天镜。 结界内,盛君打量着全身上下有一件脏破道袍蔽体的余岩,不觉想起在雁影湖上救他的情形——每次见面,这人总是如此狼狈。 余岩被盯得有些发毛,指着盛君喝道:“你!你是谁?” “……” “我师父去翠红阁找雨浓姑娘了,刚走,还能赶上!” “……” “你不是找我师父的?你找我?”余岩的表情顿时变得谄媚起来:“早说嘛!我昨晚出了点状况,有些事情记不清楚了,我是不是以前帮过你啊,你要是特意来报恩就不必了,我向来都是乐于助人的。” 盛君想好的话被余岩岔得不知从何说起,心里毫无由来地冒出一个念头,脱口问道:“你听说过恭渠这个名字吗?” 余岩怔怔地看着盛君,满头白发忽然无风自动,皮肤上的符篆开始显露出来。 “你听说过对不对?前朝最后的太子,恭渠。” 余岩的眼渐渐发红,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结界中开始弥漫开浓重的煞气。 盛君本是心念所至,随口一提,却没想到余岩的煞气果然是和自己有关,说得准确些,应该是和十年前的自己有关。 “恭渠……”余岩嗓音黯哑,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般低吼着,冲向盛君。 盛君拔出佩剑,抵在余岩喉咙上:“我知道你并非血肉之躯,不惧刀剑,我只想问你知不知道十年前宁朝皇帝驾崩后发生了什么事?” 余岩盯着剑锷上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字,突然赤手紧抓住剑身,低吼道:“我的。” “这两个字,你认识?”盛君下意识地想把剑收回,却不料余岩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怕强行收剑会损伤剑身,不得已只能让余岩抓着。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盛君见余岩对自己的剑很是执着,诱导道,“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这把剑可以给你。” 可以给你看一天。 “我的!”余岩一手抓着锋利的剑身,一手朝前探了探,抚摸着那两个字的刻痕。 煞气似乎弱些了。盛君见余岩似乎冷静了些,再次问道:“十年前,北夷攻破西隅小盛京宛城,宁朝西撤,出城后皇帝驾崩,那之后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 余岩抓着剑,剑锋切入手掌,没有血,他也像是不觉得痛。 盛君正犹豫是否应该强行收回剑,余岩突然仰天长啸,声音悲切得锥心刺骨。 “恭渠……对不起。” 盛君觉得心里突然被重锤来回砸击,一分神,佩剑被余岩夺了过去。 余岩握着剑,顿了片刻,血红的眼里精光乍现,顿时剑影如笼,罩向盛君。 盛君的双臂浮出龙鳞利爪,硬生生挡下十余道灌注着煞气的剑气。那柄剑虽然难得的珍品,但终究是凡人锻造的,纵然有煞气灌注,但仍然坚持不了多久。 余岩久攻无果,因为躲得剑而稍稍平复的煞气又开始变得强烈,浑身的符篆红光闪耀,没闪烁一次,他的动作便停滞瞬间,然而这却没能抑制住那惊人的煞气。 盛君的动作渐渐迟缓起来,不再格挡,而是一味地躲避。一开始是怕伤到剑身,但随之而来的是极熟悉的感觉。 剑身缠绕着墨黑的煞气,直取盛君咽喉。 盛君却不再闪躲,定在原地,只待余岩冲过来,侧头避开剑锋,右手轻叩住他的手腕,顺着臂膀滑到肩骨,看似极轻地一捏,余岩却浑身猛地一颤。 剑转眼便回到盛君手中,只听得一声铮鸣,长剑归鞘——至此,盛君仍然寸步未移。 余岩被制住,全无章法地用煞气冲击着盛君,妄图再抢到那把剑,然而盛君又是几处拿捏,他却像失了力气一般。 盛君搂住双腿失力下滑的余岩,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的眼睛认不出我,但却还记得这几处……虽然不是从前的血肉之躯,可这些禁不住拿捏的地方还是没变。” 余岩骤然睁圆了眼睛,眼中的血色迅速消退,重归黑白分明的样子。 多久没看见这表情了?盛君笑了笑,对余岩耳语道:“我早该猜到,余岩,你是严家余子,宁朝末代太子的伴读,严尚。” 余岩抓着盛君的肩头,食指用力得几乎要陷进他的骨肉去,目光直直地锁着盛君的眼,半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盛君轻轻叹了口气,把这具躯壳满满抱进怀里:“严尚,我是恭渠……还活着。你不记得自己是谁,却还记得十年前的我,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余岩渐渐松了手,双臂垂落,脑子里像是有一锅冻硬的粥,渐渐回暖,升温,沸腾,咕噜噜地冒着泡,腾起袅袅雾气,遮住了眼睛。他手指颤动着,攀住盛君华贵的腰带,攀上盛君宽厚的背脊。 耳边一阵轰鸣后,只剩雨声。那晚,也是这样拥抱着,他记起自己对恭渠说,你若开口,予取予求。然而恭渠没开口,只是收紧了手臂,他以同样的力度回抱,两人默不作声,身体几乎毫无缝隙地贴合在一起,仿佛要嵌入彼此。 那晚,他们相拥至天明,他睁眼时,恭渠递过来一柄长剑,漫不经心地道:“你的佩剑丢在翠红阁了,我找了好久,总算找到配得上你的了。” 他自幼习武,擅长刀剑,一眼便认出这把剑是难得的极品。尽管恭渠说得云淡风轻,但他知道宁朝西迁时大量珍宝都被留在了盛京皇宫的珍宝阁里,这把剑到他手中,必然经历了一段波折。 “谢……” “我不要你谢我,”恭渠带着笑,亲了亲他的额头,“我要你拿着这把剑,在我求死不得的时候,杀了我。” ☆、第七折《次品》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30 章 小蟠霸气十足地撕开结界,等那所剩无几的煞气哧溜哧溜地散个干净,眼前的景象让她有种天崩地裂的错觉。不得已跟着小蟠上来的水神,看到这一幕惊得鼓出了蛤蟆眼,忙不迭用手捂住眼眶,一头栽回涵浪江去。 老道刚到盛京城门口,感觉到徒弟煞气又失控,咬牙切齿地掉头往回赶,发誓这次必将那次品销毁,然而回来时却不早不晚地赶上煞气散尽,天地清明,什么都看得真真切切,顿时心头电闪雷鸣,乌云盖顶。 余岩身上那件脏破的道袍在煞气失控时毁于高温,遍布全身的红色符篆痕迹犹在,乍一看,犹如妖异的纹身。抱着他的盛君仍是一副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气度,龙鳞幻化而成的外袍分毫无损,宽大的袖子正好遮住他腰以下膝以上的一段。 小蟠叉着腰,大声喝道:“盛君,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是那老道炼魂筑元做出来的护身灵,除非爆了他的元神,否则那个身体弄坏一百次一千次都没用!要不要我帮忙!” 盛君动也不动,道:“请帮我拘住那个老道,我有话问他。” 老道转身就要用缩地术,岂料刚有这念头,一条大腿般粗细的青龙就缠上了他,翻起鳞片抵着咽喉,锋利的龙爪顶在他眉心,只需稍加动作,他的身体和元神会同时死亡。 “他是我师父。”余岩低声道。 “我只是有话问他。”盛君脱下龙鳞幻化的外袍披在余岩身上,“不过我想先问你,关于十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我只记起两件事,一件是醉梦阁议和,另一件是你让我拿着那把剑……”余岩看着盛君,明明是那么陌生的脸,却让他本能地想要亲近,记忆中的恭渠和严尚,关系应该是非常要好的,可在此之外,却有些君臣不应有的悸动。 望着盛君失望无奈的神情,余岩忽然觉得浑身的裂痕都在疼痛。如果什么都没有忘记,盛君大概就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可是不能欺骗他,绝对不可以,就算看到他这么难过的神情,就算自己的身体莫名地疼痛,也绝对不可以说半句谎话。 老道若有所思地看着盛君,朗声道:“阁下不仅身带龙气,还能驱使龙女,却又非仙非妖,恕老道眼拙,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 “啪!”不等盛君出声,小蟠就着缠绕的姿势,朝老道臀部一尾巴抽了上去,斥道:“谁说我是被驱使的?我这是友情帮忙!友情!懂不懂?” 老道一把岁数还挨抽,疼得差点蹿起来,羞愤得满脸通红。 盛君转身道:“道长,我想知道关于余岩的事情,从你第一次见到他开始。这很重要,还请如实相告。” 老道平时最恨有人逼迫,偏偏此时被龙女缠得动弹不得,还有个浑身散发着王霸之气毫无请教姿态的怪物,脑子一转,冲着余岩吼道:“你个不知报恩的混帐,要不是我好心救你,你早烂成泥了,还不赶紧来帮师父一把!” “啪!”这次是盛君,隔空给了老道一道掌风:“能骂他的,只有我!” “太子!”余岩抓住了盛君的手腕。 “你叫我什么?”盛君冷声道,回头盯着余岩。 余岩觉得压力骤升,不自觉地松开盛君的手腕,努力讨好地笑道:“恭渠,就算他吃喝嫖赌样样喜欢,就算他到处惹是生非留下烂摊子给我,他也还是我师父,是造出现在这个我的师父,所以……多少还是手下留情啊,稍微拍打拍打就行了。” 老道气得跳脚:“什么叫拍打拍打就行!你这次品……哎哟!” 小蟠又甩了一尾巴,抱怨道:“小声点,不知道龙族的耳朵很敏感吗?吵死了!” “……”老道吹胡子瞪眼,忍了。若是单独对上,他还能勉强与小蟠一战,可是眼前还有个实力不明但可以轻松压制余岩煞气的盛君,还有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倒戈相向的倒霉徒弟,他除了忍气吞声,别无选择。 盛君见老道放弃了抵抗,态度柔和了些:“请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老道扫了一眼余岩,没好气地说道:“前些年我路过西海边,一群北夷人要杀他,他怎么都不肯断气,结果听到有人喊了一句找到太子送给大王,他就死了。我看他年纪不大,却很有将帅之风,就趁着鬼差每到,收了他的三魂七魄炼出元神,照着他自己的样子用仙宝炼化出身体,做成了这样。” “为何称他为……次品?” 老道不自在地转开眼神,哼道:“炼元神的时候,本来是想把煞气炼化掉,结果煞气没少,倒是把记忆炼没了。炼身体的时候,温度没掌握好,结果冷不得热不得,容易裂,还容易漏煞气。” “……” 小蟠抖了抖身体,嗤笑道:“那你还有脸骂他是次品?要不是你能力差,他会成这样?他可是落到你手里才变成次品的,没骂你恨你阴你就算对得起你了!” 盛君轻叹一声,拍了拍余岩的肩:“看来我记不起来的那段,你也不可能知道了。” 老道听闻盛君的话,忽然灵机一动:“你到底想知道哪段?” “你看过他的记忆?”盛君的语气凌厉起来。 老道一懵,随即小心翼翼地避开喉咙上的龙鳞摇摇头:“我是听他刚才叫你太子,又叫你恭渠……你既然是前朝太子,什么时候身边都跟着一群人,你想知道的事情完全可以去找那些没死的问问。” 这次倒是余岩先急了:“不行!让人知道他还活着,必有杀身之祸!” 老道愣了愣,随即大笑道:“你看看,他哪里像能随便杀得了的样子?你师父我都拿他没办法,凡夫俗子要是能夺他性命,简直就是笑话!” 余岩后知后觉地看了盛君一眼,低头退到一边。 见余岩满脸窘迫,盛君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就算余岩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里面装的元神还是严尚,还是那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严尚。 小蟠头一次发现盛君会露出这样的笑容,看得几乎呆了。 老道寻得破绽,捻了个缩地诀,转眼逃到了百里开外。 小蟠化了人形,诧异道:“咦,他怎么不往盛京跑?盛京人多,我们不好下手,他应该更容易逃掉才对啊,难道吓傻了?” 余岩感觉着师父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气息,叹道:“他大概……是怕连累雨浓姑娘。” 小蟠瞪圆了眼睛,连声问道:“情圣!这难道就是人间所说的情圣!是不是?” 盛君默然,这显然不是一个容易解释清楚的问题。 余岩替师父感慨一番,吃喝嫖赌的荒唐道人竟然被冠以“情圣”的名号,置那些真正的情圣于何地啊。 金雕躲在远处,从头到尾看了一场好戏,对老道的遭遇拍翅称快,要不是老道造出了一个不能吃的余岩,它怎么会沦为言灵使。所以说,因果有报,报应不爽啊! 余岩披散着满头白发,空荡荡地裹着盛君的外袍,被盛君和小蟠带回了聚云客栈。 小蟠对敲灯巷的好奇现在全部转移到了余岩身上,她从来没见过用人的三魂七魄炼出元神制成的灵偶,恨不得把这个“珍惜品”敲碎了拆散了仔细了解一番。 “他要换衣服,请回避一下。”盛君尝试着把小蟠从余岩身边拉开。 “换吧换吧,我帮他脱。”小蟠扒开余岩的衣领,摸了摸他背上的裂痕。 盛君心里有些烦躁,强行把小蟠从余岩身上拽开:“他是男的,男女有别!就算是龙族,也是雌雄有别的吧!” 小蟠满不在乎地挣开:“他哪里是雄性?你忘了他这个身体是仙宝炼化的?不要那么紧张嘛,谁会对灵偶有非分之想?”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31 章 盛君看着小蟠重新扑过去对着余岩这里摸摸那里戳戳,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余岩拖到身后:“他是我的!” 盛君的眼睛变成了龙族的立瞳,眉心也浮现出了龙纹。小蟠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哼哼唧唧地说道:“他才不是你的,他是那个老道的护身灵,你抢回来,我还帮忙了呢!” “他十年前就已经是我的了!” 小蟠有些意外,盛君竟然会对一个次品灵偶如此看重,嘟着嘴说道:“不就是个破破烂烂的灵偶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看看都不行!我才不稀罕,哼!” 小蟠摔门而去,盛君又有些于心不忍。 余岩抓了抓头发:“那个……她没说错,我的确破破烂烂的,元神也不完整。你对她是不是凶了点?再怎么说,她也是龙女。” “我知道!你这口气真是越来越像以前了!”盛君气还没消,扬手锁了房门,收回余岩身上的龙鳞衣,动手给他换衣服。 余岩有些为难地说道:“我虽然记不得很多事,但也知道你是太子,这样……于理不合。我还是,自己动手吧。” “转身!抬胳膊!”盛君对余岩的要求充耳不闻。 余岩无奈地照办,却不知在转过身背对盛君时,盛君看着他满是裂痕的身体,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痛楚。 ☆、第八折《故地》 盛君帮余岩整理完腰带,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种尴尬难耐的静默。 “你头发散了,我帮你扎上……”盛君找到了话头,伸手便要去拢余岩的白发。 余岩挡住盛君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快哭了。” 盛君的耳根泛出淡淡的红晕,收回手道:“你看错了。” 余岩抓起一把垂落到胸前的白发甩了甩,笑道:“这个身体是次品,头发颜色算个特征。这又不是我原来的身体自己长出来的白发,有什么好难过的?” “谁说我难过?”我只是一时没分清,眼前这个身体只是盛装元神的容器。 余岩紧抿着嘴唇,不知要如何把对话继续下去,为难地看着盛君,忽然抱着头晃了晃,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独处,我也记不清楚自己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恭渠,我以前是你的伴读对不对?太子伴读应该是谦恭老实而且文武双全的才对,可我,现在的我,完全不是那样的!” 盛君看着余岩烦恼矛盾的样子,低声道:“其实,我应该……不是太子恭渠。” 余岩惊愕地看着盛君,什么叫做“应该不是”? 盛君叹了口气,心一横,露出了半龙的形态:“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机缘下吞了龙丹,身体里融合了龙气,却又变不成龙族,结果就成了现在你看到的这幅样子。不是人也不是龙,不是仙也不是妖,是不是像个怪物?” 余岩看着盛君露出鳞爪,显出龙纹,却没有惊讶畏惧,也没有厌恶疏离,表情平淡得出奇,反倒像是颇有几分失望地说道:“你那神情……我还以为会变成多不可思议的样子,结果也就这样啊。我在雁影湖上就见过你这样子了,虽然当时不太清醒,但还有点意识。” 盛君愣了片刻,自嘲般笑道:“余岩,我和你一样,都跟十年前的自己完全不同了。以后别再叫我恭渠,我也不会再叫你严尚。恭渠这个名字,就给严尚这个名字陪葬,可好?” “好。”余岩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粗鲁地抱住盛君,大熊似地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不过,你可不可以换个表情说这些?叫人看得难受!呃,虽然我现在不是人,但也会难受。” “余岩,我想去找尚在人世的宁朝旧部,他们应该记得我忘记了的事情。” “为什么?如今北夷当权,不管你是不是当年的恭渠,一旦露了踪迹,他们一定全力铲除前朝太子。既然你连恭渠这个名字都舍弃了,为什么还要找回属于恭渠的记忆?” 盛君随口问道:“你怕?” 余岩怔怔地注视着盛君的眼睛,认真而坦白地点了点头。 盛君哑然。 在门外隐匿气息偷听的小蟠再也憋不住了,趴在门板上喊道:“我不怕!我陪你去!盛君,我陪你去找那些命大没死的!” 盛君没回应,问余岩:“你怕什么?” 余岩紧蹙着眉头,像是冥思苦想,然而给盛君的回答却是一句:“我不知道。” 两个对一个,余岩只能服从。 盛君和小蟠一合计,决定先去宛城西郊十里,从记得的最后片段开始查找蛛丝马迹。 有了“正事”,自然就嫌车马舟船太慢,不如径直飞过去。 金雕应召而来,扇着翅膀,在内心默默流泪——驮着一个动不动就煞气爆发的次品灵偶,左边是古灵精怪的龙女,右边是非龙非人的妖怪,要问跟这几位飞在一起多么忐忑?谁飞谁知道!偏偏它还没得选。 西隅宛城,曾经名不见经传,只因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易守难攻,被选作宁朝西逃时的别都,从此带着“小盛京”的名号载入史册,然而很快又在北夷虎狼之兵的撕咬下,成为一段“故事”。北夷军破宛城,灭宁朝,建胜朝,国号“胜辉”。 转眼间,如今已是胜辉七年。战乱的创伤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愈合,宁朝遗民成了胜朝百姓,却因为“北夷蛮子”减赋税薄徭役,复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在怀柔政策中渐渐从明处消失,缺少支持的复辟力量转入暗中蛰伏起来。 盛君故地重游,却找不到当年的模样。小盛京的宫殿荡然无存,原址建起了民居、寺庙、水坝,开垦出农田果园,如果不是城中那些因京城建制而拓宽的石板路纵横交错,几乎看不出这里曾是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最后栖宿的地方。 当年的东宫,已经变成了田地。夕阳西下,农夫们荷锄而归。 盛君默默走在仅容一人通行的田埂上,余岩和小蟠看不见他的表情。 转过一道弯,盛君停下了脚步,半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家笼罩在余晖中的农舍。 这里,是东宫练功房的位置。 那一天,严尚穿着墨蓝色的劲装,腰上挂着昨日新得的佩剑,赤手空拳地对上手握斩马刀的恭渠。 “为什么不用我送你的佩剑!”斩马刀呼啸而来,带着几分怒意。 严尚一个鹞子翻身躲过:“我不会拔剑,也不会让你有求死不得的时候!” “这只是过招切磋,你赤手空拳是小瞧我?” “我换件兵器!”严尚说着,侧身一番,从兵器架上掠过一柄同样的斩马刀,回身一扫,与恰巧追至的刀锋撞得一声惊鸣。 恭渠怒意稍平,挥刀再战。论对战,恭渠比宁朝任何一位太子都强,只是常年隐而不露,倒让众臣工以为他只会些健身壮体的简单拳脚功夫。然而,他和习武传家的严尚相比,差距显而易见,若是再比比行兵布阵,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32 章 严尚精于刀剑枪三种兵器,恭渠最爱看他练剑。 都说剑是兵器中的君子,但严尚习剑时却没了平时沉稳严肃、忧国忧民的君子模样,反倒潇洒自在如游侠,行云流水如散仙,这才是恭渠最爱看的样子。 然而严尚并不常用剑,理由简单而实在——战场上,杀敌最得力的是刀,攻击范围最广的是枪。他是武将世家出生,自懂事起便知道这些。若不是恭渠无意间看到他练剑,从此隔三差五便要求“欣赏”一番,知道他擅长剑术的只有父母而已。 严尚手中的斩马刀横扫而过,恭渠堪堪挡住,谁知刀身竟猛地回撤,眨眼间第二击从背后袭来。 “咣当”一声,恭渠被拍得向前一个趔趄,自己的斩马刀脱手而出。若这一击不是用整个刀身横拍,而是刀锋之下,此刻他已经被腰斩为两段。 “你若是用剑,我才不会……”恭渠话没说话,严尚抛了刀扑上来,一抱一摔,将他摁在地上,食指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若是在战场上,压在脖子上的就不是食指,而是柳叶刀了。 恭渠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索性松开身上紧绷的力道装死,却又“死不瞑目”地看着严尚,把那斜飞入鬓的浓眉、深若幽壑的黑瞳、棱角分明的双唇一并刻入脑海,这个人,是他的,死也不变。 严尚腾出一只手擦去满头汗水,蹙眉道:“我收下你送的宝剑,并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杀你。恭渠,我不会让你有求死不得的机会,如果我做不到,就拿这条命赔你。” “赔我?”恭渠“死而复生”,眯起眼睛冷哼一声,突然屈膝撞上严尚的胸口,脱出身来,一手掐住他的喉咙,反将他压制在地。 “是我僭越了,太子是将来的九五之尊,十条严尚的命都赔不起。” 恭渠被这话噎得直瞪眼,松开严尚的喉咙,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拍在他额上:“猪脑!” …… 小蟠拖着余岩绕到盛君正面,一边等盛君回神,一边低声议论。 小蟠戳了戳余岩的颈窝:“你看你看,又是皱眉了,你猜他在想什么?” “不知道。”余岩瞄了一眼那普通的农舍,听到了几声犬吠,几声猪哼。 小蟠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随即却又释然道:“管他想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这样喜怒形于色的盛君,比以前那个天塌了都与己无关的盛君更好。” “你救过他,为什么不劝他?” “劝他什么?劝他不要找回那段消失的记忆?” “他和我不一样,什么都记得,只差那一段,可见那一段记忆并不是他想记住的。找回来,除了徒增苦恼,还有什么用?你若觉得他现在这样很好,就劝劝他。” 小蟠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会听我劝?” “我不知道啊。”余岩不解地看着小蟠,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一脸茫然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多一个人劝,他改变主意的希望更大。” “……” 余岩对小蟠转瞬改变的表情视若无睹,自言自语道:“我也觉得现在这样的他,很好。” 小蟠哼了哼:“那段记忆是他的魔障,要是想不起来,永远没机会变成龙,没准几千年都要这样过下去。他融了龙丹,又不是真龙,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你觉得很好?” “嗯,很好。我也这样,我陪他。”余岩的脸上挂着笑容,眼里的凄凉和慌张却骗不过小蟠的眼睛。 ☆、第九折《墓阵》 西出宛城十里,黄尘古道,荒草遍野,远山如黛。 晚风吹过,小蟠吸了吸鼻子,指着风来的方向道:“有墓土的气味,去看看吗?” 小蟠指的方向是镇鬼山。宛城百姓都知道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每年清明都会请方士做法镇压山中的鬼魂,但从没有哪位高人能消除鬼魂,还一方安宁。 盛君闻到了墓土气味中带着陈腐的血腥味,犹豫地看了余岩一眼。 余岩笑了笑:“我在山外帮你们放风。” “不能留下你一个。”盛君皱了皱眉头。 “可是我现在,身体里的煞气已经开始被催动了。”余岩满脸无奈。 “我封了你的灵穴,带你进去。”一想到要把余岩单独留下,盛君就觉得极度不安。 小蟠感觉到了盛君的不安,从袖袋里掏出了拇指大小的一个芥子塔:“他的灵穴和凡人不同,你还是不要轻易动。让他进芥子塔吧,煞气出不来也进不去,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但总比你胡乱封他的灵穴好。” 余岩不等盛君开口,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任小蟠将他收进芥子塔。 “你还不放心?”小蟠见盛君的目光一直追着芥子塔,索性把芥子塔交给他保管:“这样放心了?哎,他不是凡人,没那么容易死,不,是没那么容易元神俱灭。” 镇鬼山不远,从官道东折四五十丈就到了山脚。山势并不算陡峭,只是因为平日里人迹罕至,林深无路,加之夜晚林中伸手不见五指,盛君和小蟠御风而起,径直朝着墓土气味的源头飞去。 月色下,完全不用刻意寻找,山中一片坡地上密密麻麻的土馒头便映入眼帘,如列阵棋子一般,破旧得看不出原色的招魂幡飘摇晃动,恍若战旗飞扬。 风过山林,厉如鬼号。 “圣上,北夷王送来议和书……” “圣上,此乃我宁朝最后一线生机,切勿因一时仁心而错失良机!” “圣上,兹事体大,万万不可啊!” 鬼火浮动,暗影幢幢。 “太子,快逃!” “太子,臣等失敬了!” “太子,圣上驾崩!” 盛君捂住了耳朵,嘈杂不堪的声音却仍然清晰地闯进脑中。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33 章 小蟠看着四周飘荡的亡灵,忽然觉得余岩的话或许是对的——那些被忘记的事情并非偶然,而是因为盛君的心底不愿记住。否则,离开西海多时,为何盛君从未提起要来这里看一看?如果没有遇到余岩,或许盛君根本就不会想起要找回这段失去的记忆。可是找不回来,魔障如何除掉?越想越糊涂,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只能等待。 满山无碑的坟冢在盛君眼中渐渐变成战阵,黄沙漫天,六军缟素。 宛城被破,宁朝君臣连夜西逃,刚到西城门就收到北夷王送来的议和书。 太子恭渠身披战甲,率军断后。最后的防线已破,他们且战且退,伤亡不断。 恭渠想起退出皇宫时,一路走过死寂的宫闱,处处可见上吊自尽殉国的宫女嫔妃,此时北夷军应该已经进驻皇宫,大概会将那些尸体一律烧埋处置。一把火过后,再也分不清生前荣辱等级,只剩焦骨。他想,如果自己死后也能这样,不让严尚知道埋骨何处,或许会很好。 严尚此时应该跟在他父亲枢密使大人身边,护送皇帝先行。 北夷军穷追不舍,恭渠下令迎战。 宁朝气数已尽,精锐不足三千,此时全部都聚在皇帝身边,留给恭渠指挥的断后部队几乎全是老弱残兵——他们都是弃子,和太子陛下一样,都是弃子。但就算是弃子,也有自己的尊严,宁为沙场鬼,不做倒戈贼。 断后部队被冲成了散沙,北夷军分而围之,干净利落,配合默契。恭渠苦笑,他不得不佩服,若是宁朝有这样的部队……不可能的。 恭渠看着十余骑北夷军围上来,疲惫不堪的身体如回光返照般充满了力量。他翻身下马,挥着卷了刃的斩马刀,大杀四方,却知道自己逃不掉。 战场上,匹夫之勇不足惧。恭渠用刀架住直击面门的长枪,余光瞄见背后有寒光闪过,心头一滞,默喊一声:“余岩!”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穿透了恭渠背后那名北夷千夫长的喉咙。 余岩骑着风雷战马,挥着长枪一路劈扫,掠起血花千重。 “走!”余岩策马奔过恭渠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用力一带,将他拽上马背,调转方向一路西奔。 恭渠扣着余岩的腹甲,回望血肉横飞的战场,终是心中不忍,大喊道:“撤!散!” 这是他最后的军令。 “恭渠,有没有受伤?”严尚的嗓音哑得厉害。 “我没事。你不是跟在父皇身边吗,怎么会到这里来!是不是父皇……” “恭渠,现在不要问,我稍后告诉你。” “出什么事了?等等,这不是西边,你要去哪里?” 严尚不再答复,策马冲向了宛城北边的暮烟谷,确定甩掉追兵后,才停马休息。 恭渠扣住严尚的肩:“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父皇他们出什么事了?” 严尚满眼血丝,沉声道:“圣上无恙。只是先行部队收到了北夷王的议和书,我也是无意中听到圣上与群臣密议,才知道议和书的内容——北夷王要宁朝用你交换宛城!” 恭渠默然,抱住了气得浑身发抖的严尚,淡然问道:“密议结果如何?” “以丞相为首的一派要圣上答应北夷王的条件,以太傅为首的一派要圣上回绝如此无理的要求。圣上……圣上他什么都没说。恭渠,满朝文武有几个真正当你是太子,举朝西撤却把你当做弃子断后,这样的朝廷,亡了又如何!我们走,九州山河总有个容身之地。” 恭渠轻叹一声:“当年册封我为太子,就已料到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北夷王竟然愿意为了我这么个弃子,留给宁朝片刻喘息之机。严尚,人总是怕死的,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怕死,这片刻喘息之机对惊弓之鸟的朝臣而言,弥足珍贵,逼得急了,只怕他们会对父皇不利,我身为人子,没道理坐视不理。” 严尚急怒:“你要去见圣上?他何时把你当做亲子对待,你又何时变得如此迂腐!” “我不是迂腐,只是这条命,本来就是他给的,能为他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恭渠笑着摇摇头,骑上风雷战马。 “恭渠,不要去!”严尚一把抓住恭渠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不去,我至死不得安宁。”恭渠回握着严尚的手,淡淡笑道:“既然生在帝王家,就该有此觉悟,只是,我负了你的一片忠心。” 严尚见恭渠没有半分退步的意思,长叹一声,翻身上马,环住恭渠的腰,闷声道:“既然是忠心,就是甘愿,何来负与不负?只是我要你……要你不负……这衷情。” 严尚的声音越来越小,恭渠却听得真切,不禁笑出了声,扬鞭策马,直追西撤的大部队。 恭渠从小路追上了大部队,潜入主车帐。主车账周围的防卫情况告诉他,父皇在等他。 “你来了?”皇帝看到恭渠时,毫不惊讶。 “儿臣来报军情——断后部队已经全线溃散,北夷军顷刻将至,还请父皇定夺对策。” 皇帝从枕下取出一只锦盒,递到恭渠手中:“这是传国玉玺,现在交予你。” “父皇,你这是……” 行将就木的皇帝一阵咳嗽,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能……不能让传国玉玺落入北夷军手中,也不能……不能交给任何臣子,你且带着它逃走。” 恭渠沉默片刻,道:“儿臣听闻北夷王送来议和书。” 皇帝冷笑一声:“我宁朝子孙怎能沦为他朝玩物,纵死,也只可殉国而死!” “父皇,儿臣还想问明一事,”恭渠紧紧箍住锦盒,深吸一口气道,“父皇与我可曾有过父子之情!” 皇帝一愣,随即惨淡地笑了两声:“到如今,我的太子竟然问这个问题。” “请父皇回答!” “父子之情……有过的啊。” 恭渠望着风中残烛般的皇帝,深深叩拜,转身跳出主车账,赶到外围与严尚汇合,然而不等奔出一里,主车账的方向传来一声痛呼:“圣上驾崩了!” 严尚见恭渠有迟疑,忙要抢过缰绳,谁知周围突然火光大亮,竟是一队本该守护在主车账周围的精锐潜伏于此,转眼便将严尚和恭渠围困在中央。 火光中,议和派的面孔露了出来,枢密使赫然在列。只是这一眼,许多事便已不言自明。 “恭渠,我不是……不是……你信我。”严尚的声音透着凄然,他何曾想到,父亲竟是故意让他听到密议,故意放他通风报信,只为了引来恭渠。他以为他了解恭渠,却没想到丞相他们才真正吃准了恭渠不会临阵脱逃,必然会回来见圣上最后一面。 恭渠腰背笔直地坐在马背上,握住了严尚搭在他腰间的手,笑道:“怎么哭了?” 严尚将额头抵在恭渠的背上:“是我愚笨,才害你至此。”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34 章 恭渠低声道:“北夷王要的,是活的太子,加之现在玉玺在我手中,他们绝不会伤我性命。你骑着风雷往北边跑,千万不要被抓到,否则一定会被用来要挟我。我下马交涉,自有办法脱身。” “恭渠……” “你若不听我这番安排,才真是害我。”恭渠说完,跳下马去,冲着严尚灿然一笑,朝着马屁股踹了一脚。 ☆、第十折《绝路》 或许是因为枢密使的关系,严尚离开时并没有受到阻拦。 听着马蹄声远去,恭渠心里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平静,真正的古井无澜,无悲无喜,这却并不代表他会束手就擒。 宁朝子孙纵死,也只可殉国而死! 恭渠的推测是对的,议和派要交给北夷王的,必须是一个活着的太子,所以当他拼死而战的时候,议和派仍然不敢下杀手。他夺了马,朝严尚离开的相反方向而去,冲进了一座无名的山头。 夺来的马匹远不及风雷战马,只知道一路带着恭渠往高处跑,最后跑到了山顶悬崖边。 议和派怕恭渠跳崖,尸身无存,往后不好跟北夷王交代,于是也不敢紧逼,就那么不近不远地僵持着,自以为是地用武力威慑,一边又编着花言巧语哄骗。 恭渠拿出了传国玉玺,看到丞相昏花的老眼顿时精光爆射。他笑了笑,将玉玺往地上猛地一掼。 啪咔! 玉玺雕得过分精巧,内部早有无数细碎裂痕,加之恭渠瞄准了一块裸出的石英岩,灌注丹田之力猛砸下去,玉玺顿时四五分裂。玉玺背上的透雕盘龙裂成三段,头部跌落出一枚拇指大的金丸,咕噜噜地滚到了他脚下。 吞金而死,死后一定不缺钱花。看来,老天在这种时候站到了他这边。 恭渠捡起那枚金丸,对着睚眦欲裂的议和派冷笑两声,仰头吞下。 “快!快去!别让他死了!” 慌乱的喊声中,恭渠感到胸腔灼热如被火烧,随后知觉渐渐退去,在议和派的精兵冲上来之前,往前一栽,失去了知觉。 …… 山中阴风恻恻,盛君看着那整片山坡的无碑坟冢,面无表情。 小蟠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盛君,怕他想起一些事情会受不了,毕竟当初离开西海路过这里的时候,盛君根本没提要来看一看,仿佛是走过陌生的地方一样。可是仔细盯了一阵子,发现盛君的气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于是放下心来,抓了十几个胆大地靠近的亡灵,用缚灵索捆成串牵着玩。 小蟠不想打扰盛君的回忆,但也玩得有些无聊了,正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地方,芥子塔突然从盛君手中跳了下来——不是掉落,而是想活了一般跳下来。 “盛君,当心!”小蟠急忙收了缚灵索,赶回盛君身边,在芥子塔外加了一道镇魔符。 在镇魔符的作用下,芥子塔安静下来,但是却阻止不了象牙白的塔身渐渐染出墨色。 “是不是余岩出了状况!”盛君急问。 小蟠谨慎地将芥子塔托在半空,皱着眉头道:“我忘了告诉你,芥子塔能连通龙族灵识。你身上有龙气,所以余岩一定透过灵识看到了你想起来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我也想问怎么回事啊!”小蟠像托着个烫手山芋,收起来不是,丢掉也不是,苦着脸对盛君道:“我看你没什么表情,想起来的事情应该不算大事吧,可他怎么就激动成这样了?煞气比上次遇到的时候强多了。” 盛君心头一滞,却又涌起巨大的疑团——以当年严尚的脾气,就算自责无意之中连累太子落入议和派之手,也不该有如此强烈的煞气…… “镇魔符会不会伤他?要不要去找他师父?” “镇魔符不会元神,只是不知道那个破破烂烂的身体能不能撑住这么强的煞气冲撞……”小蟠话未说完,突然脸色大变,喃喃道,“原来是你想起来的事情,引得他想起了自己的事情。这样强的魔障,恐怕真的找他师父才行。” “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盛君伸手便要去拿芥子塔。 小蟠抢先抓住芥子塔藏在身后,退了两步,用力地摇摇头道:“盛君,你不是当年的恭渠太子,他也不是当年的太子伴读,你已经想起了自己忘记的事情,这就够了。不要理会他想起了什么,那是严尚的事情,你不用知道!” “小蟠!”盛君要夺芥子塔,却不料抓住小蟠胳膊的刹那,竟然也看到了芥子塔里余岩回忆起来的情形,顿时忘了动弹。 小蟠默然,不忍直视地把芥子塔放到了盛君手中。 原来那晚,严尚并没走远,朝北跑出五里地后,终究是不放心地折返,却不见了议和派的人马。心下疑窦横生,他便顺着马蹄印一路跟上当时还是无名山头的镇鬼山,刚过山腰便看到议和派的人开始下山,队伍中俨然有恭渠的身影,只是——恭渠被绑在马背上,满脸血迹,了无生气。 恭渠,你不是说议和派要抓活的吗?不是说他们绝不会伤你性命吗?不是说……你自有办法脱身吗?为什么要骗我!严尚隐没在树林的阴影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不是是死是活的身影,远远听见了丞相焦虑的声音。 “他吞金自杀,可如何是好?北夷王肯接受一具不会喊不会动的尸体?” 旁边的尚书令道:“丞相且宽心,我们已经尽了人事,天命如此……” 严尚耳边嗡鸣不止,悲恸至极,盛怒至极,心中反而没了波动。他如鬼魅般绕到高处,悄然接近队尾。银光闪过之处,头颅抛飞。 这些,曾经都是他的同胞,甚至有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就是这些熟悉的人,背叛了宁朝,意图拿恭渠献祭,换取他们苟延残喘。现在恭渠死了,他们还要把尸体也带回去交给北夷王复命。这些人,就是他的同胞,他的……父亲! 严尚无意隐藏行踪,但当议和派精锐做出正确反应的时候,他身后已有上百具身首分离的死尸。而此时此刻,枢密使大人挡在了他面前,厉声喝道:“孽子!住手!” 杀红了眼的严尚被这熟悉的呵斥声拉回一丝清明。 “孽子,国破家亡之际竟对同胞狠下杀,还不束手就擒!” 严尚狂笑道:“同胞?同胞算什么?你身为人父,却以亲子为饵骗恭渠入圈套。你身为人臣,却伙同叛贼谋划将太子送给北夷畜生!” “我严家满门忠烈,那禽兽却将你……将你……我严家男儿怎能受此大辱!” 严尚怔怔地看着父亲——原以为自己和恭渠的感情是藏在彼此心里的秘密,没想到早已被他们看在眼里,而且看成了一番龌龊不堪的光景。然而他知道,就算此时说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父亲也不会改变初衷。当父亲投奔议和派时,他父子二人就已分道扬镳。 枢密使愤恨不已:“为报家仇,我必将他送到北夷王手中,让他也尝尝你所受的屈辱!” 严尚看着怒发冲冠的父亲,醉梦阁中的情形历历在目,不用刻意猜测都能想到恭渠一旦落到北夷王手中会遭受怎样的屈辱,那种事情,决不允许发生。 “父亲,你教我忠君,我能做到的,就是忠于太子。你当初送我去做太子伴读,难道不知会有此结果?身为臣子,我决不能让他落入北夷王手中,他若受半分折辱,于我而言,不亚于凌迟之刑。”严尚看到前面的队伍越行越远,不禁焦急难耐:“父亲,请让开!”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35 章 枢密使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严尚,哑声道:“杀了我,你才能带走他!” 严尚望着须发花白的父亲,赤红的眼中突然落下泪来。 恭渠,你说过,这条命,本来就是他给的,能为他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可是我没有你那样的胸襟,我做不到你说得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决不会让你落到北夷畜生的手里! 佩剑出鞘,寒光如霜,眨眼已是血溅襟袍——和自己体内一样的血。 议和派的精兵纷纷退开,没有人再敢上前阻止这个挥剑弑父的罗刹。 厮杀变成了屠杀,当严尚伸手夺过恭渠,骤然发现他尚有呼吸时,屠杀也戛然而止。 剩余不到三成的士兵趁机落荒而逃。 严尚抱着恭渠,神智恍惚地朝西边逃去,被原本在半路等待接应议和派的北夷军发现,本能地逃着,不知何处是终点。 一整夜战斗、奔逃,黎明时,精疲力竭的严尚看到了终点。 茫茫西海,碧波万里。 恭渠仍未醒来,严尚将他背进了一个临海的隐蔽岩洞,轻柔地拭去他脸上的血污,触碰着他滚烫的皮肤,从腰间拔出佩剑。 “恭渠,我说过,不会让你有求死不得的机会。我如果我做不到,就拿这条命赔你。所以,等我回来。”严尚用力地抱了抱恭渠如被火焚的身体。 海水拍打着岩石,海浪溅进洞中,打湿了恭渠的身体。 严尚凄然一笑,悄然离开,折返迎敌。 至死,方休。 …… 盛君不等看完,把芥子塔交还到小蟠手中。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余岩刚被做成灵偶的时候没有记忆,那并不是因为老道的法术出来差错,而是因为他不愿意记得恭渠。因为……是他把恭渠引入了圈套,是他把恭渠独自留下。为了恭渠,他屠戮同胞,甚至丧德弑父,为了恭渠,他死战北夷,最后却仍失了承诺。 小蟠第一次看到盛君流泪,然而却无心劝慰,因为盛君把芥子塔交还给她的瞬间,一滴泪落在了塔身上。 镇魔符,破了。 ☆、第十一折《破煞》 怎么办! 小蟠惊慌地看着盛君,芥子塔的塔身已经完全被煞气染黑,周围游荡的亡灵受到了影响,开始变得狂躁起来。 “盛君,我们只能去找他师父了。那个老道会不会在翠红阁?” “恐怕他暂时不会再去找那个雨浓姑娘,但是它会给我们领路。”盛君指着天空。 小蟠仰起头,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通过灵念直入脑海。 “救命啊!我不要死啊!我还没有找到雌雕生蛋啊!”金雕歪歪斜斜地从天空扎下来,仿佛翅膀失去了控制,朝着盛君扑过来。 小蟠恍然道:“忘了它是余岩的言灵使,余岩出了状况,它也不好过。” 盛君挥出一团灵力托住金雕,这才看到金雕的胸腹部飘绕着漆黑的煞气,为了与之抗争,金雕几乎奄奄一息。 小蟠提起金雕歪在一边的脑袋:“你还有救,如果你能带我们找到他师父的话。” “他师父在翠红阁……给雨浓姑娘赎身。”金雕扯着脖子嚎了一声,目光扫过漆黑的芥子塔,浑身抖得掉了不少毛。 “果然是怕我们去找雨浓的麻烦,只是没想到促成了他为雨浓赎身。”小蟠啧啧点评道:“那老道究竟把雨浓当成什么啊?” 金雕哀怨地看着小蟠:“龙女,能先解决你手里的问题再关系那老头的感情吗?” 小蟠龇牙。 盛君向小蟠伸手道:“芥子塔给我保管,我应该有办法让他稍微冷静一点。” 小蟠有些担心:“煞气太重了,我怕你压制不住。” “不用担心,交给我。”盛君在小蟠犹豫的目光注视下,拿走了芥子塔,在触碰到塔身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嗜血的煞气直袭心脉。 “盛君?” “小蟠,带着金雕去找余岩的师父!” 盛君抵挡住煞气的冲击,腾空而起,直奔盛京而去。 小蟠提着飞不起来的金雕紧随其后,心里惴惴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传达这样的心情。从认识盛君开始,几乎没看见过他有大喜大悲。他永远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仿佛没有锋芒,却又质地坚硬。遇到余岩后,盛君收敛得不被人知的一面渐渐显露出来,但这样真的好吗?破了当年的魔障就能成龙?现在的一切,会不会成为新的魔障? 盛君有些气血不稳,尽管现在能抵御煞气的影响,然而刚才那猝不及防的瞬间已经有一小部分煞气侵入了体内,翻搅出一些深藏得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的心绪。 当恭渠还是三皇子时,因为母妃早逝,他自知无力争夺皇位,默默退开,却并不能让兄弟们完全放心,皇宫里永远不缺整治人于无形的法子,他也曾一一领受,只是念佛般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才没有自残自杀,也没有被逼傻逼疯。但皇子终究是皇子,与生俱来的骨气与傲气始终不曾消泯,这也是痛苦挣扎的源头,他却宁愿清醒地痛苦,也不愿昏聩地屈服。 痛苦酝酿出的愤怒和杀意并没有因为登上太子之位而消失,但也没有因为位置的变化而爆发。太子的宝座,建在风雨飘摇的孤楼上,太子的东宫,建在千疮百孔的政权上。这个位置交给他,并不是对他治国之才的肯定,而是对他作为傀儡献祭的肯定。册封那晚的贺宴上,他举着酒杯,笑着接受每一个来敬贺的人,把自己灌醉之后,他梦见自己弑父杀君,梦见自己屠尽朝堂。 恭渠被自己的梦吓醒,还来不及反省熟读圣贤文的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凶暴的一面,严尚出现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严尚并不愿意进宫做太子伴读,他也能猜到,枢密使力荐独子的原因是要在他身边安插暗子,但这一切都不妨碍他对严尚的欣赏,这个和自己同龄的人有着比任何人都干净、直率的眼睛,这让他头一次想要付出。 恭渠为严尚付出了不肯轻予他人的感情,得到了回应,却也因此让严尚因为忠心与衷情,万劫不复。到最后,严尚那双进不得灰揉不得沙的眼睛,被血模糊——有他父亲的血,有他同胞的血,更多的,是他自己的血。严尚拼尽所有,最终仍是一无所有,他放不下罪孽,解不开心结,怨恨与无奈,挣扎和悲愤,最终累积成了这滔天的煞气。 怎能不恨! 盛君紧紧地攥着拳头,他不想也不能压制余岩的煞气,他能做的只有感同身受,无条件无限制地接纳余岩的煞气。 “你不需要怨恨严家,怨恨朝臣,甚至怨恨自己,因为所有这些怨恨的根源,都是恭渠。没有恭渠,一切皆会不同,至少,你的骄傲能在抗敌的战场上保全。” “怎么能没有他?严尚此生怎能没有恭渠!”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36 章 “严尚已经死了很多年,现在的你叫余岩!” “不管严尚有没有死,不管余岩算不算生,哪怕剩下一魂一魄,也只有恭渠!” 盛君默然,不知道听见这些话是该高兴还是无奈,不知道让余岩想起身为严尚时的往事是正确还是错误。时间无法倒退,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他只想…… 盛君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芥子塔内的景象,余岩的身体竟然在崩溃! 余岩站在塔中仰望穹顶,双眼血红,白发狂舞,漆黑的煞气不断从他的身体中涌出,浓雾般弥漫开去。那具早有裂痕的身体如暴晒后的泥墙般块块剥落,红色的符篆因此变得残缺不全,失去了原有的灵力,令煞气更加肆无忌惮地涌出。 天色初明,盛京的城墙出现在了肉眼的视野中。 小蟠突然飞到盛君前面,转身拦住了他,焦灼地说道:“芥子塔快撑不住了,不能带着它进城!盛君,我去找那老道!你去涵浪江边的悬崖上等我们!” 不等盛君应答,小蟠便提着金雕朝翠红阁飞去,没有注意到盛君袖口处露出的鳞片已经变成了墨玉般的色泽。 翠红阁。 白胡子老道仍是以那个容貌寻常的中年男人模样站在雨浓面前,牵着她的手道:“我已经替你赎身了,为什么不走!” 雨浓轻声笑道:“若此生你不来找我,这就是我沦落风尘的最后一世。可你还是找到我了,来世我还要再经历如此一生。你现在替我赎身,来世还要来找我,再替我赎身,让我永生永世都挣脱不了这风尘之命么?” 老道惊恐地望着雨浓:“你……你还记得……” 雨浓苦笑道:“轮回三世,我一世未忘。” “那你为何还要见我!”老道哑着嗓子吼道。 雨浓挑着凤眼,露出一抹最勾人的笑容:“只怕应该由我来问,为何你知道我的轮回命缚,明知道来找我会有什么后果,还是要来找我?” “雨浓……” “你修道本为升仙,但却因为我,迟迟盘桓。我不怨你,不恨你,但也不会跟你离开翠红阁,只求我来世凄苦,你且袖手旁观,再也不要找我。”雨浓淡淡地走到窗前,突然推开紧闭的窗户,小蟠和金雕来不及隐匿,只能讪讪地进了房间。 金雕装晕,小蟠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抢着开口道:“余岩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煞气失控,现在连芥子塔都快压不住了!盛君带他去悬崖那边的,你是他师父,赶紧跟我一起过去想想办法!” “不去!没心情!”老道垂头丧气地蹲在一边,心思还因雨浓刚才说过的话震荡不已。 雨浓娇俏地推了推老道的肩膀:“去吧,你不是还要留着余岩做护身灵,帮你挡天劫吗?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那么强的煞气要是真的从那个什么法宝里跑出来,盛京岂不遭殃?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不想死于煞气。” 老道跳了起来:“我,我绝不会让你死于非命!” 雨浓点点头:“去吧,说不定余岩度过此劫,就接近圆满了。” 小蟠朝雨浓点点头,一手拎着死鸡似的金雕,一手拽着老道的袖摆,朝涵浪江边的悬崖发力疾飞。她虽然忧心盛君的处境,却又忍不住对老道和雨浓的关系好奇,心到口到,出声问道:“雨浓跟你认识都三世啦?你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金雕刚睁眼,又赶紧闭上。 老道露出了白须飘飘的原貌,额角青筋暴起:“与你无关!” 小蟠噘着嘴,虽然对老道的态度极为不满,却也只有忍下,她怕真的惹怒了老道,老道会丢下余岩不管,到那时候,盛京遭殃事小,盛君受伤事大。 然而,当小蟠拖着老道赶回悬崖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坍塌的半壁山石令江面窄了两成,水流更加湍急。剩余的半壁山石顶端,芥子塔静静地立在一个拳头大的石坑中,色白如故,内里空空如也。 盛君不见踪影。 “他们……去哪里了?”小蟠捧起芥子塔,失神地呢喃着。她感觉不到余岩元神所在,也感觉不到盛君的气息,就像是……就像是他们一起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 ☆、第十二折《天命》 老道捻着白胡子,若有所思地看了金雕一眼。 小蟠摇了摇金雕耷拉着的脑袋,问:“喂,醒醒,别装死了。你不是余岩的言灵使吗?他把盛君拐到哪里去了?” 金雕被晃得奄奄一息,扑腾了两下翅膀,道:“南边,往南边去了。” “说清楚!” “我,我说不清楚啊,龙女大人!我是一只鸟,不是一条狗啊!” “龙女息怒!”红发赤髯的涵浪江水神破浪而来,飞到了小蟠面前。 小蟠把金雕扔给老道,对水神道:“看我急得,都忘了这里有你!你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吧说吧,盛君去哪儿了?” 水神有些迟疑地答道:“说得简单些,就是余岩煞气过重,盛君无法压制。一旦煞气令整座山坍塌,必然会令涵浪江水面抬升,泛滥两岸。因此,盛君收纳了余岩的元神和煞气。” 小蟠讷讷地看着水神:“收纳?收纳是什么意思?盛君绝对没有比芥子塔更强的法宝!” 水神面露难色。 老道忽然大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个盛君竟然敢冒如此风险!” 水神见老道已经明了,指着南方道:“他朝着离盛京最近的灵穴去了,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秀林山。小神告退。” 不等小蟠出声,水神急急忙忙地退回了江中。 “秀林山?”老道悄然倒吸了一口冷气,皱了皱眉头。 小蟠扫了老道一眼,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先告诉我,收纳是什么意思!” “有话好好说嘛,龙女怎么也这么没礼貌?”老道嘀咕两句,把自己的衣襟从小蟠手中拽回来,虽然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看这里的状况就知道,余岩的身体肯定完全碎了,他身上那些用来压制煞气的符篆也失效了,所以盛君应该是把他的元神纳入了自己的身体,别着急……他既然还知道找灵穴净化煞气,就说明他还没有被余岩的煞气冲垮心智。” “那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的龙气,也感觉不到余岩的煞气?” “龙气是至阳至正的灵气,煞气却恰好与之相反,两种气息在同一个身体里,相互抵消并不奇怪。” 小蟠顿了顿,拽着老道往南飞去:“盛君不是真龙,龙气压不住那么强的煞气!快带我去秀林山!”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37 章 老道笑得堆起满脸褶子:“一直往正南方向走,就能感觉到灵穴的灵力,以你的能力,那就像一个放在地上的太阳一样耀眼。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跟着去肯定会成拖累。” 小蟠眯起眼睛瞪着老道,瞬间飞上高空,现了原形,龙爪箍住了老道的胸骨。 “我说实话!”老道挣扎不得,苦着脸道:“秀林山的灵气纯净充沛,当初我发现没能把余岩的煞气炼化掉,不得已偷了秀林山的灵土炼成容器来克制煞气。拿人的三魂七魄做灵偶不太好,山神一定还在记恨,所以我绝对不能去!” 小蟠的爪子稍微松了松。 老道再接再厉,为自己求情:“灵穴的主神都不能离开结界,我虽然不能陪你进山,但还能带你到结界边上。” 小蟠想了片刻,道:“好!” 老道悄悄松了口气,忍不住把心里想的事情说了出来:“你我都找不到盛君在哪里,万一中途出了什么意外,他不去秀林山了怎么办?” “会出什么意外?” “盛君的龙气终究抵不过余岩的煞气,很可能……很可能会被余岩的元神反噬,彻底失去理智,变成煞神。” “如果你不想被我一爪挤死,就闭嘴带路!” 金雕挂在龙尾上继续装死,心里感慨:老头,你也有今天!你徒弟余岩夺我自由的账,暂时就算在你头上了!啊,龙女帮我找你算账,真是惬意! 此时的秀林山已经乱作一团,漫山遍野都是逃命哀嚎的妖灵。 “山神大人救命啊!天上掉了个煞神下来!” “好像不是煞神,是龙族啊。龙族不是在海里吗?怎么跑到咱们山里来了?” “龙族闯进结界了!龙族入魔了!大家快跑啊!” 轰地一声巨响,一团黑雾如天外陨铁般穿透结界,擦着金丝楠树妖,砸进了山神府后面的得月潭,溅起十几丈的水花,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山神荣坤右眼跳了跳,看了看潭边断了四五根粗枝的巨大楠树,伸手一挥,坠入潭底的“天外来客”被弹出了水面。 鳞甲发亮的黑龙不停地嘶吼着,甩动着身体,一双灯笼般大小的眼睛红若淌血。 荣坤张开镇邪结界将黑龙罩住,手掌一翻,掌中托出一只醒魂铃,轻轻摇了摇。 黑龙的眼睛渐渐变成了金色,映出荣坤的身影,口吐人言:“请救我……体内元神!” 荣坤有些诧异,因为这句话而暂缓了诛邪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身为龙族,为何会吞下煞气如此强烈的元神?” “在下名为盛君,并非龙族,只是十年前融了龙丹得了龙气。因为体内元神所带的煞气冲撞激荡,才突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体内这元神是……我愿倾尽所有,保他不再犯杀戮,化尽煞气,忘尽生前,平安转生。” 荣坤握住龙角,道:“可你体内的元神并不是这样想的。” “我愿……陪他……忘尽此生……” 荣坤沉默片刻,拍了拍盛君的前额:“你这身龙鳞不错,如果你把龙鳞给我,我帮你化了这身煞气。你带的那把弱水剑也不错,可以用来交换‘忘尽生前’这个要求。” “我本非龙,这身鳞甲你只管拿去。还要谢谢你告诉,这把剑的名字叫弱水,以前一直没认出剑锷上的铭文。” “弱水剑是仙器,铭文自然是仙符篆,你虽然不认得,却有幸得到,也算是有仙缘。”荣坤笑了笑:“看在你煞气缠身却仍然避开我山中妖灵,至始至终未伤一条性命的份上,我就帮你这个便宜忙了!不用谢!” 盛君看着荣坤手中闪现的青光,闭上了眼睛,巨大的龙神悬浮在得月潭上。 荣坤双手按在盛君额心龙纹上,黑色的煞气仿佛畏惧着他的灵力一般,迅速地朝尾部褪去,龙鳞随之变回了莹润如玉白中泛紫的本相。 煞气被逼得无处可退,最后被一根青色光丝从龙尾拽出,消融在诛邪术中。 “叮……叮叮……叮!”醒魂铃的声音再度响起。 弱水剑悬垂在盛君的犄角之间,剑锷上的仙符篆寒光大盛,将盛君遍身龙鳞片片剥下。藏身在盛君灵识中的元神突然冲了出来,妄图破坏弱水剑,却正好被吸入剑身锁住。 荣坤忽然皱了皱眉头——有真龙闯入了结界,一路用灵念呼唤着盛君的名字,这样会……果然,盛君睁开了眼,剥鳞的痛苦险些令他发狂。 “就剩一片了。”荣坤看着盛君脖子下那片逆鳞,摇了摇醒魂铃:“龙女来找你了,你要见她吗?” 盛君猛地甩了甩头,用尽所有的力气,捻了隐身决朝山外飞去。 荣坤收了龙鳞,突然看到山外出现了一片翻滚的乌云,顿时怔住了——劫云?最近秀林山没哪个妖灵要渡劫吧?那劫云是……是飞出的盛君的? 原为人身,逆天成龙,天劫必降,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荣坤望着越来越近的劫云,头一次有了愧疚感——盛君被煞气磨得龙气将尽,又承受了剥鳞之痛,此时只剩一片逆鳞,如何抵御天劫! 正在焦急之际,弱水剑突然破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线,与劫云中劈下的蓝紫色雷电猛地撞在一起。 天地变色,万籁无声。 荣坤默默地看着秀林山结界外发生的一切,忽然眼中一亮。 劫云散尽,两团元神紧紧盘绕在一起,竟是抵过了天劫!盛君虽然肉身俱灭,却因为弱水剑和剑中元神的搏命一击,三魂七魄被天雷炼成了元神。元神尚在,虽然不能飞升,却可以修成散仙,寿延千年。 荣坤松了口气,扬手招了招,一道青色的灵力附着在距离那两团元神最近的结界壁上,幻化出一行字。 小蟠在秀林山结界内也看到了天劫的一角,因为有结界保护,并未受伤,只是心中莫名地紧张,提着金雕加紧朝刚才盛君灵念闪现的地方赶去。 小蟠在得月潭边看到了荣坤,也看到了盘绕在他面前的两团元神。 荣坤对着回不过神来的小蟠说道:“龙女,你来迟了一步。我也未料到,这两人的天命竟会是这样。你若……” 小蟠怔怔地望着那两团元神,对荣坤道:“让我带他……带他们回西海,我能助他们修成散仙。” “他们不会再回故地,天高海阔,自有去处,”荣坤面色安然地说完,突然看到被小蟠丢在草丛里的金雕,眼神闪了闪,话锋一转:“不过,若是你能把那只鸟送给我,陪我在这山中打发时间,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打算去何处。” 不等小蟠应声,金雕中毒般在草丛里使劲扑棱起来,浮在荣坤面前的两团元神闪了闪。 荣坤愣了愣,干笑两声:“不知好歹的傻鸟,居然不肯留下来陪我!也罢,余岩要还你自由,我且解了你的言灵缚,自己找地方飞着玩去!” 金雕骤然不动了,翅膀还举在半空,看着荣坤只眨眼。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覆暖+眠香+春亭+缠龙(非子故语系列) 作者:暮闻歌/jinxuan 第 38 章 小蟠上前一步道:“盛君有没有说什么?” 荣坤看了看盛君的元神闪烁的光芒,说道:“龙女,还请释怀,若是有缘,终能重逢。” 金雕没了言灵缚,又看了荣坤一眼,生怕他反悔似地匆忙飞走,留下荣坤一声叹息。 小蟠没理会金雕,只是噙着两眼泪,望着那两团元神飘走,化为天边一点星芒。 荣坤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小蟠的头:“盛君说,他欠我一个伴,也欠你一个伴。” 小蟠擦着眼泪嘀咕:“让金雕自由的不是余岩吗?怎么成了盛君欠你的?” 荣坤耸耸肩:“他说,余岩欠的都算他的。” 九州北海外一处浮岛灵境上。 “余岩,怎么又偷懒?” “这里风景秀丽,少了我欣赏,风景也会寂寞的。” “你就不想早些修成散仙?我可受够了这没有实体的元神态!” “有什么不好的,不吃不喝,不困不累,这才叫神仙日子啊。” “不早些修成散仙,化出实体,我们怎么……怎么做……做……” “哎哟,这才是你闷头修行的最终目的啊!说走嘴了吧!嘿嘿,其实神交也很好啊,‘神交已久’不是种境界吗?” “余岩!” “别啊!就算是元神也会疼啊!停停停!我好好修炼还不行吗!”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缠龙》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说好的HE,会幸福的。特别需要说明的是,荣坤想要金雕留下,纯粹是因为看得顺眼,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就像我们在宠物商店里一眼看中了某只又二又萌的狗狗是同样的道理。至于小蟠对盛君的感情,大概是介于玩伴和兄长之间,毕竟以龙族的寿命来看,她还是个小姑娘。 小说下载尽在 恋耽美【东方顶顶】整理 第 38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