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宿敌的小祖宗》 第1章 镇国皇后 黑沉的天底下,漫天暴雨如注,摧折了满树新开的桃花。 一抹血光,嗤地溅落在宫门前的桃花树上,将原本在暴雨中艰难挣扎的花,彻底浸透成殷红。 “皇上、娘娘!他们杀到宫……”奔来报信的太监还没将话说完,就被身后一柄弯刀呼啸而来,取了人头。 弯刀回旋一周,飞回到主人手中。 开路的人,一袭蓝袍,头戴鬼面,扬手收了弯刀,利落收身,让向一侧,“王爷,前面就是渊华殿了!” 他的后面,是一支整齐肃杀的甲兵,红衣玄甲,头戴鬼面,阵列于黑夜般的雨幕下,紫色的霹雳划过天空,一尊尊红袍梦魇,如魔神天降。 阵前的统帅,缓缓抬头,望向宫门口高悬的“渊华”二字,他恐怖狰狞的面具后,双眼灿若星辰,又恍如深渊。 渊华殿内,最后服侍的宫女太监们,听见兵甲声,慌乱奔逃,尖叫着挤到高高的凤座之下。 现在,只有这凤座上的女人,或许还能保住他们的性命了。 那只巨大的凤座,是一整只鎏金凤凰,翎羽灼灼,展翅欲飞,浴火而生,几乎占据了渊华殿北面的整座墙壁。 这是南渊皇帝景元熙当年为了求娶皇后凤乘鸾,精心打造的聘礼,曾随皇后印一同声势浩荡、十里红妆地抬去了凤将军府。 当初,新帝带着文武百官,以万乘之尊,跪在凤府门口相求,“乘鸾,凡事要以国事为重,天下为先,你今日嫁与朕为后,南渊方能文武一统,上下齐心,由此一致对外,才可江山巩固,基业百年!乘鸾,就算你对朕无情、无意,也该顾及南渊百姓的生死存亡!” 如今,景元熙立在凤座之前,还是这样求她,“乘鸾,过去的事,全当是朕的错,如今国破家亡迫在眉睫,我们先暂且放一放私人恩怨。你就算再恨朕,怨朕,也该顾及南渊百姓的生死存亡!” 一样的温厚声色,慷慨陈词,一样的道貌岸然,狼心狗肺! 他已人到中年,依然丰神俊朗,而她…… 她坐在凤座之上,残破枯槁,长发灰白蓬乱,破烂的衣袖与裙摆空空荡荡,状如一具活的干尸。 “只是当你错了?”凤乘鸾终于开口,她的嗓子,早在饮下那碗毒酒的时候,就被彻底毁了。 外面狂风骤雨,北辰魔魇军的铁靴之声渐近,她曾经为了将这个声音抵御在国门之外,以皇后之尊,带领凤家军,栉风沐雨,苦守边塞,殚精竭虑了整整十七年! 而如今,这噩梦般的声音入耳,竟然分外动听! 凤乘鸾嘴角微微上翘,有些期待。 “凤乘鸾,皇上已经开口求你了,你可不要忘了自己是谁!”身前,玉阶上,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皇贵妃容婉,九尾凤钗歪挂,柔柔弱弱,粉面上泪痕犹在,白生生的手中,城破之际仍不忘新染了丹朱豆蔻,一只帕子绞了又绞,咬碎一口银牙。 “你别忘了,你始终是南渊的镇国皇后,是皇上的兵马大元帅,皇上当初将你送入冷宫,无非是想让你收收性子,敛敛脾气,学学怎么做女人,废后的话,可是半个字也没提过。若不是你自己不知好歹,竟敢以自戕来威胁皇上,皇上又怎么会一怒之下,命人断了你的手脚呢?” 她就不信了,这个一生自诩忠君护国的女人,真的会眼见她亲手打下来的江山就此倾覆,袖手旁观! “你想想看,现在是个将功补过的好机会,只要你和凤家军今日救驾有功,来日这金灿灿的凤座,还是你凤乘鸾的,本宫不会争抢半分!说不定皇上还会赦了你三十万凤家军的谋逆之罪,让你重掌凤家帅印!可你若是无动于衷,待会儿北辰那些吃人的魔鬼闯了进来,大家全都死无全尸!” 她话音方落,凤座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又是一片哀嚎之声。 金灿灿的凤座上,凤乘鸾身子单薄如纸,微微晃了晃,满头灰白乱发,那些剧毒没能杀死她,却将她硬生生逼得衰老了几十年。 她如今的脸庞,凉凉一笑,比厉鬼还要可怖,“那么按照皇贵妃的意思,本后应该怎么做呢?” 容婉见她松了口,立刻与景元熙相视一眼,语气也软了下来,“姐姐果然还是深明大义的人,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谈私仇旧恨的时候,其实皇上的意思很简单,如今阮君庭就要来了……” 她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他这二十年最忌惮的人就是你,最憎恨的人也是你,只要你亲口向他认个错,服个输,开口好好求求他,以缓兵之计先确保皇上的安全,等待时机成熟,再血书一封送出宫去,到时散落民间的三十万凤家军必会应招前来勤王,只要我们有了凤家军,皇都就算此刻暂时沦陷,复辟也是指日可待!” “凤家军!原来皇上还记得为你守住了大好河山的凤家军啊,呵呵!既然记得,为何不自己亲自开口来求本后呢?”凤乘鸾不愿再理会容婉,将脸转向景元熙,苦涩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南渊皇帝景元熙尴尬地咳了一声,他这辈子已经求了这个女人太多次,每求她一次,就恨她多一分! 而她,身为他的皇后,到了今时今日,在他面前,依然居高临下,自称本后,而非臣妾!她把自己当成南渊的皇帝!她把南渊的天下当成她凤家的天下!她的眼中从来就没有过他这个皇帝! 可是现在他没资格跟她争这些,他还要求着她救他一命! 景元熙嗓子有些干,勉强柔着声音道:“乘鸾,朕知道你这三年来一直为那件事怨恨朕,可朕是皇帝,朕也有苦衷,朕答应你,只要你今日愿意救南渊,朕就永远奉你为后,与你共掌天下,决不食言!” 他紧张地回望了一眼身后,外面的宫门一道又一道被魔魇军暴力破开,这座渊华殿,当初为了彰显他对新后的无上荣宠,特意按照整座皇城的格局,设了与天子同规格的十二道大门。 如今这门,每破一道,他活下去的希望,就少了一分! 凤乘鸾缓缓抬起头,凌乱的灰白头发下,半掩着两只黑漆漆的窟窿!当年她被打入冷宫,恨自己有眼无珠,错付了一生,恨怒成狂之下,竟然硬生生亲手将这对招子给挖了! “奉我为后,永不食言?这句话,似曾相识啊!景元熙,你当初解我兵权,废我武功,断我手脚,毁掉我凤乘鸾时,可有想过会有今天?” 她的容貌本就已经凄厉如恶鬼,此时更加狰狞恐怖,“凤家军绝不会再为景氏牺牲一兵一卒,而我凤乘鸾,既然能一个女子撑起你景氏的天下,也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灭了你的江山!” “凤乘鸾!”景元熙的声音几乎变了腔调,方才的温厚音容,一扫而光,“朕明白了,难怪北辰的大军能长驱直入,原来都是你搞的鬼!是你引狼入室!” “哈哈哈哈哈哈!引狼入室?这豺狼若是再不来,本后可就要在那冷宫中化作一摊枯骨了!景元熙,二十年了,世人皆道:乘鸾在,南渊在,乘鸾亡,南渊亡!你一直不杀本后,无非就是吃准了,本后一日不死,北辰的大军就不敢南下,是吗?” 凤乘鸾仰面狂笑地酣畅淋漓,笑得面前的男女不知所措,“没错,若无本后提点,阮君庭根本无法踏过边境的雷阵!没有本后指引,北辰的大军,现在还在苍山迷岭之中转圈!本后就算被困在冷宫,成了个瞎的,残的,也可以将天下风云摆布在手中,可以将你玩得死死地!景元熙,你现在才想明白,是不是太蠢了!” 她极为享受此刻的滋味,将头微微一侧,“真不应该揭穿这么早,要让你这真命天子再跪一次才好!” (未完待续) 第2章 天下兴亡,与我何干 景元熙身上龙袍微颤,“凤乘鸾,你竟然为一己私仇,置天下兴亡于不顾!你就不怕一世英名尽丧,成了千古罪人?” “天下兴亡,与我何干!哈哈哈哈哈哈!”凤乘鸾笑得更加惨烈,更加狂肆,“本后的英名早就在解甲藏兵,踏入这腌臜龌龊的后宫时,就已经尽丧了!如今不过朽木一截,还要那英名何用!景元熙,本后忍辱偷生三年,等的就是现在,不如今日大家一起下地狱,如何!” 景元熙到现在也不愿相信,这个当年明知是废尽自己一身武功的毒酒,也慷慨仰面痛饮的女子,这个被打入冷宫,依然强令前来声援的亲兵原地解甲,一生死忠南渊的女人,到最后会要他的命! “凤乘鸾,朕是南渊的皇帝,朕是南渊的天子!你敢弑君?你敢叛国?你不敢!你不敢——!” 凤乘鸾扬起脸,那双恐怖漆黑窟窿,如两把能穿透人心的利刃,“景元熙,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本后一生死守的是南渊的百姓,只要有人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谁来做皇帝都是一样!南渊,从来都是百姓的南渊,天下,也从来都是百姓的天下。你若能做有道明君,本后就算死在冷宫之中,又有何妨?” 她的神情骤然一凛,“但是,你没有!你负了本后,负了南渊,负了天下!” “凤乘鸾!你装什么大仁大义!”,躲在景元熙身后的容婉忽然尖叫:“你自幼在凤家军中鬼混,都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天下皆知!皇上容忍你,给你改过的机会,你却以为爬上皇后的宝座,就可以为所欲为,当皇上是个假的?” 凤乘鸾身形一颤,“这没你说话的份!不准你侮辱本后的凤家军!” “我侮辱?反正都要一起死,既然你不要脸,本宫也撕破脸皮!当年你从北境回来,就已未婚有孕是也不是?什么只身杀入魔魇军,凭一己之力夺回凤帅遗骨,说得好听,谁信?谁不知道你是靠卖了自己的身子,换回你爹的尸体!” “你住口——!”凤乘鸾浑身颤抖。 “你回了南渊,凭着手上兵符,想要爬上后位,甚至不惜亲手堕胎,因为你连孩子的爹是谁都不知道,是也不是?你大婚当日尚恶露未去,为了掩盖小产真相,当晚带兵北上,可有此事?” “不准再提那个孩子!”凤乘鸾一声嘶吼,此刻若是有一双手,便能将这个女子生撕活剥了! 容婉两眼一亮,狠狠扯了扯手中的帕子,“果然有这么回事!终于肯承认了?你领兵十七年,凤家军的男人凭什么对你一个女人死心塌地?三年前皇上怒斩的凤家军三十六员大将,是不是个个都是你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十七年,你身为皇后,回宫了几次?又何曾尽过为人妻子的义务?凤乘鸾,你轻易为自己赢了个镇国之后的好名声,却是个彻彻底底不忠于国,不贞于夫,不折不扣的荡妇,你凭什么说皇上负了……” 嗡——! 一声凄厉的鸣叫,刺破空气,打断容婉。 弯刀如雪,毫无征兆地穿透雨幕,破空而来! 容婉一颗漂亮的头颅便如随着刀光,咕噜噜滚落到了地上。 刀刃的劲风顺势带落了一绺景元熙的头发,一袭蓝影,头戴鬼面,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南渊皇帝,宸王殿下来了,跪降吧。” 饮血的刀锋,略略破了景元熙保养得极好的脖颈,一行鲜血,蜿蜒而下。 景元熙无奈,腿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围城十二月,终于到了这一刻! 最后的宫门轰然大开,红袍玄甲的统帅,头戴目眦狰狞的鬼面,立在雨幕之下,仰头望着殿内最高处那浴火而生的金色凤座,“乘鸾皇后,三年不见!” 凤乘鸾微微动了动,一腔怒火,在这一刻,悄然平息。 斗了一辈子的宿敌,此时相见,竟如旧友重逢。 “阮君庭,你终于来了啊,可惜不该让她死得这么痛快。” 她的声音有些轻,颇为遗憾。 “不相干的人,甚是聒噪。”阮君庭手中拖着一柄长刀,在渊华殿的大理石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火花,大步来到凤座之下,那刀,刃如凤尾,华丽飞扬,精钢雪亮,被保养地极好。 “本王今日前来,特地亲手将长凤刀物归原主。”阮君庭面具后的目光,瞥了眼女人空荡破烂的凤袍,无限惋惜。 “长凤!它在哪里?”凤乘鸾急切地身姿前倾,却又立刻滞住了,恢复了从容,“呵,有劳王爷,可惜,本后已经没有手了,本后的手,如同长凤一样,早就断了……” “长凤未断。”阮君庭把长刀立起,小心送入凤乘鸾怀中,将刀背轻轻倚在她的脸侧,“本王已命人重铸了它。” “谢谢……”凤乘鸾将脸颊亲昵地贴合在刀背上轻轻摩挲,那双眼若是还能流泪,此时必是已热泪盈眶。 “阮君庭,你我之间,只是交易,你助我讨伐昏庸,我以江山相赠,又何必多此一举?” “本王一生,能引为知己者,唯乘鸾皇后一人。”阮君庭低头俯视着她,异常平静。 “好,有王爷这句话,本后就与你再做最后一笔交易。” “乘鸾皇后请讲。” 凤乘鸾一字一句,切齿道:“烦请王爷替本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杀了景元熙,灭尽他九族,屠他三千后宫!将景氏一族,从史册上永远抹去!作为酬谢,本后愿将三十万凤家军,拱手奉上,只愿王爷能善待南渊,善待凤家军,一如北辰!” 阮君庭缓缓摘下头上的鬼面,露出盛世无双的容颜,可惜她双目已失,永远看不见了,“好,举手之劳,如你所愿。”他不假思索。 凤乘鸾惨笑,“哈哈哈哈哈!今日真是好不痛快!阮君庭,本后这一生斗天斗地,却唯独与你不相上下,如今大限已至,实在心有不甘!若有来世,本后还要与你再斗上一斗,你敢吗?” “欣然奉陪。”阮君庭眉眼略弯,笑得有些寂寞。 凤乘鸾重新坐直身子,让出长凤刀,“好,那么,就有劳王爷相送了。” “乘鸾皇后,走好。” 阮君庭伸手接过长刀,缓缓以刀锋轻抵她枯瘦的身子,之后,再无半点犹豫。 这只凤凰,早该在烈火中化成灰烬,却奈何受尽摧残,不得涅槃! 长凤刀轻易地穿透了枯槁的胸膛,凤乘鸾笔挺地端坐于凤座之上,残断的双臂拢住刀刃,解脱般轻轻一叹,溘然长逝。 她身子倾颓之间,领口滑落一只灿红的宝石,如一滴心头之血。 那该是终年贴身收藏,浸透了无数血泪,才养得如此莹润通透,灼得人双眼生疼。 “她殁了,本王的余生,乏味了啊。” 阮君庭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剑,剑柄上赫然缺失了一块宝石。 他将短剑轻送入凤乘鸾怀中,之后怆然转身,一步之间,满头青丝化雪,瞬间苍老了几十年。 “乘鸾皇后,女中枭雄,盖世无双,按南渊皇帝仪制,风光大葬!废帝景元熙,赐梳洗之刑百日,其他的,蓝染,按她说的去办!” 阮君庭颓然步出渊华殿,进入漫天暴雨之中。 “喏。”手持弯刀的蓝袍护卫,拱手应声答道。 蓝染……! 一片虚无之中,凤乘鸾恍惚听见了那个名字! 他在哪儿? 他到底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儿? 那个这一生唯一曾给过她温暖的男人! 那个她想了一辈子,寻了一辈子的男人! 那个……她从未出世的孩子的……父亲! 她濒死之时,他竟然就在她面前! 他最后看到的竟是她肮脏丑陋如恶鬼的模样! 她居然甚至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上一句话! 不——!蓝染——! 凤乘鸾在虚无之中,衣袖空荡,越飘越远,惨烈地凄厉狂嚎!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未完待续) 第3章 重生 春风十里,草长莺飞,南国此时已是仲夏,而北疆的山间,野桃花才刚刚怒放。 一乘马车,轻快地掠过山间青草,后面紧随着一队黄衣赤甲的轻骑。 车,是普通的民间马车,马,却是精壮强悍的战马。 外面一眼看去平淡无奇,车里却装饰的甚是清雅,不但用料低调考究,还有依稀的一种奢华香气尚未散尽。 “小姐,小姐,快醒醒,前面就是凤帅的营帐了。” 马车中,低低梳着双环髻的丫鬟,两只手紧紧摇着酣睡的少女。 “叫我少将军啊!”少女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稀里糊涂回了一句,拉过身上的披风蒙在头顶,遮住车帘里透进来的日光,继续大睡。 丫鬟赌气,手上用劲儿,隔着披风狠狠地在少女的头上揉了一把,“好好好,叫你少将军!凤少将军若是再不起来,被大帅爷发现你偷偷喝酒,诗听可又要挨板子了!” “诗听?你还活着?” 少女猛地掀去头上的披风,睁开双眼,马车的窗帘缝中洒入一缕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已经有多久没见到日光了? 凤乘鸾美得张扬,却还有些迷离的眼,对上诗听水灵灵、乌溜溜的大眼睛,用力眨了眨! 方才那几声“少将军”,听着太过美好,她还当是瑟缩在冷宫角落中的一场梦。 怎么还可能看到活的诗听?那个自幼陪在她身边,腥风血雨里伺候了她一辈子的婢女,最后为救下凤家军的有生力量,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奴婢现在是还活着,不过小姐您如果再不听话,到处惹祸,奴婢可就真的要死了!”诗听嘟着嘴,好看的杏眼含嗔带笑。 凤乘鸾有些茫然,诗听还活着?那么,难道自己也还活着? 到底是上天听见了她心有不甘,赐她重活一世?还是那漫长惨烈的一生,根本就是宿醉后的一场噩梦? 外面,后面跟着的轻骑小队,几个人正互相告诫,“谁要是敢把小姐昨晚偷马车的事儿说出去,谁以后就是王八,出门四条腿着地!” 凤乘鸾眉梢轻挑,赶往帅营的路上聚众喝酒,大醉一场,偷了客栈门口的马车…… 这个时间应该正是南渊与北辰和谈的关键时刻,正赶上父帅凤于归的四十大寿,她当时正奉母命,千里迢迢来到北疆边境,为父帅贺寿,却因路上贪玩,误了日子,抵达时,凤于归的寿辰正日子已过去多日,而凤家军的覆灭却在三日后! 这会儿,她还歪歪斜斜穿着的一身寻常凤家军的兵服,领口的扣子是系错了的,腰带不知道哪里去了,鞋也丢了一只。 诗听见她醒透了,也不由分说,手脚利落地将人身子掰正,开始整理衣裳,一面唠叨,还一面对外头喊:“丹青,停车,晃死了,小姐醒了,要梳妆。” 外面,一个少年“哎”了一声,车子便慢慢在路边停了下来。 “丹青?”凤乘鸾回过神来,小心翼翼掀了车帘,生怕这场梦,见了光,就散了。 可偏偏外面的日光树影下,刚跳下马车的少年,听见她一声唤,回头憨厚笑道:“小姐,有何吩咐?” 尹丹青,还是十八岁时的模样,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天生的武将面相,一丝一毫不差。 他是将军府尹管家之子,从小就跟在凤乘鸾身边,身兼保镖、车夫、苦力、背锅、探子等多项要职。 别人家的千金小姐,身边儿跟着的都是丫鬟婆子,可凤将军家的三小姐不一样,她还需要一个武力值够高的人防患未然,在她惹祸上身的那一霎那之前,将她扛走! 前世,和谈失败后,战火骤起,尹丹青和诗听冒着北辰靖王阮君庭的盛怒,穿过北辰的封锁,将凤乘鸾从魔魇军的战火中强行给拖了出去。 他的脸上,也因此中了流箭,生生毁了半边,从此成了凤家军中最丑的大将军! 后来,她入了冷宫,景元熙三天怒斩三十六员凤家军大将,就是第一个拿尹丹青开刀,他就是要让她心痛欲死,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摆在冷宫门前! 那般心悸的前尘旧事,被温暖的日光照耀,寒颤如冤魂厉鬼般轰然退散。 凤乘鸾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车帘半掩着脸颊,对他笑了笑,“没事,只是看看你可还好。” “哎!”尹丹青莫名其妙,只好老老实实应了一声。 重生,是上天骤然降临的恩赐,令人受宠若惊。 凤乘鸾重新在车内坐定,等着诗听手脚麻利地替自己更衣梳妆,心思却转的飞快。 她居然还活着,活在一切噩梦开始之前,这个时候,她才十五岁,刚行过及笄礼。 这年,父帅虽远在北疆,却依然派人送回一只撒金笺,上面,珍而重之地写了“乘鸾”二字,那是他为她取的表字。 这时候,她正如一只翎羽初生的小鸟,周身尚无半点战火的伤痕,是南渊第一府邸的嫡出三小姐,太师大人的心肝宝贝外孙女,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都小霸王! 所以,只要能促成此次和谈,父亲凤于归和两位哥哥就不会战死,母亲龙幼微就不会殉情,外公龙皓华也不会病重辞官,不治而亡。 只要凤家安好,南渊的天就不会塌,家国存亡的重担就不会落在她的身上。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找到蓝染,嫁给他! 想到了那个人,凤乘鸾心头一阵温柔,这辈子,轮到她来疼他,爱他,守护他,她的眼中,心中,身边,永远只有他! 可那双清清楚楚的眉头又忽地拧了起来,他那么中规中矩的人,不要说盲婚哑嫁,就算是啃个烧饼,都一丝不苟,坐得端端正正,她就这么急匆匆去找他,全无前因后果,他若是不答应怎么办? 旋即,凤乘鸾的眉眼又是一舒,怕什么,大不了将人抢了,一走了之! 天大地大,有的是逍遥快活!这国家兴亡,谁爱管谁管,她已经再也不想理会了! (未完待续) 第4章 公子,好俊俏! 一盏茶的功夫后,马车的帘子轻掀,里面跳出一袭明黄战袍罩着艳红软甲的少女,高高束起的发辫上,用了男子的金发扣。 重活一世的人,本该看透沧桑,心如止水,可她却是为爱而来,为自己而生,那双张扬明艳的大眼睛里,对未来尽在掌握,黑瞳之中,满是志在必得的光! “少将军好!”随行的几个兵士围了上来,一本正经地拱手见礼,然后又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 前世,凤乘鸾一心羡慕父兄征战沙场,私下里经常强迫底下的人也像喊两位哥哥那样,喊自己少将军。因年纪小,又是女孩,所以大家都当是哄小姐开心,叫了也就叫了。 凤乘鸾从诗听手中接过马鞭,笑颜如花,神采飞扬,“这车睡着舒服,推到路边用草盖上,说不准咱们回来时用得着!” 说罢,利落翻身上马,清叱一声,英姿飒飒。 诗听奇了,“乖乖我的少将军,你怎么突然会骑马了?” 小姐的功夫好,会打架,整个皇都都是知道的,可那不堪入目的骑术,怎会一夜之间精进至此? 凤乘鸾调转马头,轻轻一策,声音响朗,马蹄如风,“昨夜做了场大梦,就什么都会了!” 诗听挠头不解,“做梦还能学骑马啊?” 尹丹青一向对自家小姐迷之信赖,“小姐说了,做梦,管用!” 诗听也懒得想那么多,只要小姐好,就什么都好! 几个人七手八脚处置了马车,纷纷上马,紧随着凤乘鸾,一路轻尘飞扬,迎着朝阳,向着这次和谈的守关山而去。 —— 守关山,顾名思义,是区分南渊与北辰的关隘。 山下,有一条三岔路口,北面那条,通向北辰,南边的这一条,绵延向南渊,而中间这一条,则通向山顶。 南北两国的大军在此际会,之后以中央山路为界,分别于山下安营扎寨,北辰在北,南渊在南。 凤乘鸾一行人上了这条道的时候,已时近晌午,这山路因为大军进驻,被临时扩宽了几倍,两旁的树大多都被砍了。 而唯独一株低矮的老桃树,满树繁花正盛,孤零零地立在远处路中央。 这株树,凤乘鸾记得前世也在这里。 当时听说,是北辰的靖王阮君庭不知哪根筋不对,专门修书凤帅,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此好树,花期正盛,不该用杀人的刀将它砍了。 凤于归觉得不过是一棵树,也没做计较,随口答应,做了个顺水人情。 于是,在两支大军开进守关山时,都纷纷绕行,给老桃树让了道。 再后来,战火骤起,整座守关山沦为一片人间地狱,就没人记得还有这样一处岁月静好的方寸之地了。 此时,远方树下,正停着一乘没了马的马车,车上,倚着一个男人,一袭素简白衣,背靠着车门,在花阴下乘凉午睡。 那人睡意正浓,头偏向一侧,墨染般长发慵懒地从肩头倾斜而下,明明寻常的姿态,却是一身清贵骄矜模样,就算是神仙睡觉,大概也没他这样矫情的气质。 大道空旷,凤乘鸾一行人策马奔驰,尘土飞扬,肆无忌惮,呼啸着从树下经过,扬长而去。 前世,她也是这样经过,因为急着去偷看号称天下无敌的北辰魔魇军大营,根本无暇多看那人一眼。 然而这一次,她的战马在经过老桃树后,却骤然勒停了下来。 为什么余光瞥见那人姿态这般眼熟? 凤乘鸾策马回转,来到树下,踏入花荫中,看清了车上睡着的人。 他正一只手背抵着额角,满头乌发只是随意地用发扣在脑后拢了,缀着几片零星飘落的桃花瓣儿。两道长眉飞扬入鬓,睫毛整齐如修剪过一般,被花下的日影投下两片扇面,山脊样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色如桃花,一身平常到再不能平常的洁白布衣,沾染了几朵落花,在他身上,竟然将头顶上满树的繁花都硬生生比了下去! 的确,有些面熟,然而,并不认识! 凤乘鸾在记忆中仔细搜索,并不记得前世曾认得这样一个美人。 旷世之战一触即发的当口,一个布衣闲人,睡在军机要道中央,恍若置身事外,若不是托大,就是有点傻! “你是哪国的,在此作甚?”凤乘鸾骑在马上,居高临下。 车上的美人儿两眼不睁,只是好看的眉头不耐烦地蹙了蹙,被人吵了午睡,很不开心。 “北辰,投军。”他懒洋洋从薄唇中挤出四个字。 如此无礼! 诗听将手中的鞭子一抖,静谧的树下,啪地一声脆响。“投军的不去军营,为何却在此睡觉?” 男子眼帘缓缓掀起,慵懒十足,却根本就没看他们,就又重新合上眼帘。那是一双狭长的凤眼,映衬在纤长的睫毛之下,瞳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等马。”男子全然无视几个人,又勉强挤了两个字,将身子歪向另一侧,别过脸去,换了只手撑了额角,继续睡。 看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又躺在没了马的车上,大概等马是真的。 尹丹青最看不惯书呆子迂腐,“胡说,你以为在这里睡觉,马就能自己回来了?” “算了!”凤乘鸾拦下他,驱马上前一步,伸手用鞭柄直接挑了男子下颌,再仔细辨认一番,的确不认识。 “生得这么俊俏,也不知去魔魇军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能干什么,既然是北辰的人,我们也不便多管闲事,走吧。” 她前生霸道已成习惯,口中本是客气,手下动作却太过强势,男子两眼唰地张开,却刚好被凤乘鸾身后树影中投下来的日光晃了眼,不自觉地眯了一下,掩去了那一瞬间的杀气。 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着他龇着白牙一笑的凤乘鸾。 原来是个小丫头。 还装作什么少将军! 幸好他现在连杀人都懒得。 男子淡淡拨开抵在下颌的马鞭,拉长了声音,懒洋洋道:“不送!” 凤乘鸾眉梢轻扬,收了鞭子,“不过北辰虎狼之地,你这样的公子,怕是要吃苦头,以后若是觉得委屈,可以来投奔凤家军,到时候报我名号即可,本将军姓凤,字乘鸾!” 说完,驭马绕开桃花树,带着众人,继续扬鞭绝尘而去。 花荫下的男子,眼帘半挑,看了眼她的背影,又重新沉沉闭上。 凤少将军! 本王一场好好地午觉,就这么给你搅合了,烦! (未完待续) 第5章 乘鸾,乖鸟 这时,远处又响起了马蹄声,侍卫模样打扮的人,一身青衣,老远乐颠颠地大叫,“王爷,属下把猫儿爷给您请回来了!” 那人策马到了近前,怀中就跳下一只雪团子样的肥猫,箭一样的窜进男子怀中,呼噜噜撒起娇来。 男子修长如玉样的手,重重将雪白的猫儿按住,撸了又撸,声线几分宠溺,几分恐吓,“银子啊银子,你若是敢再逃走,本王定剥了你的皮做手炉。” 这被叫做银子的猫儿,立刻两只小巧的耳朵一趴,全身的毛顺到不能再顺,使劲儿地蹭啊蹭,削尖了脑袋向男子臂弯中钻,呼噜打得飞快,拼命讨好。 人家不是要逃跑! 人家只是遇见了一只小鸟! 人家不想吵了您老人家的午觉! 人家这不是回来了吗! 啊喵! 男子狭长的凤眼,眯开一条缝儿,可巧,本王方才,也遇见了一只小鸟…… 猫终于感到脊背上的手劲儿轻了几分,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本喵的主子,北辰靖王阮君庭,是全天下最好看滴银,也是最恐怖滴银。 这么可怕滴银,只有本喵才知道怎么应对自如。 撒娇!不停地撒娇!玩命地撒娇!把娇撒到天上去! …… 侍卫将马重新套回车上的空档,白衣的阮君庭抱着雪白的猫,倚着马车继续闭目养神。 一人一猫,慵懒的神态,如出一辙。 “雨影,凤家军里,可有个小将唤做凤乘鸾?” 青衣的侍卫,姓秋,名雨影,赶紧答道:“回王爷,凤于归的嫡系部队中,只有长子凤川明,次子凤昼白,二人有‘文武双凤’之称,是难得的人才。其他的庶子,按照凤家的惯例,凡十二岁以上的,全部分散在南渊十七路军阀分支之中磨砺,各个能力都不容小觑,可凤乘鸾这个名字……,倒是实在没听说过。” “嗯。”阮君庭闭着眼,“那么女子呢?” “女子?”秋雨影赶紧想了想,“凤家军中并无女子,凤于归的女儿里,正夫人龙氏所出的三小姐,单名一个姮字,就是爱惹祸的那个,其他的,庶女十几个,叫什么的都有,就是没听过叫乘鸾的。” “嗯,知道了。”阮君庭眉心落下一片桃花瓣儿,也懒得抹去,衬得更加盛颜如玉,“明日,本王要再亲自会一会凤于归,你安排。” “喏!”秋雨影想了想,坏笑道:“王爷,您这是要和亲啊?” 咚! 一团雪白的影子被扑面糊他一脸。 银子惨叫,人家睡得好好地,又招谁惹谁了! 阮君庭转身进了马车,“和亲,是个好主意。” —— 凤乘鸾一行到达南渊大营时,凤于归并不在营中。 按照前世的时间进度,今日与她脚前脚后抵达的,还有另一个人,奉旨监军的五皇子,景元礼。 所以这个时候,凤于归应该是为了确保明日和谈中五皇子的安全,亲自带了两个儿子前往山顶,视察安全守备了。 凤乘鸾这个时辰进营,刚好没人管得了她。 今日守营的将领姓罗,单字一个奔,出身草莽,为人粗糙耿直,是自幼看着她长大的。 罗奔见她来了,乐颠颠上前,亲自替她牵马,嘿嘿笑,“三妞妞怎么突然来了?想罗叔叔了?” 凤乘鸾正要下马,做过二十年的皇后,突然被人这么大声喊“三妞妞”,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 “啊,罗叔叔,我都及笄了,表字乘鸾,您以后不要再喊我三妞妞了。” “哟,乘乱,这个好,谁给你取的?肯定是你爹!咱们兵家的战术,最讲究的是乘乱而动!” 凤乘鸾扶额,没文化的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一样,“罗叔叔,是乘鸾,不是乘乱!” 她也无需避嫌,直接抓过他的大手,在粗糙的掌心飞快写了两个字,“喏,这两个字。” 罗奔对着手心认真看了看,“嘿,这两个字俺认得,乖鸟啊!” “罗奔!”凤乘鸾真的怒了,前世与魔魇军对阵时,若是对方占了上风,就会欺负她女子为帅,山呼“乖鸟”以取笑她! 结果时日一久,这两个字简直就成了凤乘鸾的痛处! 她唰地抽了罗奔身后卫兵的长枪,挑起便刺! 罗奔虽然是个莽汉,却个头不高,身子极为灵巧,飞退数步避让,哟呵一声,“三妞妞,两年不见,枪法见长啊!” “今天就打得你喊三奶奶!” 她如今内功不如前世浑厚,力气也不如前世大,可外家功夫的精熟老辣一点不差。 那长枪横扫一片兵器架,带着劲风,掀了几处营帐,转眼间追得罗奔跑遍了半个兵营! 罗奔一来不敢真的跟元帅家小姐动手,二来又疼她是女娃娃,不舍得动手,就这么被追着打,到最后也跑得气喘吁吁。 “好了好了,不打了,罗叔叔错了!” 凤乘鸾将长枪铮地一声扎在地上,“以后喊什么?” “三奶奶!必须三奶奶!” “嗯,这还差不多!”凤乘鸾一拱手,“有劳罗叔叔帮我安排处营帐歇脚。” “好嘞。”罗奔上前,附耳低声,飞快道:“不知俺三爷爷姓谁名谁?” 说完,也不等凤乘鸾出手,嘿嘿嘿地笑着逃走了。 三爷爷,凤乘鸾手中的长枪耍了个花儿,待会儿就去给你找三爷爷! …… 凤乘鸾的营帐被安排在帅帐附近,她进了帐,便闹着要沐浴更衣,打发了尹丹青去烧水,又吵着肚子饿,吩咐诗听去火头军中弄点吃的。 等人都走光了,便飞快地从诗听随身的包裹里翻了套最简单的衣裙换了,低着头打营帐中溜了出去。 前世,她就是这样,顺利地溜了出去,想去偷看名震天下的魔魇军到底是怎样的阵仗,结果魔魇没看到,却在山中迷了路,等到三天后,和谈失败,战火骤起,她就被硬生生困在了北辰的火线后,直到丹青和诗听冒死突围,杀了一个来回,将她给抢了出去。 所以,今生,凤乘鸾的时间不多,她必须在三天内,找到蓝染,将他带走。 否则,若是和谈成功,两国休战,各自班师回朝,他一个小小的殓尸官,不知来日会被指派向何方,那样的话,她这辈子想再找到他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现在,北辰的大营就在对面,她既不可能再像前世那样,妄想从山中绕到北辰大营后方,更不可能混进魔魇军中,冒险横穿整座大营,去找位于后勤部队的殓尸营。 怎么办? (未完待续) 第6章 蓝染,我要嫁给你! 此时,北辰军营中,阮君庭的马车已悄然从侧门停下。 这营中,前面驻扎了三成他的魔魇军,而后面七成则是由北辰十二卫府军组成的天策军,两军在此汇师,规模浩大,无论在人数还是阵势上,都有绝对致胜南渊的把握。 王爷回营,却没一个人敢出来迎接。 因为王爷嫌烦。 所以,阮君庭只是一个人极为低调地下了马车,撸着猫,闲庭信步地入了中军王帐。 秋雨影小心将案上摞了尺许高的军报中捡了两本呈上来,“王爷,这些是天策军那边儿近几日送过来的,请您过目。” 阮君庭看都不看一眼,“刚才本王一路走来,看见修宜策的天策军全然是整装待发,看来,他根本并未将这次和谈放在心上,可怜了凤于归那老家伙一股子憨劲儿,忙里忙外地张罗这件事。” “十二卫的人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还不是要躲在王爷的军旗后头!”秋雨影不齿道。 “所以,这场仗,到底打还是不打,本王说了算。”阮君庭继续撸猫。 “那么王爷,依您的意思……,这仗,咱们打还是不打?” 阮君庭慵懒地在锦缎榻边一倚,白袍垂落在地,手掌缓缓撸着银子光滑如水缎的被毛,沉吟了半晌,才道:“还没想好。”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自从昨晚开始,他就没消停过。 先是马车昨夜被人偷了,接着新买的车又不舒服,然后猫又跑了,最后午觉又被个死丫头给搅了。 秋雨影不敢再多问,只好悄然替他落了帐子,立在外面伺候着。 王爷既然说还没想好,那便是可打可不打。 打,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凤家军痛痛快快打一架了。 不打,是因为,既然这件事主战的是天策上将军,那么,他要请得动王爷的魔魇动手,就总该有个顺理成章的名头。 名震天下的北辰靖王,是不可以随便被修宜策那个老狐狸左右的。 秋雨影悄悄隔着半透的纱帐,向里面睡得如同神仙样的人瞥了一眼,他家王爷,是个完美无缺且没有任何弱点的人,除了懒! 若是把懒这个毛病给改了,那这天下…… 正暗暗想着这种不得了的事,外面突然一声嚎:“蓝染——!我爱你——!” 秋雨影被吓得一个机灵! 整座大营,因为王爷要睡午觉,早就悄然传令下去,一只虫子不准叫,一只鸟不准飞,所有马嘴都套上笼子,所有人都原地站好,一动不准动! 现在是谁在外面嚎? 秋雨影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帐内,阮君庭一动没动。 他长长呼了一口气,还好,但愿外面的人已经把那个鬼哭狼嚎的嘴给堵上。 可他刚刚放松下来,外面又是一声,“蓝染——!我爱你——!我要嫁给你——!” 声音是个女子,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知是军营中太静,还是她嗓门太大,竟然在中军王帐内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纱帐内,阮君庭没睁眼,但修长的手重新开始慢慢撸猫。 趴在他身上的银子也感到有杀气,赶紧乖巧地打起了呼噜,一动不敢动。 秋雨影赶紧道:“王爷,属下出去看看。” “嗯。”阮君庭沉沉应了一声。 秋雨影赶紧拔腿就跑,可人才出去没多久,远处又是一声嚎! “蓝染——!蓝染——!我爱你!这辈子我要嫁给你——!” 榻上的阮君庭蹭地坐了起来! 可恶的女人!本王的午觉,全毁了! —— 秋雨影赶到时,北辰大营外,守门的卫兵十七八个,红袍鬼面,围成一个圈儿,雪亮的枪锋齐刷刷指着中间坐在地上嚎哭的女人。 凤乘鸾身上穿的诗听的衣裳,在土里打了几个滚儿,已经看不出帅府当红丫鬟衣裳的鲜亮颜色。 她脸上抹了泥,用一块布包了头,把衣裳的边角撕了几个口子,又扔掉一只鞋,就这么一瘸一拐,大模大样来了北辰大营。 “俺找俺男人!你们别吓俺!俺胆儿小!”她学着罗奔老家的口音,掩了皇都的官话腔。 胆小?秋雨影就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人,敢在魔魇军的大营前叫嚣,“你男人是谁?” 凤乘鸾见了他,当下下意识地低了低头。 秋雨影?怎么把他给喊出来了? 这个人,前世曾为救她而死,临死前说了句她想了很久都想不通的话,也不知今生还有没有机会问清楚。 因为欠过他一条命,凤乘鸾重新抬头时,特意抹了把泪,向秋雨影笑得比哭还难看,“大哥,俺来找俺男人,他叫蓝染,在殓尸营当差,俺想他了,走了很远的路,想看看他。” 周围的兵一阵哄笑,“哈哈哈!原来是想男人了!” “殓尸营的?”秋雨影皱了皱眉,“是天策还是魔魇?” 凤乘鸾有些意外,天策军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这座大营里,表面上插的阮君庭的军旗,里面却藏着北辰的天策军! 天策军的统帅修宜策,是北辰这段时间里最强的主战派,始终对南渊虎视眈眈,只怕前世十万凤家军全军覆没,天策军功不可没! 可是,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先见到蓝染! “回大将军的话,是魔魇,俺家男人身穿蓝袍,头戴白铁鬼面,是魔魇军的殓尸官没错!” 凤乘鸾说完,眼巴巴地望着秋雨影,她对于蓝染,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他陪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直到安葬了父帅。后来,风雨亭那晚,他们都醉得昏天黑地,缭乱间,她借着闪电的白光,倒是好像看见了他的脸。 可到底生得什么模样,竟然也不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很温柔,很温柔,很温柔…… 所以,只要他站在她面前,她就一定能认出他! 秋雨影背着手,审视这个女人,年纪不大,身量不高,却是脏得有点过头了!胆量也大得过了头! “嗯,知道了,你在这儿等着。” 凤乘鸾是一生都高高在上的人,对于一个千里寻夫的村妇应该脏到什么程度,实在把握地不是很好。 而且,她与魔魇军打了十七年,是以主帅的身份出现,从未在心中有过一个怕字,自是不知道,在一个普通小老百姓心中,魔魇何以称之为魔魇! “哎,谢谢大将军!”凤乘鸾点头哈腰,千恩万谢,之后…… 之后就只好老老实实等着了。 (未完待续) 第7章 殓尸营 秋雨影吩咐了两个兵盯着凤乘鸾,其他人回岗,又去了一趟殓尸营,之后便回去中军王帐复命去了。 他悄悄地进去,蹑手蹑脚,生怕再惹祸。 却听见纱帐内,阮君庭慵懒的声音,“外面什么情况?” “回王爷,是个村妇,前来寻夫,自称男人在殓尸营,名蓝染。” “那就给她,让她闭嘴!” “可是,王爷,她要的蓝染,咱们给不了。” 阮君庭的手一抖,“谁是蓝染?” “您去年在军营边儿上捡的那个孩子,今年才四岁……” 难怪这个名儿听起来耳熟,阮君庭想起来了。 去年他的军营边儿上,逮了一个偷莓果充饥的小贼,见了他就抱着大腿喊爹。 那孩子当时吃得满嘴紫蓝色,还蹭脏了他雪白的袍子。 他恰逢心情好,全当收养只流浪猫,便随口为他取名蓝染,之后就不知道给扔到哪里去了…… “军中可有同名?” “回王爷,属下特意去了趟殓尸营,并无同名之人。” “今日可穿袜子了?” “额……,王爷?”秋雨影不明所以。 “用你的袜子,将她的嘴堵上,有多远扔多远!”阮君庭翻了个身,打算补个觉。 “可是王爷……” “又怎么了?” “此女知道殓尸营之人,身穿蓝袍,头戴白铁面具!” 阮君庭撸猫的手停住了。 “见过本王殓尸营的人,都是死人,她如何知道?” 秋雨影道:“属下也有此疑虑,还特意问过她,是天策的,还是魔魇的,她一口咬定魔魇。” “好了,知道了,暂且安抚她一番,切莫打草惊蛇。” “喏!” “就说,她男人在忙着收尸,让她三日后来,军营门口相见。” “喏!” 阮君庭重新闭上眼,慢慢地摆弄着银子的耳朵。 殓尸营,是他魔魇军中新近秘密训练的一支格杀队,人数不多,却最为冷血残忍,因所过之处不留活口,故称“殓尸” 他们是最锋利的刀锋,是活的杀人机器,是真正的魔之梦魇。 这次,是殓尸营第一次正式随军出动,虽然他有些迫不及待想拿凤家军试刀,可还不至于这么快走漏了风声,那么,这个村妇怎么会知道? …… 大营外,凤乘鸾真的就乖乖地等着原地。 她不是不明白这样做的风险有多大,可是她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她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就像一个盼郎归的小媳妇一样,眼巴巴地盯着军营大门。 直到秋雨影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她一双神采飞扬的大眼睛才浓浓染上了一层落寞。 他没来? 是不在军中?是他们不准他来?或者是,他说他根本没有娘子,不愿来? 蓝染那么实诚,一定是老实巴交地说自己没媳妇,就不来了。 凤乘鸾的脚向前挪了一步,望着秋雨影,那一脸的失望,映入他眼中,便是演技上佳! “蓝染……”他故意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 果然,凤乘鸾急切地问,“蓝染,他怎么了?” “他有军务在身,现在不能出来,你三日后再来吧。” 军务……?现在并无战事,一个殓尸官有什么军务? 三日之后,大局已定,若是和谈成功,便是两军大动之时。 若是不成,此地便已是一片火海! 到时候,让她如何去寻他? 可她不能多问,一个村妇不该懂得太多。 若是一个不小心,被秋雨影捅到阮君庭那里去,万一害了蓝染的性命怎么办? “好,有劳大将军,那俺明天再来看看,说不定,他有空了呢。”她小心翼翼地,假装没听懂。 “你不识数?我说三日!”秋雨影竖起三根手指头。 “可是……,”凤乘鸾使劲儿拧着自己的衣襟,“大将军,实不相瞒,俺与他自幼娃娃亲,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他都不一定知道有俺这号人,俺怕他……怕他是借口忙碌,实际上是不肯来见俺。” 她是真的不确定了,以蓝染那么闷的性子,若是他不肯来,大概天上的雷落下来,他都可以一动不动。 可这样的担心,看在秋雨影眼中,就是更加的可疑! 对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如此执着,不但知道殓尸营的事,还用了王爷义子的名字! 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来历?有何图谋?实在令人费解! 秋雨影冷声道:“你放心,说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此时,他若是敢不出现在此,就按军法处置,你可满意了?快走吧,不要再在这里嚎了,惹恼了王爷,咱们谁都别想看到今晚的夕阳!” “好吧,谢谢大将军!”凤乘鸾退了几步,不情愿地转身,披着秋雨影审视的目光,一瘸一拐走了。 她就应该在这大营门口等上三天三夜才对,可她没时间,景元礼那个笨蛋就要来了,而且,就是因为他的死,三天后,战争会由凤家军这边不宣而战,从而给了阮君庭借口,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总之,不管前世景元礼到底是被谁杀的,她这一次都要盯紧这个笨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这个时候死了! —— 凤乘鸾回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她一身破烂,垂头丧气,又被守门的卫兵拦住盘查了半天,才被闻声赶来的尹丹青给解救回去。 诗听一面手脚麻利地收拾脏透了的泥猴,一面埋怨,“我的少将军啊,若不是大帅爷和两位少将军忙着应付五皇子,暂时没空理咱们,您就这么跑出去敌营,最少也免不了跪上几个时辰!” 她推了推凤乘鸾的肩膀,半是斥责,半是心疼,“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全是汉子的地方,把自己滚成这个样子,到底是想让我跟丹青被板子打死,还是嫌自己的膝盖被罚得不够多?” 丹青站在门外搭腔:“跟咱们的命比,还是小姐的膝盖重要。” 诗听奋力替凤乘鸾把滚得一团糟的头发梳开,“可那也要能活着才算啊,竟然一个人跑去偷看魔魇军,是不要这小命了啊!” 丹青:“对!下次去,要带上咱们!” 诗听啪地把木梳给扔了出去,“你闭嘴!” 凤乘鸾一只手撑着腮帮子,根本没心思理会他们俩一里一外的唠叨。 蓝染,没见着……,好伤心。 她都二十年没见过他了,真的好想他! 哼唧! (未完待续) 第8章 父帅凤于归 凤乘鸾刚刚梳妆打扮妥当,换回了软糯的女孩子模样,挽了垂顺的发髻,穿了身婷婷袅袅的家常襦裙,就听外面一声通传,“元帅到!” 她蹭的站起来,一朵花一样,朝着营帐大门飞奔了过去,没头没脑地与迎面进来的高大男人扑了个满怀! “爹爹!” 喊完,眼泪珠子便忍不住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父帅还活着! 父帅还好好地活着! 她紧紧抱着凤于归,埋头在冷硬的盔甲上蹭了又蹭,哭得一塌糊涂,将这个久经沙场的中年汉子一时间弄得不知所措。 带兵打仗的人,常年在外,哪里懂得怎么哄娇娇女儿,张开大手停在半空许久,才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又摸摸头,温声道:“好了,三妞妞,乖,去年见了爹爹也没如此模样,今年这是怎么了?已经是大姑娘,见了爹爹还哭泣鼻子?” 凤乘鸾不管,就是哭! 二十年的心酸,二十年的委屈,二十年的艰辛,二十年的血泪,如今终于回到这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宽阔怀抱,她要全部都在爹爹怀中哭完! 凤于归慌了,“妞妞,是不是你娘又打你了?” 摇头,继续哭! “那是在外面打架输了,被人欺负了?” 使劲晃头,哭! 凤于归虎着脸问诗听和尹丹青,“小姐来的路上,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诗听和尹丹青连忙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平日从来是她欺负人,谁敢欺负她!今天中午来的路上还调戏了个良家公子呢。 跟着凤于归进来的凤川明和凤昼白,看了半天,站在旁边嘿嘿笑。 凤川明手贱地过来揉凤乘鸾的头,“我猜啊,是三妞妞长大了,怕自己被早早嫁出去,所以抱着咱爹撒娇呢。” 凤昼白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不对不对,她是在求爹快点把她许配个好人家呢!” 说完俩人抱着手臂,嘿嘿哈哈乐个没完。 若是换了以前,凤乘鸾肯定一脚飞了过去,可现在,她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放了凤于归,跳着脚将两个哥哥挨个抱了又抱,顺便用他们肩膀擦了眼泪鼻涕,抱得两人惊慌失措, 等到终于一家人安生下来,才围着桌子坐定。 诗听和丹青连忙将事先准备好的晚饭一端上来,凤川明和凤昼白就已经叫着抢了起来,“娘的酱板鸭!” 凤于归呵呵地笑,夹了一小块,细细品味,不住点头,“还是你们的娘懂你们的爹!” 凤乘鸾见了蒸的恰到好处的板鸭,金红油亮,眼眶又有些湿,这一道菜,她也是足足想了二十年的。 二十年前,离开家门时,她带着龙幼微亲手做的这十只板鸭来给爹祝寿时,娘是怎么吩咐的来着? 当时心大,又贪玩,一心想着边疆的白山黑水,号角峥嵘,无限豪迈,早就将她的叮嘱给忘光了。 又因为前世的这一晚,她已经被困在对面北辰驻军的山中,这份寿礼,竟然生生地没能送出去。 再后来,她历经了半年的曲折,终于带着父帅的遗骨回到皇都时,已是心如死灰,人事全非了! 那场噩梦,那么长,还好有蓝染,还好有他…… 凤乘鸾强行从过往的心悸中回过神来,凭着零碎的记忆,强作笑颜道:“爹爹,娘做这十只板鸭,选的是没生蛋换毛的麻鸭,工序就有十几道,光是那三十多味药材,娘就足足挑拣了一整天,后来熏制时,她都是亲自盯着,两只眼睛被熏地流了几天的泪呢。” 凤于归听到这里,就心疼媳妇了,“你娘她不容易,一个人撑着那么大一个家,不但要规矩里面的人,还要防着外面的人。” 说到外人,凤川明忽然道:“对了,最近宫里的人有没有再来烦你?” 他若是不问,凤乘鸾都忘了。 前世她十五岁及笄之后,宫里的人就纷纷蠢蠢欲动。 从皇太子景元熙到五皇子景元礼,个个都在盯着她凤家这块肥肉。 谁若是能娶了凤家唯一的嫡出小姐,便是将整个凤家军牢牢绑定在裤腰带上,军权在手,皇位便是唾手可得之事! 只是一来凤于归十分强势,从不松口,皇上也不好强行下旨赐婚,二来朝中太师,凤乘鸾的外公龙皓华心高气傲,对这几个不长进的皇子,没一个看上眼的,始终谁都不帮,所以直到现在,凤乘鸾到底嫁谁,还是未知之数。 这世上最糟心的事莫过于,你根本就没看上人家的枝头,可人家偏偏当你待价而沽,凤家对五个皇子一概敬而远之,反而惹得宫里的那几位,一直都是明里暗里的卖乖讨好,上跳下窜地刷存在感。 “还好,他们抢不走我!”凤乘鸾没舍得跟那爷仨抢板鸭吃,“只要爹爹和哥哥们都在,就没人能抢走我。” 凤于归倒是有些忧心地看着这个女儿,“不过话说回来,妞妞,你已经长大了,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不然将来,万一看上了谁家的公子,可人家不敢娶你,可怎么办?” 凤昼白尴尬地咳了一声。 凤川明用胳膊肘怼了怼他。 这个小动作,被凤乘鸾发现了,两眼一立,“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风昼白咳得更厉害了。 凤川明摊手,“也没什么,就是前儿个去山上安排和谈的事,随便跟两个北辰的军官闲聊了几句,他们不知咱们哥俩是谁,便说得有点多。” 凤乘鸾一听就没好话,“说了什么?” 风昼白笑嘻嘻接过话茬,“他们说啊,咱们家三妞妞,在北辰那是出了名的,凡是好人家的男娃娃若是半夜嚎哭,只要唬他说:‘再哭就找凤家女霸王给你当媳妇!’,保证那娃立刻就不哭了!” 噗!凤乘鸾好好地喝了一口汤,全喷了。 “至于嘛!”她不乐意地撇嘴。 她不就是十岁的时候当街打了两个欺负小孩子的北辰富商,还让两个小叫花子骑着他们游街,最后扒光了,一脚踹出皇都大门的嘛…… 凤乘鸾偷偷瞥了凤于归一眼,那时候,正是难得的停战期,两国都在忙着休养生息,而北辰的主战派却对此大做文章,小题大做,一直闹上了朝堂,企图再次开战。 打仗,凤于归并不怕,可战火因凤乘鸾而起,就会累及她小小年纪,被扣上祸国殃民的黑锅!于是他特地冒险会见了阮君庭,厚着脸皮将战场上的数年交锋硬说成交情,求他出面,强行将这件事给压了下来。 那一次会面极为隐秘,以至于没人知道阮君庭到底是怎么为难凤于归的,总之凤于归此后许多年,只要提起阮君庭,就会骂他变态狂、虐待狂、恋猫狂、杀人狂……! “对了,爹爹啊,”凤乘鸾赶紧换了个话题,“明天山顶和谈,带我去吧。” “不行。”凤于归果断一口回绝。 (未完待续) 第9章 乘鸾出策 “爹爹,我保证不给你惹祸!”凤乘鸾立刻竖起三根手指,对天立誓,“我保证一句话不多说,一个屁都不多放!” “说不行就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去那全是男人的地方做什么?况且……”凤于归有些忧虑,“况且明日,阮君庭会亲自出面,此人脾性不可捉摸,极难对付,加上咱们的五殿下年轻气盛,建功心切,为父要斡旋两人其中,促成和解,明天山顶上,只怕并不安全。” 凤昼白道:“对啊,妞妞,你不能去。两军和谈,岂是儿戏,很有可能一言不合便打起来了,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 他们不让她去,是意料之中的,凤乘鸾只是想多试一下而已。 “不让我去也可以,但是女儿有一个主意,可以最大可能促成这次停战,爹爹您一定要听。” 凤于归有些意外,他这个一向混不吝的女儿,居然开始关心军国大事了,于是整了整衣襟,端正坐好,“好,妞妞说来。” “和亲!”凤乘鸾两眼发亮,“北辰和南渊各派出一名公主,前往对方嫁与亲王或皇子,便可暂时将当前两国间焦灼的气氛缓和下来。” 不管嫁的人是谁,也不管娶的人是谁,只要能让这次和谈顺利完成,保证父兄不死,凤家就不会轰然坍塌! 这只是个缓兵之计,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凤于归眼光动了动,“这个主意,为父不是没想过,只是眼下天时不合,北辰的皇帝只是个婴儿,尚在襁褓,而诸位亲王都已立妃,剩下一个阮君庭没有正室,呵,那个人,可就算我朝有人敢嫁,他又岂会愿娶?” 凤川明道:“对啊,还有我朝公主,如今未嫁的只有景娴公主一人,却已与东郎国太子立有婚约,这一桩婚姻可保我东方边境无忧,是绝对不能悔婚的,唯一剩下的景安公主又是个寡妇,如何拿得出手?” “没关系!”这些事,凤乘鸾早就盘算过了,“景安是个寡妇,自非奇货可居,和亲这种事,只要皇上下旨,她必是挑拣不得,只能认命。再加上她就算嫁过人,也始终是个正牌的公主,身份贵重,血脉纯正,嫁给北辰的亲王,也不算辱没了他们。” 凤于归道:“给阮君庭配个寡妇?开玩笑啊开玩笑!” 凤乘鸾笑道:“非也!阮君庭想娶谁,岂是旁人能摆布的,但是,柿子要挑软的捏,北辰的涵王就是那个柿子。” “但那涵王早已婚配多年。” “没错,但纵观整个北辰,涵王是最弱最没用的王,而涵王妃的家世背景也是最卑微的一个,只要有人能逼他降妃,我朝公主为正,这件事便成了。” 凤昼白嘴巴损,“啧,怂王寡妃,绝配!” “那妞妞以为,谁能迫他降妃?”凤于归眼中隐隐有中光,静静审视着自己的女儿。 “自然是北辰太后。”如今桌上的酒菜已撤,凤乘鸾就挪了茶杯摆了个三角形,“北辰如今的局势,是太后、天策上将军与阮君庭三足鼎立,太后把持朝政,修宜策手握十二卫府军,只有阮君庭是一把军政通吃的双刃剑,所以太后要把持朝政,修宜策想要只手遮天,都只有两条路,要么除掉他,要么亲近他!没有第三个选择。” 凤昼白点头,挪了中央那个杯子,“所以,只要阮君庭同意这场和亲,太后为了一定会卖他面子,逼涵王降妃。” “没错!”凤乘鸾又挪了最后边的那只杯子,“太后亲近了阮君庭,修宜策又岂能听之任之,而他手头最大的筹码就是十二卫府军,也就是天策军。” 她叮的一敲,将茶杯敲成两半,拿了其中一片,放进代表阮君庭的那只杯子里,“所以,修宜策一定会想办法把女儿嫁给阮君庭,将魔魇与天策合二为一!我们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前世,虽然没有这场和亲的谋算,但守关山这场大战之后,没出一年,阮君庭便娶了修宜策的独生女儿,修映雪,从此魔魇和天策正式成为一家。 后来,两军战场上相见,凤乘鸾也刚刚封后,双方将士骂阵之际,竟然还有来有去地互道了一番新婚之喜。 当时的阮君庭是什么感觉,她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头顶上的凤冠,那样沉重,犹如集满了滴血的尸骸,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而那之后,不出十年,阮君庭的势力失控般膨胀,迅速吞并天策军,软禁肃德太后,挟幼帝以令天下,还废了自己靖王的封号,直接冠以“宸王”二字。 宸王,北辰之王,从那时以后,他就是北辰头顶上的天了。 “好!”凤昼白一敲桌子,“正好北辰没有未嫁的公主,那就想办法说服阮君庭将修映雪以公主的名义,嫁来南渊,一来彻底断了魔魇和天策合二为一的可能,而来我们手中有修映雪,修宜策手中的十二卫府军便不再敢对着南面张牙舞爪!” 凤川明笑道:“这样的安排,北辰的肃德太后一定会乐见其成,从此阮君庭这个小叔子和他的魔魇军就都是她的囊中之物了,哈哈哈!” 凤于归依然皱眉,“那么,修映雪送过来,许给谁呢?” “自然是五皇子!”最没权没势的皇子,才能防止修宜策妖风再起。 一家人心领神会。 凤于归又前后思虑了一番,“但是,这一番安排,要说服阮君庭,并非易事。” 凤乘鸾不假思索,“爹爹尽可大胆尝试,因为,第一,阮君庭很讨厌修宜策,第二,他只是好战,但并非无德,所以,只要我们顺着毛撸,不给他开战的理由,这件事就有七成的把握。” 凤于归拈了拈胡子,沉沉地“嗯”了一声,“妞妞,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南北局势,又对阮君庭的秉性好恶如此熟稔?” “啊,我……”凤乘鸾发现自己太心急了,又没有防备着家人,说得的确有点太多了,“我,内个,父帅不在家,妞妞努力读书上学,博闻强记,学来的!” “好,这件事就这样吧。”凤于归心事重重地站起身,轻按凤乘鸾的头顶,“明日和谈,事关重大,大家都早点休息,妞妞,你也累了,早些睡,为父先回去了。” “是,送爹爹。” 凤乘鸾乖乖地立在营帐门口,看着凤于归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爹爹!” 凤于归停住脚步,“还有何事?” 她想嘱咐他,明日一定要按今晚商定的策略去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边塞夜里寒冷,爹爹记得多盖被子。” 凤于归笑笑,“终于有几分你娘的样子了。” 凤昼白和凤川明从凤乘鸾身边经过,两人的手就像按楼梯扶手一样,依次从她头顶按过。 凤川明:“好好休息,明天乖乖在营里等着,哥从山上带野花回来给你,守关山顶上的野花,可好看了。” 凤昼白:“对,一定要乖哦,可别像今天北辰大营前那小媳妇一样,听说是想男人了,来千里寻夫郎,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丢人啊!” 凤乘鸾:“……” (未完待续) 第10章 夜上守关山 送走了父兄,凤乘鸾才发现自己并没吃多少东西,又馋娘亲做的板鸭,就又吩咐诗听挑了只最小的蒸了。 她掂着筷子,在脑子里又将今日说的事在脑子里复盘了一遍,觉得凤于归的反应有些冷淡。 和亲向来是两国邦交的最基本手段,为什么前世中,父帅谈得那么辛苦,却始终没有提出和亲?仅仅是因为缺乏人选? 这时,尹丹青从外面进来,扫了眼帐内,确定没有旁人,弯腰附耳道:“五皇子那边已经睡下了。” “你确定?不会再乱跑了?” “确定。” “他睡前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无非是跟身边的太监唠叨几句边塞苦寒,床硬,饭菜难以下咽之类的。”丹青有点脸红,因为他把景元礼喊着没有美人相陪这一段给去了。 “嗯,辛苦了,今晚麻烦你再守一夜,如果有什么动静,一定要立刻来报。” “是。” 凤乘鸾继续将筷子往桌子上戳,这么老实地睡觉,那就不是今晚。 所以,明晚,景元礼会死在北辰大营墙外! 前世,北辰那边给的理由是,南渊的五皇子因为好奇,偷看北辰魔魇军夜练,被魔魇军在黑暗之中误认为奸细,乱刀剁死。 但是,景元礼是个连脑子都没有的人,如何会有兴趣看敌军夜练? 这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只有看到了,才知道! 这时,诗听回来了,见帐内只有凤乘鸾和丹青两个人,便上前递上一物,“小姐,你看。” 凤乘鸾斜眼一瞥,一只小拇指粗细的竹筒,满是油腻。 “什么东西?” “板鸭里找到的。” “拿来!”凤乘鸾抢过竹筒,小心掰开,里面掉出几朵干枯变色的半月形花,被一根极细的牙签穿成一串。 丹青凑过来,“这是什么?” 凤乘鸾将这一串花,举到灯下仔细看,三只脑袋凑在一起,也看不明白究竟。 “板鸭里找到的?” “对,在最小的一只里面,用细线缠在了肋骨上,一定是夫人特意放进去的。” “最小的一只……” 凤乘鸾脑子里轰地一声,二十年了,二十年前就不记得事,如今再如何努力去想也想不清楚。 可是最小的一只,这几个字,被诗听提起来,倒好像是真的被娘亲反复叮嘱过。 她好像是说,板鸭,让爹爹千千万万要拣最小的先吃,而且要仔仔细细地吃。 这一串花,是龙幼微给凤于归的示警,她想要说什么?她在防着谁? 丹青歪着头使劲看,“这是什么花?” 因为竹筒里渗入的酱料极少,那几朵花只是干枯了,但从形状倒是不难看出。 “是槐花,我陪娘做板鸭的时候,院子里的槐树正开花。” 槐花…… 三个人的目光聚在一处。 刘槐! 景元礼此次监军,他的养母董妃娘娘专门将身边的心腹太监拨给了他壮声势。 母亲是在提醒父亲,这个刘槐会坏事! 原来她早就料到要出事! 凤乘鸾咯嘣一声将竹筒捏断,“丹青,再去,盯紧刘槐!” 她这一句,颇有前世乘鸾皇后的气魄,倒是惊得尹丹青一愣。 “是!”他凭着对主子的迷之信任,当下抱拳应了,就出去了。 诗听看到凤乘鸾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一阵紧张,“小姐,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现在就去山顶。”凤乘鸾站起身,环视屋内一周,“替我找把刀。” “啊?小姐!你要去打埋伏啊?不行啊!临出门夫人特意叮嘱过,绝对不能让你惹祸!” “放心,我不去打架,只是防身。” “不能去!真的不能去!”诗听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 “我若是今晚不提前上山,明天两军将领都在,就更没机会了!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更不会闯祸,就是……就是去看看阮君庭长什么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这么一句来。 “啊……?”诗听傻了,小声哼唧,“小姐,你好好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去看他啊?” 凤乘鸾满屋子没翻着刀,随手将一支长簪插在头上,“你呢,也有你的任务。” 不省心的主子身后,一定有个不省心的奴婢。 诗听一听自己也有任务,顿时来了精神,“小姐,您说,让我干什么?要不我也出去找把刀?” 凤乘鸾龇牙一笑,“你,替我……睡觉!” 一记手刀,诗听便软绵绵地倒下了。 她将诗听拖到自己床上,盖上被子,飞快安顿好,之后麻利换了夜行的便服,悄然溜了出去。 …… 夜色中的守关山,一片静谧。 若不是山下南北两处营盘成簇的火把,昭示着这里盘踞了两支大军,任谁都想不到,三天后,这里会沦为人间地狱。 名震天下的凤家军,所有主将,全部战死此地,十万大军,无一生还! 凤乘鸾如一只夜行的枭,绕开两国守兵,足尖轻点树梢,悄无声息地登上了山顶。 山顶,明日和谈的大营已经扎好,两国守兵同时把守,来回轮流巡视,确保谁都不能搞小动作。 值夜的将领,共有八人,各带了二十名部下,几乎将大营围得水泄不通。 凤乘鸾无法靠近,只好趁着黑夜,绕到大营后的悬崖边,隐入树影中,寻了块巨石,准备在此静待天明。 头顶,一轮明月,光华有些刺眼,脚下,是黑漆漆的山涧。 耳边,罕有鸟兽虫鸣。 整座山,仿佛已知风雨欲来,静得出奇。 一闭眼,前世的刀光剑影,便如噩梦袭来,那浓黑的血色中,唯一的一抹光,就是蓝染。 他在那几个月里给过她的温暖,让她足足又撑了二十年! …… 前世,和谈失败后,大战骤起,整个守关山沦为人间地狱。 丹青和诗听将凤乘鸾从乱军中翻出来,三人一口气杀开一条血路,逃下了山。 尹丹青左眼中箭,若是不及时处理,便有生命危险,他们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暂且歇脚。 幸好诗听自幼随龙幼微学了许多医术,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可是处理过伤口后,丹青高烧三天三夜不退,凤乘鸾又不懂如何照料伤口,就留下诗听陪他,自己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寻到一处市镇,抓了药。 可这一去,却听到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凤家军一日一夜之间,十万大军,全数死在了守关山上,所有主将全部罹难! 她当时两眼一黑,扔了手里的药,从兵荒马乱的街头抢了马,直奔守关山! (未完待续) 第11章 阮君庭,还我父帅! 此时的守关山,战场尚未来得及清理,遍地皆是凤家军的尸骸。 她一个女孩子,一脚踏入尸山血海之中,疯了一般寻找父兄的尸首,却全无头绪! 直到撞上一个北辰落单的小兵,逼问之下才知,凤家军寡不敌众,凤于归一人力战千军,最后力竭,死在了靖王马前。 王爷敬他一世英雄,便派人将他的尸体收殓了。 “阮君庭——!还我父帅——!” 凤乘鸾当时已是红了眼,全不顾自己到底有几分身手,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把断了的长枪,便向着北辰大营奔去。 她的功夫,是外公龙皓华教的,从会走路起,就每日训练,从未松懈。 龙皓华给她的教条是,只准恃强凌弱,不准逞大英雄! 所以,她除了被外公喂招外,从未与真正的高手对敌过,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这一枪刺出,便惊了整个北辰大营! 一个女孩子,只身挑了十多员将领,哭着喊着问王爷讨要父帅,已经杀到了大营门口! 王帐中,已经脱去战甲的阮君庭嫌烦,随口道:“她若是能杀到本王帐前,就将凤于归的遗骨还给她!若是没这个本事,就有多远滚多远!本王最讨厌女人哭!” 他座下的魔魇军将领,真正入得了王帐的有二十七人,个个凶名远播。 如今大战之后,饮饱了血的修罗,便全将这个小女孩的挑衅当成了盛宴后的乐子。 二十七人,从王帐排到大营外,每十步一人。 他们起初还不当回事,就为了哄王爷高兴,可当第一个人横飞出去,第二个被打倒在地后,才不得不开始认真接招。 凤乘鸾一个女孩子,满身伤痕累累,未穿战甲,只凭着一把断了的长枪,竟然一口气过了十人! 到了第十一人,对方已是有点于心不忍了,于是便下了狠手,只想让她知难而退。 可她被打趴下,就又爬起来,再趴下,再爬起来,执意向前走,说什么也不回头! 如此一路打下去,第十七人索性刻意相让,劝她一句,“小丫头,王爷的大帐,不是你可以随便闯的,趁着还有命在,快回头吧。” 可凤乘鸾不理,只对着中军王帐嘶吼,“阮君庭,还我父帅!” 到了第二十人,凤乘鸾已再无还手之力,凭着半截长枪,一步一步往前挪,无论谁,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她推倒。 可她就那么满身是血,两眼盯着王帐,“还有七个!阮君庭,你要说话算数!” 王帐内,没有动静。 剩下的七员大将,哪里还好意思欺负一个小女孩,既然王爷默许了,便不约而同退了一步,放她过去。 最后七十步,对于凤乘鸾来说,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她凭着一口气,终于直挺挺站在了王帐前,还是那句话,“阮君庭,你要说话算数,还我父帅!” 帐内,阮君庭只扔出两个字,“给她。” 之后,凤乘鸾两眼一黑,直挺挺向后倒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醒来时,她已是身在大营三里之外,身边,一副棺木,一块凤家军兵符,还有一个男人。 身穿蓝袍,头戴白铁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 那就是蓝染。 他说,王爷感念她一个女子,却有万军不敌之志,如今身负重伤,返回皇都之路又有千里之遥,带着一副棺木多有不便,于是特别开恩,专门遣了殓尸官随行,算是送凤于归元帅最后一程。 这一路,原本只有半个月的行程,因为凤乘鸾心碎欲死,意志消沉,身上的伤势反反复复,他们足足走了小半年。 蓝染一面要设法保存凤于归的尸体不会过快腐坏,另一方面又要照料凤乘鸾的伤势。 他的话不多,人却心细,每次出去买药,都会带些玩意回来,哄她开心。 可是凤乘鸾哪里还笑得出来,每日只是对着父帅的棺木发呆。 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对她好,而且这种好,随着时日迁移,与日俱增,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直到有一日,凤乘鸾终于用黯淡无光的眼睛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蓝染沉静答道:“魔魇军夺了你父亲,我只是奉命,替王爷略做补偿。” 她惨笑,“将军百战死,沙场相见,各为其主,刀剑无眼,本就是听天由命的事。况且父帅他一世英雄,死得其所已是幸事,根本无需怨天尤人,你们王爷想多了。” 蓝染的头微微低垂,“凤小姐胸襟能容天地,蓝染钦佩。” “所以,你可以回去复命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她不准他再跟着,就一个人带着凤于归的棺木,艰难上路。 然而,没走出几日,就遇上连日暴雨,运送棺材的车子在荒山中陷入泥泞。时近天黑,山林之中一片漆黑,天空电闪雷鸣,雇来的车夫害怕,弃了她逃了。 凤乘鸾身子本就虚弱,无论如何都推不出车子,就只好抱着凤于归的棺木,痛哭着等雨停。 谁知,暴雨中,山洪倾泻而下,车子装着棺木,连带着凤乘鸾,顺着山顶滚落的泥石向下滑去。 凤乘鸾如一只暴雨中濒死的蝴蝶,根本无能为力,她只能死死抓着棺木,决心与父帅同葬在这山中。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逆势替她撑住了沉重的车子,硬生生将她和棺材一道横推出去,救了她一命。 一个怀抱,将她紧紧拥住,替她挡了漫天的风雨雷电。 “蓝染!” 她紧紧的抓住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抓住了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再也没办法放手了。 经过这一次,她开始疗伤,开始想要好好活下去,也开始认真看着他,揣测他面具后的模样,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 然而,他依然沉默寡言,心事重重,只是喜欢静静地看着她。 如此又是一个多月,他们才辗转回到皇都。可到了凤府门口,只看到了招摇的惨白魂幡,凤乘鸾头顶上刚刚有些放晴的天,终于彻底塌了! 母亲龙幼微先是接到丈夫和儿子战死的噩耗,又苦苦等了数月没有等到女儿回来,已经彻底绝望,自刎殉情。 外公龙皓华痛失爱女,一病不起,也没几天,就谢世了。 所有的亲人,忽然之间,都没了! 为什么会这样! 凤乘鸾在凤府门口的石阶上,将额头磕地头破血流,却什么都已换不回! 她想要做的,却什么都做不了,她该做的,却什么都没有做! 如果她没有因为贪玩,在山上迷路,或许可以陪父帅奋战到最后一刻,直至战死沙场! 如果她没有心灰意冷,早点回家,母亲就不会绝望而死,外公也不会这么逝去! 如今,她活着,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未完待续) 第12章 三个月,等我来接你 就这样,蓝染陪着她,将爹娘合葬在一处,之后,便静静的立在她身后,让她哭了个痛快,直到昏死在坟前。 第二天,凤乘鸾再出现时,已是刻意精心修饰过一番。 她拉着蓝染,去山顶的风雨亭喝酒,喝了许多许多,从白天喝到黑夜,喝到天降大雨,电闪雷鸣。 她砸了酒坛,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抓过来,“我这一生,十五年,生离死别都走了一遭,却唯独不知情滋味,蓝染,你来告诉我,好不好?” “你不愿让我看你的脸,我便不看。”她用丝绦蒙在眼上,之后摸索着摘去他的面具,只听他的声音在耳边,“跟我回北辰。” 她苦笑,“傻瓜,我哪儿都去不了了……” 他不再说服她,只是反反复复地轻声唤她:“小乖,小乖啊……” 凤乘鸾也没有再回应,她只想将这一生最后的余热,都就此燃尽。 她的伤,是由他亲手照料,一点一点痊愈的。 她的命,也是他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的。 现在,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就把一切都还给他。 风雨亭外,紫色的雷暴漫天盖地,凤乘鸾眼上的丝绦在纷乱间滑落,借着闪电的亮光,依稀看见蓝染的脸,看见那他肩头的刺青。 她努力想记住他,可不知是醉得太深,还是注定一生错过,越是想要记住的,越是模糊不清。 清晨,他起身,临走在她耳畔说,“三个月,等我来接你。” 她蜷缩着,闭着眼,不吭声。 她的人生,哪里还有什么三个月。 蓝染走后,她开始准备后事,替父母将凤家剩下的人全部安顿妥当,如此又是半个月。 就在一切尘埃落定,她正准备就此了结一生的时候,外面传来消息,阮君庭的魔魇军一改半年来迂回不前的作风,悍然跨过守关山,急速进攻,一路攻城略地,势如破竹,直逼皇都而来! 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三个月,皇都就会沦陷,南渊就会覆灭! 老皇帝折了凤于归,又失了龙皓华,忽然一文一武两个主心骨都没了,一夜之间吓得大病不起,只得下诏逊位。 景元熙太子登基,国难当头,第一件事便是御敌。 当时的南渊,除了太子手中的东宫卫和皇城禁军共计十万人外,其余天下兵马,满朝武将,全部唯凤家军马首是瞻。 重建一支凤家军不难,难就难在,谁来挂帅,才能让凤于归留下的十七路凤系军阀心悦诚服,天下刀兵归心。于是,很快,一只皇后印,一只巨大的黄金凤座,被抬到了凤将军府门口。 新帝以万乘之尊,亲自驾临,跪求凤乘鸾,只要她肯接下皇后印,从此凤氏与景氏合二为一,南渊的兵马依然全都挂在凤家的名下! 家国天下,口口声声,整个南渊都在看着她,压得她连死都不能。 也许是上天也想让她再多活三个月,也许蓝染来了,真的能带她走。 十五岁的凤乘鸾,孤立无援,终于天真地接下了皇后印,就是接下了整个南渊的兵权,从此,披甲上阵,挂帅出征。 果然,新的凤帅,一战凯旋,北辰魔魇军面对重新组建的凤家军,闻风丧胆,不战而败,一退再退,一直退回到守关山以北,不再进犯半步。 举国欢腾,奉凤乘鸾为镇国皇后,景元熙的宫中,也忙忙碌碌,准备着新后的大婚盛典。 而只有凤乘鸾心中疑惑,魔魇军到底为什么要退? 可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时间去深究,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 忆及那个孩子,凤乘鸾一阵心悸,黑暗之中,蓦地发觉头顶的巨石上有异,便腾地一跃而起,拔下发簪,直直迫近身后存在的危险! 可定神一看,又噗嗤一声笑了。 她的发簪,正抵着一只猫的脖子。 而那猫,大概是被吓大的,居然不为所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鄙视地看着她,全然是在嫌弃:大惊小怪,没有晚上见过喵吗? 凤乘鸾收了簪子,顺手勾了勾猫的下巴,“你哪儿来的?” 猫也奇怪,旁人见了本喵,都恭敬地喊声“猫儿爷”,她怎么还敢勾手指? 它圆滚滚的大脑袋一歪,你哪儿来的? 凤乘鸾见它并不怕人,十分干净,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似桂花又比桂花深沉、清冽,不知是什么味道。 她伸手将猫捞过来,抱在怀中,重新坐在巨石下,夜里有个活物抱着,总是暖的。 然而猫不答应,奋力挣扎,本喵还没给女人抱过呢,放开你的爪子。 凤乘鸾两手用力,将猫按住,“老实点,我们南渊的兵若是馋肉了,可是吃猫的。” 这一句,果然猫不动了,老老实实给她撸。 凤乘鸾闭上眼,靠在石头上,传说阮君庭就养过一只白猫,起初十分宠爱,人们背后戏称他一声猫王,可后来不知怎么地,又改养鸟了。 大概北辰的男人喜欢谁,就喜欢喊谁小乖。阮君庭那只鸟就叫小乖,听说他一闲下来,就对着那鸟一遍又一遍地唤,“乖鸟啊,乖鸟。” 导致后来战场上,整个魔魇军提起她凤乘鸾,都叫“乖鸟”! 夜风微凉,她就这么半梦半醒地强撸了一只良家好猫,零零碎碎地想着前尘旧事,却不知那猫的主人,因为找不到猫,没法睡觉,正在大发雷霆! —— 次日,和谈双方一大早便分立于山顶大帐外。 左边,北辰的将领,不出凤乘鸾所料,二十七员大将,一个不少。 而右边,凤川明带领诸位将领,立得笔直,声势阵仗不输北辰。 凤乘鸾不知何时弄了一身北辰军服,混在卫兵中,静观事态发展。 没过多久,凤于归带着凤昼白,簇拥着景元礼到了帐前。 景元礼如今十九岁,生母本是董妃宫中刷恭桶的粗使侍女,在南皇某次喝吐了之后被临幸,才有了他。 因母族血脉低微,故而生得明显先天不足,身量不似其他几个皇子那般颀长,容貌也不及几个哥哥俊朗,论及才学武功更是天资全无。 他今日以皇子身份监军,两国交涉的大事,居然穿了一套唱戏般艳丽的鲜花铠,大摇大摆而来,显然从来没人教过他,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皇子。 他身边跟着的粉面公公便是刘槐,正一路哈着腰,小步跟着。 南渊将领齐刷刷拱手相迎,“恭迎五皇子殿下!” 景元礼迈着方步站定,摆足了架势,将手一挥,连带着北辰的一道招呼了,“诸位辛苦了,来来来,入内就坐吧!” 说完,俨然如东道主般模样,抬腿踏上台阶,便要入帐。 这开口第一句,就将人丢到家了。 可还没等凤于归拦着,对方的一员大将轰地一步踏出,挡在了景元礼面前。 正是阮君庭座下第七将,应麟。 “王爷还没到,谁敢坐!” (未完待续) 第13章 不如,和亲吧? 景元礼身后的刘槐,立刻夹着嗓子尖叫,“大胆!大呼小叫的,惊了五皇子殿下,你担待得起吗?” 景元礼虽然在宫中地位不及几个哥哥,可在外面始终是五皇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露脸的机会,如何能就这么被人粗暴地驳了面子? “本殿堂堂南渊国皇子,如何就不能先进帐了?” 应麟身高本就高出景元礼一头还要多,索性抱着手臂,两脚开立,横在了台阶上,“我家王爷,就算来日吾皇陛下会说话了,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叔叔,你一个刚长毛儿的皇子,本就是晚辈,多等一会儿怎么着了?” “你大胆!”景元礼一露面就比人家矮一辈,如何能忍! 他正要发作,被凤于归不动声色按住肩头,“殿下息怒,请稍安勿躁。” 凤于归端端正正对应麟拱了拱手,笑盈盈,温厚道:“应将军,许久不见,愈发英武了。” 应麟生得凶,长的粗,却最喜欢别人夸他英俊,当下心里舒坦,拱手回敬,“凤帅见笑,跟我家王爷久了,自然要沾点好风水。” 凤于归呵呵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应将军护主心切,凤某感同身受,可按我南渊律例,皇子面前挡驾,其罪当诛,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站在应麟下首的将领,冷冷道:“哼,凤将军言重了,大家都是腥风血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不要动不动拿死吓人。” 此人姓冯名坤,当年凤乘鸾过这二十七人时,他站在帐前第八。 应麟也是聪明人,挡完驾,也没必要杵在上面,笑呵呵道:“哎,老冯,你误会了,凤帅也是一番好心。王爷经常教育我们,做人要斯文,打仗归打仗,不打的时候,就得讲道理,懂礼貌,尤其不能忘了长幼尊卑之序,否则,今日咱们还和谈什么,抄家伙,打啊!哈哈哈哈哈!” 他一句话,笑着就又把景元礼给骂了,可景元礼偏偏听不出来。 凤于归为人宽厚,对于这种粗人之间的抬杠早就见怪不怪,也不恼怒,仰面望了望天道:“凤某只是就事论事,两位将军说的也都在理,只是眼下已经时辰不早,可否派人提醒王爷一下?我朝皇子虽不比王爷位高权重,却也是天家贵胄,怠慢不得,如今时光大好,莫要辜负了南皇北帝两位陛下祈愿天下太平的诚意。” 他眼皮不抬,斜瞟了一眼北辰一流水的悍将,阮君庭倒现在还不露面,却将这二十七尊凶神齐刷刷祭出来,只怕今日的和谈根本就没什么诚意了,不由得有些忧心。 这时,远处山下方向,秋雨影一骑快马奔来,“传王爷的话,请各位先行入帐就坐,殿下有点事儿耽搁了,要过会儿才能来。” 景元礼哼了一声,“难不成此刻还有比和谈更重要的军机大事吗?本殿早就听说阮君庭性懒,说不准是还没起床吧,猫王真不愧是猫王!” 秋雨影也不生气,恭恭敬敬向景元礼行礼,“五皇子殿下高见,的确如此。昨晚,王爷的猫丢了,带人找了大半宿,甚是疲累,这会儿正睡回笼觉呢。” 景元礼就这么被活活噎了,将对面二十七员大将指了一圈,“他睡懒觉,你们就让他睡?就没人去叫醒他?就让本殿和这么多人干等着?” 二十七个人,仰面望天。 少见多怪! 不管什么时辰,王爷要睡觉的时候,所有人只能等着,不能闹,更不能吵,谁作谁死,这是魔魇军的铁律! 秋雨影一本正经道:“五皇子,您说的没错,就这么等着。” 我们王爷就是懒,我们王爷找猫找得辛苦,我们王爷要睡懒觉,我们王爷让你们等着,你们就得等着,你奈我何? “你们……!阮君庭如此无礼,实在是太过分了!”景元礼不太合身的鲜花铠微颤。 刘槐小心安抚道:“殿下息怒,公道自在人心。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您先进帐歇着,消消气!” 景元礼也实在是没办法,他总不能亲自跳去北辰大营把阮君庭的被窝给掀了! “哼!”他重重哼了一声,率先进帐,在南渊主位坐下,气鼓鼓干瞪眼。 凤于归也率部,与北辰众将客套了一下,相继入帐就坐。 只有站在外面扮卫兵的凤乘鸾差点跌倒! 猫丢了? 昨晚那只白猫,该不是…… 嘶!她下意识地往衣襟儿上蹭了蹭手。 她竟然抱了一晚上阮君庭的猫! …… 众人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时近晌午,山下才小心翼翼地抬上一顶轿子来。 轿子是直接抬进大帐的,凤乘鸾也没看到到底什么情况,大概是阮君庭还没睡醒,躺着上山的。 只听见那二十七员悍将山一般的吼声,齐刷刷喊了一声,“拜见靖王殿下!” 接着是铠甲撞地的声音。 凤乘鸾眉梢一挑,这样一来,景元礼就更加没面子了。 凤家军见了他只是一拱手,而魔魇军见了阮君庭,是跪的! 今日和谈上,他气急败坏之下,不知天高地厚,口没遮拦,恐怕就是导致今晚死于非命的根本原因。 这个笨蛋,要盯紧了!否则这个时候死了,就算这场大战消弭于无形,父帅回朝也无法交差,反而被人落了新的把柄! 她寻了个空档溜出来,绕到大帐后面,四下张望了一番,便蹭的跃上了帐顶。 这大帐,因在山顶,又是为重要会晤准备的,故而架了简单的屋梁和屋脊,顶部铺了雨毡,说是营帐,却也是一间简易的大屋。 凤乘鸾跳上雨毡,寻了个接缝,小心掀开一角,视线刚好落在斜前方凤于归身上。 下面的谈判已经开始,凤乘鸾努力听了半天,两边都是在说些有的没的,先是互吹一番,接着夹枪带棒地抬杠,中间频繁夹杂着景元礼的抱怨,接着立刻遭到对方的讥讽,口水横飞之间,却未听见阮君庭发出一声。 凤乘鸾有点急了,为什么爹爹还不提和亲的事? 她将雨毡又掀大一点,努力想引起凤于归的注意。 下面,景元礼正在叫嚣,“阮君庭,你怎么比女人还害羞,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藏在帘子后面算什么,有本事出来啊!咱们像个爷们一样谈一谈!” 不知死活啊! 凤乘鸾急了,拼命从雨毡的缝隙,向凤于归做手势,两只手的拇指向一起对对碰,摆出口型,“和亲!和亲!” 大概是她的动作真的引起了凤于归的主意,他本直视对面北辰众将的眼睛,忽然猛地抬起,看向她的方向,两眼圆瞪,示意她速速离开。 可凤乘鸾更急,几乎快要喊出声,“和亲啊!和亲!” 就在这时,她身子正下方,传来一个声音,三分慵懒,七分威压,“既然左右谈不拢,凤帅,不如南北两朝和亲,如何?” 阮君庭的声音。 整个大帐内立刻一片安静。 凤乘鸾也僵住了。 她……下方,莫不是阮君庭? (未完待续) 第14章 阮君庭,你长得真呸! 难道和亲两个字,父帅听不见,被他给听去了? 下面,南渊的对面,是北辰二十七尊悍将,前后三排正襟危坐,在他们身后,落着重重纱帐,纱帐后,只依稀看得见阮君庭的身影,懒洋洋半倚在软塌上,手中一下,一下,撸着猫。 这猫儿身上,有种浅淡清新的味道,似花不是花,似果不是果,也不知是昨晚被谁撸了。 那猫,正立着两只小巧的耳朵,仰头看着大帐顶部。 主人,有只小鸟在头顶上,阿喵! 阮君庭眼帘半垂,嗯,很吵的一只,她一飞上来,本王就知道了。 “我朝不同意和亲。”凤于归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异常坚定! 为什么不同意? 凤乘鸾气得手中用劲,帐顶一声极轻的响动! “呵,”下面,阮君庭轻笑一声,“凤帅担心什么?莫不是南朝无女,你怕景家皇帝将你的心肝宝贝当做公主嫁来北辰?” 凤于归被他一语挑中要害,却决计不能承认,“王爷多虑了,凤家的将门女子,向来形容粗鄙,野性难驯,不比金枝玉叶,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远非和亲的适合人选。” 阮君庭嗓音慵懒,继续慢悠悠道:“凤元帅稍安勿躁,本王也只是突发奇想而已。以我朝天策上将军之独生女儿,换凤帅的嫡女,各配与皇室为正妃。如此一来,两国手握重兵之人的爱女,互为人质,自然不能贸然兴兵,由此既做两国之和,又两厢牵制,合约既成,天下太平,实在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他悠然将手一摊,“至于两女形貌如何,秉性如何,呵,那不是本王的事。” 应麟与冯坤相视一笑,悄声咬耳朵,“原来王爷是想借南渊的手钳制天策军,再顺势甩掉狗皮膏药一样的修映雪?嘿嘿嘿,一箭双雕,好计策!” 冯坤耿直道:“狗皮膏药贴得那么紧,只怕不好甩。” “王爷实在抬举,”凤于归抬头狠狠瞪了凤乘鸾一眼,示意她迅速离开,“可惜凤某的嫡女唯有一个,无德无能,堪大任者!此番和谈,还当另寻良策。” 应麟嘿嘿一笑,“谁说无能?听说凤家三小姐十岁打遍皇都无敌手,专爱抢人衣裳,早就英名远播了,凤帅一再婉拒,是怕咱们北辰没有男人敢结这门亲吧?” 北辰这边,立刻一片哄笑声。 冯坤帮腔,“凤元帅您放心,有我们王爷在,必会为凤三小姐寻一位品性端正,性情温顺者为夫,必叫她作威作福,骑在头上撒野!” 话音方落,哄笑声更大。 房顶上,凤乘鸾指甲很狠抓了一下雨毡,他们分明是在变着法子羞辱父帅,根本就没有和谈的诚意! 前世景元礼死后,凤家军在和谈上骤然动手,定是与这些魔魇军肆意羞辱有关! 当时五皇子死了,她又失踪了,父帅心中该是何等焦灼,怎么禁得住这般得寸进尺的挑衅! 此时,就连蠢笨如景元礼也看明白了,“阮君庭,你根本就是在拿南渊寻开心,你们从来就没想要和谈!” 里面,阮君庭撸猫的手一顿,凤眼微眯。 外面,秋雨影立刻喝道:“五皇子殿下,话可不能乱说,我家王爷自始至终诚心诚意为两国筹谋,倒是你们南渊矫情如妇人,这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是谁没有和谈的诚意?” “矫情如妇人?”景元礼是个出门不带脑子的,当下撸起袖子,“阮君庭,有本事咱们就比划一下,让天下人看看,到底咱们俩谁像个娘们一样,只会以色侍人!” 完了! 房顶上,凤乘鸾一阵头疼! 坊间传闻,北辰靖王之所以军政通吃,全靠凭借美色,与当朝太后叔嫂之间不清不楚。 虽然这股谣言已经在北辰被血腥镇压了,但是南渊人可是对此津津乐道。 凤于归连方才的羞辱都忍了,此刻却惊了,“殿下!不可啊!” 可是已经迟了! 层层叠叠的纱帐后,阮君庭杀机骤起,一道强悍的力道轰然惯出,直击景元礼。 与此同时,凤乘鸾几乎与他同一时间出手,整个人连带着凌厉的掌风从头顶上破风而下。 阮君庭霎时收了袭向景元礼的力道,一掌迎上从天而降的凤乘鸾! 两只手隔着厚厚的纱帐,一触之下,劲风四起,阮君庭绞了纱帐,将凤乘鸾裹在里面。 凤乘鸾另一手顺势扯了帐子,缠住阮君庭! 两人同时被纱帐裹住,近在咫尺,缚手缚脚,短兵相接,砰砰砰!一招!两招!三招! 魔魇众将震惊! 哪儿来的小毛头,居然能转眼间拆了王爷三招! 轰!两人同时将周身纱帐炸开。 凤乘鸾乌发飞扬,一支发簪,正抵在阮君庭的咽喉上。 而阮君庭也刚好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一个银白锦缎的王裙,一个下等卫兵红衣黑甲。 相视之下,凤乘鸾一愣! 桃花树下那个人? 他就是阮君庭? 她与他斗了二十年,从未见过他面具后面的模样,如今重生,竟然相见不相识! 只是他今日身着王裙,比起那日桃花树下更……更……呸!。 凤乘鸾唰地先收了簪子,“王爷息怒,五皇子殿下少年任性,口无遮拦,王爷若清者自清,何须动怒,反倒落得个杀人灭口的嫌疑。” 阮君庭捏在她脖颈上的手,稍稍加了力道,“一个埋伏在房顶的小刺客,自身难保,还有功夫教训本王,替旁人开脱?” 凤于归匆忙来到两人之间,生怕女儿真的被这么掐死了,“王爷,这是凤某三女乘鸾,当年曾受过王爷恩惠,今日只是好奇,前来观摩,方才护驾心切,冲撞了王驾,并非刺客,请王爷手下留情!” “凤乘鸾?哦,原来是凤少将军。”阮君庭拉长了强调,他一早就从屋顶上的呼吸声中分辨出她是谁,可这会儿却仿佛才第一次认识了一样。 阮君庭眸色略略一深,放了手。 这小细脖子,若是手劲儿再大点儿,咔嚓一声,一定很好听。 (未完待续) 第15章 本王需要你跪下来哄哄 凤于归急声道:“昼白,还不快送你妹妹回营,没有为父的准许,不准她再出营帐半步!” 凤昼白赶紧上前拉住凤乘鸾就要往外走,“傻丫头!这儿你也敢来,快回去!” 凤乘鸾被他拖着刚要走,却被应麟给挡住了去路,“嗷哈哈哈,原来你就是那个喜欢扒人家衣服的小妞!我记得你不是叫什么凤姮吗?这样的小美人儿,哪里形容粗鄙了,不过野性难驯,辣的很倒是真的!刚好我们北辰的男人,就喜欢吃辣!” 凤乘鸾白了他一眼,前世王帐前,应麟是第一个胆敢违反王命,非但不出手反而退了一步,放她过去的人。 她只当他是个面黑心软的粗人,却没想到还是个多嘴多舌的贱人。 “凤姮是我的名,乘鸾是我的表字,谢大将军赞誉!” 冯坤也凑过来,肩膀碰了碰应麟,不怀好意的坏笑,“哦,原来是长大了啊!乘鸾小姐,我家王爷曾经金口一开,替你挡了一劫,如今见面,你就这么走了可不好吧,怎么说也是长辈,至少应该恭恭敬敬道一声‘谢谢好叔叔’吧?” 北辰二十七悍将,如今就是二十七损将,二十七流氓,轰然大笑,声音差点将营帐的房盖掀了。 阮君庭一脸淡然,任由属下胡闹,并不管束,颇有大街上抢小孩糖吃的意味。 凤乘鸾后槽牙一错,阮君庭,为什么上辈子没发现你和你的这些畜生都这么不要脸! 她一龇牙,笑眯眯道:“王爷就是王爷,是北帝的皇叔,诸位将军叔叔如此说笑,将乘鸾与北帝同论,实在是太抬举我一个小小女子了,乘鸾哪里受得起?实在是不敢当!” 应麟这些人,都是成名多年的武将,论起年纪,她喊一声叔叔也不算吃亏。 只是阮君庭,这一年应该是只有二十四五,她会叫他叔叔才怪!她还没揍他呢! 小丫头一句话,既给足了二十七损将面子,又把他们的嘴给统统堵上! 阮君庭眼帘一瞥,好一副小心思! 接着转身望向景元礼,“景元礼,本王是否需要以色侍人,还需要鉴定一下吗?” 景元礼长这么大,最多跟着几个哥哥微服出宫,打过两次群架,哪里见过什么真正的高手! 阮君庭那一击是动了杀心的,方才若不是有鲜花铠护着,光凭余力,就可将他打到当场吐血。 他倚在刘槐身上,站还站不稳,却是仍然不忿,重重啐了一口,“阮君庭,本殿就是看不起你,身为一方之王,竟然纵容下属出言无状,羞辱一个小姑娘的名节!” 应麟哼道:“景氏的人,还算有些血性。不过小丫头事儿都干了,为什么怕人说?” 景元礼因方才凤乘鸾出手替自己挡了一劫,分外感激,更加觉得自己身为皇子,也该有所担当,于是更加义愤填膺,“谁年幼时没做过荒唐事?乘鸾她是个女子,儿时的事被你们一大群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津津乐道,让她以后如何嫁人?” 阮君庭好看的眉头一蹙,“她如何嫁人,关本王何事?本王眼中,从无男女,只有生死!” 这些年来,阮君庭的魔魇军东征西讨,一路杀伐,凡遇抵抗,老弱妇孺向来格杀勿论,与之对敌的,稍有不甚,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平日里看似雍容懒散的富贵闲人,实际上,骨子里,杀心极重且非常易怒。 凤于归心头一凛,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自家女儿引起两国纷争,“五皇子殿下,您息怒,乘鸾的事本是末将的家事,今日惹了殿下动怒,是末将的错。” 接着又赶紧向阮君庭道:“靖王殿下,小女莽撞,惊了王驾,多有冒犯,凤某这就让她向王爷赔罪。” 说罢,转身对凤乘鸾沉声厉喝,“乘鸾,还不快给王爷跪下!” “啊?”凤乘鸾眼睛都瞪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跪他?” 她活了两辈子,除了天地人皇,只跪过父母外公,什么时候要跪阮君庭? 一旁的两个哥哥见这倔丫头不肯,就更着急,两国大军压境,战争一触即发,这个时候若是坏了大事,那便是千古罪人! “姮儿,无论身份还是辈分,你都不该在王爷面前如此无状,相信你只要跪下认个错,王爷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再计较这等小事。” 而阮君庭,也正立得如一株兰芝玉树,就那么等着,全然一副这世上的人都该跪在本王脚下的姿态。 凤乘鸾明白,这只猫王本就矫情,若是真的炸了毛,就没那么容易撸顺了,况且那北辰的大营里,还有不知多少天策军在暗中窥视,蠢蠢欲动,就等着战火点燃呢! 她深吸一口气,也罢,跪下来哄哄你罢了。 于是单膝跪下,“小女子凤乘鸾,冒犯北辰王驾,请王爷恕罪!” 阮君庭静默了一瞬,“还少一只膝盖。” 咯嘣!凤乘鸾的拳头一攥,你狠! 她不情愿地双膝跪地,拱手,更大声道:“请王爷恕罪!” “好了。”阮君庭周身肃杀的气息渐渐淡去,轻挽衣袖,伸出双手,弯腰下去,偏偏然俯身…… 众人当他去扶凤乘鸾,他却……捞起了在腿边蹭来蹭去的猫,抚了两下:“今日和谈,暂且到此。关于本王方才提的建议,还望凤帅三思。” 他说完,眼中再无任何人,一袭银白锦缎王裙,翩然转身,步出大帐。 身后,二十七员悍将,随之鱼贯而出,每个人经过还跪在地上的凤乘鸾,都不怀好意地仔仔细细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嘿嘿地笑,笑得凤乘鸾觉得自己是个多手多脚的怪物。 只有秋雨影走在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惊得她一哆嗦。 他八成是认出她来了,怎么办?蓝染怎么办? …… 等北辰的人都出去,景元礼第一个跑上来扶起凤乘鸾。 他像小时候那样喜滋滋唤她,“姮儿,今天你救驾有功,说吧,要什么,本殿统统赏你!” 这蠢货,都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凤乘鸾嘴角一抽,“只要殿下您好,臣女受点委屈没什么。” 景元礼嘿嘿笑,“本殿就说呢,姮儿最是知书识礼、温柔体贴!他们北辰的都是野兽,自然不识得你的好!” 凤乘鸾的嘴角抽地更厉害了,“殿下……,您夸赞的,大概是臣女家的诸位姐姐……” 前世,董妃也曾有过撮合他俩的意思,委婉地提过那么一两次,可她还没来得及与他有什么交集,这个人就已经把自己蠢死了。 现在重新审视这个人,凤乘鸾竟然觉得莫名有些蠢得可爱。 但愿这一世,他虽然愚蠢、骄纵,却有颗赤子之心,能明辨是非,也不枉费她顺路救他一命吧。 (未完待续) 第16章 尽快把她嫁掉 凤乘鸾回了大营,第一件事就是老老实实跪在了中军帐前,听候凤于归发落。 这次本想救人,却阴差阳错又惹了新的祸端,必是免不得了要被一顿责罚。 根据前世经验,与其东躲西藏,不如老老实认错,凤于归越是凶,她就越是要乖,或许还能逃过一顿板子。 此时正值晌午,日头正烈,她一个女孩子垂着发,跪在大太阳下,身板儿尤显得柔弱,但一双明媚张扬的眼睛,却在发丝后闪闪发亮。 据她所知,当年的今日,和谈也并不顺利,可至少阮君庭并没有动手。 但是,为什么今天发生的事,会与前世不同,从而导致她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凭空多惹出一份是非。 到底哪里出了偏差? 阮君庭虽然易怒却也骄傲,打景元礼这样的人,他根本不屑于亲自出手,而且他掌风变得那么快,难道是早就知道自己躲在上面,只是找个由子发难,将她给打下来? 嘶!这不合常理啊! 还有,父帅迟迟不提和亲之事,原来是在顾及着她? 一个足以牵制凤家军的将门嫡女,和一个独居深宫的寡妇公主,哪个是上上之选,答案再清楚不过了。 阮君庭是个不会退而求其次的人,他既然亲口提出和亲,必是已经为北辰选了最好的目标。 也许,前世,父帅也是这样,为了护着她,一口回绝,才让谈判变得那么艰难的! 情况变得与前世不同,越来越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浮出水面,原来即便重活一回,也依然不能洞悉一切,无法掌控一切!她所拥有的,只不过是一个先机罢了! 救一个景元礼,促成一次和谈,只是使凤家军免于这一次的覆灭,那么,下一次呢?历史若是已经被改变了,那么下一次的危机又藏在哪里? 冥冥之中,一切因果仿佛早就安排好了,无法遏制地向着一个既定的方向涌动。 是大势! 凤乘鸾双眼唰地一亮! ……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凤于归已经安顿了景元礼,急匆匆回到中军帐。 “还跪着干什么,进来!” “哦。”凤乘鸾乖顺地低着头,跟着钻了进去。 “爹爹。”她散着头发,穿着北辰的下等军服,两膝全是尘土,犹如一个逃兵。 可双手的指尖捏在一起,小心地低着头,嘟着嘴,全是一副小女儿家受了委屈的模样。 凤于归看了就头疼,一肚子火气也爆发不出来了,“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家,成什么模样!难怪你母亲每次家书于我,无不提及你在皇都又惹了哪些祸端!你简直……,简直跟个野人没什么区别!” 若是换了前世,被这样骂,凤乘鸾一定要暗地翻白眼,小声嘀咕着顶嘴了。 可现在,听见“野人”两个字,却忍不住会心一笑,只有母亲才会又嫌弃她,又疼她。 “你还笑!”凤于归更生气了,可又舍不得打这个宝贝,抬起来的大掌,又硬生生放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阮君庭岂是你可以随便招惹的!你今日若不露面,和亲的人选上,为父还大有文章可做,如今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落入他眼中,将来若是真的被送去北辰,你让为父如何向你娘和你外公交待!” 凤乘鸾蓦地抬头,方才她在帐外的猜想是对的!阮君庭今日出手的目标根本就是她! “爹爹原来也同意和亲,只是在等阮君庭先开口,我们再讨价还价,对不对?” 凤于归不说话,虎着脸瞪她,默认了。 凤昼白道:“没错,阮君庭是个好面子的人,他自己挖的坑,不管多深,都会自己填!所以只要我们一口咬定你不合适,他又不能硬抢,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么到最后,不管咱们南渊要把谁送过去和亲,他都得认!” 凤乘鸾眼眸垂了下来,“果然是这样。” 父亲所思所虑,还是比她周全一步。 凤于归从阮君庭十几岁时起就在一直与他周旋,亲眼看着他从一个不得宠的小皇子成长为名震天下的北辰靖王,该怎么对付他,他知道的,自是不比凤乘鸾少。 凤乘鸾所想的,只是如何促成和谈,却忘了和亲这件事,本身就是将自己至于危险之中。 凤于归比她多想的那一步,就是自己女儿的安危。 凤于归看着她披头散发的样子,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好了,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快回去收拾收拾,这几天没我的准许,不准离开自己的营帐!” “哦!”凤乘鸾乖乖站起来,还是忍不住问,“可是父帅,接下来的和谈,您打算怎么办?” 凤于归抓起砚台,作势要扔,“你一个女孩子,以后不准再问军国大事!回你的营帐,绣好二十只鸳鸯再出来!” “又绣鸳鸯……,罚跪可不可以啊……,父帅……” 凤乘鸾惨叫着,被凤昼白给拉了出去,塞回自己的营帐。 立在下面的凤川明,等听不见凤乘鸾的嚎叫了,才敛了脸上的笑,“父帅,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凤于归长长叹一口气,“北辰诸王,没一个好样的,就算他们同意降妃,为父也绝对不会将妞妞送过去。” 凤川明轻轻咳了一下,“恕孩儿直言,其实不是还有一个阮君庭尚无正妃……,您这些年,不是经常慨叹,此人用兵如神,人中龙凤,若是生在南渊……” “你给我打消这个念头!”凤于归咣地一拍桌子,“阮君庭是什么人,变态狂,虐待狂,杀人狂,恋猫狂!他全身上下都是算计,从里到外都是黑的,妞妞嫁给谁也不能嫁给他!” “没错!”这时,凤昼白从外面进来,“况且,阮君庭身后,还有一个不甘寂寞、虎视眈眈的肃德太后,他这么多年没有立妃,必是有原因的,总之无论是谁,嫁给他都是自寻死路。” “那咱们妞妞怎么办?她今天已经露了脸,想再找个庶妹蒙混过去,怕是不成了。”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将她许配出去!”凤于归重重敲了书案,“昼白,为父现在就修书一封给你娘,你寻个亲信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回去,就说十万火急,让她速办!” 凤昼白领命:“是,父帅!” (未完待续) 第17章 本王的二十七助攻 晌午,同一轮骄阳下,北辰大营中,王爷照例睡午觉,所有虫不准叫,所有鸟不准飞,所有人全部静悄悄,一动不准动! 可是,北辰二十七损将实在按捺不住了,就不嫌热地挤到王帐旁一处营帐内,七嘴八舌嘀咕开了。 “我说,咱们王爷今天有点不对劲儿啊,你们发现没?” “对啊对啊,那小簪子都戳在脖子上,居然跪下认个错就完了?” “我听说,去年宫中大宴,刘尚书家的女儿,只是刚好在王爷桌前扭了脚,摔倒的姿势有点碍眼,当场可就被赐了一丈红的。” “还有啊,王爷的手,今天碰了人家的小细脖子,居然破天荒地没跟雨影要帕子。” “何止!咱们殿下居然还弯腰了,我眼看着差点就扶了人家小手,可不知咋想的,忽地就改道去撸猫了,真可惜!” “不过话说回来,凤乌龟那老家伙,对这个女儿可是宝贝地紧,变着法藏着掖着。” “就是,他以为厚着老脸,让闺女跪了王爷,王爷以后就不好意思跟他要人了?” “没错!他当咱们北辰的男人像他们南渊似的,个个畏妻如虎?也不去问问,北辰的女人出嫁,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跪自己的夫君!哈哈哈哈!” 一片哄笑之下,一直没吭声的应麟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哎哟,坏了!” “怎么啦?” “那万一哪天这小丫头成了咱们王妃,按他们南渊的规矩,咱王爷还不得跪回去?” 他话音方落,帐内的喧嚣突然间如掐死了一般。 帐外,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在一下一下,慢悠悠撸着猫。 “吵死!全部滚去营外负重疾行,本王不说停,谁都不准停!” “喏!” 帐内吼声如山! 接着,眼色横飞,二十七个损人,偷偷暗笑。 居然,只是跑圈!只是跑圈!!! 看来,真的被他们猜中了! …… 阮君庭黑着脸,回了王帐。 秋雨影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欲言又止。 阮君庭重新倚在软塌上,闭了眼,“有什么话,说吧。” “是,王爷,属下发现,凤乘鸾与昨日营前哭闹寻夫的村妇,形容酷似,应该是同一个人。” “凤于归的女儿,在本王的营前,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阮君庭重新睁开眼,之后又懒洋洋合上,“她要蓝染,就给她一个。” 女人,真是世上最烦的东西! 特别是连续两天吵他睡觉的女人! 然而,上天注定,这场午觉没的睡! 没多会儿,帐外,一阵轻快地马蹄声,接着是女人欢天喜地一声唤,“殿下在吗,映雪来看您啦!” 啊——! 阮君庭快要疯了,女人!又是女人! 修宜策那个比狗皮膏药还黏的女儿,肃德太后的亲侄女,修映雪! 竟然追到边境来了! —— 南渊大营,五皇子帐中,景元礼整个下午都愤愤难平。 他坐到桌前,拳头重重一捶,“阮君庭真不是东西!姮儿那么好的姑娘,人又漂亮,身手又好,心地又善良,竟然被他手下那些牛头马面说得如此不堪,实在是气死本殿了!” 刘槐笑盈盈斟茶倒水,捶腿按背,“阮君庭是什么人,天下皆知,只是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就连凤将军,也在他手上吃过不少亏,见面都矮三分。唯独殿下您,敢于仗义执言,无所畏惧!” 景元礼被这样一番恭维,甚是舒坦,攥了攥拳,“本殿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我们南渊人,不是好惹的!” “殿下,稍安勿躁,如今和谈正在紧要关头,皇上盼着两国停战那一日,已经很久了,您不宜在这个时候与阮君庭起正面冲突。” “那怎么办?本殿不教训教训他,实在无法出这口恶气!” “是啊,就算不跟他计较今日和谈上出手伤人之事,咱们也不能让凤三小姐白吃了这个哑巴亏!”刘槐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可是,怎么才能既恶心了阮君庭,又让他赖不到咱们头上呢?”景元礼端着下巴琢磨。 “奴才有个主意!”刘槐附耳上前,嘀咕嘀咕一番。 景元礼两眼一亮,“好!就这么办!今晚,本殿一定要亲自出马!” 刘槐故作惊恐道:“殿下,不可啊,这可是有风险的,万一被人发现……” “怕什么!不过是些北辰的外围守军,以本殿的身手,还怕他们不成?你去准备!” “哎,奴才遵命!” —— 凤乘鸾那边,梳洗了一番,换了寻常官家小姐的居家打扮,梳了垂顺的发髻,簪了简单的珠花,一身软糯的襦裙小袄,素净着眉眼,乖乖地坐在营帐里绣鸳鸯,直到黄昏。 她盯着手中又一次被捏弯的针,“诗听,这针可还有粗一点的吗?” 诗听木然递上一枚绣花针,将她手中的换下来,“奴婢说了不下一百次,这种已经是最粗的了,再粗,那叫锥子。” 凤乘鸾无奈,“让我舞刀弄枪就是没问题,可让我搞这细如牛毛的东西,真的是完全不行!” “这还细如牛毛?真正的牛毛针您还没见过呢。”诗听抢过她戳了一下午的鸳鸯,“您这一坨是什么东西?” “鸳鸯咯。”凤乘鸾将绣绷抢过来,“大惊小怪。” 诗听真心发愁,“小姐,其实您这样天资聪颖,为何不在针线女红上用些心思呢?若是将来,真的像北辰那些人说的,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提起北辰,凤乘鸾喜滋滋地将自己绣的皱巴巴那一团仔细端详,“那我就抢个北辰的男人嫁了!” 绣鸳鸯有什么难!若是让她绣给蓝染,说不定她真的可以绣的很好。 这时,尹丹青从外面进来,“小姐,那边有动静。” 凤乘鸾赶紧撂下绣绷,“怎么样?” 尹丹青抓起桌上的茶壶便吨吨吨灌了几口,抹了把嘴,才道:“我趁五皇子用晚饭的空档,才回来的,刘槐果然有问题。” “你别急,细细说!”凤乘鸾拉他坐下,诗听赶紧拿了些点心给尹丹青充饥。 尹丹青随便吃了几口道:“晌午过后没多久,营外来了个兵,直奔五皇子营帐,可却是向刘槐禀报了一二。我后来跟了那兵一段路,发现他是他们安排在外面监视北辰大营的探子。” 诗听有些不懂,“五皇子监视北辰大营?有咱们凤家军,用得着他们监视?” “不对,是刘槐在探查那边的动静。”凤乘鸾手里的针,又被捏弯了。 (未完待续) 第18章 阮君庭,天下第一大娘炮 果然景元礼死在北辰大营外的事,与刘槐脱不开干系。 “你都探到了什么?”凤乘鸾问。 尹丹青道:“那个探子走后,刘槐清退了营帐周围的护卫,两人在里面说了什么,我也听不见,但是后来,五皇子就很兴奋,踌躇满志的样子,也再没提今天山顶上吃瘪的事。” “好的,知道了,你喝口水,再过去盯一晚,只要五皇子离开营帐,立刻来报!” “是!” 尹丹青领命出去了,诗听又夺过凤乘鸾手中捏弯的针,“我们小姐,运筹帷幄起来,还真有几分少将军的模样,只是,这鸳鸯……” 她又换了一根针,麻利替她破了丝线,穿了上去,送到面前,“您还是乖乖绣完吧!” 就这样,凤乘鸾心神不宁地等到午夜时分,诗听已经困得栽倒过去,她也撑着额头勉强睁着眼。 眼下的身体,未经过长年累月军旅磨砺,始终还是个千金小姐的体质,过了午夜就扛不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就在她一不小心迷糊过去的空档,尹丹青回来了。 “小姐,五皇子一个人出去了!” “走!” 凤乘鸾一个猛醒,扔了绣绷,抓了桌上的绣花用的金色小剪刀,塞进衣袖就要出去。 “干什么去?”尹丹青有些惊,悄声道:“小姐,这里是两国边境,稍有不慎……”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们要去救人,不然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可是……,您……”,尹丹青艰难地盯着她藏着剪刀的衣袖,“就用剪刀?” “外公说了,天下武学,万法归宗,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何况剪刀!快走!” 凤乘鸾重重将他给推了出去。 有什么办法,她明明擅长的是长兵器,可眼下,总不能从外面抄起一把大刀冲去北辰大营!反正只是北辰大营的外围守卫,先拿把小剪刀凑合着用了。 救人如救火! 凤乘鸾就这这样,提着襦裙,穿着绣鞋,小袖中藏着剪刀,跟着尹丹青翻出军营,穿过大道,乘着夜色,悄然溜到对面北辰大营外围。 没走多远,在一处僻静的拐角,看到一个人影正在摸摸索索。 尹丹青没等凤乘鸾发话,便已经嗖地飞掠过去,将那人抓鸡一样给擒了,堵了嘴。 果然是景元礼。 景元礼正在得意,刚才他还一个人撂倒了两个巡防的娄罗兵,却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轻易地被人给擒了。 等看清了来人,他一阵欣喜,一阵焦急,“唔……!” 凤乘鸾看了一下四下,除了两个娄罗兵的尸体,倒也没有什么旁的,一切应该还来得及,“五殿下一个人半夜三更跑来这里做什么?” 尹丹青一放开手,景元礼就急急抓了她的手:“姮儿,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 凤乘鸾一阵头疼,勉力抽出手,“明知道危险,殿下还来?” “本殿来这里,自然有本殿的道理,你一个女孩子,不要管那么多。” 他还挺汉子,却不知自己命悬一线! “这里是北辰的大营,殿下身为南渊皇子,深夜在此,若是被人发现,您说,是被南渊定个通敌叛国之罪好,还是被北辰当成伺窥军营的细作杀了好?” 景元礼见她为自己焦急,更加开心,“本殿才懒得看他们北辰的大营,军营哪里有姮儿好看!” 凤乘鸾没空跟他扯淡,“既然没什么好看的,就请殿下马上随我回去。” 景元礼向身后看了看,“好,咱们走。” 他答应的这么轻松,凤乘鸾反而一愣,这么痛快就走?那么他来干什么了? 然而,已经没时间再问。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声,还有低声抱怨。 那脚步,极为整齐划一,俨然是训练多年的精兵。 那呼吸声,虽然疲累,却极为沉稳,显然全是高手中的高手。 还有那抱怨声,七嘴八舌,连带没吭声的,以凤乘鸾二十年带兵的经验,对方应该有二十余人! “娘哎,跑圈就跑圈,可王爷也没说从晌午跑到半夜啊!” “殿下这是要把咱们当老驴都活活累死!” “你们就别瞎掰掰,老老实实哄到殿下高兴,早点回去睡觉!” “……” 那些粗嗓门,由远而近! 正是魔魇二十七损将! 凤乘鸾把景元礼推向尹丹青,“快!带五殿下走!” 尹丹青极为听话,抓了景元礼就要走。 景元礼却嗓门大,“姮儿,我不会抛下你……唔……!” 尹丹青捂了他的嘴,如一只夜行的野兽般,急速隐没在了荒草之中。 可景元礼这一声嚎,在夜色中特别响亮。 远处,那一队脚步霎时停了下来,有人一声厉喝:“什么人!” 接着,还没等凤乘鸾身形稍动,已经唰唰唰几道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哟!同党跑了,落下个小姑娘!” 腿上绑了上百斤的铅袋,跑了足足六个时辰的一群糙爷们,这会儿哪里还有半点疲态,就像一群饿狼围住了个小绵羊,兴冲冲将凤乘鸾给结结实实围在了中间。 可逮着好玩的了! “哪儿来的?大半夜的,站在这儿干什么?” “哟呵,还放倒了两个,挺厉害啊!” “头回见到这么标致的小奸细啊!” “嗯?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你哪次看到小妞不是眼熟?” 应麟挤到人群前面,黑灯瞎火地凑近一看,“哎哟,凤家三小姐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么快就想我家王爷了?” 这一声,立时炸了锅,二十七员悍将,二十七个老流氓,笑声震得人耳根子疼。 一圈人越围越近,逗着凤乘鸾,津津有味。 凤乘鸾索性也懒得理这些混蛋,就不吭声站着。 前世,景元礼被就地处死,理由就是偷窥魔魇军夜练,估计就是看到了这群爷们被阮君庭罚跑圈吧。 怎么觉得这个理由如此牵强呢? 那么,现在被抓住的是她,他们会怎么处置她,还是未知之数,只有静观其变了。 这时,嗖地一声,一支火把从远处飞来,如箭一般牢牢扎在凤乘鸾脚边,将周围霎时照亮。 秋雨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王爷听不见脚步声,睡不着,很不高兴!” 他身形几闪,到了近前,借着火光向凤乘鸾这边看了一眼,便是一愣,接着嘴角狂抽,“凤三小姐……,你这么做……,就太过分了!” 原本围着凤乘鸾的众人,也都直勾勾望着她身后。 怎么了?难道身后有什么不对? 凤乘鸾莫名其妙,小心翼翼回头。 身后不远,正是军营临时搭建的简易篷布外墙。 那上面,被人用红漆,歪歪斜斜写了一排斗大的字,“阮君庭,天下第一大娘炮!” (未完待续) 第19章 本王杀人,何须问姓甚名谁 蠢货景元礼——! 活该你被人乱刀剁死! 凤乘鸾痛苦捂脸。 她的手上,赫然还有被景元礼抹的红漆。 “凤三小姐,王帐走一趟吧,请。”秋雨影也没办法了,若不是知道她是凤于归的女儿,敢在军营的大墙上骂他家王爷是娘炮,不用禀报王爷知道,直接neng死! “走就走!”正要借此时机单独会一会阮君庭。 凤乘鸾提起罗裙,蹬着绣花鞋,迈过荒草乱石。 “凤三小姐,别说在下没有提醒你。”秋雨影说地有些艰难。 “怎样?” “算起来,王爷已经三次被你扰了休息,心情一定很不好,你待会儿见了殿下,还请多保重!” 凤乘鸾:“……” 阮君庭的中军王帐,在北辰大营的中央,如同一座圆形的小岛,被密密麻麻的营帐簇拥着。 一群人呼啦啦地押送着凤乘鸾,一路起哄,全都跟着挤进了王帐。 小姑娘夜袭北辰大营,被北辰二十七悍将生擒,靖王殿下亲自夜审!最重要的是这小姑娘还嫌弃王爷是个大娘炮,那么王爷到底该如何证明自己不是娘炮? 如此一出精彩的话本戏,这个热闹必须得看! 王帐中,有尚未燃尽的熏香,似浅淡的桂花,又远比桂花深沉、清冽,与那日白猫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里面,阮君庭刚刚起身,披了外袍,声音慵懒,半睡半醒似的,“都杵在这里做什么?继续去跑,本王说过让你们停了吗?” “回王爷,此女系末将亲手擒获,特来请王爷处置!”应麟赖着不走,砰地拱手抱拳,第一个邀功,声音郎朗,掷地有声! 冯坤一见,赶紧第二个道:“禀王爷,末将怀疑此女还有同党,担心王爷安全,特来保护王驾!”忠心耿耿,天地可照。 其他人一看,赶紧接上,“王爷,我等失职,扰了王爷清梦,特来领罪!” “回王爷,此女心怀叵测,只怕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必须严审!” “王爷……” 这些人,一面邀功,一面关心王爷睡得好不好,七嘴八舌,各有各的理由,反正谁都不肯走。 将中军帐分隔成里外两间的纱帐,被秋雨影掀起,阮君庭从里面走出来,“所以你们都要在这儿看热闹对不对?” 众将都跟着嘿嘿地笑,他也不生气。 按说,军营之中,无论军阶高低,就算不和衣而卧、枕戈待旦,也该睡得简朴一点。 可阮君庭,满头乌发散开,如水一般从肩头倾泻至腰际,穿了雪白丝绸寝衣,松松系了腰带,一件王袍披在肩头,懒懒散散,脚边跟着只翘着尾巴一步一蹭的雪白的猫。 他倒是为了睡这个觉,不但洗了澡,还认真顺了头发,换了衣裳,熏了香,仔仔细细地准备了一番。 可惜眼睛刚闭上,就又被搅合了! 阮君庭懒洋洋坐到王座上,银子便乖巧地跳上他怀中,一面趴在胸口打呼噜,一面炫耀般的看着下面的凤乘鸾。 本喵敢在主人的怀里撒娇,你敢吗? 凤乘鸾对猫眯了眯眼,猫仗人势,昨晚就该拔光你的毛! 阮君庭仿佛根本不认识凤乘鸾,“叫什么名字?” 应麟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冯坤,王爷这是欲盖弥彰,欲擒故纵。 凤乘鸾低声骂了句,“面痴!” 秋雨影小心附耳上前,“王爷,属下赶到时,正见诸将围着这位凤三小姐,军营的外墙上,写了几个字。” “什么字?” “属下不敢说。” 阮君庭眼帘斜瞟了一眼端端正正立在下方的凤乘鸾,“他不敢说,你说。” 凤乘鸾龇牙,脆生生道:“也没写什么,无非是:‘阮君庭,天下第一大娘炮’!” 阮君庭撸猫的手果然停住了,“雨影。”他声音又沉又凉。 这一声,下面原本看热闹的老流氓们,立刻没动静了。 秋雨影赶紧上前,“属下在。” “拖出去,乱刀砍死!” “王爷……,这位是南渊凤将军家的……” “本王要杀人,何需再问姓甚名谁?” 阮君庭也不等他说完,站起身,抱着猫,便要回去睡觉。 下面立着的二十七损将,连带着秋雨影,都不由得一阵遗憾。 王爷,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您不嫌弃,也不嫌弃您的,就这么弄死是不是太可惜了? 您再这样不懂怜香惜玉,只怕这辈子没人敢给你做王妃了。 “阮君庭,你杀我,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娘炮,还是想掩盖,你就是个娘炮?”凤乘鸾立在众人中央,全无惧色,反而有些笑吟吟的模样。 阮君庭这个人,私下里到底有多懒,她今天的确第一次识过,但如何与他斗,如何拿捏他的软肋,她太清楚了。 此人天生一张盛极美极的脸,在北辰朝中深得肃德太后倚重,世人都道是太后贪图他的美色,又或者说他以色侍人。 所以,他常年带兵在外,很少还朝,也是为了一来刻意避嫌,二来用实力说话。 由此,他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看重他的脸,说他靠脸吃饭,当然更不能说他不像个男人! 阮君庭的脚步果然停住了,“本王是不是娘炮,来日凤三小姐在黄泉路上遇到父兄,一问便知。” 他果然前世就是这样被景元礼激怒的! “呵呵。”凤乘鸾咯咯一笑,“我还当你有什么能耐,原来不过还是杀人灭口罢了。” 她歪着头想了想,“又或者,你根本连天策军都左右不了,修宜策主张要打这场仗,你就只好让自己的魔魇给他当刀使,此番杀我,只是刚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阮君庭沉沉转身,终于第一次正视凤乘鸾,“凤乘鸾,你以为这样拙劣的激将法,对本王有用?本王以杀立身,以战成名,替凤家军选了守关山作为埋骨之地,已是对凤于归最大的敬重!” 他步下台阶,向凤乘鸾走近几步,“原本,本王还发愁师出无名,如今,凤三小姐深夜窥探北辰大营,落得身首异处,凤于归悲恸之下,必是无视大局,先手发兵,由此,还要劳烦南渊背上个蓄意破坏和谈,无视黎民于水火的千古罪名,倒也是两全其美,多谢了!” (未完待续) 第20章 兵者,道天地将法 果然不出所料,阮君庭白日间故意提及和亲,根本早就猜中凤于归不会献出女儿,他只是在刺激他,扰乱他注意的重点,之后寻了漏子,逼他先出手。 高手对决,谁先动,谁就输了。 两军对峙,谁先怒,谁就乱了。 战争,就是静待对手出错,对手若是无错,那就想办法让他出错,之后,一战定乾坤! 凤乘鸾嘴角一勾,“所以说来说去,靖王殿下还是做不了主,修宜策要打,你就得乖乖想办法打,因为你急着做他的上门女婿!” 她仿佛完全没有将阮君庭完美的计划听进去,只是咬住天策军这件事不放。 而且还是上门女婿! 绕来绕去,她就认定他是个吃软饭的! 阮君庭一双睡不醒的凤眼终于瞪地雪亮,“凤姮,你嫌乱刀砍死太便宜是不是?” 王爷真的震怒了! 原本生怕站得靠后看不到热闹的诸位损将,立刻齐刷刷后退,珍惜生命,远离凤乘鸾。 凤乘鸾一身襦裙,娇软模样,却站得笔直,对阮君庭满身骤然而起的煞气视而不见,侃侃而谈: “自古兵者,讲究道、天、地、将、法!道者,不战而胜,未战先胜,兵不血刃,我一个小小女子,死不足惜。但王爷若是真的能做得了北辰的主,不战而屈人之兵,不靠颜色而安天下,我凤乘鸾就心甘情愿,用脖子上的血,将外面墙上的字改成‘阮君庭,天下第一战神’!如何!” 她昂首挺胸,与阮君庭四目相对,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阮君庭盯着她,沉静良久,眼角一跳,“本王是否战神,无需你一个女子来评定!” “王爷说过,在您眼中,无分男女,只有生死!到底是用遍地的死人来证明您战无不胜,还是让活着的人代代传颂您的丰功伟绩,就看您自己怎么选了。” 她寸步不让,步步紧逼。 阮君庭不语,死死地盯着凤乘鸾的眼睛。 他第一次看见一双敢于直视他,却没有半点贪念的眼睛。 他的眼底动了动,“都出去!” 气氛不对,秋雨影带着二十七个吃瓜群众,忙不迭地呼啦啦回避。 现在帐中只剩下阮君庭和凤乘鸾两个人。 “你在求本王放过凤家军?你怎知凤于归一定会一败涂地??” 凤乘鸾坦诚道:“天策军如一群鬣狗,躲在您的军旗后,等着给凤家军收尸,王爷不是已经默许了吗?南渊一心求和,北辰却有备而来。如今魔魇、天策两军汇师,凤家军不敌是显而易见的事。” 她努力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身量高一点,“此番一旦开战,就算王爷有好生之德,不愿斩尽杀绝,修宜策却是好大喜功之人,只要稍有机会,就必定置凤家军于死地而后快。所以只有王爷真心止战,凤家军才能过此一劫。” “你求人的时候,都是站得这么直的?”他的语气软了一些,终于松了口。 又想要她跪! 这个时候若是真的跪了,只怕以后的凤家军,见了阮君庭,就都要跪着说话了! 凤乘鸾反而将头抬得更高,“站着的,跪着的,早晚都是黄土垄中躺着的。王爷是明白人,此时若是一举灭了凤家军,修宜策的十二卫府军镇守南方边陲便绰绰有余,到时候北辰还要您魔魇军这把尖刀作甚?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古之常理。英雄若再无用武之地,便是死期!” 她索性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仰面直视阮君庭,“到时候北辰三足鼎立之势一破,肃德太后与修宜策本就是堂兄妹,这修氏的天下,还容得下姓阮的吗?” 阮君庭周身的杀气,渐渐淡去,瞪着的凤眸渐渐缓和下来,“凤于归的女儿,总算有几分脑子,耍的一手分心离间的好手段。” 他虽如此说,却并未再反驳,以他的性格,这样,大概便是答应了。 凤乘鸾稍稍松了口气,“王爷抬举,乘鸾句句肺腑,就事论事,不敢造次。” “今日之举,是凤于归派你来的?” 凤乘鸾眼珠子转了转,他定是还惦记着那“大娘炮”三个字,“父帅并不知此事,是我擅作主张。” “你倒是有胆!”阮君庭寻思着,秋雨影为什么没在墙外把她砍了,让她在此一番游说,居然改变了此前所有的筹谋,“那么,昨天你假冒村妇,在本王的大营前大呼小叫地寻夫,为的又是哪般?” “额……”一提起蓝染,凤乘鸾一身的英雄气顿时没了,甚至还有些心虚,“他……,他是我心爱的人!” “哦。”不知道为什么,阮君庭应地这一声,语气分外奇怪,凤乘鸾居然听不懂。 她不自觉地微微低了头,“恳请王爷,不管明日和谈促成与否,后日晌午,都如约放蓝染来军营门口一见。” 阮君庭眉头微微一凝。这个女子,方才刚才谈及军国大事,针锋相对,生死存亡一念间,也是一身硬骨头,没有退让半分,现在却为了能见到一个不存在的男人,低头求他。 “凤姮,有件事,本王不妨直言……” 他当年应凤于归所求,替她压下暴打北辰富商的事时,凤于归报上的是“凤姮”这个名字,所以在阮君庭印象里,这个丫头不管在及笄礼上取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表字,她都该叫凤姮。 他想说,那个她要找的蓝染,其实根本就不存在,看她会如何应对,又到底知道多少殓尸营的事情。 刚巧这时,外面一声女子娇叱,“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当差的!竟敢让王爷与细作单独相处,万一王爷有什么意外,你们担待得起吗?” 秋雨影耐心解释,“映雪小姐多虑了,王爷要亲自夜审奸细,自是有他的分寸。” 应麟从旁帮腔,“对哦,亲自!夜审!” 里面,凤乘鸾眉梢一挑,“靖王殿下,您媳妇来了,不便打扰,蓝染的事,您不拒绝,就当我们说定了!告辞!” 她转身要走,却被阮君庭伸手拉住,身形一晃,两人换了个位置,刚好他背对着王帐门口。 他将她向身前一拉,如水般垂落的乌黑长发中,那种像桂花一样的香气就袭了过来。 (未完待续) 第21章 剪刀是用来杀夫的 阮君庭俯身在她耳畔道:“帮本王一个忙,蓝染就是你的。” 这个筹码实在是太大了! 凤乘鸾想都没想,立刻点头答应。 这时,营帐被掀开,修映雪走了进来,刚好看见阮君庭正低头,将脸埋进凤乘鸾的颈窝里。 接着,凤乘鸾一声惨叫,响彻了整个北辰大营! 再然后,她又立刻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修映雪呆立在王帐门口,“王……王爷……,您……” “出去!没见本王忙着?”阮君庭也不抬头,轻轻一嗅凤乘鸾衣领间散出的清新气息,有点甜,像什么,却一时想不出来。 凤乘鸾正两眼瞪的滚圆,被他那只大手盖住了半张脸,面对着修映雪,身子绷直,一动不敢动。 修映雪的脸,羞得比凤乘鸾的还红,气得快要哭了,重重“哼”了一声,摔了帐门,转身冲了出去,“什么夜审!明明就是见色起意!” 她从门口的二十七损将身边穿过,跑了。 损人们相互交换了眼色。 哦,见色起意啊! 刚才里面那一声惨叫……,嗯,我们了解了! 众人纷纷点头,王爷,虽然套路了点,但是干得漂亮!加油! 秋雨影招呼了两声,“好了,都散了散了!这儿没大伙儿的事儿了。” 众将心领神会,非常有成就感,嘿嘿笑着,三三两两勾肩搭背走了。 原来夜里跑圈儿能捉到小妹妹献给王爷,以后要继续努力! 帐内,阮君庭捂着凤乘鸾嘴巴的手刚放开,就听见她大叫,“阮君庭,你怎么咬人!” 接着,嗖地,绣花剪从袖中滑落,招手便刺。 “不咬你,难道亲你?”阮君庭倒是实话实说,拇指不经意间在唇边一抹,向后飞掠,肩头的银白王袍滑落,被凤乘鸾一剪子横空豁成两截。 他只穿着寝衣,宽大如一只大鸟,飞旋而上,捉住凤乘鸾的手腕,顺着她的手劲,向前一戳。 嗤!戳灭一盏灯。 外面,秋雨影低头含笑,动静真大。 里面,阮君庭夺了剪刀,凤乘鸾反手去抢,两人交手间从王帐这头打到那一头。 咣!又撞灭了一盏灯。 再打! 阮君庭将剪刀在指间转了个圈儿,“剪刀是用来杀夫的,不是用来行刺的。” “嘴贱!” 凤乘鸾夺回剪刀,阮君庭飞身而起,从灯上飞掠而过,凤乘鸾追击! 咔嚓!再剪灭一盏! “套路狠辣,招招取人要害,不同于凤于归,你师承何人?” “南渊太师!” “原来是得了龙皓华的真传,替本王转达龙太师,来日有幸,必定当面讨教!” “王爷恶名远播,只怕外公他老人家懒得理你!” “呵,未必!”阮君庭兵行险着,将胸口在剪刀的尖锋下掠过,嗤的一声,寝衣前襟被破开。 昏暗之中,一抹蜜色的胸膛从凤乘鸾眼底掠过,她慌忙闭眼,一分神,手中的剪刀就又被夺了。 阮君庭唰地收招,劲风席卷,王帐中最后一盏灯便挣扎了一下,灭了。 黑暗里,他不知立在何处,“凤姮啊,你幼时的恶习,果然还是屡教不改。” 他笑她又扒人衣服! “还我剪刀!” “这是凤三小姐夜闯北辰大营的证据,不还。”阮君庭淡定自若,抢人东西,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一本正经。 前世,凤乘鸾每次与他相见,要么只言片语,要么针锋相对,他从来都是极为刻板,不苟言笑,字斟句酌,有事说事,无事闭嘴,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的。 她从来不知道,他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刚才还要乱刀剁死她,现在竟然不但欺负她,还耍流氓! 爹说的没错,阮君庭就是个变态狂!虐待狂!杀人狂! “阮君庭,你咬人,还抢东西!” “这一次,是让你记住,再敢把娘炮二字挂在嘴边,当心本王证明给你看!” 他大概在黑暗中耍着她的剪刀玩,一抹金属的亮光,在她身前不远处,一晃而过。 “不还算了!我要回去了!”凤乘鸾转身要走。 “等等。” “你还想怎样?” “夜深了,此地南北大军际会,难免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子,多有不便。”阮君庭提高了音调,对外面吩咐,“雨影,护送凤三小姐回去。” “喏。” 秋雨影掀了帐帘,便见里面黑乎乎一片,凤乘鸾黑着脸,捂着脖子从里面出来,不由得低头会心一笑,“凤三小姐,请。” 凤乘鸾结结实实瞪了他一眼,回头对黑沉沉的王帐内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言出必行。”里面传出阮君庭的声音。 秋雨影知道,自家王爷此刻的脸上定是含了浅笑。 可惜凤乘鸾听不出来。 等外面马蹄声渐远,帐内就只剩下一个很久没睡觉的男人,和一只失宠了半天的猫。 黑暗中,银子呼噜噜地钻进他怀中,撒娇再撒娇。 主人今晚被那女人气得都咬人了,人家好心疼,啊喵。 阮君庭两只手掐了它的肩膀,将它拎到眼前,眯了眯眼,“你身上的味道,是她的?” 那味道,似花不是花,似果不是果,清新中又有一点甜味,原来是不施脂粉的少女身上的味道。 可是到底像什么呢?还是想不出来。 他重重地将猫从头顶撸到尾巴尖,“两天两夜,算起来,本王自打见了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你说,怎么办?” 银子:咬她,啊喵! 阮君庭慵懒合眼,“好。” …… 外面,秋雨影牵着凤乘鸾的马,一路恭谨小心,护送她返回南渊大营。 凤乘鸾坐在马上,看着他的背影。 前世,南渊与北辰的战火绵延,一路烧到了西荒。 当时她与阮君庭各自亲自挂帅出战,战事正酣中,西荒的火山却突然喷发了。 地动山摇,岩浆喷发,乱石横飞,烟尘弥漫。 凤乘鸾在一片混乱中被困在绝境里,本以为这一次,她就此死了,北辰终于可以不战而胜。 却没想到遇到了秋雨影。 他就像是专门来救她的,话不多说,直接一路引着她,将她带了出去。 可偏偏最后一刻,又一次地动,地面开裂,他及时将她推开,自己却掉了下去。 凤乘鸾虽回身抓住了他的手,自己却也被带了下去,两人最后全靠她一只手,撑在裂缝边。 为了不两个人一起死,秋雨影终于还是挣脱了她,一个人坠入地缝的岩浆深处。 他临死含笑,对她说:“凤帅当好生活着,不然,王爷可要寂寞了。” 这一句,她后来想了许久都想不通。 那时候,阮君庭权倾天下,坐拥江山,却终年以打仗为乐,偌大的宫殿不住,成群的妻妾不理,唾手可得的帝位不要,非要整天亲自耗在边疆,与她杠了十七年! 莫不是,他真的如爹爹常说的,是个杀人狂,变态狂?除了打仗杀人,没什么别的兴趣? (未完待续) 第22章 王爷他寂寞地很啊! “秋将军,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凤乘鸾骑在马上龇牙。 秋雨影回头,笑了笑,“三小姐请讲,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家王爷,平日里,除了打仗,可还有别的乐子?” 秋雨影眼底一亮,看来凤小姐果然是钟情于王爷了,不然打探王爷喜好作甚? “王爷洁身自好,平日里军务繁忙,除了行军打仗,勤加操练,偶尔琴棋书画,其他的,也就是喂喂猫了。” “哦,那他就不回家吗?” “军营就是王爷的家,至于王府,呵,也没什么好回去的。” “哦,你们王爷还真是爱兵如子。” “啊,是啊,王爷除了打仗,别的事向来随性寡淡,无所住心。” 秋雨影回答地有些尴尬,他是真的不敢说。 王府里,还供着一位老太妃,脾气古怪,性情暴戾,极难伺候,而且对王爷更是百般刁难,从来没有一刻看得顺眼。 但是偏偏王爷孝顺,即便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从没说过半个忤逆的字。 但老太妃不依不饶,每天不闹的鸡飞狗跳,精疲力尽,就不能安生,最后闹得王爷不要说见,老远听了声儿都心烦,索性把王府全都给她,自己搬到军营里去住了。 就因为这个老太太,害得王爷打小见了女人就烦,结果至今身边都没个正经的女人陪着…… “哦。那你这么说,他还真的挺寂寞的。”凤乘鸾好像终于有点想明白了。 秋雨影一拍大腿,“就是啊!王爷他寂寞地很啊!就缺一个凤小姐您这样的知己!” 凤乘鸾呵呵一笑,他是缺对手吧,缺一个陪他玩的人。 秋雨影将凤乘鸾平安送到南渊大营前不远处,目送着她如一只狸猫般,避开巡逻的哨兵,悄然隐没在层层营帐之中,才转身离开。 凤乘鸾回了营帐,便见到尹丹青还守在帐门口。 “小姐,五殿下担心您的安危,不肯睡下。我恐引起刘槐的警觉,又怕惊动旁人,就叮嘱他,若是您平安回来了,就三声夜枭叫声为号,他便可安心。” “好,聪明!去办就是。” “嗯,”尹丹青支吾了一下,“内个……” “怎么了?” “刚才,诗听醒了,找不见您。我就……”尹丹青用手刀比划了一下。 “噗!你又把她敲晕了?”凤乘鸾差点没憋住,笑出声儿来。 “没办法,她嗓门大,若是知道您跑去对面,只怕整个军营都要被喊醒了。” “嗯,好,做得好!”凤乘鸾有点发怵,明天早上怎么安抚诗听呢? 她这个千金小姐当得,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奴婢听主子的,她是主子要哄着奴婢。 “对了,小姐,您后来是怎么脱身的?” 凤乘鸾含混道:“哦,没什么,就是撞上了一队巡逻的,见我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随便盘问了一番,也就放了我了。” “哦。”尹丹青向来迷信自家小姐,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了。 —— 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和谈继续。 天刚蒙蒙亮,守关山顶,阮君庭头戴亲王金冠,身穿魔魇军帅袍,红衣如血,玄甲峥嵘,立在山顶巨石上,静待日出。 他的脚下,二十七员悍将威风八面,全都特意穿了拉风的战甲,领口系地整齐,甲胄擦得锃亮,个个虎目圆瞪,两翼生风,每个人都摆了个够帅、够狠,够陪衬王爷无双风姿的姿态,立在巨石下方,静候南渊一众。 临出门,众人研究过了,一致认为,今儿王爷要亲自向凤乌龟求亲,讨了凤三小姐回去做王妃。 所以大家伙儿都得正经点,谁也不准乱说,谁也不准惹事,谁要是敢把王爷的婚事给搅和黄了,就把谁摁屎坑子里淹死! 等到凤于归一行陪着景元礼来到山顶,皆是一愣。 还好此前和谈有约,双方都不准携兵器上山,否则对方这副阵仗,只怕是以为要打架! “王爷久侯了!”凤于归先拱手致意。 阮君庭瞥向下方,可巧景元礼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 幸亏昨晚姮儿没事,不然本殿与你没完! 他真的以为阮君庭吃了哑巴亏,那墙上的一行字成了无头公案。 阮君庭立在高处,红袍玄甲逆着朝阳,犹如背生光芒的神祗,双手背在身后,一把掌心大的金色小剪从袖中滑落掌中,在修长的手指间飞快地翻着花样转了一圈儿,接着又指尖一弹,那剪刀就又回了袖里。 “今日为防屋顶再有小贼,本王特意寻了块风水上佳之地,诚心诚意地坐下来与贵国共商和谈之事,五皇子,请吧。” 他那脚下的巨石边儿上,是悬崖边的一溜儿空地,宽窄仅容一人,正是那晚凤乘鸾抱着猫睡了一宿的地方。 此时空地上,被摆了一方小桌,桌上布置了精致的茶具,供着一只香炉,熏了香,云白的青烟,袅袅升起。小桌两侧,各一只蒲团。 这哪里是诚心诚意和谈,分明是诚心诚意吓人! 景元礼天生恐高,一见这架势,就已经手心冒汗,两腿发软了。 阮君庭轻飘飘跃下,立在蒲团上,两脚生根,任由崖边的天风鼓动衣袍和长发,“景元礼,你是胆子不够,还是身手不够?” 凤于归连忙道:“五殿下此番监军,只需定夺大事,和谈细节无需劳神,若王爷不弃,凤某愿意代劳。” 阮君庭唇角一勾,“也好,凤帅,请。” 凤于归飞身跃上崖边,在蒲团上盘膝坐下,见了香炉,轻轻一嗅,道:“东郎国的瑞龙脑?听说每年出产不过二十片,全部献与北辰,而北辰先帝又将这等珍品全部赐予王爷一人独享。如今,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阮君庭当着凤于归的面,又将凤乘鸾的小剪刀拿出来把玩,微微一笑,“凤帅好见识,的确是瑞龙脑。昨晚,帐中闯入一只小鸟,扰了本王的清梦,彻夜未眠,无奈只得熏香提神,免得待会儿稍有不慎,落进凤帅的坑里,还不自知。” 凤于归哪里认得哪只绣花剪刀是哪家的,只当是阮君庭有怪癖,喜欢玩女人的绣花剪刀,更加坐实了此人变态的想法,心中暗暗嘀咕,面对你这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是心眼的人,本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免着了道。 于是皮笑肉不笑道:“呵呵呵,王爷说笑了,只怕这瑞龙脑,是王爷用来给凤某醒脑提神的吧。” 两个人的身影,完全被巨石挡住,一番谦让寒暄后,后面再说了些什么,外面就听不见了。 应麟伸长了脖子偷看了一眼,回来嘀咕,“王爷亲手给老丈人递了茶。” 众将:哦……! (未完待续) 第23章 细思恐极 接下来,两个人在巨石后足足谈了一个时辰,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只有时不时传来凤于归爽朗的笑声。 应麟几个又嘀咕了,“看来这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啪!他头顶被人拍了一下,“你这意思,咱们王爷是王八还是绿豆?”此人名为霍骁,是阮君庭亲点的魔魇第一悍将。 下面,冯坤摆了一个凶悍的姿势,“说起来,老子当年娶媳妇,从见面到拜堂也没要这么久!咱们王爷现在只是提个亲而已,凤乌龟至于这么扭捏吗?” 站在他身后上首的,是二十七悍将中排名第三的孟虎,“这南渊人就是麻烦,娶个媳妇要什么三书六礼、三姑六婆的!换了咱们北辰,只要看上了就要了,哪儿由得娘们家挑挑拣拣!” 霍骁沉哼了一声,“王爷要人,凤老乌龟要是敢不给,咱们就替王爷抢了!” “对!大哥说的没错!”众人重新打起精神,瞪圆眼睛,等着。 景元礼坐在下方树底下乘阴凉,吃果子,也等得不耐烦,打发刘槐道:“你去看看,他们俩到底说什么呢,有完没完?” 刘槐眼珠子一转,哪里肯去,万一被魔魇军暗算,掉下万丈悬崖,人家就说是大风吹的,他到时候死鬼一个,找谁说理去? 于是一招手,对凤川明道:“凤少将军,杂家年老体弱,上不去那么大块石头,不如你替五殿下去听听,那边儿都说了什么?” 凤川明是个明白人,笑笑道:“刘公公实在是太看得起在下,两军主帅聚首,谈的必是天下兴亡、社稷苍生的大事,这儿除了五殿下,没人有资格上前。” 景元礼哪里肯去,无奈,只好横躺在椅子上啃果子,“本殿才懒得去,那就等着吧。”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巨石后面,凤于归又是一阵大笑,“好!靖王爷果然爽快,若非两国征战旷日持久,凤某真该早早与你结为忘年之交!” 阮君庭起身,“凤帅心系苍生,诚意息战止戈,令本王动容。如今既然大事已定,预祝南渊北辰早日化干戈为玉帛!” “王爷心怀宽广,不计前嫌,凤某惭愧,此前如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凤帅胸襟,本王自愧不如。” 下面,景元礼呸了一口果子,“互吹了两个时辰,还没完了,也不嫌累!” 魔魇众将一阵肉麻,王爷您何时这样吹捧过别人?为了娶媳妇,竟然废话连篇,没节操到如此地步。 凤于归将写了和亲人选姓名的金帛,双手递给阮君庭,“那么接下来,凤某将尽快返回皇都,奏明吾皇,请得圣裁。也有劳王爷回朝后禀明太后娘娘,以期早日促成此事。” 阮君庭也将手中那一卷递给凤于归,“分内之事,凤帅放心。” 如此,和亲这件事,便算差不多了。 等到双方人马各自下山,分道扬镳,应麟第一个忍不住,策马追上阮君庭,“王爷,您跟凤乌龟……,啊不,是凤于归,您跟凤于归怎么定的?” 阮君庭神色平静,只淡淡回答他两个字,“和亲。” “末将知道是和亲,但是啥时候把人送过来啊?咱们急着喝喜酒呢!” 阮君庭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涵王府上的酒,你会有兴趣?” “神马!涵王?” 众将一听,都蒙了,孟虎向来话不多,也忍不住了,“王爷,您就这么将人给了涵王?” 阮君庭稍稍勒马,“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都这么关心南渊的寡妇公主?” 冯坤大叫:“景安公主?不是凤老乌龟的三闺女?咋回事?啊?咋回事啊?” 霍骁也道:“怂王配寡妇?这和亲也太随便了吧?” 阮君庭策马慢行,两眼沉沉有光,慢条斯理,“越是随便,越好。” 一场可有可无的联姻,也是一条随时可以打破的纽带。 他与凤于归之间战了十年,还未分出胜负,岂能就这么完了?殓尸营的刀可还等着饮血呢! “可是,不是说好了换亲吗?那咱们这边儿的狗皮膏药……”冯坤十分关心自家王爷。 王爷没有回应,众人也不敢再追问。 送修映雪去和亲这件事,修宜策那边,自然是知道的越晚越好。 等到圣旨一下,便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事了。 —— 山下南渊大营中,凤乘鸾为了防止诗听发现自己脖子上阮君庭的牙印子,特意寻了块帕子包了起来,接着一上午都老老实实坐着绣鸳鸯, 诗听整个上午,都在营帐这么块巴掌大的地方翻来翻去,“剪刀呢?咱们从府中带来的绣剪怎么没了?去年小姐生辰,夫人送了一套七把啊,这少了一只怎么办?” 凤乘鸾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脖子,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听见外面罗奔喊道:“大帅回来了!” 她才扔了绣绷奔了出去。 不用问,只要看到凤于归满面笑意便知道,这件事,成了! “父帅辛苦了!”她笑嘻嘻奔到马下迎接。 凤于归下马,揉了揉她的头,“为父按照妞妞之前的设想,将和亲人选迂回托出,以退为进,阮君庭果然不知不觉中,全部欣然接受了。” 凤乘鸾暗笑,阮君庭岂会不知不觉掉进坑里,他必定先是为难了一番,之后又假意顺水推舟,故意让父帅费了一番周折和口舌,才勉强答应下来的。 她偷看了一眼正在抱怨边疆气候干燥,导致面部非常缺水的景元礼,“五殿下知道吗?” 凤于归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尚且不知,不过,这件事,对殿下百利而无一害,我会寻个机会向他说明,相信殿下心怀家国,一定能欣然接受。” “嗯。”凤乘鸾点头。 景元礼头脑简单地如一个孩子,自是很容易说服的,可他身边还有个刘槐。 昨晚的事,必是他已经探知了二十七悍将在营外夜练,所以才特意哄景元礼过去惹事,目的就是把他往死路上送,从而引爆两军矛盾。 景元礼只是在和谈中吃了个亏,就被骗去敌营乱写乱画,辱骂主帅,那么和亲这等事,若是被刘槐稍加怂恿,还不能闹到天上去! 刘槐是董妃的人,董妃不惜坑死自己的养子,牺牲自己在深宫中唯一的筹码,也要破坏和谈,阻止两国停战,到底为什么? 她一个妇人绝对没有这般魄力,那么,她身后的人又是谁? 是谁一定要看到南渊北辰两国长年征战,互相厮杀? 当年从未想过的事,如今细思恐极,凤乘鸾不禁脊背发凉。 (未完待续) 第24章 鸳鸯帕,钓王八 前世,凤家军全军覆灭,亲人死尽,凤乘鸾一个人与阮君庭苦斗了十七年,耗竭一生,打得头破血流,却竟然到死都没有发觉,他们可能全都成了别人的棋子! 上天让她重活一次,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一个人心有不甘? 守关山上的十万凤家军冤魂,又有谁死得心甘情愿! 最可怕的敌人,从来不是站在对面的那一个,而是深藏在你的背后。 凤乘鸾笑了笑,乖巧道:“爹爹,既然娘的寿礼已经带到,边疆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我明日收拾收拾就先回去,替您给娘报个平安。” 这个女儿居然觉得边疆没什么好玩的,主动要求回家! 凤于归老怀欣慰,“好,难得你懂事一次。为父这里,还有诸多善后,之后会尽快回京复命,与你们团聚。军营始终不是女孩子久留之地,你早点离开是对的。” “谢谢父帅!”凤乘鸾心头雀跃,一蹦一跳地回营帐去。 身后,凤于归喊道:“让你绣的鸳鸯,绣好了没有啊?” “好了!二十只,一只都不少!” …… 傍晚,五皇子的帐前,因为要准备晚膳,伺候的人进进出出,有点多。 刘槐立在门口招呼,“待会儿殿下要与凤帅一道用膳,都打起精神啦,好生伺候着!” 他正忙活着,斜眼瞥见不远处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正挥着帕子向他招手。 刘槐摸了摸鼻子,觉得八成是看错了。 自己一把年纪,又是个太监,怎么会有小姑娘搭理? 可还是没忍住,再仔细一看,好像是乘鸾小姐身边的丫鬟,诗听,正踮着脚尖,朝他招手。 于是,刘槐颠颠儿地过去了,笑吟吟道:“哟,诗听姑娘啊,找杂家什么事儿啊?” 诗听手里拿着刚绣好的鸳鸯帕子,有点儿脸红,“刘公公,能否借一步说话?” 刘槐心头一动,就跟着走了几步,到了没人的地方,“就这儿吧,有什么事儿,诗听姑娘快说,杂家那边还忙着呢。” 诗听绞着帕子,羞答答地改口道:“槐公公……” 这一声软软糯糯,如春水潺潺,就算是太监,也心动了。 刘槐虽说在太监里资历是老的,也终究不过四十出头,花花心思还是有的,“哟呵,诗听姑娘,这是怎么了?” “是这样的,”诗听看了四下无人,道:“我家小姐今天刚听说了一桩好事,心中忐忑,特意派我来请公公,想请公公帮忙拿个主意。”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条祖母绿钏子,直接塞进刘槐手中。 刘槐都没细看,就揣进了怀中。 不用看,凭他在宫中多年的浸淫,只需瞥一眼成色,就知道必是稀罕的好东西。 况且,凤将军府是什么地方,凤府嫡出小姐拿出手的东西,还能差了? 他正了正身子,“三小姐真是客气了,不知是什么好事,杂家在宫中人微言轻,也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 诗听喜滋滋道:“这个好事儿啊,就是……”她漂亮的杏眼眨了眨,“元帅他有意将小姐许给五殿下。” “啊?”刘槐倒是真的吃了一惊,又慌忙镇定下来,“这……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诗听甩着鸳鸯帕子,“可是,小姐她十分担心,生怕五殿下不喜,又不知该怎样取悦于他,想当面向公公讨教。” 刘槐脚下动了一下,“这个没问题,只是杂家那边儿正忙着,不如咱们改天找个时间好好聊聊?”他大着胆,捉了诗听的手。 诗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哼了一声,将小手抽了出来,“哎呀,既然公公忙,那就算了,人家本来还想着,来日若是能陪着小姐进宫,就能承蒙公公关照了,看来公公也是个因公忘私的人,当听听找错人了。” 她摔了鸳鸯帕子,转身扭着小蛮腰就走。 刘槐一看,她这是有意想找自己对食啊! “哎,听听呀,别生气,别生气!反正那边儿都安排地差不多了,杂家就跟你过去一趟,想来也不会耽误什么事儿。” 诗听停了脚步,回眸一笑,手指勾勾,“好呀,那你来!” “哎,好嘞!” 此时,天色渐晚,诗听在前面走,刘槐在后面跟着,两人出了大营,一路走向密林深处。 刘槐谨慎,看着四下阴森森地瘆人,“听听呀,凤小姐在哪里啊?” 诗听咯咯笑,“你就这么急着见我家小姐?也不想先跟人家单独相处一下?” 刘槐老脸唰地红了,简直是天降桃花砸死人! “想!太想了!” 他脚下快了几步,想追上诗听,可诗听可是将门出来的丫头,对付一个老太监,自然是游刃有余。 刘槐快,她就更快,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直到四周全都是参天古树,乌漆嘛黑的,才缓缓停了脚步。 刘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双手撑在膝头,“哎哟,小姑奶奶,你这是溜杂家玩呢啊?” 诗听俏生生走到他面前,手中鸳鸯帕子一甩,蒙了他的眼,“好玩的多着呢,急什么!” 接着,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绳子,直接就要捆人。 刘槐哪里肯答应,刚要挣扎,却被一只冰凉的刀抵在了脖子上。 尹丹青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在他身后沉沉道:“别动,再动,死!” 刘槐就真的不敢动了,老老实实被诗听五花大绑。 诗听这么多年跟着凤乘鸾,绣花的功夫没长进,可绑人的手法却是老道,三下五除二,捆了刘槐,绳子一拉,太监的尖细嗓子一声尖叫,整个人就倒吊起来挂在树上。 他怀中的祖母绿钏子掉出来,刚好被一只素净的手接住。 凤乘鸾从树后悄无声息走了出来,将钏子套在腕上,手背敲了敲他的脸,“姑奶奶问话,刘公公好生回答,答得好,留你活路,答得不好,将你全身突出的,一样一样,全部割下来!” “凤乘鸾?”刘槐吓得腔儿都变了,“你大胆!你们居然敢将杂家骗出来!你知道杂家是谁吗?你敢动杂家,就不怕董妃娘娘知道?就不怕皇上治你父亲的罪?” “知道!”凤乘鸾懒洋洋道,“你现在是个阉人,但是若是不听话,很快就是个死人。” (未完待续) 第25章 天大的一盘棋 尹丹青刀尖一掠,刘槐手腕上就是一疼,鲜血滴落下来的声音,一滴,一滴…… “你干什么了?啊?你到底干什么了?”刘槐蒙着眼,倒吊着,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在半空中疯狂扭动,扯着嗓子狂嚎。 凤乘鸾背着手,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地上画圈,“没干什么,就是给公公放点血,让公公冷静一下,你若是想快点死,就尽可量地折腾!” 刘槐也不傻,只是刚才又气又吓,有点蒙。 这会儿缓醒过来,想想也对,这荒山野岭的,他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他,不如问问到底对方要干什么。 “好好好,凤小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说,引杂家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嗯,这才乖!” 凤乘鸾一身利落的男装,在他前面一块石头上金刀大马地坐下,开门见山,单刀直入,“说,董妃让你想办法将五殿下坑死在魔魇军手中,到底受何人指使?” “啊?”刘槐吊在半空中,也是一愣,这个问题直捣黄龙,实在太直接,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搪塞,“杂家不懂凤小姐在说什么。” “不懂是吧?”凤乘鸾吩咐尹丹青,“刘公公不懂,你,教他懂!” 尹丹青二话不说,唰地又是一刀。 刀锋从刘槐另一只手腕上掠过,一道血线,略略一疼。 刘槐耳畔,便听见血滴落的声音,一滴,再一滴,更加频繁。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等着你的血慢慢流干,挂在这里做熏肉。”凤乘鸾招呼诗听,“去,拾些果木树枝,要上好的,不能亏待了刘公公。” 诗听脆生生答应了,便开始咔嚓咔嚓掰树枝。 不一会儿,刘槐不知道自己的血到底淌了多少,可脸下方却是越来越热,树枝烧起来的烟气熏得他眼泪稀里哗啦,不停地咳嗽。 “凤乘鸾,你好大的胆子!你敢杀杂家?你不敢!杂家要是有什么意外,董妃娘娘必定追究此事!” 凤乘鸾仔细往下面添树枝,“你值不值得董妃娘娘追究,姑奶奶不知道,姑奶奶只知道,董妃娘娘会收到我从边疆带回去的一块上好熏肉!” 说完,仰头龇牙,“刘公公,您放心,凤家的熏肉手段是祖传的,保证不会辜负了您一身肥膘。” 刘槐到这个份上,是真的怕了。 凤家家风正派,治家严谨是天下皆知的,可凤家的夫人龙幼微,年轻时混迹江湖时是如何的邪性,她爹龙皓华那个老怪物又是何等的怪癖,这爷俩当年干出来的那些事儿,随便听听都令人毛骨悚然。 凤乘鸾这死丫头从小爹就不在身边,虽然承袭了凤于归的一身正骨,却长了龙幼微的满肚子坏心眼儿,加上常年跟在龙皓华身边儿混,好的没学到,坏的倒是青出于蓝。 况且,他此番为董妃办的,的确是谋害皇子的事,若是真的败露,董妃自然是一推干净,又岂会护着他一个太监! “凤小姐,有话好商量,你先放我下来啊!这血都要流干了!” “你先回答姑奶奶的问题!”凤乘鸾呼地一吹,树枝下的火苗就是一冒,熏得刘槐嗷嗷叫。 “凤小姐,杂家只是个小小的太监,娘娘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岂能让杂家知道啊!”刘槐惨嚎着。 “你说的也对,所以我才将你倒吊起来,帮你把肚子里的杂碎都倒出来!” “我……,我真的不知道娘娘有什么秘密啊!” “那在她派你出来之前,可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这个知道!这个知道!”刘槐飞快地在脑中搜索,“娘娘她去过一趟钟秀宫,回来后就心神不宁,还特意招了五殿下一同用膳,神情言语,远比平时关爱备至。” “钟秀宫?景娴那里?” “对,没错!” “还有什么?” “没了,真没了!” 凤乘鸾眼底一狠,“再添柴!” “是!”诗听脆生生答了,继续添树枝。 下面果树枝上的火苗蹭地往上窜。 “不能再添了,奴才真的要被熏死了!咳咳咳……!” “终于改称奴才了?” 凤乘鸾抓过绳子,将刘槐从火堆上头拉开,“董妃去钟秀宫的时候,你可有在身边?” “奴才是跟着去了,但是,娘娘她吩咐奴才在外面候着,没准伺候。” “钟秀宫中,可有什么异常?”凤乘鸾抓过刘槐淌满血的手,“不老实说,就再来一刀!” “我说!奴才说!钟秀宫一向平和,从来没什么事儿,只是静娴公主的未婚夫,东郎太子温卿墨殿下前两天来了,刚巧与娘娘碰上,别的真的再没什么了!” “温卿墨……”凤乘鸾放开刘槐,任由他在树上倒吊着来回乱晃,惨叫着荡秋千,“他在南渊?” 东郎国是南渊与北辰交界处的一个东方小国,虽地处要害,却极为贫弱,既要仰赖南渊的庇护,又要每年向北辰献贡,常年在两个大国的战火夹缝中求生存。 她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从不没听人提及过温卿墨来南渊的事,后来两国大战,新帝封后等等大事里,东郎也穷得叮当响,除了贡献了一件由太子亲手缝制的新后凤袍外,再也拿不出别的了。 这个国家,连同它的监国太子,全都弱得如同蝼蚁,但是此后的十几年中,南渊北辰连年征战,它却不知不觉间吞并了东部许多小国,等到凤乘鸾临死那几年,版图几乎已经与南渊北辰持平,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格局。 他这个时候在南渊,又见了董妃,是巧合还是…… 尹丹青的声音响起,“小姐,这个太监怎么办?” 凤乘鸾一脚踹散了烧着的树枝,眼底一狠,看向刘槐。 若是换了从前,她一定给他一条生路,毕竟坏事还未做成,罪不至死,也许将来还有用。 可现在,她不能有半点妇人之仁! “杀了!”她不想回头,大步离开。 身后,刘槐杀猪般惨叫,“凤小姐啊,你不能杀奴才!奴才还有用!奴才可以帮您打探董妃的消息啊!奴才给你在宫中做内应啊!您要查董妃娘娘,最需要的就是奴才我的啊!” 凤乘鸾的脚步果然停住了。 她在宫中没有人,要想查董妃谈何容易? 不能做到知己知彼,若是等到对方出招,再兵来将挡,就实在太过被动。 可如果真的有人要下一盘天大的棋,那么他的棋子一定不止董妃一个人,自己若是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下,又焉能万全? 刘槐活着,她就要随时活在危险之中。 “杀了!” 她低喝一声,不再犹豫,径直出了森林。 身后,尹丹青手起刀落,杀猪般的嚎叫戛然而止,林子里重归寂静。 (未完待续) 第26章 你等若是安好,我又何惧成魔! 诗听迈着小碎步追上来,伸手到凤乘鸾眼皮子底下,嘟嘴撒娇道:“小姐,您看啊!” “怎么了?”凤乘鸾当她受伤了,将那小手借着月光翻看了两下,也没什么不对。 “被那太监摸了,怎么办?估计是洗不干净了!”诗听一脸的委屈和不高兴,“奴婢为了小姐,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好好好!补偿你!知道你喜欢,给你!”凤乘鸾从手腕上退下那串祖母绿扔了过去。 诗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赶紧戴上,美滋滋道:“谢小姐!” 凤乘鸾看着她开心的模样,心中的亏欠终于稍稍释然。 前世,她被困在冷宫,凤家军大小将领百余人,在午门外跪求。 景元熙每隔一个时辰就砍一人,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送到她的冷宫门口。 她被废了武功,眼睁睁看着那些与她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兄弟,一生铁马金戈,没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却被昏君砍了头,夺了性命,心痛欲死却无能为力! 当时,冷宫中,除了诗听再无旁人,外面那些耿直的汉子,若是再这样犟下去,只怕会全部死绝! 诗听跪在她面前,毅然决然,“小姐,凤家军不能就这么完了,只要您下令解甲藏兵,奴婢就给您送出去!” 凤乘鸾已是哭得双眼血泪,“谈何容易!景元熙想要将凤家军连根拔起,他故意以本后为饵引他们前来,再用谋逆欺君之罪,将他们一个一个斩尽杀绝!他又如何能容本后的军令送出去!” 诗听嗤地一声将衣衫撕开,光洁的脊背对着她,“小姐,刺在诗听身上,只要诗听能活着冲出去,将士们就能看见!” 凤乘鸾不忍,却再没有别的办法。 她终于用簪子,含泪将强令凤家军“解甲藏兵,留得青山”的八个字军令,一个字,一个字地刺在了诗听的脊背上,最后又血淋淋地刻上她的军符。 诗听忍痛,淡定擦净身上的血,穿好衣衫,最后回望了她一眼,绽开咬破的嘴唇,笑了笑,之后就冲出了冷宫,再没回来。 凤乘鸾坐在门口,怀中抱着尹丹青的头,听着外面围捕追杀的声音渐远,直到再无声息,直到再也没有人头送进来,直到景元熙气急败坏、咆哮着将一具被万箭穿心,却没穿衣裳的尸体扔在她面前。 “好一个解甲藏兵,留得青山!朕就看你如何留得青山!” 三十六颗人头,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口,诗听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她面前。 他们个个死不瞑目,都直勾勾地望着她。 她有愧于自己的将士,有愧于凤家军,有愧于所有人! 凤乘鸾淌着血泪,用自己的外衫替诗听重新穿戴好,之后再次举起簪子,戳向自己双眼,将这一世看错了的人的招子给硬生生挖了出来! 也就是因为这样,景元熙更加暴怒,更加恨她这双手,当晚就命人砍掉了她的手脚! “朕让你还敢自残!朕让你还敢发号施令!你喜欢自残,朕就让你连死都没有全尸!” 他几乎疯了一般地咆哮,重重摔上了冷宫的门。 从那以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就剩下她一个残缺的人,三十六颗人头,还有一具尸体。 …… 凤乘鸾微颤着长长吸了一口气,不知是回忆太过可怕,还是山中入夜后太冷,身上不禁打了个哆嗦,空气中,冷宫里尸首腐烂的味道仿佛还在。 刘槐,是她这一世手上的第一条人命。 可只要能让身边的人都好好活着,她就算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又如何? —— 这一晚,军营中,凤于归陪景元礼用晚膳,凤川明和凤昼白在下面作陪。 景元礼因为和谈终于结束,可算能离开边塞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心情大好,根本就忘了问和谈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凤于归只好迂回提起,委婉地表示五皇子殿下被北辰相中,将成为和亲的人选,对象是北辰的天策上将军独生女,修映雪。 景元礼起初一听还不乐意,拍桌大叫,“凭什么他阮君庭说让本殿娶谁,本殿就要娶谁!你们就这么悄悄地把本殿给卖了?” 凤于归早知会如此,也不徐不疾,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五殿下,其实这件事,对您来说,无非是后院多一个女人罢了,却一举成就了家国两全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凤昼白从旁边打边鼓,“没错,殿下,修映雪身后是整个北辰的天策军,占了北辰的半壁江山,堪与北辰靖王的势力相抗衡,您娶了她,将来不但在南渊从此举足轻重,而且您高不高兴,都会牵扯到南渊北辰之间的盟约稳固与否。” 凤川明赶紧添油加醋,“对啊,而且下次您再见了阮君庭,他就算再与您不对付,动手之前,也要想一想修宜策麾下的十二卫府军愿不愿意。” 景元礼虽然头脑简单,却并不傻,觉得他们说的处处在理,却总好像有哪里不对劲,“阮君庭既然与本殿互相看不顺眼,为何还将此等好事拱手送给本殿?” 凤于归呵呵一笑,“殿下问得好,北辰靖王他也是无奈,纵观我南渊朝中,几位皇子各个对皇位虎视眈眈,明争暗斗从未间断,唯独您独善其身,与世无争。所以,只有选您与天策军联姻,才是对北辰威胁最小的一个。但是他却不知,殿下您大智若愚,厚积薄发,明哲保身,谋定而后动!” 此番欲扬先抑,说得景元礼甚是舒坦,可转念一想,又是一皱眉,“可是,姮儿她知道了这件事怎么办?本殿怕会伤了她的心。” “咳咳咳……”凤于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她一个女孩子,无足轻重,殿下无须顾及。” 谁知景元礼却是个耿直的,“不行,姮儿对我那么好,她若是不能接受来日只做本殿的侧妃,本殿是绝对不能答应这门和亲的。” 凤于归:“……,这个……” 凤昼白赶紧安抚道:“殿下放心,姮儿她特别懂事,特别乖巧,在家国大事面前,最是分得清轻重,绝对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男欢女爱,本是两情相悦之事,只要她愿意,谁又说得出什么?” 他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可景元礼却自说自话在心中解读了一番,以为凤乘鸾这是为了两国的和平,给他做小也心甘情愿了,于是就开心地笑纳了。 他凭空被扣了只大馅饼儿,乐颠颠道:“刘槐,来斟酒,本殿要敬凤帅一杯!” 没动静。 “刘槐!刘槐?”景元礼四下看了看,才发现,刘槐不见了,“嗯?刘槐呢?” (未完待续) 第27章 本王自打见了你,三天没睡! 五皇子身边的公公失踪了! 凤于归与两个儿子交换了一下眼色。 三妞妞只说引开刘槐的事她负责,却没说让刘槐一去不回头…… 凤家军连夜派出大批人手,将军营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蛛丝马迹,之后又上山去搜了一大圈,也是一无所获。 最后,天快亮的时候,寻到守关山山顶,才在白日间两军谈判的巨石边儿上,找到了一只鞋。 借着渐明的天光,看到巨石向着悬崖的方向,被人用鲜血写了四个大字,“愧对娘娘!” 刘公公跳崖了? 景元礼闻讯赶来,也只是象征性地慨叹一番,之后嘀咕道:“这老东西,咋这么爱到处写大字?” 母妃赐的心腹太监死了,他全不当回事,在他眼中,奴才就是奴才,能用就用,死了也不心疼。 况且刘槐明摆着是自杀死的,没什么好追究的了。 是的,没有! 而凤家军的人,更是巴不得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千万别给他们惹一身骚,更是没人给刘槐喊一句冤。 凤乘鸾装模作样来凑热闹,“奇怪了,刘公公一路将五殿下伺候的神清气爽,怎么如今五殿下正要风生水起的时候,他这个有功之臣却寻了短见呢?而且……,还称对不住董妃娘娘?” 她对凤于归挤挤眼。 凤于归瞪她一眼,让你将人引开,你却把人给弄死了! 但是,她这一句话,也提醒了他,这个刘槐,此番被董妃派来,只怕目的不简单,妞妞弄死他,一定是有他不得不死的原因。 这时,秋雨影带着一队人马,也赶到山顶。 凤于归赶紧迎了上去,“看来,弊国的小事,又惊动了王爷。” 秋雨影拱手见礼,“凤家军漫山遍野地找人,王爷如何会不知道,殿下特意派在下前来看看,是否有能帮得到的地方。” 言下之意,你们可千万别把这烂事儿赖到我们头上。 他象征性地前往巨石前查看了一番,之后有意无意地经过凤乘鸾身边,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谁抱怨,“我们王爷啊,有个顽疾,就是睡眠不好,这大晚上的,若是被吵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说完对着凤乘鸾恶狠狠竖了三根手指头。 三天! 我家王爷自打见了你,已经三天没睡觉了! 凤乘鸾假装没看见秋雨影那三根手指,仰头望天,小声嘀咕,“活该,自己有毛病,赖谁!” 阮君庭一向睡眠不好,她是知道的,听说是打小就有病,一向很难安枕,而且睡了又非常容易被惊醒,醒了就很难再睡。 以至于后来年纪大些时,经常一连许多日都睡不着,导致脾气越来越暴躁,性情越来越乖戾,经常靠杀人发泄,杀到精疲力尽,才不得已沉沉睡去。 她前世就经常利用他这个弱点,每逢大战前夕,都搅合地阮君庭心烦意乱,不得安宁,甚至颇有点以此为乐的意味。 …… 等到两边儿的人都散了,秋雨影回营复命,见自家主子已经披着外袍,坐在桌边等他。 “殿下,没再睡了?” 阮君庭眼眶发黑,沉沉掀起眼帘,揉着眉心,“外面怎么样了?” “属下派去埋伏在凤家军大营门口的探子说,那太监刘槐是凤家三小姐派人引出去的。她在密林中对刘槐用了刑,倒还真的问出点儿事。” 秋雨影将事情简单一说,阮君庭听了,眼底一抹光,“看来,南渊倒是暗涛涌动,藏了许多有趣的事。” “一切都在王爷预料之中,他们派了个不中用的五皇子来作死,便是挖了个坟坑给凤于归跳。只是属下不明白,王爷为何不顺水推舟,将凤家军一道埋了?” 阮君庭袖中不知何时,又滑落出那只金色的绣剪,重复了那晚凤乘鸾对他说的话,“飞鸟尽,良弓藏,英雄再无用武之地时,便是死期!” 他抬起头,似是微笑般眯了眯眼,“雨影,派你做件事。” 秋雨影砰地抱拳,“王爷请吩咐。” “明日,你穿上殓尸营的蓝衣,戴上白铁面具,随凤姮,替本王去南渊走一遭,好好看一看,景氏的后院里,到底是谁在玩妄想吞天的把戏。” “啊?可是,王爷……,我……”秋雨影指着自己的鼻子,为什么是我啊! 阮君庭声音一沉,“怎么,为难?” “不,为王爷赴汤蹈火,雨影义不容辞!” “嗯,下去吧。” “喏!” 秋雨影不情愿地往外走,没走几步,又回头,“可是,王爷,那如果凤小姐……” 他想说,人家凤三小姐是奔着寻夫来的,若是真的拉着他成亲可怎么办? 但是这话,他又不敢说出口。 于是改口道:“如果凤小姐识破了我怎么办?” 阮君庭三天没能睡觉,颇为痛苦,心情十分不好,“嘴长在你的鼻子下面,她要找的蓝染,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你随便哄她便是,怕什么!” “是,属下明白了,王爷您好好休息。”秋雨影不敢再乱说话了,踮着脚尖出了王帐。 …… 这一晚,就这么过去了。 凤乘鸾回了大营,天已经大亮,她哪里还有心思睡,命诗听和丹青收拾了东西,就怀着一颗雀跃的心,等着午时到来。 她整个上午,忙得不可开交,光是妆容就是上了又洗,洗了又上,头发梳了又拆,拆了又梳,对着镜子万般忐忑。 前世,蓝染整天对着的,是一个形容憔悴,满脸病容的自己,她实在不知他会偏爱她什么样的妆容。 就这样折腾了许久,直到太阳终于快要挂到中天,凤乘鸾才忽然心头灵光一闪。 那时候,她心灰意冷,一心求死,哪里还有半点美丽可言。 可他会在她最丑的时候喜欢她,那么,如今相见,她不管如何打扮,都应该是更美的! 想通了这一点,她反倒坦然了,索性又拆了头发,洗了胭脂,就按照前世与他相见时的模样,简单束起长发,素面朝天,换了骑装,出了营帐,去向凤于归辞行,拿了他写给龙幼微的家书,顺便就刘槐的死,又对一下口风。 诗听和丹青已经在外面准备好了马匹,也不知道他们家小姐到底在忙活什么,只木然地看着她折腾了一上午。 等凤乘鸾从中军帐中出来,便招呼道:“小姐,可以出发了吗?” 凤乘鸾翻身上马,“你们先行一步,将此前扔在路边的马车寻来备好,乖乖等我,我还有点事,去去就来。” 她说完,也不等俩人应承,便迫不及待策马扬鞭,出了大营,直奔北辰军营而去。 (未完待续) 第28章 王爷,旅途愉快! 北辰王帐中,秋雨影对着阮君庭放在桌前的那一套蓝衣,哭丧着脸,“王爷,真的要属下去啊?” 前儿晚上,王帐中的事明摆着,王爷从来没同哪个女子单独相处那么久,说了那么多废话,甚至为了她,连仗都不打了! 现在他冒充人家的夫君算什么?若是这一路,一个不小心哪里冒犯了,来日王爷想明白了,秋后算账,他秋雨影可还没留后呢! 阮君庭抱着猫,一下一下慢慢地撸,闭眼养神,“让你去,你就去,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 他急着等秋雨影将那个祸害死丫头弄走,自己好安安稳稳睡午觉。 “可是……”秋雨影还要磨叽,就听外面应麟一声吼,“王爷,不好了!” 接着,也没等阮君庭传唤,就咚咚咚跑了进来,“王爷,大事不好了!” “又怎么了!”阮君庭眼皮都不抬,这些日子,每逢他要睡觉的时候,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应麟嗓门大,也顾不上行礼,“王爷,不得了了,修宜策那个老东西带着钦差到了山外了!” 这一声,阮君庭的眼帘唰地张开,撸猫的手也停住了。 “什么!”秋雨影一阵着急,“没想到他还是比我们快了一步!” 这边关于和亲的呈报,还没走出多远,修宜策就已经带着懿旨来了。 这个时候,他搬来了懿旨,必然只有一个内容——赐婚阮君庭和修映雪! 太后的懿旨,若是不接,就是抗旨! 人在边陲,手握重兵,抗旨不遵,就是谋反! 修宜策可以立刻当着钦差的面,夺了阮君庭的兵权,直接接管魔魇军! 可若是接旨,就得娶修映雪,不但和谈告破,一切从新回到原点,阮君庭还要把自己一辈子的婚姻大事都给搭进去! 看来修宜策早就料到阮君庭会用和亲的法子揭了这块狗皮膏药,已经早一步回帝都请旨,先发制人,铁了心要将女儿硬塞进靖王府。 怎么办? 秋雨影急中生智,抓起桌上的白铁面具,捧过头顶,扑通一跪,“王爷,委屈您了!” …… 军营外,凤乘鸾的马急急在大营外勒住,满心欢喜地对着守门卫兵道:“快去帮我告知秋将军一声,就说他答应我的事该办了!” 大中午的,守门的卫兵就有些怠惰,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去通传。 凤乘鸾担心事久生变,又不能闯进去,就只好骑着马,在大营门口左右徘徊,伸长了脖子向里面张望。 身后,传来大队人马的声音,回望过去,天策军的旌旗招展,该是北辰来了什么重要的人物。 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策马让到了一旁,降低存在感。 又过了一会儿,军营中,远远地出现了一道蓝色的身影,脸上戴着白铁面具,跟在秋雨影身后向她走来。 蓝染! 那身形,那走路的仪态,每踏出一步,都如同落在她的心尖上! 是他! 他来了! 凤乘鸾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终于又见到你了! 她驱马上前几步,巴巴地望着身穿蓝衣之人。 身后,大队人马正在靠近。 秋雨影二人,也已走近军营大门。 凤乘鸾还在想如何与蓝染说第一句话,却冷不防蓝染突然加快了速度,从秋雨影身后疾走而出,冲出大营,向她奔来。 她想也没想,就向他伸出了手! 他抓住她的手,借力飞身跃起,翻身上马,落在她身后,接过缰绳,调转马头,低声道:“走!” 一连串的动作,一蹴而就,不由分说,带着凤乘鸾,与北辰的钦差队伍擦肩而过,一路绝尘而去! 大队人马中,修宜策生得浓眉大眼,身穿上将军金甲,骑着漆黑的高头大马,瞥了一眼疾驰而去的两个人,俯视下方的秋雨影,“秋将军,怎么回事?” 秋雨影含笑自若道:“回上将军,是殓尸营的去办事。” 通常的殓尸营,是跟在军队后面收尸的部队,平日里不但用不着,而且提起来都觉得晦气。 所以,修宜策也不愿多问,“嗯,你们王爷呢?去通传一声,就说太后娘娘的钦差来了。” “啊,王爷他……”秋雨影微笑淡定道:“他在午睡,最近几日,忙于和谈,王爷他忧心,彻夜难眠,这会儿总算消停了,要补个觉。上将军和钦差大人若是无十万火急的军情,不妨稍作休息,等王爷睡醒了再说。” 北辰朝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靖王殿下睡觉的时候,连太后也不能打扰,所以,修宜策有些为难地回头,看向身后的轿子。 轿中宣旨的公公掀开帘子,点点头,笑吟吟道:“杂家此番前来,宣的是喜事,自然要等到王爷神清气爽,方能成人之美。王爷辛劳,好好休息是应该的,无妨,无妨!” 修宜策道:“敏公公说的是,那就让王爷先好生休息,我等也正好入营稍事整顿。” 秋雨影欠身俯首,让到一旁,将修宜策和钦差带来的大队人马,迎进了魔魇大营,之后向着阮君庭和凤乘鸾消失的方向,笑眯眯看了一眼。 王爷,旅途愉快! …… 马上,凤乘鸾已经僵如一截木桩,懵了! 本来是打算,如果蓝染不同意,她就动手抢人的。 可现在,怎么成了蓝染抢了她私奔了? 原先想好的开场白,此时全派不上用场,她就这么任由他带着她,跑了…… 他在她的身后,她在他的怀中。 一样的呼吸,一样的体温,一样的胸怀,一样的双手,就连执着缰绳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凤乘鸾唇角轻抿,她就知道,虽然不知他生得什么模样,可只要他出现,她就一定能认出他! 蓝染……! 她在心中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却是承载了二十年的相思。 快马载着两个人,踏上下山的大道,轻快踏起烟尘,掠过道路两侧的枝芽新绿,含苞花朵,直到老桃树下才渐渐放慢马蹄。 凤乘鸾微微侧头,“你就这么跑了,不怕阮君庭将你抓回去,军法处置吗?” 说完,她又死死闭上眼,好蠢啊!自己想了他二十年,怎么见面第一句话这么晦气! 身后的人,沉静了半晌,凉凉挤出四个字,“王爷开恩。” 这听在凤乘鸾耳中,便是阮君庭放他跟她走了? 她有些意外,可又不想说这些扫兴的事,但是,说什么呢? 她的计划中,没有蓝染主动跟她跑了的这种情况啊! (未完待续) 第29章 此女有病,其名花痴 “蓝染……,我……”她的唇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终于明白为何话本戏中常说“未语先羞”了。 身后,阮君庭白铁面具后的脸,一片漆黑,深深白了她后脑勺一眼。 凤乘鸾没有收到白眼,终于鼓起勇气,道:“蓝染,内个,我姓凤,单名一个姮字,你可以叫我……” “凤姮,知道了。”阮君庭没等她说完,便冷着嗓子打断了她。 “……”,凤乘鸾那“小乖”两个字还没到嗓子眼儿,就又生生咽了回去。 她十分贤惠地想,他这么冷淡,也是人之常情。堂堂一个男子汉,都还不知道对方是谁,甚至都还没认真看过她一眼,就被主子给扔了过来,定是心中有许多不悦的。 没关系,慢慢来,他总会看到她的好。 前世他会爱上她,这一世,也一样会! “你家怎么走?”马停在了岔路口,身后,阮君庭明知故问。 眼前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北辰,另一条通往南渊。 “我来。”凤乘鸾小心从他手中接过缰绳,“你坐好。” “嗯。”阮君庭用鼻子应了一声,俨然她是他的车夫。 “驾!”凤乘鸾双脚狠狠一夹马腹,战马忽地扬起前蹄,一声长嘶! 坐在后面的阮君庭一个不稳,向后仰去,两手不自觉地同时抓了她的腰间,“你到底会不会骑马?” 凤乘鸾眯着眼,龇牙一笑,也不应他,“驾——!”,战马带着两人,撒蹄狂奔! 这一路,她专挑不好走的路走,要多崎岖有多崎岖,要多颠簸有多颠簸,要多坎坷有多坎坷,于是身后的那一双手,就始终在腰间没有离开。 凤乘鸾乐颠颠带着阮君庭七拐八拐,还特意绕了个大圈,就是迟迟不去与诗听他们约好的会合地点。 身后,阮君庭一直冷着脸,盯着她兴致勃勃地侧颜,……还有脖子上系着的丝帕。 不知道为什么,牙根子有点痒。 自从这死丫头见到了想象中的蓝染,就真的很开心,她到底为什么会对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如此钟情,如此信赖,以至于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摘下他的面具验货? 阮君庭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又懒得去深究,最后下了结论:此女腰身不错,人却是个傻的,有病!花痴病!可惜了点儿。 两人就这样又转了许久,才终于回到大道上,奔向汇合地点。 诗听和丹青带着一小队护卫,已经将马车从路边推出来,整理一番,套好了战马,静候多时。 诗听见凤乘鸾老远过来,便使劲儿招手,可走近了一看,哎?怎么还多了个人? 她上前替凤乘鸾牵了马,“小姐,他谁啊?” 阮君庭从马上下来,两手一背,就那么玉树一般立在原地不吭声。 本王从来不需要自报家门。 凤乘鸾跟着下马,站在他身边,身高刚过他的肩头,笑眯眯仰头看他带着白铁面具的脸,“我来介绍一下,他是蓝染,以后,你们要称他姑爷。” 诗听:“啊——?” 丹青:“啊——?” 阮君庭的目光也唰地,狠狠瞪向她! 凤乘鸾没想到大家反映这么大,赶紧改口,“啊,稍安勿躁,我的意思是,以后……,以后……” 诗听将阮君庭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看身板儿倒是人模人样地,可怎么不敢见人啊?长得丑?小姐,这人,你从哪儿捡来的?” “北辰……大营……” “奸细!”尹丹青唰地将刀指向阮君庭! “好了!奸什么细!都停战了!是我跟阮君庭要的他,以后,他就是我的人,你们怎么待我,就怎么待他就好了。” 阮君庭瞪眼,本王何时成了你的人? “那戴着面具干嘛?藏头露尾!长得丑?”诗听深表怀疑。 “他……,他喜欢这样。”凤乘鸾连忙帮阮君庭解释,“而且,不管他生得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她的声音,甜滋滋的,每每看向他的目光,眸子中的情意都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阮君庭凉凉将脸别向别处,有病!你见了本王就打,却对一只面具发花痴! 诗听凑到凤乘鸾身边,低声道:“小姐,你真的要带这个人回家啊?” “是啊,怎么了?” “你就不怕夫人将他打成肉饼?” “不怕,日久见人心,他虽然有点木讷寡言,可人是极好的,相信我娘一定会喜欢他!” 凤乘鸾牵过阮君庭的手,兴冲冲道:“走,我们上车去!” 这一牵,没牵动! 阮君庭正低头,凉凉看着她的爪子。 本王的手,是你随便碰的? 好尬……! 凤乘鸾依依不舍地放了手。 阮君庭倒也不客气,先行径直上了马车。 可这一上车,又全身气都不打一处来! 本王的马车!原来是被你这死丫头给偷了! 此前谈判长期僵持不下,他在营中无聊,就索性微服过境,想要游历一番南渊的市井,谁知,夜宿客栈时,马车竟然被人给偷了! 这是他命人精心布置过的马车,简单,没有任何累赘,舒服,可以随时睡觉! 居然被她给偷了! 阮君庭在车内坐下,看见对面角落里的黑色披风,又是眉头一皱! 偷马车也就罢了,连本王的披风也不放过! 凤乘鸾跟着他后面进了车厢,坐在对面,正见他眉心紧锁,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疼,他就这么突然离开北辰,跟着她长途颠簸,必是处处都不自在的。 她顺着阮君庭的目光,刚好看见自己醒来时蒙在脸上的那件披风,黑色的丝绒上露出一角金色的徽记。 北辰靖王的徽记! 来时路上,宿醉一宿,她竟然一直把阮君庭的斗篷当被盖?怎么回事? 凤乘鸾来不及细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哎呀,这是丹青他们喝吐了擦嘴的,怎么在这儿?” 说着,抓起披风从窗子扔了出去。 她就这么把他的东西给扔了——! 阮君庭的目光,冷到了极点,从车厢的角落,一寸一寸移到她身上,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死丫头!本王用过的东西,旁人见了,都要双手捧着,供过头顶。 见本王的徽记,如见本王! 你们居然,喝吐了,用……它……擦……嘴……! (未完待续) 第30章 阮郎:一梦黑甜香 凤乘鸾被他的目光盯得不知所措,“蓝染,那披风,你要是喜欢……,要不,我给你捡回来?” 她这一问,阮君庭一阵气冲头顶,你们擦过吐儿的披风,还想给本王用! 他若不是这些年大风大浪见多了,忍耐力异于常人,只怕此时已经掐断这死丫头的小细脖子了! “不必了!”他冷冷回应了一句,便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理会凤乘鸾。 凤乘鸾就只好老老实实坐着,一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地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他与前世一样,坐着闭目养神的时候,腰背笔直,方方正正,一丝不苟。 白铁面具盖住了上半张脸,却掩不住时不时会蹙在一起的眉头,也不知他的心中,到底有多少解不开的结,会经常这样不经意的凝眉。 那面具,也盖不住他的嘴角,他的下颌。 他的嘴角,线条锋芒毕露,轻易不开口,开口必是言辞辛辣。 他脸庞的棱角,非常完美,轮廓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 她记得,风雨亭那晚,闪电的白光下也见过他的脸,好像就是这样的好看,只怪当时醉得太沉,居然记不清了。 阮君庭闭着眼,声音又冷又沉,“你看什么?” 凤乘鸾慌忙转头,掀了窗帘,看向外面,爽脆答道:“看风景!” 阮君庭眼帘轻掀,正看见她伸着脖子向外东张西望,装腔作势的模样,欲盖弥彰。 小骗子! 他重新合眼,不再说话,紧绷的嘴角却微微缓和了下来。 啊……,三天没睡觉,好悃! 静默了一炷香的时间后,车轮刚巧从一块石子上碾过,里面的人随之一颠。 一直闭着眼的阮君庭,忽然身子前倾,直挺挺向着凤乘鸾栽了过去。 “喂!”坐在对面的凤乘鸾,眼疾手快,两手抓住他的肩头,将人硬生生撑住,“蓝染?”她小心地轻轻唤了他一声。 没反应。 他就这么靠她的两只手撑着,前倾着身子,头微微垂下,一动不动。 “蓝染?你怎么了?” 还是不动。 凤乘鸾侧耳细听,呼吸沉稳,均匀,不像晕过去了啊…… 额,睡着了? 这样都能睡着,你们王爷平日里该是有多苛待你们!你们殓尸营该是有多忙! 凤乘鸾一阵好生心疼,怕吵醒他,就默默两只手将沉甸甸的人撑住,由着他继续睡。 阮君庭的头垂在她面前,随着车厢缓缓摇晃,脸上的白铁面具开始摇摇欲坠。 凤乘鸾心急,我的乖乖,你可不能掉,他既然不喜欢被别人看见自己的脸,必是有他的原因,我若是这个时候偷看到了他,岂不是对不起他? 可她的手都在撑着他的身子,哪里还有第三只手?于是直接探头,以额头抵住阮君庭的鼻梁,与他成抵角之势,就这样将人给牢牢顶住了! 阮君庭一睡就是许久,凤乘鸾撑得两只手腕酸痛,脖子僵直,也一动不敢动,生怕惊了他好梦。。 直到天降黑,马车进了官道旁的镇子,渐渐慢下来,阮君庭似是感觉到行进速度的变化,凭着常年行军养成的本能,才缓缓睁开眼。 有多久没有这样舒坦地睡过了? 黑!甜!香!不知身在何方! 他深深叹息一声,鼻息间,一阵清新好闻的味道,似花非花,似果非果。 可到了下一瞬间,昏暗中,他终于看清鼻梁子底下还有个脑门儿! 两人的头,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抵在一处。 他的嘴唇只要稍动,就能碰到她的鼻尖! “你在做什么?”阮君庭唰地向后收身,重新坐好,黑暗中,面具后两眼幽深,警惕地看着凤乘鸾。 “帮……帮你睡觉啊!” 凤乘鸾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身子前倾,低着头,挺直着脖子,有些狼狈,倒不像在说谎,况且这个姿势,能有什么企图? 阮君庭周身的气息渐渐缓和下来,眉头却是习惯性的微微一凝,本王睡觉,何时要你帮! 说服本王和亲的时候倒是口若悬河,针锋相对,怎么见了蓝染,却笨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现在可以坐直了。” 他完全没有致谢的意思,因为全世界服侍他,都是应该的。 可是,凤乘鸾不介意,她扶着脖子,哎哟哟地叫,“可……可是……,我不能动了啊……” 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 阮君庭无奈暗暗叹气,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替她将脖子向左掰了掰,又向右晃了晃,手劲儿温和小心,嘴巴却不饶人,“有没有人教过你,要救人,必先自救,要助人,必先自保的道理?” 凤乘鸾下巴尖抵在他温热的掌心,悄悄晃了脑袋蹭了蹭,糯糯地道:“没有啊,不过你现在教我,我就懂了。” 阮君庭唰地收了手,将掌中的下巴和脑袋一起扔了,将头扭向窗外。“能动了就坐好!” 变着法子亲近他!小骗子! 这时,马车突然猛地停了下来,接着外面就是妇人的嚎啕大哭之声。 “我的孩子啊!瓜儿啊!你到底在哪儿啊——!” 凤乘鸾掀开车帘,“丹青,怎么了?” “小姐,是个疯妇人。” 夜间的街市上,一个蓬头乱发,疯疯癫癫的女人,正坐在马车前,拍着大腿,哭天抢地地哭,“我的瓜娃子啊!你在哪儿啊!娘亲找你找得好苦啊!……” 诗听向两侧护卫的小队招呼,“去将她拉开,挡了小姐的道了。” 凤乘鸾动了动,若是前世,她必定要亲自下车去好生安抚,问个为什么,之后再替她将孩子找回来,给些银两,将母子安置妥当。 她当年来守关山的路上,就是因为干了许多路见不平的事,耽误了太多时间,才错过了父亲的寿辰。 可是,如今,已是二十年南柯一梦,行侠仗义的少年气盛早就没了。 天下兴亡,尚且不在心头,更何况他人的生离死别! 苍生的苦,苍生受,她又哪里拯救得过来! 凤乘鸾吩咐,“诗听,你下去,好生安抚她,再给些银两,叮嘱她明日拿了钱去衙门打点,报官寻人便是。” “是,小姐。” 诗听跳下车,带了两个兵,将妇人从马车前挪开。 凤乘鸾落下车帘,重新坐好,蓦地抬头,正撞上阮君庭审视的目光。 “蓝染……,我,能帮她的也仅止于此了。”她慌忙解释。 阮君庭收了目光,懒洋洋看向车窗外,“随你。” 凤乘鸾扭扭捏捏问:“你这是在怪我路见不平,不能拔刀相助吗?” 阮君庭也不看她,“自作多情,天地不仁,与你何干?” 他这样说,便是没有责备她的意思了。 凤乘鸾立刻又笑嘻嘻起来,甜滋滋道:“蓝染,你果然始终是对我最好的人!只有你最懂我!” 花痴! 阮君庭两眼望天! 本王难道是没有盘缠不成?到底为什么要搭你的车来南渊! 不对,这车,是本王的!本王才不会走! (未完待续) 第31章 阮郎:那花痴她怕黑 这晚,一行人在镇上最好的客栈落脚。 凤乘鸾与阮君庭在桌边坐下,招呼了小二,将店里最好的全都端上来! 诗听和丹青去安排房间的事,半途跑回来道:“小姐,这店太小,又糙得很,甲字号房只有一间,其他的下等房,几人合住一间,也刚刚勉强够用,兄弟们将就一下倒没什么,只是要委屈蓝公子了。” 凤乘鸾盘算着,若是让蓝染跟旁人挤一间,只怕是不好,那样的话,就只能委屈兄弟几个再凑合凑合,多腾出一间房来了。 可她还没想好怎么安排,阮君庭呷了一口难以下咽的茶,眉间的川字始终解不开,淡淡道:“常年行军之人,没什么挑拣,甲字号房无妨。” 诗听急了,没见过这么不知所谓的! “喂!甲字号是给你的吗?给你了,我们小姐住什么?” 凤乘鸾赶紧拉住她,“好了好了,这样最好,我跟你住一间便是。” 诗听也是暴脾气的,“不行!您是小姐,我是奴婢,您怎么能跟奴婢去住下等房?” “下等房有什么,反正我一个人夜里怕黑,你刚好跟我做伴儿。” 诗听更急,她家小姐还会怕黑?分明是心疼她这个不知哪里捡来的野生姑爷,于是大着嗓门喊,“你还会……唔……!” 那张唯恐全世界听不见的嘴就被凤乘鸾给捂上了,“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快去安排,吃过饭,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诗听不情愿,被凤乘鸾狠狠瞪了几眼,这才别别扭扭地走开。 整整一顿饭,凤乘鸾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动筷,就一直盯着阮君庭的筷子。 前世,都是他照顾她,一日三餐,多数时候都是送到床边。 她意志消沉时,伤口反反复复,时常高烧,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昏昏沉沉,他就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喂给她。 那时,若是他稍稍放任她自暴自弃,只怕她不被身上的伤痛折磨而死,也早就活活把自己饿死了。 可是当时,凤乘鸾却从来都没在意过蓝染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就连他爱吃菜还是爱吃肉,还吃咸还是爱吃淡,都一无所知。 所以如今,就格外地留心,将他每样菜,吃了几口,眉间什么样的神情,都仔细记在心中。 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越看阮君庭的一举一动,就觉得他越帅,越看就越觉得她的蓝染什么都好。 就连吃饱了,捏了牙签抠牙,姿态都那么优雅,那么帅! 阮君庭正准备抠牙,牙签到了嘴边儿,实在受不了凤乘鸾的目光了,“你看饱了没?” “饱了!”凤乘鸾两手撑腮,双眼冒光,腻腻歪歪地花痴腔。 若是能让她一直这么看着他,一辈子不吃饭都行! “那就回房睡觉。” “好哒!” 她直勾勾看着他,站起身来,跟着他身后。 诗听和丹青不明白,这人脸上的白铁面具到底有啥好看的,能让他们家小姐着了魔一样,魂不守舍。 阮君庭走在前面,凤乘鸾就跟在后面。 他上楼,她就跟着上楼。 他拐弯,她就跟着拐弯。 一直走到甲字号房门口,阮君庭开门,径自进了房,凤乘鸾只盯着他的背影看,抬腿也要跟进去,被人家回身一只温凉的手掌糊在脸上,往外一推,“不用送了。” 接着,砰!两扇门关上! 诗听追上来,对着门口骂,“姓蓝的,你别仗着小姐对你好,就这么过份!” 再看凤乘鸾,正直愣愣站在门口,摸着自己的脸蛋儿,满脸通红,“他……刚刚摸我的脸了……” 诗听好生头疼,“丹青,快来把小姐扛走!” 再这样下去,凤将军府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阮君庭等到门口终于安静下来,才慢悠悠走到窗边,将窗子拉开了一条缝,之后回到床上,和衣而卧。 果然,没过多久,一只毛绒绒、肥嘟嘟的白色小爪子从窗缝里探了探,接着一颗大馒头般圆滚滚的猫头挤了进来,冲着自家主人腻腻歪歪地喵了一声。 阮君庭冲银子懒洋洋伸手,“过来。” 猫儿虎躯一拱,将窗子拱开,一溜小跑地奔到床边,跳了上去,乖巧扑在他胸口,开始不喘气地使劲儿打呼噜。 主人,人家总算找到你了! 主人,红毛他们都欺负我! 主人,人家好想您,啊喵! 阮君庭摸了摸它的头,“谁带你来的?” 银子从牙缝里挤了一声,哼!还有谁! 阮君庭就轻轻一笑,“知道了,焚风他生性如此,你且忍忍,若是实在不喜欢,准你挠他便是。” 猫甩了甩尾巴,这还差不多。 镇子里的客栈,即便是最好的上房,床也是极不舒服的,硬板儿一块。 阮君庭怀中抱着软绵绵、热乎乎的猫,听着它细腻绵密的小呼噜声,若是换了以往,如此静夜,也该能睡着了。 可这一次,却辗转反侧,都睡不着。 他想来想去,归结为大概是下午在马车上睡得太好。 正想着,门外又传来女子小声低语和窸窸窣窣的声音。 “哎呀,你轻一点,别把他吵醒了。”是凤乘鸾的声音。 “小姐!你怎么能这样!”诗听压着嗓子。 “总之你别管了,回去睡你的觉!” “可是,小姐……!” “回去回去!乖!” 阮君庭受不了了,唰地坐起来,扔了猫,径直去了门口,砰地开了门,“你在这里做什么?” 说完,便愣住了。 门口,凤乘鸾正跪在地上,认真整理一床褥子。 她两手着地,抬起头来,冲阮君庭灿烂一笑,见他还穿着白日间的蓝衣,“原来你还没睡,还好。我还怕吵醒你呢。” 说完继续埋头整理床褥,要在他门口打地铺。 “你这是做什么?” “在这里陪你啊!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阮君庭见过发花痴的,却没见过她这么过分的!“随你。” 他说完,砰地重新关了门。 “哎!好嘞!”凤乘鸾跪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门,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消失。 前世,她重伤在身,经常深夜被伤痛折磨,不知要醒来多少次。 有时候,是发噩梦,有时候,是高烧想喝水,有时候,只是痛和害怕。 蓝染为了照顾她,索性不管走到哪里,都只要一间房。 她睡在床上,他就在床边随便寻个地方。 有时候倚在椅子上,有时候是趴在桌子上,若是太累了,就叫店家加一床被褥,在她的床边,席地睡一晚。 那时候,她心如死灰,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睡得好不好。 现在想来,那半年,他为了照顾她,几乎从来没有安生地睡过一整晚。 所以,现在开始,由她来守着他,补偿他,就算他根本不需要,也无所谓。 也唯有如此,她的心中才稍稍安稳。 屋内,阮君庭熄了灯,抱着猫重新躺好。 可却更加睡不着。 门外没有一点动静,安静地让人辗转反侧。 那花痴她怕黑……! (未完待续) 第32章 凤乖:三月之约 阮君庭怀中的猫也很不高兴,每次刚要睡着,就又被换了位置,害得本喵还要重新睡。 人家是来睡觉的,不是被你抡来抡去的,啊喵! 猫正琢磨着该怎么抗议这件事,忽然身子一轻,被拎了起来,阮君庭大步下床,将它直接从窗子扔了出去。 之后,那两扇窗,就无情的关上了。 门外,凤乘鸾两天一夜没睡,也是累极,这会儿刚刚踏踏实实躺下,就听见屋里传来脚步声,接着,头顶上的门开了。 她立刻坐了起来,强打起精神,“蓝染,你是饿了,还是想喝水?我帮你啊!” “你晚上怕黑?”阮君庭俯视着她。 “啊……,内个,也不是……”凤乘鸾也不知怎么解释,没想到她跟诗听顺口胡说的事儿,就被他听去了,还记在了心上。 “怕黑就进来。” 他说完,也没关门,就径直回房去了。 “啊……”,凤乘鸾先是受宠若惊,接着,赶紧七手八脚抱起自己的被子褥子,跟着进了屋,又吭哧吭哧带了门。 阮君庭回到床边,翩然转身,“我睡床上,你……” “我知道!我睡地上!没问题!”凤乘鸾答应地兴高采烈! 阮君庭本想说,你要是不介意,就睡在另一头,可她一个女子,既然主动要求睡地上,他也总不好再请人家上床。 至于床,单独让给她?绝对不可能! 所以,到最后,他所有所思所想,又都变成了冷冰冰的两个字,“随你。” 凤乘鸾手脚麻利地重新铺了床褥,老老实实在地上躺好,将被子掖到了脖子底下,裹得像个蚕宝宝,乖得不能再乖,黑暗中,糯糯地唤了一声,“蓝染……” 她没别的想法,只是眼睛看不见他,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床上,阮君庭将眼帘合上,躺得端正,“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说话。” “哦。”凤乘鸾只好闭嘴,没多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她这两天也是累坏了,呼吸间,不自觉打起了均匀的小呼噜。 一片静谧之中,阮君庭的眼睛重新张开,手肘撑起半截身子,借着窗子透进来的月光,再一次审视地上这个女子。 心思缜密,头脑机敏,胸怀韬略,身为女子,却能遇事冷静,不怀妇人之仁。 外家功夫,精纯老辣,可弥补内功之不足,假以时日,必定能独步天下。 眼下她虽然只是小小女子,但却是璞玉尚未雕琢,加之背后有龙皓华和凤于归这一双人中龙凤的鼎力栽培,待到破茧而出之时,必定大放异彩! 只是可惜了,生在南渊。 阮君庭重新躺下,合上眼帘,此女来日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必除之! 接着又想了想,还有这个花痴病,怕是治不好了! 他就着凤乘鸾娇憨的小呼噜,半梦半醒,正朦胧间,忽地窗外楼下街道上一声凄惨的哭嚎,“瓜儿啊!瓜儿!我的瓜儿,你在哪儿……!” 又是那个疯女人! 地上,凤乘鸾唰地直挺挺坐起来,急急忙忙地用两只手在黑暗中乱摸,“快!长凤刀!我的长凤刀呢?我的刀呢?” 阮君庭恨恨地睁开眼,女人!又是女人! 本王发誓,以后一定要多加一条军令,本王休息时,方圆百里,不准出现女人! “什么长凤刀?”他冷冷问。 黑暗中,凤乘鸾方才的惊慌失措,变成了小声呜咽,也不知梦到了什么,“长凤断了,蓝染……,我的长凤断了啊!” 外面的疯女人渐渐远去,屋里的这个却嘤嘤地哭着,断断续续,反反复复,“蓝染,为什么我等了那么久,都等不来你啊?蓝染,我已经出不去了,再也出不去了,蓝染,我只能死在这儿了啊……” 她的两只手在空中乱抓,忽地握住了一只温凉的手,立刻欢喜地双手捧住,“蓝染……,蓝染……,原来你在这儿,你在就好。你在就好……!有你陪我,我什么都不怕了!” 她声音越来越轻,就这么珍而重之地抱着阮君庭的手,一头倒下,心满意足地重新安静下来。 床上,阮君庭伸着一只手,开始后悔,花痴女人做梦而已,本王到底为什么要理她!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现在被她的爪子抓着一只手,怎么睡? 骂归骂,恨归恨,可这一双柔软的手传递过来的温暖,却远胜过那只死猫。 他终归还是没舍得将手抽回来。 …… 清晨,凤乘鸾醒来时,一睁眼,就看见自己的手被蓝染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手臂垂在床边,睡得安宁,可反握着她的那只手,却用了几分力道,似是生怕她逃了一样。 蓝染…… 她在心里低低唤了一声。 前世,她一战将魔魇军逼退回守关山外后,腹中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于是那一心求死的心境,就随着孩子的到来一分一分减退。 她开始认真地等那个三月之约。 那个时候,她本该放下一切,去边境等他,可又怕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冒险往返于两国之间,不远千里来寻她,已是无比艰难之事。若是再与她生生错过,那么茫茫人海,又该寻到何年何月? 于是,她只好站在风口浪尖的最高处,一面推托着宫中的催婚,一面安静地等着。 这一等,就又是两个月,三月之期已满,他还是没来。 她心想,也许因为大战的原因,一路兵荒马乱,他行路艰难吧。 可她能等,肚子却不能等。 到了四个月的时候,小腹开始飞快地隆起,肚子要显怀了,而宫中,景元熙的催婚也一波紧似一波。 就在这个当口,凤乘鸾忽然开始频繁腹痛。 她没了母亲,身边只有一个诗听,听说凤乘鸾肚子不好,比她还要惊慌失措,两个人都还是十几岁的少女,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凤乘鸾生怕孩子有失,终于还是乔装出了凤府,冒险在城郊寻了个郎中诊治。 谁知,那郎中反复号脉之后,摇头叹息,“夫人,您腹中这个孩子不能留啊。” 她当时就急了,“为什么不能?” 郎中慢悠悠道:“您当日与夫君同房时,可是恰逢雷暴天气,又或者纵酒过度?” 凤乘鸾身子一滞,“两个……都有,怎么了?” “那便一定不能留了。” (未完待续) 第33章 诗听:小姐,他就是个公狐狸! 凤乘鸾急着问:“你快说啊!到底为什么?” 郎中拈着胡子叹息,“实不相瞒,那般光景之下所怀之胎,只怕天生五官狰狞,四肢扭曲,就算多手多脚,也未可知。哪怕你用尽方法保住胎儿,强行生下来,也是活不过几日的。这位夫人,长痛不如短痛啊!” 凤乘鸾蹭的站起来,掐了郎中的脖子,“你敢胡说八道,当心我现在就宰了你!” 谁知那郎中不紧不慢,提笔开了个方子,“老夫行医多年,不会看错,你若不信,可以冒险生下来一试,看看老夫说的对不对。” 他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她,“又或者,您也可以用此方将孩子打掉,此时胎儿已经成型,待你亲眼见了,若是个好的,便算是老夫枉害人命,您随时可以此方为证,报官来抓老夫抵命!” 凤乘鸾掐着他的手,终于颤抖着放开,也没拿药方,就跌跌撞撞地走了。 再后来,腹痛一日紧似一日,每日身下鲜血淅淅沥沥,她头顶压着一只南渊的皇后印,不敢寻医,更不敢声张,又舍不得将孩子打掉,只有乞求上天垂怜,整日躲在房中悄悄落泪。 最后,这个孩子,终究还是自己掉了。 诗听替她清理时,吓得叫出声来。 她也只看了一眼,便当场晕了过去。 一个男孩,一个极为恐怖的畸胎! 蓝染没有等到,他们的孩子也没了。 凤乘鸾万念俱灰,又一次萌生了求死之心。 可是这时,已是景元熙最后一次催婚。 他不仅命朝中重臣再次全部跪在凤将军府门口,痛陈利害,还扇动了十七路凤系军阀齐齐出动,山呼凤帅,晓以所谓的“大义”! 凤府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只巨大的家国天下的帽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皇后印,既然接下了,那深宫就是一个注定要迈进去的无底洞。 她现在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 凤乘鸾终于做出了那一生最后悔的决定,坐上了黄金凤座,如一具行尸走肉般,被文武百官簇拥着,浩浩荡荡抬进了皇宫。 大婚当晚,北疆急报,魔魇军再度进犯,说要送给南渊新后一份新婚大礼。 那一次,阮君庭不知犯什么毛病,命人搬了无数啸天雷,生生炸掉了半座守关山! 凤乘鸾此时小产后的恶露未尽,正好推脱月信紊乱,刚巧天葵在身,不能与景元熙同房,借机连夜请旨出征! 等到天色将明时,她已撑着虚弱的身子,带领大军开拔! 镇国皇后,大婚之夜,临危受命,率军奔赴前线,的确留下了一世美名。 可她和景元熙心中都清楚,她是在躲着他。 这一躲,就是七八年,都不曾还朝! …… 凤乘鸾乖乖地躺在地上,看着床边牵着她的修长白净的手。 她找了他十七年,无论战事多么焦灼,两军对峙地多么惨烈,她都从来不杀战俘,所有北辰战死将士遗骸一律归还,为的就是找到他。 可是,一直到死,也没能再看他一眼。 如今隔世,人却就在身边,正握着她的手,睡得沉静。 这大概就是上天最大的慈悲了吧。 门口,传来诗听蹑手蹑脚靠近的声音。 床上,阮君庭的眼帘唰地睁开。 他扭头,看地上的人,正对上凤乘鸾咧嘴龇牙对他狞笑。 她不管笑得多好看,在他眼中,都是个无脑花痴! “你醒啦?”她笑嘻嘻问。 他懒得答她,自己有眼睛不会看?本王没有醒,难道像你一样,梦游? 说起梦游,他才想起,自己的手还被她抓着,可低头一看,什么时候换成自己抓着她的手了? 他甩手将凤乘鸾的爪子给扔了,“起来,挡路了。” “哦。”凤乘鸾抱着被子站起来,给阮君庭让路。 外面,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诗听不答应了! 我家小姐都送上门了,这一晚上过去,睡都睡了,现在你要起床,就嫌小姐挡路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当即一脚踹开门,掐着腰,闯了进去,直奔阮君庭,“小姐,你别拦着,奴婢今天一定要揍他个始乱终弃、薄情寡义的贱人!” 阮君庭岿然不动,她若是敢沾他衣襟儿一下,小心当场飞出去死得透透的。 凤乘鸾及时将她的宝贝丫鬟拦腰截住,将人往外抱,“诗听,误会了,误会了!我跟他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陪他睡了一晚。” “陪睡还没事啊!”诗听不及凤乘鸾劲儿大,两脚乱蹬,闹着喊着要给小姐出气,“小姐,他一定就是个公狐狸变得,你被他给迷了心窍了!” “小姐,你让奴婢回去怎么跟夫人交代!” “小姐!你清醒一下,再这样下去,你以后怎么嫁人!” “小姐……,他睡了你不负责啊!” “小姐……” 两个人闹哄哄地出了屋,下了楼。 阮君庭全然事不关己,淡定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衫发冠。 此地必是风水极佳,本王昨晚才睡得如此舒坦,整个人周身的精神都焕然一新。 甚好! 这日,一行人离开客栈时,阮君庭特意走在了最后一个,回头认真看了一眼招牌,福临! “这个镇,叫什么名字?” 送客的小二答道:“客官,咱们镇子,名长乐!” “长乐,福临!好!”阮君庭提了衣袍,步下台阶。 以后打下南渊,就在这里建个别苑,睡觉用。 身后,小二当他对镇子感兴趣,甚是自豪,吆喝道:“客官,咱们长乐最有名的,就是镇南山神庙的结缘签,一旦结缘,永结同心,您要是刚好路过,一定要跟姑娘一起去试试啊!” 凤乘鸾从车里钻出脑袋,喜笑颜开替阮君庭答应了,“好的!多谢小二哥!” 车子晃晃悠悠出了镇,阮君庭懒得说话,也自认没什么话好说。凤乘鸾当他还跟前世一样,是个闷葫芦,也不多话,就坐在对面,冲他一会儿挤眼睛,一会做个鬼脸,花样百出地逗他。 逗得阮君庭没办法,只能盼着快点到百花城! 一队人马没走多远,就见一条岔路通上半山腰,一座小小的山神庙,掩映在林木之中。 “停车!”凤乘鸾抓了阮君庭便要下车,“走,蓝染,我们去求个签。” “不去,你去。” “不行,你不去,我还有什么好求的?走啦,就一小会儿!”凤乘鸾不由分说,拉着他上山。 诗听、尹丹青和一小队护卫要跟上,被她狠狠瞪了回去,“都跟来干什么!给本将军乖乖等在这里!不准动!” (未完待续) 第34章 凤乖:从此我不信命,只信你! 长乐镇的山神庙不大,香火却很好,时不时三三两两善男信女来求神问卜,庙门口还有些零星的小摊,卖些香囊、平安福之类的小玩意。 凤乘鸾拉着阮君庭进了庙,兴冲冲地对着正殿山神拜了三拜,之后就忙不迭地去找庙祝,搓手道:“师父,我要结缘,怎么搞?” 庙祝指着案上一只插满红色竹签的筒子,睁一眼闭一眼,“先抽签,抽到结缘签,方能结缘,抽不到,有缘无分,强求不得。” “好!”凤乘鸾抿着嘴唇,奋力摇竹筒。 她觉得,既然命都能为他重活一次,缘分岂不是信手拈来之事! 可竹筒晃啊晃,随机掉出一支红签,描着白漆签头。 庙祝拾起来看了一眼,摇头,“无缘,回去吧。” “喂!我刚才没有集中精神,再试试!” 她朝桌上又压了一块碎银子,再摇! 第二支,还是白漆的,庙祝看都没看,直接拾了丢回竹筒,“还是无缘,跟你说了,无缘就是无缘,不能强求!” 凤乘鸾眼圈忽地就有些红了! 怎么可能! 她都为了他死而复生了,难道这一辈子还要生生错过? 不甘心! 她不敢回头看立在身后的蓝染,“不行,再试!” 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 不管摇多少次,每一次,都是白漆签头。 庙祝不耐烦,“差不多就行了啊,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凤乘鸾的头垂得很低,嗓子里堵得慌,“我再试最后一次。” 是不是有些事,不管怎么努力,都斗不过命运? 若是这次再不行,那便……那便再不信命! 她咬唇,拿起竹筒,小心翼翼晃了三晃。 可还没等里面的签子掉出来,阮君庭白玉样的手从身后伸了过来,修长的两指夹了只签头涂了金漆的红签,扔在桌上,“就这个了。” “哟!您这可不成!”庙祝眼皮不抬,“求签求签,求的是神明保佑,心诚则灵,你这是自己挑的,还求什么?” “好啊。”阮君庭夺过凤乘鸾手中的竹筒,唰地向对面庙墙上一扬! 唰唰唰! 几十只红竹签,齐刷刷全部齐头钉入墙中。 殿内还有三三两两的善男信女,立时怕被戳成筛子,尖叫着抱头逃了个干净! 庙祝哪儿想到,眼前这戴着面具,身穿布衣的男人,看着从头到尾斯斯文文,实际上是尊凶神啊,当场吓得从藤椅上掉了下来,“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侠饶命!” 阮君庭将竹筒撂下,把桌上那一支金漆签子丢了进去,对凤乘鸾道:“现在,摇吧。” “蓝染……,谢谢你!你对我真好!”凤乘鸾眼底还包着泪花呢,就立刻破涕为笑了。 阮君庭看她这副花痴模样,觉得还不如看泥胎神像省心,刚刚升起来的一点恻隐之心,就噗地一声,烟消云散了,“快点,赶时间。” “哎!” 结缘的方式也很简单,无非将两人的名字并排写在签上,之后将红签破成两片,各自收藏写了对方名字的那半片便是了。 等到签子做好,阮君庭一脸的无所谓,接过那只写了凤姮两个字的签子,提步迈出山神庙,“好了,走。” “蓝染,你是真的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即便这缘分是强求来的……?”凤乘鸾攥着写了“蓝染”二字的半只红签,追上一步,问得有些尴尬。 “世间成事者,有几个不是强求?命运这种东西,如你的意,你便信,不如你的意,便不信。更何况,求签问卜之事,向来没有一定规矩可循,说白了,不过是解签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罢了。” 凤乘鸾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 阮君庭停下脚步,用手中的红签敲了她光洁的额头,“白头签,白头签,你又岂知不是注定共赴白头之意?” “啊?”凤乘鸾捂着额头,愣住了,受宠若惊之下,惊慌失措。 他在说什么? 这算是白首之盟? 她整个人有点懵。 阮君庭从来没试过谈情说爱,更不会什么花言巧语,眼下只是一本正经地就事论事,顺便疏通一下这个花痴的死脑筋,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可话一旦脱口而出,自己也是一愣。 好好地,与这个没脑子的人说什么白头! 可现在说都说了,竟然不知该怎么收回来。 两人在山神庙前,对面而立,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的双瞳中看到了自己。 “内个,我的意思是说……”阮君庭想解释一下。 “我知道!”凤乘鸾忽然双手抓了阮君庭的衣袖,踮起脚尖,妃色的双唇微翘,试着凑近他。 阮君庭站得笔直,却没动,也不躲。 他也不想动,不想躲,解释,就更没心思再解释了。 眼底的那张小嘴儿,让人莫名无法拒绝,也许咬一口会不错。 凤乘鸾的心,离他越近,跳得越快,抓着他衣袖的双手,就越紧。 近在咫尺之间,呼吸相闻。 你不躲开我,是不是就表示接受我了? 蓝染,以后你就是我的命,我不再信命,只信你! 她长而微卷的睫毛微颤,缓缓落下,盖住眼帘。 阮君庭沉静垂眸,身子忽地微微向前,迎了过去。 此时此刻,周遭的喧嚣仿佛突然消失,天地间的万物都不存在了一般。 忽然,一声妇人撕心裂肺的嚎叫:“抢小孩儿啊!有人抢小孩啊——!” 两人近的只有一张纸的距离,一切戛然而止。 阮君庭怅然,没咬到,有点可惜! 凤乘鸾不知自己逃过一劫,抓着阮君庭衣袖的手狠狠一攥,踮着脚尖骂,“王八蛋!谁呀!” 这时,一个妇人正疯了一般地向着山神庙后面奔去,可没跑多远就重重摔倒在地,只能向着那个方向哭喊,“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啊!” 凤乘鸾见了,二话没说,足尖挑起路边一根树枝,脚背踢出,那尺许长的树枝就如一支离弦的箭,嗖地窜出,飞跃十余丈,直透了山神庙后面的矮山墙。 墙那边,哎哟一声惨叫,抢孩子的人大该是受了伤,扔下孩子就跑了! “在这儿等我!”凤乘鸾丢下阮君庭,脚下一蹬,凌空飞跃,踏了两个香客的头顶,几个纵身,便越过了矮山墙,消失在密林中。 阮君庭鼻息间一声轻笑,小小年纪,这番身手,实在令人刮目相看,相比之下,本王方才在墙上钉签子,倒是班门弄斧了。 (未完待续) 第35章 阮郎:本王脾气好,就当我不存在? 凤乘鸾这趟追了出去,是带了满肚子暴脾气的。 一来,跟蓝染的小嘴儿没亲着,白白费了那么大劲儿! 二来,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抢小孩儿,王法何在! 她昨日见了那疯妇人,隐忍未动,并不代表她漠视,而是在克制! 可如今,拔毛拔到老虎头上,自是忍无可忍! 所以,当她没奔出多远,快追上那人时,一脚飞出踹在后肩上,就只听咔嚓一声,那人就如同一块石头般惨叫着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只怕是半面琵琶骨都碎了。 “说!大白天的抢小孩,谁给你的胆子!” 凤乘鸾一脚踏起林中积年的落叶,虎虎生风,吓得那人顾不上疼,塌着半边的膀子,翻身跪下,拼命地磕头,“女大王饶命,小的错了,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不满三岁的孩子,小人也是为了谋条生路啊!” 他这样哭,凤乘鸾就更气,“你自己既然有孩子,就该知道骨肉分离是何等的苦!为何还敢抢别人家的孩子!” 身后,阮君庭踏着落叶,一步一步悠然走来,“这种人若是能讲得通道理,何须还等到少将军你出手。” 他一面揶揄凤乘鸾,一面走到那人面前,抓起另一边肩膀,手劲儿稍大,那人就立刻疼得嗷嗷叫。 “你也不想两条胳膊都废了对不对?其他的孩子,都在哪里?带我们去!” “就这一个啊!我是第一次干!” 阮君庭也不说话,手劲儿再加大,那人又是一阵惨嚎,“好好好,我说,的确还有几个,我带你们去!” “这就对了,带路。” “好好!就在这山上,你们跟我来!” 那人扶着残了的半边膀子,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在前面。 凤乘鸾抓住阮君庭的衣袖,“蓝染,小心有诈。” 阮君庭轻笑一声,本王若是不跟来,你被人家骗回去做媳妇都不知道! “少将军只身追来的时候,可曾想过有诈?” 不知为什么,他喊她少将军的语气,有点怪,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凤乘鸾撇撇嘴,“我那不是路见不平嘛!” “走吧,闲事要么不管,既然管了,就管到底,不然如何安枕。” 阮君庭说完,提了衣袍前行。 凤乘鸾跟在他身后,心头如开了朵花,“蓝染,原来你跟我想的一样,我还怕你嫌我多事!” “的确多事。” “可是你喜欢的,对不对?” “……”阮君庭也是无奈,为什么这个花痴不管说什么,都能扯到男欢女爱上面去。 两个人跟着那人,一路上了山,山顶附近,远远的有一处山洞,洞口燃着篝火,几个人正围着篝火喝酒赌钱。 见他来了,正要迎上来,就见那人紧跑了几步,大叫:“抄家伙!抄家伙!” 急着一头就钻进了洞里面去。 门口的几个,都是随身带了兵器的,看起来有几分身手。 “哟呵,来了管闲事儿的了?怎么着?敢挡爷几个的财路,就将小命儿留下吧!” 凤乘鸾自然不会将这几个毛贼放在眼中,“抢小孩儿的事儿都干,你们就不怕断子绝孙?快说!你们到底偷了多少孩子,所为何来!” 阮君庭在她身后,挑了挑眼皮,暗暗叹气,凤于归的女儿,果然跟他一个德行,不管干的是不是人事儿,道理总要讲上一堆! 跟一群无赖有什么道理可讲? 他抱着手臂,懒洋洋靠在旁边的树上,等着看凤乘鸾逞英雄。 洞口的几个贼,见凤乘鸾身量不高,虽然穿着军服,却生得娇俏明艳,两眉如画,双眸飞扬,一看就是个好看得不得了的小姑娘,便心中生了邪念,嘿嘿嘿地一阵笑。 “哎呀,我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个小妞儿,还挺辣!这穿了军爷的衣裳,倒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若是脱了,不知是什么模样!” 旁的也跟着哄笑,“这阵子为了这些小王八羔子,净猫在山里,过的猪狗不如的日子,倒是很久不知女人的滋味了。” “这不是送上门一个嘛!” “哈哈哈……!咱们哥儿几个不如今天就开个荤,好好享受享受!” 嗤——! 空气中一声被利器刺破的声响,几个人的狂笑戛然而止。 一枝树枝,飞旋着从几个人喉间划过,上面附着的凌厉之气如刀锋,依次割了喉管,之后将最后一个人倒逼几步,钉死在了树上! 阮君庭眉间微凝,凛冽机锋一闪而过。 本王脾气好,你们就当本王不存在? 本来是想看热闹的,可是你们现在说的话,本王很不爱听。 他依然悠闲地斜倚着树,仿佛刚才一招连杀数人这件事,是别人干的。 凤乘鸾还没等动手,就又被抢了风头,回头看他,“额……” 阮君庭眉峰一挑,“比起少将军方才树枝穿墙的身手,我的这一根树枝如何?”他还惦记着方才山神庙中,被凤乘鸾压制了一头。 “可是,人还没审,就这么杀了,恐怕……”凤乘鸾活了两世,始终牢记少时家中的训导,凡事要占一个理字,也牢牢被这个“理”字束缚了一辈子。 “拐卖人口以谋私利者,在北辰是斩立决的死罪。”阮君庭向来口中说出来的话,就是王法,何曾需要与人讲理? “但是蓝染,这里是南渊!” 阮君庭懒得跟她多言,反正,很快就不是了。 凤乘鸾见他不语,以为他让着自己,就又开始暗暗责备自己怎么可以随便开口怪他呢! 蓝染出身魔魇军,阮君庭的军中向来军法严明,他长期在其中熏陶,做事一板一眼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啊。 于是立刻语气软了下来,“蓝染,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责备你的,你不要生我的气……” 阮君庭刚好从一具尸体上跨过去,被她这糯糯的一句,软得脚下差点一滑,就事论事而已,你又来这一套! 两人进了山洞,里面纵深还是有一段距离,凌乱地堆放着一些生活用品,看来,这几个人是将这里作为一个据点,已经住了有一阵子了。 越是往里走,就越是狭窄幽暗,隐隐听见小孩儿的哭声,还不止一个。 没多会儿,前面山石后跳出一个人,颤抖着叫道:“你们……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把他杀了!” 借着幽光,正是之前那个被凤乘鸾一脚踹碎了半边肩膀的人,正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持着刀子,抵了一个小孩儿的脖子。 (未完待续) 第36章 王者仁心 那孩子生得大粉桃儿一般可爱,只是大概是哭多了,嗓子都哑了,哭哭唧唧喊道:“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两厢撞面,凤乘鸾二话没说,也不等对方把身形站稳,直接脚尖弹起一块小石子,嗖地踢了出去,那人的眉心当下一个血窟窿,手中刀子松掉,倒地死了。 一切太快,完全没有征兆,孩子被吓得一愣,坐在原地哇哇大哭。 阮君庭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果决,脚法又稳又狠,越发觉得有趣,“少将军这会儿怎么不说要审一审了?这可是最后一个活口。” 凤乘鸾上前将哭得乱七八糟的小孩儿抱住,摸摸头,哄了哄,“面对丧心病狂之徒,本就应当机立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这么将人说杀就杀,本性毕露,会不会把蓝染吓跑了,赶紧补充道:“内个,是父帅教的。” 阮君庭目光沉沉盯着她怀中那个孩子,“被少将军这一脚抢先,看来我又落后了,下次,必定当仁不让。”这最后四个字,咬着后槽牙,说得特别凶。 那孩子不知在他面具后的那双眼中看到了什么,吓得哭哭啼啼往凤乘鸾怀里钻,“姐姐,我好怕!” “不怕不怕,大哥哥是好人,我们很快就送你回家!”凤乘鸾耐心哄他。 “谁与他称兄道弟!”阮君庭对那孩子伸出手,“过来。” 那小孩儿赶紧哇哇叫,死死抓着凤乘鸾的衣袖不放,“姐姐,不要,我怕!” “不怕不怕,他不喜欢给你当哥哥,你就叫叔叔,”凤乘鸾只要遇上关于蓝染的事,脑子就成了摆设,这会儿话都说出来了,才终于想明白。 孩子叫她姐姐,却叫蓝染叔叔,那岂不是摆明了他比自己大了一辈! 怀中,那大粉桃儿一样的孩子贴着凤乘鸾不放,阮君庭就越凶,索性伸手抢人,“你还装!” 凤乘鸾将孩子护在怀里,“蓝染,别吓他了,他还是个孩子!” “蠢货!你仔细看看再说话!” “什么……?” 凤乘鸾还没来得及看,怀中的小孩儿抱着她腰身的小手忽然发力,直奔大椎要穴而去!可还未及伤人,就已经被阮君庭上前一步,捉鸡般的给飞快地拎了出去。 他知道遇到了高手,不敢恋战,身子一扭,从小花褂子里掉了出来,一招金蝉脱壳,光着胖乎乎的身子,如一只泥鳅般滑落在地,一溜烟儿地逃出了山洞。 那副逃命的身法,快如闪电,阮君庭反手一道掌风,轰地将拐角的山石击碎,竟然还是慢了一步。 洞中,留下一串儿怪笑,“哈哈哈哈!小丫头,身子很软啊!我们后会有期!” “啊!什么玩意啊!”凤乘鸾炸毛了,尖叫着跳起来! “一个侏儒,不知道学了什么邪门功夫,能够返老还童。” 凤乘鸾知道自己刚刚居然抱了个老男人,被恶心得够呛,浑身上下如被蚂蚁爬了一般,“蓝染,你怎么看出来的?” 阮君庭指了指自己的喉结,“男人!”,说完便向山洞深处走去。 “……”凤乘鸾摸了摸自己系着丝巾的脖子,迟疑了一下。 黑暗中,忽地一只温凉的手,捉了她的手,拉着她向前走,“忘了你怕黑,快走了。” 凤乘鸾被他这一触,从头到脚轰地一下。 随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行,心头甜的,头脑发晕,几乎不知身在何方。 …… 两人顺着哭声,在洞底的黑暗处,找到了五个被关在一只大铁笼子中的孩子,最大的差不多五六岁,最小的不过三岁的模样。 这一次,凤乘鸾吸取刚才的教训,不敢再第一个凑上去,就站在旁边看着。 阮君庭在洞中寻了只火把,将周围照亮,再开了笼子,招呼里面的孩子出来。 奈何他戴这个面具,火光下,比外面那些坏人还吓人,孩子们反而哭得更厉害。 他刚好背对着凤乘鸾,索性摘了面具,用火把照了脸,温声哄道:“现在还怕吗?” 里面,最大的那个孩子,第一个喜笑颜开,叫了声,“不怕!”,接着便跳了出去,牵了他的手。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他让他们一个一个牵了手,连成一串,重新戴上面具,执了火把,领着他们从黑暗中走了出去。 凤乘鸾跟在最后,看着岩壁上,阮君庭高高的身影旁,带着一连串高高低低的小小身影,他为了迁就孩子,偶尔还特意微微俯身,用火把替他们照路。 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关心备至,就像……就像当年他照顾她一样。 她的两侧唇角不知不觉扬起,划出好看的弧度。 蓝染若是有了自己的儿女,一定会对他们更好! 山洞中的路,潮湿坎坷,因为走得慢,而显得特别长。 阮君庭牵着最小的那一个,问最大的那一个,“你叫什么名字?” “瓜儿。”那孩子爽快地答道。 瓜儿! 他回头与凤乘鸾对视一眼,大概就是昨天那个疯女人丢的孩子。 “你可知,这些坏人抓了你们要做什么?” “不知道啊,只是听他们说,我们几个够胖,能卖个好价钱。” 阮君庭目光深深将这几个孩子一一打量。 他们虽然被人关在山洞深处,有不见天日,饱受惊吓,按说应该狼狈不堪才对,可却各个被喂的红光满面,显然那侏儒在伙食上对他们不是一般地好。 凤乘鸾也奇怪,“若是拐了小孩儿卖给不能生养的人家,也不至于养得这么肥吧?” 那个瓜儿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莫不是要把我们卖给妖怪吃了啊?呜呜呜……” “世上哪里有吃人的妖怪!你们只是遇到了几个坏人而已,而且这些坏人,已经被叔叔打跑了,再也不敢来了。”阮君庭揉揉他的头,半开玩笑道:“这次回家后,再出门要跟紧大人,以后不要吃这么肥了哦。” 他在孩子们面前,绝口不提一个“杀”字,便是存了仁心善意。 可惜这世上,人,远比吃人的妖怪更可怕。 “嗯!我知道了。”瓜儿似懂非懂地努力点头。 凤乘鸾快走两步,戳了戳阮君庭,“蓝染,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阮君庭眸色有些深,“你不会想知道的。先把孩子们送回去吧。” (未完待续) 第37章 蓝染的剑,名“红颜” 两个人带着孩子们在洞中行了许久,前面渐渐出现了亮光。 凤乘鸾担心孩子们看到洞口的尸体,拍拍手道:“宝贝儿们,跟姐姐玩个游戏好不好?现在开始,我们一起闭上眼睛,一个牵着一个的衣襟儿往前走,谁要是先睁开眼睛,谁就输了哦!” 瓜儿十分兴奋,“那要是赢了呢?” “赢了……”凤乘鸾摸了摸,身上并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可以哄小孩儿的。 “若是赢了,叔叔教他对付坏人的法子。”阮君庭斜瞟了她一眼,哄孩子的方面,本王总归比你技高一筹。 “好啊好啊!”瓜儿第一个答应了,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雀跃。 于是,凤乘鸾在前面假装闭了眼,身后的孩子们,从大到小,一个牵着一个的衣襟儿跟着她。 “小兔叽,跳啊跳!” 她在前面跳,孩子们就跟在后面跳。 “小花咪,喵喵叫!” 她在前面叫,孩子们也跟在后面叫。 阮君庭跟在最后,经过那几具尸体时,随便用脚翻看了两下,并未见什么明显的线索,不觉眉间川字更深,向远方的一处灌木丛中望了一眼。 那灌木丛中,正隐蔽着一小队人马。 领头的男子,一头火红的头发,编成了许多细碎的小辫儿,左耳一只大大的银色耳环,生了一张华丽张狂的脸,却因为面相过于凶狠而令人直接忽略了他极好看的眉眼。 “老大,王爷他是什么意思?”身边儿的副手,生得尖嘴猴腮,留了络腮胡子,活脱脱一只成精的猴子。 那男子扯过旁边一把草咬在嘴里,“王爷让咱们查清这波人的来历,山魈,你去办!” 山魈:“喏。” 此人姓夏,名焚风,与秋雨影同为阮君庭身边最亲近的侍卫。 秋雨影生性平和,心细如发,平日里负责王爷的随身侍奉,饮食起居,传令通话等明面上的事。 而夏焚风则性情狂浪,手段狠辣,除了在战场上是一把专司破阵的尖刀外,还负责统领靖王殿下的影卫,替他做不足为外人道之事。 这次北辰靖王殿下乔装南下,影卫自然是要暗中相随,随时待命。 不但要相随,还要负责照顾他的猫! …… 凤乘鸾和阮君庭带着五个孩子,慢悠悠到了半山腰,瓜儿带头闹着让阮君庭教对付坏人的法子。 阮君庭笑吟吟道:“你们要记得,这世上永远没有最强的好人,只有更坏的坏蛋,所以,遇见坏人,不要想着战胜他,而是……” 他故意说了一半就停住了,斜睨到凤乘鸾也跟孩子们一样,正睁大了眼睛等他的下文,便轻轻一笑,“跑啊!” 正说着,一支飞箭破空而来,直逼阮君庭面门! 他飞身退后,险险避开,还没来得及应对,又有更多飞箭袭来! 他大喝一声,“想什么,跑啊!” 凤乘鸾护着几个孩子抵挡飞箭,正犹豫要不要去帮忙,见他无碍,当下带着孩子们掉头向着山下方向跑! 这半山腰,不知已经隐藏了多少杀手,此时齐齐出动,领头的黑衣人一声低喝,“上面有令,不留活口!” 一时之间,四面八方扑出黑压压的许多黑衣人,堵住了下山的去路。 阮君庭拔出藏在靴中的短剑,三下两下挡开飞来的箭矢,杀出一条路,飞跃上去,与凤乘鸾回合。 凤乘鸾上山来是求神的,也没有什么兵器,随手捡了把刀,便与他背对背,将五个孩子护在了中间。 “你带孩子们下山,我断后,不要回头!” “蓝染……”凤乘鸾回头,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剑。 她认得,那把剑叫做“红颜”。 凤乘鸾认为,这世上真正称得上美轮美奂的兵器,只有两件,一个是阮君庭用来断了她长凤刀的浩劫剑,另一个,就是蓝染的这把红颜剑。 而红颜剑最美的地方,就在于它剑柄上的红宝石,那是件真真正正的稀罕物。 前世,有一次她跟他耍脾气,吃起这把剑的醋,嫌弃它的名字太暧昧,硬生生将那宝石给撬了下去,扔进了河里。 后来,她身子弱,生完气就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再醒来时,那宝石,就被钻了个细细的孔,穿了丝线,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心中的红颜,早已不是那把剑,而是戴着红宝石的这个人…… 凤乘鸾对着他笔直的背影灿烂一笑,蓝染的剑法,她是见过的,对付眼下这些刺客,根本无需担心。 她转身抱起最小的孩子,对瓜儿道:“瓜儿,你带着他们,只管往前跑,不要回头!姐姐帮你们挡着!” 瓜儿本是很害怕的,可男孩子的本性一旦被激发出来,就俨然有了一副英雄的气质,用力点头道:“好!” 四个孩子跑在前面,凤乘鸾抱着一个孩子,一手持刀,替他们挡开流箭和随时窜出的杀手。 阮君庭拦在最后,哪里还有半点刚刚哄小朋友的温和模样。 一把短剑,削铁如泥,剑刃与宝石的流光,在他白铁面具映衬下,璀璨流转,一场杀戮,惊艳而绚烂。 藏在灌木丛中的影卫,有点着急,“老大,要不要冲出去保护王驾?” 夏焚风狠狠咬了一口草,凿了他的脑袋,“废什么话!王爷不准咱们动,谁都不准动!” 半山腰的黑衣人,层出不穷,阮君庭见凤乘鸾带着孩子们远去了,才渐渐放缓了速度,抓了个近身的刺客,“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两眼一瞪,还未等开口,已被同伙飞起一刀,灭了口! 如此一来,阮君庭反而一笑,“多谢,本王知道了!” 这分明是修宜策治下的惯用手段。 他扔了手中的尸体,凤眸中光芒大盛,手中短剑更是毫不留情,一剑斩一人,滴血不沾身。 待到遍地尸体时,这一波杀手就只剩下三人。 “你们三个,是回去报信,还是留在这里给本王喂剑?” 那三人相视一眼,掉头撒腿就跑。 阮君庭也不追,随便捡了个死人的衣袍擦了剑上的血,“红颜啊红颜,今日的盛宴,你可喜欢?” 再抬头间,那三人没跑出多远,已是惨叫一声,先后扑倒在地,死了。 这里,有另一拨埋伏了多时的高手,出手杀了他们。 阮君庭懒洋洋直起腰身,红颜剑在日光下锋芒一闪,向着空荡的林地道:“太后的银甲卫,来的还真是时候啊,也不知你们是专门来杀人灭口的,还是在此静候,等着给本王收尸?” (未完待续) 第38章 凤乖:叔叔他长得帅不帅? 高处树影间,轻飘飘落下七八个人,身穿黑袍,着银甲,拱手道:“靖王殿下误会了,我等奉太后娘娘懿旨,沿途护送王爷,来晚了一步,请王爷多多担待!” 阮君庭淡淡然收了短剑,重新送入靴中,“银甲卫动作这么慢,的确比不上娘娘的消息快。本王刚刚过境,娘娘的亲兵就跟了过来,想必本王在守关山与凤家军和谈时的一举一动,也都在娘娘的掌握之中了。” 领头的银甲卫道:“王爷乃国之栋梁,社稷支柱,娘娘必是要多加关护。” “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清道、收尸之类的脏活累活,就有劳诸位了。” 阮君庭稍稍整了整衣袍,踏过地上的尸体,也懒得再理这些银甲卫,径直向山下走去。 剩下几个银甲卫,面面相觑,等他走远了,问道:“靖王殿下好像很不高兴,统领,怎么办?咱们跟还是不跟?” “跟,当然要跟!既然已经现身,就明着跟!” 那边树丛深处,影卫也问夏焚风,“老大,王爷走了,跟吗?” 夏焚风瞪眼,“老子看见了!当然要跟,不过此前,先替殿下去了尾巴!” “啊?杀太后的人?”那影卫说完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砰!头顶又挨一下,“开口闭口就是打打杀杀的,能不能斯文点?王爷说了,要多用智慧!智慧懂吗!比如……”夏焚风嘴里嚼着草,眯了眯华丽张狂,精光四射的眼睛,向着山洞口那几具尸体的方向努了努嘴,“栽赃嫁祸!” 他回头,从几个影卫中,随便挑了一个,“飞鼠,你去,绕到洞里放把火,记得活着出来。” “喏!”那影卫,身法极快,借着山上的木石荫蔽,飞快地绕到洞口,之后悄然消失在黑暗中。 没多久,那山洞中就冒了烟,起了火。 外面的几个银甲卫正在收拾修宜策派来的杀手残骸,见洞中突然起火,心中疑惑,便匆匆入内查看去了。 …… 另一头,凤乘鸾带着孩子下山,还没等到山神庙,就撞上了丹青和诗听带着护卫的小队正在找她。 诗听已经急疯了,见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撸,“小姐,你你你,你烧个香求个神而已,怎么就去抓贼了?不过是抢孩子的毛贼而已,自有官府去管,你为什么强出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 她一面生气,一面发现那个蓝染竟然没跟着回来,心里一乐,该不是被毛贼捅死了吧! 谁知高兴的劲儿还没起来,就看见阮君庭溜溜达达,散步一样地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 诗听的脸色,唰地一沉,一定是他怂恿小姐冒险的! 自古红颜祸水!这脸还没露就天天惹事,把他们家小姐迷得神魂颠倒,若是哪日摘了面具,那还得了! 不行,必须想办法在回府之前,将他干掉! 此时,长乐镇的里正已经带人赶到,见凤乘鸾的卫队穿的是军服,也不敢怠慢,端正一揖,“在下方同,是长乐镇的里正,此番出了这样的事,有劳诸位军爷费心,实在是感激不尽!不如请诸位随在下回镇上,小住几日,也方便我等略备薄酒,好好款待一番,聊表谢意!” 尹丹青生性耿直,见了这种全身都是肥膘的人就不顺眼,也不想在这些无谓的事上耽搁时间,护送小姐早日回府才是正经的,便冷冰冰道:“不必了!这里的烂事儿,我们小姐已经帮着管了,你身为地方管事,治下出现这种光天化日之下掳掠孩童之事,本就难辞其咎,以后当好自为之!这酒,就不喝了!” “是是是!”方同点头哈腰,正将众人扫视了一圈,找到了凤乘鸾,一对小眼睛此刻才分辨出谁是正主。 他见她不过是小姑娘,便满面憨笑,作揖行礼道:“小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下钦佩,敢问小姐怎么称呼?” 凤乘鸾正蹲着安抚哭着喊着要娘亲的小娃娃,也没顾得上,诗听从旁骄傲道:“我们小姐姓凤,凤家军听说过没?”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凤家军啊!”方同慨叹,“那么,这位是……” “我们小姐就是……” “小姐姓甚名谁,无需你过问。”诗听正要说,被阮君庭一语打断,“赶路要紧,这里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诗听给自家小姐长脸失败,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姐扬名立万的机会,你也要拦着!必是个克妻的命! 阮君庭全当没看见,却是深深看了眼方同,“今日之事,山神庙中许多乡民都见了,望里正大人回去之后,小心安抚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家人,上报地方官彻查此事,还百姓一个安宁。”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交到瓜儿手中,“这个拿着,回去交给你爹,让他带你娘去看病。” 瓜儿眨眨眼,“可是,我已经没有爹了。” 阮君庭迟疑了一下,“那便瓜儿亲力亲为就是,你如今死里逃生,也算是男子汉了,以后当学着照顾娘亲。” “嗯!谢谢叔叔!瓜儿明白了!”他咬着嘴唇点头,信心十足,感觉自己的个子都立马长高了几分。 诗听嘀咕,“小气鬼,一锭银子够干什么的。” 凤乘鸾戳她的头,“这么小的孩子,你给他金山银山,若是被人觊觎,岂不是将他往死路上送!我觉得一锭银子很好!” 她说着,扭头问阮君庭,“蓝染,我说的对不对?” 阮君庭眼帘一掀,卖乖!不过总算有点脑子了。 凤乘鸾又蹲下身子,替几个孩子整理了衣衫,细细叮嘱一番,才将他们郑重地一一交到方同手中。 她特意最后一个走到瓜儿身边,悄声问道:“瓜儿,告诉姐姐,叔叔长得帅不帅?” 瓜儿一双眼睛睁地滚圆,声音洪亮,“姐姐是叔叔的娘子,居然不知叔叔生得什么样?” 阮君庭唰地转身,快步向山神庙那边走去。 花痴啊,有完没完! 可身后凤乘鸾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像是长了腿一样,往他耳朵里钻,想听不见都不行。 “快说啊,到底帅不帅?”她两颊有些薄红。 瓜儿眨眨眼,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又从小没了爹,对于一个男人到底帅还是不帅,完全没有概念,他努力想了想,坦诚道:“不知道啊!” (未完待续) 第39章 王爷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凤乘鸾有些着急,“哎呀,就是丑不丑?脸上有没有刀疤,有没有大黑痣,有没有毛毛什么的?” 阮君庭:原来在你心中,本王是这副模样? “没有!”瓜儿果断回答,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 “嗯,知道了!”凤乘鸾偷偷瞥了眼阮君庭的背影,心头就像春天的枝头,咕嘟咕嘟地不停开出粉红色的花骨朵。 那他一定是生得十分好看的!啊,好开心啊! “瓜儿乖,以后姐姐再路过这里,一定来看你!” “好!”瓜儿认真答应了,将这件事,牢牢记在心中。 …… 方同目送着凤家军这一伙人远去,又等着周围围观的乡民散了,才渐渐收了脸上的笑,拉长了嗓子,吩咐道:“走吧,该送哪儿送哪儿。” “老爷且慢。”同行的师爷摇着羽扇,附耳低声道:“那戴面具的临行时有言在先,这件事,敬香的乡民大多都看见了,若是这几个孩子今天不能回家,只怕他们的家人闹起来,会糊弄不过去。” 方同皱眉,压低嗓子,转身避开那几个孩子,“那怎么办?缺了这五个,二爷那里凑不上数,交不了差啊!” “那就这么办!”师爷将手中的扇子一扔,接着又用另一只接住,“先放,再抓!至于他们的家人,尤其那个疯婆子,整天到处招摇坏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嗯,就按你说的去办。” 两人四目相对,嘿嘿嘿一笑。 远处,草丛中,夏焚风竖起耳朵听也听不清他们刚才在嘀咕什么,但是有一点肯定,准没好事! 他又随手从身后抓出一个影卫,拍拍后脑勺,“沙狐,你去,盯紧那个里正,王爷方才话里有话,定是对他不放心,必要时候,先斩后奏!” 沙狐:“喏。” 夏焚风狠狠扯了一口嘴里的草叶子,“死肥仔!北辰靖王手底下走过一趟的人,你也敢打歪主意,活腻了!” 此时,山上奔下来两个人,见了方同,气喘吁吁道:“老爷,山上查过了,十七爷不见了,其他的都死了。” “什么!”方同刚露了笑容的胖脸,立刻气得扭曲,捶着手心,“这次麻烦大了!麻烦大了!凤家军杀的?” 那两人忙道:“不是凤家军,咱们去的时候,正见了一群身穿黑衣银甲的蒙面人从洞里出来,他们还放了火!” 师爷连忙道:“有没有派人盯着?” “有!已经派去了!” “干的好!不管他们是谁,都盯紧了!” “是!” 方同不解,“师爷,坏咱们事儿的必是凤家军那一伙,这些后来的,路数摸不清,盯他们做什么?” 师爷摇扇子,“老爷,不管他们是不是一路,只要进了那洞,必是脱不开干系。咱们长乐镇,地方小,人手少,能做的,也只到这个份上了。凤家军,自然是惹不起,可给二爷那边,总要献上个替死鬼,这件事,才能蒙混过去。” 方同两条黑呼呼、肉呼呼的眉毛一抬一抬,嘎嘎嘎地笑,“妙!果然是本老爷的好军师!” —— 当晚,守关山上,南渊北辰两国,按协议各留三万守军,划线而治,从此互不侵扰。 南边,凤家军已整装待发,可却因为北辰的大军迟迟不动,也不肯首先开拔。 这种情况下,凤于归是绝对不会单方面撤军的,否则,无异于国门大开,迎敌入怀! 两国之间的关系,又陷入了僵持之中。 北辰营中,修宜策坐进了中央王帐,黑着一张脸,瞪着下面。 左边,天策军众将齐刷刷拔剑,右边,魔魇军二十七悍将抽刀,俨然一副打群架的架势。 秋雨影双手踹在袖中,规规矩矩地站在中间,顺便将霍骁按在刀柄上的手给拨了下去,“不得放肆!王爷不在,由天策上将军主持大局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北辰三万守军到底如何在天策与魔魇之间分派,相信上将军自然会有一个公允的安排,大家暂且先不要冲动。” 阮君庭不在,秋雨影就是魔魇的领军。 他此刻客客气气地说话,反倒让修宜策不好再发作,只得耐着性子,压住火气。 而且这小子说的是“暂且先不要冲动”,也就是说,如果这件事他处理地不好,他们魔魇就可以冲动一下? 这分明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修宜策抬手,示意天策军将领收了兵器,沉沉道:“魔魇军镇守南疆多年,劳苦功高,亟待休养生息,而天策军此番二十万人马汇集于此,枕戈待旦,也是不能无功而返,秋将军,你可有良策?” 秋雨影心中暗笑,这个老狐狸,摆明了要吃白食,打仗一个人不死,谈判一个吐沫星子不费,如今边关平定,他却要来见面分一半! “上将军,我家殿下既然是在守关山大营突然离开的,来日也必定回到此处与部下汇合,所以,魔魇军必须留下两万人原地等候主帅,否则殿下回来一看,弟兄们都不等他,一定会很不高兴的。王爷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他微微俯身,最后一句话略略加重了语气,两眼似笑非笑,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修宜策如何不明白,阮君庭除非死了,只要他活着,一旦回来这里,发现有人竟然能将他的魔魇军全部调离,那还得了! 但是,守关山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占了守关山,就是等于将北辰的南部大部疆域划归到自己旗下,阮君庭是在西征蛮族时起家的,可他的军威和势力是在南疆打下来的,这么一块风生水起的宝地放在这里,如今两国和解,大战消弭,他如何能让他将这块肥肉吃的安稳? “两万,太多了。魔魇军一向以一敌十,两万魔魇,战力不下于二十万大军,秋将军,你们留下这么多人,难道是想迫得对面的凤家军继续跟咱们熬着吗?” 修宜策现在,最讨厌的就是秋雨影这种人,看似文质彬彬,实际上满肚子坏水儿,他明明早就知道阮君庭跑了,却一直与他耗到半夜,才装模作样地声称王爷不见了! 之后,满军营的人,都当是主帅出了意外,又是漫山遍野地一顿找,直到差点找到南渊的大营中,他才又慢悠悠地说,王爷可能觉得如今边疆大定,生了游历之心,微服游山玩水去了吧…… 当时,他真的一口老血堵在心口,差点没气死! (未完待续) 第40章 靖王不要的女人,谁敢要 秋雨影微微一笑,“上将军问了,末将也就说了,既然不合上将军的意思,那么,上将军以为,留下多少魔魇,才合适?” “两千!”这个数儿,修宜策早就想好了。 秋雨影知道他脸皮厚,却没想到他脸皮这么厚,两千人,留在你天策军中,回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岂不是相当于将王爷的南疆拱手相让? 他脸上笑容不改,“减两千,也不是不可以,那就一万八千人好了。” 天策军一员武将,大吼一声,“你装傻!” 唰地!魔魇二十七悍将齐刷刷将刀锋指向那人,劲风震得立在中央的秋雨影发丝衣袍飞扬。 他虽为将军却不着铠甲,只穿了青色的衣袍,如一个文弱书生,抬头,敛起笑容,看向修宜策,却对众将下令,“都把刀放下,天策军,现在是自己人。” 这句话,明明就是对修宜策讲,你们要是敢先动手,就休怪魔魇军不再把你当自己人。 坐在修宜策下首的敏公公清了清嗓子,道:“哎哟,瞅瞅,这是怎么说的啊!诸位将军都是为了大局着想,且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杂家呀,在宫中伺候太后时,也常听娘娘提及,说靖王殿下镇守南疆边境多年,历经风霜摧折,实在劳苦功高,天策上将军也是希望替王爷接下重担,实在是一番好意。” 他说着,掐着兰花指掩口一笑,“说起来,咱们皇上,已经三岁了,到了能够识字习武的年龄,太后娘娘可还指望着王爷回去,担起太傅一职,在朝堂上,辅佐皇上左右呢!” 秋雨影如何不明白这太监是站在谁的那边! “敏公公说的是,王爷终归是王爷,金玉之躯,常年驻守边塞,终究不妥,那不如就依公公的意思,魔魇军再退一步,三万兵马的份额,两两各半,一万五千人,不能再少了。” 他的脸上,重新浮起笑容,将这个好,生生卖给了敏公公,又顺便堵了他的嘴,让他没有再进一步讨价还价的余地。 修宜策身子动了动,此地若是留下一万五千魔魇,那还要他天策军作甚! 他想要发作,可刚好收到敏公公的眼色,终于还是强行忍住了! 如今外面,虽然魔魇与天策的人马只有三七开,但是魔魇军的八万人,全部是阮君庭的嫡系,是一支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的精锐之师。 而天策军的人马,虽然浩浩荡荡号称二十万大军,却大部分是是从全国各地十二卫中抽调的府军,真正关键时刻能为修宜策搏命的,也只有天策府嫡系的不过三万人。 此时阮君庭不在,魔魇军这群野马,全靠秋雨影这一根缰绳束缚着,万一一言不合,将这根绳子砍断了,后果不堪设想。 阮君庭那个王八羔子,不要脸起来,逃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他下面的这二十七个人,只怕什么缺德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为今之计,只有等南边传来好消息,再另做打算了。 修宜策清了清嗓子,“既然敏公公已经这么说了,王爷身心皆归朝堂也是早晚的事,咱们也不宜为了这万八千人的兵力部署争执不休,免得让旁人见了,还以为本帅觊觎王爷的十年心血。一万五千人,就一万五千人吧。” 他的意思,很明显,来日方长,靖王的势力早晚要撤出南疆,咱们走着瞧! 秋雨影颔首俯身,“多谢上将军!” 他转身,带头步出大帐,身后,二十七将依次鱼贯而出,临走,还与天策军互瞪一番。 等到出了帐,还没走远,冯坤就重重啐了一口唾沫,“真特么呸!” 应麟不忿,“老秋,咱们不服!凭什么对他一让再让,一忍再忍?王爷在的时候,咱们魔魇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窝囊气!” 众将纷纷赞同,“就是!就是!” 秋雨影走到离中军帐稍远,才停了脚步,转身问道:“敢问诸位将军,王爷若在,天策上将军今日能坐在那王帐中央吗?” 众人一时语塞,都不作声。 他继续温声道:“所以,王爷不在时,有不在时的做法。” 霍骁道:“可是,咱们只争到一万五千人,王爷回来若是知道地盘被人抢了,还不将咱们吊起来打!” 秋雨影微微一笑,“霍将军多虑了,王爷临走时有过交待,能争取到一万人的份额就够了,现在一万五千人,我们已经赚了。” “啊?”应麟嗓门大,“原来你故意开口两万人给他讨价还价?” 秋雨影依旧矜持温和,“是啊,猫儿,不给点鱼腥,它如何肯跟你回家呢?” “哈哈哈哈……!真有你的!”孟虎一拳凿在秋雨影的肩头,将他凿地一晃。 秋雨影揉了揉肩膀,笑吟吟竖起一根手指,“嘘……” 众将恍然大悟,“嘘……” —— 修宜策等到众人都走了,又恭恭敬敬送走了成就感满满的敏公公,才回了自己的营帐。 可屁股还没坐稳,修映雪就冲了进来,大呼小叫,“爹!你怎么能派人去杀……” 话没说完,就被修宜策飞快地捂住了嘴,“你找死啊?” 修映雪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修宜策才将手放开,“你是怎么知道的?” 修映雪两眼通红,这两天,她这眼泪就没停过。 靖王殿下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可没想到不喜欢到这种地步。 偏偏在赐婚的懿旨下来前一刻,跑了! 要知道,爹爹要从太后那里请下这道懿旨,也是有条件的! 现在,她追人追到边疆,追丢了不说,脸也是丢大了,只怕以后回了帝都,都没脸见人了! “您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爹爹,您怎么能杀他!您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他的!”修映雪压低声音,急得跳脚。 “我杀他,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丫头!”修宜策气呼呼重新坐下,“你若是能将他收服,让魔魇军为我所用,为父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如今他明目张胆地逃婚,太后那边必是睁一眼闭一眼等着看热闹!他若是死了,对外只道你命薄,两人有缘无分也就罢了,可他若是不死,阮君庭不要的女人,放眼北辰,谁还敢要!你这一辈子,难道孤独终老?还有我修家的颜面,又将至于何地?” 修映雪忽地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那,那您也不能杀他!我这辈子,跟定他了!爹您放心,不管用什么法子,女儿都一定会嫁给他,让魔魇和天策成为一家!但是,您若不立刻把派出去的人撤回来,女儿现在就死给你看!” (未完待续) 第41章 黑金 修宜策当下慌了,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何舍得让她死! 他连忙站起来,“好了好了,雪儿,有什么事,把刀放下来,咱们慢慢说。” “你先答应我,不再追杀他!” 修宜策也是头疼,“哎呀,你以为你的靖王爷是说死就死的?快把刀放下!” “真的?他没事?”修映雪迟疑地将刀子稍稍挪开,就被修宜策伸手给夺了下来。 他气急败坏地将刀子扔了老远,道:“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回来,你说他会不会有事?” “太好了!我就知道他不会有事的!”修映雪立刻破涕为笑。 “你看看你!刚才是谁寻要死觅活的!” “……” 这时,帐外有人低声道:“大人,无痕求见。” “进来。”修宜策重新坐定,看向门口进来的黑衣人,“你回来了,南边到底什么情况?” 无痕是个生得极为平凡的人,说不上丑,也并不好看,眉眼间出奇的冷静,不似活人,他见修映雪也在,便点头致意,“小姐。” 修映雪也急道:“你快说,他怎么样了啊?” “回大人,小姐,派出去四十八人,无一生还。” 砰!修宜策的拳头重重凿在桌子上,“阮君庭!” “但是,大人,靖王爷曾经留了活口,是……”无痕迟疑了一下,“是太后的人,将剩下的,全部灭口,毁尸灭迹,所以,我们的消息,才迟了一天。” “太后动了银甲卫保他?”修宜策两道浓眉拧得更深,看来,太后所谓的懿旨,根本就是做做样子,她恨不得自己下嫁给这个小叔子,哪里舍得将他从手里让出去! 无痕接着道:“但是,银甲卫也未跟出十里,便被人除了。” “阮君庭他敢公然动太后的人?” “不是靖王的人干的,据属下得到的消息,与银甲卫交手的,是一些江湖中人。” “哦?”修宜策站起身,负手来回踱了几步,“可知道什么原因,什么来历?” “不清楚,只知道身手极高,且极为残忍,训练有素,不留痕迹。” “江湖中人……”修宜策眯了眯眼,“无痕,替我办件事。” “大人请吩咐。” “散布消息出去,就说,北辰靖王殿下,已经到了南渊!” 他嘴角冷笑,一闪而过。 修映雪一听,又跳了起来,“爹,你刚才答应了我的!你现在不杀他,却让南渊所有人去追杀他?” 修宜策笑呵呵安抚道:“雪儿,你别急,南渊的人,能杀阮君庭的还没出生呢,为父只是要借他们的手,将你的心上人逼回来。” “真的?”修映雪眨了眨眼。 她生得美虽美,却美得少了些什么东西。 “放心,靖王殿下是个识时务的人,等到他发现南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玩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懿旨宣下,你就是靖王妃。好了,听话,早点回去休息吧,为父与无痕还有一些事要商议。” 修映雪不确定地看了看无痕,无痕便将头微微低下。 “爹,你这次不准骗我!” “乖!不骗!” “好吧。” 既然后面的事无关阮君庭的,修映雪也没兴趣杵在这里听,倒也放心出了大帐。 等她走了,无痕知道修宜策必定还有后话,双手一拱,道:“大人请吩咐。” 修宜策提笔写了张纸条,放入竹筒,浇了火漆,递给他,“你亲自替我将这封信送去给暗城七少主。” 无痕有些惊讶,“大人,暗城之人,皆非善类,属下建议,非到万不得已,还是避之则吉,我们不如直接请万金楼的杀手出动。” “哼哼,万金楼,万金楼,一颗人头一万金,老夫可没这个闲钱。”修宜策冷笑,“但是老夫舍不得钱,总会有人舍得,只是这个人到底是谁,七少主自有安排,你无需多言。” 无痕迟疑了一下,“是。属下知道了。” “还有,雪儿还不知道阮君庭将她卖了的事,反正这场和亲早晚不作数,也无需再让她知道了,省得又是一场哭闹。” 无痕沉静地脸没有一丝表情,“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 与此同时,长乐镇上,里正家中,方同正在后宅抱着小妾玩乐,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不耐烦,随便披了件衣裳,敞着肥肚腩,下床开门,“谁啊?这么晚,找死!” 门外,师爷小声道:“大人,是我,出事了!” “什么事?”方同打开门,见师爷神情紧张。 师爷手掌摊开,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块圆形的黑色金属,上面铸着一只人首蛇身的三头怪。 方同看了一眼,“黑金?怎么了?进来说话!” 两个人急匆匆进了屋,将小妾赶了出去,向外张望了一番,之后关了门。 “到底怎么回事?货不是已经送过去了吗?怎么会提前付钱?怎么才一块?” “大人,暗城那边派来的人说,这桩买卖,暂时不跟咱们做了,那些孩子,也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这一块黑金,是您的辛苦费,也是封口费……” “怎么会这样!”方同急得原地转圈,“说好的十个孩子,十块黑金,现在怎么突然不要了?” “他们说……”师爷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有不得了的人被搅合了进来,上面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你说凤家军?他们走了啊!” “不是,是后面那伙人,听说……,听说牵扯到北辰最上面的人,惹不得!” “唉……!”方同狠狠一捶掌心,“好好地一桩买卖,全毁在凤家军那个小丫头手里!” “大人您稍安勿躁,相信这些人只是恰好路过,赶上咱们倒霉,碰上了,您且等等,待风头过去了,我再设法联系那一头,该赚的钱,咱们还得赚!” 方同无奈,“那也只能如此了,暂且息事宁人,疯婆子什么的,就不要动了,下次再干,手脚利索点!” “是。” 两人还想再仔细计较一番,忽地听见门口又有人敲门,当当当! “谁啊!” 当当当! 还是三下。 方同被断了财路,正气不顺,骂骂咧咧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男子,个子不高,有点黑瘦,对着他龇牙一笑,“打扰了,在下沙狐。” “沙什么狐?干什么的?”方同莫名其妙。 (未完待续) 第42章 敲晕,撸毛 沙狐彬彬有礼道:“奉北辰靖王之命,取你二人性命!” 说完,脸上笑容瞬间收起,手中利器割喉而过,身形飞转,转眼间,已立在屋子中央。 几乎是同一时间,师爷也一头栽倒在地,那块黑金刚好掉落在沙狐脚边不远处。 方同全身抽搐,脖颈血流如注,将死未死,却依然不舍得那东西,挣扎着向前爬去。 沙狐立在原地,毫无感情地看着他拖了一地鲜血,爬到脚边,却在指尖将要碰到黑漆漆的金块时,俯身一刀,穿喉而过,了结了他。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死了也舍不得丢下?” 他拾起地上的黑金,随手推了桌上的灯,留下满屋火光。 沙狐扬长而去时,将黑金抛向空中再抓住,那上面的三头蛇身怪,映着火光,黝黑的金色一闪。 —— 次日,凤乘鸾一行人差点错过了投店时辰,进城之后又寻了许久,才找到间稍大点的客栈,等到人马全部安顿下来,已经过了子时。 阮君庭照例独自一人住了天字一号房,等到外面消停了,就将窗子开了个缝儿,等那只死猫自动钻进来。 果然,没多会儿,窗子动了动,却钻进来一个大红毛,夏焚风! “王爷,长乐镇那边的事,查清楚了。” 阮君庭摘了面具,去了外袍,不紧不慢地洁面净手,准备睡觉,“你们办妥了就行了,本王对这些不感兴趣。” 夏焚风特别有眼力价,麻利从随身带的小背包儿里抽出一条崭新的面巾,递了上去,“王爷旅途劳顿,真是辛苦啊,属下特意给您带了新的面巾来。” 阮君庭抽过面巾,擦了脸,随手扔掉,“知道本王辛苦就有屁快放。” “是,”夏焚风掌心摊开,将沙狐交上来的黑金呈到他眼前,“从长乐镇那伙子人手里拿到的。” 阮君庭瞥了一眼黑金上的三头蛇怪,稍稍有些意外,“黑金?” “王爷您果然见识超乎常人!”夏焚风不放过任何拍马屁的机会。 “这上面的三头蛇怪,名唤玄殇,传说玄殇邪神会以三种身份入世,掌生、死、无间三界。暗城之人相信,信奉玄殇,便可无所不能,甚至起死回生。”阮君庭嗤地一笑,“鬼神之说,都是些无稽之谈。” 夏焚风凑上前,试探着问:“长乐镇那些人,不是第一次抓小孩儿拿去卖,听说那些孩子一旦进了暗城,就再没活路,这事儿……,主子,您看咱们管还是不管?” 阮君庭刚要开口,就听身后的门砰地被撞开,凤乘鸾兴高采烈地扑了进来,“蓝染,我来给你送干净的面巾!” 她被诗听和尹丹青盯得紧紧地,死活不准来蓝染门口打地铺,如今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档溜出来,正兴奋地不得了。 夏焚风身形如一道影子,飞快地闪到床侧躲了起来。 阮君庭来不及戴面具,只好转身将身子背对着门口,“好,有劳了,放在桌上便是。” 凤乘鸾一眼看见桌上搁着的白铁面具,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儿! 他没戴面具! 那是不是可以偷看一下? “你要洗脸啊?那我再帮你换水也换了吧。”说完也不等阮君庭答应,就径直冲着他身边的面盆去了。 两人擦肩之际,凤乘鸾斜眼想要偷看,不正儿八经看,就偷看一眼侧颜不算过分吧? 谁知一只大手扑面糊来,挡了她的眼睛,接着脖子上一痛,整个人立刻什么都不知道了,软绵绵地栽倒了下去。 阮君庭伸手拦住凤乘鸾软下去的身子,夹在胳膊下,拎到床上,“不相干的事,本王懒得管。” 这句话,是接着回答夏焚风前面问的。 他在床边坐下,让凤乘鸾枕着自己的腿,一下一下抚她的长发,从头顶到后肩,又轻又缓,不徐不疾,手法熟练,跟心情好的时候撸猫没什么区别。 “至于太后的银甲卫,你是如何处置的?” 说起这个,夏焚风来劲了!他从床侧溜出来,飞快地关了门,“也没干什么,属下当时觉得那些人胆敢光天化日抢小孩,必定背后势力强悍,于是稍稍使了点手段,让银甲卫替您背了锅。” 他有些兴奋,一脚踏在床边,凑到阮君庭,“王爷您猜怎么着!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在后面跟着您,暗城的人就盯上了他们,银甲卫是什么人,当然很快就发觉了,于是两厢交手,那个带劲儿,砰!砰!砰!……” 夏焚风比比划划,唾沫星子横飞,“暗城的人,这次我算是见识了,水平只比银甲卫逊色那么一点点!但是银甲卫输就输在太狂妄,不够卑鄙、阴险、毒辣,哪里招架得住一连串的又是暗器,又是撒毒烟,又是诈死什么的,总之没一柱香的功夫,就全都被干掉了,连尸体都被化成了渣,一点都不剩。” 阮君庭避开他的口水,皱眉,“把你的脚拿下去,离本王远些,说重点!”他手里撸着个软绵绵、毛绒绒的东西,就开始犯悃。 “咳!是!”夏焚风赶紧重新站直,“还有呢,属下担心只杀了长乐镇的里正,却不能真正解救那几个孩子,怕您惦记着,于是提前跟银甲卫‘借’了一块白虎令,等人都死光了,就派人直接给暗城的人送了过去,他们见了白虎令,果然吓得不轻,知道自己杀了北辰太后的人,一个时辰内就撤了在长乐镇的暗线,结了那里的生意,跑了个无影无踪!想必那里的孩子短期内没什么危险了,您可以放心。” 阮君庭已经懒得再说话,点了点头。 夏焚风嘿嘿地笑着,对自己的计谋相当满意,话匣子打开了就没完,卖乖道:“王爷,您看,属下跟您这么多年,是不是脑子越来越灵光了?不但救了小孩儿,断了尾巴,而且还没把您的行踪给漏出去!” 阮君庭悃得睁不开眼,索性歪了身子,躺在凤乘鸾身后,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继续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应付道:“嗯,很好,没什么别的事,可以退下了。” 夏焚风正在兴头上,被突然这么打断,有点伤感,可王命难为,只好告退,“额,没什么了,那……属下……就走了?” 他转身要挪步,又回头看看两眼紧闭的凤乘鸾,“王爷,那猫,您以后还用吗?”不用的话,我们今晚就拿它宵夜了。 (未完待续) 第43章 凤乖:阮君庭,你也有今天! 阮君庭不睁眼,“今晚不用了。” “哦。”夏焚风有些失望,又走了几步,觉得还有一件事,不问不痛快,于是鼓足勇气回头,用嘴努了努凤乘鸾,“王爷,您是不是怕她看见您?” 阮君庭的眼帘唰地掀起,房中的四扇窗子砰地被震开,“滚!” 夏焚风的身影,还不等他动怒,早就蹭的从窗口窜出去,不见了。 床沿儿上,凤乘鸾被一连串的声音惊醒,睁开眼,揉着脖子,一脸茫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啊?怎么了?” 砰!脖子后又挨了一记手刀,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又一头栽倒下去。 “今晚没有猫,就委屈你了。” 阮君庭将她的头摆正,沉沉闭眼,继续慢慢撸毛。 她柔软的发丝,又滑又细,泛着淡淡的清香气息,比猫手感舒服,比猫干净,还比猫香!又不似从前所见的名媛贵女那般,终日在头顶涂满了香得熏人的发油。 他最近休息得十分好,心情大悦,对今晚能好睡一场充满了期待,不觉间唇角一勾,本王会怕?本王从来没有怕过谁! —— 第二天早上,诗听是在阮君庭的天字一号房门口捡到迷迷糊糊的凤乘鸾的,她大呼小叫地喊了尹丹青将人扛回去,顺便狠狠踹了一脚阮君庭的房门。 “什么玩意!将我家小姐就这么扔在门口!” 她铁了心,在回到皇都之前,必须将这个人干掉! 屋里,一早天刚亮就睡醒了的阮君庭,正在心情愉悦地擦他的红颜剑,外面的声音,全做听不见。 打从幼年记事起,他就从来没有像昨晚那般睡得安稳,原来一夜无梦,睡到天亮,是这样的感觉。 如此甚好,好得让人爱不释手,意犹未尽……。 凤乘鸾被扛回房的路上,才悠悠醒转过来,她头朝下,在尹丹青的肩膀上晃啊晃,“嗯?怎么回事?什么时辰了?” “太阳照屁股了!”诗听跟在旁边,没好气。 “啊?这么晚了?蓝染该吃饭了!” 她蹭的跳下来,扭头下楼,“我去给他准备早餐!” 诗听就更气了,张开双手拦住去路,“蓝染!蓝染!你心里全是你的蓝染,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对你的!我的姑奶奶,他昨晚把你扔在门口啊!” 凤乘鸾摸摸头,有些羞涩地笑,“原来他只是把我扔在门口了啊,他真是个君子!” “……”这一次,连尹丹青的脸都黑了。 能让他家小姐变成傻子,此人定是会妖法,必除之! 凤乘鸾一蹦一跳地下楼,替她心爱的蓝染点早饭。 她想着他前一日在长乐镇,早饭只吃了素馅儿包子,十分清淡,于是就点了清粥小菜,几只素包子,寻了个空桌等着。 这时,一楼的客房里出来了两个拿刀的大汉,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练家子。 那两个人金刀大马地与另外两个人大概相识,拼桌坐下后,叫了两盆肉包子,便大大咧咧议论开了,“嘿,哥儿几个,听说没,北辰靖王微服来了南渊!” 凤乘鸾正翘着二郎腿,撑着腮帮子坐着,一听这消息,手一抖,差点跌下椅子,阮君庭来南渊来干什么? 按照前世的记忆,除了战事需要,他那半辈子,都不曾踏入过南渊半步! 难道是不打架了,转性了,来游山玩水了?还是……,后悔了,来抓蓝染回去的? 在凤乘鸾心中,蓝染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宝贝,任何可能将他夺走的人和事,都是威胁! 她立刻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听。 那几个人继续聊,“我听说,他是来游历山水的。” “不不不,咱们收到的消息说,他是不甘心两国就此息战,亲自来刺探南渊实力的。” 又一个人道:“不是吧,我听说的是,北辰的太后要强嫁给小叔子,懿旨都到家门口了,阮君庭宁死不从,又无处可逃,只好来了南渊!” 哈哈哈!众人一顿哄笑。 噗!凤乘鸾也忍不住,差点笑出声。 隔壁,一个大汉忽地怒而拍桌,“哼!不管这个北辰靖王到底为什么来咱们南渊,这些年,若不是因为他,咱们的北境何至于连年征战,劳民伤财!凤家军,又有多少将士死在了他魔魇军手中!总之他这个祸害如今落入咱们南渊,就成了过街老鼠,我等必诛之而后快!” “对对对!”整个厅堂里有些群情激奋。 凤乘鸾听得心头一动,清了清嗓子,站起身,“各位大侠,你们忠君爱国之情虽然是好的,可听说阮君庭出战向来喜欢头戴鬼面,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你们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如何诛之而后快?” “额,这个……”众人陷入了沉思。 方才那个大汉不爽,“你又是谁?” 凤乘鸾刚好穿了凤家军的军服,一副小将打扮,“在下不才,凤家军中一名小卒,前几天,守关山和谈,机缘巧合之下,曾一睹阮君庭的庐山真面目!不如,我将他的相貌画出来,你们也好按图索骥啊!” “如此正好!”众人雀跃,立刻有人从客栈老板那里借来了笔墨。 凤乘鸾跳上凳子,蹲在上面,想了想,落笔便画! 作为凤将军府最没文化的女儿,琴棋书画她虽无一精通,但画个人像,也不是难事。 可她清楚,就算阮君庭真的来了南渊,就凭这些乌合之众,只怕连他的衣襟儿都碰不着。 祸害不成,恶心他一下也是好的。 于是,笔锋落下,寥寥几笔,脸型倒是有几分相似,五官没差多少。 围观的众人,开始有人慨叹,“想来这个北辰靖王长得还不赖。” 凤乘鸾笔锋一转,“仁兄此言差矣,我还没画完呢。” 说着,她替画上的人添了两条几乎快要拧到一起的毛毛虫大粗眉,一双厚如香肠的嘴唇,又在嘴角加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痣,并仔仔细细在痣上画了三根毛。 有人惊呼,“卧槽,北辰靖王竟是生得如此模样?难怪他终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是啊,俺若是长成这样,俺也不要见人!” “天生恶相,难怪嗜杀成性!” 众人纷纷感慨。 凤乘鸾将毛笔横叼在嘴里,把那副画两手拿着,举过头顶,含混不清道:“诸位,天底下,生了如此面相的人,其实也有不少,大家不能一概而论,更不可错杀好人!要分辨是不是阮君庭,我有一个秘诀!” “什么秘诀?” 凤乘鸾指着画上人像的嘴角,“他嘴角这颗大痣上,有三根毛!是三根!千万不要搞错了!” 有人质疑,“你怎么知道这么仔细?” 立刻有人反驳,“他是凤家军出来的,当然知道!” “哦……!” 凤乘鸾扔了毛笔,净了手,喜滋滋端了早餐上楼,阮君庭,你也有今天! (未完待续) 第44章 阮郎:本王该怎么收拾她? 凤乘鸾来到阮君庭的房门口,清了清嗓子,一把抹去刚才的流氓相,重新像个小媳妇一样又温柔又轻软地道:“蓝染,我来给你送早饭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阮君庭依然白铁面具,一身蓝衣,凉地如一块冰,立在门口,将她让进屋内,“有劳。” “别这么客气,能每天服侍你是我最大的心愿,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凤乘鸾说得一板一眼。 阮君庭:…… 凤乘鸾替他将碗筷布好,就坐在一旁坐下,美滋滋地看他吃饭。 在她眼中,蓝染吃饭的姿态实在太好看了,让她一直饿肚子,就这么看一辈子,她都乐意! 阮君庭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吃饭,而且吃的时候身边站着一大群人伺候再正常不过,所以也无所谓,看就看吧。 粥还可以,素包子,不怎么好吃,勉强将就一下。 他即便是旅途中的一顿早餐,也吃得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毫不含糊,一丝不苟,凤乘鸾就越看越发花痴,撑着腮跟他闲聊,“蓝染,你知道吗,阮君庭来南渊了。” 噗!阮君庭端端正正的一口粥没咽下去,呛了够呛! 凤乘鸾赶紧抽了帕子替他擦嘴,又撸背,“哎呀,看你吓的!怕他做什么,有我呢!他那么变态,你以前是他麾下的兵,怕他是正常的,可你现在是我的人!你放心,就算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也绝对不会让他把你抢回去的!” 阮君庭周身气息一沉,“他……有……多变态……?” 说起阮君庭有多变态,凤乘鸾知道的可多了,“他啊,他是个虐待狂啊,恋猫狂啊,杀人狂啊!我听说啊,他一旦疯起来,就喜欢杀人发泄,不杀到精疲力尽,都睡不着觉的那种!” 咯嘣!阮君庭手里的筷子断了,“听谁说的?” “整个南渊都知道,每个人都会这么说!”凤乘鸾见他生气了,赶紧有眼力价地又把自己面前的筷子递了过去,“哎呀,蓝染,你快别生气,我知道他是你的旧主,你不喜欢听别人说他的坏话,我以后不说了就是。” 阮君庭只好合眼闭目,好不容易让自己平息下来,凤乘鸾在一边看见他如此艰难,又心疼道:“瞧瞧,你一个殓尸官都被他折磨出魔怔了,不但出门从来不敢摘面具,听见他的名字,连粥都喝不下去,可见他平日多可怕,待你们有多变态!” 阮君庭眼光一沉,狠狠抬起头,看向凤乘鸾的军服扣子后面藏着的小细脖子,看来那日还是咬你太轻! “你的脖子没事了?” 凤乘鸾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赶紧摸了摸脖子,那上面阮君庭的两排牙印子已经没了啊,难道他看出来了? “啊,前几天有点咳嗽,所以加了条丝巾保暖,现在没事了。” “哦。”阮君庭不吃了,忽地优雅伸手,温凉的指尖儿在凤乘鸾嘴角上轻轻一抹。 凤乘鸾当下整个人绷得笔直,“你……干什么呀……?” 她两手紧紧抓了衣襟,自古饱暖思内什么,他该不是吃饱了,想内什么吧? 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这么快就跟他内什么呢,他也太心急了吧。 不过他应该是真的喜欢她,才会跟她内什么的。 那么她也不应该扭扭捏捏才对,反正早晚都要内什么,不内什么怎么会有小孩子呢…… 正内心激烈的斗争中,阮君庭已经侧脸附耳而来。 凤乘鸾立刻紧张地脑子变成一团浆糊,羞涩难当,“不……不要吧……,大早上的……” 阮君庭在她耳边,白铁面具几乎碰到了她的额角,嗓音低低的,有些哑,“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凤乘鸾越说声音越小,两眼一闭,决定放弃抵抗,死就死了!来吧! 看她那副花痴相,阮君庭本来一肚子的恶气,忽地变成一声鼻息间的轻笑,惑人的声音在耳边一本正经道:“你的脸上……有墨。” “啊……?”凤乘鸾啪地双手盖住脸,丑死了!她竟然还浑然不知,美滋滋地等着人家亲近! 就在这一刻,门外一声吼,“小姐,马车准备好了!”与此同时,门被砰地踢开! 诗听一头闯进来,正撞见俩人凑得这么近,哇哇叫着跳了进来,两手掐腰,“好啊!姓蓝的!你看我们家小姐年少无知,就是这么欺负她的,骗她的?对不对!” 凤乘鸾惊慌失措地将阮君庭推开,脸上红得跟两团火烧云一般,一阵风地跑了出去。 阮君庭这淡定重新坐好,整了整衣襟儿,完全无视诗听的怒火冲天,吩咐道:“吃好了,收吧。” “哼!让我伺候你?没门!”诗听重重摔了门,冲了出去。 这天下楼时,阮君庭经过客栈门口,见一群江湖中人正围在一起议论什么。 他随便瞥了一眼,只看见他们正围观一幅画,画上的人,一对又粗又黑的眉毛,香肠嘴,唇边还有一颗指甲盖大的黑痣,画得令人不忍直视。 只是那眼睛,鼻梁和脸盘,实在是太熟悉了! 一个江湖大汉跳上桌子,扬着凤乘鸾的墨宝,“各位道上的朋友,大家伙儿都看清楚了,画上的这个人,就是北辰靖王阮君庭!为了能让我南渊百姓安居乐业,让凤家军将士不做无谓的伤亡,我等江湖同道当为天下兴亡略尽绵薄之力,所以,我们一定要将这个国之公敌给翻出来,除之而后快!” “好——!” 哦,懂了,还真是一呼百应! 阮君庭唇角勾起,轻蔑一笑,是哪个嘴角有墨的小混蛋告诉你们,本王长了这副模样! 本王该怎么收拾她? —— 凤乘鸾的马车,继续南下。 这天,阮君庭一反常态地没睡觉,而是一直盯着凤乘鸾,将她看得羞红了脸,不知道该往哪儿藏,只好糯糯唤了一声,“蓝染啊……,关于我们的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阮君庭凉凉反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什么打算,就是陪着你啊!比如,你想入赘帅府做个闲人,我就跟娘说去。你想入仕考取文武功名,我就跟外公说去。可你若是想浪迹江湖,我也可以马上去跟账房提银子,咱们说走就走!” 她兴致勃勃,“总之,你高兴,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有凤乘鸾在,就一定保你蓝染一世无忧!” 她这番山盟海誓,倒是俗得不能再俗,可却无半点虚情假意。特别是从一个女子的口中说出来,更是非常不易。 阮君庭的眼角一跳,到底一个什么样的神经病,才会对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如此用情至深? “你到底如何认定,我就是你的夫君?” (未完待续) 第45章 耗子药煮圆子(一更) 凤乘鸾一愣,是啊,她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他解释过这件事。 可是,她要怎么说,他才能明白? 若是说她是二十年劫难,重生归来,他会不会被吓到,或者……嫌她老? “我……,我梦中有高人指点,命中注定要嫁你为妻!反正左右都是嫁,不如早点在一起,珍惜时间嘛!” “是吗?”阮君庭忽地起身,两手撑在她座位两侧,俯身倾轧而上,冰冷的白铁面具几乎碰到她的鼻梁,“我可是专门给人收尸的,你不怕?” 收尸的,不吓人,他忽然靠得这么近,才吓人。 凤乘鸾憋足一口气,勇敢抬头吗,与他的眼睛对视,“是,我不怕!蓝染,我实话告诉你!你从上了我的马开始,就是我的人,你没得选!你只能认!” 这次,轮到阮君庭有些愣了。 吓人没吓成,倒是被人给吓到了! 还是第一次有女人敢对他宣示主权。 他的脸微微一侧,重新收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修长的两条腿交叠,慵懒向后一靠,一改昨日端端正正的坐姿,悠长道:“凤姮,你倒是有胆,只是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日后,千万别忘了。” 凤乘鸾觉得这架势,这腔调,莫名地似曾相识,可又一时想不起,前世的蓝染,何时曾有过这样的姿态,只能逞强道:“蓝染,我再郑重提醒你,跟我回了南渊,就不准再离开我,若是敢逃走,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 这副模样,才是他那日在王帐中见过的凤乘鸾! 阮君庭的指尖,在膝头轻轻一敲,小小女子,就会当面逞口舌之快,背后干些鸡零狗碎的小勾当,你可知你面前的人是谁! 本王现在特别、特别、特别想掐着你的小细脖子,咔嚓一声,把你掐死! 凤乘鸾逞完英雄,见蓝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质疑,更没有感动,只是异常冷静地审视着她,就立马后悔了。 说好了要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怎么分分钟就露馅了…… 前世,大概是因为她一直拖着病弱的身子,终日忧伤落泪,时时刻刻依赖他,离不开他,那般楚楚可怜,小鸟依人,所以才引得他怜惜吧。 可现在,他俩还没成亲呢,她就现了女霸王的原形,他定是不喜欢的! 完了!怎么办? 车厢里,变得十分安静。 阮君庭的声音,缓缓响起,“你们南渊的女子,就是这样跟夫君说话的?” “啊?”凤乘鸾抓了抓鬓角的头发,两侧的脸颊,唰地滚烫如火烧云,不知该怎么回答。 阮君庭倒是不客气,直接将脚抬起来,沉甸甸地搭在她腿上,“坐得久了,十分不适,有劳夫人。” 说完,将头靠向车厢壁,闭了眼。 “干……干嘛?”凤乘鸾听见“夫人”两个字,心头的那些桃花骨朵,又霎时间噗噗噗地全都开了,完全蒙蔽。 阮君庭见她半天没反应,只好重新睁开眼,不耐烦地拉长声音,“在北辰,敬爱夫君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捶腿!” 哦!原来是这样! 凤乘鸾立刻来了精神!秒懂! 蓝染不但没有生她的气,还愿意做她的夫君,还准她捶他的腿! 天啊,实在是太宽宏了!上哪里找这么好的男人! 说干就干! 她撸起袖子,一双小拳头,咚咚咚咚,一顿锤。 阮君庭闭着眼,懒洋洋道:“快了,慢点。” “是,夫君!”凤乘鸾应地甜滋滋的。 咚,咚,咚,咚。 “劲儿小了,再重一点。” “好的,夫君!” 阮君庭眼睛迷了一条缝,看她埋头捶腿倒是认真,不由得鼻息里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 她的手,不似平常女子那般软绵绵的,没劲道。 这样的一对儿小拳头,凿起来,可比秋雨影的大爪子,舒服多了。 他伸手探向座椅下的机括,将折板掀了起来,又将凤乘鸾脚下的那边也抬了出来,三下五除二,明明是对面而坐的两只座椅,将折板对到一处,咔嗒一声,拼得严丝合缝,成了一张床,还是事先铺了软垫,固定好的,十分舒服! 阮君庭轻车熟路向上侧身一躺,以单手撑了额角,悠闲安逸地吩咐,“继续捶,不要停。” 凤乘鸾惊呆了,“你怎么知道这马车经过改装?” “因为我聪明,你笨!” “……” 坐在马车外的诗听和尹丹青,将里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怒火中烧! 眼见如此发展下去,堂堂南渊第一将军府的嫡小姐,竟然在马车里给个半路捡来的男人捶腿! 这件事不要说传出去要被多少人笑掉大牙,只要被夫人知道了,他俩的小命儿就歇了!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临死前没能护好主子! 两人终于在这一刻达成了同盟,务必要将这个未来姑爷扼杀在摇篮中! 可惜,尹丹青打架没问题,大义也晓得,却琢磨不出什么害人的算计。 而诗听除了一颗护主的心,也是脑子单纯,并没有什么狠辣的手段。 结果,两人想来想去,下了狠心,沿途经过药店,买了一包最强力老鼠药。 晚上,投店歇下后,诗听破天荒地没有拦着凤乘鸾去阮君庭房里打地铺,而是跟客栈借了厨房,亲手做了一大碗酒酿圆子,顺便倒进去满满一包老鼠药。 之后恭恭敬敬给阮君庭端了进去,“姑爷呀,听听特意给您煮了宵夜!” 凤乘鸾见只有蓝染的,没有她的,顿时不乐意了,“为什么只有他的,没有我的?诗听,你是不是有了姑爷,眼里就没有小姐我了?” 说完,对着阮君庭噘嘴,“蓝染,我也要!” 阮君庭就势将一整碗都递了过去,“你要,那全都给你。” 诗听吓坏了,“不行不行,小姐那一碗,在楼下,这碗,是姑爷的,奴婢特意添了上好的强力虎鞭酒,小姐不能用!” 说着伸手要去抢回来,谁知手还没碰到碗,那碗就又被阮君庭给收了回去。 “原来是大补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对诗听眯着眼微微一笑,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莫名笑意的瘆人,然后就那么当着她的面,将一碗耗子药煮圆子给喝了个干净,还坐得稳稳当当,客客气气地将碗还了回去,彬彬有礼道:“多谢诗听姑娘。” 那么大一包老鼠药,他居然全吃了都没反应,诗听毛骨悚然,见了鬼一般,直挺挺端着碗出去了。 (未完待续) 第46章 诗听:花式护主(二更) 这一宿,诗听都没睡安稳,就等着凤乘鸾尖叫着跑出来。 而且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蓝染七窍流血的模样在她面前跳来跳去,那血都从面具里淌了出来。 可就这么迷迷糊糊熬了一夜,一直到天亮,那边儿也没什么动静。 早饭时,诗听和尹丹青眼睁睁地看见蓝染和她家小姐一前一后,好模好样地从屋里出来了。 而且,看走路的步子就知道,他这一宿是睡得相当好! 两人对视一眼,这人是专门收尸的,该不会百毒不侵吧? 弄不死,怎么办? 弄丢! 接下来的路程,越往南,天气越热,某日,马车和卫队在半路的茶寮停下歇息。 趁着阮君庭去解手的空档,诗听给尹丹青使了个眼色,丹青飞快地扛了凤乘鸾塞进马车里,诗听打马扬鞭,卫队众人早有准备,呼啦啦一溜烟儿,转眼间所有人跑了个精光,也不顾他们家小姐在车厢里叫,“喂!你们把姑爷给落下了!” 可众人还没狂奔出二里地,就见前面大道中央有一个人,白铁面具,一袭蓝袍,笔直地站着,正笑吟吟等着他们。 阮君庭淡定上车,稳稳坐下,“不好意思,茶喝得有点多,还好脚程够快。” 诗听银牙一咬,既然你这样不识相,就不要怪小姑奶奶出绝招了! 当晚,尹丹青特意放慢了马车的速度,错过了投店的时间,一行人在山中寻了处破庙歇脚。 此时一路向南,季节已到夏日,太阳落山后的一个时辰左右时间里,会有许多夏蝉的幼虫从泥土中爬上树去,如果能在它们蜕变出翅膀之前捉了,在火上烤来吃,那口感酥脆弹软,堪比烤里脊肉! 尹丹青故意很大声对卫队的瘦高兵头儿道:“竹竿儿,这个时辰,正好捉蝉猴,你带几个弟兄去林子里去捉些来,给小姐和姑爷尝尝鲜!” 竹竿儿应了,随手点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兵。 凤乘鸾一听抓蝉猴,立刻乐颠颠跳起来,拉着阮君庭,“蓝染,走,我们也去!可好玩了!” 阮君庭是北方人,北辰大多数疆土是苦寒之地,夏季极短,物产远不如南渊丰盛,在吃东西方面,也没那么丰富,根本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在丰衣足食的时候要吃虫子!更没闲情逸致陪她捉虫子玩! “不去。” 凤乘鸾早知以蓝染的性子,一定会这样,“没关系,那你歇着,我去捉,待会儿烤给你吃,可好吃了!保证你吃过一次再也忘不掉!” 她招呼着竹竿儿几个人,一蹦一跳地进了林子。 破庙里,尹丹青生火,故意拾了潮湿的树枝,烧得满屋都是烟,阮君庭连嫌弃都懒得,径自起身,一个人出去了,诗听立刻踮着脚尖跟了出去。 “你是不是一定要跟着我家小姐回家?” 她一双手背在身后,袖中藏着一只小榔头,开诚布公。 先跟他摊牌,若是冥顽不灵,那就趁其不备,一榔头敲死! 阮君庭仰头,看着天上已亏了一大半的月亮,盘算着日子,按照这个速度,大概不出三五天,就该到南渊的皇都百花城了。 “如果我说是呢?”他头也不回。 “实话跟你说吧,我家小姐,是南渊第一帅府唯一的嫡出千金小姐,父亲,南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麾下统帅十七路大军,母亲,手中握有号令江湖黑白两道的‘君子令’,所谓君子令出,群雄俯首,说得就是她!至于我们小姐的外公,更是当今天下才智武功无人能及的龙太师龙大人!所以呢,我们小姐,是天底下最顶尖尖的金枝玉叶,就连宫里的后妃公主,都比不得她金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阮君庭眉毛一挑,懒懒回答,“不知。” “不知?”诗听咬了后槽牙,果然是个不知所谓的土贼。 “不知道我今天就告诉你!这意味着,我们小姐未来的夫婿,必须是这天下最最顶尖尖的人物,只能比她强,不能比她差!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大帅爷为什么不愿意送小姐去和亲?因为北辰诸王,他一个都看不上!元熙太子你知道吧?我们南渊的东宫太子,求着大帅和夫人把小姐给他做太子妃,都求了十年,到现在还八字没一撇呢!所以,就凭你?省省吧!” “哦。”阮君庭不咸不淡应了一声,“普天之下,身份最最尊贵的男子,除了人过不惑的南皇,就是尚在襁褓中的北帝,其次莫过于北辰诸王和南渊皇子,若是连这都看不上,你家小姐,怕是嫁不出去了。” 诗听一想,哎呀也对,这个牛吹得有点大了,可话都说出去了,如何收回来,“反正我家小姐嫁给谁,不关你的事,你不过是北辰军中的一个卒子,何德何能,如何敢觊觎我家小姐!我劝你还是趁早收手,早点回你的北辰去!” 她说着,向阮君庭挪了一小步,小榔头悄悄地身后的袖中露了头。 阮君庭全做没听到重点,低头整了整衣袖,淡淡道:“分明是你家小姐觊觎于我。” 他如此无所谓,诗听就更生气,“姓蓝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赶紧开个价,要多少钱才肯走!只要你说得出,我家夫人就给的到!等到了皇都,你拿了钱,就趁早悄悄滚蛋!” 她想了想,万一他狮子大开口怎么办?她不过是个奴婢,也不能替夫人做主,于是补充道:“一千两,够不够!” 阮君庭倒是第一次见这么有趣的奴婢,抬手五指,送过肩头。 “五千两?也行!”诗听站在他背后,踮着脚尖看了看,吞了口口水,攥紧了手中的小榔头! “不,是五万两。”阮君庭悠悠转身。 “抢劫啊?你不如去死!”这笔生意没法谈了,诗听在他转身之际,扬起小榔头就要凿! 功夫她不是很会,但胜在速度快,手劲儿大!替小姐敲死、敲残、敲傻个把人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 可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小榔头忽地停在半空中,瞪大眼睛,“你你……你后……边!” 阮君庭身子一偏,避开背后袭来的一道寒光,甩手抓了诗听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当成暗器,向后扔了出去。 (未完待续) 第47章 大凤乖暴力破阵(三更) 诗听在半空哇哇叫着,挥舞着小榔头,也不知是她功夫见长,还是蓝染扔得恰到好处,人落地的时候,那榔头刚好凿在对方的脑门上,行刺的人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此时,刚好阮君庭身形站稳,华丽转身,“原来凤家的奴婢都有如此身手,看来在下的确是高攀了。” 都这会儿了,他还有空讽刺她! 诗听正想骂,有你这样将大活人当暗器随便扔的吗! 结果话没出口,只指着阮君庭身后,“你你你……后后后……” 她只是个奴婢,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哪里知道世上还有这种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杀手! 周遭不知何时起了浓黑的雾气,影影绰绰的影子亦真亦假,穿梭其中,倒真的像是见了鬼一般。 轰! 阮君庭双臂一阵,一道气浪悍然荡开,身后的黑暗中袭来的几把纤细的剑寒光凌乱闪过,传来几声闷哼! 然而,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也不知是什么套路,那些黑色的身影迅速重整,如影随形,布开一张看不见的剑阵,将两个人笼罩其中,招招都是想要阮君庭的命! 阮君庭几个闪身,险险避开,跃至诗听身边,伸手抓了人又要扔。 诗听嚎叫,“你还扔!” “去找你家小姐,叫她过来破阵!” 他说着,破开个突破口,将诗听给嗷地一声扔出了剑阵! 这些人的目标是他,这阵困的也是他,所以,要制胜,必须有高手从外部破敌! 等诗听跌跌撞撞跑了,阮君庭才纵身跃起,从靴筒中拔出了红颜剑,剑锋护在手肘,凌空飞旋而下,“既然来了,不如报上家门,免得黄泉路上做了无名鬼。” 阵中,有人阴森森的笑,“魔魇之王果然名不虚传,浩劫剑未出,已是不同凡响,不过可惜了,有人出十万两黄金,要你的项上人头,我等只有得罪了!” 阮君庭一笑,原来他方才“勒索”凤家白银五万两,实在是低估了自己的身价,“很好,魔魇之王,这个称呼本王喜欢,赐你全尸!” 他手中红颜剑寒光一闪,向着方才发出声音的方向直刺,不顾周遭剑风呼啸,也不管有多少虚招实招招呼过来。 他们快,他更快! 他们狠,他更狠! 擒贼擒王,一击必中! 嗤地一声闷响,红颜剑一剑斩了立于阵眼的人,接着乒乒乓乓,一溜水儿地将周遭袭来的攻势荡开,等到对方反应过来自己的剑阵已经被破了时,他已穿过剑阵,立在了对面。 方才阴森森的那个人,倒地不起,“你以为这就完了?靖王殿下,万金楼已经收了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变……阵……!” 说完,便气绝而亡了。 剩下的刺客,唰唰唰变了剑阵,重新将阮君庭围在了中央。 “万金楼!”阮君庭声色一沉,“真是麻烦!” 万金楼是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里面的每一个杀手,都是堕落的顶尖高手,或是走投无路,但求一线生机的十恶不赦之人。 这些人被万金楼收留,做着杀人卖命的勾当,求的就是受其庇护,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 江湖上有句话,万金楼,从不失手,万金楼,万金买你一颗头! 如今,有人肯出十万金,买他的人头,只怕,万金楼此次,必会出动最顶尖儿的杀手,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些形如鬼魅一般的杀手,极为狠辣难缠,阮君庭每次破阵,杀了阵眼,他们就立刻变阵,重新将他包围,而且人越少,就越是狠辣,他突围用的时间也就越长。 这些人的目的,仿佛根本不是要杀了他,而是在…… 消耗他的体力! 果然,当阮君庭发觉了这一点,对方的阵法又是一变! 黑暗混乱中,他竖耳倾听,周围似是多了一个人。 “靖王殿下,准备好受死了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冰凉而有磁性,一听就知,该是个很有风情的女子。 “如此擅长鬼阵,阁下应该正是已经在江湖上死了三年的鬼母幽姬,对不对?” 女人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对于阮君庭来说,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幽姬的鬼阵,向来以猎杀高手著称,此阵最厉害的地方不在于杀,而在于猎!就像再凶猛的野兽,一旦被困进陷阱中,任凭如何狂暴挣扎,都是徒劳无功,最后只能将自己累得精疲力竭,束手待毙! 而眼下困住阮君庭的阵,更胜猎人的陷阱,由不得他稍作停歇,要么被杀,要么一直战下去! 幽姬的声音,在周围萦绕着响起,“阮君庭,你一生高高在上,可有想过,自己会死得形同一只困兽?” 她的声音不徐不疾,婉转入耳,就如女子伏在情郎的肩头,说着最贴心的话。 “听说,北辰的魔王生得极美,魔魇军赫赫威名,也是如雷贯耳,你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奈何啊,再好的良人,不及十万两黄金诱人,你说是不是?” 阮君庭此时同时被十几名高手连番不绝的车轮战围攻,对这种挑衅,无暇理会,只能专心应付。 幽姬咯咯咯地笑,“怎么,你不说话?是顾不过来了,还是怕一开口,你的气息就暴露了你的底线?” 她果然精于此道,将被困之人的处境了如指掌。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这么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就是这样被人围困着走出来的,被人像野兽一样追杀了那么多年,实在太了解这种痛苦,唉,你现在这样,真是令人同情啊!不如,就此放弃,咱们都省点力气吧,好不好?” 这时,空中一声凤乘鸾的清叱:“省你妈个头!” 接着,一大包东西劈头扔进阵中,紧接着一杆长枪暴力入阵,一通横扫,看似全无章法,却极为霸道,所向披靡! 那枪锋一挑,在半空破开布袋,沙啦啦……,许多小东西纷纷如雨落下。 接着,“啊——!”一声幽姬的尖叫!“虫子!” 剑阵大乱的一瞬间,凤乘鸾的身影趁机闯了进去,挑翻两个人,抓了阮君庭就跑! 一个来回,杀进杀出,不过转眼间的事。 等幽姬重新镇定下来,猎物已经出了陷阱了,阵彻底破了! 周遭黑雾骤然散尽,妖娆的女子,一袭黑裙,只是布料有点少,站在一众杀手中央,认认真真,狠狠地看着凤乘鸾,“你又是谁?” 凤乘鸾龇牙一笑,自然而然地伸手将阮君庭往身后拨了拨,一根纤长的手指左右摆了摆,“想杀人却没弄清楚他身边的人是谁,你,不合格!” (未完待续) 第48章 天下归一,此乃王道(一更) “黄毛丫头,今日被你侥幸破阵,下次没那么好运!”幽姬狠狠道。 她对付一个阮君庭已经这样吃力,再加上又来了这么个身法极为厉害,摸不清底细的小丫头,况且猎物已经出了阵,想再困起来,难如登天,不如趁早收手。 幽姬命令剩下的杀手,“我们走!” “慢着!”凤乘鸾叫住她。 “有何指教!” “不敢当,就是提醒你,你穿的太少,虫虫好像爬到了……”凤乘鸾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前,向幽姬挤了挤眼。 幽姬低头一看,被黑衣衬得雪白的身前,赫然趴着一只肥嘟嘟的大胖蝉猴,正在努力蜕壳! “啊——!” 她尖叫着将七手八脚将虫子拨下去,顿时觉得全身都痒,一面撤离,一面跳着脚挠上、挠下,“死丫头,你给老娘等着——!” 凤乘鸾冲着幽姬连蹦带跳的背影笑得腰疼,“哎!不急不急,慢慢抓!头上,头上还有啊!” 直到那伙人不见了,她才收了嬉皮笑脸,柔声问阮君庭:“蓝染,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你怎知她怕虫子?”阮君庭被她前前后后翻了几个来回,反复确认到底有没有受伤,看着她那一脸紧张的小表情颇为受用。 这个花痴,平时傻乎乎地,关键时刻,却还靠得住,而且没想到,她会用一口袋虫子破阵,并非空有蛮力。 凤乘鸾无所谓道:“她也不是怕,只是讨厌而已。女人嘛,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谁都不喜欢虫子满身爬,对不对?” 她说完,惋惜地看着地上或慢慢爬动,或者一动不动,已经开始蜕壳的蝉猴,“可惜我捉了半个时辰,现在全没了。” 阮君庭抬手将她发间掉落的一只蝉猴摘下来,送到她面前,“你若是真的很想吃了这些虫子,我帮你全都捉回来就是。” “晚了,蝉猴一旦蜕壳,就不能吃了。”凤乘鸾万分惋惜。 阮君庭想,其实可以跟她说明晚再捉,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万一明晚这个花痴真的拉他去捉什么虫子怎么办? 这种东西,扭来扭去,连壳带爪,看着就恶心,她居然还吃! 于是索性将这件事推出八百里远,笑吟吟道:“那就明年再捉好了。” 凤乘鸾听了,一双华丽飞扬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好啊,一言为定!” 她伸出小拇指,“拉钩,不准反悔!” 阮君庭盯着那只细细的小手指头,迟疑了一下,算了,哄小孩儿而已,于是伸出小指,与她勾了勾,“不反悔。” 明年这个时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本王哪里有空与你这花痴捉蝉猴! 这时,尹丹青等人也陆续赶到,见了一地尸体、血迹和狼藉,都是一惊,“这些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挡我凤家军的路!” 阮君庭将红颜剑重新入鞘,毫无情绪道:“不知道。” 凤乘鸾心头一动,“算了,路过的女山贼劫个色而已,”她说着向阮君庭挤挤眼。 “既然现在大家都没事,就安排人轮流放哨,其他人稍作休息,天一亮,就抓紧时间赶路。” 她心里明白,这些人,分明就是冲蓝染来的,而他却淡淡一句不知道应付过去了,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心疼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深究呢。 阮君庭对她这种无脑式的关爱自然欣然领受,厚着脸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 一转眼,从北疆到皇都的半个月路程走下来,很快到了皇城脚下最后一处城镇。 初夏的南渊,草木葱茏,繁花盛放,非常热闹,等到日上三竿之后,街市上已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凤乘鸾站在客栈门口,抻了个懒腰,望着门前人来人往,不觉眼圈儿又有些红。 在过去二十年的记忆里,不是北境边疆的战火,就是冷宫的黑暗岁月,这些洒满日光、生机勃勃,充满烟火气的日子,仿佛隔了一万年那么远。 如今,她就立在这其中,反而似入了梦般不真实。 “你在看什么?”阮君庭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负手而立。 “我在看永无干戈,岁月静好。” 阮君庭蓦地看向她,也许现在说这句话的,才是真正的凤乘鸾! 凤乘鸾忽地意识到自己不该跟蓝染说这些,慌忙收了眼底那些前世惨痛的伤,露出雪白的牙齿,向阮君庭灿烂一笑,“我……诗兴大发!” “呵呵。”阮君庭应付地笑了笑,向着日光灿烂处眯了眯眼。 有日光的地方,就有阴影,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永无干戈,岁月静好,永远只是片刻短暂的假象,只有混乱和杀戮,才是真实而长久的。 若想海清河晏,歌舞升平,唯有以战止战,以杀止杀,天下归一,才是王道! 只是,这条归一的路,该由谁来走? “那你又在想什么?”凤乘鸾响脆的声音忽然想起。 阮君庭回过神来,忽而对她一笑,“我在想,就快到你家了,若是见了你娘和你外公,我该怎么办?” 他忽然没来由地说这个,凤乘鸾脸唰地又在日光下变得红艳艳的。 他们这一路,虽然朝夕相对,可相处时,蓝染话始终不多,大多数时间都在闭目养神或者睡觉,她曾经偷偷算过,他睡得最多的一天,大概只有两个时辰是睁着眼睛的。 而且对身边的事,处处漠然,若是问他意见,那便是“你随便,我没意见。” 可现在,他居然为了见她家长而紧张! 难道……,真的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心动了? 凤乘鸾微微低着头,一双大眼睛,因为含了情,而华丽飞扬,“蓝染……,没事的,我娘她……她人很好,你不用怕。” 然而,她的羞涩,对方并没有接收到。 阮君庭心中自有他的算计。 凤姮脑子有病,自然眼中看他什么都是好的,可就连她身边的丫鬟护卫都能察觉有异,只怕这张白铁面具到了凤家的那位名震天下的将军夫人那里,必定掩盖不了多久。 而且还有南渊太师龙皓华那只出了名的老狐狸,他们俩可是打过交道的。 所以,此番南渊之行,要尽早摆脱姓凤的,避开姓龙的。 “那就有劳姮儿到时多多照应了。”他低头,对她微微一笑。 那唇角的弧度,刚好在凤乘鸾抬头之际弯起,立刻将她整个人的魂儿都勾没了。 “啊……,好……” 姮儿!他喊她姮儿! 天啊! 凤乘鸾的心肝儿都要生了翅膀飞出来了! 正神魂颠倒之际,忽地身后又是一声清越的声音,“姮儿?” 凤乘鸾回头,便是一愣。 这人是谁? (未完待续) 第49章 被强行作小鸟依人状(二更) 身后,一位年轻公子,面如冠玉,一袭清雅的衣袍,却坐在轮椅上,由下人推着,正从客栈里出来。 凤乘鸾微微皱了皱眉。 坐轮椅的……? 也许认识,可是前世的事,实在是太久远了,若是没什么印象,又二十年没有过交集的人,只怕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刚好诗听从柜台结了账出来,一见了那公子,惊喜叫道,“琴公子!您也去皇都吗?” “琴……不语?”凤乘鸾终于想起来了,这人跟她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长大了,就见得少了,再后来,她去了北疆,两个人就没有后来了。 琴不语彬彬有礼一笑,“正要去皇都拜见龙姑姑,却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姮儿。” “啊?你要去我家?” 琴不语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他爹琴澈,是凤乘鸾她娘学医那几年的师兄。 本来,据说俩人年轻时曾有过那么点儿意思,但硬生生被龙皓华给拆了。 理由是,名剑山庄的人都有毛病,明明姓琴,却不好好弹琴,非要练什么狗屁剑法,而且要在练习过程中将腿部经脉封闭。所以,这个琴不语大概和他爹一样,在剑法练成之前,都要坐轮椅。 琴不语笑起来,如初夏的日光一样,又温暖又好看,只是不知为何,面对凤乘鸾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是啊,真是巧,刚好可以与姮儿同行。” 诗听跳着拍手,“好啊好啊,我们小姐刚好路上连个说话的都没有,琴公子一起上车吧!我们这车够大!” 她说完,狠狠白了阮君庭一眼,让你装!你以为你不爱搭理我们小姐,欲擒故纵,我们小姐就没人说话了? 她自从经历了万金楼的刺杀那件事,也看出来了,这个蓝染的武功深不可测,绝非老鼠药、小榔头能弄死的,所以一路收敛了很多,就等着回了凤府,由夫人亲自出手! 凤乘鸾刚想说“也行”,可还是回头征询阮君庭的意见,“蓝染,可以吗?” 阮君庭脸上刚刚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消失地干干净净,又冷冰冰丢下那两个字,“随你。” 之后便径直上车去了。 凤乘鸾好尴尬,对琴不语笑了笑,“琴公子,反正天黑前就到皇都了,你要是不嫌弃,就一起吧。” 琴不语也不推辞,微微笑了笑,“好。” 他身后推着轮椅的小童儿笑道:“凤三小姐去年见了我家少庄主还喊一声琴哥哥,今年见了就变成琴公子了?” 凤乘鸾:“……,呵呵,我爹说了,长大了,要懂礼貌,呵呵!” 二十多年前的事,我怎么记得! 她跳上马车,回身吩咐尹丹青,“扶琴公子上来。” 琴不语莞尔一笑,道:“不劳。”说着,竟然从轮椅上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凤乘鸾一惊,“你的那个什么剑法是不是快练成了?” 她隔得太久,一时着急,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剑法。 “是栖梧剑法,最近的确略有小成。” 琴不语登上马车时,大概腿脚不便,身子还是一晃,凤乘鸾及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琴不语不好意思道:“经脉封得太久,有些不灵光,让姮儿见笑了。” 凤乘鸾客气,“没什么,我扶你。” 这时,车厢里沉沉响起阮君庭的声音,“自己的路都走不好,还有功夫帮旁人?” 凤乘鸾的手立刻嗖地收了回来。 琴不语温厚笑着,也不在意,掀了车帘,在阮君庭对面坐下,“还没请教这位是……?” “他……”凤乘鸾想说“是我夫君”,可又怕蓝染不高兴,毕竟他还没正式答应她。 谁知里面,阮君庭一本正经道:“蓝染,姮儿的未婚夫婿。” 凤乘鸾:…… 天啊,一颗心要啵嘚儿啵嘚儿地跳出来了! “呵,幸会。在下名剑山庄,琴不语。” 名剑山庄,当世兵器大家,向来声名显赫,南渊北辰,朝野上下,关系极广,根基极深。但凡有点见识的,听见他这样自报家门,知道面前坐着的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都少不了要惊得站起身来,说一句“久仰!久仰!”,或者至少该拱个手,道一声“失敬!失敬!”。 可阮君庭只是背靠着车厢,淡淡道:“没听过。” 连凤乘鸾就听出他是故意的了,气氛十分尴尬。 “蓝染啊……”,凤乘鸾在阮君庭旁边坐下,悄悄牵了牵他的衣袖,想提醒他不要这么冷漠,失了礼貌,结果却被他温凉的手反手牢牢扣住,想抽都抽不出来! 她只好做得僵直,对琴不语艰难笑笑,“琴公子,不好意思,蓝染他不太爱说话,以后大家熟悉了就好了。” “无妨。”琴不语的目光落在那两只牵在一处的手上,之后,重新回到凤乘鸾的脸上,“姮儿从北境回来,这一路可顺利?” “都好,爹爹和谈顺利,北境暂时停战,我急着回去给娘报平安,不敢耽搁。” 凤乘鸾不提这一路遇到的两次杀机,一句话草草带过,阮君庭紧握着她的手就稍稍放松了一下,看来也并不是全无脑子,知道逢人且说三分话。 琴不语接着道:“我这一路,也遇到许多江湖同道,都说北辰靖王阮君庭已经秘密来了南渊,不知和谈之后,他还会有什么企图。” 提起阮君庭,凤乘鸾就总有点牙根子痒痒,“嗨,能有什么企图,他一个人两条腿,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浪。只要他敢放肆,咱们就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阮君庭捏着她的手,拇指轻轻动了动,你试试? 琴不语有些担忧,“但愿如此,姑父拱卫北疆十年,与北辰寸土必争,已是殚精竭虑,如今好不容易换的太平,切莫轻易被他野心给毁了。” 阮君庭掀起眼帘,瞄了一眼对面这个衣冠楚楚的翩翩公子,论及野心勃勃,南北通吃,东西逢源的,只怕天下属你名剑山庄头一份! 凤乘鸾道:“琴公子放心,父帅他忠君报国,向来不问得失,若是阮君庭贼心不死,北境烽烟再起,大不了与之一战便是,实在不必忧心。” 琴不语点头,“姮儿说得极是。”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谈及当今天下局势,越说越投机,越说阮君庭就越是不爱听,索性手臂一伸,将凤乘鸾脖子揽了,将脑袋按在肩头,“你昨晚不是没睡好?怎么还这么多话?” 凤乘鸾正在痛陈北辰靖王穷兵黩武,无视黎民水深火热的暴行,居然忽然被人强行小鸟依人了。 (未完待续) 第50章 残阳如血,有凤归来(三更) “可是我不悃啊。”凤乘鸾稍稍挣扎了一下,对面坐着的大活人还瞪着眼睛看着呢! “不,你悃!” “蓝染,我真的不悃!” “肩膀借你,不想要,就还我。”阮君庭祭出杀手锏。 “要!我要的!不还!”凤乘鸾秒懂,原来是要秀恩爱!她立刻将脸贴在他肩头,这回赶都赶不走了! 琴不语只好无奈一笑,“既然姮儿累了,就好好休息,刚好我也到了服药的时辰,这就先下去了。” 他下车离开的时候,凤乘鸾想起身送一下,后脑勺又被阮君庭的大手狠狠一按。 “少庄主,不送了。”他黑着脸,沉着嗓子。 等琴不语下了车,车子继续缓缓前行,阮君庭立刻将凤乘鸾的脑袋推开,指尖弹了弹肩头的褶子,重新闭目养神。 凤乘鸾凑过去问他,“蓝染啊,你不喜欢琴不语?” “嗯,不喜欢。”阮君庭懒得多言,许多事不能说,说了这花痴也不懂。 名剑山庄,一向以打造神兵利刃而闻名天下,明面上,他们是南渊的子民,可暗地里,几乎同时向北辰、东部诸国以及西部大荒的各个部落出售大量兵器,魔魇军中那些染了南渊人鲜血的兵刃,半数都是出自名剑山庄。 在南北交战的十年中,名剑庄主琴澈曾多次秘密前往北境,想要求见北辰靖王,但阮君庭一向不喜求财无义之人,每每都推托军务繁忙,从来就没接见过他。 至于这个琴不语,有其父必有其子,阮君庭根本就不屑与他打什么交道。 当然,凤乘鸾是并不知道名剑山庄背后的这些事的,但是,前世里,凤家一夜之间大厦倾颓,她一人一力苦撑那么多年,也从未从名剑山庄这个凤家所谓的世交那儿得到任何帮助,守关山一战后,威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庄,连带着这个一口一个龙姑姑的琴不语,仿佛从此她的世界消失了一般。 然而,她当时自顾尚且不暇,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这些细节。 或许这世上,真正陪你到底的,反而是坦坦荡荡站在你对面的敌人。 为什么她忽然有点想念阮君庭了呢?他现在在哪,又来南渊做什么呢? 无敌,是不是很寂寞? 可惜,这辈子,我凤乘鸾不能奉陪了。 …… 后面,琴不语重新坐回到轮椅上,由僮儿推着,沿着特制的斜面,上了自家马车。 僮儿仔细服侍他用了压制经脉的药,又跪下来替他整理衣袍的下襟儿,不乐意道:“公子,那个戴面具的来历,我刚才问过了,是三小姐从北辰殓尸营捡来的,不过一个收尸的而已,您干什么就这么将三小姐让出去了啊?” “小奕,不要胡言乱语,姮儿喜欢谁,是她的事,她又不是物件儿,岂能任由我等推来让去。” “可是,凤家夫人在信里说了,这次是请您过去与凤家小姐相亲的。” “好了!”琴不语打断他的话,“龙姑姑信中说得委婉,不能全做数,一切还要看姮儿的心意。” 他随手拣了本书,嗔道:“还不启程?” “哦。”琴奕不情愿地出了车厢,催动马匹。 琴不语等他出去了,才将面前的书缓缓放下,清秀的眉间,不禁跳动一下。 北辰的殓尸官? 一年前,名剑山庄曾经为魔魇军打造了一批造型奇特的弯刀,可飞旋取人首级后返回主人手中,听说是按照北辰靖王亲手构画的图纸所制,他觉得有趣,还特意去剑庐观摩了一番。 当时,曾偶遇一名魔魇军督造,两厢闲谈之中,对方也曾无意中提及“殓尸营”这三个字,推及言下之意,这批弯刀,大概是替魔魇军的殓尸营专门打造的。 一个收尸的后勤营,要如此恐怖的杀人武器做什么? 为什么恰好在北辰靖王来了南苑的时候,凤家的小姐就带回来一个北辰卒子呢? 琴不语将书卷了卷,在掌中慢悠悠敲了一下,两下,三下,心中细细盘算,一个敢在凤家三小姐面前作威作福,视名剑山庄少庄主如无物的卒子,即便寻常布衣,不露脸面,也难掩的凌人傲气…… 呵呵。 —— 黄昏时分,两驾马车,在一小队凤家军骑兵的护卫下,终于到了南渊的皇都,百花城。 凤乘鸾轻掀车厢窗帘一角,望着夕阳下的偌大城池,纵然归心似箭,却也心事沉沉。 这座城,既住着她最亲的家人,也曾沦为置她死地的囚笼! 当初,她以断了长凤刀为代价,重创阮君庭,魔魇军锐气大伤,凤家军一鼓作气,越过边境,追敌数百里,北疆的局面前所未有的大好。 可偏偏这个时候,景元熙连下九道圣旨,急招她即刻回师。 她没来得及抓住重伤逃亡的阮君庭,也没来得及抢回断了的长凤刀,就只好匆匆撤回到守关山一带,草草整顿一番,班师回朝。 当年抵达皇都时,也是一样的时辰,一样的城池,一样的夕阳。 她那时身披金黄帅袍,铮铮银甲,猩红的披风猎猎迎风。 景元熙旌旗招展,御驾出城,亲自下了皇撵,接她下马。 他牵了她的手,将他的皇后郑重迎回皇宫。 那一刻,凤乘鸾也曾想过,十七年的夫妻,人到中年,就算心中再有什么放不下的,也都是过去的事了,他若能做一个有道明君,她就沉下心来,随他母仪天下,好好治理南渊,也算不辜负了这一生。 谁知,当她真的脱下战甲,穿了繁复沉重的宫装,挽起高高的发髻,描画了精致眉眼,染了鲜红的丹朱豆蔻,穿过渊华殿的十二道宫门后,面对的除了他的三千后宫,还有…… 还有冷宫那黑沉到腐烂得只剩白骨的岁月!!! 记得那一次离开守关山前,阮君庭曾派了使者求见。 她曾嘲笑,“是不是你家王爷来谢本后的不杀之恩?” 谁知那使者恳切道:“王爷获悉南渊朝中风云有变,但是重伤在身,无法执笔,特命在下冒死前来,以命相求,请乘鸾皇后万万不可回去,此番若是去了,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一句话,凤乘鸾如何会信? 早在这之前,随景元熙圣旨来的,还有一封御笔亲书,说的是收到北辰细作密报,阮君庭此番故意受伤撤退,为的就是诱敌深入,一举将她生擒!他不但要灭凤家军,而且还要将凤乘鸾囚困一辈子,折磨一辈子,一解这十七来的彻骨之恨! 一个是她的皇帝,她的夫君,一个是敌国的主帅,斗了十七年的死对头。 该信谁,根本不需要多想。 凤乘鸾凤威一怒,“阮君庭自己小命不保,却还有功夫挑拨蛊惑!既然你是以命相求,那就把命留下好了!” 她就这么把人给砍了,没有将那忠告听进去半个字,毅然奉旨,回朝复命。 谁知,这一去,就真的再也没能回来! 车厢内的气息,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凝重,寒凉。 坐在她身后的阮君庭有所察觉,懒洋洋睁开眼,从她肩后伸手,挑高窗帘,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暮光之中的百花城。 随着马车靠近,远方的地平线上,人马喧腾,旌旗招展,远远地就能认出,是南渊东宫太子的仪仗! 他面具后的凤眸一眯,“看来,有人来接你了。” (未完待续) 第51章 阮郎:举了个高高(一更) 景元熙! 他竟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他竟然还如此阴魂不散! 他就不怕她亲手剐了他! 凤乘鸾唰地扔了窗帘,转身背对着阮君庭,两眼睁得如沁了血一般,膝头的双手攥得骨节发白,隐隐发抖。 她的异常,如何逃得过他的眼睛! 阮君庭饶有兴致地望向城门口,再瞥了眼后面名剑山庄的马车,凤家是南渊的参天大树,盘根错节,遮天蔽日,人人都想攀附其枝叶,可若是攀附不成呢?又或者,这棵大树,突然倒了呢……? 他微微绷着的唇轻轻一抿,正是战场上渴血的神情,凤于归啊凤于归,你这老东西的后院儿,远比前庭热闹多了啊! …… 两辆马车,在东宫的仪仗前缓缓停下。 景元熙正是前世丰神俊朗、英姿勃发的模样,翻身下马,迎向凤乘鸾的车子时,行走间两袖如有清风。 尹丹青、诗听,以及从后面车子里下来的琴不语,都纷纷见驾。 他却两眼闪着光,只看得见凤乘鸾的车,仿佛隔着垂着的帘子,就能看见里面那个娇俏的人儿。 “姮儿,本宫都亲自来了,还不下车吗?”他笑吟吟地立在外面,声音里满是宠溺的意味。 诗听跪在一旁,心里喜滋滋的,这回,那个姓蓝的总该知道,她家小姐是怎样的存在了! 她一回家,连东宫太子都巴巴地出城来接,生怕半路被旁人占了先机呢! 车里,凤乘鸾脸色发青,前世的种种记忆,如瘟疫般避之不及,她这一路因为蓝染而刚刚生长出来的温情和天真,骤然被车外的那个声音击得粉碎! 该来的,早晚要来!即便你想要改变历史,避开残酷的命运,可已经注定的事,终究会用其他方式降临! 既然避之不及,只有勇敢面对,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给他妄想的机会! 她忽地狠狠抓住阮君庭的手,低声道:“蓝染,别离开我!” 阮君庭倒是有些意外,一个女孩子出了趟远门,回家时,国之储君亲自出城相迎,这是何等另眼相看,怕不是这个花痴真的是个傻的? 他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他好像对你不错哦。” 凤乘鸾蓦地抬头,本是青白分明的大眼睛中,不知何时布满了血丝,半是命令,半是恳求,“快!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离开我!” “姮儿?”外面,景元熙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若是再淘气,本宫可要进去了哦!” “答应我!”凤乘鸾急着催促他,想要他一个承诺也好,保证也罢,只有他在,她才什么都不怕! 阮君庭眉间山水微凝,仔细审视她的脸,大概是在帮与不帮之间做了一番取舍抉择。 他本来只是借她为掩护,走一趟百花城,如今百花城就在眼前,他完全可以草草应付,之后弃之不顾,一走了之。 这傻子还没进城就已经有了这么多男人凑上来鞍前马后,必是不愁嫁的,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所以,他为什么要帮她? “蓝染……?”凤乘鸾几乎快哭了,她没想到,蓝染会在这个时候犹豫了,难道是因为他们不曾一起共历生死,他与她并无深厚感情,她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蓝染,若没有你,我活着就没有任何意义!答应我,好不好?” 四目交汇,她仰着脸,乌溜溜的大眼睛映出阮君庭的影子,那里面含着一包泪光,微微扬起的凤稍,泛着红,卷曲的纤长睫毛,每忽闪一下,便似羽毛在他心尖儿上掠过一次! 阮君庭不敢再看,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本王的一世英名,就被你这死丫头全毁了! 终于,他的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凤乘鸾的手背上,把那只用力而骨节发白的小手暖暖地包裹起来,轻拍了两下,“好。” 说完,径自站起身,先行掀开了车帘。 刚好与此同时,景元熙从外面也抬起了手。 两厢撞见,阮君庭似是遇上了路人甲,完全无视对方,回身之际,不动声色退开一步,硬将要蹬车上来的景元熙给挤了下去。 “借过。” 景元熙哪里肯让,他伸手搭向阮君庭左手脉门,阮君庭回手反扣,劲道凌厉没留半点余地。 景元熙与之一触,立刻发觉不是对手,迅速收招,退后一步,避开锋芒,两手负于身后,挺身重新回复了淡定,笑呵呵道:“两个月不见,姮儿身边的车夫都有这般身手了?” 他眸光微沉,传说,北辰靖王的浩劫剑,实际上是一对子母剑,一个能用双剑作战的人,他的左手一定比右手更厉害! 这个戴面具的男人,从刚才那短短一式便可断定,他的左手必是十分精于用剑。 看来,北面送来的消息,应该不会错了,眼前的这位,必定就是阮君庭无疑! 与之同时,阮君庭心头也是一动,看来这个景元熙也并非如传说中那么无用!刚才的出手,分明是在试探! 想必他们这一路上的行踪,他早已了如指掌。 万金楼那位挥手十万两黄金的大金主,看来非这位莫属了。 他回头,向景元熙微微一笑,“原来是太子殿下,冒犯了。” 景元熙大度道:“无妨,不知者不罪。” 阮君庭不再理会他身后审视地目光,抬手掀了车帘,对里面道:“出来吧,我接你。” “哎!”凤乘鸾如小鸟般飞扑了出去,刚好阮君庭伸出双手接住,将人在空中抡了半圈,举了个高高,之后稳稳当当送到了地面。 “蓝染!”她甜腻腻地唤他一声,对他笑,一颗心也随着身子飞了起来。 阮君庭又是一阵嫌弃,这么容易就满足了?也好,就当是本王付你这一路的伙食费! 凤乘鸾脚跟落稳才转过身去,以闺阁女子的礼仪,盈盈一拜,“乘鸾见过太子殿下!” 景元熙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带着浩浩荡荡的好几百号人马出城来接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凤家的三丫头,已经记在了他元熙太子的名下! 可她不但带了个野男人回来,还当众搂搂抱抱。 现在,他喊她姮儿,她却自称乘鸾,分明是将他当成是外人,拉开距离! 这简直等于将小耳光扇得太子金面噼啪响! (未完待续) 第52章 娇凤(二更) “呵,许久未见,本宫差点忘了,姮儿已经及笄,有了表字,是个大人了,呵呵!”景元熙强行整理了面部肌肉,回身示下,后面便有随行的太监提着一只盖着红色丝绒的鸟笼上前。 景元熙揭了鸟笼上的丝绒,里面赫然是一对生了长长尾翎,毛色艳丽的小鸟。 “呀,这是什么?”凤乘鸾敛了眼底的寒光,双眸天真,一如当初那个未经沧桑生死的十五岁少女。 景元熙见她神情,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喜欢吗?此鸟唤做长尾相思鸟,是本宫特意为你寻来的及笄之礼,本是要在你出门前送去的,可奈何诸事繁忙,还是耽搁了,就替你养了两个月。” 阮君庭立在凤乘鸾身后,冷眼旁观,心中暗哼,堂堂一国储君,用这等手段逗小女孩,真是掉价儿啊! 凤乘鸾礼节性笑笑,“殿下有心了。” “这鸟,还有个好听的名字,你想不想知道?” “哦?请殿下赐教。” 景元熙笑起来是真好看,可看在凤乘鸾眼中,那张脸却与狰狞白骨无异。 他上前半步,离她更近了一些,含情脉脉道:“这种鸟儿,又唤做……‘娇凤’!好听吗?” 凤乘鸾眼角一跳! 盯着那金丝做的鸟笼! 好一个“娇凤”! 你莫不是一早就生了将我囚在笼中,永世不得自由之心? 所以,前世里十七年不能如愿,你才那般恨我,恨凤家军? 她满面明华,笑得飞扬,“这个名字是真的好,我很喜欢,殿下是要将它们送我了吗?” 景元熙见她开心,“没错,送你了!”他单手负于身后,笑吟吟笔挺而立,颇有居高临下,恩赐之意。 终究是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送一对小鸟儿便回心转意了。 “好!”凤乘鸾甚是欣喜,招呼还跪在一边儿的诗听,“诗听,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开笼,放鸟!” 诗听一愣,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尹丹青用胳膊肘怼她,“快去啊,啊什么!” “哦!是!”诗听麻利上前,打开了笼子。 凤乘鸾始终与那笼子保持一步的距离,不要说碰,就连靠近,都觉得恶心。 景元熙微微摇了摇头,宠溺地看着她,眼见笼门开了,也不恼,也不急。 提笼的太监也陪着笑。 门开了,众目睽睽之下,里面的那一对儿鸟儿,竟然完全不懂笼门开了是何意,依然傻乎乎立在杆儿上,甚至躲了躲。 很好。 景元熙满意道:“姮儿,你看,它们从小就养在笼中,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你若是此时强行放生,它们只会承受不了外面的风雨,饥寒交迫而死,反而是害了它们。自由,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的,饱暖黄金笼,可能才真的适合它们。” 他的手,在金丝笼上抚过,那笼子,是请了御用工匠精心打造的,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斜倚在马车边儿上的阮君庭,“你要记得,本宫用的,都是最好的,本宫喜欢的,也是最好的,本宫对自己喜欢的人,也会给她最好的。” 凤乘鸾叹息,“真是可怜!” 说完,一步来到笼前,伸手抓了一只,毫不犹豫掐断脖子,然后,是另一只! 等众人反应过来,两只原本还低声啁啾的小鸟已是软绵绵的尸体。 “大胆!”提着鸟笼的太监反应过来,尖声斥责!“太子殿下赐的鸟儿,你你你……你怎么就给弄死了!” 景元熙心口骤然一股无名火,胸膛起伏了两下,之后强压下去,依旧笑道:“姮儿,你若不喜欢就算了,何必杀了它们?多少也是两条性命。” “殿下误会了,乘鸾只是帮它们解脱而已。身为禽鸟,却早就忘了如何飞,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凤乘鸾平静抽出帕子,将两只鸟儿的尸体包了起来,揣在怀中,笑盈盈道:“但是,它们的尸体,乘鸾收下了,多谢殿下美意。” 礼物,收是收了,却是弄死了再收! 景元熙不由得心头微微一凛,眼前这个小丫头,似是与从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两个月前的她,神采飞扬,没心没肺,一根直肠子到底,天生的祸胎胚子! 两个月后的她,依旧神采飞扬,可那背后深深的沉静,令人琢磨不透,总之一面之下,似乎平添了一种难言的感觉,他方才还没想到那感觉是什么,现在,终于知道了,是杀气! 两个月,她去了一趟北疆,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却又掩饰地如此不动声色? 难道是因为这个北辰靖王? 他深深看了一眼正懒洋洋倚着马车,津津有味欣赏他表情的阮君庭。 可是不管她怎么变,都不能改变身为凤家嫡女的事实! 所以,她是逃不掉的! 他依旧浅笑盈盈,“姮儿见解独到,果然与旁的女子不一样,本宫最欣赏的,就是你这份与众不同!” 凤乘鸾对这等毫不走心的恭维一阵恶心,抬头正见他略显茶色的双眼,这双眼睛,在后来的岁月中,曾经迷醉了多少女子,已经无从计算,“殿下谬赞,眼下时辰不早,我娘她该是已经等得心焦,不如殿下赏脸,来家中吃个便饭如何?” 她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眨眨眼,等着看景元熙露怯。 果然,提起凤乘鸾她娘,景元熙神色有些尬,“啊,姮儿啊,你远道归来,必是与将军夫人有许多母女之间的体己话要讲,本宫实在不宜多做打扰。而且,刚刚才知道,宫里还有些急事要处理,所以,今日就不能送你回府了,不如改日,本宫再专程登门去看你吧。” 他自从大前年变着法子把才十二岁的凤乘鸾给骗出了将军府,就惹毛了龙幼微。当时,载着两人的马车还没来得及出城,就被将军府的人马给拦了下来,龙幼微亲自出手,根本不听景元熙解释,直接命人套了麻袋,将这个微服出宫的太子当成拐骗幼女的拐子,当众给狠狠揍了一顿,直打得他半个月下不来床! 自那之后,景元熙每每提起这位将军夫人,都依然还觉得屁股好疼,至今都是能不见就不见!却全然不知,那一场闹剧,正是小小的凤乘鸾一手操办的好戏。 (未完待续) 第53章 追夫狂魔(三更) “这样啊……”凤乘鸾明眸一转,做出好生失望的模样,“那不如改日我寻个机会,专程进宫去,向殿下谢恩吧!” 董妃是守关山那场阴谋的唯一线索,但人却是在深宫之中,为了凤家的安宁,这皇宫,不管明里暗里,她都要在对手下一步出招前走一趟! 左右都是要去,与其夜探大内禁宫,倒不如借景元熙的名头用用。 景元熙没想到凤乘鸾会主动提出进宫去见他,喜不自胜,“如此甚好!姮儿,本宫这两个月也攒了许多话要同你说,到时候,我请母后为我们……” 他说着,就想去捉凤乘鸾的手。 凤乘鸾恰到好处地灵动转身,将他的手避开,也不等他说完,就退到阮君庭身边,再屈膝一礼,“那就这么说定了,乘鸾恭送太子殿下!” 眼见着俏生生的人就在眼前,却只能看,不能碰,景元熙只好将停在半空的手讪讪收了回来,重新背在身后,“也好,本宫刚好也诸事繁忙,就不多做耽搁了,我们来日方长!” 他故作潇洒转身之际,忽地又停了脚步,回看阮君庭,“哦,对了,姮儿这位从北辰找来的车夫,身手不错,想必将军夫人定会十分喜欢。” 他说罢,翻身上马,率着几百号人,披着最后的夕阳,浩浩荡荡回宫去了。 …… 直到景元熙离去,后面远处,始终俯首坐在轮椅上的琴不语,从头到尾都极力降低了存在感,那张清雅的脸庞上,神色没有一丝波动,以至于景元熙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琴奕见那蓝染即便被当成了车夫,都被景元熙赞了两句,十分替自己主子不平,他将琴不语推上马车,嘀咕道:“公子,就凭咱们名剑山庄的名号,加上您的声名,只要您随便说上一句话,都必定能赢得太子殿下另眼相看,可您为什么偏偏将这么个露脸的机会让给那个收尸的?” 琴不语好看的手指在他头顶一敲,“在太子面前露脸,也只有对你,才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琴奕挠了挠头,“小奕不懂。” “你自然不懂,你若是懂了,就是主子了。”琴不语整了整衣袍,“走吧。” “哎!”琴奕麻利地将他座下的两只轮子固定在车厢底部的地板上,可嘴里也没闲着,“可是公子,你说那个殓尸营的还没怎样,现在又多了一个东宫太子,这么多人围着凤家小姐转,这凤夫人的信,到底靠不靠谱啊?” “好了,住口!”琴不语的眼中,终于闪过一抹厉色,“再多嘴多舌,当心拔了你的舌头!” 琴奕一吓,赶紧将嘴闭得紧紧地,公子平日里虽然性情温和,说话都从不大声,但是真正动怒时候的模样,他不是没见过,是真的会拔人舌头的! …… 前面,阮君庭立在车边,伸出手,真的像个车夫一般,像模像样地扶着凤乘鸾上了车。他明知景元熙是话里有话,却偏偏故作不知,问凤乘鸾:“你娘会喜欢我吗?” “啊,内个……,一定会的!”凤乘鸾其实也没谱,她娘年轻时,狂霸酷炫拽是出了名的,如今虽然嫁人生子后有所收敛,可依然怼天怼地怼空气,就算是见了南皇景帝,若是心情不爽,也照怼不误,所以蓝染这个北辰的小小殓尸官,到底要怎么讨得她欢心,的确是个大问题! 以阮君庭的察人之能,半个月的相处下来,凤乘鸾只要眼珠子一转,他就能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自然一眼看出她的顾虑,却依旧不动声色,淡淡一笑,“那本车夫就放心了。” “谁稀罕你做车夫!”凤乘鸾在车中坐定,从怀中将掏出那只帕子,在膝头摊开,看着里面躺着的两只已经死去的小鸟,指尖轻轻抚摸它们柔软的羽毛,有些怅然。 她也曾像这鸟儿一般,被囚禁在黄金笼中,只是它们死时羽衣丰盈,毫无痛苦,而她却落得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苦苦煎熬了三年。 如今想来,多亏那日的死,才有了今日的生!原来有时候,死亡,只是一个开始! 思及前世种种,如今即将重新见到母亲,凤乘鸾又不由得鼻子发酸。 车厢中气氛隐约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阮君庭一阵头疼,怎么又要哭了! 到底她这个名冠南北的女霸王是个假的,还是她这辈子掉眼泪的当口都被他赶上了? 死了个鸟也要哭!本王生平最烦就是女人哭! 他望天兴叹,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以示安慰,“唉,好了好了,你千万不要哭,若是后悔杀了它们,以后栽一片林子,养上几百只,供它们好吃好喝便是。” “以后……?”凤乘鸾恍惚中抬起头,惊喜道:“蓝染,我们的以后,对吗?” “……,额……”本王只是给你出个馊主意,这件事跟本王没关系! 可是阮君庭发现,自己跟这个追夫狂魔在一起久了,不但脑子变慢,嘴都变笨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绝,莫名其妙地答应了她那么多事。 “太好了!”凤乘鸾当下忘了自己刚刚还在伤春悲秋,揽了他的脖子扑了上去,将人紧紧地,紧紧地抱住,“蓝染,太好了!一会儿到家,我立刻就跟娘说!找个良辰吉日,我们马上成亲!” “额……内个,其实也不要太急……,你先……放开我……”阮君庭挣扎了一下,也不反抗了,脖子上挂着个人,好像也不是很重。 她若是能不哭,那就暂且这样吧。 “那个元熙太子,你与他有仇?”阮君庭的两只手悬在半空,不知该放在哪里。 看她见了景元熙的模样,倒不像情伤,而像是……他杀了她全家! 凤乘鸾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嗅着他身上清幽淡淡的味道,温润悠远中暗藏清冽,让人贪恋,流连,“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了,此生,别人的事,再不想理会,我只要你!蓝染,我只要你!” 她从陶醉中狠狠睁开眼,可是!谁若敢横刀阻拦,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未完待续) 第54章 凤乖:娘,姮儿回来了(一更) 阮君庭被她拥着,随着她晃啊晃,对肩头那双眼中的杀气全然无察,悠然道:“小小年纪,说得好像活了两辈子一样,天下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去管?” 凤乘鸾身子一滞,“如果是呢?”她轻轻推开他,凝视他面具后的眼睛,“如果我是个死而复生的,你怕不怕?” “不怕,你只要不哭,我就不怕了!”他想都没想。 凤乘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蓝染,始终都只有你对我最好。” 说着就翘着嘴唇凑上去。 啪! 半路,一只大手糊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将她推开! 阮君庭向里侧挪了挪,花痴!又犯病了! …… 马车于天黑后抵达了凤将军府。 远远地就能看见,凤将军府门口点了两盏偌大的红灯,灯下立了几个身影,正伸长了脖子向这边张望。 是七姐凤静初与管家尹正带着几个下人出来接她了! 凤家庶出子女极多,十七房妾室各个有所出,但却因为龙幼微强势,偏不按礼法出牌,而是专门立了凤氏家规,即不但男女分别按长幼排序,就连嫡庶也加以区分,所以凤乘鸾这个三小姐,只是个嫡出的老三,若是凤家所有子女一溜水儿地顺下来,她怕是要排到二三十名开外去了。 眼下出来接她的凤静初,是姨娘罗氏的独女,比凤乘鸾大三岁,是个极为内秀聪慧且性情温婉的女子,也一向与她最为亲近。 前世,凤乘鸾在立下死志时,第一个关照的就是罗氏母女,不但划拨了一大笔家产给她们,还派了专人将娘俩送回罗氏的老家安顿。 可是在许多年后,她才无意间得知,凤静初后来出嫁,所托非人,早早被那男人虐待致死,陪嫁过去的巨额嫁妆也被夫家吞没,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她那时就深深感慨,女人一生,即便权倾天下,富可敌国又能如何?若是没有真心相爱的男人相守相护,一身芳华也只会过早凋零枯萎。 “初初!我回来了!”马车还未停稳,凤乘鸾就已等不及,掀起车帘,笑嘻嘻地唤她。 凤静初赶紧向前小跑了几步,迎了上去,“你还有心思笑!快想想怎么跟母亲求饶去!” “我娘她怎么了?”凤乘鸾跳下车,抱着凤静初转了个两圈,借着门口的灯光,将她好好打量一番。 “好了,我脸上又没有花,看什么看!”凤静初终究是个闺阁淑女,又年纪少长一些,被自家姐妹这样抱着看,不觉间也是脸色薄红。 可她又如何了解,对于他们来说短短两个月的时光,凤乘鸾已经从尸山血海中苦苦趟过了二十年。 “看你好看,就多看几眼呗!我初初姐姐真真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凤乘鸾顺手在她脸蛋上捏了捏,“快说,我娘她怎么了?” “自己想想你这一路都干了什么,自然就知道母亲为何生气了!”凤静初瞥了一眼正从车上从容下来的阮君庭,低声道:“那个人,你要不要先藏起来?” 凤乘鸾嘟嘴,“藏什么!我是要跟他成亲的!” “嘘!你小点声!母亲已经都知道了,依我看,只怕你这门亲事一出口,他就要被母亲用棍子打死了!” 后面,阮君庭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眉梢一扬,能将本王打死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怎么办?”凤乘鸾好纠结。 “不如让尹叔带着他先从侧门进去?” “不行,他是我未来的夫君,第一次上门,怎么能从侧门进!” “那就让他先去客栈避避风头,等你这边打点妥当,再迎接他风风光光上门?” “这个……,太委屈他了。” 姐妹俩还正在嘀嘀咕咕,就听将军府中一声棍响,有女人中气十足地爆喝:“都到了门口,还磨蹭什么!全都给我滚进来!” 站在一边儿的尹管家年纪大了,吓得两条腿一哆嗦,正看到琴不语乘着轮椅,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赶紧道:“两位小姐,这天色已经不早了,夫人也气了老半天了,琴公子又是贵客,不如有什么话,大伙儿进了屋慢慢再说吧。” 凤乘鸾只好硬着头皮去拉阮君庭,“蓝染……,内个,我娘她脾气是大了点,不过人还是很好的,你……,待会儿稍微忍忍,不管她骂什么,你都假装听不见,她若是问你什么,你就如实答什么,她……若是动手,我会帮你挡着!” 凤乘鸾咬咬牙,最后那一句,她本来不想说的,但是考虑到龙幼微的脾气,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免得到时候吓到蓝染。 阮君庭倒也好说话,两眼一弯,爽快答道:“好。” 才怪! …… 南渊第一府的大门,门第深深,朱漆如血。 凤乘鸾踏上台阶,衣摆扫过脚下雪白的汉白玉,一阵无可名状的酸楚涌上心头。 前世,也是一样的府邸,一样的石阶,门口的红灯却被惨白的魂幡取代,任凭她跪在下面,一声一声重重叩首,额头的血染红了地面,嘶声竭力地喊了千遍万遍,也唤不回她的母亲。 二十年时光,她想她念她,却已经快要忘记她的模样了。 她可知道,她的女儿这二十年都经历了什么?她可知女儿痛苦茫然时,多希望自己的娘能再在脊背上抽打两下,让她从噩梦中醒来! “娘,姮儿回来了!”她嗓音微颤,疾走穿过长长前庭,踏进灯火通明的正堂,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叩首一拜! 堂上,龙幼微正翘着二郎腿,高高坐在主位上,膝头横的一根白玉短棍,正是南帝御赐的打王棍。她的下方左右两侧,各老老实实坐了十几个妾室姨娘,各个姨娘身后,又立着其房中所出的未嫁女儿或未从军的幼子,如此济济一堂,所有目光都无限同情地,齐刷刷投降凤乘鸾,谁也不敢吱一声。 龙幼微人近中年却保养地极好,鬓发如云,朱唇如血,机锋凛冽,凤稍飞扬间,目涵精光,眸如点漆,一看就知是极为辛辣的女子。 “你娘我还没死呢!哭什么!跪近点!”龙幼微手中打王棍在座椅扶手上重重一敲,砰地一声! 凤乘鸾低头向前膝行了几步,眼中含泪带笑。没错,见面就骂人的,才是她活生生的娘! (未完待续) 第55章 凤夫人教女,惊天动地(二更) 凤乘鸾这细微的表情,都被龙幼微给捕捉了去,于是更加恼火,“你还敢笑!抬头,看着我!” 凤乘鸾只好强行憋着笑,抬起头,看着她火冒三丈的娘。 龙幼微看她那副模样,就更加气都不打一处来,“你说,你这一路上,都干了什么好事!” 说话间,一双狠辣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凤乘鸾身后看热闹的阮君庭。 “我……,我也没干什么嘛……”凤乘鸾低头戳手指。 “还敢说没有!”龙幼微蹭的站起来,两步迈下,用打王棍指着她的鼻尖,“第一天,你还没出城,就将京兆尹谭不同的儿子给揍了!有没有!” “谁让他的人强抢民女,刚好那民女搭了我的马车出城,他要抢人,也不看车里坐的是谁?我就……”凤乘鸾越说声音越小,低着头,眼珠子滴溜溜转,努力在脑中搜索二十年前的记忆,记不清的细微末节,就开始信口胡诌。 “出门没到三天,你就自作主张,强行出头,替凛州知府平了葫芦山的山贼!有没有?” “是山贼先打劫我的,我自然要劫回来!”凤乘鸾争辩。 “那你也不用放火烧山啊,你可知那把火殃及多少山民,老娘又替你陪了多少银两!” “哦……”凤乘鸾老老实实认错。 “还有,出门半个月,你卷入江湖门派争斗,不分善恶,一通乱打,流沙帮作恶多端,穷凶极恶,你却替他们重创前往行侠仗义的海沧派!” 凤乘鸾暗暗咧了咧嘴,“我那不是正好看见海沧派以多欺少,斩尽杀绝嘛。” “胡闹!流沙帮信奉玄殇邪魔,残害妇孺,死有余辜,海沧派此番接了你娘我的君子令,做的是斩妖除魔的正义之事,结果却被你给打得人仰马翻!” 龙幼微气得团团转,“你可知道那件事后,我又废了多少唇舌才安抚下黑白两道的群情激奋!” “您要灭流沙帮又没跟我说过。”凤乘鸾小声嘀咕。 “你还狡辩!”龙幼微气得捂胸口,“我再问你,后来途径瑶城,正逢当地大疫,你不思避让,反而直接入了城,散尽随身财物车马不说,还将你外公给你带的救命药全都散了出去,大疫之中,逗留半个月有余,你可是不要命了?” “我那不是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嘛!” “你混账!那在瑶城散财之后,北上这一路,见什么偷什么,缺什么抢什么,你又怎么解释?” 站在后面的阮君庭悠悠点头,没错,还偷了本王的马车,而且人赃俱获! “娘啊,江湖上不是常讲劫富济贫嘛……”凤乘鸾还在艰难为自己辩解。 “凤姮!” 啪!龙幼微手中的棍子,重重砸在地砖上,一声刺耳的脆响,脚下三尺见方的大理石炸开了冰裂。 她为了这个死丫头的安危,两个月来,吃不好睡不好,今天被气死,明天被吓死,如今好不容易将人盼回来了,她居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全不将自己惹得那些祸当回事! “好样的啊!你倒是蹦蹦跳跳回来了!我让你给你爹贺寿,你活生生错过了寿辰不说,如今滚回来,带回来个北辰人不说,还要好死不死地在城门口招惹太子做什么?” “啊,娘啊,您这次冤枉女儿了,是景元熙他自己巴巴地去城门口候着女儿的,女儿并不想理他!” “是吗?你不想理他?若不是我托人给他在宫里找了点麻烦事,这会儿,东宫那位殿下只怕已经来府上吃晚饭了吧!” “娘!孩儿知道他断然是不敢来咱们家往您的棍子上撞的,我那不是嘴上随便说了一句客气一下嘛。” “小混账!你跟他客气,就要客气到宫里去了,你以为刚刚城门口发生了什么,我会不知道?”龙幼微气得两肩微颤,“凤家上上下下将你当个宝贝护着,生怕你进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再也出不来,你倒好,居然自己倒贴着往里面钻!你真当天家之人是好相与的?” 她的打王棍,这么多年都只是拿在手里摆摆样子,从来没真正往凤乘鸾身上招呼过,这次却攥得分外地紧! 凤乘鸾知道自己亲娘是真的生气了,可为了凤家的安危,进宫的事势在必行,她只好膝行了两步,抱了龙幼微的腿,“娘啊,我没有惦记景……元熙太子!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去宫里……看看董妃娘娘,向她道个谢,感谢五皇子在北疆替女儿出头!” “你还敢提北疆!老娘千里迢迢让你带了十只板鸭,千般万般叮嘱,你可有记得半点!再晚去几日,那板鸭都臭了!” 龙幼微气得心口疼,莹白的打王棍轮起来就要揍,“看我今天不帮你长长记性!让给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凤乘鸾自是知道她娘这一棍的厉害,就算是铜皮铁骨,挨上去,也是要留一个坑的! 她跳起来就跑,绕着束手立在下面的尹管家转圈,一面躲一面求饶,“娘,我错了,您武功高深,千万不要打我,万一不小心打坏了,女儿是要嫁不出去的!” 她越是躲,越是嘴贫,龙幼微就越是怒火中烧,“你还敢躲!” 以她的身手,若是动起真格的,倒是没几个人能躲过一顿乱棍,可偏偏凤乘鸾脚下步法,有前世二三十年的根基,虽然内力浅薄,肢体的敏锐灵活度也远不如前,但躲避一场家暴还是不在话下,任她追着拦着转了几个圈,都愣是没抓着! 龙幼微更怒了,挽起袖子,“好啊!出了一趟门,长本事了!你给我过来!” 本来只想敲两下解解恨就算了,现在倒是真的想一棍子揍死,全当没生过这个不孝女! “不能过去,过去会死啊娘!”凤乘鸾逃到一众姨娘身后,又跳上主位,缩在椅子后面躲过一棍,又跳了下去向门外逃去。 刚巧这时,琴不语被琴奕推着,坐着轮椅从外面进来,凤乘鸾迎面飞扑过去,转到他身后,拉着琴奕当挡箭牌! 于是,凤乘鸾躲在琴奕身后,琴奕推着琴不语,三个人连成一串,与龙幼微乱哄哄转成一团。 凤夫人教女,惊天动地! (未完待续) 第56章 打王棍(三更) 堂上十七房妾室庶出,倒也帮着劝几句, 什么夫人息怒,什么三小姐是金枝玉叶打不得,夫人您万万手下留情…… 可却也没一个替凤乘鸾心疼着急的。 十多年了,龙幼微每次都喊着要把女儿打死,可每次都没见那棍子挨着几根毛毛。 每次都吵得掀房盖儿,可每次都不了了之。 大家早就习以为常,知道今天也是走走过场而已,待会儿就可以洗洗睡了。 堂上,龙幼微的打王棍时不时越过琴奕往凤乘鸾身上招呼,凤乘鸾倒是避开了,琴奕却倒霉被波及了两下,疼得直哼唧。 一团混乱中,琴不语还不忘劝架,“姑姑与姮儿许久未见,这是怎的一见面就如此动怒,有什么缘由,不如听姮儿好好解释一番。” “她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两个月没人管教,我看她是要上天了!今天不好好修理修理,我就不姓龙!” 琴不语坐在椅子上被凤乘鸾转的如一只陀螺,头晕眼花,只好双手猛地按下轮子,椅子停止不动,正巧这时龙幼微又一棍朝他头顶落下! 琴不语偏头避开打王棍,刚好将身后的凤乘鸾给亮了出来。 眼看避之不及,凤乘鸾闭紧了眼睛,打算挨这一下,反正她娘不会将她往死里打就是。 可等了许久,那棍子也始终没有落下。 再睁眼,便看见蓝染一只白玉样修长的手,正抓着打王棍的一端,与龙幼微力道相抵,将棍子给硬生生止在了半空。 “蓝染!”凤乘鸾一阵惊喜,心头全是暖意。 阮君庭手中轻轻一送,将棍子从凤乘鸾头顶推开,旋即放了手,“凤夫人,得罪了。” 刚刚满堂的人都是一惊,全当三小姐这次真的要被敲了,看那一棍子的狠劲儿,不由得替她头皮一紧。 可现在见此情景,又紧得不仅仅是头皮了! 居然有人敢出手拦下龙幼微的打王棍! 当初,她明目张胆地打了太子,皇上也只能吃了哑巴亏,最后不了了之。 现在,居然有人敢拦她!不但动手了,而且拦下了!这件事,就不得了了! 严重的话,是会死人的! 果然,龙幼微唰地收了打王棍,猩红的双唇中崩出俩字,“你!谁?” 凤乘鸾一见情况不妙,赶紧拦在阮君庭身前,“娘,还没来得及介绍,他是蓝染,是我…… 龙幼微当即喝断,“你闭嘴!我问的是他!” 你问本王,本王就一定回答? 阮君庭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微微一笑,退了一步,重新站到凤乘鸾身后,“呵,原来夫人爱女心切,方才那一棍根本无心伤及姮儿,实在是在下多虑,多有冒犯,请夫人见谅。” 言下之意,他能拦下龙幼微这一棍,根本是因为龙幼微并没有使劲儿,而不是他有多厉害,既在凤家一大家子人面前,给龙幼微挽回了面子,也算是做了让步,让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再暴怒着发脾气,倒显得失了身份。 简单一句话,竟然就将龙幼微满身的腾腾杀气给堵了回去。 其实龙幼微方才自己用了几分功力,如何能不清楚?虽然打不坏凤乘鸾,却也是不轻的。对方能将这一棍单手拦下,却面不改色,这份功力,已是远远超乎她的意料! 一身布衣,不卑不亢,不动声色,深不可测! 虽然有了明显退让之意,却竟然完全是居高临下、我让着你的意思,这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龙幼微稍稍声色缓和几许,“你就是她从北辰拐来的那个殓尸官?” 阮君庭颔首而立,极为内敛,“夫人这个‘拐’字用得甚好!正是在下。” “嗯,既然是姮儿的朋友,我凤家自然会好生招待。只是眼下,凤府教女,外人在此多有不便,蓝公子不如就先去客房休息吧。”龙幼微介意此时堂上人多眼杂,不便当场深究,便想先草草将阮君庭打发了。 “客房?”凤乘鸾不乐意了,“娘啊,蓝染怎么能住客房?” “凤家的客人,不住客房,难道睡大街?”龙幼微两眼一立,凤乘鸾立刻又不敢吭声了。 将请上门的客人赶去睡大街这种事,她娘绝对干得出来!被她赶出去的人,要想再回来,可就难了。 阮君庭倒是嫌眼前这一摊家务事吵吵闹闹烦得很,“军旅多年,向来随遇而安,睡在哪里,都是一样,不必劳烦。” 他这样不挑不拣,就越是让凤乘鸾两只眼睛直往外冒粉红泡泡,她的蓝染就是好,什么都好,识大体,顾大局,能屈能伸,特别贤惠! 诗听跳出来,替小姐分忧,响脆道:“夫人,让奴婢送蓝公子去客房吧。” 她对这个安排特别舒坦,收尸的,住客房都便宜他了!总之不管怎么样,姓蓝的离小姐远远地就对了! “嗯。”龙幼微点头准了。 凤乘鸾对诗听拼命挤眼,“听听,记得啊,他喜欢干净,不喜欢吵闹,你一定要给他寻间僻静的,要最好的,听到没?” “知道了,小姐,您放心,奴婢保证好好地安置蓝公子!” 诗听回答地又乖又甜。 阮君庭临行,淡淡看了眼凤乘鸾,也不知这个花痴接下来再挨揍,懂不懂自己动手挡一下。 可旋即,他又嫌弃自己,何必如此多事,她自己的亲娘,难道还会将她打死? 就算真的打死了,又关他何事? 这一眼,落在凤乘鸾眼中,则分外地不同,那是情意,是不舍,是担忧,是爱! “蓝染,你放心去休息吧,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阮君庭:“嗯。”本王放心得很。 凤乘鸾喜滋滋地目送着他玉树一般离去的背影,众目睽睽之下,毫不掩饰眼中的桃花纷飞。 龙幼微介意一旁还有个请来相亲的琴不语,将打王棍又朝地上狠狠一戳,当地一声,“还看什么看,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琴不语十分有自知之明,龙幼微要清退的外人,自然也包括他,只不过碍于面子,不方便直说罢了,于是彬彬有礼拱手道:“姑姑与姮儿母女两许久未见,该是有许多话要讲,侄儿就不多做叨扰。只是,姑姑,姮儿年少贪玩,心性跳脱,这一路所为,皆是出于行侠仗义、济世救人之心,不过有些行事鲁莽,手段过激罢了,所以,还请姑姑念在母女情深,稍加教导便是了。” 他言谈举止之间,神情温和有礼,两眼雪亮坚定,望着龙幼微的目光,令人分外安心。 (未完待续) 第57章 近水楼台(一更) 龙幼微生性泼辣火爆,却偏生喜欢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人,看到琴不语就心中舒坦,见他此时开口,倒正好替他做个人情,增加一下他在女儿心中的分量,于是按下脾气道:“罢了,左右祸都已经闯了,打死也没用,看在不语的份上,就罚她去祠堂抄写家规一百遍,什么时候真的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便是!” 说着,她将打王棍往后腰一别,温和一笑,“不语啊,你现在可放心了?” 琴不语含笑行礼,“谢姑姑赏不语薄面。” 这个人一句话,龙幼微居然就不打人了? 凤乘鸾没想到,整个凤家上下的大的小的,谁都没想到。 满堂再次震惊! 凤静初站在她娘身边,轻轻一根手指戳了戳罗氏的肩膀,母女两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夫人对这位琴公子不是一般的看重,怕是有意撮合他跟三小姐了。 坐在罗氏下首的赵氏,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头理了理帕子。 她身后立着的一双儿女,小儿子凤展玉和女儿凤若素,一个鼻孔朝天,一个低头若有所思。 凤若素绞着手中的帕子,偷眼瞄着琴不语,悄声道:“听说名剑山庄比咱们将军府还大啊,真想去看看。” 凤展玉刚十岁出头的毛小子,撇撇嘴,嘟囔,“头发长,见识短,你们女人一辈子,无非是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你要是觉得他们家好,有本事就嫁过去看个够!” 凤若素不吭声了,是啊,有本事,就嫁过去啊!为什么不呢?名剑山庄的少夫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龙幼微招呼尹正,吩咐道:“老尹啊,你先带琴公子去此前打扫出来的漪澜院安顿妥当。” “是。”尹正恭敬应了。 琴不语此时吸引了整个凤家的目光,却依然泰然处之,坐在轮椅上也不妨碍他一身谦谦君子风范,“有劳姑姑费心,有劳尹管家,如此,不语就不多做打扰,先行告退了。” 他转身之际,向凤乘鸾莞尔一笑,凤乘鸾龇牙以报之,“喂!琴公子,此番大难不死,来日必有重谢啊!” 他这一笑,没将正主电到,却让远远看着的凤若素心头漏跳了一拍。 龙幼微狠狠瞪眼,吼凤乘鸾,“你给我闭嘴,咱们还没完呢!” “哦!”凤乘鸾赶紧捂住了嘴,缩了缩。 —— 凤将军府,是南渊第一府邸,整座宅院大体分为四个部分,除前院和后宅外,还专门开辟了东西两苑,西苑作为凤府门客的居所,而东苑则是家中子女的私学。 凤家的男儿,凡是到了五岁,就会离开生母,统一搬到东苑居住,奉龙幼微为母亲,由专门的师父集中管教,修习文韬武略。 而女儿,则可以留在生母身边侍奉,也准许每日前往东苑上学读书,但除凤乘鸾之外,全部严禁习武。 此时,尹正引着琴不语,入了后院,到了一处草木甚是葱茏的庭院,门口月洞门上写了遒劲有力的“漪澜”两个字。 院子的门槛已被特意拆了下去,楼梯上下也新铺了坡板供轮椅进出,处处细节都体现了周到用心。 尹正在前面介绍道:“琴公子,这漪澜院是川明大公子幼时的居所,他去东苑读书后,这里就闲了下来,夫人特地命小人收拾出来,给公子您小住。” 琴不语对漪澜院的房屋布局和景物陈设也算满意,“姑姑实在是有心了,有劳尹管家。” 尹正呵呵笑着,指着西边儿爬满蔷薇的矮墙,“漪澜院啊,最好的就是这面墙,四季蔷薇连绵不绝,除了每年深冬歇息两个月,其余的日子,都是花团锦簇的。” 琴奕奇怪,“尹叔,既然是大公子幼时的居所,怎么会特意弄了花墙?” “呵呵,非也。”尹正拈着胡子笑,“这蔷薇花,并非生根在漪澜院,而是……墙那边儿!”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琴不语,“这隔壁啊,就是三小姐的千里归云轩,那边儿,这样的蔷薇,数不胜数,大老远地就能嗅到花香,琴公子慢慢就知道了。” 原来是龙幼微特意给他安排的近水楼台,琴不语脸色微微薄红,“多谢尹叔。” 尹正见他堂堂名剑山庄的少庄主,提起自家小姐居然还会脸红,必定是个心性纯良的儿郎,顿时心中赞叹主母有眼光,“这漪澜院中,我已经安排了一些仆妇小厮供公子差遣,夫人说公子是斯文人,喜欢清净,我就特意选了些手脚勤快、眼光机灵的,一个顶两三个用,您若是来日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总之夫人交待,万万不能怠慢委屈了琴公子,让您在这儿,就跟到了家一样。” 琴不语点头致谢,“尹管家辛苦了,小住几日罢了,实在不必如此麻烦。只是劳烦您再与文塔那边知会一声,我想再过去看看姑父的藏书。” 文塔是沧澜院和千里归云后面的一座不高不矮的塔,里面收的,皆是凤家几代人收藏的古籍珍品。 “哎,琴公子客气,这有何难,这文塔啊,还跟以前一样,您什么时候想去都行。”尹正呵呵呵地笑。 “多谢尹管家。” “时辰已晚,琴公子旅途劳顿,小人就不多做打扰,您早些歇息。” “好。”琴不语客客气气目送着尹正出了漪澜院,这才由琴奕将他推入正屋内,所经之处,只见了几个仆从在低头沉默做事,见了他来,躬身行礼避让,十分训练有素。 琴奕对此甚是满意,将事先打点好的卧室又翻捡了一遍,“这凤家总算不是徒有虚名,无论是仆从教养还是家什摆设,都还算说得过去。” 琴不语却对这些东西全然不入眼,转动轮椅,来到窗下,窗外,正好可以看到西面月色下的蔷薇花墙,正开满了粉白的重瓣蔷薇,“不过是客居几日罢了,在意这些做什么。” 琴奕凑过去,“怎么能不介意啊!凤家对您的态度,关乎这门亲事到底能不能成!这喜事一旦成了,公子啊,在朝堂上,人家说的是凤将军家的小姐嫁了天下第一庄,可江湖上,那可是咱们名剑山庄娶了君子令的传人!” (未完待续) 第58章 凤乖:不是我没胆,是他不配合 琴不语不想再听,“好了,小奕,去将我马车上那一箱书搬进来。” 琴奕却还在兴头上,“公子,您别怪我多嘴,这门亲事,您可得当回事啊!” “小奕!”琴不语手掌在轮椅扶手上轻轻一拍,声调不高,语气却有些重,“你何时才能知道自己的身份?还不快去!” “哦,这就去!”琴奕知道自己又多嘴了,赶紧灰溜溜跑了。 琴不语静默坐在轮椅上,两眼望着窗外。 龙幼微最近几年一直与名剑山庄交往甚浅,如今却突然提出联姻之事,怕只是为了婉拒宫里那几位,退而求其次的无奈之举,他琴不语,不过是个被临时搬出来的挡箭牌罢了。 至于君子令……,江湖规矩,君子之令,不入朝堂,龙幼微的两个儿子既已为将,那么,凤姮必是板上钉钉的后继人选,这个,大概也是凤家坚决不把凤姮送进宫里去的原因。 他的白净的手,在轮椅的扶手上轻轻抚过,指甲整齐圆润,散发淡淡的光泽。 北辰靖王忽然南下,隐身在凤姮身边,与她私定终身,难道也是为了这个? 如果不是,他接近她,还能有什么图谋? …… 而另一边,诗听正一蹦一跳地带着阮君庭前往西苑客房,她为了展示将军府的恢弘庞大,特意带着他绕了好大一个弯,几乎将前庭和西苑转了个遍,才到了一排客房前的回廊里停住了。 “怎么样,开眼界了没?吓得不敢说话了?不要说你,就算是你们那个什么靖王爷,也是没见过这等排场吧?这亭台楼阁,花木园林,雕梁画栋,鳞次栉比,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阮君庭听得耳朵生茧,就问一句,“我住哪儿?” “这里!”诗听指了两人面前一扇门,说着利落上前推开,里面,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旁的,没了。 “凤府常年门客众多,虽然都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可也是分了三六九等,这间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你这殓尸的职业比,算是高抬了,偷着乐吧!” 阮君庭迈进屋内,虽然陈设简单倒也干净如新,头也不回吩咐道:“这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喂!”诗听在门外跺脚,“我们小姐还没跟你怎么样呢,就真当自己是主子了?退下!退下!你留本姑娘,本姑娘还不稀罕呢!” 阮君庭忽地转身,嘴角笑得有些阴冷,“诗听姑娘可知我为何甘心在魔魇军中担任殓尸之职?” 诗听忽地觉得周遭有些冷,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警惕道:“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阮君庭向她近了一步,“魔魇将士战场勇猛,经常死无全尸,而我,最喜欢的就是将几块死人血淋淋的尸骸拼凑着缝在一起,再细细装扮,好让他们一道入土为安。为尸体修容,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 诗听有些怕了,“你……,你不要想吓唬我!我可是见过世面的!” 阮君庭面具后的眼睛微微一眯,打量她的脸蛋儿,啧了一声,“姑娘眉眼上的妆有些花了,刚好我最擅给死人画眉,不如帮你修一修?” “啊——!你不要过来!”诗听捂着脸,掉头跳着逃走了。 —— 前厅那一头,阮君庭和琴不语走后,龙幼微当着十七房姨娘的面儿,大呼小叫地将凤乘鸾揪着耳朵将人拎到了凤氏祠堂里。 等到只有母女二人时,她一扭头,正撞上凤乘鸾在瞪大了眼睛,发痴一般地盯着她看。 龙幼微一根手指,狠狠戳了她光洁的额头! “看看看!看什么看!逢场作戏都不会,老娘演得那么辛苦,你都不会配合一下?” 凤家的三小姐整天惹祸,整天挨揍,凤家的三小姐鲁莽任性,胸无点墨,所以,凤家的三小姐无德无能,不可入宫为妃,更不可母仪天下。 龙幼微为了女儿,也可谓用心良苦,戏精上身。 “娘……!”凤乘鸾嗓子里带了哭腔,咕咚一声跪下,双臂牢牢抱了龙幼微的两条腿,“娘,孩儿想您想得好苦!” 她不这样倒还好,本来就是分别了两个月,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她这一哭,龙幼微反而觉得不自在了,“哭哭哭,就知道哭!” 她嘴里虽狠,那手掌却揉了揉凤乘鸾的头,“起来说话吧,可是这一路受了什么委屈?娘给你出头!” “没有……”凤乘鸾本想安慰自己娘亲,可忽然想起了蓝染,话锋一转,“啊,不,本来有的,可因为有蓝染悉心相护,就什么都没有了。” “蓝染!你到底着了什么魔?”龙幼微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是你从阮君庭手里要的人?” “是啊,娘。您放心,他虽然是北辰人,但绝对可以信任。” 看她一脸的痴相,龙幼微便是一阵头疼,“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从小到大,娘和你外公是怎么教你的,都不记得了?” “女儿自是记得,旁人当然要防,但蓝染他……他是女儿捧在心尖上的人……,”凤乘鸾不知该如何跟母亲解释这件事,“娘,总之您相信我,蓝染他生性宁静,与世无争,绝对不会沾染朝堂江湖之事,只要娘和爹爹你们准了,女儿马上就与他成亲,此后一生隐姓埋名,不问世事,做一对自由自在的闲云野鹤!” 套路!龙幼微都懒得再看她那副脸,这种台词,话本戏里一大箩筐,她都能替她说出千八百句不重样的! 心尖上的人! 人的心尖能有多大,一辈子又能放几人? 那蓝染的言行举止,明眼人稍看便知,他对她的妞妞岂止是没有情,简直是冷漠,他连敷衍她都那般淡薄,只怕这桩婚事根本就是凤乘鸾自己臆想出来的! 龙幼微不忍伤了情窦初开的女儿,温声道:“好的,娘知道了,他既然是你选定的人,娘自然不会横加阻拦。” “娘?”母亲竟然就这么答应了?凤乘鸾不信。 果然,龙幼微方才眼中的母爱温情一闪而过,重新又恢复了严厉的姿态,“但是,你在嫁他之前,总要考校一番他对你的诚意,还有,这婚期,也不宜太早,你年纪还小,时间有的是,且再多见些人,多长些见识,等过个两三年,心性定了,若回头时依然是他,娘必定将你风风光光地嫁了他!” “两三年啊……”凤乘鸾暗暗戳手指,“太久了吧……” “嫌久?难不成你们两个这一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龙幼微眼光一沉,立刻又凶得像一头随时可以喷火的雌龙! “没没没,我跟他发乎情,止乎礼!”凤乘鸾仔细想了想,又伸出三根手指,指天发誓,“不,连情都没有发!” 噗!龙幼微差点被她这副德性气笑了,“死丫头,知道你也没那个胆子!” 凤乘鸾手指摸了摸鼻尖:不是我没那个胆子,是对方不配合。 (未完待续) 第59章 焚风:王爷您好偏心!(三更) 龙幼微温柔地抚着凤乘鸾的额发,“好了,说正经的,刘槐是不是被你弄死的?” “啊?这个……,他在五皇子身边没起什么好作用,爹要说服五殿下答应和亲,我就是帮爹爹将他调开,顺便审了几嘴,谁知道他一个太监这么不禁折腾,碰了碰,就死了。我没办法,只好毁尸灭迹……咳……!” 凤乘鸾两手一摊。 龙幼微眉梢一挑。 “有你的!”龙幼微恨得后槽牙痒,她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个惹祸精!“如此一来,董妃那边,倒是个麻烦。” “孩儿倒觉得没什么,董妃她做贼心虚,定然不敢太过张扬,只是不知道,谋杀皇子这种事,是谁给她的胆子。” 龙幼微凝眉,“董妃向来与容相走得近,此番破坏守关山和谈,想要将你爹和凤家军主力常年牵制在北疆,八成是容虚成那个老东西的主意。” 容虚成,便是当朝丞相,也就是容婉的爹! “哦。”凤乘鸾淡淡应了一句。 看来董妃那边的事,娘她也只知道有风吹草动,全当是对手之间相护掣肘,并未料到这背后天大的阴谋。 凤家倾覆,北线则溃,北疆失守,南渊必亡。容虚成再傻,争的也只是权和利,断不会不顾南渊存亡,将凤家置于死地! “对了,娘,您知不知道,东郎太子温卿墨,这个人怎么样?” “温卿墨?”龙幼微想了想,“这个人,的确了解不多,江湖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传闻。只道他从小流落在外,身世十分凄惨,十岁才被东郎国君寻到,接了回去,封为太子,后来东郎君病重,他便十七岁监国。听说是个生性随和,与世无争的人,唯一值得说一说的,就是此人终日沉迷于针线女红。” “哦。”凤乘鸾又淡淡应了一句,董妃刚好在派出刘槐前见过温卿墨,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巧合? “怎么突然问起他?”龙幼微问。 “没什么,只是这次和谈,牵扯到我南渊无女之事,被父帅顺口提及景娴公主与东郎的婚约,觉得好奇,所以才问问。” 温卿墨这个疑点,她若是说了,龙幼微必定死都不会准她去查。 所以,凤乘鸾随口敷衍了过去,接着又递了凤于归的家书,将北疆那边的情形,连带着父亲和两位哥哥的近况,都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当然,自动省略掉自己惹毛了阮君庭两次,又被人家咬了一口的事。 如此母女俩一直聊到月上中天,龙幼微才要起身离开。 凤乘鸾揪着她的衣襟儿撒娇,“娘啊,真的不再陪陪我?您就舍得让女儿一个人对着这些死人牌位一整晚?很吓人的!” “胡说八道!那都是你们姓凤的列祖列宗!在这儿老老实实给我跪着!” 龙幼微含嗔带笑,忽地手指一点,凤乘鸾就整个人如一块木头般,瞪着眼睛,直挺挺倒下了。 —— 与此同时,西苑客房,阮君庭的房门未关,没多会儿,对面墙头冒出一个满头红毛儿的脑袋。 夏焚风翻墙跳了进来,三下两下进了屋,回手带了门。 “王爷,他们就让你住这儿?太过分了!” 说着,手中拎着的篮子里,拿出一套精致的茶壶茶杯,恭恭敬敬摆了桌上,又熟练泡了茶,那壶中的热水,居然都是自带的,“咱们北辰的姥山春茶,您尝尝。” 阮君庭悠然尝了口茶,“本王想住哪里,由不得旁人安置,也不用你操心。” “没错儿,不管是南渊皇帝的龙榻还是凤三小姐的床,还不是由着您随便挑……?”说到后面,刚好收到阮君庭瞪过来的目光,又赶紧老老实实站好,咳了两声,“内个,我就是随便说说。” “说正经事。” “是,王爷!”焚风收了吊儿郎当样,终于正经起来,“今天来,跟王爷汇报三件事,第一,前阵子行刺您的人,的确是万金楼没错。” “这件事,不用你说。”阮君庭觉得今年的姥山新茶还不错,又自顾自倒了一杯。 “探子来报,南渊的元熙太子,前阵子曾密会过万金楼主,依属下猜测,这位太子爷,便是那个挥手十万两黄金的大金主。” “这个,本王也已经知道了。” “额……,王爷您料事如神。” “还有什么本王不知道的吗?” “这个……,王爷,现在朝中,知道您南下的,除了太后娘娘,就是修宜策那个老狐狸。这景家太子雇佣万金楼行刺一事,必是从北面得来的消息,只是属下不确定,到底是上面的哪位透得底。” 阮君庭轻轻撂下茶杯,“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太后若想要本王的命,不需要这么麻烦,所以,有嫌疑的只剩下一个。” 夏焚风赶紧倒茶,“可是,修宜策是怎么确定您的行踪,让两次行刺都这么准确无误呢?” 阮君庭眼帘一抬,又瞪了他一眼,“这个,本王若是知道,还要你作甚?” 夏焚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砰地抱拳,“属下这就去查这件事!” “嗯,还有什么事?” “回王爷,第二件事,暗城的人,自从上次之后,就再没有动静,沿途一切风平浪静,想必没有给您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你处理的利落,很好。暗城虽然是个很棘手的存在,但不过是唯利是图,只要不与之交恶,暂且不需理会。” “是。第三件事……,”夏焚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小心在阮君庭面前摊开,“现在,南渊整个江湖上的人,都在按这个画影图形找您!。” 阮君庭瞥了一眼,图上的人,两道毛毛虫一样的眉毛,一双腊肠嘴,嘴边还有颗指甲盖大小的黑痣,痣上,赫然三根很粗的毛! 噗! 他一口茶没咽好,差点呛了。 夏焚风赶紧替他递上帕子,“殿下息怒,据属下所知,是有人特意扇动这些江湖中人在途中对您围堵,从而制造混乱,混淆视听,以掩护万金楼下手,只是半路上,您的‘音容笑貌’,被人给改了,如此无心插柳,以讹传讹,倒是帮了不少忙,省了许多麻烦。而这将您尊容如此丑化之人,就是……” 夏焚风眨眨眼,不敢说。 还能有谁!阮君庭哭笑不得。 “把这笔烂账,算在修宜策的头上。” 焚风:“……”王爷您好偏心!“王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阮君庭喝了点热茶,就有些困,“通知春妩,就说本王要见她。旁的没了,你可退下。” “喏!” 夏焚风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哦,王爷,您的猫儿爷……,它……最近小鱼干儿吃得少,八成是想您想得紧。” 阮君庭:…… (未完待续) 第60章 丈母娘看女婿(一更) 夏焚风磨叽再三,才终于告退,可正要开门之际,手却停了一下,蹭地从窗子跳了出去。 与此同时,门被毫不客气的推开,诗听两只手叉着腰,站在门口,“姓蓝的,夫人叫你过去!” 她一而再再而三如此无礼,而且扰了睡觉的时辰,阮君庭甚是不悦,手中茶盏扣下有些重,当地一声,“何事?” 这死丫头真该早来一步,顺便在门口听到点什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直接解决掉,这世界就清净了。 可诗听哪里知道人家已经动了杀机,忽闪的杏眼向天一翻,“我怎么知道!有本事你自己去问啊!总之不是请你吃饭就是了!” 窗外,夏焚风从花丛中露着半个脑袋,又是挤眼睛,又是用手在脖子上比划着抹脖子的手势,正奋力请命,要将这小丫头干掉。 阮君庭觉得,眼下却是个妥当的时机,刚好向龙幼微表明自己无意于她的女儿,就此脱身离去,也算是光明磊落,以免日后穿帮,战场上再见凤于归时,会被姓凤的取笑他堂堂北辰靖王,居然骗吃骗喝骗感情,诓骗了别人家十五岁的小姑娘。 于是他起身,双手背过身后时,对夏焚风做了个“撤”的手势,之后对诗听道:“带路。” 诗听最讨厌他一个收尸的,还整天摆出王者风范,鼻子里哼了一声,“装!跟我来!到了夫人那里,我看你怎么装!” 夏焚风蹲在花丛里,抓了一把花塞进嘴里,狠狠嚼了几口,“小丫头片子,敢跟我家王爷没大没小的,早晚弄死你!” —— 龙幼微见阮君庭的地方,是一处内室,陈设极为简单,深处垂着沉沉的丝绒幔帐。 阮君庭人刚进门,龙幼微打王棍脱手而出,呼啸着带着劲风,扑面袭来! 他也并不还手,而是顺着打王棍的力道,凌空飞旋一周,掌中顺势一推,将棍子又飞旋着原路送了回去。 龙幼微扬手接住打王棍时,硬生生被那力道带退了半步,劲风将身后的沉甸甸的幔帐鼓动起来,让人一看便知,那幔帐后,该是另有空间。 阮君庭不知她搞什么鬼,不动声色,“凤夫人好。” “上座!”龙幼微一摆手,依然是干脆利落的两个字。 阮君庭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下,“凤家夫人,不愧为君子令掌令史,今日两番交手,实力非同凡响,令人钦佩。” 龙幼微一声冷笑,开门见山,“彼此彼此,蓝公子无论样貌还是武功,都是深藏不漏,也实在令人好生寻味。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既然知道君子令的厉害,就该明白我龙幼微是什么样的人!你究竟是谁,借姮儿的掩护来我南渊,又到底意欲何为?大家今日还是明明白白说清楚了的好。” 阮君庭淡淡一笑,没错,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可凤于归他媳妇,你忘了“兵不厌诈”四个字!本王可不是书生,也不是江湖客!在本王这里,既没有道理可讲,也没什么江湖道义。 “在下不过是魔魇军中的一名卒子,专擅殓尸,别无所长。此行,本是被令嫒劫持而来,至于面具……”阮君庭悠然抬手,将面具轻轻摘了下来,“凤夫人对这个答案可满意?” 灯火之下,他侧身而坐,那副如玉盛颜登时令龙幼微有惊为天人之感! 靠!这小砸也太特么好看了! 龙幼微在心里飞快地将眼前这一只跟沧澜院那一只进行了比较,然后迅速地将俩人的脸与自家闺女的脸分别合起来,自动生成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外孙子,在心中这么一比! 叮! 胜负已分! 等她从畅想中回过神来,阮君庭已将面具重新戴了回去。 龙幼微调整神色,重新做回自己,沉沉哼了一声,“好,我再问你,姮儿对你的心意,你可知晓?” “心知肚明。” 四个字,说得甚是随意,听得龙幼微极不是滋味。 “既然心知肚明,那你对她的心意,又是如何?” 此时大开的房门外,夜色深沉,满天星斗。 阮君庭眼角一瞥,淡淡道:“我心如月。” 龙幼微的后槽牙,咯吱一错,妈蛋!你心如月!今儿初一!没月亮! 你想一推二六五!老娘岂能便宜了你! 她端然一笑,做惊喜状,“好啊,既然你愿将心寄明月,那就好好陪陪你的明月吧!拉开!” 诗听赶紧响快应了,“是!夫人!” 后面的幔帐被唰地拉开,里面正是凤家祠堂,凤乘鸾被她娘点了穴,正直挺挺跪在蒲团上,眼巴巴地望着前面列祖列宗的排位,僵直着脖子,止不住的满脸痴笑。 他都将心比明月了! 娘也让我见他了! 看来这门婚事铁定成了! 阮君庭则心头咯噔一下,完了! 他本想给龙幼微面子,婉拒掉凤乘鸾,从此撇的干干净净,初一朔月这种事,相信龙幼微必是能懂。 可没想到,这帘子后面还藏了个花痴! 龙幼微这个人,表面上暴躁强势,内里却分明护崽子护得厉害,她是绝对不会当着女儿的面点破这件事的,反而很有可能要将错就错,出什么幺蛾子! 看来今晚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果然,龙幼微手里拿着一卷发黄的书册走了过来,递到阮君庭面前,“蓝公子,你既然对我的女儿一往情深,必是愿意与之同甘共苦。如今她违反家规,罚跪祠堂,你就在这儿陪着她,替她抄写家规一百遍吧,一来免得她长夜寂寥,二来,要做我凤家的女婿,你也该将凤家的家规吃个通透。” 抄写!本王最恨抄写!阮君庭现在特别、特别想把魔魇军招来,直接踏平百花城! 他唰地从龙幼微手中将家规抽了过去,脸色阴沉地快要滴水。 龙幼微含笑翻了个白眼,反正你戴着面具,那张臭脸,老娘看见了也全当没看见! 凤乘鸾却是欣喜极了,跪在地上一动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有眼珠子咕噜噜转。 龙幼微敲了敲她的头,“姮儿的穴道,明天日出之后才会自动解开,在此期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蓝公子,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是个在人家列祖列宗面前,乘人之危,轻薄弱女的无耻之徒,对吧?” 她变着法骂人,让阮君庭更加火冒三丈,索性回答:“看心情。” (未完待续) 第61章 侧颜(二更) 诗听一听,可不得了! 一手叉腰,一手指向阮君庭,“你敢碰我家小姐试试!” 龙幼微牙根子一咬,你还真不要脸,可脸上依然带着笑,“其实,这家规,蓝公子不抄也罢,只不过,距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一百份家规,你少抄一个字,姮儿明天便没饭吃!你看着办!” 她说完,甩袖出了祠堂,砰地将门关了,落了锁。 诗听紧走了几步追了上去,“夫人,您真的放心将小姐和那姓蓝的关在一起啊?万一他真的……” “哼!我凤府的祠堂,岂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他若是有半点脑筋,必是不敢对妞妞怎样。” 诗听见夫人如此放心,倒也不再忧虑了,却又开始担心旁的,“可是,万一他抄不够一百遍,明天,小姐她……是不是真的没饭吃啊?” 龙幼微回望灯火通明的祠堂,“凤家家规不过百余字,他若是珍重姮儿,彻夜辛苦一些,必能抄完,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若无心,妞妞大不了少吃一顿饭罢了,由此能令她看清这蓝染对她的心思,也是值得。而且,姓蓝的若能愤然离去,一走了之,才是最好!” “哦,奴婢明白了!夫人是想要小姐自己看清楚他的真心!夫人高明!” 可小姐她今天急着赶回家见夫人,本来午饭就是在车上啃的干粮,晚饭又没来得及吃,若是明天早上再没饭吃……,哎呀,好心疼啊! —— 祠堂中,烛火跳跃。 阮君庭将手中凤氏家规随便翻了翻,字数倒是不多,也没什么繁文缛节,讲得都是天理伦常,倒是符合凤于归一贯中规中矩的为人处世之风。 只是这一百遍……! 本王平日里连战报都懒得批一个字,却为什么要陪你在这里受罚,抄你的凤氏家规? 你凤姮在自己亲娘手中受点罪,难道还需本王拯救不成? 他扬手将家规给扔到了墙角,连句告辞的话都懒得讲,打算一走了之。 可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咕噜——,一声,在寂静的祠堂中,尤为嘹亮。 凤乘鸾直挺挺跪着,听见他扔了家规要离开,心中着急,却动弹不得。 没想到她不能动,肠子却能动。 肚子好饿! 好尴尬! 阮君庭的脚步就在门口停了下来。 他若是就这么走了,这花痴有那么个不靠谱的娘,万一明天真的没饭吃…… 杀人无算的北辰靖王,居然会担心一个死丫头会不会饿肚子! 他的脚,硬生生迈不出去,无可奈何地回望凤乘鸾,碾着后槽牙狠狠道:“凤姮,我记住你了!” 凤乘鸾楚楚可怜:蓝染,这个大概就是同甘共苦,刻骨铭心叭…… 接下来,夜色静谧,她在前面烛火下跪着,竖着耳朵听他翻动纸张、滴水研墨的声音。 他就在她后面不远处端坐,一张一张地抄写她家的家规。 凤乘鸾不能说话。 阮君庭也阴着脸,懒得说话。 他搞不清楚,自己堂堂北辰靖王,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替这个死丫头抄这些劳什子东西! 难道就为了让她能吃上一顿早饭? 莫不是龙幼微会把自己的女儿活活饿死不成?还轮到他在此瞎操心! 可他偏偏听不得她肚子饿得咕噜噜叫,也看不得她可怜巴巴的眼神。 可恨! 阮君庭笔尖一顿,一张纸便洇了墨。 他生性洁净,容不得瑕疵,于是又只好揉烂扔掉,重新写。 如此反反复复,就是一个烦躁的后半宿。 等到了清晨,天刚稍稍放亮,窗外第一声鸟叫,将趴在桌上的阮君庭惊醒。 他竟然不知何时睡着了! 睁眼时,凤乘鸾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身边,替他抄家规。 她的侧颜映着烛火,泛出一层淡淡的光。 她写得那么认真,全不似平日里神采飞扬的跳脱,眼眸中有种历经了时光淬炼般的专注,这种专注因为太过凝重,而透出令人凛然的杀气。 这不是十五岁的女孩该有的眼神。 但是阮君庭很喜欢。 他不惊动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凤乘鸾全神贯注地抄写,全无察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觉到身边的人醒了,扭头龇牙一笑,“蓝染,你醒啦?” 阮君庭立刻收回眼神,坐直身子,有些尬,咳……! “你平日就贪睡,昨天那么晚都没休息,累坏了吧?”凤乘鸾拿起自己抄的家规给他看,“你看,刚好第一百份!我模仿了你的笔迹,像不像?” “你何时能动弹了?”阮君庭觉得很没面子,第一次发善心想拯救别人,却被别人拯救了。 “有一个时辰了吧,我见你睡着了,就自己冲开的,原来我娘的点穴手法也不怎么样!” 阮君庭:“……”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竖起了耳朵。 来人的说话声,由远而近,依稀可以分辨。 “哎哟,老爷子,您慢点,要不先去前在前厅喝杯茶,我这就去给你请夫人出来。”这个是尹正。 “请什么请!”一个上了年纪却尤为中气十足的声音,“请她来是掩盖罪行,毁灭证据,还是等着她将老夫那宝贝妞妞藏起来?” “老爷子,您误会了!夫人就小姐这么一个亲生女儿,无论如何也不会真打的,哪儿来的什么罪行哟!就是请小姐在祠堂里认个错而已。” “认错?认错要罚跪一整晚?还好是跪,她要是真敢用打王棍碰我妞妞一下,老夫就立刻打断她和凤于归全家的腿!” 如此霸道嚣张的老头子,整个南渊也只有龙皓华独一份了。 屋内,阮君庭嘴角一笑,“你的救兵来了。” 说话间,外面的人已经到了祠堂门口。 尹正不敢硬拦,却也不敢不拦,只好横身挡在门口,拼了一条老命,“老爷子,这祠堂可是……” 龙皓华虎着脸,“祠堂怎么了?你们凤家的祠堂,不准我姓龙的进去不成?” 说这推开尹正,一脚将门踹开,朝阳的日光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袭紫金袍,手持佩剑,轰地闯了进来。 不用猜,他定是连早朝都没顾得上去,听说外孙女被罚跪了一整晚,直接改道来了将军府! “外公!”凤乘鸾一阵风地扑了过去,埋头撒娇,“外公!您可来救我了!” (未完待续) 第62章 他竟然会逗她!(三更) 如今抱着她的,是从小将她带大的的外公,活生生的外公! 凤乘鸾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想念的,想见的,真爱的,珍重的人,都回来了,真好。 她抬起头,重新作小女儿撒娇的模样,“外公,你怎么才来!我不被娘打死,都快被她饿死了!” 龙皓华活了大半辈子,最疼的就是这个心肝宝贝,“哎哟,都怪你那个尹丹青,是个十足十的榆木脑袋!大半夜的去了太师府,听说我睡了,就老老实实跪在外面等着,也不知道吼一嗓子,若不是今日外公破例按时上了个早朝,只怕你还不知道要被那死丫头关多久呢!” 他说着,两只大手将凤乘鸾的小脸掰过来,掰过去,仔细端详了几个来回,“快让外公看看,我的三妞妞瘦了没有?” 噗!阮君庭坐在旁边没忍住,乐出了声儿。 三妞妞! 原来你还有这么个土掉渣儿的乳名! “笑什么?”龙皓华这才注意到祠堂里还有一个人,目光犀利地将阮君庭打量了一番,不客气道:“你就是妞妞从北辰带回来的那只?” 阮君庭起身,罕见地两手一拱,彬彬有礼,“看来声名在外,已经不需要自我介绍了。见过龙太师。” 龙皓华鼻翼微微动了动,眉心不易擦觉地一凛,满室的烟烛味中,隐隐有一丝不该在这里出现的香气! 他继续揉凤乘鸾的头,怀疑地盯着阮君庭,“妞妞啊,这个人,是你从北辰大营拐来的?确定是你拐的他?” “外公!”凤乘鸾拐着弯儿撒娇,“我娘她生我的气,才说的难听,你也这么说?谁拐了他了,他叫蓝染,是我的……!” 说着,那脸蛋儿又红了。 “哦,不用说了,外公明白了,心上人对不对?” “什么心上人!”外面,龙幼微响脆一声吼,“不过是个顺路搭车的!爹,你别听别人乱说就信,她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叫心上人!” 她一脚跨进祠堂,伸手就问阮君庭要,“一百遍家规呢?” 阮君庭头一摆,“桌子上。” “你不会递过来?” “你不会自己拿?” “你……!”龙幼微伸在半空中的手狠狠一攥,你行!长得好看了不起?老娘将女儿许给你才怪! 两个人针锋相对,龙皓华却端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总算有人敢怼他的霸道女儿了,有点意思! 最后还是凤乘鸾一溜小跑将写好的一百份家规整理整齐,恭恭敬敬交到龙幼微手中。 龙幼微随便翻了几页,正是凤乘鸾写的那一半,笔记看起来略有不同,可分明不是自己女儿苦练多年仍一塌糊涂的簪花小楷,也没多想,只是瞪了阮君庭一眼,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其实她哪里知道,凤乘鸾做了十七年统帅,二十年皇后,闺中少女的簪花体该怎么写,早就已经不记得了,却因为常年批阅战报,练了一手龙飞凤舞、大气磅礴的好字。你现在让她模仿女子的字迹,她必是做不来,可模仿男子的笔墨,却一笔一划都筋骨到位,形神具备。 龙皓华呵呵笑着,“好了,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动不动就天雷地火的,我三妞妞饿了,老夫刚好也没吃早饭,今天的早朝索性不去,一家人一起吃个早饭。” 几个人离开祠堂,龙皓华先行,龙幼微其后,凤乘鸾等着阮君庭一起走。 冷不防阮君庭忽然唤了她一声,“三妞妞?” “哎!”凤乘鸾条件反射地应了,接着立刻看到阮君庭嘴角玩味的笑! 他在逗她! 他竟然在逗她! 他居然会逗她了! 天啊!不得了了! “讨厌!”凤乘鸾的脸唰地弄到脖子跟,紧走了几步,追她娘去了。 阮君庭还有些意犹未尽,三妞妞……!有意思!你要是不这么花痴,就更有意思了。 早饭是在凤府的东花厅,龙幼微等龙皓华落座,还惦记着自己请来的准女婿,便道:“爹,不语这几天正好来咱们府上做客,您也许久没见他了,不如让妞妞喊他一起来吃饭?” 龙皓华先喝了口红枣小米粥暖胃,又随手掰了只豆沙包,左半儿给了凤乘鸾,右半儿硬塞给阮君庭,眼都不抬道:“琴澈的儿子?我又不想他,大早上的,自家人吃饭,见他作甚?” 龙幼微瞪了阮君庭一眼,难道这只就是一家人? 阮君庭故作看不见,本王现在也很饿! 龙皓华吃得并不多,却看阮君庭看得津津有味,见他吃得有些急,却依然进食的姿态一丝不苟,不由得两眼一眯,嘴角的笑意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凤乘鸾正狼吞虎咽,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她外公那一抹笑容,忽地发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几分欣赏中还有几分嘲讽? 那分明是“你也有今天”的意思! 龙皓华又用公筷替阮君庭夹了只水煎包,有点不怀好意道:“蓝公子啊,戴着面具,吃饭不太方便吧?” 阮君庭将筷子尖儿重重戳进包子,抬眼看向凤乘鸾,“无奈,姮儿喜欢。” 凤乘鸾正塞得满嘴,奇怪,这怎么冷不防把锅推到她身上了? 可是,蓝染说的,不管是什么,全是对的! 于是使劲儿点头,“嗯嗯!稀饭!” “嗯,喜欢就好。”龙皓华捋了捋胡须,越看阮君庭,两眼就越亮,“我龙皓华唯一的外孙女,自然该配最好的。” 龙幼微就不爱听了,“爹,那您可要将眼睛擦亮了!” 啪!龙皓华将桌边一拍,“怎么?变着法嫌弃你爹老眼昏花了?当年若不是我火眼金睛,你能找到小凤子那么听话的男人?” “爹!孩子还在这里!”龙幼微瞪眼。 龙皓华不忿,转头去找凤乘鸾评理,“妞妞,你说外公说的对不对?外公要不是慧眼识珠,现在哪儿来的你这么又漂亮,又聪明,又乖巧懂事的孩子?” 凤乘鸾正忙着吃,只好拼命点头,对!太对了! — 这顿饭,吃了没多久,就听见东花厅外面有几个女子叽叽喳喳的低声耳语。 凤静初跟着几个平日与凤乘鸾要好的庶出姐妹,听说她被从祠堂放了出来,就忙不迭地赶来看她。 可碍于龙皓华在里面,也不敢造次,就只好在外面候着。 龙皓华向来不喜凤府中的庶出子女,能不见则不见,见凤乘鸾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便慈祥道:“妞妞,既然她们来找你,就去玩吧,不用陪外公。” 凤乘鸾可不是在陪他! 她瞅着她的蓝染,舍不得走。 砰!龙皓华一只大手,重重拍在阮君庭肩头,换了旁人,这份力道,必是一巴掌将人拍到桌子底下去了,可对方却纹丝不动。 他甚是满意,“放心,你的蓝公子,外公帮你看着,跑不了,去玩吧!” (未完待续) 第63章 阮郎:本王最喜欢危险的游戏(一更) “哦,那好叭。”凤乘鸾自幼在外公身边长大,明白他是要单独跟蓝染谈谈,只好对阮君庭挤了挤眼,示意他不要怕,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接着,龙幼微也收到自家老爹的必杀眼神,知道没办法赖在这里,也不情愿起身,借口府中还有许多事务要打理,离开了东花厅。 最后,整间花厅里,就剩下龙皓华与阮君庭二人。 他那只大手还沉甸甸地压在阮君庭肩上。 两人在清场的这会功夫里,内力的较量已是走了三五个回合。 龙皓华加一分力,阮君庭便化解一分,无论对方如何施压,他都纹丝不动。 龙皓华哈哈大笑,“果然名不虚传,老夫喜欢!” 阮君庭身形不动,突然抬手发力,五根手指对上肩头那只大掌,弹指间噼啪噼啪拆招几个回合,将龙皓华的手指狠狠钳住,硬生生给拎下去扔了。 他从容弹了弹肩头,淡淡道:“太师忘了擦手。” 龙皓华手指像被狗咬了,好疼,暗暗在桌下揉了揉,“所以才借殿下的衣裳用用。” 两人目光交汇,阮君庭缓缓摘下面具,“龙太师是如何得知的?” 龙皓华龇牙一笑,与凤乘鸾那副笑容如出一辙,“三年前,老夫陪同吾皇陛下与北辰先帝会晤时,闲话间曾听闻北辰这些年一直独占了东郎国一种极为珍稀的香料,名唤瑞龙脑,且仅供靖王殿下一人享用。殿下当时也刚好在场,还曾与老夫攀谈了几句,这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但是瑞龙脑的香气,老夫却是记忆犹新。” 原来是瑞龙脑! 没想到他半个月未熏此香,身上残留的味道,这个老狐狸居然也可以辨别出来! 都说狐狸的鼻子比狗都灵,果不其然! “受教了。” 龙皓华亲手替阮君庭斟了茶,“靖王殿下此番微服来我南渊,难不成真的是被我姮儿掳来的?” 阮君庭斜瞟了他一眼,一把年纪,没个正型,“太师一家人都自信得很啊。” 龙皓华故意大惊小怪,“哎呀,那这普天之下,能让靖王殿下躬亲驾临的,除了我家姮儿,难道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没什么大事,无非是这百花城中,似乎多了一股不受掌控之力,本王前来看个究竟,顺便游历一番南渊的名山大川。” 龙皓华神色一凛,“没想到王爷远在守关山,就已察觉到了千里之外异动?您对我南渊,还真是关心地无微不至啊!” 阮君庭将龙皓华方才斟的茶一饮而尽,眸色骤深,“先帝遗诏,谁灭了南渊,谁就是南渊王!北辰虽土地广漠,将士骁勇,却终究大部疆土为苦寒之地,而南渊……,地灵人杰。”他唇角一笑,说得极为含蓄简短。 他不但要占南渊,还要将南渊的子民一并收服! 龙皓华左侧嘴角的胡子一抖,“南渊只要龙凤俱在,谁都休想动它!” “剥鳞拔毛,抽筋折翅,也非难事。” “靖王殿下乃我南渊国之公敌,如今只身犯险,还敢在凤巢龙潭之中说这番话,就不怕再也回不去了吗?” “太师大可试试,本王向来喜欢最危险的游戏。” 两人凝视对方双眼,一种气氛逼仄地如风雨欲来,桌上的碗碟被两人相互对抗的内力撼地嗡嗡作响。 沉默良久,龙皓华忽地一下威压全无,“哈哈哈哈……!不过,如果靖王殿下入赘凤家,大家一家人,这件事儿就好解决了,啊哈哈哈!” 阮君庭冷不防他又来这一套,狠着,狠着,突然就不正经了! “当本王的外公?您老人家受得起吗?” 龙皓华笑,“嘿嘿嘿……!家国天下,在我龙皓华眼中,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老夫这一生,唯一看重两个人,女儿和外孙女。王爷此番南下,只要不触及龙凤根本,老夫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全当不知道。但是,殿下若是儿女情长之事处置不当,惹得妞妞伤心落泪,您就等着准备入赘吧!” 阮君庭无奈揉了揉眉心,见过神经病的,没见过这么神经病的!你这一大家子,除了凤于归,其他全是神经病! —— 外面,凤乘鸾被几个姐妹拉走,不由分说地按住,梳洗打扮一番,飞快地套上南渊少女当下流行的一字肩百褶长裙,也不管她昨晚睡没睡觉,就嘻嘻哈哈塞上马车,出去玩了。 她上车后,一头扎在凤静初肩上耍赖,“好悃啊!太残忍了,人家昨晚都没睡,现在还要陪你们逛街!” 凤静初笑着轻弹她额头,“你壮的跟头牛一样,一晚没睡有什么关系?怕是心里有了你的蓝公子,再也不稀罕跟我们姐妹厮混了?” 坐在对面的凤如仪正急切地往车外望去,催促车夫,“快点,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她身边的凤芝安用帕子掩着嘴笑,“看你急得,不过是个绣师,有什么好看的?” “什么绣师啊?”凤乘鸾勉强挑开眼皮,哼唧着问。 凤静初道:“如仪前阵子出门,听说锦绣楼从外地请了位绣师,专擅表演失传绝技‘彩蝶穿花绣’,就去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看,魂儿就被绣师给勾了去了,回家后,三句话不离那绣师,这不,她听说今天人家还有一场表演,就非要拉着咱们全都来陪她一起去看。” 凤如仪不服道:“喂,你可别不信!我当时那一见啊,简直是惊为天人,什么叫一面误终身,待会儿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凤芝安笑她,“还一面误终身呢,隔着层屏风,你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看影子啊!那身材!那舞姿!那气势!”凤如仪一双眼,仿佛又见了当日情景,两手捧在心口,“唉,若是今天能跟他说上一句话,我宁愿一个月不擦胭脂!” 啪!凤乘鸾打了个指响,她还歪歪斜斜倚在凤静初身上,“好啊!一言为定啊!我今儿就让你说上话,明儿,大伙儿就去分了她的胭脂!” 车里,几个少女,银铃般的笑声,笑成一团。 (未完待续) 第64章 容婉(二更) 锦绣楼,是百花城最好的衣裳店,用料最考究,绣工最精致,配件向来也是从不含糊。就连宫里的公主、妃子们,也经常遣人带着料子来这里订制时新的衣裙。 凤乘鸾她们到达时,锦绣楼门口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她们几个费了好大劲儿,打点了门口的伙计,才挤了进去。 楼中大堂,一早整齐的摆了十多排椅子和茶几,最前面,一方台子,挂了丝绸幔帐,两侧各摆了只三步宽,一人多高的线架,上下十层,整整齐齐地各码了几百色绣线。 线架的中央,是一块巨大的屏风,用的是上好的玉色东郎锦,锦上的同色暗花极为繁复绚烂,又与织锦融为一体,细看之下,如同雾里看花,所以东郎锦又俗称雾锦。 因为隔着一层锦,谁都看不见后面是什么,凤乘鸾几个人就被伙计引着,到了第二排。 凤如仪见第一排分明还空着,就问:“小二哥,为何不是前排?难道我们打赏的还不够多?” 伙计赶紧哈腰道:“凤小姐误会了,不是钱的问题,这前排,是老早就被人订下了。” 唰! 凤如仪、凤芝安、凤静初,三个人的目光整整齐齐地落在凤乘鸾身上。 凤乘鸾二十年没逛过街了,早就忘了自己以前是什么个样子,这会儿忽然收到这么多目光,顿时茫然,“你们看我干什么?” 凤静初上前,指尖扯了扯她的衣襟儿,“我们被人抢了先了啊!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该你出手了吗?” 凤如仪对她挤眼睛,“对啊!上啊!” “上什么?”凤乘鸾依然蒙蔽! 凤安芝见她这么不给力,干脆替她上,清了清嗓子,“咳,怎么?我们凤家三小姐今日换了身打扮,你就不认识了?” 凤如仪赶紧补充,“就是,凤三小姐出门,向来横着走,看戏,什么时候坐过第二排?” 哦——! 凤乘鸾想起来了,她是皇都小霸王来着,原来这几个丫头今天带她出来,是用来吓唬人的! 换了以前,这种事,她绝对不能忍,不抢了第一排,今天谁都别想消停。 可现在,她是真心干不出来这种事了。 第一排和第二排,能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看个卖艺的耍耍把戏罢了。 她正想息事宁人,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哟,凤家的几个姐妹在这儿啊?巧了。” 那声音,清脆,悦耳,几分甜腻,却听得凤乘鸾全身寒毛竖了起来。 不是恐惧,而是,炸毛了! 容婉! 回眸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被几个官家女子花团锦簇地簇拥着,婷婷袅袅挪着莲步走了进来。 那手中的团扇,缀了长长的流苏,飘逸而来,遮了半张脸,却露出一双机巧明眸,目光犀利,准确地找到了站在最后的凤乘鸾,将她从头到尾飞快地一扫,惊异于她女装时的明艳模样,之后若无其事地从几个人身边悠然经过,淡淡道: “不好意思,怪只怪锦绣楼的这位绣师太出色,这次,咱们先来了一步,委屈凤家的几位小姐要屈居第二了。” 说着,故作惊讶地看着凤乘鸾,“哎呀,这不是三妞嘛?听说你前阵子去北疆了,我说这百花城怎么这么清静呢。” 她故意大声在人前喊凤乘鸾这个俗不可耐的乳名,引得身后随之而来的几个少女也学着她的样子用团扇半遮面,呵呵呵地笑。 于是便有人附和道:“皇都小霸王不是向来以少将军自居吗?今日怎么穿了裙子?莫不是战场上走了一遭,终于明白自己是个女子了?” 那言语之间,分明是不怀好意,惹得后面几个纨绔子弟偷着乐。 凤乘鸾也不怒,脸色沉沉却含着笑,“的确是战场上走了一遭,那其中的情景,不是你等所能想象的。” 她在第二排中央的位置坐下,也不多言,静静地望着容婉,目光深如寒潭,看得容婉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与她对视,将眼睛慌忙挪开。 此时的容婉,其父容虚成已身居南渊丞相,在朝中与龙皓华处处相争,时刻欲取而代之,私下里,两家之人也势同水火,见了面就掐早就是常事! 凤芝安是个耿直的,“抢到个看热闹的好位置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容婉身后一个黄衣少女回头,“有什么了不起?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她正是当初被凤乘鸾揍了哥哥的京兆尹谭不同之女,谭秀儿。 她指着自己,指了身边的几个少女,再指了容婉,“嫡女,嫡女,还是嫡女!连凤家正牌的三小姐都认怂了,老老实实坐在第二排,你一个姨娘生的,在这里叫唤什么?” 其他几个随容婉来的,就跟着掩了嘴笑,“自古嫡庶有别,嫡出就是嫡出,庶出就是庶出,若是嫡庶不分,整天厮混在一起,那便是自甘堕落,不知自爱!” “听说凤家养孩子的法子跟别人不一样,这庶出的呢,就人模人样地学着知书识礼,这嫡出的呢,却整天跟着一群男人舞枪弄棒,听说连字都写不好呢。” “哟!那要是以后想要跟谁暗通款曲可怎么办?字不好,想偷都偷不到啊!” 几个人将话说得极为难听,笑得花枝乱颤。 这时,陆陆续续又有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名媛贵妇进来落座,将前排的这一幕看得清楚,谁也不想掺和,也没人敢站出来劝架,全都等着吃瓜。 “你们说谁暗通曲款?莫须有的事,胡乱说出口,当心口舌生疮!”凤静初向来护着凤乘鸾,即便生性娴静,此刻也不愿忍了,可又不会吵架,遇到不讲理的,这道理从口中讲出来,却反而显得怯了几分。 谭秀儿道:“哟,怕被人说啊?昨晚凤三妞从北疆带了个车夫,当众搂搂抱抱,全不避忌,如今已经满城都知道了啊!” 容婉由着几个少女逞够了口舌之快,才轻轻一笑,将团扇在几个人面前掀了一下,“好了,说什么呢,大庭广众的,多不好,知道的明白你们几个是跟凤家姐妹亲近,口无遮拦,不知道的,还当你们故意想要污了将门虎女的名声呢。” 她话里带刺,矜持地在头排中央的位置坐下,回眸向身后的凤乘鸾一笑,占尽了便宜又摆出名门闺秀的风范,“真是抱歉,没想到我们许久没见,一见面又是这样吵吵闹闹的,真是让旁人笑话。” 她越是淑女,就越是显得凤家的女儿们一个赛一个的粗野。 (未完待续) 第65章 凤乖:吐你一脑袋(三更) 凤乘鸾微微将头一点,“说的也是,家风不好,出门遛狗都会丢脸,不过容大小姐早已名声在外,也不必理会旁人怎么看。” 容婉以前一向欺她只会打架,不会吵架,经常当众笑里藏刀地揶揄刁难她取乐,却没想如今却被她反口将这一行连带全家都骂了。 “哼!话不投机!”她本就姣好的容颜,唰地一黑,扭头转了过去,不理她! 凤乘鸾也无所谓,不管自己还穿着百褶长裙,直接金刀大马地将两脚蹬上前面的椅背,交叠地搭在容婉脑袋后面,鞋底子差点就踹了容婉的堕马髻。 “小二哥,来两盘瓜子儿!” 容婉被她狠狠蹬了一下,身子坐不稳,向前一晃,猛地回头,一张妆容精致的粉面差点糊在凤乘鸾的鞋底上,当时秀眉一立,“喂!把你的脚拿下去!” 凤乘鸾懒洋洋倚着,“哟?容家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开始管我凤家三妞的脚丫子了?” 容婉蹭地站起来,故意高声道:“凤乘鸾,你丢不丢人?穿着裙子把腿抬这么高,是怕别人看不见吗?” 按照南渊的服制,女子的裙下,一向除了小衣便是袜子,再没别的,容婉那么大声,后面就有纨绔子弟伸长了脖子,想捞个便宜。 凤乘鸾将头一歪,“别人看什么?有什么可看的?你说呀?哎哟?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整天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她抓了自己的百褶裙,唰地一扯,掀了! 里面,因为出来地匆忙,还穿了件军装的马裤,将两条腿盖得严严实实! 凤静初几个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比泼皮,谁比得过她们家三妞! “你……!野人!”容婉的脸,红到脖子根,向左边错了一个位置,让开她那两只脚丫子。 凤乘鸾也不挪坑,重新将裙角扔回去,盖住腿,脚翘的老高,一双眼眸,如刺般钉在容婉后脑勺上。 前世,她被硬生生逼着上了那黄金凤座,容氏父女功不可没,而后来她在北疆一战就是十七年,这南渊后宫的真正主人,始终都是身居皇贵妃之位的容婉。 她已经将身为皇后所拥有的一切都让了出去,她却依然筹谋着要置她于死地。 毁了凤家军,南渊就岌岌可危,她容婉盘横于权利的巅峰那么多年,再蠢也不会不懂,可她当年到底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前世,凤乘鸾还没机会问个明白,她这颗漂亮的头就掉了。 这一世,她也不会再给她那样的机会。 只是……,凤乘鸾眸光动了动。 你上辈子死得那么痛快,实在是难解我心头之恨啊! 旁边,凤静初传了一盘瓜子过来,“来,三妞,你的。” 凤乘鸾接过瓜子,捏了一颗,在指尖转了转,“初初,我这次去北疆,学了不少新戏法,你要不要见识一下?” “哦?什么呀?” 说到新戏法,前面的几个,也竖起了耳朵。 “这个,不能说,你们几个看好了啊。” 凤芝安,凤如仪也都探过头来看,凤乘鸾竖了根手指在唇边,“嘘!不要出声,眼睛不要眨,看仔细了。” 咯嘣,一声脆响。 凤乘鸾磕了个瓜子,然后,那瓜子皮儿,啵儿!直接丢到了容婉后脑勺上的如云秀发间了…… 噗嗤!凤静初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掩了嘴。 前面几个,不知道她们在搞什么鬼,容婉自是要绷住好奇心,不能回头来看。 谭秀却忍不住,正要回头,椅子就被凤乘鸾伸腿踹了一脚,“看什么看,我凤家的戏法,是给你看的吗?” “呸!你以为我稀罕!”谭秀将一头一扭,不看就不看! 咯嘣,凤乘鸾又磕了个瓜子,随手一扔,刚好掉在谭秀的头发上。 凤芝安和凤如仪都来了劲儿,也跃跃欲试。 凤乘鸾对她们努了努嘴,“记住啊,这个戏法的要诀就是,要轻,要准,手不要飘!” 两个人都没练过武功,试了试,动作大了怕不好玩,动作轻了又怕扔不上去。 凤静初眨眨眼,自己磕了一个,索性直接伸手轻轻放在了正坐在她前面的容婉头上。 “哈哈哈哈……!”几个人乐开了花。 后面看热闹的,也跟着偷乐,有人刚要开口小声嘀咕,却被凤乘鸾猛地回头,一双凌厉的眼神吓得不敢吭声了。 直到容婉发髻上的瓜子皮实在是多了,偶尔有一两颗掉下来落在后颈,觉得有些痒,就伸手去抓,结果这一抓,便是一声尖叫! “啊——!凤乘鸾——!” 她们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头发,跳着脚一通拍打,反而将出门前精心挽起的发髻抓得稀烂,“凤乘鸾,你太过分了!” 凤乘鸾翘着二郎腿,继续嗑瓜子,“是你们非要坐在我前面,我只是老老实实嗑瓜子而已啊。” “你……!你等着!”容婉刚刚进门时的从容矜持,早就不见了,抓狂得耳畔两只碧玉耳坠子晃得厉害。 凤乘鸾从掌心认真挑瓜子,眼皮子不抬,“等什么?打架?是你上,还是你哥上?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怕你?” 凤静初道:“又或者让你爹上朝参我们凤家一本,说我们凤家的女儿大庭广众之下吐你容家的女儿一脑袋瓜子皮儿?那皇上一定问了,她们吐你,你为何不躲?” 凤如仪两手一摊,“为何要躲啊?我听说容家的家教严得很,从小走路都要顶茶碗,如今顶着瓜子皮算什么!” 风芝安:“哟!那我们庶女可是比不起,我们平日里没事儿,就是嗑瓜子,只有这吐皮儿的功夫,练的炉火纯青!一吐就吐别人一脑袋!” 几个人噗哈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 容婉是千金小姐,讲究的是举止优雅,仪态万方,哪里受得了这份粗俗,“哼!你们姓凤的好样的!我们不看了!走!” “不送!”凤乘鸾懒洋洋将双腿重新搭在前排的椅子上,扬手向后,朝着看热闹的招呼,“谁还想坐到我凤家前面的,尽管过来!” 没人,完全没有人! 凤静初看着凤乘鸾笑,“我就知道带你出门有好事!” 凤乘鸾将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你们就把我当辟邪的桃木剑吧,我懂!” (未完待续) 第66章 彼岸公子(一更) 几个少女笑闹间,锦绣楼的大堂中灯火忽地一暗,台上那面雾锦屏风后许多烛火亮起,便有一尊身影,映在了屏风上。 一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坐在了绣架前,又仿佛他从始至终都在那里,如一尊无情的神像,俯瞰世间百态,而只是下面的人光顾着吵架争抢,谁都没有注意到罢了。 候在舞台两侧的乐师编钟轻敲,鼓乐声起,男子身着广袖衣袍,扬手牵动丝线,引得线架上的线轴缓缓转动,提袖,落针,接针,绕线,打籽,身姿投在雾锦之上,便是一道如谪仙起舞般的剪影。 鼓乐声越快,屏风后刺绣的速度就越快,那男子起身,双手牵过两侧线架上的数百丝线,双手如彩蝶穿花,身形又辅以舞姿,似燕子轻盈,又如鹞鹰展翅,几百色线轴飞快旋转,几百色丝线集束如虹而不乱。 他一个人,一双手,不知运作着多少根针,八臂罗汉也罢,千手佛陀也好,总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飞快地在绣架上翻飞穿行。 果然是个厉害的!凤乘鸾暗暗慨叹,都说彩蝶穿花的绣法已经失传,却没想到能被这个人练的出神入化。 “啊——!”凤如仪忍不住双手捧在心口尖叫,“彼岸公子!彼岸公子!” 场下的许多女子也忍不住跟着尖叫,接着有人开始向台上扔花,扔帕子,却都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般,总差了那么一点点。 凤乘鸾伸手抢过凤如仪的帕子,包了只小几上的苹果,直接向屏风上方投了过去。 帕子裹着苹果,鬼使神差,刚好越过屏风,砸了进去。 里面的男子百忙之中,扬手接住,就像事先准备好了一般,三下两下将帕子绷在绣架上,于是飞针走线,也不知在上面绣了什么。 “他在绣我的帕子,绣我的帕子呀!”凤如仪激动地跳起脚来! 凤乘鸾淡定一笑,“说让你一个月不涂胭脂,就一个月不涂胭脂!” 待到鼓乐声毕,屏风后的男子也慢慢收了舞姿,将帕子从绣架上取下,“呵,这是谁的帕子呢?” 那不经意的一笑,就像更深露重的夜晚里的一滴冰凉的水,好听,却凉地过了头,如同从黄泉的那一头传来,彼岸公子,倒是声如其名。 他说着,那帕子被指尖一弹,如一朵云一般,轻飘飘从屏风后飞出,稳稳当当落在了凤如仪手中 凤如仪接了帕子,脸唰地红了,她的帕子上本来绣的是几朵极为素雅的兰花,如今却被人用丝线点缀了数只彩蝶,每只蝴蝶色彩不尽相同,只有女子的指甲大小,却不要说翅膀,连头顶的触须都不少,一眼看去,至少用了上百色丝线,无论配色还是针法,都是无可挑剔! “多谢彼岸公子!”凤如仪如获至宝地将那只帕子捧在掌心。 “幸甚。”屏风后男子只是简单地回了她一句。 她还真的就跟他说上话了。 接着,彼岸公子又把玩着那只凤乘鸾刚刚扔进去的果子,“方才刚好也绣了一方罗帕,若是哪位姑娘接到这只果子,不如就赠予她吧。” 啊——! 场下又是一阵尖叫! 凤芝安对凤乘鸾道:“听说上次表演,也是这样,后来被个小商贩家的女儿得了。” 凤如仪摆弄着自己的手帕,“对,我记得好像叫丁采采,生得可好看了,是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美人儿。” 场下,原本对凤如仪羡慕嫉妒恨的,现在全都叫着站起来,踮着脚尖喊:“彼岸公子,这里!往我这里扔!” 里面的彼岸公子悠然起身,背过身去,将苹果向后,随手一抛…… 那苹果越过屏风,原路返回,直奔凤乘鸾而去! 凤乘鸾眼疾手快,抓了苹果,在那人转身之际,唰地塞进了凤静初的怀里。 “啊?你……?”凤静初傻了。 凤乘鸾对她挤挤眼,悄声道:“我有蓝染。” 凤静初的脸,也唰地红了。 男子转过身来,静了一息,旋即听不出声音中听不见任何情绪,“有劳这位姑娘前来。” 凤乘鸾推了凤静初一把,“还不快去!” “啊?哦!”凤静初本就是个含蓄的人,这会儿几分惊喜,几分羞涩,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慌乱地上了台,羞答答低着头,去了屏风后。 这世间,有些人,是一种毒,不能见,见了便会上瘾,再也摆脱不掉。 屏风后的彼岸,便是那毒。 凤静初进去时,他正一身黑袍,立在五彩如云的丝线之间,黑发黑衣衬着一对深蓝色的双瞳。 他的脸很干净,像玉石一样,却略略有一点苍白。 这是一个极美的人,美得如同黑夜中的妖灵,虽美,却带着邪性,眉宇间英气与阴柔并济,糅合地恰到好处。 这样的一个人,站在哪里,哪里就是引人步步深入,无法自拔的深渊。 凤静初有些傻了,为什么会是她? 那么多人想见彼岸公子,为什么偏偏是她能与他单独相见? 屏风上,投射出两人的剪影,一个彬彬有礼,颔首而立,一个微微仰着头,双手执在胸前,不知所措。 彼岸将手中的丝帕递了过去,“有些冒昧,不知凤小姐可会喜欢?” 帕子上绣了什么,凤静初看都没来得及看,“喜……喜欢……”,说完仓惶抓过帕子,掉头逃了! 下面风芝安急得跺脚,“喂!你也不多说两句话啊!” 凤静初捂着滚烫的脸,羞得低着头,也不回座位,直接奔出门去,一头扎进马车里,就再也不出来了。 锦绣楼里散场时,凤乘鸾走在最后。 屏风后的男子,始终侧身而立,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回眸间,看不见他的脸,却凭本能地察觉到,他正隔着那层雾锦,在看着她。 他是谁? 回去的路上,凤静初缩在车厢角落里不肯出来,凤如仪和凤安芝则抢着摆弄那两只帕子。 凤如仪的那一方,只是绣了几只小小的蝴蝶,并未在她原本的兰花上喧宾夺主。 而彼岸公子送给凤静初的那一只上,则是一方玉色的素净丝帕上,绣了只极为华丽的金色凤翎。 (未完待续) 第67章 墨:等待比得到,更有意思(二更) 那帕子上,被用几百色丝线,每根又破了不知几十丝,之后又将各种颜色绞在一起,绣出的凤翎,迎光看去,色彩层次重叠变换,又仿佛有千万种色彩。你若是说这是岐山上捡来的凤凰毛,大概也有人信了。 “我的妈呀,跟真的一样啊!这回真是见识了,咱们从小到大学的那些女工,跟这帕子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凤芝安慨叹。 凤如仪则巴巴地拉着凤静初,“初初,你快说,他生得什么样?好不好看?是不是好看极了?” 凤静初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想到那彼岸公子的眼神和模样,还有那递给她帕子的手,顿时脸又唰地红到了脖子根儿。 只有凤乘鸾看着凤芝安手中的凤翎帕子,有些刺眼,那凤羽上的针法,实在是太眼熟了。 “你们的那个心肝宝贝彼岸公子,到底叫什么名字呀?”她问。 凤如仪道:“不知道呀,只知道他是从外地来咱们百花城做客的,因为手艺出神入化,锦绣楼的老板特意请他露面演两场,招揽一下人气。大家伙儿只知道他姓温而已。” 外地来的,姓温…… 凤乘鸾眉梢一挑,这世上有这等绣工,又姓温的男子,可是独一份的。当年她封后大典上那件凤袍,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温卿墨!穷得叮当响的东郎太子! 她故作闲话道:“你们几个没良心的,我要是没及时回来,有这样的好事,你们是不是就不等我了?” 凤芝安道:“那是自然,我们三个早就约好了,只不过刚巧你昨天回来,顺路带上你辟邪去晦气罢了。” 说起这个,凤如仪又来劲了,“对啊!今天要不是三妞妞,咱们哪里能弄到两只彼岸公子绣的帕子呢!不过说起来,最让人嫉妒的就是初初了,不但与彼岸公子说上话,连人都见到了!” 凤静初羞得不好意思,推她,“喂!你可说好了一个月不涂胭脂的啊,要说话算数!” 几个人正打打闹闹,凤乘鸾却眼光渐沉,前世这个时候,她们该是已经收到父帅阵亡的噩耗,必是根本再也没心情去看什么彼岸公子。 温卿墨为什么会特意绣了一支凤翎在帕子上? 他在刻意接近凤家的人。 那只苹果,刚才扔得恰到好处,显然他方才想在屏风后单独相见的并不是凤静初,而是她凤乘鸾! 可若是前世,她并不在家呢? 他的目标,会是谁? 他又有什么企图? 这时,马车忽然骤然停下,将车里的四个人狠狠晃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 外面车夫答道:“小姐,道上有只猫。” 猫? 凤乘鸾掀开车帘,向外望去,一只大白猫,正肥肥地蹲坐在路中央。 见她探出头来,巴登,倒在地上,肚皮朝天,开始打滚! 凤静初也挤出脑袋来看,“这猫怎么在马路中间撒娇?” 撒娇? 凤乘鸾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珠看那猫。 那猫滚两下,眯着眼角偷看她一眼,然后继续滚!再咧着嘴,咪上两声。 又软又腻! 凤乘鸾不淡定了,警惕地四下望了望,阮君庭的猫,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阮君庭不会就在这附近吧!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当初被咬的地方,隐约有点疼。 —— 锦绣楼深处的雅间内室,老板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彼岸公子,今日的安排,您可还满意?” 彼岸的袖中滑出一物,扣入老板的掌心,“做得很好,唐老板,相信以后,我们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唐老板翻开手掌,一枚圆形的黑色钱币,泛着幽暗的黑光,铸了三首蛇身的玄殇邪神,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一枚货真价实的黑金。 唐老板如获至宝,赶紧藏进袖中,“哎!多谢彼岸公子!多谢彼岸公子!”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主子,她来了,您该回去了。” 彼岸的声线里有些不易察觉的不耐,“好了,知道了。” 东郎国监国太子,温卿墨,幼年流落民间,曾自名“彼岸”,他与南渊的景娴公主于多年前就立有婚约,只因东郎国君常年病重,这大婚就一拖再拖。 他此番来南渊,正值一年一次的献贡之时,下榻的行馆位于百花城西南一处僻静的别苑,这里景色清幽,远离车水马龙,十分安静。 温卿墨下了车,就看见景娴的宫轿停在门口,不由得眉头一紧。 景娴的婢女采樱在门口侯了许久,见未来的驸马爷终于回来了,连忙迎了过去,“殿下可算回来了,公主等了您许久。” 温卿墨进了别苑,却没在正厅见到景娴,就问采樱,“公主呢?” 采樱乖巧道:“回殿下,公主坐在这里喝了好几盏茶,实在无聊,就说去院子里随便走走,让奴婢去门口候着您。” 温卿墨脸色一变,快步出了正厅,径直穿过花园,去了后面的竹屋小筑,一推门,果然见到景娴正在里面抚着一件极为艳丽的七彩衣裳,听见开门声,回眸向他一笑,“墨,你回来啦?” 她笑盈盈的脸,满是见了情郎的喜悦。 这屋子不大,是一处临时收拾出来的僻静场所。除了一张小憩的软塌外,便是数张缝制衣裳的宽大木桌,两只绣架,一只高及屋梁,满是小抽斗,用来盛放细小配件的柜子,还有整面墙的各色绣线。 而正对门的方向,摆了件衣架,上面挂着件极为华丽繁复的女子七彩衣裙。 “谁让你进来的?”温卿墨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屋内,确认其他的一切都没有被动过,神色才渐渐缓和了下来。 “我觉得无聊,四处走走,就发现了这里。”景娴生得本就好看,又正是待嫁的年华,脸上的光泽,让容颜更盛了几分。 她牵起那件七彩衣裳的袖子,在身上比了比,俏皮道:“墨,你看,这件衣裳真衬我,是你悄悄做给我的吗?可惜被我发现了哦!” 温卿墨那张艳丽近似妖灵的脸上,刚刚浮起的戾气渐渐隐去,浅浅一笑,“你若喜欢,以后给你穿便是。” “嗯!”景娴对那件衣裳爱不释手,对未来的婚后生活充满期待,“那我们大婚之后,我就穿上这件,陪着你一同接受东郎百官的朝拜!” 温卿墨伸手,温柔地将衣裳从她手中轻轻地“抢”了下来,重新在衣架上摆的整整齐齐,弹平丝绸上被景娴抓出来的褶皱,“不急,有时候等待的过程,比得到,更有意思。” (未完待续) 第68章 董妃,董美兰 温卿墨轻揽景娴,将她带到门口,“别苑外面,公主可以随心所欲,但是这里,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景娴有些悻悻,嘟着嘴不情愿地迈出门槛,“好啦,知道你不喜欢被打扰,可你自从来了百花城,每天除了出门办事,就是将自己关在这屋子里做衣裳,人家都难得见你一面。” 温卿墨嘴角一笑,莫名有些凉薄,抬手轻轻将她耳边的发丝拢过脑后,“不急,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朝夕相见。” 景娴两颊霎时绯红,乖乖地应了,“嗯。” “对了,公主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景娴绞着手指头,有些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早给母后请安时,听她说起,过阵子就是今年的花城宴,父皇与她有意在宴席上替皇兄选定太子妃,我想到时候场面一定会很热闹,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顺便……” 她低着头,越说声音越轻。 “顺便求皇上和皇后将你我的婚期定下来,是吗?”离开那间屋子,温卿墨整个人就重新恢复到温润的模样,连嗓音都变得温柔,正是人如其名,温情脉脉。 “嗯。”景娴的头低得更深。 头顶没有动静,她忽地又有些心虚,莫不是他不愿意。 于是连忙抬头,小心地问,“可以吗?” 温卿墨的脸,笑容在她抬眼的瞬间如彼岸花一般绽开,“好啊,为什么不呢?” 景娴欣喜,“太好了!墨,那今晚,不如来我宫里用膳吧。” “正巧,我也十分想念你那个小厨房里的菜肴,还有……你……”温卿墨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住了。 景娴意会,将头重新深深底下,低声撒娇,“大白天的,你说什么呢!” “待会告诉你。”温卿墨一笑,那笑容如溺死人的沼泽。 谈情说爱,他是个中高手,可以一句话让景娴死心塌地,也可以不说话,就让女人登上极乐。 两人你侬我侬地,共同乘了景娴的宫轿,返回皇宫。临近宫门时,正赶上皇上的御撵出宫,景娴的轿子就让到了一侧,暂停在路边。 两个人忽然被打扰,景娴慌忙将裙子整理整齐,掌心捂了捂滚烫的脸颊,平息了呼吸,坐正了身子。 温卿墨掀起轿帘,看到一驾御撵正缓缓行过,透过纱帐,里面坐的,却是个女子。 景娴道:“那个就是焰姬,整天神神道道的,一个路上捡来的西荒妖女,连妃位都没有,却迷得父皇连御撵都赐给她用。” 温卿墨不动声色,放下轿帘,“这么晚了,她不在宫中服侍皇上,怎么出来了?” 景娴对外面采樱道:“去问问。” “是!”采樱麻利地应了,没多会儿就回来复命,“公主,奴婢问过了,说是焰姬夫人忽然喊心口不适,恐是不祥之兆,要连夜去城中的菩提庙里烧香念佛,为皇上祈福!” “大晚上的烧香念佛?算了,反正现在不管她说什么,父皇都言听计从。”景娴紧了紧与温卿墨扣在一起的手,别人的事,她也不想管那么多了,她只求早点嫁去东郎,即便小国为后,也比在这宫中当个无宠的公主强上许多。 温卿墨的手,始终无汗而冰凉,他因为喜欢针线,所以特别爱惜这双手,甚至连男子经常持剑、策马而生的薄茧都半点没有。 “不相关的人,我们理她做什么,我们只管我们的。” 他坐得端正,却重新用指尖拎起景娴的裙角,让她的脸又瞬间红了个通透。 钟秀宫地处偏僻,回宫的这条路就尤其地长,景娴慌乱间半推半就,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闲话,比如过几天,几位皇兄要去鹿苑打马球,点名邀了许多京中贵族子弟和千金名媛同乐,她也想去看看什么的,温卿墨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我陪你去就是。” —— 景娴的钟秀宫,在宫殿楼台鳞次栉比的皇宫中很不起眼,她母妃死得早,从小无依无靠,全靠乖巧懂事,又专门从老太监手中学了一套独门的按摩手法,才讨得了膝下无女的施皇后欢心,从而比景安公主抢先一步,为自己谋了个去东郎和亲的好婚配。 钟秀宫地处偏僻,少有人走动,也十分安静。 这日的晚膳,就命宫女在花荫下布了张小桌,准备了几碟精致的小菜,每个菜色都是景娴亲自过问,花了许多心思,精心安排的,就为搏未来夫婿一笑。 这会儿刚刚坐下,筷子还没拿起来,就听见外面通传,“董妃娘娘到!” “她怎么又来了?” 景娴微微撇了撇嘴,上次阿墨来看她,董美兰就不请自来,上上次也是,这次还是! 她就像是天天蹲在钟秀宫门口,等着温卿墨一般,这次不知又有什么借口。 月洞门外,董美兰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先到,“娴公主回来了是吗?本宫可找了你一天了!” 她话说了一半,一脚迈过月亮门,脸色蜡黄,眼眶发青,眼底泛着红,一副憔悴病容,身后跟着几个宫女,抱着厚厚地几摞布匹。 景娴的凳子还没坐热,只好起身施礼,“见过董妃娘娘,前日听说娘娘染了风寒,今日可好些了?” 董美兰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掩在鼻子下面,暗暗擦了擦流出来的鼻涕,眼睛悄悄地往温卿墨身上瞟,“呵呵,好多了,哟,正赶上晚膳啊?” 景娴一阵嫌弃,哪里会想留她吃饭,“阿墨平日事务繁忙,今日难得清闲,能陪我吃顿晚饭。” “说的也是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今天本宫来的正是时候。” 景娴与温卿墨本是对面而坐,董美兰来了,也不用让,直接坐在了两人中间。 景娴面上不悦,可也只能努力忍着,毕竟董妃膝下有个寄养的皇子,而她是个没了母妃的公主。 “采樱,给娘娘备一副碗筷。” 接着又亲手替董妃斟了一杯,“家常小菜,没什么可招呼娘娘的。” 董美兰又用帕子沾了沾鼻子,眼睛瞟了一下始终没太说话的温卿墨,“用膳就不必了,本宫今天来,本是有几匹皇上新赐的料子,十分心水,却又不懂做什么款式才不糟蹋了好东西,宫里这么多女人,娴公主你的衣着品味是数一数二的,所以,特意让他们抱来,请你帮本宫瞧瞧。” (未完待续) 第69章 墨:我要的是,一击必杀! 景娴藏在袖中的指甲一攥,“娘娘说笑了,娴儿这两年穿的衣裳,其实都是阿墨亲手画了样子,又不远千里从东郎遣人送来,我不过是找人照着样子裁了罢了。” “哦,原来是东郎太子的手笔啊!”董美兰故作惊叹,又使劲看了看温卿墨,“我说这几年娴公主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呢,原来是有未婚夫婿在背后指点。” 景娴不愿与她多聊,“不如这样,既然娘娘看得上眼,我这里还有许多不曾来得及做得纸样子,您拿回去尽管挑喜欢的就是。” “好啊,那就有劳娴儿了。” “无妨,娘娘高兴,就是娴儿的福气。” 景娴起身,温婉对温卿墨一笑,“阿墨,你稍后,我去去就来。” 温卿墨便温和地点点头。 其实景娴哪里舍得将心上人给她画的衣裳样子就这么拿去由着旁人挑,自然是要仔细找些旁的来充数,到底拿哪些出来,采樱她们自然不懂,就只好她亲自去挑拣。 董美兰对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吩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着过去,娴公主不看着料子,怎么选样子?” 几个宫女连忙应了,抱着衣料,跟着景娴和采樱去了寝殿。 她们这一走,花园里只剩下董美兰和温卿墨两人,董妃忽然整个人一软,几乎是从石凳上滑下来的,直接扑跪在地上,“殿下!太子殿下,您原谅我,我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做事!求求您再赐我一点啊!我真的好难受啊!” 温卿墨悠闲自斟自饮,“听说五皇子在凤于归的护送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北疆的局势,非但未乱,反而更加稳固,你让我,如何原谅你?” 董美兰这一瞬间,已经犹如丧家之犬,原本极力克制的药瘾发作,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这都怪那个死了的刘槐啊!我真的不知道他会那么有骨气,宁死都不做那件事,若不是他,大事早就成了啊!” 她膝行了两步,抱住温卿墨的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太子殿下,您相信我!只要您高兴,我可以立刻叫人把元礼杀了送给你!求您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得这么难看!” 温卿墨任由她拉扯自己的衣袍,甚是享受这种居高临下,被人乞求的滋味,“他不过是块木头,我要他的命何用?景元礼没有死在北疆,这步棋,就废了。” 他手中的酒杯重重向桌上一撂,“千载难逢的机会,被你一手培养起来的阉人给坏了,唉,可惜啊!” 董美兰忽地抬头,已是眼中充血,鼻头通红,泪流成河,“我可以让他死在半路上,只要他死了,凤于归就是护驾有失,回京之后,一样要被问罪,到时候是轻是重,就全都看您的意思了。” 温卿墨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尖尖的下颌,深蓝色的眸中凶光一闪,“我要的,是一击必杀!你明白吗?” 董美兰瞪大眼睛,拼命点头,“我懂!我懂!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只要您高兴,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温卿墨眯了眯眼,“靠你的那些人,不行,到时候我会助你,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懂了吗?” “是,太子殿下。”董美兰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还有,刘槐的事……” “我会小心,不多声张,绝对不给殿下添麻烦!” “不!你要声张,而且要大闹特闹!”温卿墨收回手指,抽了只帕子擦了擦,“南皇的宠妃,膝下皇子于北疆监军,归途不幸殒命,随行人等,亦先后无一幸免。刘公公忠心耿耿,一早发现有人居心叵测,却在守关山,不幸被杀人灭口!” 董美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殿下果然英明!我一定将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 这时,远处传来了景娴的脚步声,温卿墨从袖中掏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瓷瓶,扔在地上,“曼陀罗花粉,十天的量,十天之后,何去何从,你好自为之!” “谢殿下!谢殿下!”董美兰如获至宝地抓起地上的白瓷瓶,拔开塞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立时通体舒畅,那脂粉痕迹纵横的脸上,立刻是难以形容的迷醉。 “滚吧,不要在这里现眼!” “哎!我滚!” 董妃在景娴回来之前,抱着那一小瓶宝贝,一阵风样的出了钟秀宫。 温卿墨悠然将手里的杯中酒一饮而尽,作势驱赶夜间来凑热闹的小虫,指尖不经意地一弹,一滴极其不易察觉的淡黄粉末,飘落在景娴的酒杯中。 景娴好不容易挑了几个衣裳样子回来,却不见了董妃,只有温卿墨一个人在自斟自饮,“阿墨,娘娘呢?” “董妃娘娘方才十分不适,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大概自己也觉得有伤大雅,就先走了,说等你选了样子,交给她宫里的人带回去就是。” 景娴本是很不高兴的,可被温卿墨一本正经地这样一逗,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阿墨,你真有趣。” 温卿墨眼帘一掀,“这世上,有趣的事,还有很多,许多是你想象不到的,公主可以一样一样慢慢体会。” 景娴将头埋得极低,“阿墨,你说什么呢,我不懂。” 温卿墨看着她羞涩的模样,脸上笑容渐渐淡去,举杯相邀,声音几分沉沉,几分郑重,一字一顿道:“我对公主说的每一句话,答应的每一个承诺,从来都是真的。” 景娴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与他对饮了这一杯,不知为什么,他说得这样郑重,自己本该是喜不自胜才对,却莫名地在这样闷热的夏夜里,打了个寒颤。 —— 此时的百花城菩提庙,是一间不大的小小庙宇,因生了一株上千年的菩提树而香火极盛。 外面夜色深沉,庙中却数千盏长明灯跳动。 生了满头张狂红毛的夏焚风,正认真地给每一盏灯挑亮灯芯,庙祝老和尚则跟在后面,小心陪着。 “老和尚,你这庙里,到底有多少盏长明灯啊?” 说起这个,庙祝就颇为得意,“呵呵,不多不少,刚好三千六百五十盏。” “呦,数儿还挺好。”夏焚风跃上灯架,那么大的人,跳上去,一只架子上几百盏灯,火光晃都没晃。 他揽起袍子,踮着脚尖,迈过脚下的长明灯,弯腰将上面一排一只只挑亮,“我家主子说了,这里有多少盏灯,他就舍多少香油钱,老和尚,您可算好了,不然算钱的时候,要吃亏的。” “施主福报无量!”庙祝很悃,很想回去睡觉,但是这么大一笔香火钱,实在太诱人了。 方才天黑,他做完晚课,刚要洗洗睡了,就突然来了这么尊凶神,吵着闹着非要挑灯芯,说自家主子要来焚香拜佛,佛堂必须够亮! 这菩提庙本就不大,又因正殿供满了长明灯,就愈发局促,而正殿的佛像下的供桌上,还占用了好大一块地方,供了一块一人长,两人合抱粗的大木头! 一块硕大的千年沉土香! 等到城中一更梆子响起,夏焚风也已将庙里的灯也都挑了一遍,门外,便有人一袭素净白衣,踏夜色而来。 (未完待续) 第70章 西荒杀神,一战封王(1更) 阮君庭没有戴白铁面具,空着双手,无声无息走进佛堂,目不斜视,径直先向上面供奉的千手无面佛一拜了一拜。 “主子,您来了。” 夏焚风从油灯架子上跳下,凑了过来。 “嗯。” 阮君庭只应了一声,便拿起香案上铜盘中备好的小刀,在沉香木上,按同一个方向,小心的刮下极细的香屑,另一只手用金碟盛了。 他一刀,一刀,极为专注而虔诚,沉静无声,直到那香屑足够一小撮儿。 之后,又将铸成万寿吉祥纹路的香篆模子立在笼中,把香屑倒在上面,细细推平,小心起了模,一只万寿吉祥的香篆便做好了。 阮君庭再引了一柱香,从佛前取了火,将香篆的一端点燃,目送着袅袅白烟缓缓升起,才向上面的千手无面佛恭敬拜了三拜。 他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气定神闲,不徐不疾,一气呵成。 夏焚风一直恭敬的垂手立在一旁,恭敬陪着。 庙祝呢,干这一行这么多年,自是一眼就只来人绝非等闲,也候在一旁不敢出声。 此人虽然一身洁白布衣,却生了副不平凡的模样,那仰望佛像时,神情的肃穆,庄严,绝对不可轻易打扰。 同样,佛堂外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女子,也正垂首安静地候着。 那女子看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生得极为艳丽,五官精致,鼻梁高挺,眼窝有些深,发色微棕,咄咄逼人的美貌中透着异域风情,一身衣裙奢华,满头珠翠,却有掩不住的深深落寞。 女子身后,一众宫女,太监,护卫,都奉命远远地伺候着。 庙祝方才只顾着看阮君庭焚香,都没注意外面来了人,此时一看,吓了一跳,我的千手无面大慈大悲佛祖爷爷,这姑奶奶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焰姬夫人既然悄无声息地来了,必是不愿暴露身份,庙祝只得赶紧迎上去,小声道:“夫人深夜驾临,也没派人事先通传一声,小庙不知,甚是惶恐!” 焰姬迈入佛堂,望了眼阮君庭的背影,十年不见,他的肩膀宽了许多,身量也高了许多,真的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了。 “有劳大师,我今晚要在这里彻夜祈福,无需伺候,早些歇了吧。” “那这位……”庙祝知道佛前站着的那位是个惹不起的,可这位更惹不起。 “无妨,佛祖脚下,众生平等,既然同是彻夜祈福,必是有缘,来去随他吧。” “哎!好!那贫僧告退!” 庙祝不敢过多探究,赚钱和保命同等要紧,立刻乖乖地退了出去。 夏焚风也默不作声,退出佛堂,随手替两人掩了门。 一回头,卧槽,门外还站着一个宫女。 那宫女,生得有点丑,八字眉,朝天鼻,龅牙,五大三粗,见了他,憨厚一笑,说话漏风,“我是如发,你叫什么名纸?” “啊,咳,你好,夏焚风。”夏焚风只好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心里暗暗嘀咕,真是好品味啊,她身边儿带着这么个丑八怪,是怕分了皇上的宠吗? “驴(雨)隐(影)魂(焚)轰(风)的魂轰?好霸吃(气)!人如吃(其)民(名)!” “……,啊,是啊,你也是,人如其名!呵呵……”夏焚风干笑几声。 如花老脸一红,将头低了下去,扭着衣襟儿,“谢谢!” 夏焚风只好抬头数星星,啊,主子,麻烦您快点儿! 佛堂中,焰姬在佛前缓缓跪下,对着佛像一拜,口中却道:“春妩,拜见王爷。” 阮君庭也对着佛像,负手而立,“十年不见,辛苦了。” “春妩承蒙王爷福泽庇佑,虽远在千山万水之外,却从不觉辛苦。” 她从袖中,掏出一只素帕裹着的小包,小心地放在供桌上,“王爷,每年盛夏,属下都会来这庙中,选最好的菩提叶,为您做一只茶漏,这些年下来,也攒了不少,只是一直没机会托人给王爷送回去,如今能亲手交给王爷,喜不自胜。” 阮君庭伸手从供桌上拿起那只薄薄的包裹,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叠已经被人精心处理掉叶肉,又做过防腐处理的菩提叶,片片手掌大小,叶脉莹白如玉,玲珑剔透,丝丝缕缕相连,十分完美,而且还特别细心的在叶柄处嵌了金边儿,方便饮茶的人拿取,做得相当仔细。 他小心将菩提叶重新包好,拿在手中,依然双手负于背后,“叶子,本王收下了,只是委屈了你,要继续隐忍下去,究竟何日才是归期,本王无法给你定数,你当自知。” 焰姬不敢抬头,只是小心偷看身侧他的袍袖一角,“属下明白,若没有王爷,春妩身为蛮人军奴,任人践踏欺凌,早已生不如死,何来今日的养尊处优、荣华富贵,留此有用之身,能为王爷做事,是春妩的福分!” 阮君庭望着香案上那只香笼中升起的青烟袅袅,“你是春婆婆留在世上的唯一亲人,让你以色侍人,已是委屈。来日功成,本王定会将你妥善安置,保你后半生再无忧患。” “谢王爷!”春妩小心抬起头,偷偷看了眼他的脸,那脸庞的轮廓,早就褪去了十年前的少年青涩,却愈发…… 她不敢再多想,赶紧收拾心神,“只是,不知王爷此番亲自南下,需要春妩做些什么?” “你的任务,就是等。最好的刀,本王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是。” 春妩低下头,沉默不语,阮君庭也沉静了片刻,才淡淡道:“时辰不早,本王该回了。” 焰姬喉间有些哽咽,无奈合目,对着佛像,躬身深深一拜,五体投地,“送王爷!” 等到阮君庭与夏焚风乘着夜色离去,如花才从门口悄然进来,重新掩了门,一改口齿不清,却是个男子的声音,温声道:“你想他念他十年,日盼夜盼,盼着能再见一面,如今终于得见,总该心满意足了。王爷终究是王爷,不是我辈所能肖想的。” 焰姬最后望了一眼那只烧了一半的香篆,轻轻将香笼扣上,珍而重之捧在心口,一声轻叹,“是啊,我们这样的人,还能求什么呢,只能日夜遥祝王爷,万寿吉祥!” …… 阮君庭回去的路,大概是因为夜色甚浓的缘故,就尤其漫长。 他心情有些沉,一路缓行,夏焚风就小心跟在身后,时不时拍个蚊子什么的,也不敢出大声。 三岁,因生得与太祖皇帝极为不似,与母妃一同被打入冷宫。 五岁,长期遭受宫人的惊吓、虐待,非但得不到母妃的怜爱庇护,反而时常被迁怒打骂,从此落下了无法安睡的病根,那时候,世上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人,只有不会说话的春婆婆。 七岁,他杀了殴打春婆婆的管事太监,手上染了血,沾了人命,却从此顿悟该如何在这世间立足。 十岁,身为皇子,因杀心太重,被视为不详,被太祖皇帝借故弃于猎场七天七夜,而他却一个人,一匹马,赤手空拳,载着满满地猎物,活着回来。 十一岁,太祖皇帝驾崩,他身为新帝手足,却因不祥,未能封王,身份极为尴尬。 十二岁,先帝远征西荒,他自请随行,被任急先锋,带一百人马,深入蛮人腹地。本是一场穷途赴死,全无生还的陷阱,他却在半个月后活着回来了。一百人,非但一个不少,还带回了七颗蛮人王的首级和两千名战俘。 这一年,他的西征之路,如死亡沙暴般狂扫而过,“杀神”之名,撼动整个西部大荒,北辰朝野,亦为之震惊! 阮君庭从此一战成名,立地为王,封号“靖”,平乱靖安的靖! 忆及过往,阮君庭步履徐徐。 这世上的人,真的很可笑。 曾经,他的父皇,母妃,那宫中的每一个人,都曾视他为孽种,是不祥之兆,欲不择手段地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而当他功成名就之后,当他们的国土要仰赖他的军队来开疆扩土时,所有人又都要看他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思,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王爷。就连先帝,遇事也会小心翼翼问他的意思。 只是,他们敬他、畏他、哪怕膜拜他,却依然没有人真的爱他! 只有不会说话的春婆婆,从始至终,都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可惜,她死得早。她死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在看着他时,只是单纯的喜悦,没有任何贪欲和杂念。 不对!等等…… 阮君庭的脚下一滞。 还有一个人,也是那样看他,不是畏惧他,也非有求于他,而是发自真心的,像看着一件稀世珍宝般看他。 凤姮! 他忽然特别想见到她! (未完待续) 第71章 凤乖:蓝染,我梦见阮君庭了!(2更) 夏焚风跟着阮君庭,一直回到凤府,在西苑的墙根儿停下。 他抬头看看院墙,“王爷,您确定要翻墙?咱们有的是钱,这大晚上的,您想睡哪儿没有啊?干嘛非要回这里?” 堂堂北辰靖王殿下,居然沦落到要半夜翻丈母娘家的墙! 这件事只怕会成为他们王爷一辈子的污点! 阮君庭回眸,瞪了一眼,夏焚风立刻捂住嘴,“我知道,我错了,我马上消失!” 说着一溜烟儿地不见了。 阮君庭一个人站在墙根儿下,异国,他乡,深夜,空巷,蓦地更加想念那个眼神。 他懒得再思索,直接飞身轻飘飘越过院墙,一道白影,掠过西苑,直奔凤府后宅。 白日间,诗听带他四处乱转时,不止将前院和西苑走了个遍,就连远远望去,后宅的哪些楼台亭阁是谁的居所,也都显宝似的指了一番。 所以凤乘鸾的千里归云轩,那处挂满水晶帘和蝉翼纱的院落,实在是太容易找了。 夜色中的千里归云轩,都已经陷入沉睡,浅浅的蔷薇花香中,水晶帘在灯火中闪烁,随着夜风轻动,发出叮铃铃的轻响,轻纱漫漫,步入其中如堕彩云深处。 阮君庭身影在其中几个闪动,绕开巡夜的婆子,很快找到了正屋,他连门都懒得敲,直接开了个缝就闪了进去。 床帐是落着的,床边一双女子的绣鞋,那鸟大概就在里面睡得酣。 他与她同行这半月,日夜相对,连睡觉都是床上一个,地上一个,要么屋里一个,门外一个,如今分开这一整天,竟然在心里不自觉地想了一下,这花痴白天干什么去了? 念头一闪而过,猜测是最浪费时间的东西。 阮君庭抬手掀了帐子,坐在床边,想寻了她的柔软的发丝撸两下,安抚内心的荒凉,却不想里面的人被惊动了,向里翻了个身,顺便哼哼了一声。 不是凤姮! 无论声音还是气息,都不对! 他黑暗中,凝神稍一分辨,唰地扔了帐子,扭头就走! 床上睡的,是诗听那个死丫头! 那么,他的花痴去哪儿了? 他潜入千里归云轩的时候,如一道风,轻盈飘逸,不留痕迹,他离开千里归云轩的时候,如一朵蔫了的花,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怅然若失,又不知究竟失了什么。 阮君庭把此归结为犯悃、失眠、睡不着! 然而,当他重新回到西苑,看到自己房间亮着的灯,那一双嘴角立刻华丽地向上弯了一个弧度,原来她在这儿! 房中,那种清甜到有点好吃的味道,分外熟悉,分外让人留恋,像什么,依旧想不起来。 他巴巴地去寻她,她却在原地等他。 还在他床上睡觉! 这么多年,权力、荣耀、地位,潮水般涌来,挡都挡不住,却竟然都比不上这一刻让他心安。 阮君庭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睡着的人。 凤乘鸾微微蜷着身子,睡得有些无辜的模样,不知梦到了什么,凝着眉,似乎梦里又在哭。 她睡着的时候,经常哭,也不知小小年纪,到底经历过什么。 阮君庭不由双眉也随着她凝了起来,“花痴,你的蓝染,又不要你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将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抹去。 大概是指尖如夜色一样有些凉,忽地惊醒了凤乘鸾。 她恍惚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阮君庭! “啊——!阮……!” 砰! 阮君庭一击手刀,将她咕咚一声,凿晕过去。 本王忘了戴面具! 这时,凤乘鸾的被窝里又有东西拱了拱,接着,一只圆滚滚的雪白的大脑袋钻了出来。 银子见是自家王爷,敷衍地喵了一声,就想重新钻回去睡觉。 可它的大头还没缩回去,就被一只大手给掐住脖子直接拎出门去,咚!扔了! 喵!主人,你过分了啊!本喵睡得好好地!就这么把本喵扔了,本喵不服! 阮君庭对着猫眯了眯眼,你已经没用了,可以滚了! 之后“残忍”地关了门。 第二天清早,凤乘鸾在客房的硬板床上醒来,眨了眨眼,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终于见了天光,才清醒过来。 一斜眼,身边正安睡着她的蓝染,依然是一身蓝衣和衣而卧,依然握着她的手,依然是戴着白铁面具。 也不知他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能醒来就看见心爱的人睡在身边,这感觉真好。 而且,他竟然没有把她扔到地上去! 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她有些淘气地,将头使劲儿压低,眯着眼,想从他面具的边儿上偷看他的模样,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什么名堂。 “想看就自己动手摘。”阮君庭不睁眼,忽然开口。 凤乘鸾吓了一跳,“没有,我就是随便看看,你不愿意,我是绝对不会偷看的。” 她将自己身子绷得笔直,直挺挺与他并排躺着,且保证不碰到他。 阮君庭重新闭眼,这一次嘴角的笑,却是有几分得意,谅你也不敢。 可那笑,因是发自内心,看在凤乘鸾眼中,就分外的好看。 她的蓝染,真的越来越喜欢她了!居然睡醒了都没有把她扔出去,还对她笑。 凤乘鸾美了半天,忽然想起了什么,蹭的坐起来,掀被子一通翻。 奇怪了,猫呢?逃走了? “你找什么?”阮君庭明知故问。 “昨天捡了只猫,明明睡觉前还在被窝里来着呢,这会儿不见……”凤乘鸾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她转头,严肃对阮君庭道:“糟了,蓝染,我跟你说一件不得了的事!” “何事?” “我昨晚梦见你们王爷阮君庭了!” 阮君庭:“……” 凤乘鸾拍着心口,“坏了坏了,江湖传言,阮君庭亲自来了南渊,看来是真的,昨天那只猫,我就看着像他养的那只,本来还想拿它做人质,用来挡一挡灾,结果还跑了!” “挡灾?他来了,又会如何?”阮君庭坐起身来,将手撑在床上,向她靠近一些,想看见她眼中的惊悚,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他来了一定会找我寻仇啊!”凤乘鸾忽闪着大眼睛,就晃地阮君庭有些眼晕。 他喜欢她这双华丽炫目、神采飞扬的眼睛,又靠近了一分,想将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看得清楚,“他与你何仇何怨?莫不是还咬过你不曾?” “啊,怎么会!男女授受不亲!呵呵呵……!”凤乘鸾心里咯噔一下,蓝染你真是神机妙算! “其实,我不过是替那些江湖中人画了他的画影图形,然后特意加了两条毛虫眉,一双腊肠嘴,一颗指甲盖大的痦子生在唇边,还长了三根毛!以他那种矫情变态、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吹毛求疵的性情,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不追杀我到天涯海角,都不会善罢甘休!” 凤乘鸾脸上的表情瞬息间千变万化,全是兴奋、紧张、幸灾乐祸、津津乐道、洋洋得意,却根本没有半点真正的惧怕。 阮君庭的牙根子忽然很痒,目光从她的双眼挪到小细脖子上,尽量平心静气,一字一句道:“的确,你死定了!” —— 同一个清晨,比起西苑客房里两个还没起床的,琴不语的生活习惯就健康多了。 沧澜院的花墙下,剑光与花雨齐飞。 清晨,是练栖梧剑法的好时候,他打开腿上被封住的穴道,施展剑法,迎着晨光,锦蓝的紧身衣袍,沾了粉红的蔷薇花瓣,气贯长虹,剑意磅礴,若说公子如玉,此时舞剑的琴不语就是最上乘的美玉。 琴奕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生怕隔壁千里归云轩的人听不见。 “公子好剑法!” “公子,这一剑实在是太厉害了!” “公子,您的剑法果然大有精进,小奕佩服地五体投地!” “公子……” 隔壁一声咆哮,“谁呀!吵死了!大清早地乌鸦叫!还让不让人睡觉!” 诗听刚从小姐房里爬出来,还迷迷糊糊地呢。 琴不语立刻收了剑,低声喝斥了琴奕,之后朗声对墙那边道:“可是吵到姮儿了?” 那边,诗听正站在门口伸懒腰,听见这声音,立刻精神透了,“啊,是琴公子啊……,内个……,我家小姐她……” 昨晚没回来! 可墙那边是夫人选定的未来姑爷,小姐彻夜未归的事,不能说啊! 但是,她不说,有人说。 沧澜院里,又响起叫好声,凤若素不请自来。 (未完待续) 第72章 挑拨:你的准未婚妻夜不归宿哦(3更) “不语哥哥好剑法!素素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凤若素之前见他,还是坐在轮椅上的谦谦君子,今日得见的,却是持剑而立的少年英雄。 那身锦蓝衣袍,浸了汗水,与身材贴合地那样好,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琴奕不乐意,自己卖力叫好喊了半天,正经地小姐没喊来,怎么喊来个自己送上门便宜的!谁是她的不语哥哥! 这世上,有三种人会自称自己的名字,第一,小孩子,第二,下位者对上位者,第三,撒娇的小婊砸! 他仰面朝天嘀咕,“江湖规矩,偷看别人修炼家传绝学,是要挖眼睛的!” 凤若素身后跟着的小丫鬟,名唤芷草,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喂,吓唬谁呢!我们小姐是凤家的千金,稀罕看什么剑法?我们小姐是来看琴公子的!” 她倒是心直口快,说的全是实话,却听得琴不语却十分不悦。 江湖中人,将傍身之技看得比命都重要,一辈子能否名震天下,靠得就是独门绝学。夸一个人好,不如夸他的剑好。夸一个人美,不如夸他的剑法厉害。 凤若素赶紧呵斥芷草,“闭嘴,说什么呢,口无遮拦的!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芷草不懂,她也不懂。可她是小姐,不可以不懂。 于是凤若素拼命在脑中搜索关于武学的见识,忽然想到以前跟凤乘鸾去街上看杂耍的时候,曾听她说过,什么眉来眼去剑,情意绵绵刀,是世上最厉害的杀招。 她从未学过武功,当时这句话,对她来说实在太玄奥,完全不能领会,可今日见了琴不语舞剑的气势,好像明白了几分,武学的最高境界,可能就是以眼神、意念杀人吧。 于是郑重道:“不语哥哥的剑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依素素看,就连眉来眼去剑和情意绵绵刀,只怕都不是你的对手。” 噗哈哈哈哈!琴奕内心狂笑,捂住嘴,转过身去偷偷乐。 琴不语因舞剑而从额头垂落下来的发丝,登时随着周身的怒意,微微飘动了一下。 她竟然将他名剑山庄横行天下的栖梧剑法,拿来与街边卖艺的下九流招数比! 不但下九流,还专门挑了最下作最不堪的那俩! 贬低他的剑法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调戏他!羞辱他! 若非这里是凤将军府的宅邸,他现在就可以一剑将她破成两半! 琴不语手中将剑柄一按,“还不知这位素素小姐如何称呼,来找琴某,有何贵干?” “啊?”凤若素这才发现,琴不语根本不认识她! 这可糗大了,她以为,他小时候来凤府做客,曾与凤乘鸾及几个姐妹一起玩,自会记得素素是谁! “不语哥哥,我是素素啊,若素!” 琴不语根本不想关心她是谁,冷淡道:“若素小姐好。琴某始终是外人,能在沧澜院小住,全仰赖姑姑信任,若素小姐若是没什么事,还是请回吧,以免瓜田李下之嫌。” 逐客令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凤若素脸上有些挂不住。 再蠢的人,此刻也懂了,对方根本不待见她! 可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来一趟? 江湖上的门道,她不懂,可这后宅中的挑拨离间,她无师自通。 “呵,原来不语哥哥已经忘了往日的情分了,看来记得咱们往昔童年乐事的,只有素素一个人了呢。”她绞着帕子,“你瞧,就连姮儿,也忙着陪她的蓝染,听说,她自从回家,到现在都还没回过千里归云轩呢。” 这才是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告诉琴不语,他的准未婚妻,昨晚没回房睡觉! 果然,琴不语眼中,一抹失望,一闪而过。 芷草连忙道:“是啊,刚才奴婢还看见,三小姐与那蓝公子手拉手,从西苑客房那边出来,直接去了东花厅,说是太师大人又来了,招他们二人共进早餐,之后还要与蓝公子将昨日的残局下完。” 凤若素点点头,“嗯,蓝公子棋艺超群,深得太师大人喜爱,昨天太师与他从早晨杀到黄昏,不分胜负,两人在亭子里有说有笑,不知有多开心,还偏偏不准旁人靠近,也不知那蓝染是有什么法子,哄得脾气古怪的太师公公这么高兴。就连母亲都说,许久没见过他老人家这般精神爽朗了。” 主仆两,你一句,我一嘴,言中之意大概是:你琴公子本是受邀而来的,如今却成了摆设。 琴不语沉静的脸上,终究还是有几分挂不住了。 凤若素捏准时机,仿佛全忘了方才被人下逐客令,天真温柔道:“对了,其实素素今天来,是想问问,过几天,鹿苑的马球赛,不语哥哥也会去吗?” 琴不语果然蓦地抬眼,“此事,的确不知。” “哦,这么好玩的事,姮儿没有跟你说啊?”凤若素旋即一笑,“没关系,不语哥哥现在知道了,还来吗?素素正好缺个人同行。” 琴不语如何不懂她卖弄的小聪明,板了多时的脸上,重新绽出他惯有的温和笑意,“这样有趣的事,的确应该去看看!” “那你的腿……” “不碍事。” “好!那就一言为定!” 凤若素喜滋滋地走了。 琴奕凑上来,直咧嘴,“公子,您……真的陪那样的货色去打马球?”自家主子的品味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差!掉身价啊! 琴不语长眉一挑,“百花城贵女的马球比赛,向来是一南渊的一道风景,既然赶上了,去看看有何不可?况且,我说过陪她了吗?” “哦,可是那是马球啊,您的腿行吗?庄主说了,您现在是关键时期,不能妄动!” “无妨。”琴不语望了一眼那边的蔷薇花墙,“走吧,更衣,去文塔。” “公子,又去看书啊?您来了凤家两天,除了看书就是看书啊?难道书比凤三小姐好看啊?” “多事!” …… 那边,凤若素刚出了沧澜院,便气得一跺脚,“凤姮!你好样的!什么眉来眼去剑,情意绵绵刀,净编些瞎话唬我不懂武功吗?你以为我不会武功,就治不了你?” 芷草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姐,小声点,别让别人听见。” 凤若素气得发抖,身为庶女,婚事必是由主母做主,她的将来,若不自己主动谋求,少不得就与其他姐姐们一样,被发配去边疆,嫁与凤系的哪一个军阀统领,一辈子成为凤家把控军权的一根纽带。 可是她不甘心!为什么凤乘鸾可以选,她就不可以选? 凤乘鸾连皇太子都不稀罕,她求个少庄主怎么了? 在龙幼微母女眼中,她们庶出的,都不是人,而是待价而沽的货物! 她帕子一甩,“走!陪我给母亲请安去。” —— 东花厅门口,凤乘鸾和阮君庭一左一右陪着龙皓华出来。 龙皓华许久不曾有过这样厉害的对手,无论是下棋,还是比武,亦或是抬杠,对付起来,都游刃有余,实在是个难啃的骨头,这个靖王殿下,比起当年的凤于归有趣多了! 这会儿,他正在兴头上,生怕阮君庭不陪他玩,就好言好语地哄着,“蓝染,你说,今天的棋,咱们怎么下?老夫奉陪到底!” 阮君庭眼皮不挑,咱们俩到底谁陪谁?“随意,反正怎么下,你都是输!” “那可未必!老夫昨晚彻夜未眠,在大内藏书阁中做了一夜的功课,查阅了许多棋谱古籍,大有斩获,今天一定要将你杀个落花流水!” 阮君庭淡淡道:“兵家致胜,讲究的是实力,谋定而后动,一举制胜,以最少的损失,谋最大的胜算。那些旁门左道,只能逞一时之快,赢得不过是运气罢了。” “哼!”龙皓华一拍大腿,“老夫今日就跟你赢个运气!” 他拉着阮君庭就要走,就看见龙幼微抱着根打王棍,杵在门口的石阶上,正黑着脸,一副要打人的模样。 “丫头,这又是怎么了?” “你问他!”龙幼微手中棍子,唰地指向阮君庭。 刚刚凤若素去给她请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就提起凤乘鸾昨晚没回千里归云,而是一大早跟蓝染手牵手从西苑客房出来的。 她一听就炸了! 自己的女儿,夜不归宿也就罢了,还被人看到从男人的房中出来,而且这种事,居然还要别人来告诉她! 让她这凤家主母的脸往哪儿放! 她这次可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来揍人的! 龙皓华对女儿这副架势早就见怪不怪,和稀泥打哈哈,“现在要打人的是你,老夫问他干什么!” 龙幼微吼阮君庭,“你有胆干就该有胆说!你昨晚都干了什么?” (未完待续) 第73章 出来!保证不打死你!(4更) 龙皓华扭头,用眼神问阮君庭。 阮君庭淡定道:“听闻百花城菩提庙香火灵验,去求了个姻缘,诵经一夜。” 凤乘鸾脸红,撒谎都这么镇定!不愧是我选的男人! “那你呢?”龙幼微的棍子,唰地指向凤乘鸾。 “啊?我……,我昨日捡了只猫,怕娘您猫毛过敏,就只好借了蓝染的房间,睡了一宿。” “猫呢?” “跑了!”凤乘鸾偷偷向龙皓华身后躲了一步。 “胡说八道!强词夺理!不管怎么样,你昨晚没回自己的房间就是不对,你给我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你给我出来!”龙幼微炸毛了。 “我不!”凤乘鸾抓着龙皓华的衣袖,“外公救我!娘要打死我!” 龙皓华心里还惦记着下棋,“好了好了,闹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有什么大不了?”龙幼微这会儿气得肺都要炸了,“爹!不是当年你管我的时候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男子的房中过了一整晚,你问我有什么大不了的?” 凤乘鸾嘀咕,“大惊小怪,又不是第一次!” “啊?还不是第一次!”龙幼微心口疼,不得了了,气死了!“爹,今天不管你拦不拦着,我都要把这死丫头的腿打断,让她不知自爱!” 她不想废话,这次是真的要揍凤乘鸾! 可这一棍子敲下去,人却硬生生没打到!扑了个空! 龙皓华左手抓了阮君庭,右手拎了凤乘鸾,一个人带着两个,身影快如闪电,嗖地绕开龙幼微,翻上屋脊,凌空飞渡,跑了! 他虽然上了年纪,可一身的功夫实在惊人,抓着两个人一口气出了百花城,又奔了好远,进了山,才在山顶一汪湖边停了下来。 阮君庭被他放开,整了整衣领,“老太师会从自己女儿手底下抢人,倒也是闻所未闻。” “唉,这女人上了年纪,就是事儿多,”龙皓华扭头拍拍凤乘鸾的头,指着阮君庭,“妞妞以后千万不要学你娘!否则当心这小子学你爹,去边疆躲清静!” “知道啦,外公!”凤乘鸾喜滋滋的,外公就是好,外公慧眼识珠,外公才是亲外公! 龙皓华转身又向湖心指去,那里隐约有条小船隐在雾气中,“喏!那里,就是老夫躲清静的地方,蓝染,你来吗?” 他一向对自己的轻功甚是自负,这会儿倒也想考验一下这位北辰靖王的能耐。 阮君庭悠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你老,你先行!” “哼!”龙皓华最不服的就是自己老! 他飞身掠起,如一只巨雁,飞掠湖面而去。 阮君庭随手从湖边树上摘了枝树枝,顺势敲了一下凤乘鸾的额头,“乖,自己玩去。” 凤乘鸾被他唤得有些发蒙!心心念念想了二十年的这一声“乖”,居然就这不经意间落入了耳中。 等她摸着额头缓过神来,阮君庭已经脚尖点地,掠上湖面,去追龙皓华了。 龙皓华银白须发迎风舞动,忽地发现头顶投下一个阴影,阮君庭竟然从他头顶飞过,在他脚尖点向水面时,提前扔了片树叶,让他的鞋子刚好点在树叶上,未沾半点湖水。 “有劳殿下!” “太师德高望重,世人称道,本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论身份地位,阮君庭身为北辰亲王,自是要高于南渊太师一筹,可他耐着性子陪龙皓华的这两日,既有王者的尊崇,又从无上位者的倨傲,抬杠时言辞寸步不让,举止中却不失对长者的礼敬。 龙皓华心中,对这个外孙女婿的人选,简直是喜欢地不要不要的! 山顶小湖不大,从岸边到湖心不过五百步左右,两人一前一后,忽高忽低,足尖轻碰湖面,如蜻蜓点水,荡起一圈圈涟漪,衣袍带风,呼啸而过,转眼间就到了湖中央。 龙皓华身形一收,轻飘飘立于船头,抬眼时,阮君庭的身影已影影绰绰地稳稳落在船尾。 周围浓雾弥漫,小船在宁静的湖心,依然保持微妙的平衡,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殿下,您堂堂北辰靖王,不会真的在西苑客房那种地方,欺负了我龙皓华的外孙女吧?”龙皓华的声音有些沉。 他方才护着他们俩,并不等于他赞同无媒苟合这种事。 雾气那一头,传来阮君庭的声音,“太师大人眼中,本王可是巧骗良家少女之人?” “嗯,王爷金口玉言,既然说了,老夫就信了!”龙皓华拈了胡须,“老夫今日,就问殿下一句,此番南下,终有回去的一日,到时,妞妞怎么办?” “呵,”那一头,阮君庭轻笑,“就算太师舍得,凤于归夫妇,可会舍得?况且……” 他说了一半,停住了,剩下的话,龙皓华自然明白。 他们当然舍不得! 况且,南渊北辰,势同水火多年,即便眼下停战,也只是各怀心思的权宜之计,若是妞妞真的跟阮君庭回了北辰,将来烽烟再起,以她的出身,势必避免不了成了北辰挟制凤家的人质! 到时,一边是她的夫君,一边是她的父亲,让她又该如何自处? 退一万步想,就算两国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妞妞与靖王能夫妻恩爱,但这南北之间,也是隔了万水千山,她这一去,就是北辰的人,这辈子,怕是就再难回来了! 龙皓华双手揣着袖子,使劲地想。 真难办啊! 世间的男儿,他唯一看得上眼的,就只有这阮君庭一人,也就只有这个人,才配得上他家的妞妞。 可他要是把妞妞带走了,老头子怎么办?靠女儿膝下承欢?不可能!她不把他的耳朵吵爆就不错了! 让阮君庭入赘?呸!笑话!你见过谁家王爷带着王朝最精锐的兵力,和亲入赘的? “啊,这个事嘛,呵呵,殿下英明,妞妞她年纪还小,是老夫心急了。” “况且……”阮君庭不紧不慢,将方才没说完的话,接着说,“她心中所念之人,也并非本王。” “啊?弄错了?”龙皓华本就站在雾中,这回更是懵了,怎么回事? “正是。” “这个……,那她喜欢的是谁?” 阮君庭拨开迷雾,走向龙皓华,渐渐露出那张绝世的脸,“问题就在于,这个人,可能根本不存在!” “蓝染?” “没错。太师看着姮儿自幼长大,可记得她曾遇见过一个叫做蓝染的人,又与他一同经历过一些刻骨铭心的事?又或者曾有人为姮儿卜算,预言过她将来会于北辰军中,寻得名为蓝染者为夫?” “怎么可能!”龙皓华瞪眼睛,“没有,全都没有。她从小,就被她娘管束得极严,根本不可能与旁的男子有过什么纠葛,长这么大,只出过这一次远门,回来就多了个你!” 阮君庭不再回应了。 既然,从来就没有过蓝染这个人,那么,到底该是谁用这个名字,戴着这个面具,与她在北辰大营前相见,一同回家成亲,却阴差阳错,最终成了他? 他挥袖拨开重新聚起的雾气,“太师,你的棋呢?” “在这儿!”龙皓华熟练弯腰,在雾中点了盏灯,灯光氤氲,恰好照亮小船中央的一盘棋。 两人各怀心事,一盘复一盘,又是从上午杀到日薄西山,等到夕阳变成了一个咸蛋黄,贴在水面时,余晖穿透浓雾,远远地在岸边就能看见两人的身影对面而坐。 龙皓华这一次,被杀得简直汗流浃背、面目全非,今日他才算知道,此人为何被称为魔王,被唤做杀神! 因为他打起仗来,就不是人! 昨天,凤府亭子里那几盘,他根本就是在哄他老头子玩! 怒摔! 阮君庭的确心情有些不好,蓝染,到底应该是谁? 有些事,若是不在乎,也就罢了,可若是在乎了,就成了一根刺! 他落子的手劲儿重了几分。 龙皓华就更重。 两人只在棋盘上较量,越来越不解恨,一来二去,干脆出手,打了起来,一面下棋,一面打架,打一招,下一步,下棋打架两不误。 直到凤乘鸾在湖边哀嚎,“喂!你们两个,可怜可怜我,我快要被蚊子咬成马蜂窝了!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啊!” 这才不约而同的住了手。 (未完待续) 第74章 眉来眼去剑,情意绵绵刀(5更) 这一日,不欢而散,龙皓华下棋下不过,打架没打过,外孙女的婚事也没谈成,直接扔了两个人,回了太师府。 下山时,凤乘鸾嫌回家的路太远,没走多远就耍赖了,“蓝染,好远啊,不如我们就在山上露宿一晚吧。” 能跟她的蓝染在荒郊野外单独相处……,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说不定,可以将关系更进一步! 那么,他们的那个孩子,就可以早点到来! 可阮君庭脚下却不停留。 这场戏,该结束了,若是再演下去,只怕最后会无法收场。 堂堂北辰靖王,何须占着别人的位置,骗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昨晚夜不归宿,凤夫人已经打王棍伺候,今晚,若是再不回去,只怕明日,凤夫人要杀人,太师也护你不得了。” 这个理由甚好! 凤乘鸾心头一暖,“蓝染我听你的,你真的是处处替我考虑周详!” 她拉过他的手臂,就挂在他的胳膊上,两人晃晃悠悠下山。 可是这么走下去,走到明天天亮也进不了城。 阮君庭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抓好。”他忽然道。 “抓什么……嗷……!” 凤乘鸾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拦腰抱住,凌空飞跃,向山下飞渡而去。 蓝染…… 下山本就是顺势,再加上阮君庭轻功奇绝,这一路,只需轻点树梢,便可借力腾空。 凤乘鸾惊喜又惊慌地看着他被面具遮了半张脸的侧颜,揽着他的脖颈。 此时,他带着她去哪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现在正抱着她!飞——! —— 两人终于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 “凤姮。” 穿过城中闹世时,阮君庭没有跟上。 “蓝染,怎么了?走啊!”凤乘鸾见他不走了,向他伸出手。 “我该走了。” “什么?”凤乘鸾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手就忽地停在了半空中。 “蓝染这个游戏,到此结束,我该走了。我们,后会无期。” 阮君庭冷冷说完,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他连个挽留的话都不让她说,就这么走了。 来,还是去,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根本没给她任何余地。 “什……么……?” 凤乘鸾如五雷轰顶,懵在当场。 刚刚还如在天堂,现在怎么就会这样? 昨晚,他们还牵着手躺在一起,今早,他们一起陪着外公吃早餐,刚才,他还抱着她凌空飞渡,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蓝染……” 他脚步决绝,让她连唤他的声音,都小得可怜,只能呆立着,眼睁睁望着他在街市华灯中,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时,身后一声娇叱,“凤三妞!” 容婉,身边随着谭秀儿几个人,正从胭脂铺里出来,后面,还小心跟着个凤若素。 “哟?怎么一个人在大街上啊?你那个北辰来的车夫呢?” 一天的功夫,她的那些事情,已经被凤若素抖了个干净。 “听说那车夫整天戴着面具,不敢见人啊!” “你是怎么招惹上的?说来听听呗?” “啧啧啧,大名鼎鼎的凤三小姐,被车夫丢在大街上,可怜啊!” “哟,你们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始乱终弃呢?” “乱什么呀,你个未出阁的小姐,可别瞎说。” 呵呵呵呵呵…… 凤乘鸾低着头,不说话,她根本听不见这些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问题,蓝染,为什么突然要离她而去! 是她做错了什么?还是外公今日跟他说了什么? 她越是不说话,那一伙千金小姐就笑得越欢。 凤若素毕竟是凤家的人,不好开口。 可她想说的,都通过谭秀儿她们的嘴说了,于是,站在最后面暗笑。 谭秀儿忽地想起凤若素说了今早的事,招呼道:“对了,你们知道嘛,凤三小姐武艺超群,而且向来最推崇的,就是两个招式,据说,这两招,若是练成了,必是天下无敌!” 容婉冷冷一笑,“是吗?你何时像凤三小姐一样,懂得武功了?是什么招数?” 谭秀儿用帕子装模作样那么一甩,“眉来眼去剑和情意绵绵刀啊!” “哈哈哈哈……,是收服男人的时候天下无敌吧!” 几个人哄笑成一片。 整条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昔日的皇城小霸王,如今傻了一般,呆立在原地,深深垂着头,任由对头羞辱,竟然只字不还,还真是值得一看! 到底为什么? 凤乘鸾只在心中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前世二十年沧桑,“蓝染”两个字,本已成了干涸了的心头血,那是她的执念,是她的神祗,她一直将他供奉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小心翼翼,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偷看一眼。 如今,重活一世,那神降临了,在她身边,对她笑,牵她的手,抱着她,然后却又突然离开,而她,竟然连去追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心,就如同被从云端生生推入地狱,无边无际,只有不停的下坠,下坠…… 耳边的嘲笑声,根本听不见。 她只是在拼命地想,到底为什么? 蓦地,她忽然抬头,蓝染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找他! 他从来不知道她为何而来! 也许他误会了什么! 所以,找到他,把一切都告诉他,他就明白了!他一定会明白的! 凤乘鸾下定决心,这才看清眼前,身边已经密密麻麻不知围了多少人…… 然后,还有一串糖葫芦,刚好这时,出现在她面前。 一袭蓝衣,替她挡了那些人的目光,“就去买了个糖葫芦,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阮君庭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整条街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竟然回来了! 凤乘鸾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他,华丽的双眼中还含着两包泪,映着夜晚的灯火,闪着光,带着哭腔,扁着嘴唤他,“蓝染……” 他怎么又回来了? 阮君庭用指腹替她拭了泪花,笑道:“等糖葫芦会等哭的,你大概是第一人吧?” 容婉几个人就很尴尬了,她们嘲笑了人家半天,笑得嗓子都发干了,原来全都白忙活了? 人家男人不但回来了,还当街秀恩爱? 容婉回头,狠狠剜了凤若素一记眼刀。 凤若素站在最后,急得扯帕子,怎么回事,她刚才在胭脂铺里听得很清楚,蓝染他明明说了“后会无期”的! 阮君庭将糖葫芦塞进凤乘鸾手中,自顾自探头咬了一口,接着自己又从身后又变出一根,送到凤乘鸾口中,“既然你的朋友这么想看什么是眉来眼去剑和情意绵绵刀,不如我们就展示一番。” 他说着,手中的糖葫芦挑起凤乘鸾那一支,脚下轻踢,凤乘鸾便随着他,以糖葫芦为剑,张开双臂,腾空而起,一招双飞燕! 紧接着,人还在半空,又被阮君庭的手轻推,就径直飞了出去。 她凌空转身,手中的糖葫芦刚好与阮君庭那只轻轻一碰,两人错肩飞过,各自又吃掉对方一颗。 如此几个回合,上下翻飞,只需他一个细微的动作,她居然就心有灵犀一般懂得该如何施展。 凤乘鸾的心思,在刚刚这一连串极端的跌宕中还没回过神来,只是木然顺应他的招式,可当她迎面撞上他面具后的那双眼睛,竟从他的双瞳中看到了她的影子。 他那双眼睛,一定很漂亮,那眼中的情意,必是没有半分是假的! “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两人交臂,飞旋在半空,如一双恋恋不舍的彩蝶。 “除了我,谁都不准欺负你。”阮君庭总是实心实意地说真心话。 “那等到好戏散场,你还会走,是吗?”凤乘鸾招式一变,将本该递到他口中的糖葫芦给撤了回来。 阮君庭随之变招,抬手又抢了过去,一口咬了下来,“你这么好欺负,不走了。” 两人凭着两串糖葫芦,倒是真的上演了一幕眉来眼去,情意绵绵! 只是这一连串的招数,含了多少武学底蕴,看似信手拈来,却是炉火纯青,与街边卖艺的使的相同招数,却惊得整条街一片哗彩! 最后一招结束,糖葫芦刚好吃完,两人十只相扣,缓缓落定,却依然望着对方的眼睛。 “亲一个!”人群里开始有人起哄! “亲一个!亲一个!” 凤乘鸾花瓣样的唇微微抿了一下,轻轻掂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试探。 阮君庭,依然不避让,也不主动,就这样等着她。 但是这次,他决定不咬她! 可就在凤乘鸾即将得逞的时候,人群后一个女子不大不小的嫌弃声,“不过都是卖艺的花架子,有什么好看的!” 阮君庭本是满满温柔的双眼,骤然一凛,唰——! 手中吃剩下的糖葫芦竹签飞了出去,准确从数人耳边穿过,只听女子嗷地一声尖叫,接着,砰! 那竹签深深扎在胭脂铺门口的对联上,整整没入了数寸! 胭脂铺前,谭秀儿正惊悚地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她就随口说了一句而已,脑袋差点被对穿了个窟窿! 那头顶的发髻,被竹签穿过,簪子被打歪,耷拉在上面,还挂了一小片糖浆。 (未完待续) 第75章 凤乖:蓝染,我是重活一次的人(6更) 阮君庭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转过身去,俯身弯腰,两手撑膝,对凤乘鸾道:“走,车夫背你回家。” “好!”凤乘鸾快走两步,直接飞跃地跳了上去,将脸紧紧贴在阮君庭的后肩上,心中的幸福,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如此身手,围观的人群哪里还敢靠近,唰地给两人让开一条路,让他们悠然通过。 等到大街上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了,容婉黑着脸站在路中间。 从头到尾,凤乘鸾都没搭理她们说一个字,为什么这脸这么烫,这么疼!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一样! 谭秀儿奔过来,“这个凤姮,仗着会两下子,就以为自己能上天?” “没错,决不能让她上天!”容婉阴沉沉抬起头,看向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继续留下来的凤若素,“你们家那么多姐妹中,凤姮没了谁,会最心痛?” 凤若素有点害怕了,她只是想出口气,没想过要弄死谁…… 谭秀儿推了她一下,“容大小姐问你话呢,说啊?是你自己巴巴来找我们小姐投诚的,既然来了,就要有诚意!” “我……,我刚才在铺子里,不是已经把她那些事都说了吗?” 啪!一记不大不小的耳光,谭秀儿毫不客气,“你说的那些管用吗?你只害了容大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下不来台!” 凤若素捂着自己半边脸,惊恐地望着这几个女子,她在凤府再不济也是个小姐,还从来被人打过呢,她以为容婉平日里总跟凤乘鸾较劲,必是能利用一下,借她的手,给自己出这口恶气,却没想到,竟然将自己给搭了进来! 是她将别人想得太简单了。 “看什么看?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吗?容大小姐向来没有门第之见,却极重礼仪,你姓什么,并不重要,但是作为庶出,想在大小姐面前站得住脚,就要先证明你是个有用的!” 庶出!又是庶出! 凤若素捂着自己的脸,恨不得从来没来到过这个世间。 “看来,毕竟都是姓凤的,她还有心护着自家姐妹,那我们还要她做什么?走吧。”容婉不耐烦转身。 “等等!”凤若素不甘心,她今天站在容婉后面,凤乘鸾说不定已经看见了,这一步走了出来,就没可能再回头! “是凤静初!凤静初若是出了事,凤姮一定会很痛!” 容婉的脚步停住了,回眸一笑,“好。那就让她,越痛越好!她不是有两把刷子吗?那就让她见识一下,这世上真正厉害的是什么!” —— 夜色中,阮君庭背着凤乘鸾向凤府走去,到了僻静之处,凤乘鸾从背上跳下来,不由分说,抓了他的手,“蓝染!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何出此言?” “那你方才为何要走?” 阮君庭没法开口。 这些日子,他先是冒充了她的心上人,接着一路骗吃骗喝骗感情,骗她按腿,骗她端茶递水,骗她睡地上他睡床,甚至还敲晕了两次,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人当猫抱着睡…… 他干的这些事儿,让他自己都没脸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名震天下,统帅魔魇大军,南渊唤之“魔王”,西荒唤之“杀神”的北辰靖王,阮君庭! 而且,她却与他初见的两次,印象又那么差,跪了一次,咬了一口…… 她若是知道他是谁,而且还冒充她的蓝染,估计……也不会掉头就走,而是拿起任何可以做凶器的东西,跟他拼命吧! 阮君庭喉间动了动,“我有我的不得已。” 说完闭了眼,太套路了!简直就是始乱终弃的经典台词! 他等着凤乘鸾眼泪汪汪,或者跟以前一样,撒娇耍痴什么的,之后给她捶几下,再哄哄,等她破涕为笑就好了。 反正这花痴好哄得很。 可她却平静地很,轻轻放开他的手。 “蓝染,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你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一路陪着我回了南渊,你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何而来。可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我这一世,能有此遇,实在应该满足了。你若真的想走,就走吧。” 阮君庭颇为意外,他很少见到这样正经的凤姮。 “那么,我该知道什么?夜很长,我也不悃,你可以慢慢说,我在听。” 凤乘鸾蓦地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我若是说了,你会信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是若你不说,我便什么都不知道。”阮君庭唇角依然是那样浅浅的弧度,这样的笑,让人安心。 凤乘鸾在街边寻了处台阶坐下,抱着双膝,两眼盯着地面,沉沉道:“简而言之,我是凤姮,但并不是你眼中看见的凤姮。我已经活过一次,也死过一次。” 阮君庭立在她前面不远处,并不言语,静静等她说完。 “只是,我活过的那一次,这个时候,守关山上,已是一片火海,人间地狱,凤家军,还有我所有的亲人,全都死了……” 凤乘鸾再抬头时,已是满面泪痕,“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蓝染,那一次,我只有你!是你陪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送我和父帅的遗骨回家,然后……” 她重新低下头,深深地哽咽了一下,风雨亭和那个孩子,她不想说,说了反而会成为强迫他留下来的负担,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来找他负责的。 “然后你也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蓝染!你为什么没回来!我等了你那么久,撑了那么久……,一直到死,你才出现,可是,我已经看不见你,摸不到你了!蓝染!我不甘心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小团,全身发抖,前生的磨难,哪怕提起一个字,都是彻骨的痛! 阮君庭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又凝在一起,这丫头的脑子,可能是真的有病。 而且病的不轻。 只怕这个时候,只怕与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凤乘鸾眼前,出现阮君庭雪白的鞋子,他俯下身,蹲下来,手掌轻抚她的头,试探着问,“你有没有想过,你有可能认错人了?” “不会?我不会认错!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背影,一样的剑,我不会认错!” 阮君庭眼光动了动,看来真的有病。 “可是,你并没有见过我面具下的脸,也并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管你生得什么样子,我只要你!蓝染,这一辈子,我只要你!”凤乘鸾紧紧将他抱住,她放他走,却生怕他真的走了。 “好……吧……,不管我是谁,不管我生得什么样子!”他手掌轻拍凤乘鸾的后背,在她哭得这么惨的时候,竟然在心底不厚道地笑了,“凤姮,这话,是你说的,你要说话算数!” “你相信我说的话,对吗,蓝染?”她将他肩头的衣裳都哭湿了。 阮君庭发现,自己此生恐怕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花痴掉眼泪,“好了好了,我都信,你说什么,我都信。我就在这里,真的不走了,不要哭了。” 凤乘鸾抹了把泪,“可是,我是重活一次的人,你不怕?” 阮君庭早已杀生无算,哪里会信什么鬼神之说,他牵她双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有影子,也有脚。” 接着,捏了捏鼻子,刮了刮眼睛,“一个鼻子倆眼睛,不多也不少。” 再将她转了一圈,“也不是三头六臂。” 之后,将她摆正,郑重道:“嗯,确认过了,不怕了。” 噗嗤!凤乘鸾就这么又被轻易地逗笑了。 “好了,脸上还挂着泪呢,就笑得这么……”阮君庭替她拭去一颗脸庞的泪珠,话说了一半却停住了。 “好看”两个字,硬生生没有说出口。 有些真话,若是说出来,就显得假了。 “我笑得怎么啦?很难看吗?”凤乘鸾不依不饶,追着问。 “走了,回家,不然你娘又要‘打王棍’伺候!”阮君庭对“打王棍”这三个字,很是不爽,那简直是注定要打他的一般。 他径直往回走,凤乘鸾就像一只小鸟一样围着他转,“我笑起来到底怎么样啊?你说啊!蓝染,你说啊!” 她在他面前,心底再也没有秘密,就分外的轻松快乐。 可阮君庭,却分外地发愁,事到如今,到底该如何全身而退,才不会惹毛了龙皓华和凤于归。 然而,这些不是他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因为,龙幼微正抱着棍子,在凤府门口等着他们俩呢! (未完待续) 第76章 人道,鬼道(1更) 凤若素是趁着前院闹哄哄的时候,从角门偷偷溜回家的。 前面,龙幼微正在大发雷霆,打王棍直接朝那姓蓝的招呼过去了,说他生了副好皮囊又怎样,诱骗良家少女的就该打死! 可那姓蓝的的确是个厉害角色,居然二话没说,敢直接跟龙幼微动手。 两个人从庭院打上房顶,从前院打到后院,又从花园打到回廊,这会儿,正稀里哗啦踩着头顶上的瓦,从他们院子顶上飞掠过去。 凤若素的生母赵姨娘淡定喝茶,“回来了?不是跟姐儿们出去玩了吗?怎么你最后一个回来?” 凤若素垂头丧气坐下,“你眼里只有展玉,我回不回来,你着急过吗?你巴不得我再也不回来是吧?” “怎么会呢!”赵姨娘放下茶杯,“你和展玉都是我亲生的,怎么能说疼哪个不疼哪个的话呢。” “是吗?”凤若素脸上被谭秀儿扇的那个巴掌还火.辣辣的疼,“那你关心我去哪儿了,都遇到谁,为何这么晚独自一人回来吗?” 赵姨娘愣了一下,“你这不是都回来了吗,我还问什么。” 凤若素狠狠咬了咬牙,有时候她真恨自己怎么不是龙幼微生的,如果龙幼微是她亲娘,她就是嫡出的凤府小姐,让她天天挨打,她都心甘情愿! 若换了她是凤乘鸾,她才不会傻乎乎地找个北辰的车夫回来惹娘生气,她会巧妙地周旋于五个皇子之间,然后挑中最有可能登基为帝的那个,嫁给他! 凤家嫡女,中宫为后,父帅手握兵权,外公又是朝中呼风唤雨,撼动不得的龙太师,那是何等的风光,简直是天下尽在掌握! 她想着想着,脸上出现一缕莫名的笑意。 赵姨娘正抓了一把瓜子在磕,奇怪道:“你怎么不说话?笑什么呢?” 这时,头顶上又是一阵稀里哗啦! 龙幼微和蓝染刚刚打了过去。 凤若素被她这个不长进的娘扰了美梦,一阵烦躁,“问什么问!都怪你!要不是你给人做妾!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怎么了?哪儿不好?”赵姨娘奇怪了,“咱们在凤家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就不用说了,你还能可以每天去上学读书,将来,你父帅再替你选个封疆大吏嫁了,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啊!” “什么封疆大吏!说得好听,不过是一伙子武夫!我不稀罕!” “说什么呢!”赵姨娘一拍桌子,“你不服气,不认命都可以,但是你不能看不起武夫!你爹是武夫!你弟弟将来是武夫,你未来的夫君,也一定是武夫!这天下,就是靠武夫打下来的!这江山,靠得就是武夫守着的!” “可是我连自己选的资格都没有吗?武夫多了去了,有罗叔叔那样目不识丁的,也有琴公子那样的温文尔雅的,我为什么不能自己选?” “你就是没资格!”赵姨娘腾地站起来,“若素,你听好了,要在凤家活得安生,就得按凤家的规矩做人,你生是凤家的人,死是凤家的鬼,为娘劝你一句,万万生不得异心!” 凤若素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警告,当下就哭了,“你就是偏心展玉,你就等着靠他将来出将入相,替你出人头地!我就是个没用的,活该给人当货物送来送去!” “凤家统御南渊十七路军阀,你以为是儿戏?这府中哪一个人是白养的!你快给我闭嘴!把你今天说的话都统统吞回去,烂在肚子里!” “我偏要说!一样是父帅的女儿,为什么她凤乘鸾就可以呼风唤雨,众星捧月,连回家晚了,她娘都要打的满城皆知,而我,我在外面被人打了你知道吗?就因为我是庶女!我是你生的!你是个姨娘!是个妾!” 啪!赵姨娘一个耳光,扇在凤若素另一边脸上,“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去给夫人,看她怎么打死你!” 凤若素捧着自己的脸,“你也打我!你是我亲娘!你也打我?你都不问我在外面被谁打了?我没有你这个娘!” 她掉头冲出屋子,哭着跑了出去。 赵姨娘对屋外的婆子喊:“陈妈,快,跟着她!别让她碍了夫人的眼!” “哎!”婆子赶紧一溜烟的追了出去。 凤若素没回自己的房间,凤府这么大的院子,她却无处可去,一个人缩在花园的角落里哭。 凤家这么多人,就算现在没有关注龙幼微丈母娘打女婿,也不会有人有空理会她,她为什么就不能是一生下来就万众瞩目的那一个? 为什么!!! 陈妈找到凤若素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哭成了泪人,陈妈看着她从小长大,十分心疼,“小姐,走吧,快回去吧,若是给夫人知道了,惹她不高兴,吃亏的还是咱们自己,说不定还会连累姨娘。” 陈妈曾经给凤若素当过一阵子奶娘,凤若素就与她亲近几分,“陈妈,为什么我们女人的命,天生就这么不公平?我不甘心啊。为什么她就能跨凤乘鸾,而我就要安之若素!” “小姐!小声点!”陈妈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夫人不是经常说,每个人都只有安守本分,这世界才能天下太平。您看,我就是个婆子,若是我天天想着,自己为何不是个主子,到了晚上,为何姨娘在屋里喝茶吃瓜子,我却要在外面守夜,你说,姨娘她,还会用我吗?” “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陈妈将凤若素扶起来,“这世上的路有两种,一种是人走的,一种是鬼走的。走人道的,一辈子就像我这样,而走鬼道的,”她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要么上天成神,要么万劫不复!” 凤若素两眼一亮,“陈妈,你告诉我,鬼道要怎么走?如果一辈子这样被人欺辱,我宁可万劫不复!” “傻孩子!你根本不懂万劫不复是什么!”陈妈看看四周,“这样的念头,想都不能想,记住了吗?” 凤若素点点头,却依然追问,“我知道了,陈妈你放心。那你知道,鬼道到底是什么?” 陈妈见她安生下来了,压低嗓子道:“暗城听说过吗?暗城黑金,无所不能,那都是用死人的血熬炼的!在暗城的世界里,权力、地位、财富,所有你想要的一切,都能用黑金买到。” “都可以买到……!”凤若素一阵激动,“陈妈,那暗城,在哪里?你知道吗?” 陈妈看看头顶上黑色的天空,忽然笑得有些诡异,“暗城啊,你就在它的下面啊!它就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暗城。” 昏暗中,凤若素忽然觉得这个陈妈并不是她平时所熟悉的那个,她努力想看清她的脸,“陈妈……?” 可陈妈分明还是那个朴实憨厚的中年妇人,正啪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你看,本来想说点有趣的事哄哄小姐,却不想吓到了您,真是该打!时辰不早了,不要让姨娘心焦,赶紧回去吧。” “嗯。”凤若素心中有个新的出路,又来了精神。 “记得跟姨娘赔不是,知道吗?”陈妈心疼地提醒她。 “好了啦,知道了。”凤若素重新恢复了千金小姐的仪态,忽然想到陈妈这样好心开导自己,她若是不回报以关心问候总是不好,便随口道:“对了,陈妈,你儿子的病可好些了吗?” 提起儿子,陈妈一阵忧心,“他啊,还是每日咳血,怕是时日无多了。” 凤若素本想说去跟娘要棵人参赏她,可转念一想,自己刚刚把娘都骂了,如何还好意思去开口要东西。 若是把她自己的胭脂水粉钱拿出来,倒也不是不能买棵参,只是她可舍不得,想来想去,还是算了,便从头上拔了个差不多的簪子,塞到陈妈手中,“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这根簪子,你就拿去换点钱,给他买点好东西,养养身子。” “哎!多谢小姐!”陈妈接了簪子,暗暗在手里掂了掂,有点轻啊。 (未完待续) 第77章 澡池子里的北辰靖王(2更) 千里归云轩中,凤乘鸾趴在窗口,拨开水晶帘,伸着脖子望了半天,许久没听见前院打斗的动静,便催诗听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诗听回来有些扫兴道:“夫人打了一个时辰,突然说累了,要睡觉,就径直回房,将蓝公子一个人扔在了房顶上。” “我娘她这是干嘛……”凤乘鸾想不通了,她娘若是真的被惹毛了,连她爹都要被打到告饶,现在打蓝染,居然打了一半不打了? “夫人说了,打累了呗!”诗听才懒得猜测到底为什么,反正姓蓝的挨打,就是好事! 可她说完又愣住了,打了一个时辰,都打得要躺着了,可姓蓝的还站着! 那到底是谁打谁? 这话她可不能说,说了小姐更觉得那姓蓝的了不得,更加沉迷进去,就没法治了! …… 阮君庭回到西苑客房,便见房中点着灯。 心头一软,第一个念头便是,花痴又来了。 可推开门的瞬间,一阵熟悉的浓香袭来,他原本弯起十分好看弧度的唇角,瞬间凝固,之后,绷成一条直线。 屋里,是瑞龙脑的香气,沉静清冽,却实在过分地浓郁刺鼻。 床边,坐着的女子,并不是凤姮。 “王爷,您回来啦!”修映雪穿着一身南渊贵族女子流行的一字肩百褶长裙,露了脖颈和肩头,腰身用了腰封,裹得身材窈窕,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那百褶裙就花一样的飞旋起来,“您看,我这样穿,好看吗?” “你来做什么?”阮君庭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眉头凝在一起,将几扇窗全部打开。 放味儿! 修映雪就像看不懂他的冷淡,颇有几分得意的姿态,“今年东郎国的瑞龙脑已经供上来了,依旧是二十片,太后娘娘命人直接送去了守关山,同时还给您带了口谕,说南渊虽然景色婉转,风物繁茂,却请王爷不要忘了北辰的白山黑水,皇上如今已能识字持剑,就盼着您这位皇叔早日还朝,辅佐于左右呢!” “瑞龙脑送去守关山也就罢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专程送过来给你啊!”修映雪玩着自己的一绺头发,对这次壮举甚是得意。 她不但偷了瑞龙脑,还闯过了边境,就为了来找他! “所以,你方才燃了一整片瑞龙脑?”阮君庭的眼底,分明有一丝嫌弃。 “是呀,我知道您喜欢这香,又许久未用,特意帮您燃了一片。” “……,有劳。”阮君庭无奈,瑞龙脑虽是极品,却也极为霸道,针尖大的一点点,燃了便可满室沉静暗香。 可若是燃了一整片,这屋子便是没法住了。 “太后的话,你已经传到,可以走了,此地乃凤于归的府邸,这样擅闯,十分危险。” 他竟然会关心她的安危!修映雪心头一热,她费了好一番手段才找到他的,如何能轻易地走! “殿下,其实我这次来,送瑞龙脑是其次,主要还是担心殿下的安危。” 阮君庭几乎是白了她一眼,你爹比你还关心本王的安危。“有劳了。”他站到窗口透了口气,香,到了极致,就是恶心! 窗外,映入眼帘的,是远处凤府的文塔,他从诗听那儿听说过,那里是凤家存放经典古籍的地方,就在千里归云轩的后面。 龙幼微方才那一顿打王棍,可是没留情面,所以…… “映雪。”阮君庭摘了面具,忽地转身,微笑。 修映雪虽然打小就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可还是被这一回眸间的笑容,惊得喘不过气来,“殿下……,您叫我……,什么事吖?” “你的轻功,一直都不错,是吧?” “殿下过奖了,不过是些高来高去的把戏,比起殿下来,实在小巫见大巫。” “过谦了,”阮君庭指着窗外那座塔,“那座塔里,据说存了凤家许多重要的典籍,凤于归不但精于用兵,御下有方,而且家训极严,想必整个凤家的精髓,就在那座塔中。” 修映雪当是终于有可以表现的机会了,“殿下是想让我去塔中寻些什么典籍出来吗?” “不,”阮君庭一笑,“烧了它。” “啊?” “不敢?” “不!放火而已!有什么!”毕竟也是将门虎女,脑子还少一根筋。 “记住,事成之后,立刻离开,不可逗留。若是被龙幼微捉了,南渊的那些惨无人道的酷刑,也不知你听说过没。” 修映雪一听酷刑,眼光动了动,接着咬咬牙,“能为殿下办事,映雪义不容辞,可是殿下,您怎么办?” “本王还有些要事未办,过几日自会返回守关山与你父亲回合。”到时,还有许多账要算。 “我父亲他……”修映雪想到就是自己爹在派人暗杀阮君庭,他却还要回去与之会合,靖王殿下实在是太仁厚了,不由得觉得更加对不住人家,“好,王爷您放心,我一定替您办到!” 修映雪闪身出了客房,真的如一朵雪花一样轻盈地隐没在夜色中,没多久,千里归云后面的文塔就冒起了火光,整个凤府原本刚刚消停下来,这会儿全都醒了过来。 走水之声,喊成一片。 阮君庭转身出门,从桌边掠过时,顺手推倒油灯,之后带上门,也隐没在了夜色中。 这世间不是只有龙皓华一人识得瑞龙脑,这满是香气的屋子,不能留了。 还有他这一身的浓香……,怎么办? —— 凤乘鸾刚睡下,就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诗听慌慌张张跑过来,“小姐,快,咱们先离开,文塔失火了。” 那塔,就在千里归云后面,若是真的烧塌了,怕是会殃及这里。 凤乘鸾也只好胡乱穿了衣裳,跟着诗听出去。 两个人到了塔下,先找了龙幼微,互报了平安,便寻了个地方,披着外衫,等着看热闹。 琴不语也被惊动了,由琴奕推着赶来,见过龙幼微后,便见凤乘鸾坐在回廊的角落里优哉游哉。 他有些心痛的轻叹,“可惜了” 凤乘鸾晃着脚,“烧得好,塔中那些发了霉的破书,都是些迂腐的陈词滥调,烧了省的害人!” 琴不语眉头微皱,“塔中的古籍,我也浏览过一二,都是南渊历朝历代精华之所在,哪里害人了?” 诗听嘴快,“琴公子你不知道,按照凤家的规矩,那塔里的书呢,凤家的公子小姐们都要老老实实读上一遍,学上一遍,不但要读,要领会其中的意思,重要的还得背下来。我们小姐,因为忙了一点,缺课比较多,经常莫名被先生罚在塔中抄写,所以如今烧了,实在是大快人心!” “呵。”琴不语尴尬地笑了笑,他这两日,一直流连于文塔之中,这一塔的藏书古籍,十分珍贵,如今还未来得及浏览十之一二,就都被烧了,实在是非常心痛。 而这种心痛,对于凤姮这样的人来说,是无法体会的。 看来,有些人,是注定不应该走到一起去的。 他的眼帘,微微地垂了下来。 这时,就听见家人来报,说西苑也着了火,火势连成一片,许多客房都被烧了! “蓝染!”凤乘鸾嗷地站起来,根本顾不上跟琴不语打个招呼,跃上屋顶,都不走门,直接凌空飞过千里归云,去找蓝染! 因为凤家的人都集中在后院文塔救火,等她赶到西苑时,整个西苑的客房已经被烧了大半。 幸好这里住着的门客,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倒也没什么人员伤亡。 但是,凤乘鸾不要说一头扎进去找人,现在,她连蓝染住的该是哪一间房都找不到了,那几排比较简单的客房,此时已连成一片火海。 她呆立在火场前,懵了。 诗听追过去的时候,一看眼前的情形,也傻了,不会真的烧死了吧? 虽然她很讨厌那个姓蓝的,但是,也不至于希望让他死的这么惨。 “小……小姐,你不用担心,一场火而已,蓝公子他身怀绝技,不会有事的。” 凤乘鸾一遇到关于蓝染的事就六神无主,“他真的会没事?如果他睡着了呢?如果他不小心被掉下来的屋梁砸到了呢?” “哎呀,小姐,您想想看,如果是夫人在这屋里遇到这样的事,她会有危险吗?” “自然不会。我娘她武功高强……”凤乘鸾旋即舒了口气,“你说得对,他与我娘,能缠斗那么久,不分上下,这一点点火,想必困不住他。可是,为何不见他啊!” 诗听眨眨眼,“蓝公子一向行事神秘,这大晚上的,不在房中,也很正常啊。” 不知道为什么,凤乘鸾居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昨天晚上,蓝染就不在房中。 “所以小姐您先不要着急,我看文塔那边也没什么事了,不如咱们先回去歇着,等这边火势熄了,清点了人数,有了眉目,让他们再来报您。” “也好。” 凤乘鸾被诗听牵着,心思沉重地一步三回头,回了千里归云。 两人在这么一会儿跑了两处火场,皆是落了一身的灰。 诗听将凤乘鸾推去浴室,关了门,“小姐您先沐浴一番,奴婢也去收拾一下就过来伺候您更衣。” “哦。”凤乘鸾魂不守舍,心中惦念着蓝染到底是否平安,他若是无恙,那么又去了哪儿了呢? 她木然去了披在肩头的外衫,解了身前系着的丝绦。 薄薄的寝衣滑落在地上,就只剩下单薄的诃子和小衣。 千里归云轩中的浴房,是单独设的一处小屋,周遭爬满了蔷薇花藤,头顶露着一方四角天空,白日可沐日光,夜里可见星辰,屋内大理石的浴池水汽氤氲,终年引来温泉水。这样的配置,即便是在凤家这样的府邸,也算是比较奢侈的一处。 当年凤于归在这里读书时,浴室周围种的本是竹子,后来因为给了宝贝女儿做闺阁,特意将竹子都挖了,改种蔷薇。 凤乘鸾站在原地,亭亭玉立,抬起手臂,微微偏了头,摘了头上的发簪,满头的乌发随之落下,如飞瀑样倾泻而下,垂及腰间。 少女的身姿,静若处子,姣如初月,便是如此。 头顶,一片蔷薇花瓣从天窗落下,飘飘摇摇,无声无息地落在她莹白的脚尖前。 她抬眼间,蓦地从斜前方的妆镜里,水雾之后,竟然有个男子,正露着半截胸膛浸在水中,乌发弥散,正欣赏般的注视着她,已不知多久! “谁!” 她人还未回头,甩手将簪子向后,嗖地如刀锋般掷了出去! 身后的人轻飘飘避开发簪,从水中一跃而出,掠起地上的衣裳,从容披上,扭头向她一笑,湿漉漉的黑发半掩了脸,那一笑,只是半张脸,却笑得令人惊心,又莫名带着几分坏! 凤乘鸾这才想到自己只穿了贴身的小衣,差点被人给看了个干净!急着回身去找衣裳,身边又没什么趁手的东西,顺手抓了地上的鞋狠狠扔过去,“看什么看!” 那人扬手接住鞋,飞身而起,凌空间黑发飞舞,又是惊心动魄地一笑,轻飘飘跃上探出蔷薇花枝的四角天空,逃了! 这一次,她看清了! 阮!君!庭! 他特么居然跑到她家洗澡!还偷看她!还抢她鞋! 他想干嘛? 有病哇! 王八蛋! 死流氓! 这时,诗听闻声赶到,直接冲了进来,手里举着根扫帚,“小姐,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让我来!” “没事,是个小贼。” “啊!有贼?”这种地方有贼,这还得了!诗听转身就要去叫人。 “好了好了,也没看到什么,被我打跑了。”凤乘鸾定了定神,阮君庭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难道是眼花了? 他偷看她?还笑?还笑得那么贱? 她若是跟诗听说自己在澡池子里发现了个北辰靖王,简直就像是说饭桌上的汤碗里喝出了一只老虎! 诗听一定会以为她脑子有病! (未完待续) 第78章 阮郎:你想与我这样那样?(3更) 两个人草草收拾了一番,那池子的水被个臭男人给泡了,凤乘鸾自然不肯再用,心里又惦记着蓝染,坐立不安,只是简单擦洗了一下,就又派诗听去西苑打探,自己则回房中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诗听才匆匆回来,一开门,兴冲冲道:“小姐,蓝公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咕咚一头,栽倒在地。 她身后,闪出阮君庭,已重新戴回了白铁面具,用脚尖,像拨开一只死狗一样将诗听拨开,关了门。 “蓝染——!” 凤乘鸾花一样的扑了过去,一头扎了个满怀,“蓝染,你没事!太好了!我真的担心你出事了!可是我又觉得,以你的身手,一定不会有事的!蓝染,你哪儿了!我等了你好久!我担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砰! 又是一记手刀。 这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阮君庭将晕过去的凤乘鸾打横抱起,送回床上,这一次,不由自主地往她微红的脸蛋儿上多看了一眼,之后正襟在她旁边躺下。 “本王只是无处可去,借你的床用用。” 他给自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半夜三更将人家千金小姐敲晕,挤到人家床上一起睡,实在是迫不得已。 说完,想了想,又照例捉了她的手,这才安心地闭上眼。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那么容易睡着了。 浴室中那一幕,她衣衫滑落的情景,乌发散开遮住腰身的瞬间,反反复复在眼前浮现,惹得他唰地重新睁开眼。 阮君庭斜睨了一眼昏过去的凤乘鸾的脸,目光又滑到领口…… 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眼睛看向别处。 为什么本王第一次觉得,女人身上穿的衣裳,遮遮掩掩,如此碍事? …… 清晨,凤乘鸾与其说是睡醒了,不如说是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稍一转头,便碰到一张略微冰凉的面具。 她不敢动,稍稍侧脸一看,便见阮君庭侧着身子,将额头轻触着她额角,正呼吸深沉、均匀,睡得极好。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躺得直挺挺地像个死人! 凤乘鸾眼珠左右动了动,人家都说,睡着的时候,脸若是面对身边的人,那必是心之所向。 所以,蓝染是真的心动了! 那么……,应该趁热打铁!更进一步! 她微微咬了咬唇,悄悄抬起手,将寝衣的肩头,稍稍向下拉了一点,之后轻轻咳了一声。 阮君庭果然被吵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离凤乘鸾这样近,却没挪开。 她身上那种甜甜的味道,又来了,让人牙根子痒痒,特别,特别,特别想狠狠咬一口。 凤乘鸾心头一美,他既然醒了都不回避,那就意味着可以更进一步! 只要今天一鼓作气把他睡了,那这门婚事,她娘再怎么不同意,也是没办法了。 若是能怀上娃就更好,有了外孙,蓝染想始乱终弃? 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她娘手里的君子令! “蓝染……”,她掐着嗓子,拐着弯,唤了他一声,往他身边挪了挪,“你醒啦?” 她这样一靠近,阮君庭反而觉得不自在了,“你想干什么?” 凤乘鸾将露出来的那一边肩膀使劲耸了耸,学着话本戏里烟花女子、皇帝宠妃的样子,“你觉得我美吗?” 套路!但是管用! “……,还行。” 阮君庭也没有躲,勉强矜持一下,却睡意全无。 昨晚浴室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现在这花痴又犯病! 莫名地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你想在这里这样那样?如果你想主动这样那样,本王倒是不介意与你这样那样,只是你我今日这样那样之后,凤于归和龙皓华两个老东西,只怕要被气得这样那样了! 凤乘鸾等了半天,眨眨眼,还行?只是还行?然后就没了? 那就自己再主动一点。 她又凑近一点点,生怕他看不见自己露出来的那一点点肩头,可接下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到底怎样的言辞才能表达她此刻的内心,就没主意了。 话本戏里,这种时候,通常女角说了这样的话,男角就会知情识趣地扑过去,然后后面的剧情,按照南渊律例,书里面不可以有描绘脖子以下的言辞,戏台上更不准演得太过仔细,她一个良家少女,自然无从得知。 虽然前世曾跟蓝染有过那么一次,可是那晚喝得烂醉如泥,稀里糊涂,她本是抱了死志,揪过他的衣领,想着不枉人世走一遭罢了。至于后面到底怎样怎样,竟然都不太记得了。 而现在,这个蓝染居然不为所动! 他不动弹,这事儿,怎么办? 她不会啊! 那不如就直白一点好了。 凤乘鸾狠狠心,伸手抓住阮君庭的肩膀,瞪着眼,无比郑重道:“蓝染,我们生个孩子吧!” 哗啦! 所有的温软的气氛如一面被摔在地上的镜子,碎个稀烂! 阮君庭话都没说,掀了被子跳下床,躲瘟神般的逃出了千里归云。 —— 那句话的结果是,凤乘鸾三天都没见到她心爱的蓝染! 她茶饭不思,手指上面顶着只茶盏,滴溜溜不停地转,两只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去哪儿了呢? 我吓到他了? 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啊? 不喜欢我,为什么跟我睡在一起? 喜欢我,为什么不跟我生孩子? 她一门心思地非君不嫁,哪里懂得,任何一个男人突然听见,一个女人这么直白地要跟自己生孩子,都会再也没兴致这样那样,只是逃个无影无踪,算是客气的了! “姮儿,你听懂了吗?” 对面,琴不语温和的声音响起。 “啊?什么?”凤乘鸾回过神来,“讲到哪里了?” 琴不语已经无奈了,他放下手里的书,微笑道:“既然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我们待会儿再讲。” “还讲啊!” 凤乘鸾真的要哭了! 自从蓝染不见了,龙幼微抓紧一切时间给琴不语制造机会。 她先请了东苑私学的先生来,狠狠地把凤乘鸾考了一番。 考试结果自然是一塌糊涂,狗屁不通! 接着,便是大发雷霆,用打王棍吓唬一番。 最后,才是杀手锏,祭出琴不语。 “不语他不但剑法精绝,文采出众,而且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天文地理,诗词歌赋,没有他不懂的。你出门这两个月,功课落下许多,之前学过的,也是忘得一塌糊涂,不如就请不语帮你补习一下课业,也好早日回东苑与姐妹们一起读书。” 砰! 门一关! 凤乘鸾就与琴不语就被关在了一起。 这一关,就是三天。 这三天,凤乘鸾心里始终惦记着进宫的事,正好蓝染不在,她也该抓紧时间办正经事。 求龙幼微带她进宫?这个就不用想了,可若是再拖下去,只怕对手就占了先机,下一步还不知要怎么对付凤家。 必须在对方出手之前,采取措施。 于是凤乘鸾开始花样百出地想要逃走,可每次人还没逃多远,就被龙幼微给硬生生拎了回来。 “又想去找你的蓝染?” “不是啊娘,真的不是!” “不是就给我乖乖在房中读书!” 砰!关门!落锁! 最后不但门锁了,连窗子都锁了! 若是不挖地道,都出不去那种! 此时,琴不语从将近一尺厚的书中捡了两本最薄的,放在凤乘鸾面前,“姮儿,今晚姑姑要考校你的功课,我替你选了两本最容易的,只要你今日能将这两本通读几遍,理解其中的精要,便可以很容易过关。可若是姑姑不满意,那明日鹿苑的马球,只怕是无缘了。” 陪宫里那几位姓景的打马球,凤乘鸾根本没兴趣。 她撑着脑袋,歪着头,指尖拎起一本书,“《南渊锦绣诗抄》,风花雪月的陈词滥调!” 扔了。 另一本,“《天宝风物志》,晦涩绕口,行文艰深!” 扔了。 她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琴公子啊,难道就没有再简单一点的吗?一下午,要通读这两本,不如杀了我啊!” 琴不语依然微笑,“这两本已是最简单的了,至于其他,都是些史书纪要,时事政论,还有些排兵布阵之法,你一个女孩子,只怕是很难读懂了。” “苍天……!谁来救救我!”凤乘鸾趴在桌上等死,睁一眼闭一眼。 谁说她不懂? 她发愁的根本不是这些书,而是她出不去。 回来百花城已经有几日了,她却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手是谁! 一个下午,凤乘鸾全都是闭着眼,在心中将前世今生所掌握的一切细节都重新盘算了一遍,眼下敌暗我明,就必须步步为营,否则一招错,满盘皆输! 如此一来,她表面看起来,人就是浑浑噩噩,昏昏沉沉的。 琴不语也是尽力了,可见她那一副不成器的模样,便也不想再多言,无奈摇头。 到了掌灯时分,龙幼微过来考核,理所当然的,凤乘鸾魂不守舍,自是答得一塌糊涂,驴唇不对马嘴! 很快,砰!书房的门又关了。 这次,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 门外雌龙吼:“把这里的书全都给老娘背下来,背不完,你这辈子都不准出书房的门!” 龙幼微是真的生气,气得不是凤乘鸾不长进,而是她不会做样子,平白让名剑山庄的人看不起! 她当年甩了琴澈,嫁了凤于归,生出个闺女居然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草包! 琴不语倒是也不说什么,谦和恭敬地与龙幼微话别,就由琴奕推着回了沧澜院。 琴奕见自家公子面若平湖,跟没事儿人一样,看不出喜怒,便竖了三根手指头,“公子,三天啊,到底有什么进展啊?” 琴不语随手抄起一本前几天没看完的书,随口说了一句,“名剑山庄并不缺舞刀弄剑的人。” 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看书,不说话了。 琴奕明白了,他家公子不高兴了,言外之意,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要他娶凤三小姐,也不是不行,但只不过是山庄里多添个摆设罢了。 天下第一庄,要说打架,连烧火丫头都是一把好手,何须少夫人撑门面? 公子要的,是个贴心的女子,能说得上话的,两人灯前月下,小酌几杯,吟诗作赋,那该是怎样的情趣! 再看看这位凤三,公子熬了三天,费劲口舌地帮她温课,结果全是鸡同鸭讲,她根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凤夫人提的那几个问题,他站在门外听了三天,都能答得上七七八八,可偏偏凤三小姐一个也答不出来。 她要么就是个傻的,要么就是……心中眼中根本就没有他家公子这号人! 琴奕心头一凉,这俩人,你没相中我,我也正好嫌弃你,横竖对不上眼,加上公子的清高劲儿上来了,只怕君子令的事是要泡汤。 —— 此时,百花城最好的酒楼,楼顶风景独好,可以将整个皇城一览无余。 高楼凭栏处,帷幕被风吹动,有个身影,一袭银白锦缎长袍,正倚在美人靠上,悠闲地闭着狭长的凤眼,撸猫。 夏焚风一头火红的长发,闪了进来。“王爷,春妩有消息送出来。” “讲。”阮君庭眼眶有些发青,三天,怎么睡都睡不着,是什么滋味?谁知道? “议和的事,北边有变。” (未完待续) 第79章 凤乖:蓝染,你打算怎么养我?(1更) 阮君庭睁开眼,“谁替了修映雪?” “王爷已经知道了?” “意料之中的事,修宜策岂会老老实实用自己的女儿来和亲!只是,本王猜不到,他会用谁来填这个窟窿。” “春妩的消息说,修改过的国书已经绕开凤于归,直接八百里金牌急脚递,呈到了南皇的御案上,要送来的人是六公主。”夏焚风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道:“就是打小在冷宫里长大的那个。” 冷宫,是阮君庭最不爱听到的两个字。 “是她?怎么把她忘了……” 阮君庭重新闭眼,继续撸猫,“一个废物,换一个寡妇,凤于归费尽唇舌与本王谈下的这场和亲,等于没有。修宜策这是想越俎代庖了。知会秋雨影,已经撤出守关山的魔魇军,停止行军,立刻全部原地待命。” 夏焚风两眼一亮,搓手,“南渊这块肥肉,咱们肯不能让天策军给抢了!王爷您说吧,什么时候打?” “不爽,就打!随便将我北辰边境南推三百里,版图之上添几座城池,也并非难事。刚好那个长乐镇的福临客栈,本王很喜欢。” “那,凤家小姐怎么办?”夏焚风说完,赶紧将自己最堵上,“我是说,凤家小姐,已经被她娘关在书房三天了。” 提起凤乘鸾,阮君庭眼前又出现浴室中的情景。 女人又不是没见过!环肥燕瘦,花花绿绿,在眼前不知走过去多少,可不知为什么,他对她长发飞瀑而下,将婷婷袅袅的腰际遮掩住的那瞬间,记忆清晰到几乎令人发指! 那一幕如刻在了眼底一般,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被关起来,与本王何干!” “但是,她是跟琴不语关在一起!” 阮君庭眼睛唰地睁开,眸光一厉,却依然难掩重重的黑眼圈,“你还有何事?” 夏焚风赶紧正经起来,“还有,明日皇家鹿苑,会有一场马球,除了景家的几位皇子公主,全皇都的显贵子弟,千金贵女,也都会去,王爷您要不要去看看?” “知道了。”阮君庭并不回答,而是向美人靠上枕去,仰面向天,重重掐了掐眉心,持续失眠,人就愈发烦躁,“凤于归那边怎么样了?” “回殿下,凤于归亲自护送景元礼,脚程极慢,刚刚过了凛州,估计还要三天,才能抵达百花城。” “将和亲人选有变的消息,派人透露给景元礼,本王要他明天这个时候,已经收到了这个好消息。” 夏焚风咧嘴一笑,“喏。” …… 凤乘鸾书房的门外,锁头轻动,接着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蓝衣,白铁面具,阮君庭立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闪身进来,回手关了门。 书堆后面,凤乘鸾正趴在桌上睡觉,头顶上盖了本摊开的《南渊锦绣诗抄》。 阮君庭将那书拿起来,随便翻了几页,再看看凤乘鸾,摇了摇头,又将书重新扣了回去。 他在她身边坐下,将一桌子扔得乱七八糟的书逐本翻阅整理,分门别类,成了四摞。 最后一本,从凤乘鸾头上抽下来,随手一卷,啪地敲了下她的脑壳。 “谁呀!干什么!”凤乘鸾迷迷糊糊抬头,还当是她娘又派了谁来,结果定睛又看,竟然是她的蓝染! “蓝染——!你回来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冷不防好大的劲儿,一头将阮君庭扑倒在地,整个人抱了上去,脚上蹬翻了书桌,刚整理好的书散落了一地。 两人又顺势滚了一圈,上下三次换了个位置,才终于在书堆里停了下来。 “蓝染!”凤乘鸾被压在下面,不由分说,抬头,也不管嘴唇碰到的到底是面具还是他的脸,吧唧就是一口! 阮君庭忽然被袭,愣了一下,接着牙根子就有点痒。 “你就在这里被关了三天?” “是啊,那些书默不下来,娘是不会放我出去的。”凤乘鸾使劲儿噘着嘴,“我好惨啊!蓝染,你快救我!” 她躺在地上笑嘻嘻地看着他,对现在俩人的姿势相当满意,哪里有半分惨相! 阮君庭喉间微微动了一下,凤姮,你这样肆无忌惮地挑衅,早晚会后悔的! 凤乘鸾心里想的是,要不,咱俩就在这儿生孩子吧! 巴掌大的书房,转眼间被扑了个乱七八糟。 阮君庭定了定神,强行让自己爬起来,转过脸去不看她,将刚才那些书,又重新整理了一番,顺便平静一下内心。 凤乘鸾也不帮忙,乖乖地坐在一边儿,觉得他连捡书的动作都优雅好看,简直喜欢到心里去了,“蓝染,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你可有地方住?你可吃得还好?我那天吓到你了,对不起,以后……我不跟你提生孩子的事情了。” 阮君庭拿书的手一抖,说不提,你还提! 他不理她。 凤乘鸾继续道:“对了,你今天是来救我的吗?” “你想出去?” “想,也不想。若是你在这儿,我可以哪儿都不去。” 阮君庭淡淡白了她一眼,甜言蜜语,本王不吃这一套! 不过心中受用,连日来的烦躁情绪就少了很多,“想出去,也容易,无非是过你娘那一关,光明正大的出去。” 他所有书全部理好,依然是分了四类,码得整整齐齐。 “可是我娘让琴公子教了我三天,我什么都记不住,你有什么好办法?”凤乘鸾故意委屈扒拉地装可怜,还偷眼瞄着阮君庭。 阮君庭对她这种撒娇,已经完全没有抵抗力了,手指从那四摞书上一一点过,最后在凤乘鸾鼻尖上一点,“琴不语用养家禽的法子养猛禽,最后的结果,就是养死。” 凤乘鸾一副女儿坐的姿态,双手撑着地,微扬下颌,小猫一般笑眯眯问:“那蓝染你打算怎么养我?” 这副小模样! 阮君庭后槽牙一错! 真想现在就将你咬得喵喵叫! 不然实在是不解心头的痒! “史书纪要,时事政论,排兵布阵,诗词歌赋,我们一个一个来吧,明早通关,我们去鹿苑打马球。”阮君庭嘴角危险一钩。 凤乘鸾惊喜,“真的!” “真的。” “那就从排兵布阵开始!” “好,凤少将军,请。” 阮君庭从第一摞,随便抽了一本,递了过去。 凤乘鸾伸手正要接书,忽地停滞了一下。 为什么他每次说“凤少将军”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都这么耳熟? 她抬头,“你怎么也喊我凤少将军?” 阮君庭心头咯噔一下,险些穿帮,旋即笑得灿烂,“难道你不是吗?” 即便只看见他半张脸,那笑也能想到有多好看。 美色当前,凤乘鸾丧失了理智,将头一偏,笑道:“当然是!” 若说吟诗作赋,琴棋书画,凤乘鸾不行,但讲到行军打仗,治国方略,那些自古以来的兵法大要,历代皇帝的文治武功,她却早已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烂熟于心,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信手拈来,不但会背,而且活学活用,甚至全都招呼在了前世的阮君庭身上! 所以,眼前摆的这些给十几岁小孩的读本,对她来说,根本不用看,只需要随便翻一眼,便大概知道整本书说的是什么了。 前几天之所以狗屁不通,是因为,第一,她心中有事,根本没心思理会那书里都写了什么;第二,琴不语觉得她一定不懂,所以只捡了他认为最简单的诗词歌赋和最有趣的各地风物来给她讲解,却没想到,他眼中最浅显的东西,反而是凤乘鸾最不能理解的。 如今,事情到了阮君庭手中,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他在桃花树下第一眼,就看出凤乘鸾是个野路子,让她吟诗作对,就如同训练十万神鹰才出一只的海东青站在笼中唱歌,不但难听,而且定是暴殄天物! “第一本,《八阵要略》,开始吧。”阮君庭将那书瞄了几眼,也知道讲的都是些什么,随手扔在桌上。 凤乘鸾捡起来飞快翻过,莞尔一笑,将书扣上,“八阵者,天、地、风、云、龙、虎、鸟、蛇,中阵为将,又称九军阵。……” 她一开口,便如行云流水,滔滔不绝。 阮君庭眸光微动,“过!下一本……” 他故意在书堆里挑了挑,“《辎重》。” 这本书,以他带兵十余年的经验,根本不需要看,直接扣在凤乘鸾面前,有意考她,“若现有十万大军于麾下,则辎重几何?” 凤乘鸾不假思索,“伙头军、运粮兵、武器、攻城车、战马、医官、斥候、督军,包括你们殓尸营等等,皆为辎重部队。故而号称十万大军者,其真正战力,不过三到四万。” “嗯。”阮君庭眉梢轻扬,又从史书纪要、时事政论中抽了几本,随口提问,凤乘鸾皆对答如流。 他深深一笑,“看来你唯一头疼的,无非是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果然是个不懂得情趣的女子,张嘴就要跟男人生孩子。 他说着,将《南渊锦绣诗抄》那两本书揉在手中,噗地一声,给化成了灰,“好了,去掉不会的,剩下的,就全是会的了!” 凤乘鸾惊呆了,瞪圆眼睛,“你这样也行!” 不过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娘自己就不喜诗词歌赋,要考她,也无非是照本宣科,现在书都没了,她拿什么考? “但是还不够!从你方才回答的问题来看,都是宏篇大论的东西,到了具体实战中,却根本都是废话。比如我再问你,十万大军之辎重,粮草几何,车马几何,多少石粮草可供一人一马,其中步兵几何,骑兵几何,若是行军,可供几日,均未作答。” 凤乘鸾挠挠头,“啊……,这个……” 她上辈子只当元帅,只管排兵布阵,发号施令,具体这些后勤之事,自有尹丹青他们管得头头是道,根本不需要她来计算这些东西啊! 阮君庭将最下面的三本书拿出来,码齐,摆在她面前,“为将者,当谋定而后定,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你心中全无盘算,打的什么仗?所以,今晚,你还要将这三本书烂熟于心,方能从容应对明早凤夫人的考校。” 凤乘鸾随手一翻,“《南渊通史》、《时政粹要》、《兵车集》?”都是最最基本的常识,而且很厚! “这些我都看过几遍了啊!” “大历十四年,南皇文远帝征西几次?最后于何地败于何人之手?” “七进七出,于太冲山败于西荒神王。” “何以七进七出?” “这个……” “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凤乘鸾鼓着腮嘟囔,“你简直比东苑的先生还啰嗦!” 阮君庭将书卷了,敲她的额头,笑着嗔道:“明日马球赛,我一定会去,你若是出不去,就在这里睡觉好了。” “不要!我去!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凤乘鸾揉了揉额头,抢过书,嘟着嘴,看得不情愿。 “嗯。你乖乖默书,我……休息一会儿……” 悃! (未完待续) 第80章 龙妈:他是能为她驱魔降妖之人(2更) 对于阮君庭来说,明日皇家鹿苑,南皇的几个儿子都会到场,到时百花城贵族子弟云集,这是一个极好的观察南渊各方势力局势的良机。 只是要进鹿苑,他一个在南渊没有身份的人,必是比较麻烦。 虽然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进去,但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厚脸皮来找了凤乘鸾。 只是如此的利用,实在有些不齿,他下定决心,这是他最后一次,做“蓝染”。 不知是书房里灯光太暖,还是凤乘鸾身上的暗香太软,又或者是气氛太过于令人安心,阮君庭的眼皮很快就挑不起来了。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不是忙,而是根本睡不着。 银子的猫皮都快被撸秃了,也无济于事。 凤乘鸾抱着书,喜滋滋朝他坐的那一边挪了挪,刚好衣襟碰到了衣襟,“那你休息,我不吵你。” 两个人屈膝并肩屈膝而坐,一个腰身笔直,合目养神。 一个看两眼书,就偷看身边的人一眼。 灯火之下,倒是一片岁月静好。 良久之后,已是深夜,书房里除了油灯偶尔爆灯花噼啪一声,便是凤乘鸾翻书的声音。 静谧极了。 阮君庭坐得笔直的身子,忽地轻轻一斜,之后一歪,靠在了凤乘鸾肩膀上,之后向前栽去! 凤乘鸾被他压得一晃,赶紧将人抱住! 睡着了? 又是这种睡法? “蓝染……?我这默书的都没睡,你怎么睡着了呢?”她小声儿抱怨,却分明有些心疼他。 他这该是有多久没睡觉了啊? 她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在马车上也是这样,悃得让人心疼。 凤乘鸾小心翼翼将阮君庭放倒,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躺好,之后端起书,挺直腰身,一本正经地看。 一面看,还忍不住用书挡着脸,甜滋滋偷笑。 她的蓝染,睡得像只大猫,好可爱哦! 膝盖上,三天三夜没合眼的阮君庭,此时已睡得灵魂出窍。 他自幼落下难以入睡的毛病,始终无法根治,即便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请尽名医,试遍良药,却依然只是稍加缓解,仍然要经年累月地忍受这种无止境的折磨。 宫中御医曾说,此症乃是心结,何时心结解了,何时才能安睡。 其实阮君庭自己早就清楚,他的心结,无非就是冷宫的那段岁月,让他自幼对身边的任何人,任何环境都不极度信任,完全没有安全感罢了。 醒着时,他的安全感来自于自己的强势,可一旦睡着了,就必然弱得如同婴儿,可以任人宰杀。 所以,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诫自己,不能睡!睡了,就会无法掌控一切。 可只有在凤姮身边,那个声音就会听不见,他可以闭上眼,毫无顾虑,什么都不想,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而且,他莫名地相信,这个花痴,是绝对安全的。不但不会害他,还会守着他。 阮君庭睡的深,似是做了不开心的梦,好看的眉头又凝在了一起。 凤乘鸾低头见了,想了想,一只手端着书,另一只手,拇指轻轻落在他的眉心,替他舒展开那个浅浅的川字。 这一招貌似有效,阮君庭刚刚稍微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他微微侧了侧身,将手顺势放在了凤乘鸾手背上,就这么像孩子一样,依恋地捧着她的手,继续睡。 …… 第二天龙幼微再来时,推开门就只看到凤乘鸾一个人将头扎进书堆里睡着了。 在她进来的前一瞬间,阮君庭如一道影子般飞快闪入暗处。 她犀利的目光四下扫视了一周,之后背着手站在凤乘鸾的书桌前,“开始吧!” 凤乘鸾还睡得迷糊呢,慌张找了两眼蓝染,没见人影,便赶紧稀里糊涂地应了。 这一次考校,不管龙幼微问什么,凤乘鸾果然都对答如流,与昨晚判若两人。 龙幼微一连问了七八个问题,见女儿都如有神助,反而不踏实了。 她伸手摸了摸凤乘鸾的额头,温凉的,该不是鬼上身了。 “好了,这个,是给你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无奈,从身后掏出一只艳红烫金的帖子,扔在了桌上。 “什么啊?”凤乘鸾拿起来,翻开映入眼帘的是景元熙的字。 她看都没看,如摸了死虫子一样,啪地将那帖子丢在了桌上。 “你在城门口嘴贱,欠下的债,如今找上门了,元熙太子亲笔下了宫贴,邀你去鹿苑打马球!不过你可以称病不去,量他也不能将你怎样。” 龙幼微本想借着凤乘鸾学业不精,将她关在家里,避开这次马球赛,却没想到,景元熙生怕她不去,竟然派人巴巴地将宫贴给送上了门。 “我去。”凤乘鸾抬手将帖子拿了,“打个马球而已,能有什么,那么多人都在,他还能强抢了我不成!况且这次不去,他定然还有下次,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为娘也是这么想,所以才将它拿来给你。”龙幼微轻轻吁了一口气,“妞妞你要记得,无论皇上如何倚重你外公和你爹,景元熙始终是当今太子。我们凤家身为臣子,就该有人臣的本分,你这次去,要改一改行事乖张的毛病,切莫叫人落了把柄。” “女儿明白,女儿一定会小心应付。” “嗯,天黑之前,必须回家。” “是,娘,我知道了。” 龙幼微罕见地对凤乘鸾谆谆教诲,悉心嘱咐,倒让躲在阴影中的阮君庭觉得有几分好笑。 龙幼微临走,有意无意望向他藏身的暗处,故意提高声调道:“我的这个丫头呢,是个惹祸的胚子,谁带出去的,要记得给我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若是被我知道她少了半根寒毛,或是看护不周,被人给欺负了,我龙幼微可不是只会吓唬人的。” 暗影里,阮君庭低头一笑,凤于归的媳妇,吓起人来,还真是一本正经,难怪名震南渊北辰的凤大元帅,一辈子对她服服帖帖。 龙幼微离开后,一直守在外面的婢女牙姑,是她带来凤府的陪嫁丫鬟,“小姐,你真的放心让三小姐去啊?” “本来是不放心,可一进那书房,就放心了。”龙幼微难得地眉眼随和。 “那书房有什么特别的?” “姓蓝的在里面。” “啊?”牙姑惊叫了一声,“小姐,您竟然放心让三小姐跟蓝公子在一起!” “姓蓝的,虽然藏头露尾,可这段时间观察下来,也总算是个君子,有他陪着,总好过让妞妞一个人去面对那个小人。” 牙姑想了想,“那您为何不让琴公子陪小姐左右?只要你开口,琴公子一定欣然前往。” “不语……”龙幼微稍稍皱了皱眉,“不语他的性情的确是很好,身手也不差,你让他替妞妞挡刀,出于道义,他也会义不容辞。但是你让他替她驱散妖魔鬼怪,只怕他还没那个道行,况且他的腿,也不是很方便……” 其实龙幼微这样说,已经是客气了。 这几天,她也看得出来,琴不语对凤姮,始终都是流于表面,非但无情,连意都少得可怜,他对她,只是出于一个礼字。 而且琴不语这个人,虽然斯文清高的地方与他爹琴澈不同,但是那种对什么事都独善其身、冷眼旁观的态度,真的是父子俩如出一辙,让龙幼微十分不爽。 所以,关键时刻将女儿的安危交给他,她根本不放心。 牙姑不信了,“难道小姐您觉得,那蓝染就有收妖降魔的本事?” 龙幼微淡淡一笑,“蓝染?他本就是个戴着面具的魔王啊,呵呵。” —— 凤乘鸾去梳洗更衣的时候,凤家的几个要去看热闹的姐妹已经陆续出门了。 凤静初一身浅绿衣裙,缀了细碎的鹅黄花朵,轻轻袅袅,如二月春风,蹑手蹑脚去了书房门口,可还没靠近,就老远听见龙幼微的大嗓门在里面考凤乘鸾默书。 根据以往经验,凤乘鸾默书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母亲大发雷霆之后,继续关禁闭。 所以她也不敢声张,蹑手蹑脚掉头跑了。 而凤若素则穿了精心准备的百褶长裙,在门口侯了琴不语许久,见他由琴奕推着出来,连忙兴高采烈地迎了过去,“琴公子,素素等了你好久了。” 琴不语浅浅一笑,“有劳若素小姐,行动不便,实在是过意不去。” 凤若素一听,该是自己又说错话了,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在这儿,一门心思地等着你。” 琴不语对这种粗糙的表白有些厌恶,只好敷衍了一句,“呵,多谢了。” 门口,此时只有凤家为琴不语出行专门改装的一驾马车,一来显示礼遇,二来,名剑山庄的马车,是没资格靠近鹿苑的,所以他只能乘凤家的。 等琴奕从坡板推了琴不语上车,两人回头,看见凤若素还站在车下巴巴地瞅着。 “若素小姐,你的车呢?” 琴奕明知故问。 凤若素这才发现,人家根本没打算跟她坐一个车,“啊,我……我为了等琴公子,让姐妹们先走了。” 琴不语无奈,“小奕啊,请若素小姐上车。” …… 阮君庭等凤乘鸾梳洗更衣时,在院子里四下随便看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白日间的千里归云,随处可见的水晶帘,在日光下灿得耀眼,轻纱浮动间,水晶碰撞的叮当之声,随着微风,不绝于耳。 整座院子不大,却因为水晶帘和蝉翼纱而显得层层叠叠,十分幽深。 院中栽满爬藤蔷薇,花团锦簇地开满了细碎的淡粉花朵。 一处造价并不高昂的小院,却处处皆是用心。 凤于归和龙幼微对这个女儿的宠爱,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大概也只有这样空灵、飞扬的所在,才养的出凤乘鸾这种心思剔透,不染红泥的女子。 “好了,我们走吧!” 身后传来凤乘鸾的声音,她换了一身雪白的百褶长裙,毫无任何装饰,梳了利落地发髻,簪了支可以做短刀防身的长簪,腰间紧束,手里拿着小鞭子,歪着头冲他笑。 百花城贵女的马球赛,一向都是南渊的男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数十名花季少女,穿着南渊贵族女子标准的横一字露肩百褶裙,香肩半露,配以各色披帛,马上疾驰如流光云霞,简直就是群芳怒放,活色生香。 再加上争夺间激烈的娇声叱咤,那场面,实在是声色俱全,令人心旌荡漾。 所以,每逢这种赛事,场外观看的男子,真心看球的,实在没几个,全都是来看漂亮小姐姐的。 —— “还行吗?”凤乘鸾穿白,只是不想太惹眼,应付了景元熙,早点回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如今既然是跟蓝染同行,就还是在意他的想法。 阮君庭向来喜欢白色,并非清高,而是血腥烽烟中跌宕地太久,始终得不到清净,便心中分外向往片刻安宁罢了。 他不回答,从身边的蔷薇花丛中挑了一枝花,摘下来别在她左臂的衣袖上,那花,花枝的弧度刚好服帖,乍一看去,就如同肩头莹白的肌肤上,生出了一枝蔷薇。 “如此,就更好。” 凤乘鸾极为宝贝地轻轻碰了碰那花,“谢谢蓝染。” 阮君庭原本浮起的笑容不易察觉地一沉。 本王越来越不喜欢“蓝染”这两个字。 (未完待续) 第81章 渣男:你可知他面具之后藏着谁?(3更) 与此同时,东郎太子的别苑深处。 竹屋小筑中,温卿墨在将上次景娴摆弄过的那件七彩锦衣做最后的收尾。 他一针一线,绣的极为绵密,指尖温柔,如待最心爱的情人。 门外,有侍卫来报,“殿下,公主已经在前面侯了一个时辰有余,还说若是再迟,怕是要错过赛事的精彩了。” 温卿墨头也不抬,“景娴她若是心急,就先过去好了,无需等我。” “可是,公主说,一定要等您。” “那就让她等。” 温卿墨回答地极其冷淡,便不再理会外面如何,小心翼翼绣完最后一针,细细藏了线头,又将整件彩衣仔细整理一番,这才珍而重之地捧了起来。 小屋中的软塌下,有一处机簧,他脚尖轻点,软塌后的地板,便挪开了一块。 他捧着那件彩衣,就像捧着心爱女子的嫁衣,一步一步,入了地下的黑暗深处。 地下室里,空间不大,有灯昏黄如豆,艰难地跳跃,泛着些许绿光。 屋内,立着个女子,只穿了身里衣,亭亭玉立,却是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是一个令人一面难忘的美人,只是脸上的肌肤,过于细腻,泛着一种诡异的光泽。 温卿墨将彩衣展开,抬起女子的手臂,小心翼翼替她穿上,再整齐束紧腰身,系了丝绦,又精心将层层叠叠的领口、袖口和裙摆一一打理整齐。 整个过程,女子一动不动,双眼目不转睛,依然眨都不眨,只是立在原地,任由他如何摆布。 “采采,这件衣裳,你可喜欢?” 正是前几日锦绣楼中凤芝安提过的,收了彼岸公子帕子的富商之女,丁采采。 温卿墨此时的面容,温情脉脉,指背从丁采采的脸上掠过,眉头微微一皱,心疼道:“南渊的天气,太过潮湿,对你始终不好,过几天,随我回了东郎,便不会如此了。” 女子依然纹丝不动,也不发出半点声音。 温卿墨似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形,淡淡一笑,妖艳地近似妖魔的脸,在幽暗的灯光下,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他仔细端详了丁采采许久,之后似终于找到了关键所在一般,从桌上拿了帕子,在她的鼻尖擦了擦,接着,拿起托盘中的小刀,细细地将她的鼻尖刮了又刮。 刀刃掠过皮肤,刮下来的是一层薄薄的蜡屑。 “这里厚了一点,现在好多了。” 他微微一笑,放下刀,后退几步,打量着丁采采,如欣赏一件精心打造的杰作。 看着看着,温卿墨又皱了皱眉,轻轻一叹,“生得不够完美,无论怎样塑造,始终都有瑕疵。这世上,到底哪里才有完美的女人?” 他眼前浮现出那日的凤静初,极艳的眉眼稍稍一弯,“那个倒是不错,温婉娴静,单纯可人,只是……” 只是他的藏品中,早已不乏这样的货色,实在是无趣。 到底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美人,是他还没有的呢? 温卿墨凝眉深思片刻之后,唇角缓缓绽开,他想到下一个目标,该是谁了! —— 鹿苑门口,车如流水马如龙,五皇子不在都城,太子与其他三位皇子要看美人打马球,寻乐子,而满城的美人,也恰恰是来瞻仰这几位天家贵胄的风采的。 太子迟迟不立妃,等的是凤家的三小姐点头。 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不立妃,等的却是捡漏儿。 万一凤家明确拒绝凤姮入宫做太子妃呢? 那他们这辈子,或许就有了翻盘的机会。 可这满城的千金小姐想的是,万一哪位皇子刚巧与自己看对了眼,心动了呢,那这辈子,便是捡了个大漏儿! 凤乘鸾的马车到达鹿苑时,还没停稳,就已经有东宫一溜水的几个太监迎了过来,“凤三小姐,太子殿下已经静候您多时了,这边请。” 景元熙如此迫不及待,倒是让凤乘鸾有些意外。 她回身再看蓝染的时候,两人已经被几个太监不动声色地隔开。 阮君庭向她点点,示意她且安心去,无需害怕也无需后顾。 她也只好随着太监过去了。 景元熙立在高处,俯瞰全场,下面的赛场上,已经有十来个男男女女,陪着二皇子几个先玩一局,烟尘飞扬间,金鞍白马,彩衣纷乱,传来女子的笑闹声。 他见凤乘鸾由太监引着,提着雪白的长裙,款款而来,那张丰神俊朗的脸霎时笑得耀眼。 “姮儿来了,快过来,今日这里的角度甚好,不但看得清全场,而且恰好顺风,可以不染烟尘。”他抬手招呼她。 凤乘鸾笑得有些冷,“谢殿下。” 她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望去,前世,她也曾这样与他并肩而立,俯瞰天下,她信了他只要接下凤印,就可保天下太平的鬼话,耗竭了一生,却最后落得个到死都没有全尸的下场。 景元熙的声音响起,“今天的比赛,一定很精彩。” 凤乘鸾靠近景元熙那一侧的眉梢不自觉微微一挑,这个时候,若是将他一脚从这儿踹下去,顺便折他双腿,再让下面的马蹄子将这张道貌岸然的脸踩得稀烂,一定更精彩! 下面,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经过脚下,见了太子殿下正在头顶上,特意高声请安。 凤乘鸾目光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她的蓝染,也不知他被那些太监带去了哪里。 景元熙不动声色地眼眸微动,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便知她在找那个北辰的“车夫”! “听说,姮儿回家的这几日,没少被凤夫人责罚。” “无非家常琐事,不该惊动了殿下。” “呵,凤夫人教女,早已威名远播,本宫每每耳闻,都不由得替姮儿担心,奈何诸事繁忙,也不得抽身。” 你是不敢上门,怕我娘那根打王棍吧。 凤乘鸾一笑,“殿下日理万机,何须为我一个丫头分神。倒是我,该早些进宫谢恩,奈何娘她心情不好,也始终不敢提这件事。” “呵,凤夫人不悦,皆是因为那个蓝染吧?其实,他不过是个北辰的车夫,姮儿你有何必为了他,吃这么多苦头?” 他将话头扯到蓝染身上,凤乘鸾脸上最后那点敷衍的笑也没了。 她转身,正面看向景元熙,郑重道:“殿下可能误会了,蓝染,是我的未婚夫。” 她眉梢就那么挑着,果不其然成功从景元熙脸上收获到了一抹诧异。 “我与他两情相悦,早已在从北疆回来的路上就定了终身。” 景元熙飞快地调整表情,全是兄长般的关切,佯作虎着脸的模样,“姮儿,终身大事,必是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关护你一身名节,万可不能随意说笑。” “我没有说笑啊,是真的,我娘她答应了,不然她怎会同意蓝染今日陪我来鹿苑?” 凤乘鸾眼中,他这张脸,虽生得精致,却比蓝染的面具不知虚假上几千几万倍,人皮之下,仿佛有东西在蠕动,那是她凤家军三十六员大将的冤魂! 她实在看不下去,扭头重新望向下面的赛场,一阵叫好声响起,有人偃月杖扬起,击中七宝球,直射球门。 那人意气飞扬间,回眸仰望上方,正是二皇子景元胤。 景氏的几个皇子,上辈子多为短命鬼,景元熙登基时,这个二皇子元胤就已病入膏肓,其中原委,凤乘鸾也懒得深究,但是稍加细思便可以推断,那也必然是他这位好哥哥赐了良药的缘故。 “呵呵,看来姮儿对那蓝染还真是一往情深,那你可知他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景元熙依旧揪着蓝染的事,不依不饶。 “他喜欢呗。”凤乘鸾的目光从场下移开,在人群中搜索,依然还是没有找到蓝染,“白铁面具,总好过人皮面具。” “只是喜欢?说不定,那面具下面,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能有什么秘密,大不了生了痣,有了胎记,再不就是刀疤什么的,我不介意。”凤乘鸾不想再与他废话,“殿下若是没别的事,臣女告退。” “姮儿!你可知他真实的身份到底是谁?” 她转身之际,景元熙抛出杀手锏! (未完待续) 第82章 凤乖:让你见我一次,怕我一次!(1更) 凤乘鸾的脚步,果然停住了。 “殿下不是说了,他不过是个北辰的车夫?” 她将话原封不动奉还了回去,反而让景元熙脸上有些挂不住。 “呵呵,车夫,只是个幌子。”景元熙上前一步,“姮儿,离这个人远一点,他很危险。” 凤乘鸾向后退了一步,我该离你远一点,你很恶心。 “殿下,你吓我啊?”她脸上依然在笑。 景元熙左右四顾一番,沉吟了少许,才神秘开口,“据本宫收到的情报,你身边的这个蓝染,实际上就是与凤将军十年来交锋不下三十余场的北辰靖王,阮君庭!” 他说完,看着凤乘鸾的眼睛,果不其然,他在她眼中收到了意料中的一抹震惊。 但是,只是一抹,一闪而过。 噗哈哈哈!凤乘鸾笑出了声,歪着头道:“殿下,您若是在北疆,拿那魔王的名号,或许能吓到一两个无知少女,我可是凤少将军,阮君庭这三个字,吓不到我的!” 她转身提了裙子,走下山坡,向后挥挥手,“玩去了,臣女告退!” 妈蛋,蠢货! 想拿阮君庭吓我,离间我跟蓝染! 这个景元熙是不是脑子长在屁股上! 阮君庭那个矫情狂,自恋狂,会舍得在脸上戴个面具藏头露尾? 他那副死相傲娇,唯我独尊,会屈尊降贵陪外公下棋? 他杀人如麻,茹毛饮血,会在她腿上睡得像只大猫? 他见人就咬,一本正经地耍流氓,连偷看她洗澡的事都干得出来,会一个月来进退有度,对她以礼相待? 不会!绝对不会!根本不可能! 蓝染他不会骗我。 而且,阮君庭我见过,只要蓝染摘了面具…… 凤乘鸾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 马球在南渊的起源,要从兔子说起。 在很久以前,南渊某一朝,有个皇帝,最喜欢打猎,有一天,他带着一群大臣嫔妃在御苑中行猎,忽然草丛中跳出一只不大不小的兔子。 嫔妃们欢喜惊呼,争先恐后地策马去围堵那只兔子。 谁知这兔子十分激灵,十几个妃子大呼小叫地骑马追了半天,却每每都被它给逃了。 皇帝一时兴起,便传了道口谕,“今天谁抓到兔子,就专宠一个月!” 这个诱惑可实在是太大了! 妃子们一拥而上。 她们平日里都谨小慎微,温柔娴静,即便是陪伴御驾行猎,也是穿得高贵典雅,可抓起兔子来,就全都忘了仪态,策马迂回之间,有的发鬓散落,有的香肩半露,衣带与披帛萦绕于烈马烟尘之间,再辅以尖叫声,实在是别有一番风情。 皇帝越看越喜欢,索性猎也不打了,天天在御苑让妃子们抓兔子,不但让妃子们抓,自己也亲自带着大臣们一起抓,终日乐此不疲,根本就不想回宫上朝。 后来就有大臣献策,说抓兔子终归不雅,不如命人以木藤做成七宝球,在宫中开辟出一块场地,专门供娘娘们玩乐,如此一来,既不耽误国事,还能君臣同乐。 皇帝欣然同意,从此,南渊就有了马球。 所以,现在每场马球在开场之前,都会有一段暖场活动,便是围地放兔子,之后由贵族少女们骑马追赶,将场地踏上一遍。 此时,场地中间,已经被扔进去十多只瑟瑟发抖的大白兔,各个脖颈上用丝带系了花结。 准备上场的千金小姐们,手持系了五彩丝带的偃月仗,已经各自挑了脖子上套了花环的白马。 如此种种,说白了无非是为了取悦看台上的那几位皇子,出了风头,搏了彩头,也好待价而沽。 凤乘鸾自然是没兴趣,她在人群中穿梭,蓦地看见蓝染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身边站着个满头红毛的人。 那个人,好生面熟! 她前世一定见过,是谁来着? 她抬起头,正想再看个仔细,面前近距离糊过来一张妆容精致的脸。 “凤姮,一个人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又是容婉!她今日打扮地极其明艳,粉蓝百褶长裙,在百花丛中,分外夺人眼球。 “何事?”凤乘鸾目光越过她,再向方才的方向望去,蓝染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个红毛,还站在原地,抱着手臂乐呵呵看热闹,仿佛从头到尾就他一个人一般。 他那副眉眼,生得精彩而凛冽,让人看了一眼,就像是刻在脑海中一般,但是,到底是谁呢? 二十年间,她见过的人太多,竟然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她还在凝眉仔细回忆,容婉已经不由分说,递到她面前一根偃月杖,“刚好多一根棍子,一起来抓兔子啊?” 说完,嘴角诡秘一笑。 凤乘鸾身后,已经站了谭秀儿那几个人,果然就有人跟着笑了,“哎哟,咱们容大小姐弄错了吧,凤三小姐武功好归好,可是偏生不会骑马,向来只有跟在后面用脚跑,吃土的份,世人皆知啊!” 容婉唰地将送到凤乘鸾面前的偃月杖又收了回去,“哎哟,真是的,忘了三妞不会骑马了,真是可惜。” 说罢,咯咯笑着,扬长而去。 谭秀儿几个也从凤乘鸾身边过去,顺便有意无意撞了她的肩膀,“功夫再高又怎么样?也就是在那些武夫面前显显威风罢了,难怪她娘给她寻了个瘫子来相亲。” “谁说不是呢,听说那瘫子都不稀罕她呢,嫌她不认字!” “这就叫做,四肢瘫痪,头脑简单!” “哈哈哈哈……!” “慢着!”凤乘鸾喝住容婉,两步上前,抬手夺过她手中的偃月杖,“走,场上见,让你们开开眼。” 容婉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要上场,她本来是来羞辱她的。 “喂!逞什么能!待会儿摔死别赖到我们头上啊!” 凤乘鸾唰地转身,“好啊,今日谁若是摔死了,全都与人无尤,敢不敢来?” “来就来,看看谁怕谁!” 凤乘鸾唇角一勾,维昂下颌,“两个月不在皇都,看来有些人,已经把我忘了!好!从今天起,让你见我一次,怕我一次!” 暖场的活动,不需要什么实力,纯粹花架子,是少女们难得的露脸机会。 因此,这上场的十八个名额,就十分宝贵,明面上看是自愿的,实际上,都是由容婉一个人霸着。 她说让谁上,谁就上,她若是不给谁机会,谁今天只怕削尖了脑袋,也别想在几位皇子面前露脸。 凤乘鸾倒拎着偃月杖,一个人走到赛场的入口处。 所有的名媛贵女一样都是一字肩,百褶裙,彩衣裙带,如堕乱花丛,唯有她一身白衣却满是杀气。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一匹马头上,也不抬眼,直接对已经骑在马上的那个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喝了声,“下去。” 那小姐赶紧从马上滑下来,缩到了容婉身后。 凤静初她们几个原本是来看热闹的,根本没惦记过这暖场的份子,此时看到这边的情况,赶紧追了过来。 “姮儿,怎么了?你别跟她们赌气,这骑马……” 凤乘鸾一笑,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要来玩吗?” “我?”凤静初指着自己,“可是,我……” 凤乘鸾二话没说,回手也不管身后站着的是谁,随便夺了根偃月杖递过去,“陪我下去玩。” 凤静初知道她是个犟脾气,大庭广众之下夸了海口,必然不会就这么回头,于是粲然一笑,抿着嘴唇,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得下去看着她,万一她摔下马,总要有个人护着她,莫要让人欺负她,看了凤家的热闹,于是接过偃月杖,“好啊!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 向来生怕事不大的凤芝安和凤如仪也拍手,“好啊好啊,走!要上,咱们姐妹一起上!” 所有人翻身上马,唯独凤乘鸾站在刚刚选中的马前,看着它的眼睛,轻轻拍了拍它的脖颈,说话的对象却是容婉,“我们四个,你们十四个,看谁抓的兔子多,今日,我凤家若是赢了,你们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来日在大街上见了姓凤的,都要绕着路走!” 她声色沉沉,有几分吓人,倒是拿出了前世沙场决战前的一二分姿态。 但这些闺阁少女,哪里没见过真正的恐怖,根本不懂得害怕的。 容婉扬了扬下颌,谭秀儿道:“好啊,可你们姓凤的今日要是输了,来日见面,倒也无需绕行,只是见了我们容大小姐,在路边跪下就好了。” 说罢,周遭便是哄堂大笑。 谁都知道凤乘鸾就算真的输了,也是不会跪的,她们要的就是她既输了比赛,也输了脸面,更落得个夸海口,吹牛皮,言而无信。 凤乘鸾手中鞭子一紧,看来即便重活一世,明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却依然不够心思歹毒狠辣,“好,那便一言为定!” 她说罢,勒起缰绳,故意抬腿费了点劲,胡乱蹬了两下,才吃力地爬了上去,之后随手极为自然的轻拍了那马的脖颈几下。 一个极为自然而然,又极为娴熟的动作,却是这些十几岁的千金小姐所不懂的。 沙场之上,将军入阵,人与马就是合二为一,马若是倒了,人的命便丢了一半。 所以,大战当前,安抚坐骑,与其相互绝对信任,才能临危不乱,没有后顾之忧。 而且,以她沙场十几年的经验,眼下的这马,该是此处最有灵性的一匹了。 “哟,可算爬上来了啊?难怪今日如此托大,原来是学会骑马了啊,那我们走着瞧好了!”容婉斜睨了凤乘鸾一眼,笑得花枝乱颤。 就这点本事,还想跟她斗!她八岁就开始骑马,十二岁便是百花城一等一的马球高手,哪一次马球盛事,她容婉不都是独领风骚? 她这样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要才情有才情的女子,嫁与太子殿下为妃,将来母仪天下,本就是顺理成章、舍我其谁的事情! 可就偏偏前面死杠着一个凤乘鸾,害得她如今已经快十八岁了,还是待字闺中! 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成老姑娘了! 容婉带着人,先进了场,几个眼神扔过去,便纷纷占了有利地形。 凤静初驭马跟在凤乘鸾身侧,“姮儿,若是不行,就不要勉强,现在收手,虽然面子上过不去,可总不至于太难看。” 凤乘鸾龇牙一笑,“初初你信我吗?” “我当然信。”凤静初不假思索,她从小就无条件地相信凤乘鸾,她觉得她就像一轮太阳一样光芒万丈,她相信她,就像相信太阳每天都会升起来。 “信我,就陪我玩这一场!” 凤静初咬唇,坚定点头,“好!” 她明明不会武功,却一副巾帼英雄的模样,惹得凤乘鸾莫名觉得,如此明珠一样温婉的人儿,这一世,一定要护好,万万莫要蒙了尘。 这时,容婉策着马,在场上小绕了一圈,对高处看台上景元熙等几位皇子高声道:“诸位殿下,借暖场的空档,臣女与几位姐妹小试一番,在此献丑了。” 景元熙双眉紧锁,看着下面,没有应承。 景元胤刚刚去换了身衣裳回来,向下看去,“哎?姮儿?她怎么下场了?” (未完待续) 第83章 杀意!大凤乖帅炸(2更) 景元熙笑得有些凉,“她不会骑马,也不知要如何比试。” 景元胤笑道:“怕什么,以那丫头的身手,总归摔不坏的,皇兄实在是爱之心切,怕风吹了,雨淋了,却忘了那是一朵霸王花。倒是容相的千金,正巴巴地急着在您面前出头呢。” 景元熙的目光这才挪到容婉身上,鼻息间略微轻蔑一笑,“南渊龙凤俱在,哪里还容得旁人?” 站在他身后的景元胤笑容稍稍僵了一下,从侍者手中拿了杯茶,一饮而尽,“皇兄说的极是!” 景元熙在椅子上坐定,向下面挥挥手,示意她们随便玩便是,之后转头对身边几个皇子道:“今日的赛事,本宫有个想法,效法古人,待会儿比赛,大伙儿都下去,图个乐子。” 三皇子景元深两眼一亮,“皇兄的意思是……?” 四皇子景元胜呵呵一笑,“皇兄的意思是,混战!” 他这话,说得有点浑。 景元胤陪笑,“原来如此,这在美人衣香鬓影之间穿梭,三弟该是最擅长的。” 景元胜:“就怕他到时候两只眼睛,都看不到那七宝球了。” 几个人谈笑风生,只有景元熙一言不发看着下面,指尖在座椅的扶手上偶尔轻敲几下。 容婉策马从凤乘鸾几个人面前穿过,“既然几位殿下已经准了,那我们有言在先,技不如人,不能使诈。” 她随便瞟了几眼凤静初姐妹,“若是摔得断胳膊断腿,折了鼻子花了脸,来日嫁不出去,也不得心生怨恨。” “好啊!”凤乘鸾懒洋洋高声,对场下四周围观的人群道:“都听见了吗?容大小姐说了,今日比赛抓兔子,均系你情我愿,若是摔得残了死了,都与人无尤。” 她说完对容婉龇牙一笑,“不知道我领会的对不对?” 容婉玲珑的鼻子里轻哼一声,“开局!” 她说罢俯身,手中偃月杖勾起地上一颗石子,便唰地挑了出去,正中场中央的一只兔子脑门。 那兔子当场两腿一蹬,死了! 突然间死了同伴,所有兔子炸了锅!蹭蹭蹭四下逃窜,谭秀儿等人早就多次与容婉下场打球,配合默契,扬起手中偃月杖,将四散的兔子围拢,毫不留情,抡杖就打,如此一转眼的功夫,十八只兔子也只有五六只逃出了包围圈。 立刻又有几个少女,策马分路包抄,将企图逃走的兔子给圈了回来。 一群满身珠玉的锦绣少女,忽地如此残暴,看得凤静初心里直咯噔。 凤芝安有点怕了,“她们……,不会把那杖子往我们头上抡吧?” 凤如仪扁扁嘴,“以容婉霸道的性子,你若是抢了她的兔子,倒也难说。” 容婉先手占了绝对优势,调转马头,向凤乘鸾昂了昂下颌,“怎么?坐在马上的滋味如何?不敢动了是不是?” 凤乘鸾回头对身后的三个姐姐道:“你们三个,跟在后面捡就是了。” 凤静初连忙唤她,“姮儿,万万小心,不要惹祸!” 以凤乘鸾的身手,这些打兔子的把戏,自然是不在话下,她怕的是,她万一出手伤人,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会落人把柄,就不好收拾了。 可她说这些时,凤乘鸾的马上缰绳一紧,缓行几步之后,一人一马便如一道箭般奔了出去。 她双脚钩紧脚蹬,忽地上半截身子向右侧倾去,连人带马,一头扎入容婉那十四个人之中。 她冲过来的突然,一群女子正在得意,根本来不及避让,十几匹马被她手中一杆偃月杖从马膝之下横掠而过。 本是一根木棍,却因为马冲刺的速度,加之策马之人手上的力道,登时成了一条如有刀锋的绊马索,霎时之间,花花绿绿的少女,先是被马因为剧痛而甩飞起来,接着又重重摔在地上,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凤乘鸾一次冲击得手,毫不停留,调转马头,回头就是第二次,将左侧四散逃跑的几个又是迎面横打一排马腿! 砰砰砰! 转眼间,两个回合,十几个少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全都人仰马翻。 谭秀儿刚好站得靠边,这两次未被波及,突如其来的惊变,她哪里还敢恋战,调转马头要跑,却被凤乘鸾横马拦住去路。 “哪儿去!” 谭秀儿顾不上回答,又向另一边勒了缰绳,可惜马还未来得及再转,只见凤乘鸾的马忽地一声长嘶,扬起前蹄,当当!两蹄子! 刚好凿在她坐骑的天灵盖上! 那马当下口吐白沫,重重的连同谭秀儿一块儿摔在地上,她一条腿被压在马下,嗷嗷惨叫。 不远处的容婉,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 她不但刚好目睹了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切,而且还从凤乘鸾那双华丽飞扬的大眼睛中刚看到了一种凶光! 杀意! 她想要她的命! 就在这里,凤乘鸾的声音响起,“我说过,从今天起,让你见我一次,怕我一次!” 容婉吓得一激灵,尖叫:“救命啊——!” 说完掉头策马,慌不择路,向鹿苑深处奔去! 凤乘鸾哪里肯这么轻易就便宜了她,打马便追!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变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高高坐在看台上的景元熙,见此情景,蹭的站起来,“快派人跟上,鹿苑深处危险!” 刚刚的赛场上,女人和残马的惨叫声混成一片,一大群太监侍卫宫女上来抬马捡人。 只有凤静初三人下了马,从容捡兔子。 “喂,就这么眨眨眼的功夫,咱们就算是赢了,对吧。”凤如仪问。 凤静初笑,“有姮儿在,咱们何时输过?” 这一片鹿苑,是皇家猎场,虽说以鹿为名,可狩猎的时节,皇上可不满足于只有鹿。 诸如熊、狼、豹子之类的,在深处也圈养了不少。 此时盛夏,正是繁衍生息的季节,鹿苑深处,罕有人来,就成了野兽们栖息的好地方。 凤乘鸾追到这里,见容婉的马被扔在了路边,人却不见了。 她倒是狡猾。 不过可惜,若是没了马,那就定然跑不远! 凤乘鸾也跳下马,马鞭在手掌中轻敲,“出来啊,你出来,我保证不neng死你就是了!” 她缓步走近半人多高的荒草中,耳中细细分辨,很快就寻到了的容婉藏身之处。 她也不直接将她揪出来,反而只是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隔着荒草,故意假作看不见,向别处张望,“哎呀,去哪儿了呢?” 容婉缩在她脚边不远处,捂住自己的嘴,也不敢吭声。 这一片荒野之中,若是凤乘鸾真的将她杀掉,都不需要毁尸灭迹,只说被野兽拖走了,便任谁都无可奈何。 她开始后悔刚才害怕时,怎么没有向着太子殿下那个方向跑! 头顶上,一声,一声,马鞭敲击手掌的声音,越来越近。 容婉抬头,正撞上凤乘鸾一张脸,正冲着她龇牙一笑,“好久不见啊!” “啊——!”容婉如一只被弓箭扎了屁股的兔子,跳起来便向荒草更深的地方奔去! 凤乘鸾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别跑那么快啊,都快要捉不住你了哦!” 她越是这么逗,容婉就越是害怕,长长的衣裙被荒草撕烂了也顾不上,只是逃命般地飞奔。 跌倒了,再爬起来,一双白嫩的手被扎破了也顾不上疼。 凤乘鸾忽然体会到猫捉耗子的乐趣,就时紧时慢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精心梳起来的发髻变得凌乱不堪,衣衫越来越狼狈,不由得心中那一口恶气,渐渐舒缓下来。 容婉慌不择路,穿过荒草从,一头扎进密林。 凤乘鸾却见到在荒草和密林的交界处,立着一块界牌。 那是提醒行猎之人,这里面,便是猛兽活动的区域了。 “喂!你回来啊,别跑了,若是被里面的野兽吃了,也就连全尸都没有了哦。” 她半真半假地唤着容婉,却将她吓得更加炸了毛。 看来凤乘鸾是真的要杀自己! 比起猛兽,身后这个方才那一双眼中放出来的光,才是真的可怕! 她哪里肯停下来,依旧撒丫子狂奔。 可眼看着就要越过一片空地时,容婉忽地脚下一空,整个人面朝下,向下栽去! 就在这里,她身后一紧,裙带刚好被凤乘鸾伸手拉住,人就斜斜地戳在了一只大坑边上。 那大坑上面铺设的伪装陷落下去,便露出一臂多长的刀锋,密密麻麻,林立在下方! 一个捕捉大型猛兽的陷阱! “凤姮,你不要放手啊!”容婉此时只有脚尖还在地面上,身子斜在陷阱上空。 凤乘鸾眉头便是一紧。 她方才救容婉,全是出自善良天性。 人命关天,根本想都没想就出了手。 而如今,容婉的命在她手上,她只要将手中的腰带放开,这个贱人就可以立刻被扎成筛子! 可是……,前世的罪孽,她已经用命赎了,这一世,虽然本性难移,却罪不至死! 而且,她也不稀罕用这样落井下石的卑鄙手段,无声无息地将她随便处置掉。 凤家的人,自有凤家的骄傲! 她将手中丝绦在腕上挽了一个圈,“乖乖叫声姑奶奶饶命,就拉你上来。“ 凤乘鸾一龇牙。 容婉已经吓得灵魂出窍,不要说喊姑奶奶,就算是奶奶,也无所谓! “姑奶奶,凤家三姑奶奶,求求你,饶我不死!” “嗯,乖!” 凤乘鸾手中一拉,将容婉从半空中拉了回来。 谁知,容婉借着凤乘鸾手上的劲儿起来时,顺势反手将她一拉,脚下向坑边狠狠一踹! 脚下那一块土方才已经蹬得松弛,此时吃力,立时崩塌。 凤乘鸾脚下一空,又被容婉在膝窝上踢了一脚,便整个身子前倾,跌入了陷阱中。 坑很窄,也很深,迎面皆是一臂多长的尖刀! 凤乘鸾飞快在半空中打了个转,抽下头上长簪,脚尖抵住坑壁,直直向下坠去! 刀锋掠过,一绺长发被削去! 长簪刚好点地,一把尖刀几乎已经抵在胸口。 她就这样,以两只足尖,和一根长簪,整个身子横在了密密麻麻的刀锋上。 一身冷汗,这时才唰地下来,凤乘鸾回头,见容婉正在坑边儿上叉着腰娇笑,“凤三妞,你知道你这辈子是怎么死的?我告诉你啊,蠢死的!想当我姑奶奶,下辈子吧!”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踹了一脚,扑了凤乘鸾一脸泥,之后掉头离开,“这里连个人影儿都没有,等你一会儿撑不住了,就解脱了,明天,我会叫人来个你收尸!” 容婉笑得得意,“大名鼎鼎的凤家三小姐,死于千刀万剐,哈哈哈哈……!” 凤乘鸾瞪大眼睛,盯着面前林立的刀锋,一声不吭。 的确,刚刚差一点,她就把自己蠢死了! 上天开恩,重活一次,她就忘了对手是怎样凶残的了? 未作恶的,并不等于就是好的! 你若心存一线善念,留了她,早晚追悔莫及! 下次,若是再有妇人之仁,横在刀锋之上的,就是整个凤家! (未完待续) 第84章 墨:要么做我的猎物,要么对我负责(3更) 远处,一队人马赶来,听见容婉娇声哭泣,闻声赶过来。 容婉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吓死我了,总算见到活人了。” 领头的在问:“容大小姐,可见了凤三小姐?” “她像疯了一样追杀我,我躲的就是她,如何得见!哎哟,我的脚扭了,你们快带我回去!你们再去别处找吧,她肯定不在这。” “是。” 人马声渐渐远去,偌大的鹿苑深处,四周除了风吹荒草,再无动静。 陷阱中,凤乘鸾的一滴汗,顺着脸颊滑落,抵在下面的刀刃上。 绝对不会就这么死了! 凤乘鸾用脸颊轻轻碰了碰蓝染别在她肩头的蔷薇,缓缓闭上眼,保存体力。 她的手腕已经因为撑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微微发抖。 若是换了前世的身手,她这样撑上一天一夜倒也无妨,可如今这副十五岁的身躯,实在是太弱了! 良久之后,忽地头顶上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清澈又冰凉,凉如三更天的一滴露,“姑娘,要帮忙吗?” 那语气,甚是闲逸,就如同在路边的礼貌性问了一句,并没有真的帮忙的意思。 凤乘鸾睁开眼,头顶上空,露出一个人的半截身子,正蹲在坑边看着她笑,那脸庞,逆着光,看得不是很清楚,却能感受到那笑容美极而近似于妖魔。 正是温卿墨。 然而,她并不认识。 “你说呢——!”凤乘鸾被他这样悠然的态度气得冒火。 “在下还当姑娘在练什么特殊的本事,故而在上面已经看了半天,也不敢打扰。既然姑娘需要帮忙,为何不喊救命?” “……”凤乘鸾差点被噎死,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她居然没有察觉。 还有,她为什么不喊救命? 活了两辈子,她从来都没喊过救命!从来都是靠自己努力,从来都是一个人独自挣扎,何时喊过救命? 只有她娘打她的时候,她才喊救命! “四下无人,我喊个屁!” “姑娘不喊,怎知四下无人?”温卿墨站起身,理了理整齐的黑色锦袍,“看来姑娘还是没有到生死一线的关头,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走了。 “喂!你给我回来!”坑下,凤乘鸾怒吼,“看不出来我快死了?你见死不救啊!” 上面,传来脚步沙沙声,过了半晌,温卿墨才不紧不慢回到坑边,“姑娘在唤我?我可不叫‘喂’。” 他双手揣在衣袖中,仔细欣赏了一番凤乘鸾此刻的姿势,“还有,在下方才仔细看了看,姑娘并非就快死了,应该大概还能撑上一时三刻。不若我回去喊人来救你如何?” “喂!不用叫人啊!你救我就可以了!”没见过这么榆木脑袋的死书呆! “姑娘,第一,在下有名有姓,并不叫做‘喂’,第二,并非在下见死不救,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在下若是拉姑娘上来,必要碰到姑娘的身体,而在下是有婚约之人,岂能随意触碰其他女子……” “好了好了,废话真多!你到底救不救?”凤乘鸾打断他。 温卿墨微微偏了偏头,“在下方才说的已经很明白,不是不想救,而是没法救。” “死书呆!你家先生是怎么教你的!人命关天,你还在这里婆婆妈妈!我准你碰就是了!”凤乘鸾额角的汗珠,又一滴缓缓滑落。 温卿墨摇头叹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吧,在下就权且牺牲一次。” 凤乘鸾:“……” 温卿墨慢悠悠脱下外衫,里面穿了件紧身的黑衣,在日光下,锦缎闪闪发光。 他再慢悠悠将外衫撕成几条,接成一条长绳,一面打结,一面笑着望着凤乘鸾。 那面上的笑容,惊人的妖艳,可惜凤乘鸾在坑里,并未看见。 凤乘鸾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喂!你好了没啊!能不能快点!” 温卿墨紧了紧衣裳接成的长绳,“好了,姑娘,我来了!但是你要记得,若是在下不小心失手,姑娘掉进坑里,被扎成筛子,死了做鬼,可千万不要怪我,又或者……” “好了好了,有完没完,快点!”凤乘鸾受不了了。 “来了来了!” 温卿墨在衣裳的一段包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扔出衣裳,甩向凤乘鸾腰间,刚好绕了两周,将人捆住,之后扬手一抽,凤乘鸾便整个飞了起来。 她倒是没想到这死书呆有这份身手,正要顺着绳索上的力道跃起,腰间却被横向一拽,当下失重,整个人刚刚飞离陷坑,便向温卿墨砸了过去。 温卿墨故作惊讶,向后退了一步,如此不偏不倚,刚好被凤乘鸾扑了个正着! 两个人四仰八叉,糊在了一起! “死……书呆!你故意的!”凤乘鸾的鼻子砸在温卿墨下巴上,好特么疼! 温卿墨摊开双臂,仰天暗笑一下,之后无奈道:“姑娘……,你……怕是要对在下负责了。” “负你个头!”凤乘鸾爬起来,这才蓦地看见这人的脸,心头终究还是惊了一下。 若不是心中有蓝染在先,这人笑成这副模样,她怕是一面之下,也要魂都上天了! 当初见到桃花树下的阮君庭,也只是觉得好看得如同谪仙,却并未心惊。 可这个人,竟然生成这个模样,特别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在日光下,泛着蓝宝石样的光,有种令人着魔的邪性! 她心神一乱,慌忙将目光移开。 温卿墨慢悠悠起来,“姑娘您看,在下衣裳也为你撕了,人也给你抱过了,难道姑娘不该负责?” “哎呀,看你文绉绉的,没想到是个无赖!” 凤乘鸾懒得理他,扭头就走。 温卿墨也不生气,跟在她后面,优哉游哉,“既然姑娘不肯负责,不如我们换个法子,按照狩猎的规矩,陷阱里的猎物,谁先捡到,就算是谁的。” 他跟在她身后,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无人得见,“今日我捡到了姑娘,那么姑娘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了。” 凤乘鸾唰地停住脚步,猛地回头,差点撞上紧跟在后面的温卿墨,她指着他的鼻子,“要不要脸!你到底要不要脸?有你这么满嘴歪理的?你不要以为今天救了我,就可以为所欲为!” 温卿墨一笑,“姑娘误会了,但是眼下有一件事,在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闭嘴!” 凤乘鸾继续往前走。 温卿墨就在后面缓步跟着。 “姑娘……” “闭嘴!”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终于重新回到了之前打马球的场地边缘,被人瞧见,连忙回去通报。 凤静初是第一个策马来接凤乘鸾的。 她一下马,就直奔过来,“姮儿,你没事吧?” “没事,容婉呢?” “她回来有一会儿了,哭哭啼啼地闹了半天,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过你放心,太子殿下根本不信她的。对了,你怎么才回来?几位殿下派了好多人去找,都找不到你。” “我没事,贪玩了会儿而已。”凤乘鸾也不想多提陷阱的事,免得凤静初担心。 她先走了一步,就听见身后凤静初低声惊叫,慌忙贴在了她身后。 “怎么了?”凤乘鸾问。 “裙子!”凤静初咧着嘴,指了指下面。 “裙子?”凤乘鸾低头去看,脑子轰地一声。 她的裙子后面,被刀锋整齐划成几条,不要说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连里面的淡粉色的小衣,也看得清清楚楚! “你个死书呆!走了一路,你为什么不说!”凤乘鸾回头指着静静立在身后不远处的温卿墨。 “姑娘说了,让在下闭嘴,在下不能说,只好闭嘴。” 他抬起头,又是勾魂夺魄一笑。 (未完待续) 第85章 蓝染,凤姮就是你的弱点(1更) 凤静初见了温卿墨的脸,“啊”了一声,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心口。 “彼岸……公……公子?” 她自从那日在锦绣楼见了他,就如同招了魔障,闭上眼睛,就是他那张美得不真实的脸。 而温卿墨却是微微皱眉,似是已经完全忘了她是谁,接着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凤家的静初小姐。” 凤静初已完全语塞,只得拼命眨了眨眼,用力点头。 “东郎太子?死书呆,你?”凤乘鸾横在半空中的手,还指着温卿墨。 “正是。”温卿墨的目光重新回到凤乘鸾身上。 在凤静初眼中,他是遥不可及,如天上星星一般的彼岸公子。 可在凤乘鸾眼中,他就是东郎国那个穷得叮当响,只会绣花的监国太子! 这时,一件蓝衣,遮住视线,从她后肩绕过,将她的人和划破了的裙摆,全数裹了起来。 阮君庭的白铁面具在日光下光芒一闪,“可有受伤?” 他声音有些沉,刚好不动声色挡在了凤乘鸾身后,将温卿墨的目光阻断开来。 “蓝染,你来了!我到处找你,你去哪儿了?” “遇到点事,不过已经解决了。”阮君庭瞥了眼远处景元熙所在的看台。 凤乘鸾抓兔子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明里暗里与景元熙过招三次。从门口将他们隔开的那几个太监开始,景元熙对他的试探就没停止过。 只怕今日他请凤乘鸾来马球赛是假,真正的目标是他,北辰靖王! 至于温卿墨,蝼蚁小国的太子,他根本连瞧一眼的功夫都懒得。 远处,响起景娴的声音,“阿墨,他们说你已经来了,我却寻你不到,原来你在这儿。” 她被一众宫女簇拥着,经过凤乘鸾身边,对凤乘鸾和凤静初的屈膝见礼视而不见,脚步匆匆,径直奔温卿墨而去。 温卿墨看向景娴的目光立时一变,温柔却有些敷衍,“刚好去鹿苑深处走走,撞上凤家的小姐遇险,顺手帮了一把,令公主忧心了。” 景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外袍不见了,回头瞪了凤乘鸾一眼,将手抚在温卿墨胸口,温柔道:“阿墨,鹿苑深处有许多豺狼虎豹,不在狩猎的季节,还会设下许多陷阱,防止野兽散逸出来,你这样只身前往,实在是太危险了。” 温卿墨笑着将她的手挪开,“我这不是平安无恙吗?不但平安,而且,还白捡了个猎物。” 他说着,又对凤乘鸾笑了笑,负着手,径直从凤乘鸾与阮君庭面前走过。 此时的温卿墨,倒是又有了一国储君的仪态,仿佛刚才跟在女孩子身后,偷看人家破了的裙子的,并不是他。 —— 一场马球赛,还没开始,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不但凤元帅家的小姐跟容丞相家的千金打得要死要活,而且方才那一票名门贵女,被凤乘鸾从马上打下来的,也没几个好过的,最惨的就是谭秀儿,一条腿硬生生被马给压折了,被哭着喊着抬了回去。 景元熙这会儿才脚步匆匆赶来,查看过凤乘鸾是否无恙,嘘寒问暖几句以示殊宠,便接着吩咐随行的宫女,“去,带凤三小姐去换身衣裳。” 女孩子更衣,阮君庭自然不能再跟着去,等凤静初陪着凤乘鸾走了,就剩下阮君庭立在原地。 他站得挺拔,景元熙在他面前稍稍矮了一分,就分外觉得面皮有点肉跳。 “蓝公子无论才智还是武功,本宫都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有过人之处。” 他最开始派出去将阮君庭引开的三个太监,根本就是东宫卫中精选出来的高手,可这一去,三个人就再没回来。 接着,又遣人在他的茶水中下毒,那下毒的人也再没回来。 第三次,凤乘鸾去追容婉的当口,他再次派人半路截住暗中跟去鹿苑深处的阮君庭。 毫无意外,这一拨人,一样没有再回来。 北辰靖王,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阮君庭嘴角划起的笑容有些冷,“我入沙场之时,太子该是尚在妇人裙边脚下嬉戏,在求生这件事上,比起殿下,只是懂得稍微多一些罢了。” 景元熙今年二十,本来就比阮君庭年少四岁,北辰靖王十二岁以杀立身,一战封王时,他才八岁,刚在御花园学着舞刀弄枪,正享受着母后的宠爱呢! “活得久,未必就活得好。”景元熙脸上挂不住,嘴上却不能输,“本宫早就想领教一下,蓝公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姮儿如此死心塌地,不如,待会儿,我们赛场上见高下吧?” 跟你打马球? 阮君庭眉间一凝,那神情,竟然是有些嫌弃。 “我北辰子民,不喜马球,太子殿下若有雅兴,这满场的人,都愿意舍命相陪,蓝染今日,只是承凤夫人之托,确保姮儿平安无虞,其他的,恕难从命。” 他转身要走,却被景元熙身后相随的一众人挡住去路。 “蓝染!”景元熙的声音沉了下来,“那如果姮儿也下场出赛呢?你来不来?” 他竟然不惜用凤姮威胁他! 看来今日之事,果然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阮君庭原本还有些弧度的嘴角微微一绷,话锋一转,“那就让太子见笑了。” 景元熙脸上笑容冷硬,从他身边走过,望着远处的花花绿绿、莺莺燕燕,低声道:“你果然为了凤姮,什么事都肯做,她已经是你的弱点了,对吗?不过本宫与你不同,本宫,从来没有弱点。” 他说完,放声大笑,率众扬长而去。 阮君庭立在原地,双眼微微眯了眯,景元熙说的话,的确是点醒了他几分。 凤姮,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别人牵制他的筹码? 身边响起夏焚风的声音,“主子,憋听他瞎掰掰,谁还不想娶媳妇啊!这媳妇,就是得宠着,哄着,护着……” 啪! 脑袋上挨了一巴掌。 “让你跟着她,怎么跟丢了?” 方才凤乘鸾去追容婉,阮君庭又半路被景元熙的人截了,就遣夏焚风去跟着,结果凤乘鸾都回来半天了,他才回来。 “我……,内个,我遇到了个高手。” 夏焚风揉着脑袋,这才说正经事。 “高手?” “嗯,连长什么样,穿什么衣裳都没看清,就被修理了,醒来时,那陷阱里已经没人了。” 夏焚风的功夫,是从小跟在阮君庭身边练的,阮君庭最是清楚他有几斤几两。 能一声不吭将夏焚风撂倒,只怕是高手中的高手。 只是,他并不杀他,大概只是想掩盖什么,看来,应该不是跟景元熙一路的。 这南渊的朋友圈,真是越来越乱了。 …… 凤乘鸾去更衣,伺候的宫女捧来的,是一套极为华美、艳丽的宫装。 “宫装?你家太子实在是太抬举我了。”她瞥了一眼,一想到这定是景元熙精心给她预备的,就分外恶心。可惜她心大,活得糙,并未像其他千金小姐一样,出门还要带几套备用的行头。 凤静初本是庶女,出门都要与其他姐妹共乘马车,就更没那么多讲究了。 宫女低着头道:“凤小姐误会了,此处鹿苑,太子殿下出行并未携带女眷,故而也并没有预备更多女子服侍。” “那这一套哪里来的?” “是东郎国的太子殿下方才遣人送来,说是听说凤小姐没衣裳换,刚好车上有一套新裁的衣裳没人穿过,就拿出来了。” 原来是温卿墨的,那么一个整天沉迷女红的人,车上带了一套女子的衣裳,倒也好像并不太奇怪。 凤乘鸾扁扁嘴。 凤静初却心头一阵狂跳,她上前小心地拈起衣料,“姮儿,料子和绣工都是极好,该是花了许多心思的。彼岸……,啊,不,应该是东郎太子殿下,他倒也是舍得。” 凤乘鸾这会儿可没工夫体察她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只觉得这套衣裳平白无故送来,绝不是突如其来的助人为乐那么简单,“我估计这衣裳是给静娴公主准备的,只是温卿墨不说罢了,我不能穿。” 臣女非赏赐,擅自穿了公主的衣裙,是大忌,是僭越,是以下犯上。 可眼下,她若是不穿,直接披了蓝染的衣裳钻进马车回家去,景元熙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再大张旗鼓地给将她拦下来,四处寻衣裳,必定将场面弄得更加恶心。 “算了,反正我对马球赛也没什么兴趣,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吧。” 她索性将阮君庭的外袍往身上一裹,不出去了。 这倒是个无赖的办法,凤静初心思聪敏,明白她的意思,掩着嘴偷笑。 可刚巧这时,隔壁进来一群女子,叽叽喳喳地一面换衣裳一面议论。 “待会儿太子殿下要亲自出场啊,早就听闻殿下球技超群,今天总算能见识到了。” 凤乘鸾嗤了一声,他那两把刷子,也敢出来现眼?也不想想,他一个太子,谁还不都得哄着他玩! “不但太子殿下会下场,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下去。容大小姐那边儿,听说脚踝没什么大碍了,也要出赛呢。” 凤乘鸾翻了个白眼,容婉果然一看到景元熙就猴急地什么似的! 那边接着吧啦,“容大小姐球技了得,不知她与太子殿下孰高孰低。” “当然是太子殿下了,那还用说!” “哎呀,”有个女子小声惊叫了一下,“这男女一同下场,那岂不是混战?” “呵呵呵呵呵……”几个人笑成一团。 接着又有人道:“可惜咱们就只有在下面看得份了。” 凤乘鸾在这边摇头,可惜我连看混战的份都没有了。 隔壁接着说,“可不是呢,听说啊,凤将军府就不同,连个车夫,太子殿下都格外青眼,特别恩准他也下场同乐。” “凤将军府今日来了四五驾马车,哪个啊?” 有人嘘了一声,接着压低嗓子道:“就是凤三妞的那个车夫,戴面具的那个。” “哦……!” 这边,凤乘鸾唰地站起来了,蓝染要出赛! 景元熙专门点了他,必定没安好心! 他不会真的把他当成北辰靖王,国之公敌,欲杀之而后快吧! 糟了! “我也要去!” 凤乘鸾扭头就要出去。 “哎!慢着!”凤静初拦着她,“衣裳!衣裳!” 对啊,她现在裙子还是破的! 凤乘鸾看了眼宫女还恭敬捧在手里的宫装,有些为难。 凤静初一笑,“没关系,你尽管去,穿我的!” —— 凤乘鸾换了凤静初的浅绿衣裙,仍不忘将阮君庭送的那枝蔷薇别在肩头,就匆匆往赛场去。 人还没入场,就听见场外一声太监通传,“焰姬夫人到!” 那一声,虽然尖细,却又极为嘹亮,人声嘈杂的赛场,整个安静下来。 远远地,就能看到皇上的御撵被高高抬着,摇摇晃晃行进地极快。 焰姬还未到,禁军已经先到了。 齐刷刷大概几百精兵,将整个喧嚣的鹿苑震地鸦雀无声。 (未完待续) 第86章 阮郎:我的乖,穿什么都好看(2更) 景元熙不悦,起身从看台下来,迎接御撵,“焰姬夫人,今日是本宫与这百花城青年男女同乐,您这等排场前来,是何故?” 御撵尚未停稳,焰姬就迫不及待地亲手掀了纱帐,从里面站出来,站在高处,目光将下面扫一周,见一切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镇定下来道:“原来太子殿下安然无恙,那么我就放心了。” 景元熙更加不悦,只怕,本宫安然无恙,你心中甚是不爽吧。 “承蒙焰姬夫人如此关护。” 他一向对这个西荒捡来的女人十分不喜,说白了,阖宫上下,除了皇上,没谁待见这个异族女子。 可她偏偏就彻底俘获了父皇的心,虽然身为异族,不能晋位为妃,可皇上竟然将御撵都赐了她随便用,又拨了三百御林军随时供她调拨,生怕有什么闪失,平日里更宠爱有加,言听计从。 唯一让人心安的,就是她伴驾数年,始终不曾生育,不然的话,这太子之位,恐怕都难说了。 焰姬由身边那个丑宫女如花扶着,款款走下御撵,“太子殿下,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乃是早上佛前进香之时,偶得灵光,知悉殿下今日会有血光之灾,而皇上今日,正在大殿与群臣议事,我也不敢打扰,就自作主张,带人前来保护殿下了。”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飞快地搜索,很快找到了静静立在人群之后的阮君庭。 他没事,她就放心了。 “一派胡言!”景元深喝道,“焰姬夫人不过是宫中妇人,妄动禁军已是逾矩,还请尽快回宫,不要随便抛头露面了。” “三皇子殿下,我可是乘着皇上御撵来的,要走,也是我自己起驾回宫,皇上的御撵,是殿下您可以随便呼来喝去的吗?” 焰姬说完就是一笑,“不过算了,怎么说,本夫人也是殿下的长辈,这些话,就当殿下是孩子气,耍性子,皇上那边,我会替你担着。” 言下之意,我是你小妈,我不跟你计较,但是你要是再不老实,我让你老子揍你! 景元熙沉声道:“焰姬夫人,现在你也看到了,本宫一切安好,夫人若是有兴趣今日的马球赛,尽可上座,只是你的这些禁军,还是收一收吧。” 焰姬妖娆一晃腰肢,“那怎么行,殿下的安危是第一的。” 她染了艳紫指甲的纤纤玉手一挥,身后的如花立刻指挥禁军:“你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在场的每一个人,但凡有异动者,立刻拿下!” 景元熙身为太子,今天这里是他的场子,哪里容得下一个女人耀武扬威,“焰姬!今日这里,都是本宫请来的达官贵人子弟家眷,哪里来的身份不明之人!” 焰姬笑得灿烂,眸光一闪,“我今日如此,也全是为了殿下的安危考虑!有人要行刺殿下,难道殿下还不自知吗?” 她反反复复强调殿下二字,立在人群后的阮君庭便了解了,焰姬如此大张旗鼓,定是刚刚收到了消息,又无法及时送过来,只好亲自带人,来向他示警! 夏焚风凑到他身边,抱着手臂四下张望,假装不认识,嘴唇不动,低声道:“主子,怎么办?” “以不变,应万变!” 阮君庭说完,正看到换了凤静初衣裳的凤乘鸾回来了,便撇了夏焚风向她走去。 夏焚风抓了一绺自己的头发塞在嘴里,狠狠一咬,“见色忘义!” 凤乘鸾也刚好望向这边,从阮君庭的身后瞥见夏焚风的身影,蓦地心惊! 那红毛猴子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如此眼熟,她想起来了! 夏焚风!他是夏焚风! 阮君庭身边最狠的一把刀! 他怎么会在这儿? 前世,阮君庭身边,一共有四个顶尖高手,秋雨影,夏焚风,春妩和冬斩。 秋雨影一直陪在他身边,服侍左右,后来为了救凤乘鸾,落入熔岩中死了。 这个夏焚风,也是个命不长的,在一次交战中,死在了凤乘鸾的长凤刀下。 临死时,他就是刚才那副恶狠狠地模样,加上犀利的眉眼,火红的头发,那一副情景,就深深刻在了凤乘鸾的脑海中。 至于春妩和冬斩,她那一世从来没见过,只知道这两人,都是相当厉害的狠角色。 现在,夏焚风出现在鹿苑,那么阮君庭…… 凤乘鸾眸光微动,看向正向她走来的蓝染。 景元熙说的那些话,犹在耳边。 “你身边的这个蓝染,就是北辰靖王,阮君庭!” 就在这时,蓝染唇角那一抹华丽的笑映入了眼帘,“姮儿,怎么换了静初小姐的衣裳?” 他说着,旁若无人,伸手替她正了正肩头的那枝蔷薇,似是看花,却在说人,“穿什么都好看。” 淡淡一句,如闲话家常,凤乘鸾心中刚刚升起的疑窦,噗地消散个无影无踪。 他就是她的蓝染,他谁都不是! “你要下场打马球?”她问。 “陪你。”他答,“你娘让我将你全须全尾地带回去,我……” “我什么?”凤乘鸾飞扬的大眼睛用力眨了眨。 阮君庭一笑,“我不敢不从。” “为什么啊?”凤乘鸾笑出了声,“你怕她?” “我为何要怕她?” “她是你丈母娘啊!” 阮君庭:“……” 好吧,丈母娘……,就丈母娘……叭。 他也不否认,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两人在人群后的亲密举动,全不避嫌,硬生生被杠在一起的焰姬和景元熙从余光收入眼中。 焰姬心中酸涩,见消息已经带到,自家殿下也泰然处之,必定胸有成竹,也不再闹事,广袖一拂,“既然殿下安好,又无需我这几百人护驾,看来也是本夫人小题大做了。不过今日既然来了,如此盛事,不看了再回去,怕是要被陛下怪我不懂得与诸位殿下好好相处。那就看完了再走吧。” 她说着,也不用景元熙等几个皇子请,自顾自就去了看台,在始终从容淡定,与世无争的景安公主旁边款款落座。身后如花步步紧跟,寸步不离。 “这娘们!”景元胜骂了一句。 动不动就把老皇帝搬出来说事儿,现在想下逐客令都没法开口了。 若不是身后那个丑宫女武功了得,他倒是想随便搞个由头将她弄死! —— 一场马球赛,不过是年轻人的玩乐,却是闹哄哄,一波三折。 场下忙忙碌碌准备着,各人各自挑选马匹,拣了趁手的偃月杖。 景安公主望着下面红红绿绿,却是与自己一个寡妇无缘,对身边坐定的焰姬莞尔一笑,“夫人今日倒是有雅兴。” 那一抹目光,甚是艳羡。 有人疼爱的女子,又正值风华盛年,面上尽是掩不住的灿若桃花。 焰姬根本没兴趣顾及景安的幽怨,报之以微笑,“皇上今日国事繁忙,御书房里又有容相新举荐的女官红袖添香,我啊,本是难得清闲。可刚要安生一会儿,又被那佛光提点,左思右想,担心太子殿下安危,还是巴巴地赶来救驾。可谁知,殿下却不领情,我倒是狗拿耗子了。” 她全然一副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的模样,景安不觉一笑。 深宫中的人,有哪个是好相与的,谁不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听听也就算了。 与景安隔得不远,坐的是景娴和温卿墨。 景娴亲手替温卿墨剥水果,又递到他嘴边,恩爱之情,毫不掩饰。 “墨,不下去玩吗?你若下去,我便陪你,打马球,我也是一把好手,你还没见过吧。” “呵,不了。”温卿墨没兴趣,懒懒从她指尖将葡萄接了,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场下。 这下面,可是一淌浑水。 参赛的人,已经被分成两队,景元熙、景元胜带了一拨人马,容相的千金,紧随其后。 景元胤、景元深则带了另一拨,却都是些生面孔。 而凤乘鸾则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百褶长裙,跟在一袭蓝衣的阮君庭旁边,被分在了景元胤这一队。 所有的一切,看似不经意,却又是精心安排。 “下面那些人,你可认识?”他问。 景娴向下面看去,“无非就是容家和凤家的人罢了,其他的……”她眯了眼仔细分辨,的确都不认识,“也不知皇兄又都招揽了些什么人。” 温卿墨嘴角玩味一笑,不说什么了。 他现在感兴趣的是,凤乘鸾竟然没穿他送过去的华丽宫装。 有意思,不听话的漂亮玩偶,更好玩。 —— 下面,凤乘鸾得知蓝染被点名入场,便自然而然地随他来了。 而阮君庭,则以为凤乘鸾才是被点名的那一个,无可奈何,陪着她上场。 对面,景元熙一只手整了整衣领,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 今天,他不但要打下北辰靖王的面具,让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还要将他就地处决,永绝后患! 魔魇军没了阮君庭,就是个摆设!北辰没了靖王,就是老虎没了牙! 到时候,他身为太子,便是大功一件,还何愁储君之位不稳? 来日,南渊只要手握凤家军,普天之下,就是一家独大,等到他登基为帝之时,这诸国纷争的乱世,就该终结了! 正想着,场外有一温润如玉的男子驭马缓行而来。 “那个又是谁?”景元熙有些意外。 景元胜道:“那是凤将军府来的客人,名剑山庄少庄主,琴不语。” “名剑山庄的?”景元熙皱了皱眉,“就是龙幼微给姮儿选的那个瘫子?” “呵呵,皇兄说笑了,”景元胜道:“名剑山庄栖梧剑法,尚未练成之时,的确需要封闭腿部经脉,以求精进,不过这个琴不语,既然现在能来下场打马球,我猜,该是快要大成了。” “大成又能如何?” “额……”景元胜想了想,“栖梧剑法,我倒是也没见过,不过听说,名剑山庄能成为天下第一庄,除了琴澈那个人左右逢源,黑白通吃外,靠得,便是剑法上的真功夫。” 景元熙眉头拧得更紧,如果这个琴不语如传闻所说那般厉害,那么今日之事,他要是从中横插一杠,倒是有些棘手。 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怕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他调转马头,带人退后几步,回手下令,“开局!” 七宝球被高高抛向天空,景元胜挥起偃月杖,抢得先手。 凤乘鸾这边的人马迅速回防。 她经过琴不语身侧,惊奇道:“琴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也对马球有兴趣?” 她从头到尾都没在意过琴不语来没来,来干什么,跟谁来的。 “百花城的马球赛,闻名天下,既然来了,若不尝试一番,岂不可惜。” 琴不语回答地极为场面,让人挑不出任何不妥。 他虽然常年坐在轮椅上,可此时策马奔驰起来,却风采丝毫不逊众人,看得远远在看台上的凤若素捧着心肝儿,两眼发亮,甚至忍不住想站起来替他鼓劲儿! 起初,这一场比赛,倒是如预期般精彩。 女子彩衣飞舞,男子英姿飒飒,每次偃月杖落下,七宝球便如横空出世一般,赢得满场喝彩。 可打着打着,就变味了。 凤乘鸾一头扎入混乱之中,用偃月杖勾到了球,眼看就要击出,容婉在后面一杆子打在她的马屁股上。 那马惊了,扬蹄长嘶,理所当然的,球丢了。 凤乘鸾怒了。 没过多会儿,容婉得了球,挥杖而起,眼看七宝球就要进了球门。 凤乘鸾直接将自己的偃月杖扔了出去,凌空对下七宝球,将那球硬生生给截了,刚好传向阮君庭。 “喂!有你这么打马球的吗?”容婉怒道。 “没有,普天之下,头一份!”凤乘鸾策马疾驰,俯身指尖掠地,将自己的偃月杖给捡了起来。 (未完待续) 第87章 杀蓝染!(3更) 阮君庭根本不会打马球,更懒得陪他们玩,见到球来,马上凌空跃起,飞起一脚,倒挂金钩,直接将球踢向另一头球门。 “搞什么名堂!能不能好好玩了?”景元胜喝道。 景元深倒是得意,“玩就玩个痛快,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说着,也不用偃月杖,刚好补了一脚,七宝球进门,他们这一队,得了一面旗子! 景元胜凑到景元熙身边告状,“皇兄,你怎么也不管管他们?” 景元熙骑在马上,微微一笑,“管什么,玩得痛快便是!” 这一句话,仿佛一道命令,场上双方各二十人,顿时活动地频繁起来。 阮君庭发现,自己始终被对方几个固定的人死死防守着,将他逼退到景元熙附近。 而凤乘鸾那里,七宝球就如同活了一般,总是落到她附近,让她不得不去击球。 这一次,她正要弯腰挥杖,远处人群中忽地空中暗光一闪,扑面而来。 可偏巧凤乘鸾的马被人挤得偏到一侧,左肩上的蔷薇掉了下来, 她顾不上抢球,回身下腰,伸手接住了蔷薇花,如此身形压低,刚好一根黑色毒针,贴着面皮飞了过去。 有人放暗器! 紧接着,面前横出一人一马,琴不语手中偃月杖上钉钉两声,又有暗器被他给挡了下来。 一时之间,不知多少纤如牛毛的毒针,从四面八方混乱的人群中飞出。 “有刺客——!护驾——!” 场上霎时一片混乱,所有人涌向景元熙和阮君庭所在的地方。 场上,除了四个皇子,容婉、凤乘鸾,阮君庭和琴不语外,其他人居然全是从来没人见过的陌生面孔。 此时这些人手中偃月杖一抖,外壳掉落,里面皆是藏了兵器。 刀光剑影,都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 唰唰唰!刺客明里刺向景元熙,都是虚招,而真正的杀招,却是冲着阮君庭去的。 然而,场上一片混乱,人喊马嘶,场内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场外的人却根本无法分辨。 一切都是安排得天衣无缝! 景元熙要杀蓝染! 凤乘鸾被截在远处,策马冲向包围圈,却很快有人拦住她的去路。 这些人方才打球时,不显山不露水,此时出手杀人,却原来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凤乘鸾手中没有利器,全靠一只偃月杖,而对手却全是真刀真枪,她被几个人牵制,力不从心,根本没法闯过去。 这个时候,琴不语本该明哲保身,他骑在马上,左右徘徊了两步,便飞快做出决定,以手中偃月杖为剑,横身刺出,替凤乘鸾挡下拦截。 “我帮你突围,去救蓝染。” “你怎么办?” “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我。” “小心!” 凤乘鸾简单几个字,便无暇后顾,趁着琴不语将前来拦阻的刺客截下,钻了个空子,出了包围圈。 场下,此时也是一片混乱,果然不出焰姬夫人所料,竟然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太子殿下! 焰姬唰地站起来,喝令她的三百禁军,“护驾!一定要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她最担心的,是阮君庭,可是,却一个字,都不能提! 一时间,几百禁军冲了进去,场面更加混乱。 阮君庭被围困其中,余光瞥见景元熙拿腔拿式应付了刺客几招后,向他阴狠一笑。 刺客,共有三十二人,个个都是绝顶高手,这些人显然都是经过专门的杀人训练,无论身法还是内功,都高的惊人! 前来护驾的禁军,他们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而且,分工非常明确,有人控场,有人虚张声势,而最厉害的几个,手中的兵器,全招呼向了阮君庭,招招致命,一不留神,便万事皆空! 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训练有素,实在是似曾相识。 阮君庭脑中闪现过三个字,“万金楼”! 十万黄金买他项上人头,这笔买卖,当然不会轻易告吹? “蓝染——!”凤乘鸾冲到外围,心急如焚。 此时几个皇子都在里面,若是有什么闪失,只怕都是无穷的麻烦。 她顾不得再掩藏前世的身手,以偃月杖做长刀,将那二十年所学所悟全部施展开,横扫一片,强行闯入包围圈。 果然不出凤乘鸾所料,混乱中,三皇子景元深不知被谁敲中后脑,哼都没哼一声,就咕咚一头,扎倒在地上,如死了一般。 这一击,绝对专业并且致命,一切都是算计好的,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到了哪一步,杀什么人,全部按部就班。 景元熙想要一箭双雕,计中有计,要么杀了蓝染,要么杀了皇子,嫁祸蓝染! 他与他究竟有多少深仇大恨,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莫不是,蓝染真的是…… 凤乘鸾分神间,只听见景元熙大叫一声,腿上中了一剑,跪倒在地。 “护驾——!保护太子殿下!”有人高喊。 三百禁军涌来,分不清敌友,索性全部拿下! 太子受伤,场面更加混乱! 焰姬站在远处,不由得心头咯噔一下,她今早收到情报,说太子会在今日的马球赛上安置杀手, 她生怕靖王有难,特意带了自己可以调动的三百禁军前来,本想平息这件事,却没想到,她的禁军,反而帮了倒忙! 若是只有那场上三四十人,到底是谁要杀谁,明眼人必定能看得清楚,可此时多了这几百禁军,就成了一笔糊涂账! 她被人利用了!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行!必须尽快想办法,否则大错铸成,她就是千古罪人! “如花!” “夫人。”如花将那张丑脸探了过去,依然是口齿不清的模样。 焰姬在如花耳边交待了两句,之后指尖一挥。 如花便悄无声息地退后,退入到人群中不见了。 坐在看台上,温卿墨两条长腿交叠着,悠闲地看热闹。 景娴已经坐立不安,“也不知皇兄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温卿墨挑了只葡萄放入口中,咯嘣一咬,“你皇兄啊,演的一手好戏,不用担心。” 一旁,景安也紧紧攥着帕子,瞪大眼睛。 她贵为公主,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等杀人的混战场面,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却不像景娴还有温卿墨壮胆,她只能一个人撑着。 …… 下面,景元熙被景元胤扶起,腿上鲜血淋淋,忽然指向阮君庭,“是他!他要行刺本宫,杀了他!就地正法!” 唰唰唰! 太子一声令下,所有禁军毫无质疑,矛头全部指向阮君庭,方才还行刺他的几个易容的刺客,却突然几个闪身将他护了起来,围在了中间。 有人高声道:“主子,不用怕,有我们在,必保您安然离开!” 阮君庭:“……” 他头疼地看着景元熙,如此一出精心安排的好戏,景家太子,你还真是作得一手好死! “杀!”景元熙一声令下,周围便是黑压压一片,禁军蜂拥迫向阮君庭。 而方才还回护在他身边的刺客,此时也在混乱中虚张声势,明里喊着保护主子,暗里却招招致命。 阮君庭孤身一人,陷入了重重包围的深处。 场外,夏焚风隐匿在混乱的人群中,极为冷静地静观其变,此次带来南渊的三十名影卫,全部隐没在鹿苑中,随时待命。只要王爷出剑为号,他们便可以一拥而上,保证数不到十个数儿,就能护着王爷全身而退,说不定还能顺带着剁了一两个南渊的皇子,掳了凤家三小姐,倒打一耙再捞上一把! “蓝染他不是刺客!”凤乘鸾被截在外围,心中焦灼,顾不得许多,出了狠手,砰砰砰,一脚一个,想要暴力破开一个缺口冲进去。 景元熙丢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喊道:“保护凤小姐出去!” 一部分禁军呼啦一下涌了过来。 凤乘鸾脚步再次被拖住。 禁军不能杀,杀了便是罪,可又人多势众,被纠缠地如同落入蛛网,心头一阵烦躁。 阮君庭被困在中央,正背腹受敌,他的红颜剑就在靴中,若是出剑突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若是亮了兵器,就是未经准许,携兵器接近储君,这行刺的罪名,就坐实了! (未完待续) 第88章 面具落(1更) 凤乘鸾既想蓝染快点突围,又生怕他亮出红颜剑,于是对周围围堵的禁军下手又狠了几分。 外面,琴不语搞定手边的几个,飞身跃至凤乘鸾身边,将手抓住她的肩头,“我帮你,走!” 他说着将人扔起,凤乘鸾乘势借力,在他肩头足尖轻点,飞身而起,踏着脚下的层层禁军,直奔包围圈中央。 下面,琴不语苍梧剑法以偃月杖荡出,虽然少了杀气,却仍然力道强大! 凤乘鸾所经之处,企图围堵的禁军成片倒下,再加之她身法轻盈,避开几次截击,直向阮君庭扑了过去! “蓝染——!我来啦!” 阮君庭回手将人接住,顺便将人轮了一圈,凤乘鸾用脚飞踹出去,横扫一片! “你来干什么?” “你是我带来的,若是你有罪,我便与你同罪!” “蠢货!” “骂也没用,我已经出不去了!”凤乘鸾好不容易杀到他身边,与他抵背而立,收了嬉皮笑脸,正色道:“蓝染,我这辈子要是没有你,就活得没有半点意义,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景元胤见凤乘鸾也冲了进去,问景元熙,“皇兄,姮儿在里面,怎么办?” 景元熙坐在椅子上,由着太医包扎在腿上包扎,眼光狠了狠,“成大事,不拘小节。” “那凤家若是知道了……” “她自己非要闯进去的,就算有误伤,也是自己不分黑白,活该倒霉,与人无尤。” 景元胤:“……,皇兄说的是。” 场下,一场混战,名副其实。 几十名万金楼高手,加上三百名不明真相的禁军,阮君庭与凤乘鸾两人周围的包围圈越来越小。 两人抵背而战,进退有度,攻防有序,第一次真正联手,却竟然无比默契。 没想到出动了这么多人,却迟迟拿不下一个手中只有一根棍子的阮君庭。 景元熙眉梢一凛,指尖一摆,“东宫卫,去!” 外面,已经候了多时的东宫卫,不下千余人,齐刷刷奔入鹿苑。 军靴踏地之声,整齐划一。 围攻阮君庭的杀手之间对了一下眼色。 事先说好了,若是他们拿下北辰靖王的人头,那十万两黄金才作数。 若是逼得太子殿下亲自动手,那巨额酬金,可就大打折扣了! 真金白银面前,尽是亡命之徒! 杀手们使出不要命的招数,不要命地从四面八方攻向阮君庭。 刀光剑影,如雨点一般袭来。 成败在此一举! 阮君庭的耐性已到了极限,见对手如此难缠,心头杀机大动,伸手截下一人,空手夺剑,转手削了人头,接着纵身飞旋而起,回身将凤乘鸾揽在身后,剑光轰然荡开! 这一招,无差别攻击,两人衣袍长发轰然翻飞,整个包围圈的人群,如被狂风收割的麦田,呼啦啦向外倒去。 全场一片安静,接着,场外一片低声惊呼。 凤乘鸾背靠着阮君庭,心头也是一惊,蓝染的功力,竟然强悍到如此地步!她竟然从来不知。 阮君庭的睫毛微颤,眼帘掀起,抬头望向坐在高处观战的景元熙。 他的脚边,是刚才悍然祭出大招,被震落的白铁面具。 景元熙顾不得腿上的伤,也蹭地站了起来,远远地,隔空与阮君庭对视。 这就是北辰靖王的真面目? 旁边,温卿墨的二郎腿换了个姿势,眸光动了动,继续吃葡萄。 景娴哼了一声,“难怪凤三被他迷得连命都不要了。” 场下此时,不知有多少女子在心头狂跳! 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的男儿! 以一敌百,不动声色,还有那副容颜,那身姿,清风霁月,绝笔难描…… 只有背对着阮君庭的凤乘鸾,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周遭遍地痛苦打滚的杀手和禁军,心中有些打鼓,娘让她出来应酬一下,可没说让她惹事。 今天的事,怕是不能善罢甘休了,回家免不了还要挨揍。 场上,外层上千东宫卫再次将两人重新包围起来。 凤乘鸾反手握住阮君庭的手,嘴唇绷成一条线,“蓝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你在一起!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阮君庭淡淡一笑,那笑甚美,却是与一身风采浑然天成,不带半点邪念,笑得看台上的温卿墨忽地不想看这场戏了。 阮君庭的手,又反握住凤乘鸾的手。 “真的不管发生什么事?” “真的!”凤乘鸾坚定道。 “愿意跟我走吗?” “跟!”凤乘鸾不假思索。 “好。”阮君庭弯腰,从容淡定拾起地上的面具,重新戴好,将偃月杖缓缓横于面前,眼底一抹凛冽寒光。 场外,夏焚风将一切看得清楚。 王爷每次要祭出浩劫剑,杀无赦的时候,都会先以这一招起势。 看来殿下已经没耐心再玩下去了。 他背在伸手的手指一摆,隐没在人群中的影卫各自就位。 只要殿下再次出手,他们就动手抢人! 高处,景元熙一声吼,“东宫卫,还愣着干什么,将所有北辰的刺客,就地处决!” 眼看就要拿下阮君庭,他已经顾不上那些万金楼的刺客了,大不了一锅烩! “杀——!”整个鹿苑,撼天一声吼! 一场决战,一触即发! 这时,鹿苑门外,一个女人的怒吼,“全都给本宫住手!” 紧接着,太监的通传才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南渊皇后施若仙,景元熙的生母,身后正跟着焰姬身边那个丑宫女如花,急匆匆赶到! 景元熙没想到自己亲妈这个时候会来,也顾不上腿上疼痛,一瘸一拐从高处下来,“母后,您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施皇后重重哼了一声,“本宫若是再不来,你就更危险!” “母后,儿臣正在缉拿北辰的一个重要奸细,他不但假冒车夫混进凤家,还意图在马球赛上行刺儿臣,儿臣正要将他就地正法!” 景元熙抬眼瞄了眼站在施若仙身后的如花,知道定是焰姬那娘们搞的鬼,这个时候将母后喊来,坏他大事! “你也知道他是凤家的客人,也不问清是非曲直,就大张旗鼓地杀人?” 施若仙狠狠瞪了景元熙一眼,“其他人退下!” 景元熙只好耗子见了猫一般,老老实实等着。 等周围的人都退避开去,背过了身。 施若仙啪地一个小耳光,扇在景元熙脸上,压低嗓音,“糊涂!你将凤家的宝贝疙瘩哄来,现在又置她于危险之中而不顾,凤于归不在京中,你当龙皓华那个老东西是个摆设?你让你父皇和本宫如何替你解释?” “母后!”景元熙捂着脸,两眼却冒着光,“你可知道孩儿今日捉到的是谁!那个人是北辰的靖王阮君庭!孩儿只要捉了他,不管活的死的,都是大功一件!北辰没了阮君庭,这四海之内,还不任我南渊的兵马驰骋!” “混账!你以为南渊的兵马听谁的指挥?本宫不管那人是不是阮君庭,他现在是打着凤家的旗号来的,你大庭广众之下杀他,就是打凤于归和龙幼微的脸!若是与凤家的关系闹僵了,就靠你的东宫卫,也想在这四海之内驰骋?你还想不想做皇帝!” “但是,娘啊……!” “收了你的东宫卫!立刻!马上!你还想落多少把柄在别人的手里!多少人等着咱们景氏皇朝与凤家一拍两散,你难道还不明白!” 景元熙忽地恍然大悟! 以阮君庭方才显露出来的功夫,他竟然与他耗了这么久,而不是第一时间脱身,原来就是在等着拉凤乘鸾下水! 只要凤乘鸾在这鹿苑中出了闪失,凤家岂会善罢甘休!龙皓华岂会善罢甘休! 若是这一龙一凤都反了,他姓景的,在这南渊,只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可是,他依然不甘心,“母后,难道就这么放过阮君庭?” “当然不!但,不是现在!”施若仙神情一凛,“你做好你的太子,其他的事,暂时不用操心。” 她深深叹了口气,这么大个烂摊子,只怕要收拾起来,还要费一番脑筋了。 景元熙闹了这么大阵仗,花了那么多钱和心思,现在眼看就要得手了,却要戛然而止,自是一万个心有不甘。 但是奈何母后已经将话撂下,他若是公然违逆,便是大不敬。 身为太子,行差踏错,储君之位就有可能不保! 事到如今,面子自然没有里子重要。 他倒是能屈能伸,立刻提高了嗓音,让人们都听得清楚,“是,多谢母后教诲,儿臣明白了,一切都是儿臣鲁莽造成的误会,儿臣这就放人!” 景元熙挥挥手,“皇后娘娘明察秋毫,洞悉一切,原来是有人意在挑拨我南渊君臣不合,而蓝公子实在是受奸人所害,本宫差点误杀好人。本宫不但要向你致歉,而且,还要感谢你替本宫将真正的刺客一网打尽!呵呵呵……” 转眼间,剑拔弩张的东宫卫,撤了个干净。 被阮君庭震得五脏六腑深受重创的三十多个万金楼刺客,全都被堵了嘴,抹了脖子,替景元熙背了这个锅。 这一场闹剧,总算告一段落。 凤乘鸾稍稍松了一口气,站在一片狼藉中,回头向阮君庭灿然一笑。 阮君庭嘴角稍稍牵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可惜,事情没闹大,人也没顺走,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本王不但白陪你们玩了一遭,而且还要继续扮这个蓝染! 远处,凤芝安和凤如仪两朵花一样,提着裙子跑了过来,“姮儿,你没事吧!” 两个人拽过凤乘鸾,七上八下地检查了一番,这才放心,“你刚才为了他,那么不要命地往里面闯,简直吓死人了!” 背对着几个人的阮君庭静静地立着,眉梢轻挑,她倒是憨厚地可爱! 凤乘鸾摸了摸鼻子,喜滋滋回头偷瞧阮君庭的背影,“好了,别说了,他还在这儿呢。” 凤芝安和凤如仪两个,一人一条胳膊,将她夹在中间,拖出去几步,“老实交代,你对他死心塌地,是不是因为色迷心窍?” 凤乘鸾被挤在中间,莫名其妙,“色什么啊?我是那种人吗?” 凤芝安捏她的鼻子,“还有,你让人家整天戴着面具,是不是怕被我们看到了他的脸,惦记上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哇?”凤乘鸾更蒙。 凤如仪也捏她的鼻子,“别装了,我们刚才都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啊?” “看到他长什么样儿了!”凤如仪眯眯眼,咬牙切齿道:“真帅!” 凤芝安道:“难怪你那日对彼岸公子没兴趣,我若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天下男人皆浮云!” “你们看到他了?”凤乘鸾还缓醒过来。 “是啊。”两人异口同声。 “好看?” “对呀。” 凤乘鸾笑得有些憨厚,“好看就成,不然我还一直担心娘嫌弃他。” 凤芝安第一个想明白,“喂喂喂!你不要告诉我们,你从来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凤乘鸾摊手,“现在全百花城的人都知道他长什么样,只有我不知道了。” “心大!”凤如仪戳她的额头。 三个人笑笑闹闹,凤芝安忽然道:“对了,初初呢?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凤乘鸾果然是心大,“啊,我穿了她的衣裳,她没衣裳穿,应该还在更衣的营帐里等我呢。” “不对啊,我们刚才去过,挨个营帐都找遍了,没见她。” “没见?” “没见。” “可有问过别人?” “现在就去!” 三个人连忙分头去找,又去了鹿苑外,将凤家的几辆马车挨个查看了一遍,再问过每一个跟来的家仆,都说没见静初小姐回来。 凤静初哪儿去了? (未完待续) 第89章 王爷,您的小王妃丢了(2更) 鹿苑里,此刻所有人关注的重点是昏迷不醒的三皇子殿下到底伤势如何。 施若仙气得心口疼,狠狠地瞪景元熙,小兔崽子,这个好事,也是你干的吧?你知不知道太心急会死得早! 景元熙虽然心虚地避开自己母后的目光,却心中依然暗暗盘算,今日这一场,总算还不亏。 只是阮君庭既然已经被打草惊蛇,就必须尽快补上后招。 还有万金楼那边,不但损失了人手,还替他背了锅,看来,还要在破费一番了。 等到所有人恭送了皇后娘娘、焰姬夫人和几位殿下离开后,鹿苑里开始迅速善后清场。 阮君庭静静立在渐渐散去的人群之后,将一切尽收眼底。 南渊皇宫中,诸人关系,实在是有些微妙,南皇已老,只怕就快圈不住施若仙和景元熙这对如狼似虎、野心勃勃的母子了。 而景氏与凤家的关系,也并未如外面传闻的那样,坚不可摧。 自古以来,所谓君臣,不过是上下换个位置罢了。 他眼帘微微垂下,细细思索,今日几个皇子,分别亲近了那些权臣贵戚的子弟,那些京城名流的子女又是分别向谁谄媚,名利场上,一颦一笑,皆有玄机,只需稍加用心,就可将整个南渊最上层势力划分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 阮君庭蓦地想起,在景家那些人离开的时候,有一个人曾回头向他微笑。 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人就该是东郎国太子,温卿墨。 他那一笑,甚是真诚,礼数兼备,又不乏敬意。 只是,没人会用那种笑容示好。 那是一种…… 挑战! 可他若是不知他是谁,何须将他视为对手? 他若知道他是谁,又怎敢将他视为对手? 除非,这个蝼蚁小国的监国太子,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这时,身后,夏焚风鬼魂一样飘过来,“主子,咱们小王妃不见了。” 阮君庭:“……” “啊,不对,是凤三小姐不见了。”夏焚风又想了想,“还是不对,是凤家的三个小姐,都不见了!” “哪三个?” “凤静初,凤若素,还有您最最贴心,最最喜欢,最最疼爱,最最离不开的小花痴……” 啪! 夏焚风的脑袋又挨了一下。 “可见到她去哪儿了?” “抢了匹马,跑出去了!” 阮君庭好生头疼,他终于明白龙幼微为何威胁他,必须将女儿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原来想让凤乘鸾不惹祸,是如此不容易! 等阮君庭到了鹿苑外,正见诗听急的团团转,拼命晃着尹丹青,“你快点啊!小姐她就那么一个人跑了,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尹丹青巍然不动,“小姐说了,不准我们跟着,就是不可以跟着。” 阮君庭也懒得废话,从车上卸了一匹马,翻身上去,“她往哪边去了?” 诗听第一次觉得蓝染是个好人,跳着脚向东边指,“小姐出来,二话没说,抢了马就朝那边奔去了!” “还有谁知道此事?” “没人了!” 阮君庭喝向尹丹青,“你,跟我来。其他人即刻回府!” 说罢就向东边追去。 尹丹青一向除了凤乘鸾的话,谁也不听,可此时莫名觉得,姑爷的话也是命令,于是二话不说,也卸了匹马,打马扬鞭,追了过去。 夏焚风抱着手臂,笑嘻嘻看热闹,自家王爷,越来越有凤于归家姑爷的风范了! 他正乐着,眼前一对儿小巴掌,啪地拍了一下,一张精致的小脸蛋,杏核眼,瞪得圆滚滚的,闯入眼帘。 诗听掐着腰,“喂!笑什么呢!你谁啊?” 我们家小姐丢了!而且是“又”!你居然还笑! 夏焚风忽然发觉自己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但是王爷方才居然没有让他退下,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王爷不想再隐瞒身份了,要么,王爷紧张他的小王妃,已经懵了! 而眼前这位,刚好就是那个敢对王爷大呼小叫的死丫头片子! 他想揍她,已经很久了! 于是,夏焚风清了清嗓子,“我是你家姑爷方才结拜的兄弟,我们刚才在赛场上一见如故,他邀我去家中做客,所以,咳,我就来了。” 诗听的杏核眼眨了眨,蓝染果然不是东西,连交的朋友都这么不是东西!既不懂礼数,又粗鲁随便!凤将军府,其实他说来就来的? 她咧嘴一笑,露出小白牙,“哟,既然是我家姑爷请来的客人,那就是我们凤府的贵客,快来,先上车!” 夏焚风乐坏了,原来这么容易就可以光明正大混到王爷身边去啊,那他这么多天,每天晚上爬墙头实在是浪费生命! 他乐颠颠上了凤府的马车。 诗听在他身后,脸上的笑容唰地没了。 红毛猴子,姑奶奶让你坐着进去,躺着出来! 凤府的几驾马车,鱼贯而行,依次离开鹿苑。 琴不语乘坐的那一驾,行在最后。 车上,因为没有了凤若素,终于清静了许多,却还残留着女人浓郁的脂粉味,令人不适。 琴不语双手按在膝头,脸色发青,冷汗从光洁的额头还有鼻尖沁出来。 琴奕蹲在他的脚边,急得不知所措,也不敢大声,“公子,再忍忍,等回去了,施了针,就好了。” 琴不语不吭声,勉强点了点头。 琴奕心疼,眼圈就有些红,“我就说您不该下场,您偏不听。不但下去了,还强行用了苍梧剑法,凤小姐的围倒是解了,但您这样强行运功,腿上的经脉就全乱了!而且……” 他嘟着嘴,想到凤乘鸾就生气,“而且人家还根本不知道,早就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好了,小奕!”琴不语强忍着剧痛,嘴唇发白,“下场参赛,本是我自愿的,当时那般情景,换了是谁,都没办法熟视无睹。我也只是念及幼时情意,不忍看见她那般焦灼,尽力助她一臂之力而已,并非有心讨好,又何须她道谢。” “反正小奕就是替公子不值!您千里迢迢上门来见她,她却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根本没将公子您放在心上。” “呵,我这次来,本就是应承父命而已。她不来吵我,我刚好看书,调理经脉,运功打坐,悠闲度日,岂不更好?”琴不语与他说些闲话,勉强分散些注意力,尚可缓解腿上的剧痛,可却止不住冷汗一滴一滴地滑落。 “可是公子!您本来再有几个月,苍梧剑法就可大成,可今日遭受这样一番折磨,只怕还要在轮椅上多坐三年!又是何苦!” 琴不语双唇紧闭,一阵剧痛袭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吐了一口气,“三年,焉知祸兮福所倚,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老老实实做好你自己的事便是。” “是,公子,小奕知道了。”琴奕扁着嘴,“小奕没用,什么都不懂,不能替公子分忧,也不能替公子受罪。” 琴不语按了按他的头,“你若是替得了我,你便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了。” 琴奕大惊,慌忙跪下叩头,“公子恕罪!小奕是心疼公子,小奕绝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好了,快起来,我又没怪你。等下回了凤府,不要声张,就说此间的事已了,我们收拾一下,尽快辞行,早日回山庄便是。” “公子,你腿上的事,难道都不说与凤夫人知道吗?” 琴不语苦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次前来,姑姑本已十分尴尬,若是将此事说了,免不了让她背上这一份人情,日后相见,反而不利于两家亲近。” 琴奕如此,就更加心疼自家公子,“公子,你对人这么好,却苦了自己。” “事情做到位便可,无需计较得失。”琴不语抬起头,脸色更加苍白,“这些道理,小奕你闲时多读些书,自然就明白了。” “是,公子。” —— 城外,一片荒野之中,几个黑衣人策马飞驰而过。 马上,两个女子,上半身被套了口袋,横在马上,拼命呼喊挣扎,却无论怎么折腾,都无济于事。 凤乘鸾在后面策马狂奔,追出二三十里,对方却完全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她的马,的确是好马,可却是凤家平日在城中驾辕拉车的,向来不需要狂奔,此时突然撒开四蹄,早已不知所措。 凤乘鸾索性将心一横,拔下簪子,回手狠狠扎在马臀上! 那马吃了痛,长嘶一声,便如一支箭一般,疯了样的冲了出去。 “静初——!”凤乘鸾眼看着自己的马已经迫近,将手中簪子狠狠掷了出去,嗖地正中那个劫持了凤静初的黑衣人后肩。 那人却像是不知道疼一样,回手拔下簪子扔了,蒙着面的黑色面罩下,一双眼睛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招手,继续策马向前。 护在那人两翼的黑衣人立刻回手向后倒了满地的铁蒺藜! 这些铁蒺藜,东西不大,却滚了一地,满是尖刺,向来在战场上是用来撤退之用。 凤乘鸾自是见过,却哪里敢停,若是停了,凤静初被人撸走,就只怕再没线索了! 她硬着头皮策马冲上满是铁蒺藜的地面,坐骑吃痛,一声长嘶,四蹄一软,便直挺挺向前载了出去。 凤乘鸾借着冲力,一脚踏上马头,跃上路边树顶,提了一口气,靠着轻功,抡开树枝,将自己狠狠荡了出去。 风在耳边呼啸掠过,她凌空而下,飞身扑跃上最后一个黑人,举手为刀,三下五除二,将人砍了下去,夺了马,狠夹两下马腹,就去追凤静初。 “静初——!不怕——!” 凤静初被蒙了脑袋,听见凤乘鸾的声音,叫得更大声,挣扎地更厉害,“姮儿——!你小心啊!” 砰! 头顶一击手刀,黑衣人将她击晕,回手袖中暗器飞出,直扑凤乘鸾面门。 凤乘鸾脚尖勾住脚蹬,俯身而下,躲在马侧,避开第一拨。 谁知,另一个黑衣人回手一刀,直接向她的马头砍去! 接着,又是满地的铁蒺藜咕噜噜满了滚了下来。 凤乘鸾身子还未重新坐起,马已经死了,四蹄却还在机械地向前狂奔,踏上铁蒺藜,也全然不觉。 她弃了马,再次跃起,扑向最近的一人一马,横跨马后,一手夺刀,一手腕上一拧,咔嚓,将那人脖子拧断扔了,另一只手扬手将刀飞出,直扎擒了凤静初的黑衣人! 一连串的动作,只是一瞬间,身后的死马轰地到底,脖子折断,尸体将周遭的烟尘和铁蒺藜飞溅而起。 “断后!”那黑衣人喝道。 两翼的黑衣人立时勒马横缰,调转马头,挥刀拦住了凤乘鸾的去路。 凤乘鸾接着打马狂奔的冲力,直冲两人之间,空手硬生生将两人的一招同时接下。 这一次,她拼劲了全力,却依然不能一击制敌,心口一闷,口中便全是腥甜的气味。 眼看着抢了凤静初和凤若素的那几骑黑衣人远去,她却摆脱不下眼前的这两个,心中狂怒,三下五除二,下手极狠,五指掐住一人天灵盖,咔嚓一下,居然给揭了下来,另一拳,连人带马,直接击飞出去! 可就是这一转眼的功夫,前面狂奔而去的人马,就早已不见了踪影。 “静初……!” 怎么能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将人追丢了! 她重新策马,正要再追,就听见后面阮君庭的声音,“凤姮!” (未完待续) 第90章 阮郎的杀手锏,抱!(3更) 凤乘鸾顾不上废话,打马向前狂奔,“他们抓了静初!我去追!” “回来!”阮君庭飞身跃上她的马,坐在她身后,夺过缰绳,将马强行停了下来,“已经跑远了,你这样没头没脑去追,上哪儿去找!” “可是,静初她就这么被抓走了……!”凤乘鸾还要与他抢缰绳。 “你冷静!先找线索!” “冷静个屁!她一个女孩子,被人这样抓走,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凤乘鸾再抢。 花痴不要命起来疯了一样! 阮君庭只好双臂将她紧紧箍起来,“你听说我!这些人敢在鹿苑公然抢人,必定大有来头,你这样贸然追去救人,太危险!” “危险也要救!静初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凤乘鸾奋力挣扎。 “你若出了事,我怎么办!”阮君庭一声断喝! 没办法,祭出杀手锏。 哎? 果然好使! 凤乘鸾立刻消停了。 “你说什么?” 她回头对上阮君庭的眼睛,这才发现,他正紧紧抱着自己。 那脸,唰地红了。 她不敢再看他。将头转回来,使劲眨了眨眼,不是做梦!不是做梦! 阮君庭方才情急,顺口胡说,现在冷静下来,顿时嫌弃自己。 你若是有什么事,本王自然是该怎么办怎么办! 只是这怀中箍着的小人儿,心跳地有多厉害,他都能感受得到。 “找线索!”阮君庭仓促放开手,跳下马去。 凤乘鸾也赶紧定了定神,一骨碌从马上滑下来,“对,找线索!” 这时,刚好尹丹青擒了被凤乘鸾一拳连人带马打飞的那一个回来,“小姐,姑爷,是暗城的人。” 他为人耿直憨厚,一向对凤乘鸾唯命是从,虽然路上跟着诗听嫌弃过阮君庭一段时间,可日子久了,心中已经不知不觉,将阮君庭当成了姑爷。但是是好姑爷还是坏姑爷,不在所问。 “暗城!他们怎么有胆动我凤家的人!” 对于暗城,凤乘鸾前世倒也只是听说过一二,只当是江湖上的黑道,净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罢了,只要不犯她国土,不欺她的黎民,她向来也懒得关注,也从来没人跟她提过有关暗城的事。 她对于暗城,就像许多人一辈子只听过鬼故事,没见过真的鬼一样。 但是,这鬼,你看不见,未必就不存在。而且,一旦见了,就再也扯不清了。 “说,为何挑了鹿苑动手,为何选了凤家的人?” 阮君庭伸手摘去那人脸上蒙着的黑布,露出一张五官平淡无奇,又布满麻子的脸。 那人咧嘴露出满口黄牙,“嘿嘿,怎么,你们干过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问你什么答什么,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咣!凤乘鸾一个耳光,如一个响雷般扇了过去,将那人脸直接扇歪,口角渗血,吐了两颗牙出来。 抽完这一耳光,她才想到,在蓝染面前,要温柔,慌忙揉着手解释,“呵呵,内个,我心急了点。” 阮君庭嘴角抽了一下,顺带看了一眼刚才被她一拳打飞的马。 这花痴,发起疯来,劲儿也太大了…… 他下意识地与她保持距离。 “原来暗城此举,是旨在报复长乐镇那件事?”他面具后面,双眼目光如炬。 “嘿嘿嘿……”那人淬了一口血,“算你聪明,暗城之人,向来有仇必报,你们在长乐镇逞了英雄,就得承受当英雄的后果!” 凤乘鸾心中咯噔一下,若是普通的人贩子或者绑票,她还能稍加忍耐,可这些暗城的人绑架凤静初,若是为了寻仇而来,那…… 会发生什么事,她想都不敢想! “坏了你们生意的人是我,何不冲我来?” “你?哈哈哈哈……,”那人满嘴鲜血狂笑,“暗城寻仇,从来放得过谁?你以为我们只是抓那两个女人就完了?你们断了咱们在守关山附近的买卖,可知那是多大的损失?就你们几个女人,就算切碎了榨干熬成油,也赔不起!” 啪! 又一个大耳光! 黑衣人的脸被扇去另一边,又掉了几颗牙。 凤乘鸾这次真的生气了,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对不起,没忍住。说,你们到底想要怎样?我那两个姐妹,此番若是少了半根寒毛,我让你们整个暗城都跪在凤家门口吃屎!” 不仅是粗鲁,粗暴,简直是惨无人道。 阮君庭暗暗望天兴叹,花痴,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哈哈哈哈啊……!”黑衣人依然狂笑,然而这一次,嘴里有些漏风,“我可以告诉你,你的那两个姐妹,成色倒是上好,不愁卖不上一个好价钱,而且,这一路,她们俩能实实在在地好好一番享受了。” “混账!”凤乘鸾懒得再审,转身之际,挥手又抡出一记耳光,直扇的那人差点背过气去,“带回去,细细地审!让他知道,我凤家的厉害!” “哈哈哈哈……!老子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你们那些把戏,都是小孩的耍子,没见过真正的黑暗,你们懂得什么是恶?玄殇大神无所不能!哈哈哈哈……!” 说完,便没等凤乘鸾掐住他的颌骨,便咬了舌头自尽了。 如此一来,最后一个线索,也断了。 本来,他若是什么都不说,凤乘鸾反而心里没底,现在他说了这么多,她倒是稍稍镇定下来。 既然暗城的人抓静初和若素只是个引子,那么她们短时间内,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两个女子,被掳去那种地方,若是受了什么侮辱,可如何是好! 她回身之际,见阮君庭正在检视地上被揭了天灵盖的那个死人。 凤乘鸾心头又是咯噔一下。 “有什么好看的,走了,回去问问娘有什么办法救人。” 阮君庭将那死人的脑袋翻看了两下,眉梢轻扬,声音有些沉,“凤少将军这一击,看似粗暴,实则无比精准狠辣,拇指指尖正中颅骨缝隙,混乱之中,一招取人首级,只怕没个十几年的苦练,杀生无数,只怕是达不到的,我,自愧不如。” 他一喊她凤少将军,她就听着心慌。 前世,她手底下到底死过多少人,可是没算过的,战场上,偶尔打上一两次小的战役,用敌人的脑袋练练手法,也是常有的事。 “呵呵呵呵呵……,是吗?我哪儿有那么厉害啊,是巧合叭……” 话还没说完,忽然胸口一闷,一口血腥味涌上来,整个人就软绵绵瘫倒了下去。 —— 与此同时,凤于归正护送着景元礼,优哉游哉,云淡风轻,以极慢的速度南下返京。 景元礼这个人,蠢就蠢在特别把自己当回事,每天沉浸在安逸的幻像中,从来没有危机感,也不知道“皇子”二字,本身就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夺命剑。 而这种傻人,通常傻福也不少,思虑得不多,故而吃得好,睡得好,临死之前的每一天,都高高兴兴。 他这一路,走得十分磨叽,尤其没了刘槐这种专门伺候人的奴才在身边服侍,就更加麻烦事儿一箩筐。 今天拉肚子,明天腿软,后天脑袋疼,只要没什么新鲜事儿哄着,就一定要哼哼唧唧。 凤于归无奈,只好向沿途的守郡借了四个婢女小心服侍,景元礼觉得民间女子别有一番风情,心情大好,这才让凤大元帅稍稍清闲了点。 可过了几日,他又觉得腻了,沿途经过州县,发觉侠风正盛,于是又想学人家行侠仗义,还专门搞了一把巨大无比的重剑随身携带,时不时还要摆弄几下,显显威风。 重剑,向来都是双手持剑,对对手造成强势碾压的效果。 而景元熙却不懂,他就觉得这把剑很大,很巨大,耍起来特别帅,就每日一只手抡着玩。 随行的官兵见了,都偷偷的笑,谁也不敢点破。 凤于归与凤昼白也只能由着他耍,一路耐着性子,哄着祖宗,小心翼翼地行事,只盼着早点回到百花城,向皇上和董妃娘娘交差卸货。 (未完待续) 第91章 销金窝深处的魔鬼(1更) 此时的凤家军,十万大军中,有三万按照协议约定驻守守关山。 其余七万人马后撤一百里,由长子凤川明统领,在北方重镇平安城附近驻扎,就地开荒屯田,休养生息。 凤于归身为国之重将,此番回京,又是护送皇子,生怕被人说他拥兵自重,或者挟皇子而居功什么的,尽量轻装简行,一切低调,只挑拣了两百精兵相随。 昨天,因为景元礼在凛州城喝多了,一上轿子就吐,出城后没走多远就被迫停止前进,原地扎营休息,回京的行程,就比原计划又迟了一天。 景元礼躺在营帐中,头痛欲裂,自己捶了捶脑袋,闭着眼骂道:“什么破酒!还特么‘神仙不倒’!假的!一倒下就起不来!” 有个人立在床边,摆弄着他的那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重剑,“剑,还不错的,有点眼光。” “那是!本殿慧眼如炬,亲自选的!” “能抡得动吗?” “小菜一碟!” 景元礼忽然觉得不对劲,强挑着眼皮睁眼,看见床边那人,生得黑脸尖嘴,两腮还留了连毛胡子,修剪的倒也算整齐,乍一看,像只什么动物来着? “你谁啊?” 那人双手持起重剑,在他头顶上下比划了一下,“来看你的,顺便带个消息。” 他手中的剑,若是就这么下去,景元礼的脑袋和身子就得分家! 景元礼吓得,登时酒劲儿也没了,头也不疼了,“你到底是谁?” “山魈,认识吗?” 景元礼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认识,但是长得挺像。” “所以说咯,你问也白问。”山魈将重剑扔在景元礼床边,“我来,是告诉你一个秘密,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秘密? 景元礼见他扔了剑,又要说秘密,立刻也不怕了,精神也有了,“什么秘密?” “北辰反悔了,之前说好许给五皇子你的修映雪,现在变成了冷宫里挖出来的,北辰先帝不知道跟哪个女人生的六公主。” “神马!真的?”景元礼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了,“来路不明的女人,也想塞给本殿!北辰特么的太过分了!” 山魈一笑,“南渊不也是没好到哪里去嘛,想拿个旁人用过的寡妇公主,换天策上将军的独生女,这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若不是靖王殿下一力促成,凤于归能这么安生地送你回家?” 景元礼惊叫:“你是北辰的人?” 山魈一眯眼,“原来你还不傻,不过,准确点说,我是靖王殿下的人。” “来人啊——!护驾——!”景元礼二话没说,扯着嗓子就喊! 嗖嗖嗖! 三支冷箭应声从外面射了进来! 山魈反应极快,拎起景元礼,抓住一支,踢飞一支,第三支硬生生用牙给咬住了! “护驾!有刺客!”外面有人高呼,接着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打斗声。 景元礼大惊失色,“你到底带了多少人!” 山魈莫名其妙,“奇怪,王爷没说要你的命啊!” 这时,外面的黑衣人轻易放倒了守卫,冲了进来,直奔景元礼就杀。 山魈两袖中滑出一双匕首,当的一声,与劈面而来的刀锋对上! 景元礼躲在他身后,揪着他的衣裳,“你还说阮君庭不想要本殿的命?” “他们不是王爷的人!”山魈将对手推开,回身护着景元礼。 景元礼抱着头,躲在他身后,一面猫着腰转圈,一面惨叫,“那到底是谁想要本殿的命啊!” 此时营帐中已经闯入七八个黑衣人,而并未见凤家军人前来应援。 外面的打斗声极为激烈,想必凤于归和凤昼白都被人缠住了,脱不开身。 这些黑衣人将山魈当成是景元礼的护卫,欲除之而后快,山魈却觉得,既然王爷让他传话给景元礼,那么这个人以后必定有用,此时若是死在他眼前,来日必定没法向王爷交差,于是推了景元礼一把,“拿上你的剑,我带你杀出去!” “我的剑!”景元礼忽然觉悟了,对啊,本殿也是武林高手啊!怕什么! 他猫着腰,冒着刀光剑影,跟在山魈身后,两人且战且退,来到床边,伸出一只手便抓起了剑,趁着空档,便向一个黑衣人就砸了过去! 重剑无锋! 这一剑,砸地那黑衣人嗡——!整只手臂都麻了,手里的刀,咣朗一声,掉在地上。 景元礼一击得手,转身再一抡! 咣! 一个黑衣人直接被剑身拍晕了过去。 山魈两眼叮地一亮!如此重剑,他居然一只手挥得如此利索! “有两下子啊!” “那是!”景元礼得意。 “打苍蝇,会吗?” “没打过,见过。” “那现在,就劳烦五殿下动动手了!” “好嘞!” 山魈身为影卫,身形极为灵活,一面护着景元礼不受攻击,一面专截落单的刺客。 “接着!” 他一个闪身,避开迎面而来的攻击,黑衣人没刹住,冲到了他身后。 砰! 扑面光芒一闪! 重剑直砸脑门! “三个!”景元礼乐颠颠吆喝! “再来!”山魈转身,将一个刺客撞向景元礼。 咣! 又是一剑! “四个!”景元礼踮了踮两只脚,兴奋极了! 剩下的三个黑衣人相视一眼,忽地口中吹出一阵急哨。 嗖嗖嗖! 不知多少只勾爪齐刷刷抓住帐篷,之后轰地一声,帐篷被硬生生五马分尸般扯成碎块! 景元礼拖着重剑,埋头猫在山魈后面,偷眼一眼,“卧槽,他们这么多人!” 漫山遍野,都是黑衣人,相比之下,凤家军那两百人马实在是杯水车薪。 山魈的心也唰地凉了,如此高手,又这么大阵仗,只怕今日不能善了。 “凤元帅,救我啊——!”景元礼惨叫。 然而,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你们那凤老乌龟怕是已经自顾不暇,今天你我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了。” 山魈紧了紧手中的匕首,没想到替王爷传个闲话,吓唬个人,还会这么麻烦。早知道多带上几个兄弟。 “那怎么办啊?”景元礼蒙了,“我只是个皇子啊,我是斯文人,我不会打……架……” 他话还说完,已经被山魈拎着衣领,直接扔了出去。 黑衣人蜂拥而上,景元礼落地,本能地抡起重剑就是一圈! 他手上的力道极大,大的不可思议,那些凡是被剑锋触及的黑衣人,皆被大力撞击,直接飞了出去! 山魈趁机闪到他身侧,“你来开路,我来断后,我们冲出去!” “为什么是我开路啊!”景元礼惨叫。 山魈郑重拍他的肩膀,“因为,五殿下,您还是一位大侠!” 景元礼眨了眨眼,这个理由,相当受用! “好!”他一咬牙,一跺脚,“就这么干了!” 他就像一只开山兽一样,埋头往前冲,山魈则负责守在两侧,切除各种阻断,两人一个一寸长,一寸强,,一个一寸短,一寸险,竟然相得益彰,很快冲出包围圈。 可身后追来的黑衣人,并未少多少。 景元礼拖着重剑,跑起来却只比山魈慢一点点,两人一起向高处奔去。 这山上,似是不久前刚烧过一场大火,草木焦黑,根本没有藏身之所,两人只好径直往峰顶狂奔,很快,前面已无路可走,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山坳,半空中虚浮着一层云雾。 眼见黑衣人乌泱泱奔了上来,景元礼拄着剑,哀嚎,“没想到我堂堂南渊五皇子,最后居然是跟一只猴子一起死!” 山魈在他后脑上一拍,“嚎什么!跳!” 景元礼哪里敢跳崖,“能不能不……跳……啊……” 最后两个字,已经是他从半空中发出来的,久久回荡在山谷间。 他就这么被山魈揪着,从山崖顶上,跳了下去! 黑衣人追上来,围在崖顶,探头望了望,下面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一个道:“怎么办?上面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一个领头的道:“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就算不死,一时半会儿也上不来,带人下去搜便是,若是还有口气,直接帮他了断!” 他回头看看身后,“凤于归那边怎么样了?” “老大放心,上面派了暗城的八个高手,对凤于归一路围追堵截,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敌不过暗城之人的心狠手辣,只怕现在,没死也丢了半条命了。” “好,尽快找到五皇子的尸体,咱们就可以交差了。” “是。” —— 入夜,一乘遮得严严实实地轿子,停在了百花城最豪华的赌场——销金窝的后门。 轿中出来的人,披着黑色披风,戴着兜帽,深深低着头,由几个护卫围着,进了小门。 不远处所在阴影中,正在从赌场宵夜的泔水中寻食的小乞丐,好奇地看了一眼,之后继续埋头找吃的。 销金窝这种地方,白日间门庭冷落,可到了夜里,便是群魔乱舞。 黑夜,远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黑。 那个身披斗篷的人,虽然已经极尽低调,可小乞丐从他那斗篷最下边镶得那一圈金边儿就能知道,此人一定大有来头,非富即贵。 这种人来销金窝,一定不是寻欢作乐,而是来与魔鬼做交易的。 传说,销金窝的深处,藏着一只魔鬼,无论是谁,只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就一定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小乞丐从剩菜汤里寻到半只鸡腿,狠狠咬了一口,顺便想象着,他若是有一日见了那魔鬼,该向他提出什么要求,自己又能拿什么去换呢? 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进了后门,便有小童儿引着,穿过僻静的回廊,向销金窝深处走去。 远处欢乐场上人生喧嚣,纵酒行乐的声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传来。 他不是第一次来,因此轻车熟路,随着童儿在回廊尽头的雅间门口停了下来。 “七少主还在忙,您就在这里稍后吧。” 小童儿说完,便木然离去。 屋内的响动,一听便知是在做什么。 男子不敢稍动,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的雅兴。 等了许久,屋里,才传出男子的声音,听起来甚是畅快愉悦,心满意足,“殿下久等了,请进吧。” 立在门口的人,这才四下望了望,摘下头上的兜帽,轻轻推门而入。 夜晚的幽光投在他的脸上。 景元熙。 他回身关了门,却不敢向里面再走一步,只是立在门口,恭谨的模样,胜过觐见父皇母后,“少主,我已经全部按照您的意思办了,本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只是没想到,母后她突然……” “知道了,无妨,此事若无变数,岂不是太无趣。”重重帷幕之后,传出窸窸窣窣地穿衣声,里面燃着烛火,影影绰绰能见数个立着的人影,一动不动,“至少,我们已经知道,焰姬,可能是阮君庭的人,也算是收获不小。” “少主教训的是。”景元熙总觉得里面的情景有些诡异,却一时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妥,他身为一国太子,此时却驯服地如一头羔羊,“我会尽快想办法将她除掉。” (未完待续) 第92章 对付丈母娘的战术,相当娴熟!(2更) 里面的人轻笑,“不必了,她一定也察觉到这一点,岂会坐以待毙,不必为了个小卒分神。” “少主,难道就这么便宜了他们?”景元熙一想到那日功败垂成,就心头愤愤。 里面的人悠然道:“太子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种细枝末节的事,不是你该考虑的。擒贼擒王,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办,一举拿下阮君庭便是。北辰没了阮君庭,空有一个修宜策,无非是无牙的老虎,虚张声势,到时候,这天下诸国,就唯你南渊马首是瞻。” 景元熙眸光动了动,“只是,我始终不明白,少主这般帮我,是为了什么?” “我喜欢你啊!”里面的男子忽地声音挑高,这一声,反而令人听了极度不安。 景元熙一个哆嗦,扑通跪了下去,“七少主,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问不需要知道的事,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呵呵。”里面的少主轻轻一笑,“这么快就知道错了?就说你孺子可教。” 他掀开一重帷幕,在软塌上悠然坐下,两人之间依然隔着许多纱帐,景元熙却依然仿佛能感受到他咄咄的目光在审视自己。 他看他越久,他就越是心慌,不由得后背冷汗直冒,却不敢吭声。 终于,那七少主的声音再次响起,此时已变得有些低沉,没有了方才的玩味之意,“元熙太子,有件事你要记住,在我暗城之中,强者为天,弱者,只有服从,从来没有‘为什么’,不要让我再教你一次。” “是,我明白了。”景元熙壮着胆子抬头,“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接下来,百花城,会很热闹。”七少主倚在软塌上,仔细欣赏自己的手指,忽地抬头,“哦对了,今年的花城宴上,太子妃的人选,总该定下来了吧?” “这个……”景元熙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求了凤家那么多年都没求到凤姮,不然将他在这暗城少主面前,显得实在太过无用。 “元熙太子觉得,凤家的三小姐,凤乘鸾怎么样?” “少主的意思是……”景元熙低着头,眼珠子转了转,不知这重重帷幕后喜怒无常的人,忽然问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刚刚收到消息,凤家,摊上了点小麻烦,但若是元熙太子你能从中伸出援手,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时凤家,必会对你感恩戴德,另眼相看,如此一来,立凤乘鸾为太子妃之事,相信就不会太难了。” 七少主说着,扬手一掷,一只乳白的羊脂瓷瓶穿过层层帷幕,迎面飞来。 景元熙伸手将瓶子接住,“这是什么?”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两命丹而已。” 景元熙的手,稍微抖了抖。 两命丹,他倒是听说过,是种江湖上流传的补药,可以助人恢复内力,补养身体,令重病之人焕然一新,如获新生。 而若是女子吃了,则可促进坐胎受孕。 这七少主突然这么关心他,反而令景元熙有些脊背发凉,“这个……,七少主的意思是……?” 七少主不紧不慢,轻声笑道:“我已经帮你到这个份上,能不能将人拿下,就看你的了。但我要你必须做到的是,在花城宴上,格杀阮君庭!杀了阮君庭,凤乘鸾,就是你的,南渊的凤系十七路军阀,也都会迟早归到你东宫名下。如何?” 景元熙也不是蠢货,他含笑抬头,“七少主为我如此殚精竭虑,不知,我为您做些什么呢?” “呵呵呵,好说。”帷幕后的七少主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姿,被烛火映在帷幕上,与那些始终凝然不动的人影重合,竟然有些飘忽,“我们的交易,来日方长,至于从你这里得到什么,以后再说,我这个人,有的是耐性,从不心急。而且,我还会在义父面前,替你多多美言,他日太子殿下登基为帝,切莫忘了我的好处便是。” “七少主放心,元熙一定不忘今日扶持之恩!” “嗯。”七少主披着宽大的寝衣,随手一挥,“你回吧,我累了。” “少主好生休息。” 景元熙是小心翼翼退出这处雅间的,出门便将披风的兜帽重新戴起,招呼了远处候着的小童儿引路,离开销金窝。 他一路紧随小童儿,一面在心中反复思量,也不知自己今日就这么答应了那帷幕后的魔鬼,来日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故作闲话,问小童儿,“你可知七少主打算何时离开南渊?” “离开?百花城就是七少主的领地,南渊有一多半的生意在他的名下,如何会离开?”童儿面无表情地回答。 “哦。”景元熙心中一紧,这七少主未说出口的条件,莫不是想将来骑到他头上,当个太上皇? 他嘴角和鼻翼之间,拧出一抹冷笑,见不得光的东西,始终都是见不得光的! —— 凤将军府里,凤乘鸾迷迷糊糊醒来时,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诗听一张放大的脸,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接着大嗓门吼起来,“小姐醒了!快去通知夫人!” 没多会儿,她在千里归云轩的闺房中,就塞满了人。 “我这是怎么了?可有初初她们俩的消息?”她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却胸口又是一阵闷。 “你给我老实躺下!”龙幼微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到了。 她瞪着眼睛进屋,身后跟着凤静初和凤若素的娘,正都红着眼圈儿,低着头。 房间里围着凤乘鸾的各房姨娘、姐妹、丫鬟、婆子就赶紧让出一条道。 “你当自己铁打的?若不是姓蓝的及时将你弄回来,只怕这会儿,早就被人剁成肉馅,烙成馅饼儿,在城里卖了!” 龙幼微黑着脸,朝床边一坐,利索地翘了二郎腿,抓过凤乘鸾的手腕,仔细体会了一番脉搏,“什么样的小身子板儿,禁得起这么祸害?你怎么没死了?” 她将她的手狠狠一丢,“丹青说老远看着你徒手硬扛了他们两个人的正面攻击,撬了一个人的天灵盖,还一拳连人带马都打飞了?” 凤乘鸾:“……”大嘴巴的尹丹青! 按照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虽然也是功夫了得,但也只是徒有外家功夫,手法的老辣和内功修为根本达不到这种程度。 她此前只想一鼓作气将人抢回来,哪里顾及过自己眼下有几斤几两。 龙幼微狠狠戳了她的额头,“你到底出门带不带脑子的?外公教你的功夫,的确霸道,但你也要考量自己的身体能否承受得住!像今日这样硬碰硬,没有一身的经脉都震断了,算你命大!” “我那不是心急嘛……” “心急也要分得清轻重!落水救人,人没救上来,倒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龙幼微眼睛瞪得更大。 她说的轻重,自然是指,自己女儿的命,比凤静初、凤若素的命更重要! 跟在一旁的赵姨娘和罗姨娘就不约而同,扑通一声跪下了。 凤静初的生母罗氏哭着道:“夫人!求求您一定想办法救救她们两个啊!她们怎么说也是咱们凤家的女儿,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万万不能流落到那种地方,任人摧残。” 凤静初的娘赵氏却是冷静许多,哽咽着道:“进了那种地方,就怕是死了,也得不到安生,求夫人为她们做主!” “好了好了!”龙幼微自从知道了这件事,就已经被这俩人哭得耳朵根疼,“我凤家就算丢了阿猫阿狗,也都会派人去寻的,更何况是被人在天子脚下这么明目张胆掳了人!这件事,你们两个就知道哭哭啼啼!既然帮不上忙,就各自回房去等着,若是能救回活的最好,若是救不回来……” 龙幼微没有接着往下说。 她平日里嘴损,说话不留半点情面,此时也不忍心再说了。 毕竟大家都是生了女儿的人。 她眸光动了动,若是救不回来,那也要将尸骨完整地带回来! 龙幼微用力揉了揉凤乘鸾的头,“这件事你,你不用再管,就在房里好生休息,你爹回来之前,我要看到一个生龙活虎的凤三妞。” “娘,那您打算怎么办?” 龙幼微轻轻一叹,“暗城之人,心狠手辣,神鬼莫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如果硬碰硬,吃亏的只有那两个丫头,不如,我亲自出面,约见暗城在南渊管事的出来相谈。” 母亲的神色,很少这样凝重,凤乘鸾知道,她这是要动用君子令了。 一旦用了君子令,龙幼微便不再是凤家的将军夫人,而是可以号令江湖上黑白两道的君子令掌令使。 这件事,就成了暗城与整个江湖的事,那么万一谈崩,只怕不止要掀起多少血雨腥风。 “娘,万事小心,不到万不得已……” “我知道了,要你教?你好好休息,不要乱动!”龙幼微又立刻恢复了凶巴巴的模样,轰走了屋里的人,“又没什么大事,不用都杵在这里,各回各的房,没事都少出来给我惹事!” 她嘴巴又毒又损,凤家上下早就被她骂习惯了,众人见凤乘鸾也已经醒了,该是没什么大事,就前后安慰着罗氏和赵氏回了。 龙幼微最后一个女儿房中出来,正见阮君庭一身蓝衣,立在门前庭院的花树下,身边跟这个满头红毛的大高个。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她如何了?”阮君庭问。 龙幼微没好气道:“让你将她全须全尾带回来,你倒好,办是办到了,的确一个零件不少,可却是个半死的!” “的确是我疏忽了,抱歉。” 哎哟!卧槽!不得了了!跟在阮君庭身后一直假装不存在的夏焚风惊了,他们王爷居然这么诚恳、淡定、厚脸皮地跟人道歉啊! 他岂能让自家主子矮别人一头,“喂!这就是你不对了,自己的女儿是个天生的惹祸胚子,如今我家……我们哥们能将她活着带回来,已是不容易,你居然还反咬一口!” 龙幼微本来就压着一肚子火,“你又是哪一只?哪儿来的?” 阮君庭被两个大嗓门夹在中间,“好了!不要吵了。凤夫人,他是……” “我是他哥!”夏焚风大着胆子,将阮君庭肩头一揽,洋洋得意! 终于也能沾王爷一回便宜! 阮君庭将他那只爪子扔了回去,咬着牙根子,“……,半路……认的……” 龙幼微见这两人鬼鬼祟祟,就知道没几句真话,可眼下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心思管那么多闲事,“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总之,你不请自来,进了我凤家的门,就得按我凤家的规矩说话办事,若是被我知道你在这里意图不轨,当心你那长满红毛的脑袋!” “嗤!谁稀罕!”夏焚风抱着肩膀,仰面朝天。 “焚风!成什么样子!”阮君庭低声喝了他一声。 夏焚风低头看看自己,吊儿郎当,再见自家主子,站得身姿笔直,规规矩矩,他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妈耶,王爷该不会真的惦记上人家的闺女,打心眼儿里将这娘们当成丈母娘供着了吧…… 他赶紧扯了扯衣襟,重新站好,然后对着龙幼微瞪眼睛,“哼!” 龙幼微也懒得计较,“好了,既然姮儿没什么事,就走吧。我还有事去办。” 阮君庭稍稍迟疑了一下,转身便要离开,“告辞。” 对面就是凤乘鸾的闺房,也不知她到底伤到什么程度。 可现在人家娘堵在门口,并没有让他进去看看的意思,堂堂北辰靖王开口求见别人家女儿,他做不到。 “喂!”身后响起龙幼微的声音,“让你走你就走?方向错了!” 阮君庭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我们姮儿对你百般关护,如今她受伤了,你都不想去关心她一下?”龙幼微板着脸,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天黑之前给我出来。” 阮君庭唇角一勾,向她背影点头谢过。 夏焚风:……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王爷,您欲擒故纵,以退为进的战术,在丈母娘这里,运用地相当娴熟风骚啊! (未完待续) 第93章 初恋大概都这样(3更) 龙幼微方一出了千里归云轩,就见尹管家跌跌撞撞奔来,因为跑得及,脑袋上的帽子都歪了,“夫人!夫人!” “又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尹正气喘吁吁,“出事了!” “又有什么事?” 尹正附耳道:“城外军机营送来的消息,有人在凛州附近的山中看到了黄莺叫,讯号一路传了下来,已经有几个时辰了。” 黄莺叫!龙幼微脑中轰地一下! 按照凤于归回京的日程来算,他昨日就已过了凛州,却并未再向前行进,如今又放出黄莺叫,那么,他一定是出事了! “备马!”她甚至无暇更衣,就穿着一袭绛紫色的高门贵妇衣裙,直接冲了出去。 “夫人!那府中……”尹正一路追到马下。 “看好姮儿,让她千万不得再惹事,我去去就回。至于静初和若素的事……”龙幼微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事,暗城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此刻无论派谁贸然前去救人,都是徒劳,只会增加伤亡,她狠狠心道:“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 “是!夫人万万小心啊!”尹正对着她绝尘而去的背影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黄莺叫,是南渊新年时孩童们喜欢玩的一种烟火,而凤家军后来对这种烟火进行了改良,去了烟火中模仿黄莺的叫声,却增加了冲天而起的高度,让哨兵在白日间,就能从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见,从而成了一种紧急联络讯号的工具。 当一个地方有黄莺叫放出,必是有凤家军的人出了大事,需要同袍的紧急求援,而下一处必定放出烟火予以回应,同时通知下一处据点。 如此一来,这黄莺叫就起到了类似狼烟的传讯作用,能以极快的速度,能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出去。 凤于归身为凤家军主帅,在距离皇都只有三天路程地方放出黄莺叫。 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大事,而且已经命悬一线! —— 千里归云轩中,甚是安静,只有清风吹动水晶帘,发出稀疏地叮叮声。 阮君庭悄然进了屋,刚好撞见诗听从里面出来,她见了他,立刻两手将腰一叉,瞪着杏核眼,压低嗓子龇牙咧嘴,“这里是小姐的闺房,你来干嘛?谁让你来的?小姐已经睡了,没空哄你玩!出去!出去!” 她家小姐就跟他出去了一天,结果就剩了半条命回来,她还没跟他算账呢! 阮君庭难得地在她面前有个笑模样,“诗听姑娘,门口有人找。” “啊?找我?谁呀!”诗听就真的信了,绕过阮君庭,开门去看,结果一头撞上夏焚风的胸口。 咚! 夏焚风二话没说,就是一掌,将人敲晕,抬脚将软绵绵跌倒下去的人半空接住,之后扔在地上。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骨骼咯嘣咯嘣响,“王爷,您把女人敲晕这一招,果然所向无敌,百试百灵!” 说完,抱着肩膀,两脚开立,杵在门口扮门神,王爷跟心上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任何人不准打扰! 屋内,凤乘鸾脸色苍白,显然是受了很重的很伤,正抱着被子昏沉睡着,柔弱地像个孩子,哪里还有之前一招kei了别人天灵盖的霸气。 阮君庭在床边坐下,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之后又细细看她的眉眼。 那张脸,不施粉黛,人虽还未长开,却已有了藏都藏不住的美丽。 美人,曾经在他眼前过了无数,却从无一人,让他有心多看一眼。 一个从坟墓一般的冷宫深处,踏过尸山血海而来,从所有人的脚下,靠铁血刀锋攀上权力顶峰的人,从来不会贪恋任何美色和温情。 可是他现在却开始好奇,那个让这花痴心心念念的人,到底是谁? 他越来越不喜欢“蓝染”这两个字,却越来越心生一种莫名羡慕的错觉。 “嗯,蓝染……!”凤乘鸾似是又做了噩梦,小声哼唧,皱紧了眉头。 相处的这一个月中,两人几乎夜夜共处一室,她也几乎夜夜如此。 “我在。”阮君庭早就习惯了,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 她听见他的声音,很快安静了下来,眉心渐渐舒展,原本蜷缩着的身子也慢慢放松,重新在被子里窝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然入睡。 这时,外面响起夏焚风小声说话声,“我靠,你怎么来了?殿下在里面忙着呢。” 接着,是秋雨影的声音,“军情紧急,你再拦着我,误了大事,摘了你的红毛脑袋也赔不起!” 夏焚风郁闷,为什么今天的每一个人都拿他的红毛说事儿! 阮君庭轻轻替凤乘鸾掖了掖被子,悄然起身走了出去。 “什么事?” “秋雨影,叩见王驾!”秋雨影咣地跪下了。 他这么郑重,就是一定有要事。 “平身,起来说话。” “王爷,属下是专程来请王爷即刻启程返回北辰的。” 阮君庭负手而立,“可是修宜策又有异动?” “几日前,天策军的兵马夜间暗暗调拨集结在守关山脚下,兵分几路进驻守关山,如今我方守军已远超三万人,属下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生怕遣了旁人会有错漏,便第一时间快马加鞭,赶来向王爷禀报此事。王爷,这件事,若是被南渊知道了,只怕……” “本王攻了十年未破的守关山,就凭他,也想一力拿下?”阮君庭不自觉地回望了一眼凤乘鸾的闺房。 夏焚风不忿,“哼!先帝有谕,谁打下了南渊,南渊王的宝座,就是谁的!这么一大块肥肉,有咱们王爷在这里,岂能轮到他!” 秋雨影接着道:“王爷,现在和谈的盟约已被修宜策合盘推翻,方才属下来的时候,又在途中无意中发现凤家军的黄莺叫,想必是凤于归出了事。他若是已经掌控不了南渊的局势,只怕这边的情况一定会发生巨变。如今您的身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怕是有人南北呼应,意图不轨,属下劝您安全起见,还是早日离开,以免夜长梦多。” “凤于归放了黄莺叫?”阮君庭看向夏焚风。 夏焚风啧了一声,“按说山魈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兴许是真的出了事?” “凤于归若是出了事,那景元礼必无幸免,看来,那幕后之人未能在守关山借本王之手灭了凤家军,此时已经等不及了!” 秋雨影道:“王爷,此事不肖一时三刻就会传入南渊朝中,属下已经布置好一路接应的人手,可确保您北归一路安全无虞。请您即刻启程,迟恐生变!” 阮君庭没有回答。 他静立不动,眼帘微垂,默不作声,眉头微微拧起。 秋雨影想要再催,却被夏焚风戳了一下,顺势向屋里丢了个眼色:王爷是放不下屋里的那个。 秋雨影不敢吭声,低头对夏焚风皱眉瞪眼:这才几日,怎么王爷就被个女子给绊住了! 夏焚风也低头挤眼睛:我怎么知道!大概初恋都这样! 秋雨影后槽牙一错:要不,抢了一起带走! 夏焚风点头:正有此意。 两人身形刚要动,就见阮君庭一言不发,从两人之间穿过,再从躺在地上的诗听身上迈过,直接大步出了千里归云。 这回轮到秋雨影犹豫了,“王爷,那屋里的,您真的舍得?” 夏焚风也从诗听身上迈过去,“王爷,要不咱们帮您抢了?” 阮君庭不答,自顾自离开,周身气息沉沉,背影渐深。 有些人,舍不得,也要舍得。 有些事,放不下,也要放下。 …… 等三个人都彻底离开了,凤乘鸾闺房门口,躺在地上的诗听才唰地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朝自己的胸口一阵拍!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这蓝染就是北辰靖王阮君庭! 北辰的杀人魔王一直埋伏在他们凤家! 她刚刚都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她这阵子又都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她居然还曾经想用小榔头敲死他! 而她居然到现在还活着! 不行!得赶紧告诉小姐! (未完待续) 第94章 诗听:我还小,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1更) 诗听吓得两条腿打弯儿,差点被门槛绊倒,一头扎进屋去。 “小姐,快醒醒,你知道你那蓝公子是谁吗?”她使劲晃凤乘鸾。 凤乘鸾哼唧,“知道啊。”说完推开诗听的手,翻个身继续睡。 “知道……?你知道他是谁啊?” “他是我……,心爱的人!呵呵呵……” 诗听:“……” 她两只手停在了半空,小姐这还在梦里呢,身子又受了伤,若是这个时候突然知道这么大的秘密,会不会被吓死? 但是,家里藏了个北辰靖王这种事,万一被别人知道了,说大了,那就是通敌叛国的灭门大罪! 而且,那三个人刚才站在她头顶上说什么来着? 守关山又要打仗了? 大帅爷出事了? 大帅出事了,那谁去对抗北辰的虎狼之师? 南渊莫不是真的要完了? 一想到以前听过的那些传说,魔魇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诗听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她年纪还小,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么多! 诗听在床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怎么办? 她一咬牙,一跺脚,去向夫人坦白! 死就死了! 可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去夫人房中时,只有牙姑在为大帅爷回来的事,忙前忙后地打点,也不知龙幼微去哪儿了。 诗听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去找,找来找去,最后在前院门口撞上了尹管家。 “尹叔,你知道夫人在哪儿吗?” 尹正担心会有大事发生,正不动声色地忙着将府中财物调拨的应急方案安置到位,正忙得焦头烂额,哪里有空注意到她一个小丫鬟神色有异,“夫人出门办事去了,你有何事?可是三小姐有什么不妥?” “啊,没有……,就是我有些事想要向夫人当面禀报。” “去去去,既然小姐没事,就不要在这里添乱。” 诗听茫然了,怎么办啊!她急得快哭了! 夫人不在家,那些姨娘自是靠不住的,各位庶出的小姐公子更是不能知道这件事,她一个小丫头,心中揣着这么个天大的秘密,找谁出主意啊? 啊!有了,琴公子! 琴公子武功好,书读的多,为人又稳重,又心善,夫人都有意将小姐给他,这样的关键时刻,他必定能担得起大局! 如此,诗听又一阵风地奔去了沧澜院,人还没进门,就焦急地喊:“琴公子!琴公子救命!” 院中,琴不语与琴奕刚好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找龙幼微辞行,两厢撞了个照面。 琴不语刚刚施了针,暂时压制了腿部经脉的紊乱,脸色依然青灰,因为要刻意隐瞒自己的情况,故而见了外人,只能强行镇定,“诗听姑娘何事?可是姮儿的伤势有异?” “不是,小姐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 琴奕不悦,“那难道是你们夫人嫌你伺候不周,要打死你?这样急着跑来找我家公子救命!” 诗听这才主意到这主仆二人是带了随身行李的,“琴公子要在这个时候走?” 琴不语有些尴尬,按说凤乘鸾有重伤在身,凤家又出了小姐被人掳走的事,他就算出于两家世交情分,也不该此时离开,可是他腿上的情况不能再拖了,若是耽误太久,只怕要在轮椅上坐一辈子。 他一向韬光养晦,独善其身,从不展露锋芒,但此次在鹿苑为了凤乘鸾贸然出手,犯了大忌,怕是已经落入了景元熙眼中。这件事,他尚且还没想好如何善后,所以,凤家其他的事,真的不想,也不能再插手了。 “山庄有些要事,父亲飞鸽传书,命琴某速回,这会儿正要去向姑姑辞行。” “您……也要走……”诗听心中完全凉了,“完了!” “诗听姑娘,可是有什么事需要琴某帮忙?”琴不语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表情变换。 “琴公子!救命!”诗听咬咬牙,扑通一声跪下,两片小薄嘴唇上下翻飞,稀里哗啦,就将在凤乘鸾闺房门口听到的那些事儿,一股脑地和盘托出! 片刻的功夫后,琴奕听傻了,指着跪在地上的诗听,“公……公子,她是不是癔症了?” 琴不语神色淡定,一如之前,“不。她说的,也许都是真的。” 诗听拼命点头,“是的是的,琴公子,都是真的,我求求您快想想办法,夫人不在府上,小姐又重伤,蓝染还是大魔头变的,北边要打仗了,而大帅爷又出了事,这可怎么办啊!” 琴不语淡淡道:“诗听姑娘快起来,多谢如此信赖琴某,可这件事,实在抱歉,琴某帮不了你。” “什么?”诗听愣住了,她什么都说了,对方也都听了,到头来却一句无能为力了事?“可是,我已经找不到别人帮忙了,琴公子!” “琴某只是一届草民,无权无势,只会些舞刀弄枪的功夫,若是有人欺负了诗听姑娘,琴某看在姮儿的份上,无论如何都会鼎力相助,替姑娘讨回公道,可眼下姑娘所说的,皆为军国大事,天下安危,琴某,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爱莫能助。” “琴公子!”诗听跪在他的轮椅前不肯走,“但是,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该怎么办啊?要是连你这么好的人都不帮我,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倒是凄凄切切,琴不语无奈安慰道:“这件事,诗听姑娘已经尽力,身为婢女,若无旁的事,还是伺候在主子身边,恪尽本分就是正道。”琴不语腿上一阵剧痛袭来,不想再多做耽搁,“小奕,我们走吧。” 琴奕推着琴不语,绕开诗听,离开了沧澜院,将她一个人丢在了满地落花中。 门外,传来琴奕的声音,“公子,真的不帮吗?” “帮不了。” “那凤夫人那边怎么办?” “事出突然,留书辞行便是,来日再登门谢罪。” “是,公子。” 诗听彻底绝望了,完了! 若是南渊因此亡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安心啊! 她跪在地上左思右想,现在只有一个人还没有求过! 龙太师! 虽然她很害怕龙皓华,可眼下的情形,被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已经不算什么了。 诗听忙得不可开交,说干就干,回头找尹丹青借了马,出了后门就去奔去太师府。 可人还没到门口,就大老远地看见太师的轿子前呼后拥地走了。 赶到门口问了守卫才知,皇上急招,太师入宫去了…… 完了!这次,真的、真的、真的彻底完了! 她一阵风地冲出去,回来时已经成了霜打的茄子。 全世界都在逼她成为千古罪人啊! 揣了满肚子的秘密,连走路都好累!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等她垂头丧气回了千里归云,进了凤乘鸾的闺房一看,小姐她人不见了! 这回,诗听真的炸毛了。 她拎了门口洒扫丫鬟,“小姐呢?” “去……去了前厅。” “她的伤还没好,夫人让她静养,这个时候跑去前厅做什么?” “是赵姨娘派人来请的。” “糟了!”诗听扔了小丫鬟,拔腿就跑! 这赵姨娘一定是听说夫人不在,没人管她女儿的死活了,就开始打小姐的主意! 连夫人都觉得棘手的事,让小姐去管,岂不是坑她往火坑里跳! —— 前厅上,凤乘鸾穿着寝衣,披了一件外衫,坐在上首,头没梳,脸没洗,脸色发青,嘴唇灰白,容颜憔悴。 下面跪着赵姨娘院里的陈妈。 赵姨娘的眼圈儿还是红着的,“三小姐,这个奴婢我已经问了几遍,她说的应该是真的。现在夫人突然有急事出去了,这府中也没有个主心骨,我就只好来找你。” 一旁的凤静初的娘罗氏,扯了扯赵氏的袖子,小声道:“三小姐也还是个孩子,又有伤在身,这种事,不如等夫人回来再做决断。” 赵氏扯回衣袖,“夫人日理万机,怕是暂时顾不上咱们这里了。我恨只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不然,就是拼了命,也要去将两位小姐救回来!我这不是找三小姐拿主意嘛!” 凤乘鸾坐在上头不吭声,她如何听不出来,赵氏这是在怨她娘,在逼着她出头。 (未完待续) 第95章 墨:我可是有婚约的人(2更) 龙幼微之前当着众人的面,讲好了去约见暗城的人,结果一转眼,什么都没交代,就出门去了,将这件事给撂在了后脑勺,让人家生母如何不怨! 母亲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突然离开,一定有比凤静初和凤若素两条人命更重要的事去办。 眼下赵氏和罗氏能指望的人,也只有凤乘鸾了,而若她能力所及,便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她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陈妈,“陈妈,你将刚才所言,再仔仔细细说一遍来。” 陈妈慌忙磕头,“哎!是,三小姐。我的那个不肖子,在染病之前,曾捞了几日的偏门,我有一日偶尔听他提及,说在百花城的第一赌坊销金窝里,寻了那里的暗线,替他们做事,就能赚到黑金。当时我还狠狠揍了他一顿,叫他莫要去赚那些不仁不义的人血钱,可他不听,跑出去好多天都没回来。后来过了半个多月,人虽然回来了,却染了一身的怪病,整日咳血不止,到现在都半死不活的。” 凤乘鸾颜色一厉,手掌朝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拍,“陈妈,你到底知不知道,凤家向来不用不干不净的人,今日你既然亲口供认,自己的儿子与暗城有染,那么,凤家便再不能留你。” 陈妈抬头,怯怯地瞅瞅凤乘鸾,再瞅瞅赵氏,之后重重磕了个响头,“小姐,我明白啊,可今日在门口,无意间听到赵姨娘在房中哭得伤心,实在是忍不住。姨娘这十多年来,待我如一家人,只要能帮到姨娘,就算今日被逐出门去,也无怨无悔。” “嗯,也算是个忠心的。”凤乘鸾招呼立在旁边的尹正,“老尹,去账房给她拨三个月的月钱,打发了。” 尹正一听,舍不得,将老脸一扭,“小姐,这家中有人私通暗城,不管是何苦衷,她不主动坦诚,就是有错在先,如今被逐出门户,却还给什么月钱!不能给。” “你说的也有道理。”凤乘鸾指尖轻敲,“那么这样好了,赵姨娘用人不察,陈妈又护主心切,主动坦白,可以从宽发落,这月钱,就从赵姨娘的账上划拨好了。” 赵姨娘:“……” “哎,好。”尹正颔首,暗暗一笑,三小姐做事,倒是有几分夫人的风范。 等将陈妈打发出去,罗氏便赶紧急切切地问,“小姐,按照陈妈所言,该是在销金窝能找到暗城的人!我们可以带人去将他们抓来,严加审问,说不定能问出静初她们的去向。” 凤乘鸾眉头一拧,“暗城的人,我见过,不是凤府的家丁能对付的,硬闯,只会更麻烦。” 赵氏眼珠子一转,“那咱们就寻几个高手,混进去,打探一番!” 凤乘鸾眼光动了动,去销金窝找暗城的人牵线,这种事,凤家上下,谁能去? 赵氏无非是想要她亲自走一趟罢了。 她刚要开口,就听外面一声吼,“哪儿那么容易!” 诗听从外面闯进来,张开两只胳膊,将凤乘鸾给挡住,“小姐,您别听她们忽悠,她们就是自己没本事,想哄着你去出头给她们救女儿!您千万不能去,您身份贵重,销金窝那种全是牛鬼蛇神的地方,绝对不能去!” —— 然而,两个时辰之后,入夜,诗听生无可恋地陪着凤乘鸾,站在了销金窝门口。 她一身书童打扮,凤乘鸾则一副纨绔子弟模样,两人身后,还站着个黑着脸的尹丹青。 凤乘鸾穿了一身大红的袍子,手中的镶金边儿折扇摇得哗哗作响,“钱都带好了吗?” 诗听将怀中装了银票的小锦匣抱紧,“尹管家说了,这笔钱算在赵姨娘和罗姨娘未来十年的月钱账上,您要是都输光了,府里还要额外划拨她俩的饭钱。” 凤乘鸾打量着销金窝金光闪闪的匾额,观察门口进进出出的赌客,用扇子遮了半张脸,“对了,怎么一整天都没见到我的蓝染?” 一提到蓝染,诗听就头大!门口偷听来的那个天大的秘密,她还没空说呢。 可眼下,她们要勇闯销金窝,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说这种大事来乱小姐的心神。 “估计他知道您伤势无碍,找地方蹲着去了吧。”她胡乱搪塞一通。 “哦。”凤乘鸾有点失落,“我想他了。” “没羞!” “嘿嘿。” 三个人在街对面看了半天,凤乘鸾就琢磨出了点门道。 这销金窝跟一般的赌场不一样,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那守门的两大汉中间,站着个消瘦的男子,会对每一个进去的人都仔细审视,而且他似乎认识每一个人,稍有面生,客气点的,拒之门外,不客气的,扔到街上,暴揍一顿。 所以,这些赌客,必是都是经熟人介绍来的,而非随随便便揣了钱,就能混进去。 麻烦! 凤乘鸾在阴影中观察了良久,左右思量,也想不到特别好的办法,索性将扇子唰地一收。 厚着脸皮去试试,若是进不去,再说! “丹青,你在外面候着,我很快出来。” “不行!”尹丹青横出一步,“我不放心小姐。” 凤乘鸾用扇子啪地敲了他的头,“赌个钱而已,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打架的。” “那也不行。”尹丹青不放心,他家小姐,说话没谱的。 诗听这个时候觉得,自己能跟小姐一起去冒险,是一种荣耀,于是眼珠儿一转,“丹青,你这就不懂了,小姐让你留在外面,是做个接应,万一真的有什么危险,有你在,咱们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对吧。” 啪!凤乘鸾的扇子又敲在她头上,“乌鸦嘴!不过……,她说的也对!” 尹丹青揉了揉额头,皱眉看着这两个小丫头,十分不放心,“那……,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他就是不让开。 凤乘鸾生得没他高,长得没他粗,被他身形一堵墙一样挡住去路,又不敢动静太大,免得惊动对面销金窝的人,正在为难时,远处,一乘黑轿穿过街市灯火,缓缓而来。 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乘十分普通的凉轿,却分外地惹眼,大概是灯火下,那黑色的轻纱帷幕中,透出的男子的身影,实在是太令人心头漏跳。 黑轿在销金窝门口落下,轿帘掀起,里面出来的人,一袭黑色锦袍,长发如水,刚好转身向凤乘鸾所在的阴影处微微一笑。 那面容,如黑夜中魅惑人心的妖灵。 温卿墨。 他向凤乘鸾走来,深蓝色的双眼,与夜色融为一体,犹如一双魔瞳,将她一身大红的袍子打量一番,声音依然如更深露重的夜晚里的一滴冰凉的水,“凤小姐,这么晚了,站在这里,是做什么?” “啊,内个……”凤乘鸾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她凤大元帅家的正牌小姐,大晚上的想混进销金窝?传出去被街头巷尾那么一说,娘回来了,又要骂死她! “东郎太子殿下,您这么晚了,又是来做什么?” 温卿墨浅浅一笑,答得甚是坦然,“来销金窝这种地方,自然是寻欢,难道你也是?” 凤乘鸾眨眨眼,“你这么败家,你家公主知道吗?” 言下之意,你们东郎那么穷,你身为监国太子,出个门都穷到要去锦绣楼卖艺,还有钱在这种地方挥霍吗?八成是用的我们南渊公主的私房钱吧? 温卿墨却似乎对她这种鄙视全然不察,嗓音清凉温润,字字如崩珠般落下,居然还带了几分傲然,“我,是东郎的太子,不是南渊的驸马。这种事,无需惊动公主。” “哦——,原来你是偷偷出来的……” 温卿墨:“……” 凤乘鸾龇牙满脸都是笑,把柄不算大,但是拿了也是拿了,“太子殿下看样子是这里的熟客,不如……”,她勾勾手指,“不如,殿下带我进去开开眼界吧?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 温卿墨将头一偏,“这个,不好吧,凤小姐也说了这么晚了,况且我还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他又拿他那门子陈年的婚约说事儿! 凤乘鸾当即翻脸,“磨叽!你帮不帮?今天这个忙,你若是不帮,我就把你故意撕了我的裙子,还在鹿苑里被我抱过,连带今晚你出来赌钱的破事儿,全都抖出去,反正我凤乘鸾是个脸皮厚的,不知道你东郎太子是不是?” 这句话说完,旁边的诗听“啊”地叫了一声,“什么?小姐?你在鹿苑里都干什么了啊?” 凤乘鸾:“闭嘴!” 温卿墨似是迟疑了一下,“凤小姐这倒是为难我了,其实,也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这销金窝带陌生人进去,总要有个由头,我与凤小姐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就这么带进去,只怕说不过去。” “你就说我是你朋友咯!” “朋友多了去了,但是,不是什么朋友都值得安危相托,这销金窝里,都不是善类,你进去之后,若是不乖,连累我被人剁了手指也未可知啊!”温卿墨笑吟吟地轻抚了一下自己的手,“我若是残了,娶不到公主,两国婚约解除,这件事,可就大了……” “……”凤乘鸾明知他在故意刁难自己,可也没别的办法,“那你说怎么办?” 温卿墨终于听到了他想听的,欣然一笑之后故作思考,“办法倒是有两个,要么,凤小姐既然抱过我,就对我负责,逢人便说,我是你的人。要么,凤小姐心甘情愿,做我那日在鹿苑中捡来的猎物,逢人就说,你是我的人。” 他说完,一摊手,“怎么样?你自己选,很公平。” 诗听凑近凤乘鸾耳根子,“小姐,这个什么东郎太子,生得像个妖精,内里也没安好心。” 凤乘鸾戒备地将手臂抱在胸前,她来这销金窝本是临时起意,可温卿墨却将时间掐得刚刚好,只怕他今日,是冲她来的。 “都说销金窝里的人绝非善类,我看,眼下这最不善的,怕是东郎太子殿下您了。” “呵呵呵,”温卿墨笑得一如妖艳的妖灵,“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啊,怎么,凤小姐,你怕了?” “我会怕?”凤乘鸾手中折扇唰地甩开,使劲在身前摇了两下,“走吧,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 温卿墨笑得两眼弯弯,“好。” 他回手,不知用的什么手法,没等诗听反应过来,就将她怀中抱着的银票匣子给端到了手中,“他们两个不必跟着了,凤小姐,请。” 诗听和尹丹青哪里肯答应,一个张开两只小手拦住去路,另一个就按住了刀鞘,异口同声:“小姐去哪儿,我们去哪儿!” 凤乘鸾当即收了方才的嬉皮笑脸,沉声道:“好了,不要闹了,眼前这位,乃是东郎国监国太子温卿墨殿下,他如今做客我南渊皇都,总不会拐了南渊兵马大元帅的女儿,去卖了换钱吧?” 她按了按诗听的肩头,“丹青在这里等我,诗听回去给老尹说,让他莫要着急,若是明早外公来了还不见我,那就是我输的连家都回不去了,到时候请他老人家带钱来接我便是。” 诗听当下心领神会,“好的,小姐,我知道了,您放心。” 她的小心思动了动,咬咬牙,又将白日间听见的那一大堆秘密给压了下去。 小姐现在要办正经事,不能说这些乱她的心神。 凤乘鸾如此搬出龙太师相威胁,温卿墨全当没听懂,“好了,凤小姐,走吧,良宵苦短,银子,可不等人。” 两人一前一后,在诗听眼巴巴地目送下,走向销金窝大门。 (未完待续) 第96章 销金窝:埋骨场,生死地(3更) 温卿墨走在前面,到了门口,袖中滑落一枚黑金,拇指迅速扣入掌心,直接压到守门的那个消瘦男人手中。 那人也不看,立即将手一攥,收到身后,当下满脸堆笑,“原来是温公子带了朋友,里面请。” 凤乘鸾从头到尾都没看清那东西是什么。 她随着他穿过黑漆鎏金大门,瞥了眼门上雕着的面相狰狞的财神,“你刚才给了他什么?” 温卿墨回眸一笑,蓝色的眼眸在灯火下一闪,“自然是替你付了这欢乐场上买路的花红。” “多谢了。” “不用客气,谁让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呢……” 温卿墨声色淡淡,将这种令人想入非非的话说得理所当然。 他摆明了来者不善,可凤乘鸾却只能偏向虎山行。 眼前这座豪华的赌场,是由上下三层的小楼围了不大的前庭,望穿前堂,依稀可见小楼后面的花园,两道抄手回廊幽深蜿蜒,通向人头攒动的灯火深处。 两人刚一进来,就立刻有人迎了过来,一面走一面吆喝:“销金窝,销尽祸,喝醉烈的酒,用最好的剑,睡最美的人!男人的埋骨场,女人的生死地!哟!是温公子啊,哟!还带了朋友啊,哟!这位小公子怎么称呼啊?” 凤乘鸾扇子唰地一甩,不悦道:“见了男人就喊小,你们老板怎么教你的?” 温卿墨呵呵一笑,“我的朋友,不用劳烦招呼了,她今晚跟着我。” “哦——!您看我这多嘴劲儿!”那人见他们两个男子站在一起无论从身高还是神情,都莫名地让人想到别的地方上去,顿时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让到一边,“两位里面请,玩得高兴!有事儿随时唤小的!” 他说完,又迎向门口旁的客人,“销金窝,销尽祸,男人的埋骨场,女人的生死地……” 凤乘鸾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听他吆喝地那些词儿,浑身不自在,向前紧走了几步,追上温卿墨。 “凤家出了事,你是来这里找线索?”温卿墨带着她,穿过前庭,进了花园。 “看来东郎太子什么都知道。” “也不一定,还是要看关不关心了。” 他负手前行,轻车熟路地在花园中穿行。 凤乘鸾见此时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便放慢了脚步,对他颇为防备。 销金窝里的人就算再厉害,与暗城关系再深,也无非是这百花城中的刁民,大不了放把火,烧了这里,杀出去! 但是温卿墨是东郎太子,不但身份贵重,动他不得,而且此人经过几次接触,明显性情十分诡异,实在难以捉摸,她完全想不出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凤乘鸾有预感,招惹上这个人,一定比招惹了暗城那些妖魔鬼怪还麻烦。 “有劳殿下带路,剩下的事,我自己来便是,免得不小心在这种地方惹了祸端,牵连了殿下,有损殿下清名,就不好了。” 温卿墨却不依,背着手,横出一步,挡了她的去路,“那怎么行,你是跟着我进了销金窝的,若是今晚不见你囫囵个儿的出去,明日一早,龙太师的大驾,只怕就要堵门口了,说什么我也要对你负责到底!” 凤乘鸾顾忌着左右回廊中来往穿行的人,压低嗓门沉声道:“太子殿下自重。” 温卿墨瞟了瞟两旁,附耳低声道:“你到这儿来,无非是想找到线索,查出到底是谁掳走了你凤家的姐妹,对不对?” “你到底知道什么?”凤乘鸾警惕地看着他。 温卿墨与她立得甚近,脸上笑容绽开,如一朵妖艳的彼岸花,“鹿苑门口,给你指路的宫女,难道没告诉你,是谁让她去的?” “原来是你!” 那日她和凤如仪三人怎么都找不到凤静初,正没头没脑之际,就见了之前帮她更衣的宫女,正捧着她换下来的白色破衣裳,从身边经过。 她抓了那宫女一问才知,凤静初刚刚换了宫装,与凤若素还有几个面生的人一起出了鹿苑。 因为她穿着艳丽宫装,太过显眼,凤乘鸾一路问过去,很容易得了线索,这才骑马追对了方向。 此时细想起来,原来那宫女是他遣去,故意捧着破了的衣裳从她面前走过的。 一切都在温卿墨的掌握之中! “你还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我想知道的。也会让你知道,你该知道的。” 凤乘鸾噌的向后退了一步,“原来陈妈是你的人?是你故意让她透露了销金窝的消息给我?” “凤三小姐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不过有一点弄错了,陈妈那种下人,还轮不到替我办事,她只不过是个一心求财的低贱奴才罢了。” “你拐弯抹角做这么多事,到底为什么?” 温卿墨依然笑容满面,“以我东郎国的监国太子的身份,若是前往凤府,声称可以带凤小姐进销金窝寻找进入暗城救人的线索,你觉得,就算你肯来,凤夫人,她会答应吗?就算凤夫人答应,你的蓝染,会同意吗?还有,我可是个有婚约在身的人……” 他说着说着,又拐到跟景娴那门亲事上去了。 “东郎太子,您是不是有点热心地过分了?” “不是热心,而是好奇心。”温卿墨嘴角牵起,“我想看你,到底要如何救人。” 凤乘鸾将下颌微昂,“好啊!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好奇心,对我有什么用?” 温卿墨回手指向花园深处的一处独栋小楼,“我的好奇心,在那里,就看你有没有本事进去。” “那是什么地方?” “真正的销金窝!” 凤乘鸾向前走了一步,那小楼独立在喧嚣中,十分安静,与周围纸醉金迷的气氛格格不入,“我该怎么进去?” “在第一赌坊,要想出头,自然是靠赌!”温卿墨绕到她身后,目光落在她乌黑的长发上,甚是喜欢她发丝的光泽。 “赌……”凤乘鸾凝眉。 赌钱,她倒也不是不会,只是在这种地方,到底要怎么赌才不会露了底,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温卿墨似是察觉到她的不确定,微微俯身,意味深长道:“不用怕,我可以给你引路,但是,是输是赢,就要看你的运气,这里,什么都赌……!” 凤乘鸾扭头,正对脸侧他那一双深蓝色带着魔性的双眼,“那么你的好奇心满足之后呢?要什么好处?” 温卿墨没有立刻回答,他凝视她的眼睛,从里面竟然没有看到半点恐惧和贪念。 到底什么样的女子,只有十五岁,却可以无所畏惧,亦无所求! 无欲则刚之人,便是无懈可击。 莫不是她的弱点,只有那个蓝染? 他有些不悦地重新站直身子,将手负于身后,“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告诉你。” —— 与此同时,百花城西北门外,一队轻骑乘着夜色,踏上北归之路。 行至高处,阮君庭勒马回首,向下方灯火璀璨的百花城又看了一眼。 也不知那花痴笨蛋她伤势如何了…… 秋雨影小心催促,“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阮君庭沉默,扭头狠狠夹了马腹,撇下众人,一人向北疾驰而去。 夏焚风刚想喊“殿下,等等我。” 被秋雨影敲了一下,“王爷心情不好,你省省吧。” 夏焚风嘀咕,“我就说将那小王妃一道绑了算了,王爷偏不答应。” “王爷自有王爷的打算,那姑娘是凤于归的女儿,龙皓华的外孙,南渊君子令的传人,若是真的抢了,的确会很麻烦!” “反正我就看不得咱们王爷不高兴!” 秋雨影低声道:“王爷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咱们操心。他想走,谁都留不住,他若不想走,今日就不会随我等出城!” 前面,阮君庭迎着北方的月光,一个人独行,没走出多远,就见远处的大道中央,放着一只轮椅,上面,端端正正坐着个人。 他行至近前,鼻息间些微冷笑,“琴不语,没想到你坐在轮椅上,却倒是快了一步。” 琴不语抬头,向他恭敬致意,“见过靖王殿下。” “你既知本王是谁,还敢在此拦驾?” 琴不语淡淡浅笑,“南渊子民,不受北辰律例法度约束,王爷与我,此时不过同是夜行的路人。” 阮君庭驱马上前,俯视他,“本王面前,能够不卑不亢,倒是比你爹琴澈有几分骨气,说吧,你在此等候,所为何事?” 月色下,琴不语眼光动了动,“王爷,真的就这么走了?” “不然如何?” “凤元帅回京路上恐已生变,如今静初和若素两位小姐失踪的事,想必姑姑已经没功夫理会,这件事,姮儿于心不忍,定会一力承担起来。” 阮君庭将缰绳在手掌上挽了一圈,紧了紧,“那又如何?” 琴不语道:“以我对姮儿的了解,她虽为女子却至情至性,即便重伤在身,对于营救姐妹的事,也定将全力以赴,但凡有一线希望,即便是龙潭虎穴,都必然欣然前往。” 阮君庭不语,静待他将话说完。 “王爷,实不相瞒,琴某的双腿在鹿苑中那一战,已经脉俱损,对这件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王爷却不然!” “琴不语,你的意思是,本王该领你在鹿苑的那份情,顶替你回凤家去处理那一揽子糟心的事?鹿苑那日,本王本就不需要你出手相助。”阮君庭俯看的目光,有几分蔑视,他终究是高高在上的王者,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指手画脚,尤其是被人用这种强塞的人情来讨价还价。 “呵,不敢。”琴不语微笑,“靖王殿下终归是北辰的天家贵胄,琴某怎敢要挟王爷。但姮儿此番犯险,身边已没有可靠之人回护,琴某只是想提醒王爷,江山社稷固然重要,但儿女情长之事,也不可错失,所谓‘赢尽天下输了她’,若是到了追悔莫及那一日,王爷就算手握百万雄兵,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一派胡言!”阮君庭周遭气息轰地一沉,沉沉瞪他,随时有可能出手杀人。 琴不语却反而卸去全身戒备,只是颔首微笑。 如此一来,阮君庭一肚子的憋闷却也无处发泄了。 这时,夏焚风和秋雨影已经带着一队影卫追了上来,齐刷刷护在了阮君庭周围。 秋雨影是心思极为缜密之人,不用听见两个人之前说了什么,只需要看见两人此时的神色,便可猜得出一二。 他绕到阮君庭身边,低声道:“王爷,赶路要紧。凤于归这边一旦不保,凤家军群龙无首,修宜策必定乘机不宣而战,到时边境封锁,您身为主帅,却与麾下大军分立两境,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再说了。”阮君庭的脸色从来没有这样难看,转身策马,狠狠扬鞭,向北方疾驰而去。 琴不语坐在轮椅上,听着身后一行人马蹄声渐远,面容依旧沉静如水。 琴奕从旁边的树丛中钻出来,“公子,阮君庭他不肯回去就不回去,凤小姐那边,您的腿都这样了,也是仁至义尽了。” 琴不语忽的抬头,“连你也觉得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是啊,公子您看,您当日在鹿苑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宁可得罪太子殿下,也要维护他们俩,现在您的腿上情况这么严重,也没吭一声,还处处为他们两个考虑。按我说,您才是凤家夫人选定的未来姑爷,却就这么硬生生让给他…… “好了。”琴不语对琴奕的啰嗦已经麻木了,“你说得对,我能帮他们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月色之下,他的眼眸,光芒极淡,就像其中暗藏的波澜,连自己都不想察觉。 (未完待续) 第97章 墨:你发威的样子,这么帅呀(1更) 此时,销金窝中,女荷官高唱了一声,“开啦!” 凤乘鸾拍桌狂笑,“哈哈哈哈!爷特么又赢了!”她伸手将满桌的银票划拉到身边,招呼身后的温卿墨,“小温子,收了!点!” 温卿墨对小温子这种类似太监的称呼并不生气,笑眯眯替她将银票拢好,粗略点了一下,装入匣中,道:“够了。” “这么快就够了?”凤乘鸾在这里猜单双正玩得风生水起,竟然还有点舍不得。 温卿墨抽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一共三千两,还多了两张。” 凤乘鸾眼睛还瞄着桌上的赌局,侧脸问他,“那接下来怎么搞?” “进小楼,单挑,过三关。” 小楼,便是之前两人在花园中看见的那栋独栋小楼,但凡有资格进入其中豪赌的,不但要有身份,有钱,还要有足够的运气。 而你有没有运气,就要看你能在外面赢多少了。 凤乘鸾经温卿墨稍加指点,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便轻松赢了三千两,又用这三千两给自己兑了进入小楼的通行腰牌。 “想不到你在这偏门奇巧上,还颇有天赋。”温卿墨伸手替她掀了前面一道珠帘。 这小楼中,幔帐重重,外面看起来不大,里面却十分幽深。比起前庭的喧嚣,这里,就有点安静地诡异了。 “在这里,能见到我想找的人?”凤乘鸾打起十二分精神,跟着前面引路的小童,与温卿墨一道,向深处走去。 “这个,也要看你的运气。” 凤乘鸾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能不拐弯抹角?” “我偏偏喜欢这样,除非……”温卿墨对她的嫌弃熟视无睹,“除非,你喊我一声墨墨什么的……” 贱……! 凤乘鸾嘴角抽了抽,不想理他了。 两人被引到三楼一处雅间就坐。 这屋子不大,四下落着厚厚的丝绒帷幕,也不知帷幕后面都藏着些什么。 中央一直长桌,首末各一把黑檀交椅。 小童端过一只镶金托盘,上面整齐摆了金、银、铁所制的三只牌子,“客官请翻牌子。” “额……”凤乘鸾回头看温卿墨,我不是来女票的,翻什么牌子? 温卿墨一笑,修长干净的指尖将三只牌子一一点过,为她解释,“铁牌,赌的是钱,赌金,随你开,要多大,有多大,赢了,身价百万,输了,倾家荡产。” “银牌,赌的是命,赢了,可以请销金窝为你取一人性命,不计酬劳,输了,将你漂亮的人头留下。” 他对她微微一笑,又点了那块金牌,“至于金牌,赢了,心想事成,输了,也不会死,只是,这一辈子,都再也不能离开。” 温卿墨的眼睛笑得更弯了,就像大灰狼看着小肥羊,“选吧。” 凤乘鸾疑惑地盯着第三块金牌,“真的心想事成?” “没错,销金窝深处,住着个魔鬼,你可曾听说过?你若赢了,便可向他求一个愿望,若是输了,就得留下来陪他。” 凤乘鸾稍加思索,抬手便掀了那块金牌,啪地扣下! 温卿墨仰面欣然,笑得妖艳,“我就说你凤三是个天生的赌徒,果不其然,有胆量!够狂妄!” 凤乘鸾在长桌下首坐下,抬起二郎腿,姿态与她娘如出一辙,将扇子朝桌沿儿一敲,“开局!” 童儿击掌三声,帷幕后走出来的是个女子。 看她行头,应是个高阶荷官,衣裳倒是穿的从领头到脚尖都裹得严严实实,可身材太好,衣裳又裹得太紧,就让人担心,万一动作大了点,那些贴裹着身体,如第二层皮肤般的丝绸就有可能爆掉。 女人浓妆艳抹,一绺弯弯曲曲的额发,抹了许多浓香的发油,刚好垂在两眼之间,卷曲的睫毛长如妖魔,手中纤纤食指,留了寸长的指甲,染得血红,五指戴满宝石戒指,又端着杆翠玉烟枪。 她腰身一扭,坐在了长桌上,下颌抵在一侧肩头,翘起饱满的唇,大大地张嘴,吸了一口水烟,冲着凤乘鸾妖娆妩媚地吐了个烟圈儿,嗓音低沉,略带点烟嗓儿,软侬如黑色的细腻丝绸,“赌大小,怎么样?好看的小哥哥,让你先来。” 唰地,一只骰盅被她从长桌的那头推到凤乘鸾面前。 凤乘鸾伸手稳稳按住迅猛飞来的骰盅,只听见里面的三只骰子因为巨大惯力而滚得飞快。 果然不是一场简单的赌博。 温卿墨的手,轻轻在她肩头按了按,“不怕哦,三局两胜。”说完,那手,放在她肩头,也不拿走。 他不看荷官,不看骰盅,坐在凤乘鸾身边,将手肘撑在长桌上,撑着额角,笑吟吟地只盯她看,那神情,就像是孩子得了件心仪已久的新玩具,喜欢地不得了。 凤乘鸾将肩头向下一落,避开他的手,眉间微凝。 不错,三局两胜,那这第一局,便是投石问路! “好,我赌小。”她抓起骰盅,也不会什么花俏帅气的手法,只是在耳边一顿晃,之后,侧耳聆听里面的骰子转动的规律。 骰子的六个面,点数各不相同,那么撞击在盅壁上,就有了些微极其细小的区别。 凤乘鸾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三点!” 说完啪地将骰盅重新扣在了桌上,也不等里面的滚动的骰子停下来,便掌中发力,向那女子推送了过去。 女子悠然吸了一口烟枪,伸手抓住对面滑过来的骰盅,冲她诡秘一笑,“错,这里面,只有一点。” 她留了奇长指甲的五根手指,抓了盅盖,向上一拔,里面,赫然三只骰子摞在了一起,最上面那一面,正是一点。 方才只是抓住骰盅的一瞬间,她就将三只骰子准确无误地给用暗劲摞在了一起。 女子跳下长桌,端了骰盅,悠然又吸了一口烟枪,经过凤乘鸾身边,俯身向她吐了个烟圈,在她面前将骰盅轻轻放下,“小哥哥,你输了,还有两局,准备好留下来了吗?” 凤乘鸾从容淡定,指尖将摞在一起的三只骰子轻轻弹开,“我输了,再来。” 第二局,帷幕后出来的,是个老者。 清癯精瘦,双眼阴鸷,一双枯枝样的手,如鹰爪般佝偻着。 按规矩,第一局凤乘鸾输了,那么就由对家说话。 老者掀起衣袍,从容坐下,嗓音沙哑,“既然第一局赌小,老夫也不玩什么花头,第二局赌大就是,你小,你先来。” 凤乘鸾一侧嘴角轻轻一扬,掌中骰盅嗖地推了出去,“哪儿有这样的道理,长者为先,您请。” 老者鹰爪样的手,五指奇长,迎下飞旋而来的骰盅,在面前打了个回旋,又唰地推了出去,“老夫说了,这位小爷先请。” 凤乘鸾抬脚将桌子掀成斜坡,掌心在桌沿上一拍!“小爷就特么不先请!” 那滑倒半路的骰盅就又倒着退了回去,眼看着就要落地,被老者抬手接住。 凤乘鸾将桌子砰地放下,老者刚好将骰盅向桌上一按。 轰! 两人同时发力,周遭沉重的丝绒帷幕被劲风鼓动地猎猎作响,两人内力角逐,激得骰盅内的三只骰子疯狂旋转,在里面噼里啪啦作响。 凤乘鸾忽地将力一收,重新坐回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老者收手不及,楞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被她耍了。 她提前撤了力道,刚好就变成了他在摇盅。 “好刁钻的小辈!”老者从骰盅上收了手。 凤乘鸾龇牙,“小爷说了,你老,你先来!” “哼!”老者鼻子里怒哼。 两人静坐,等着里面的骰子慢慢停下来。 温卿墨则悠闲地重新将手肘撑回桌上,瞅着凤乘鸾看,不紧不慢,全不将这场赌局放在心上,声音有点腻歪,两眼故作痴迷的样子:“没想到,你发起威来,这么帅。” 凤乘鸾哪里有闲心理他,一双华丽飞扬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只骰盅,这一次,她若是再输了,就算不会真的留在这销金窝里陪什么魔鬼,只怕收场也是极为麻烦。 其实,赌博这种东西,特别是在赌上身家性命的时候,玩得就是一个“诈”字。 她方才与那个女荷官交手,就已经顿悟了这个道理。 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逼着对方先手,之后再全力破之,一举定乾坤。 (未完待续) 第98章 墨:小凤凤,你赢了(2更) 等到骰盅中再也没有声音,老者拈了拈下颌的几根胡子,信心十足道:“十八点。” “错了,我赌,里面是三十三点。”凤乘鸾嘴角一牵。 老者先是一惊,接着目光一凛,“胡说八道,一共三只骰子,哪里来的三十三点!” 凤乘鸾招呼一旁的小童,“过来开吧,要小心,碰坏了算你的。” 小童上前,双手捧了盅盖,小心抬起,里面,赫然三只骰子正抵角顶在一起,虽然六个点的一面朝上,但五个点的一面,也在另一面,如此算来,三只骰子,刚好三十三点! “哈哈哈哈!”温卿墨拍手鼓掌,意外又惊喜地看着凤乘鸾,摇头慨叹,“哎呀,原来你这么棒啊!” 凤乘鸾紧绷的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暗吁了一口气,总算过了一关。 “哼!刁钻小辈!”老者起身,拂袖离开。 伺候赌局的小童表情木然,“第三局,有请十七爷。” 凤乘鸾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顺便离快要贴到她身上的温卿墨远一点,就看见对面的帷幕中央,被一只极小的手掀开一条缝。 接着,从那缝中,挤出一个小人儿! 说是小人儿,因为他只有三岁的孩子身高。 可那双眼睛…… 却是一个成年男人的眼睛! 凤乘鸾当下乐了,长乐镇的那个侏儒! 果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姑奶奶正要找你们暗城的人,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那侏儒见了凤乘鸾,也是一愣,接着见了她身边坐着的温卿墨,哈了一下腰,将人显得更小,“不好意思,走错了。”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可身形刚动,却被温卿墨叫住了。 “哎,十七爷,怎么走了?” 他继续撑着腮看凤乘鸾的脸蛋儿,这细瓷儿一样的皮肤,生得真是精致! 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目不转睛,眨都不眨,却对十七爷懒洋洋道:“我们还有第三局没玩呢,对不对,小凤凤?” 凤乘鸾:“……” 十七爷的两条下短腿就挪不动了,只好回过身来,呵呵呵地笑,“哎哟,温公子在这里啊,我这个儿头矮,没看到您!真是的……” 他无可奈何地回来,费力爬上黑檀交椅,整个人蹲在上面,成了一小团儿,看了眼对面的凤乘鸾,又心虚地慌忙收回目光。 “内个……,咱们赌……到哪里了?” 凤乘鸾眸光沉着犀利,眼帘轻掀。 这个小不点,上回在山洞中遭遇她时,那般狡诈,明明是赶着逃命,还要占尽便宜,妄图反捞一把,这会儿,却像耗子见了猫,连正眼都不敢朝这边看。 恐怕他顾忌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温卿墨。 凤乘鸾本来就有伤在身,前面两局交手,全靠硬撑,这一次,若是不歇气地与人硬扛,只怕这一局没等赌完,就要吐血而亡了。 所以不能在给对方出手的机会!她招手让童儿端了骰盅过来,端在掌中,“十七爷是吧?幸会!”她的手,将沉甸甸的骰盅掂了三下,一、二、三,之后将骰盅,小心翼翼,稳稳地放回桌上,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一局,赌小。十七爷,请。” 那十七爷盯着骰盅看了半晌,又为难地看了看温卿墨,嗓子眼儿艰难地崩出三个字,“你……赢了。” 温卿墨挑眉,颇有些意外,伸手将凤乘鸾面前的骰盅掀了,里面,噗地,散逸出一股青烟,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三只骰子,全都被她用内力给摧成了灰! 温卿墨哑然失笑,“居然没了,果然是最小,小凤凤,你赢了。” 肉麻! 凤乘鸾假装没听见,盯着对面的侏儒。 侏儒不敢动,也警惕地盯着她。 小童儿和温卿墨,一个没看出来两人之间的电光火石,一个假装看不出来。 童儿上前来请凤乘鸾,“恭喜这位爷连过三关,请跟我来。” 凤乘鸾沉沉站起身,“不必了,我想要的,已经送上门了!” 她噌地暴起跳上桌子,侏儒立刻如兔子般的跳下椅子,嗖地钻进帷幕后面。 凤乘鸾飞身追了过去,抓了帷幕,唰地全部扯了下来,眼前的墙上,赫然一道还未来得及关闭的暗门。 她二话不说,抢上一步,侧着身子,在暗门关上的最后一瞬,从缝隙里硬生生挤了进去! 小楼的墙壁中,是一层黑黢黢的夹层,仅容一人通过,沿着楼梯大概下了三四层楼那么深,远处便有几点昏黄如豆的灯火,依稀可见狭窄的空间无限向下面延伸,前方依然是许多数不清的楼梯,上上下下,往复迂回,盘根错节,如被黑暗挤压成一张饼的蛛网迷宫。 凤乘鸾追着十七爷上下了几次楼梯,便将人跟丢了,黑暗中,四面八方,有许多那小人儿的脚步声,哒哒哒哒,不断传来。 这里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逃跑的暗道,而是一个迷阵。 销金窝,果然不是一个普通的赌场,这下面的玄机有多深,怕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呵呵呵……!小丫头,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头顶上传来十七爷的怪笑。 接着,脚下又传来他的声音,“我茅十七靠得就是逃命的功夫闻名遐迩,想抓我,等你生了三头六臂吧!” 凤乘鸾停下脚步,“毛儿十七?闻名遐迩?没听说过。” 茅十七不服,“黄毛丫头,那是你没见识!” 他肯跟她扯淡,就一定已是放松了警惕,并且就在这附近。 凤乘鸾反而不着急了,将手背在身后,立在黑暗之中,全无十五岁少女在这种情况下该有的慌张和恐惧。 “好啊,毛儿十七,其实你我虽然两次狭路相逢,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我这次混进销金窝,也只是想寻个暗城中人,问个消息罢了,没想到又遇到你。既然咱们俩这么有缘,不如你出来,我们谈谈条件,你开价,我买个消息,一切好商量。” 昏暗中,又飘忽地响起茅十七尖细的怪笑,“哼!你想骗我出来?你当我三岁小孩子?” “难道你不是三岁?”凤乘鸾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别欺负人个儿矮!你高你了不起啊?说!你想知道什么?” 凤乘鸾闭上眼,仔细分辨那矮子的声音来源,“我的两个姐姐,被你们暗城的人带走了,虽然在长乐镇那一次,多有冒犯,但也是无心之失。我猜,这世上凡事都有个价码,不如,十七爷替我在中间做个人情,长乐镇的损失,我凤家来填,只要能将人完好无损地换回来,一切好商量。到时候,好处自然也少不了十七爷你的,你看,怎么样?” 茅十七似是思量了一下,“你说得倒也在理,但是这损失,恐怕你凤家一个子儿也赔不起!” “十七爷,明人不说暗话,凤家祖祖辈辈封疆大吏,三代重臣更是国之肱骨,你不开价,怎么知道凤家赔不起?”凤乘鸾悄无声息地向前走了一步,伸手轻轻摸了摸旁边的墙壁。 “黑金,你凤家有吗?只怕一块都没有吧!” “黑金……?” “在暗城谈买卖,只认用人血熬铸的黑金,旁的,全都不好使!” “哦……”凤乘鸾的指尖,顺着墙壁,向下掠去,一步一步,缓缓走下楼梯,“把我们也可以不谈买卖……” 她的话题,大概终于转到茅十七感兴趣的方向上了,那矮子有些兴奋,“好!算你识相!不如我们这样,刚才那一局,你耍赖,输赢不算,我还要与你再赌一把,你若是赢了,可以随便问我三个问题,怎样?” “那要是输了呢?”凤乘鸾又悄无声息地走下去两步。 “若是输了,你就永远留在这黑暗之中的,等着有人来替你放尽鲜血,熬成黑金吧!” “好!赌什么?” “就赌你抓不到我!” 黑暗中,凤乘鸾的眼光闪了闪,沉静道:“没问题,开始。” 说完,话音方落,她的手忽地变拳,向着一侧墙壁,狠狠冲去! 哗啦啦啦啦……! 那整面墙壁,竟然如冰裂般炸开裂纹,之后一片,一片地掉落下来,碎了一地。 她脚尖弹起一块掉落的碎片,向头顶踢去,咔嚓一声炸响,头顶上原本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空间和隐隐约约数不清的楼梯,也都变成了碎片,轰地掉落下来。 凤乘鸾扬起红袍,将自己盖住,等到碎片落尽,唰地掀开,正见一个半人高的黑黢黢小影子从前面闪了过去。 她脚尖踏上暴露出来的土石墙壁,如一只夜枭般飞扑过去,“西荒的琉璃幻境,不过如此!” 十七爷的身影嗖地拐了个弯,又没入了黑暗中,发出尖细的喋喋怪笑,“能想到暴力破局,有意思,小丫头,不但有见识,而且还真有两下子。” 凤乘鸾跟着他拐入黑暗的隧道,这里伸手不见五指,空气十分潮湿,有种腐烂的味道,被诡异的香气掩盖,有一些青绿的幽光,忽远忽近,却完全起不到照亮的作用。 她用衣袖掩住口鼻,向前没走几步,宽大的红袍就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凤乘鸾用力一扯,就听见了一声酥脆的断裂声,那东西挂在了衣角上。 她弯腰伸手摸了摸,黏糊糊,湿哒哒的,摸起来,应该是…… 一只手。 冰凉,僵硬,腐烂的死人手! “咯咯咯咯咯……”前面,又是十七爷的怪笑,“小丫头,好玩吗?那上面,每多一个还不起账的烂赌鬼,这下面,就会多一双慢慢腐烂的手。” 这隧道,极为狭窄,左右墙壁和头顶,满满地全是这东西,凤乘鸾每走一步,肩头、衣袍、头发都免不了被勾住。 这些手,每一只,都保持着被砍下来时极度扭曲的姿势,被死死钉在墙壁上。 因为被做了防腐处理,腐烂地极为缓慢,有些刚刚化水,有些已经变成酥烂的枯骨。 那些青绿飘忽的光,就是这些手腐烂后产生的磷火。 “不好玩!”凤乘鸾回答地坦诚。 此时若是换了普通女子,即便是功夫再高,胆子再大,也该被恶心地够呛。 可对于尸山血海十七年走过来的人,却置身于这些东西中,全然无感。 茅十七有些噎得慌,“喂,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尖叫几声,或者跳一跳脚?你好无聊!” 凤乘鸾穿行在长长的隧洞中,走了许久,依然不见尽头。 她将手凑近眼前,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空气如此潮湿,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却可以看到远处的磷火,说明,周遭全是浓雾。 她随手从墙上掰了三只手,一步一个,扔在脚前,之后提步从上面迈了过去,随口逗着茅十七,又说了些有的没的。 果然,没走多久,脚下接连三声酥脆的声响,是她方才扔在路上的人手。 这隧道,是个圆的!只是因为周围布满浓雾,加上恐怖的气氛,让人忽略了方向感。 “十七爷,待会儿我要是捉了你,一定不会把你的手拧下来挂在这墙上。” 她在黑暗中笑吟吟打趣。 “哼!好大的口气!你先出来再说吧,我可是等得不耐烦了。” 凤乘鸾又掰了两只手,扔在地上,小心计算着脚下的步数。 整个暗道,步行一周需要一百三十八步,茅十七的声音始终在她前方不远处,可却每走一圈,都能避开地上的腐烂的骨头,他的脚,为什么恰到好处地不会踩到地上的烂骨头? (未完待续) 第99章 大凤乖必杀技:灭绝禅(3更) 凤乘鸾又走了三圈,忽地停住脚步,咧嘴一笑,左腿向左下方探了探,刚好踹到了一只腐手和后面的土墙,换右腿再向右下方小心探了探,果然是空的! 这隧洞里侧的墙壁,在最下方还有一条半人高的暗道! 茅十七,一直走在这暗道里! 既然路数已经摸清,她就再无顾忌,骤然弯腰飞身,伸手向侧面的暗道中横掠。 藏在里面的茅十七被她吓了一跳,拔腿就跑。 凤乘鸾抓起几只死人手向他背后砸去,扔在地上,稀里哗啦一阵响。 这个暗道,圈子并不大,茅十七又跑得快,他急着躲避后面的追击,也没顾得上许多,不知不觉,就跑了一圈,忽地迎面一道劲风,他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死死扣住了天灵盖。 凤乘鸾蹲在地上,阴森森道:“小朋友,抓到你了!” 她的五指,刚好掐在茅十七天灵盖的几道缝隙处,只要一个恰到好处的大力,便可一招掀了他的脑壳。 茅十七敏锐地察觉到头顶这只小手十分危险,立刻整个人老实下来,“龙皓华的灭绝禅!” 凤乘鸾狞笑,“果然是有见识的,知道我这几根手指头的厉害。” “不可能!”茅十七本来就嗓音有些尖细,平时都是强行压制,让自己说话听起来像个男人,此时失态,就全都露了底。 “怎么不可能!” “龙皓华五十好几时,灭绝禅才一战成名,你才几岁!骨头都没长结实,还想抠别人天灵盖!不可能!” “那要不,你试试?前几日抓我姐妹的那几个人怎么死的,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茅十七没声音了。 那个派出去的人,尸体的确被找回来了,却是个没有脑壳的。 那头盖骨真真正正是给人用手指硬生生抠下去的,当时他们还一阵紧张,以为惹得龙皓华亲自动了手。 不过,不管到底是不是这小丫头干的,他眼下可不敢随便拿自己的天灵盖冒险。 其实,他说得也没错。 龙皓华一生性情乖僻,醉心武学,灭绝禅是他的毕生心血精华之所在,前世的这个时候,他灭绝禅刚刚练成没几年,连女儿龙幼微都还没来得及教,就迫不及待地献宝一样传给了心肝宝贝外孙女。 然而,当时的凤乘鸾只有十五岁,骨骼尚未长足,手指根本达不到那个力道,所以即便学了,也只是粗通皮毛,全是一副花架子。 后来,龙皓华死了,就再没人为她讲解灭绝禅的精妙所在。 她只能靠自己的悟性,在后来的许多年中苦心钻研,又不知抠了多少猴子、死囚和敌人的头盖骨,才算基本练成了这套恐怖骇人、一击必杀的本事。 如今,凤乘鸾这副半吊子功夫,配上十五岁的体格,若非像上次那样全力爆发,根本使不出来,加上眼下还有伤在身,更是虚张声势。 然而,对付这矮子,虚张声势一番,也就够了。 凤乘鸾二话没说,将人拎起来,“带路,出去!” 茅十七个子本来就不高,如今脑袋被凤乘鸾当球抓着,只好老老实实带着她出了隧道。 “愿赌服输,现在,回答我的问题,我凤家的姐妹,现在身在何处?” 茅十七直挺着脖子不敢动,“你问这么详细,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中间的人,上面怎么安排的,不会告诉我,下面的怎么动手,也无需报我,在暗城,凡事都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也不问为什么。” “那你们抓了她们,到底想怎样?”凤乘鸾指尖稍稍发力,便叫他真的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茅十七的头顶,立刻像被戴了只紧箍咒,赶紧收了无赖相,“停停停!脑袋只有一个,你悠着点!这件事,本不归我管,我只知道那两个女人,会被送去西边。” 凤乘鸾手上再次加了力道,方才赌桌上两次妄动,又在这地下迷阵中一顿折腾,内力几乎所剩无几,此时到了这个地步,也已经是极限了,“还不老实!去西边什么地方!做什么?” “喂喂喂!住手!”茅十七尖叫,“姓凤的女人,送到哪里,都能卖个好价钱!我只知道,她们会被送去西部大荒,那里的蛮人头子,别看一个个畜生一样,最喜欢的就是南渊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女子!精致,细腻,娇气,鲜嫩……” “好了!”凤乘鸾打断他,“这么说,你们根本就没打算谈赎金?” “赎什么呀!又不是绑票!进了暗城的人,谁还能原路回去!” “那你可知,人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动身?” “你三个问题已经问完了!哎呀!我说我说!”茅十七吃了痛,立刻改口,“七少主知道!” “七少主是谁?” “我们头顶上,有个七少主,每一拨送出去的货,何时启程,何时交货,在哪里交货,都由他直接分派,我们这些人,都只是按规矩办事的啊,哎哟,卧槽,你轻点!我的脑袋!不要再抠了!” “你们那个七少主在哪里,带我去!” 茅十七要不是身份暴露,被这小丫头知道自己根本就是个大老爷们,这会儿真的要疼得哇哇哭了,“啊哟我的姑奶奶,就是你赌了金牌,能实现你愿望的那个住在销金窝深处的人啊!啊呀!” 这时,前面暗处一声女人的低沉婉转的娇笑,“喲,在这儿大刑伺候呢啊?” 之后,嗤啦一声火镰轻响,便有女人举着火把走了出来。 不用看脸,一看身材,凤乘鸾就知道,是第一局的那个女荷官。 “小爷好,奴家红绡,”她软糯糯地唤凤乘鸾,这一声,训练有素,腔调拿捏地敲到好处,完美地无可挑剔,“别在这儿发脾气了,您四赌三胜,英姿飒爽,七少主可都看在了眼里,他这会儿正在后园等着您呢,跟奴家来吧。” 凤乘鸾手中抓着茅十七,推了他一下,“走!” 红绡扭转腰身,举着火把,回眸一笑,“小爷,我们这些人的命,在七少主眼里,不过蝼蚁,你抓着他,也没什么用,还怪麻烦的,不如放了吧。” 凤乘鸾瞪眼,你说放就放?我好不容易抓来的。 红绡见她不信,道:“你既然不嫌累,拖着拎着,就随便咯。” 凤乘鸾还就真的将茅十七当成个物件儿,拖着拎着地跟着红绡沿着蜿蜒地暗道前行,没走多远,上了一道石阶,就上了地面。 外面是座假山,假山外,是一道水帘。 穿过水帘,又走了弯弯曲曲的石板荷叶桥,入了九曲回廊,才终于到了销金窝的最深处那处帷幕重重的雅间。 红绡侧立在门边,对凤乘鸾道:“请进。” 凤乘鸾拎着茅十七就要进去,却又被她伸手拦住。 “十七爷未经传唤,若是擅自迈过这道门槛,死法可就不是被抠了天灵盖那么简单了,小爷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不如就放他一马,也算做了善事了。” 凤乘鸾没动坑儿。 红绡笑笑道:“你放心,在销金窝的地盘,愿赌服输,大家讲的就是一个信字,小爷你今日既然赢了‘过三关’,七少主必定会实现你的心愿,而且绝对不会再为难你。” 她抬眼瞅瞅远方的天际,“天快亮了,若是太阳升起来了,见了日光,这昨晚的赌约,可就不算数了哦。” 凤乘鸾终究心里没底,不知这些神神鬼鬼的家伙到底能信得过几分,可眼下也没别的法子,手里这个矮子,也不过是个混饭吃的,死了他一个不多,抓了他一个也没什么用。 “好吧!” 她还是放了茅十七,推开面前的雕花门,走了进去。 此时这座雅间,与景元熙上次来时有很大不同。 门口一道薄纱帐后,立着四个女子穿着艳丽的彩衣,正围着一张小桌,端端正正、婷婷袅袅地立着。 凤乘鸾小心掀开纱帐,一阵香气扑面而来,那四个女子,背对着她静静站着,一动不动,听见她进来的脚步声,也不回头。 在那小桌前不远处,悬着一面将整个雅间一分为二的丝帛大旗,上面绣着的是一尊长了三颗脑袋的人首蛇身怪物,玄殇。 凤乘鸾活了两世,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真正的暗城图腾,那尊邪神,上半截是三个男子抵背而立,三颗头颅神情各异,手中持了刀剑戟三样武器,而下半截,则共用了一条巨大的蟒蛇尾巴,迂回盘绕,呼之欲出! 大旗的另一侧,也有几个人影围着一张小桌,如同侍者模样,一动不动。 唯一不同的是,那一边的桌前,坐了个人。 凤乘鸾走近自己这一边的小桌,盯着那四个女子看了半晌。 四个女人穿着极为艳丽奢华的衣裙,脸孔明明与真人一般无二,却站着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凤乘鸾凑近了其中一个细看,这女人皮肤出奇地细腻白皙,双眼虽然通透,却少了神采,还有鼻翼,没有因为呼吸而微动,就连雪白的脖颈上,也没有脉搏跳动的迹象。 死的? 还是假的? 她伸出手,正想戳一戳,就听见身后大旗那一边,有个男子的声音,含着笑问道:“她好看吗?” 这一声,太过突然,而且那嗓音虽然好听,却明显是经过了刻意的伪装,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吓得凤乘鸾一个激灵,将送出去的手指又硬生生收了回来,背在了身后。 大旗那一头,坐在桌前的人动了一下,抬手提了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凤姑娘既然来了,不如坐下,赏脸与在下喝一杯水酒?” 他竟然是个活的,从她一进门就在看着她,可她却竟然完全没发现! “你就是那个七少主?”凤乘鸾瞟了眼自己桌边立着的四个假人,因为做得太过逼真,越看越觉得诡异,感觉眨眨眼就能活过来。 让她背对着这几个东西坐下,她不肯。 “呵,义父座下,排名第七,凤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小七。” 义父? 此人既然自称是暗城的七少主,那他的义父,应该就是暗城中传说可以法力通神的那位尊主了。 哼,她心中暗笑一声,一群江湖败类,凑在一起拉了个大旗,立了个牌位,忽悠了一群邪门歪道,变着法子坑蒙拐骗,混得久了,势力大了,就将头顶上的主子传得神乎其神,用来唬人。 “七公子抬爱了,我今日冒昧打扰,不过是此前不慎,行事鲁莽,多有得罪,以至于牵连了家中姐妹,今日特意前来向七公子致歉,顺便……要人!” 她前半句倒是说得客客气气,可最后两个字,就本性毕露。 大旗那边的七少主呵呵地笑出了声,“凤乘鸾,你真的是一个少见的有趣的女子,而且,越是探究,就越是有趣。” 凤乘鸾不想跟他多费唇舌,“给不给人,七公子一句话。” 那边,七少主又自斟了一杯,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句话把天聊死,多没意思,不如坐下来,我们喝一杯。” 凤乘鸾只好硬着头皮,背对着身后几个假人,在桌前直挺挺坐下,“好了,你说吧。” “不喝酒?你是嫌这销金窝里的酒不好,还是怕我在酒里下毒?” 凤乘鸾也不客气,坦诚道:“都有。” “呵呵!你这样爽直,我真的很喜欢!”里面的七少主拍了两下手,摇头叹道:“这世上有趣的人不多了,你算是一个。” 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你放心,天就快亮了,到时候销金窝的门外,必定围满重兵。南渊龙太师手段清奇,从来没人愿意招惹,所以到时候,你一定会完好无损地走出去。凤姑娘,如此,你可放心了?” 他不但将凤乘鸾担心的事一一道出,还将她的退路也摆得整整齐齐,让她几乎没有不喝这一杯酒的理由。 (未完待续) 第100章 晕倒(1更) 凤乘鸾手指捏住白玉杯,“七公子既然什么都知道,却为何还要偏偏执着于这一杯酒?不如早早开出条件。” 那边七少主笑道:“凤姑娘,你有求于我,却连一杯我的酒都不肯喝,你让我如何看到你的诚意?” 凤乘鸾端起酒杯,将里面的酒扬手倒掉,“言而无信,却还问我要诚意?原来暗城的人都是这样厚颜无耻。” “哦?我哪里言而无信了?”里面的男人,被人骂了无耻,反而兴趣更甚。 “愿赌服输,是你们说的,如今我来了,你非但不认账,还乘人之危,再三胁迫!这就好比欠了别人的钱,非但拒不偿还,还仗势欺人,倒打一耙。我忙活了一整晚,如今走到这一步,仍要被附加种种条件,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凤乘鸾将手中酒杯重重向桌上一搁,“话不投机,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大旗后的七少主站起身来,拍手大笑,“好一副伶牙俐齿,居然将我驳得体无完肤,无言以对。你就这么走了,难道,真的不想知道自家姐妹的去向?” 凤乘鸾当然想知道!而且希望是立刻马上! 可她只是停住了脚步,根本不回头,“天无绝人之路,我今日敢一个人闯销金窝,来日就能去闯一闯你们所谓的暗城每一个窝点!一处不行,就两处,两处不行就一百处!我家那两个姐妹若是安好,倒也罢了,若是有什么闪失,反正人是要不回来了,不如就闹个够本,暗城之所以为‘暗’,怕是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吧?” 这小丫头竟然还敢反过来龇牙,威胁他! 七少主声音微沉,依然温和道:“凤姑娘,你年纪尚小,阅历尚浅,胆敢口出狂言,我不怪你。但是,你当知道,日光所及之处,必有阴影,只要有影子的地方,暗城的势力便无所不能。凡事,千万不要将话说得太满。” 凤乘鸾回头一笑,咬着后槽牙发狠道:“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想必七公子刚才也见识了。” “好好好!伶牙利嘴的女孩子,我见得多了,你这种凶起来就咬人,咬住了就不松口的,倒是第一个。”七少主摇头轻叹,顺便骂她是只得理不饶人的小王八。 “凤家的两位小姐,此时在哪儿,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七日之后,会有一批货物在昭南江的清河码头上船,自那里由水路向西,送出南渊。如果我估计地没错的话,她们应该会在里面。” “让你的人马上停手,将她们送回来!” “呵呵呵……,凤姑娘,你将我的本事,想得太大了。”七公子重新坐下,“暗城之主,并非世间人王,在这里,讲究的不是以上御下,所有的规则,都只有两个字,那就是‘黑金’,谁的黑金多,谁就有话语权,谁的黑金最多,谁就最大!但是,谁若是妨碍了别人捞取黑金,谁就是敌人。”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放人咯!” “你的两个姐妹已是别人手中的货物,放与不放,我说了不算。就比方你们南渊的皇帝,开口要求凤元帅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五百万赈济灾民,想必凤元帅再悲天悯人,也要在心里问个‘凭什么’,对吧?” 凤乘鸾这次彻底转回身来,两手抱在身前,目光穿过那面半透的大旗,也学着七少主的模样摇头叹息,“枉你如此托大,我花了这么多力气走到这里,原来却是遇上个没用的!” “我当然有用啊!我的黑金多啊!”大旗后的七少主双手一摊,极为不满对方嫌弃自己,仿佛对她的激将一无所知,“不如我们再赌一局,人,你去救,救得出来,算你赢,不但长乐镇的事一笔勾销,而且两位凤小姐的赎金,我来付,但若是救不出来……” 凤乘鸾终于等到他开条件,这个人拐弯抹角,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要跟她再赌! “救不出来,又怎样?” “救不出来,你和你姐妹三人的赎金,我也一样会一起付,但是,以后,你就要像她们那样,留在这里,永远陪着我……!如何?” 七少主说到最后,语气渐轻,伸手指了指凤乘鸾身边立着的假人。 凤乘鸾莫名周身一个寒颤。 这些假人,如此栩栩如生,该不是用死人做的吧…… 这个藏在销金窝深处的人,果然是个魔鬼。 不但是个魔鬼,还是个神经病! 她眼下身在虎穴,落入别人的股掌之间,只怕若是不答应下来,今日是出不了这道门了。 “好,赌就赌!一言为定!到时候我若赢了,你可不要再推三阻四,说些有的没的,变着法子提条件!” “哈哈哈!凤姑娘身为女子,如此爽快,我又岂能别别扭扭,我们一言为定,七日之内,你去清河码头救人,救出来,赎金算我的,救不出来,你就是我的人,但是……!” 七少主收了笑容,正色道:“只限于清河码头,船若是上了水路,出了我的地界,就爱莫能助了。” “知道了!告辞!” 凤乘鸾再次转身之际,心口一阵发闷,提起来的脚再落下时,就如同踩在了棉花上。 她本来内伤不轻,这一夜又耗损严重,此时,差不多已是强弩之末了。 还好,一切已经谈成,尽快抽身离开这里便是。 出了销金窝,她就算是晕倒在大街上,也不用怕。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放亮,金红的日光投射之下,乱舞的群魔,轰然退散。 原本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欢乐场,此时遍地残红,陷入一片沉寂。 凤乘鸾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红绡离开销金窝。 黑漆鎏金大门打开,抬眼便看见门外已经围了层层重兵。 还好,外公来了! 凤乘鸾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载了下去。 就在她倒地的瞬间,忽地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眼帘几次勉强想要掀起,都敌不过沉沉睡意。 那魔鬼房中的香气,有问题。 她最后一眼看见的,是一乘软轿的轿帘被挑起,有人从里面出来。 黑色的靴子上,用金线绣着什么花纹…… 那不是外公的靴子! 她挣扎了一下,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忽然想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二十年不见,差点忘记,那门口的重兵,手中持戟而非龙牙短刃,他们不是太师府的龙牙武士,而是景元熙的东宫卫! —— 凤家正堂里,十几个姨娘一流水地排开,各坐各的位置,谁都不吭声。 赵氏和罗氏默默地抹眼泪儿。 诗听跪在大厅中央,对着首座空荡荡的两把椅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我对不起大帅爷,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太师大人,对不起小姐,我对不起所有人……!” 尹丹青也黑着脸,站在她身后,不吭声,脸上还带了伤。 管家尹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被诗听哭得脑袋疼,“好了好了,别哭了,哭也没用,现在要赶紧想办法!看看能求求哪位说得上话的,帮咱们从宫里递个消息出来也好啊!” 昨晚诗听离开销金窝,第一时间就赶去太师府,结果一问,太师自打进了宫,就再没出来,后来,她在门口等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才知道,太师直接从宫里骑马出了皇都,临走,还招了一队龙牙武士跟着,若不是奉旨出宫,也是有相当重要的大事,要他亲自出马。 所以,她这一晚上,白等了! 而尹丹青那边,也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在销金窝门口被几个东宫卫给下了黑手,先是蒙了头被揍了一顿,之后强行绑了起来,堵了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晕倒在销金窝门口,被太子殿下给抱上轿子带走。 偌大的凤家,大帅生死未卜,夫人赶着去救夫君,太师大人奉旨出宫,小姐有伤在身,人事不省,又被个居心不良的太子给劫回了东宫! 剩下一大院子的姨娘和几个下人,谁也不能,更不敢做主? 现在不止是尹正、尹丹青和诗听害怕,赵氏和罗氏也害怕得要死! 若是龙幼微回来,知道她的宝贝疙瘩被撸进了宫,万一那个流.氓太子又生了邪念,将生米煮成熟饭,三小姐清白就此没了,那么他们这一大伙子人,估计都会被活剥了皮! (未完待续) 第101章 凤乖有难(2更) 此时,比起凤乘鸾的安危,凤静初和凤若素到底什么时候能救回来,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罗氏不甘心,“哎?对了,琴公子呢?咱们可以找他商量!” 尹正:“琴公子山庄中有急事,已经走了!” “那蓝公子呢?蓝公子也行啊!” 赵氏顿时来了精神,“对啊!蓝公子平日里连夫人都敢打,又不是咱们南渊的子民,大不了咱们凑点细软,请他去闯宫救人!” 诗听哭唧唧道,“别指望了,他早就走了!” 所有人:…… 只有赵姨娘身后站着的凤展玉抱着手臂偷偷乐,全都死了才好,一个也别回来! —— 皇城之内,太子东宫。 景元熙坐在床边,压低了身子,将躺在他榻上的凤乘鸾想要看个仔细。 这么个宝贝,他向凤家求了多少年都求不到,如今就老老实实地躺在他的床榻上。 软绵绵的人儿昏睡着的时候,如此乖巧,可比醒着的时候龇牙咧嘴、动不动就咬人的模样,可爱多了! 他如今已过了弱冠之年,正妃之位,早就该有个着落。 可这人选迟迟不定,就是为了等凤家的这一步好棋。 南皇膝下,皇子五人,景云熙虽身为长子,立为储君,可这一日不登大宝,地位就一日不能安稳。 身后的四个皇弟,各个虎视眈眈,连最傻最没用的景元礼都知道,谁娶了凤乘鸾,谁就是得了凤系十七路军阀的支持,谁就是南渊未来真正的皇帝! 而景元熙这一面巴巴地求着,小心地哄着,想向凤家求女。 宰相容虚成那一头,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将女儿容婉塞进东宫。 一面是文臣信誓旦旦,誓死效忠,一面是武将半推半就,若即若离。 身为太子,景元熙即便再贪婪,两边都想要,此时也快要对凤家没什么耐心了。 他对脚边还跪着的御医问道:“周太医,凤三小姐的伤势到底如何?” 周太医,名周廉,倒不是个糊涂的,太子将凤将军家的宝贝女儿在这种情况下给带进宫来,这种事,可大可小!况且大家都是男人,他凑近人家姑娘时的那种眼神,充满本能,作为一个大夫,实在是太明白不过了。 他哆哆嗦嗦道:“凤小姐的伤势倒是没什么大概,只是身体虚弱,元气亏空,需要好生调养一段时日方能恢复啊。” 言下之意,太子殿下您就省省,千万不能用下半身思考,趁人家姑娘人事不省,干出禽兽不如的事。 景元熙挥挥手,“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周廉不敢多言,小心翼翼退了出去,随着引路的太监出了东宫。 没走多远,就看见前面一株花树下,立着一个身材颀长,一袭黑袍的男子,正负手仰面,望着满树的繁花,看似心情甚好。 这宫中,除了几个皇子,再无旁的男子可以自由出入,除了…… 东郎太子,温卿墨殿下。 周廉连忙上前行礼,“见过东郎太子殿下。” 温卿墨从满眼繁花中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这不是周太医吗?快免礼。” 周廉受宠若惊,“殿下认得微臣?” “前年本宫来南渊时,恰逢公主偶感风寒,当时周太医曾为公主请脉,不但开的方子药到病除,还知道公主怕苦,特意加了蜂蜜和梅子在其中,当时你事无巨细地将公主起居注意事项都一一叮嘱,医者仁心,十分细致周到,本宫在一旁旁观,记忆犹新。” 周廉仔细想想,实在不记得自己前年什么时候给景娴公主看过风寒病,还罗里吧嗦干了那么多事,只好拍了拍自己的头,“微臣受宠若惊!” “嗯,”温卿墨淡淡一笑,“对了,周大人,既然偶遇了,本宫还有件事要劳烦你,公主近日有些疲倦嗜睡,经常流涕,兴许是又感染了风寒。本宫放心不下,旁人开的方子,公主又不肯喝,若是周大人手头没什么要务急着去办的话,还想请你再为公主请个脉。” 周廉心里盘算,合着东郎国穷惯了,堂堂监国太子,请他这个太医给未婚妻诊脉都要罗里吧嗦夸赞一番,真是不容易,左右他也没事,卖个好便是,于是笑着哈腰,“太子殿下实在是太客气了,这都是微臣份内的事。” 然而这次请脉,并非去景娴的钟秀宫,而就是那一丛花树的后头,一座布满紫藤花的凉亭中。 原来景娴前阵子曾穿过一套颇有西荒蛮族风情的衣裙,得到了温卿墨的大加赞赏,于是就急巴巴地想找焰姬夫人讨教一番,今日好不容易将人请到了,又怕被皇后知道了不悦,两人就躲在这个僻静的紫藤亭子里讨论衣裳样子。 焰姬出身西荒蛮族,总有些思乡之情,难得遇到有人愿意与她分享幼时故乡的趣事,就说得多了些。 两人身后各自陪着贴身的宫女,正说说笑笑,相谈甚欢,就看见温卿墨带了周廉过来。 景娴最近的确比较嗜睡,还偶尔流点清鼻涕,脑子昏昏沉沉的,因为也没有特别明显的病症,就没专门传过太医,此时见温卿墨还特意请了太医来给自己诊脉,心头自然是暖洋洋的。 焰姬坐在一旁,有些艳羡,“东郎太子对我们娴公主,真可谓是无微不至,娴公主这一身的行头,从头到脚,怕是每一样都是殿下精心挑选的吧?” 温卿墨坐在景娴身边,谦和温润,“焰姬夫人见笑了,我待娴儿,无非是效法南皇陛下之于焰姬夫人,元熙太子之于凤家小姐。” 提起凤乘鸾,正在把脉的周廉心里咯噔一下。 焰姬也有些意外,他好好地,突然提那凤乘鸾做什么?还将景元熙跟她凑成一对儿! 那日鹿苑中,景元熙急功近利,根本就没把凤乘鸾的安危当回事,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周廉替景娴看过脉象,小心道:“公主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兴许是夏季炎热,夜间贪凉,有些热感风寒罢了。” “那就劳烦周太医回去替公主仔细开个方子,记得,公主不喜欢苦的。”温卿墨说着,又对焰姬笑道:“焰姬夫人您看,我这未婚夫君做得何其不容易,生怕哪里照顾不周,被南皇陛下怪罪下来,将娴儿给夺了,不再给我了。” 景娴用帕子掩了嘴吃吃地笑,“阿墨,说什么呢,让夫人笑话。” 温卿墨悠闲搭起二郎腿,扭头冲着周廉一笑。 周廉心中有事儿,低头收拾药箱,却将温卿墨的话,字字听在耳中。 诊脉,开方子,照顾不周,人家的爹怪罪下来…… 这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凤家小姐那件事前因后果的翻版! 东宫那边,该不会真的出什么娄子吧? 他刚才只诊了脉,却没开方子。万一太子再年少气盛,一时把持不住,趁着凤家小姐半死不活地时候,把她给内什么了,不要说凤元帅手下那十七路军阀,就单单朝堂上一个龙太师,闹将起来就不得了!到时候他身为太医,明知凤家小姐身子有问题却连方子都没开就走了,那凤元帅追究起来…… 就这个当口,又听温卿墨在给景娴讲个什么典故,说的是古时候有个皇帝,看上了大臣的妻子,干了君夺臣妻之事,却硬说是御厨做的鹿血汤太过凶猛,结果最后,抄了御厨满门才不了了之。 周廉一听,就更怕了,他只是一个小小太医,给太子背锅,那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到时候谁管他的死活啊! 与其满门抄斩,不如索性狠狠心,就在这儿将太子殿下卖了吧! 但是,这件事,跟谁说呢?东郎太子是个客人,景娴公主是个没用的,这里只有焰姬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 于是他扑通一声,向着焰姬跪下,“微臣有罪!” 焰姬吓了一跳,“哟!这是怎么啦?周太医,你哪儿门子的罪啊?跪我这是干什么呀?” 周廉不敢抬头,硬着头皮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启禀焰姬夫人,微臣方才进了东宫,是奉太子殿下旨意,给凤家三小姐诊脉。” 焰姬眸光微动,手中帕子一甩,无所谓道:“呵呵,周太医,我听说凤家三小姐打小就跟太子殿下要好,这会儿在东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保不齐是皇后娘娘招进来的。况且,就算她不是奉旨入宫,也轮不到你一个太医,向我一个连妃子都不是的女人请罪啊!” “但是夫人,实不相瞒,其实凤家三小姐此刻已经受了内伤,正昏迷不醒,太子殿下却只命微臣诊脉,并未准微臣开方啊!微臣不敢多言,只好退了出来,可这一路琢磨着,太子殿下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周廉接下来的话,就不敢多说了。 他抬头小心看了眼焰姬的脸色,将心一横,大声道:“微臣实在是非——常——担心延误凤小姐的病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连心不在焉的景娴都听明白了。 她那个太子哥哥这是作的一手好死啊! 上次鹿苑还没作够! 这次又闹幺蛾子! 谁都知道凤乘鸾是凤于归和龙皓华的心头宝,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敢强抢凤乘鸾,硬将凤家军拴在自己裤腰带上,那跟逼凤于归造反有什么分别! 她不动声色,回身吩咐:“采樱,太子哥哥宫里的宋良娣,前阵子问我借绣样,我昨儿过去找皇兄闲话花城宴的事情时,本是带了过去的,可是记性差,不知是不是随手丢在那儿了。你替我走一趟,告诉宋良娣,就说她要的绣样,在皇兄那儿,请她自己个儿去找去皇兄要就是了。” 景元熙宫中的宋良娣,是个出了名的泼辣婆娘,又深得太子宠爱,自从她进了东宫,景元熙身边就再没能填过别的女人,所以,景娴这个时候撺掇宋良娣去找景元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焰姬微笑起身,“说起来,我也出来了许久,这会儿皇上该是快要从御书房回了,我就不杵在这里打扰你们小两口恩恩爱爱,咱们改天再聊。” 她离开时,扶着如花的手,加快了脚步走了一段距离,等离开了景娴和温卿墨的视线,两个人才渐渐慢了下来。 如花心情甚是舒畅,“再强的王朝,也抵不过败家子实力坑爹,只要凤家与景氏离心,殿下想要看的情景,相信不远了,你我也就快能离开这里了。” 可是,焰姬却神色并不轻松,“一个宋良娣,只能拖延时间,根本没法救人。” “你想干什么?你可千万别多事!这人救不了,才是最好。” “可是……,王爷是个珍惜情义的人,有人对他一分好,他就会十倍百倍的回报。凤家的那位小姐,对王爷情深义重,王爷也并非无动于衷……,我担心……” 如花低声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坐享其成!妇人之仁,万万不能有!” 焰姬眼帘微垂。 当年的春婆婆,不过是一个被扔进冷宫的瞎眼嬷嬷,可就因为她护着年幼的王爷免遭毒打,王爷就在心里记了一辈子,甚至远征西荒时,为了完成春婆婆的遗愿,不计一切代价,将她的孙女从蛮人的乱军之中给强行抢了回来。 而她就是春婆婆的那个孙女。 凤家小姐那日在鹿苑中,为了维护王爷,什么都不顾了,豁出性命地往他身边闯,相信王爷就算不需要这份情谊,心中也不会不明白。 他必是不愿看到,凤家小姐天真烂漫的一个少女,遭人强迫,失了名节,毁了一辈子,却成了他宏图霸业的一步棋。 焰姬定了定神,“我想好了,王爷虽是个冷情的人,却胸怀仁义,我受过王爷的恩德,必是要按他的意愿办事,凤姑娘不能就这么毁了。” 她重新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却被如花追上,扯住她的衣袖。 (未完待续) 第102章 渊华殿,我又回来了(3更) 他压低嗓音,露出男子的声音:“春妩,你何时变得这么不冷静?上次在鹿苑已经犯了一次错,这次还要多事!你可记得,王爷向来不养没用的人!更不留给他添乱的人!” 焰姬将衣袖扯回来,“这是最后一次,做了,或许错失一次机会,可若什么都不做,我怕王爷会欠她一辈子!你不用再多言,来日若是王爷怪罪,我一力承担便是!” “喂……!唉!拿你没办法!” 如花气得跳脚,可也只能跟着她身后去了。 —— 东宫深处,景元熙从羊脂瓷瓶中倒出一颗药丸,送进凤乘鸾口中。 那是前几日在销金窝里,七少主给他的两命丹,一来可治疗内伤,而来,有助于坐胎。 他盘算地很好,按照凤家一贯的办事路子,特别是龙幼微那种江湖气十足的野蛮女人,就算他今日跟凤乘鸾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也不一定会心甘情愿将女儿送进宫。 但是如果凤乘鸾的肚子里珠胎暗结,事情就一定变得不一样了。 到时候,就说他本是要为她疗伤,谁知这补药药力过胜,凤乘鸾耐受不住,自己主动投怀送抱,他最多只能算是定力不够,把持不住的罪过,一切便水到渠成。 景元熙对这个计划甚是满意,挥手清退了寝殿的宫人,落了床帐,便开始忙着宽衣解带。 就这么个当口,寝殿外一个宫人被一只穿了玉屐的小白脚给踹到一边,“殿下呢?大白天的把人都轰出来,关起门来在里面做什么呢?” 宋良娣拎着长裙,脚上是一对玉屐,哒哒哒哒地就一路横行闯了进去。 她脚上的玉屐,鞋底用的是软玉,再用珍珠串了个人字,是南渊少女夏日贪凉快琢磨出来的奇思妙想,本是平日里在房中赤足穿着玩的。 但因为她的脚生得特别好看,景元熙非常喜欢,就准她整个夏天在东宫里都这么穿,而且还专门命工匠在这玉屐上加了铃铛。 一来看着赏心悦目,以示娇宠,二来,铃铛一响,霸道女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也方便太子殿下赶紧收拾收拾,免得狼狈,惹得各种尴尬。 所以这会儿,景元熙刚去了上衣,裤子才脱了一半,就听见哒哒哒的鞋底子声儿,还有那铃铛叮叮当当地响,吓得他赶紧提上裤子,掩好床帐,又胡乱穿了上衣。 宋良娣也不等通传,直接闯进寝殿,一对儿吊起的凤稍,眼光犀利,四下唰唰唰扫视一周,最后落在床帐上。 凭她的经验,这一次,还没成事! 她水当当的两片小嘴唇一撅,身子不开心地一扭,声音嗲到了天上去,“殿下!你已经不喜欢绵绵了,对吧?你嫌弃绵绵是旧人了,对吧!” 宋良娣的乳名叫做绵绵,出身不高,父亲是个从小地方调任皇都的小官,属于上朝都看不见景帝的脸长啥样那种。若不是前年花城宴上,她像个迷途小鹿一样,一头撞进了景元熙怀里,景元熙是永远不会关注她这种出身的女子的。 但是越是小地方出来的的女子,就越是野,从小没那么多大家闺秀的礼教,加上天生就懂得拿捏男人的弱点,捉起奸来,也不拿大道理砸景元熙,更没什么大家闺秀的架子,就是一招,撒娇!往死里撒娇! 景元熙笑呵呵地将里衣随便过上,“绵绵说什么呢,乖,本宫现在做的是正经事,你出去等着,今晚再好好哄你!” 这时候,床上的凤乘鸾因为两命丹的作用,渐渐缓了过来,慢慢睁开眼,依然有些头晕,不知身在何方。 就听见外面两个人腻腻歪歪,有景元熙的声音。 再看看周围,明黄的上用之色!只有皇帝与太子可用! 卧槽,她不会是在东宫吧! 凤乘鸾当下先看了眼自己的衣裳,见依然是昨晚那身红袍,穿得整整齐齐,才稍稍放心。 她还有些晕,便不敢乱动,先听外面的狗男女在扯什么。 外面,宋良娣不答应,“不要!殿下,你就是不喜欢人家了,人家伤心呢。” 景元熙着急办事儿,又舍不得这个佳人气恼,“哎呀,听话,真的是正经事,回头本宫再跟你好好解释。” “好啊!”宋良娣突然眨眨眼,“那么,前几日殿下赐的黑狐尾,臣妾本来已经做好了,还特意加了丝绦,好看着呢,不过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用了,臣妾这就回去丢了去!” 黑狐尾?狐狸尾巴?干什么的?凤乘鸾躺在床上想不明白 景元熙就有点舍不得,“哎呀,绵绵,我的好绵绵,本宫可还等着看到你生了尾巴的可爱模样呢,别丢。” 凤乘鸾迷茫:人为什么能长出狐狸尾巴? 宋良娣扭着肩膀:“不要了,就不要了,反正你都有喜欢的旁人了,你给帐子里面的那个人用去!不但尾巴不要了,青瓜、地瓜、山药,那一屋子劳什子玩意,统统都不要了!” 凤乘鸾:……,哦,明白了,这个绵绵是农女出身,在东宫种田养狐狸玩! 可是她两辈子都没怎么经过人事的人,怎么懂得那些闺房中花里胡哨的手段和招数。 外面,宋绵绵拉拉扯扯,哭哭啼啼,也不使劲儿闹,刚好闹得景元熙既舍不得,又心疼,还不会不耐烦。 “绵绵啊,你乖啊,大不了本宫答应你,今晚用上那锁链,给你当牛做马!” 宋绵绵忽闪忽闪媚眼,“为什么要今晚啊!现在好不好嘛!” 说着就动爪子,也不管屋里还有别人。 “绵绵啊……”景元熙好生上火,这可怎么办!送上门的小妖精,真的逃也逃不掉。 凤乘鸾躺着不敢出声,眨眼望天,你们两个不会动真格的吧……? 那麻烦谁来救救我呗? 救星,果然说到就到! 寝殿外,太监一声尖细通传,“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咣! 刚跌进温柔乡的景元熙如耳边被人敲了一记铜锣! 两人连忙慌慌张张从地毯上爬起来,衣裳还没整理妥当,门就开了,于是又赶紧没头没脑地跪了下去。 门口站的,除了南皇景帝,施皇后,还有跟在后面的焰姬。 景帝此时一看见景元熙和宋绵绵这副乱七八糟的模样,两道剑眉就拧在了一处,身为太子,不上早朝也就罢了,竟然在宫中与宠妾白日宣浪! 施皇后狠狠瞪了景元熙一眼,只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脸上笑呵呵道:“皇儿快起来,你父皇啊,刚才听焰姬说,看见东宫的方向,有霞光蒸腾,彩凤盘旋之气,乃是吉兆,心中大喜,一忙完国事,就急匆匆赶来,还特地叫上本宫一起来看祥瑞呢。” 咳! 景帝近日来糟心事儿特别多,十分烦躁,本听说有吉兆,想过来爽一爽,结果却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当众打了脸!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脸色唰地就沉了下来,碍于施皇后的面子,也不便马上发作,只回身对焰姬说话的时候,才稍显温和,“焰姬啊,你说,那祥瑞在哪里?朕怎么没看见?” 焰姬笑吟吟、娇滴滴道:“回皇上,彩凤盘旋,乃是东宫女主出现的好兆头,依臣妾看,那彩凤,现在就在床帐之后!” 此言一出,景帝的脸更黑了。 施若仙也挂不住了。 原来床上还有一个! 合着焰姬这小贱人是领着皇帝老头子来捉他儿子的奸的! 她狠狠剜了景元熙一眼,你大白天的,玩什么不好!不作会死啊? 景帝对旁边的公公示下,“去,掀起来。” 床上的凤乘鸾惊了,怎么办? 她这个时候出现在景元熙床上!难不成真的给他当东宫女主? 她索性身子放挺,解了领口两颗扣子,两眼一闭,继续昏迷! 太监的手,将帐子掀开,落入景帝和施皇后眼中的情形就不得了了! 还是个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 景帝皱眉,“这女子是谁?怎么如此眼熟?” 施若仙的头皮都要炸了,这个不长进的,竟然将凤家的女儿给弄进宫来意图不轨! 她回头拼命地给景元熙使眼色。 景元熙定定神,不慌不忙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床榻上的,正是凤元帅家的三女,乘鸾。” 景帝几乎是暴怒一声吼,“她怎么会在你的床上!” “父皇息怒,请听儿臣解释!”景元熙悄悄用眼角溜了施若仙一眼,他也是有“智慧”的,万一穿帮,该如何应对,他早就想好了。 “事情是这样的,凤夫人近日不在府中,姮儿缺了人约束,一时贪玩,被人哄入城中赌坊销金窝,直至天明时分都未能出来。她的侍卫护主心切,当街拦轿向儿臣求救,儿臣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便带了一队东宫卫,去销金窝将姮儿给接了出来。” 他将劫了的人事一推干净,还揽了满身功劳,稍稍抬头,观察景帝神色,“儿臣见到凤姮时,她就已经不省人事,幸好儿臣赶到的及时,并未遭人毒手,否则,酿成大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景帝的面容稍微有些松动,“确有此事?” 景元熙言之凿凿,“儿臣所言,千真万确,当时随儿臣前往销金窝救人的两百名东宫卫,人人皆可作证!” 施若仙赶紧心疼地佯嗔道:“熙儿,你也是鲁莽,既然救了凤家的丫头,怎么不好好地给人家送回去,带到宫里来做什么!这被人知道了,明理的知你是为了救人,不明理的,一旦胡说八道起来,岂不有损你的贤名?”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的确有欠考虑,只是儿臣发现姮儿已经身受重伤,而且凤府中又无人主事,生怕耽误她的伤势,又或者被别有用心之人有机可乘,一时救人心切,就直接带回宫来,命周太医诊治,又传了宋良娣来亲手照顾。” 旁边的宋绵绵心领神会,“启禀娘娘,的确如此,臣妾,的确是来照顾凤家小姐的。” 她衣裳还扔在地上一件儿呢,如何来照顾别人?这些话说得,自己都不相信,但是没办法,她怎么知道捉奸捉出来个凤乘鸾来,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信口雌黄。 景帝不是傻子,施若仙娘俩演得什么戏,他看得清楚,但见这个谎倒也圆的完满,若是戳穿了,谁都没好处,便道:“嗯,凤于归带兵在外,替我景氏镇守江山,劳苦功高,而且他将不日还朝,与家人小聚,这个时候,你和你的几个皇弟,都要小心谨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好事,但是,不可不择手段,给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那这凤家的三丫头,该怎么安置……?”景帝觉得有些棘手,就这么送回去,怎么说?说他儿子偷东西错了,现在还回去?那他天家颜面往哪儿放! 焰姬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被施若仙抢了先,“陛下放心,凤家丫头留在东宫的确多有不便,刚好臣妾又稀罕女孩儿,不如,在凤元帅回来之前,就让她在臣妾那儿养伤调理,保证到时候还给凤家一个完完整整,好模好样的女儿。到时候凤元帅,也必定会记下皇上您这个情。” 她说那“完完整整”四个字的时候,特别的咬牙切齿,又狠狠剜了景元熙一眼。 床上,凤乘鸾深深闭眼,施若仙哪里来的那份好心! 花城宴就要到了! 她根本就是想要先将人拘在手里,之后再在花城宴上,找个没法拒绝的由子,替儿子跟父帅要了她! 可是眼下她身在虎穴,不敢轻举妄动,此前正好一直筹谋着要进宫一趟,却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来的。 为今之计,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这深宫中,她已经死过一回,还能有什么更可怕的? 她两眼一闭,继续装死,由着一群宫女太监七手八脚将她抬上软轿,送去了渊华殿! 凤乘鸾躺在软轿里,眼睛眯开一条缝,从轻纱的帷幕后向外望去。 这个时候的渊华殿,还没有经过景元熙的翻修,没有那十二道厚重的宫门。 这里,是皇后的寝宫,这里,是她前世身死的地方! 如今兜兜转转一遭,她又回来了! (未完待续) 第103章 十年之谋(1更) 施皇后先手将人抢了,焰姬也没办法再开口要人。 只能在心里暗道:凤家小姐,我帮你到这里,也算是对得起王爷,咱们人各有命,你若是活该要一辈子被困在这深宫中,也怪不到我头上了。 她陪着景帝,乘着御撵,双双驾径直去了自己的梵音殿,一路娇声软语,素手绵绵,哄得景帝方才心头阴霾一扫而光。 焰姬入宫,如今已有差不多十个年头,她本是西荒血统,五官生得就比南渊女子精致艳丽许多,加上保养得当,十年间不但容颜不老,而且尤胜少时。 加上当年在西荒与景帝的邂逅,经过阮君庭刻意安排,那番光景简直神乎其神。 佛光指引之处,有绝色少女,通体呈现,从火中走来,玉雕样的人,如初生婴儿般圣洁,让人不敢生出半点贪念。 她浴火而来,却毫发无伤,见了景曜第一眼,便预言他是命定的天选人王,来日必将统一四海,万国来朝。 当时正值盛年的景曜,本就雄心勃勃,这样的话,自然听了君心大悦。 焰姬又将小手放在他的掌心,林中立时百鸟飞腾,佛光再现,隐约可见,竟然是西荒神山上那一片禁地神宫的景象。 景曜当下引以为天人,“你叫什么名字?” 她含笑天真,圣洁无暇,“我在这儿等了四百年,从无姓名,只候着天命人王为我赐名。” 景曜哪里受得了没穿衣服的绝世美人这样恭维,当下道:“那就叫你焰姬好了。” 然而,轻易得到的,通常都不是最好的。 所以,景曜想抱得美人归,并没有那么容易。 很快,天命人王横空出世,神山圣女应运而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西部大荒。 各部蛮人王为了抢夺圣女,发起一轮又一轮突袭,而景曜自从得了焰姬,便如有神助,攻无不克,百战百胜,很快便将营盘附近的十几个蛮人部落各个打得落荒而逃,而且一路追到了神山脚下。 他本要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却被焰姬拦住。 “陛下,不可孤军深入,以免招来厄运。” 景曜将信将疑,派了一队轻骑前去探路,结果这一队人进了神山,果然再也没有回来。 就在这时,焰姬又不失时机地头痛三日,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等到三日后,忽然抓着景曜的手臂道:“陛下,臣妾刚刚得到神谕,北国有六翼白虎临世,凶不可言,您务必即刻还朝,否则家国不保!” 景曜此时已经对焰姬的话深信不疑,而且这才御驾亲征,已是战果累累,此时班师回朝,正是时机,便欣然同意。 果然,他回京不出半个月,北部边境就一路告急,焰姬的预言再次应验。 第一次让凤家军吃了大败仗的,竟然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靖王阮君庭! …… 焰姬依偎在景帝的怀中,低垂的眼眸深处,哪里有半点温柔。 景曜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被他打得嗷嗷叫的蛮人部落,都是听从了谁的安排。 靖王殿下,是西荒蛮人眼中的杀神,从他十二岁第一次出征时起,西荒人远远见了那鬼面就两腿发软! 那一次,他只是一个人,一把剑,坐在蛮人王的营帐中喝着马奶茶,就操纵着半个西荒的蛮人部落,陪她演了一出神山圣女的好戏。 浴火而生,只是因为她身上涂了西荒特产的辟火油,可以暂时不受火焰伤害。 佛光乍现,则是王爷命人远远地以一只残垣上的小孔,将绢帛上的画投射了光影所致。 至于那些见过她做军奴的蛮人,早就已经被他杀光了。 焰姬依在他的胸口,“陛下今日何以如此忧心?” 景曜将她柔弱无骨的手抓过来把玩,“唉,还不是生了一大群不中用的东西,太子如此不成体统,贤德全无,行事荒唐。老三又现在人事不省,太医院那些废物说,就算醒了,怕是人也傻了!而且凤于归那边也出了娄子,不但他自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老五也跟着一块儿丢了,人丢了是小,若是被北辰借由子说朕无心和亲,故意制造事端,保不齐又要掀起战火!还有景安啊,她也是个没出息的,听了要送她去北辰的消息,就一头闷了起来,只知道哭,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当初死了驸马,也没见她如此伤心!” 他将怀中的人紧了紧,长长叹了口气,“偏偏这个当口,前朝那些老东西又联名上本,弹劾凤于归有不臣之心,可朕的江山还指望他凤家军来镇守,他们要是能给朕换个有能耐的,也行!可偏偏没人替得了凤于归!焰姬啊,你说,朕该怎么办?” “凤于归会有不臣之心吗?”焰姬糯糯地问,嗓音天真。 景曜道:“呵,不过是一群穷酸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凤家世代手握兵权,却一向行事谨慎,抛头颅,洒热血,从不含糊,若是有反意,朕还能在这儿抱着你?这群人就是急着互相捅刀子,从不懂得为朕分忧!” 为君者,向来猜忌多疑,更讲究制衡之道,景曜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嘴上与她念叨的,不过是随口发泄一下罢了。 焰姬嘴角微微划起,笑得有些轻蔑。 她将头在他胸口蹭了蹭,轻软沉静道:“陛下息怒,国家大事,臣妾都不懂,但是臣妾知道,五殿下和凤元帅必是吉人自有天相。” “嗯,朕已经密诏太师,命他亲自带人前往凛州,就算寻不到五皇儿,也要将凤于归完好地给朕带回来!” “哦,原来昨日皇上与太师在御书房中从清早议到天黑,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啊!”景曜长吁一口气,将她柔软的身子拢了拢,“这世上啊,除了你,就再也没人能让朕省心的了,焰姬啊,你若是肚子再争点气,给朕生个皇儿,朕必定不会再管那些书呆子说些什么异族不得为妃的鬼话!” 焰姬将脸埋得更深,温柔婉转道:“陛下,臣妾什么都不求,臣妾只要能在您身边就够了……” —— 此时,凛州城附近,葫芦山深处的寨子里,新制了没多久的木板床上,躺了个浑身捆满了绷带的人。 几个山贼,正将脑袋凑到了一处,盯着那人看。 其中一个留着络腮大胡子的,腰间缠着件豹皮裙,颇有几分大哥风范,“这只,真的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凤乌龟?” 一个斗鸡眼的胖子道:“没错!哥儿几个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要跟几个黑衣人同归于尽时,喊的就是‘保护凤帅!’还有隔壁那个废物,一醒来,就跟咱们喊着要父帅,所以,肯定没错!” 络腮胡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你们觉得,老子跟他比起来,谁比较帅一点?” 一个一身白色布衣,手中拿了羽扇,貌似军师模样的土匪摇头,“不能比不能比,他这么老了,怎么能你跟大哥您比!当然是大哥您最帅!” 其他附和,“对对对!咱们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大哥您更帅的土匪!” 这个生了络腮胡子的,是葫芦山的土匪头子,名叫西门错。年纪其实不大,却为人凶狠,再加上一把络腮胡子,时不时地瞪瞪眼,特别彪悍吓人。 几个月前,凤乘鸾出门,帮凛州知府平定葫芦山,放火烧了的,就是他们寨子。 这些土匪当时逃入深山,躲了许久,见风头过去了,又试着冒出头来,左右没什么别的营生可以干,就又重操旧业,干起了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于是,这新的山寨还没盖起来多久,生意还没做几票,就凭空捡了凤乘鸾她爹回来。 西门错搓手,“hiahiahia!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看来今天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说着跳上木板床,骑到凤于归身上,也不管他身上缠满了透了血的绷带,伸手就要把人掐死。 “哎哟大哥!停停停!住手!快下来!”军师几个七手八脚把他给拖了下来。 (未完待续) 第104章 帅且充满智慧的山贼(2更) “李白!你干什么!别拦着我!我要给咱们的山寨和死去的弟兄报仇!”西门错跳脚。 军师李白翘脚在椅子上坐下,扇着羽毛扇,“好了好了!不过几座木板楼而已,你现在杀了他,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这个仇报的有什么用?而且,他死了,死去的弟兄们,也活不过来。” “那就这么便宜他?让他睡咱们床,用咱们的药,还让咱们弟兄没日没夜地伺候他,和他隔壁屋子里那个半死不活的儿砸?要不要等他醒了,咱们再给他娶房媳妇?”西门错气得吹胡子。 “此言差矣,大哥。”李白慢悠悠道:“就是因为咱们的山寨不能白烧,兄弟们不能白死,这床和药不能白用,所以凤于归不能死。” “不死怎么地?等他活过来,喊来大军,再把咱们寨子平一次?” 李白耐心道:“大哥,你听说我,这凤于归,一定要活,而且必须活,他活了,咱们寨子,就活了。” 西门错心头一动,眨眨眼,“怎么讲?” 李白掰出一根手指,“你想想看,第一,天下兵马大元帅,死在咱们葫芦山葫芦寨,这是多大的罪名?” 嘶!一旁的胖子,斗鸡眼往一块儿一对,倒抽一口凉气。 结果被西门错瞪了一眼。 李白又掰开一个手指,“第二,凤家世代重臣,兵权在握,他们家,得有多少钱?” “你想抢凤元帅府——?唔……”西门错惊得嗷地一声脱口而出,立刻被李白给捂住了嘴。 “冷静!大哥!不要总是盯着钱!” 西门错推开他的手,“那盯着什么?” 李白将扇子一敲,“钱,自然是要让凤于归笑呵呵地给咱们捧上来,而且还要让他为他女儿当初的所做作为,向咱们死去的兄弟磕头认错!” 胖子琢磨,“不能吧,这能行吗?” 李白重新悠然摇着羽毛扇,“可行。第一,凤于归所统领的凤家军,以仁德之师著称,咱们救了他父子的命,他非但不会恩将仇报,反而一定会感恩戴德,救命之恩,恩大于天!相信到时候,大哥你只要不提娶他家闺女,怕是旁的什么条件都成了。” 西门错摸了摸自己根根挺立的胡茬,“嗯,有道理,你继续说!”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不但要好好伺候这爷俩,将他们的伤治好,还要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回去。而且,关于钱的事,一个铜板也不能提!” “神马!”西门错又不干了,“你什么都不提,凤乌龟他傻啊?他回去了肯定赖账啊!” “大哥!你忘了?仁德啊!仁德!不能将凤于归跟咱们山贼比。像他们这种人,最怕欠别人的恩情,你这边越是不提,他就会越是会觉得欠你的,等他实在受不了了,主动开口要给你的时候,你再……嗯!” “哦……”西门错满脸的胡子眉毛一起动,竖起大拇指,“高明!” 他拍拍手,对旁边胖子道:“绿豆,来,给你个任务。” 胖子斗鸡眼眨了眨,“大哥您吩咐。” “从现在开始,给凤于归和他儿子吃穿住用行所有的一切全都用最好的!” “好嘞!” 西门错又吩咐李白,“小白,你这边,务必将他用了咱们几桶水,几升米,几条绷带,几瓶药,多少人力多少钱,全部详细地记下来。” 李白颔首点头,“明白了。” 西门错将拳头的关节在胸.前按得咯嘣咯嘣响,“老子要投重注,下血本,狠狠地斩他一笔!” 几个人刚商议定,就听隔壁嗷地一声嚎叫,然后有男人惨痛地哭声和咒骂声。 李白挥挥扇子,将人都轰出去,“正好他醒了,咱们过去给孙先生帮个忙。” …… 隔壁,一个枯瘦的老头,手里拿着根银针,正在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头顶上比划。 男人满身血痕,披头散发,跟凤于归一样缠满绷带,被捆在床上,正是凤昼白。 他此时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英俊潇洒的凤府翩翩少将军的模样,一身的伤痕,狼狈不堪,两只手被草绳捆着,却挣脱不开。 “我父帅到底怎么样了!你们这群山贼!你们到底想怎样!快把父帅放了!不然我跟你们没完!” 咳咳咳……!枯瘦老头一阵剧烈咳嗽,手不停地抖,艰难道:“二公子,你……不要再动了,老朽的眼睛都花了……!” “你快放开我!你以为我武功尽废就奈何不了你?你们这群山贼!草寇!土匪!” 外面,门被砰的踹开,西门错抱着手臂,两脚开立,逆光站着,脸颊两侧的大胡子横飞,“土匪怎么了?土匪也是救了你们爷俩性命的土匪!不跪下喊声恩公,还骂人!土匪都没你不讲理!” 凤昼白要杀人的目光穿过凌乱的头发,简直要吃人一般,“你们不要以为废了我的武功,我就奈何不得你们!只要小爷还有一口气,就算没有武功,也一样平了你们这贼窝!” “说得好!”外面响起掌声,李白悠然进了屋,“二公子昨天还要死要活,花式寻短见,今日就想着报仇雪恨了,这是好事啊!” 凤昼白拼命挣扎,晃得木板床快要塌了,“就是你,是你这个悍匪出的馊主意,让这糟老头子废我武功!我父帅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床边孙先生被他喷了一脸口水,无奈颤巍巍站起身来,躲到一边。 “哎,大家名字里都有一个‘白’字,你不要总是出口伤人!”换李白在凤昼白床边坐下,离他的距离刚刚不远不近,让他既恨得咬牙切齿,又咬不到他。 凤昼白就更加地恨,“你们有种就把我杀了,不要多废话!大不了二十年后,我凤昼白还是一条好汉!” 李白摇着扇子挡住口水,“啧啧啧,看把你能耐的!咱们若不是看到你为了保护自己的老爹,不惜拼尽一身武功,也要与那些黑衣人同归于尽,才懒得救你!现在这世道啊,遇到点困难就寻死觅活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多了,可能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之人,却少之又少。少将军,你孝感动天,可千万不要让咱们看错了人。” 凤昼白哪里信他的鬼话,这个叫李白的,一看就生了一脸奸相,贼眉鼠眼,刁钻诡道,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伸长了脖子,冲着李白吼,“少废话,你们这些山贼能有什么好心?说吧,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只要不加害父帅,不违背道义、不欺君叛国,将军我但凡能办到的,都可以答应你!” 李白挖了挖耳朵,“少将军,小声点,我听得见,你都这副模样了,还这么多条件……,真是……哎!” 他伸手搭在凤昼白的腕上,“嗯,把内力全部散了,果然经脉就通了,看来你死不了了,只是可惜,二十年后,你不会是一条好汉,而是个糟老头子了!” 门口跟进来的胖子忍不住,“哈哈哈……”,然后立刻被西门错给瞪得憋了回去。 凤昼白愣了一下,原来他们废了他的武功,是为了救他的命?一窝山贼,哪里会有这等好心,“奸狡贼寇,少废话!” 西门错正在屋里晃来晃去,当下就不乐意了,“哟,你读过书了不起啊?骂人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告诉你,老子是寇,不是贼!老子一向都是明抢,干得全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从来不稀罕偷鸡摸狗的事儿!” 他跳起来就要揍人,被孙先生和胖子硬生生给抱住了。 李白被吵得头疼,站起来,“好了好了,都别吵了!” 他用扇子指指西门错,“你看看你,有没有半点当山大王的风范?” 再指指凤昼白,“还有你,还敢与你大哥号称文武双凤,除了匹夫之勇,哪里有半点脑筋?你是天下闻名的凤家二公子,拜托能不能有点涵养?能不能不骂人?” 凤昼白没见过这么苦口婆心的山贼,竟然一时语塞,可他眼下如此处境,回京途中遇袭,几乎全军覆没,五皇子也弄丢了,父帅正命悬一线,自己又武功尽废,一身重伤被人绑在床上,让他如何淡定! 不过这个李白说得也不无道理,他们既然花了这么多力气救他的命,必是有条件的,光是吵来吵去,对谁都没用。 他稍稍平静下来,“说吧,你们到底要怎样?” “哎,这才是斯文人该有的姿态。”李白重新坐下,正色道:“其实呢,咱们葫芦山的弟兄,虽然干的事儿不好听,但也都自认是南渊的子民,凤家军为我们抛头颅扫热血,镇守边关,十数载拒敌于国门之外,我等全家老小,都感恩戴德,所以,这次救你们父子,纯属出于道义,没条件。” “没条件——?”西门错又嗷地一声跳起来,说好的跟凤于归要账的呢? “没条件?”凤昼白自然也不信。 李白道:“是真的没条件。我们只盼着凤将军可以早日好起来,然后重新率领凤家军,保家卫国,可以让我们……” 他想了想,让我们安心做山贼? 这个好像不妥。 “让我们安居乐业……,呵呵呵。” 凤昼白怀疑地打量他,“你让我怎么信你?” “爱信不信,你和你爹的命,现在在我们手里,我们若是想你们死,不需要这么麻烦,只需扔出去就可以了,这荒山野岭的,野兽们可都还饿着呢。” “又或者,那些黑衣人的后援,还在出事的地方四处搜索你们的下落,我们也可将你们抬出去,找他们换点钱,想必你们爷俩就算论斤卖,也能卖个好价钱。” 他说着,又把羽扇在凤昼白耳朵边上一过,“再或者,我们切掉你两根手指,一片耳朵,包包好,送去给凤家夫人,开口要上几万两黄金,想必凤夫人也不会很小气的,对不对?” 李白接着把扇子一收,“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我们除了竭力给你们父子医治伤势,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别的什么都没做。你看,孙先生一把年纪,不眠不休地从旁关护,人心都是肉长的,凤二公子,你不会无动于衷吧?” 他这一张嘴,真的是能把死的说成活得,把假的说成真的,说的不但无懈可击,而且情真意切。 胖子还在旁边不失时机地摸了摸泪。 孙先生则弓着腰,咳嗽了两声。 凤昼白始终是个心性纯良的人,就真的态度软了下来,信了几分。 “那我父帅呢?他怎么样?你们始终不让我见他,让我如何放心?” 孙先生道:“啊,二公子误会了,事实上,是这样的,凤元帅他虽然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但是始终昏迷不醒,而你又情绪十分激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我们不是阻断你们父子相见,而是不敢让你去见啊。” “不行,我要见到父帅,才能安心。” 李白摇着扇子,“想见,容易啊,不过二公子要答应我们,见过凤元帅之后,要安静下来,好好养伤,凡事好商量。” “好。” 李白对胖子使了个眼色,“绿豆。” “哎!” 胖子走到墙边,抬手就是一拳,咔嚓! (未完待续) 第105章 萝卜刻的君子令(3更) 那木板做的墙,被一拳凿了个窟窿,刚好凤昼白稍稍抬头,就能看到凤于归安稳地躺在床上。 西门错见好好的墙被穿了个窟窿,又是心疼地一咧嘴,这堵墙的钱,也要算在凤于归头上。 李白道:“现在你看到了?也放心了?” 凤昼白终于松了口气,将头重重摔在枕头上,“看到了……” 他原本因为激愤而冒火的两眼,瞬间黯淡了下来,父帅没事最好,可是等他醒来,知道自己精心栽培二十余载的儿子,已经武功尽废,成了个废人,该是何等心痛! 而他,也再也不能陪在父帅左右,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了。 李白挥挥扇子,让西门错几个先出去,等门关好,才在床边重新坐下,温和道:“咱俩的名中,都有个白,看在这个缘分的份上,年轻人,我再给你指条明路。” 凤昼白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 “呵呵,你不爱听,我却不得不说,敢问你凤昼白闻名天下,靠的是什么?是你爹的英名,还是你大哥的武功?” 凤昼白的眼光动了动,依然不语。 “都不是,你靠的,是你自己。所谓‘文武双凤’,你大哥,是带兵打仗,骁勇善战的那一个,而你呢?你一向应该靠得是这里!” 李白用扇子柄,敲了敲自己的头。 “行军打仗,若是没了这里,就算给你雄兵百万,也是一定要扑gai的!” “可是没了武功,我只会成为父帅和大哥的负累。”凤昼白第一次说话声音有些小。 “我也不会武功啊!”李白笑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智慧的人,不一定要整天打打杀杀。” “你的意思是……?” “我书读的不多,但是历史掌故也粗通一二,自古以来,弃武从文、镇国兴邦者,不在少数,凤二公子,何不一试?” 凤昼白不屑地哼了一声,“让我在朝堂上与那些文绉绉的老头子打嘴架,不如让我死了!” 李白撇嘴,“谁说让你入仕为官了啊?我说的是,让你学学我,改行干军师!很有前途的职业哦!” 凤昼白将脸扭到一边,“我只会听命打仗,不会出谋划策。” 李白将他的头掰过来,“那是因为你没试过,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如果有一天,你们凤家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你的裤腰带上,你全家都指望着你脑中灵光一现来改变命运,你面前的百万大军,都在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你,你就会了。” 凤昼白不吭声。 李白笑笑,站起身来,“人生在世,求得一个痛快。男儿固然应当志在四方,但若是无奈之下,只能留得残躯,那么熬他个蜡炬成灰、流芳千古,也不失为一个出路。你好好想想吧,我该去吃晚饭了,肚子饿!” 凤昼白的肚子,也不失时机地叫了一声。 他好没面子,静了半晌,终于黑着脸问:“可有饭?” 李白弯腰替他解了手脚上捆着的草绳,“原来你也饿了啊,饿了,是好事。” —— 这晚,凤昼白躺在山贼的硬板床上,睡不着,瞪着眼望着茅屋外的星空。 天上的星象与北疆不同,却与少时在百花城的城楼上所观相似。 这些星星正在提醒他,家就在南面不远处。 可他,却差点就死在了离家只有三日路程的地方。 那日遇袭,敌人不知究竟有多少,可从他们相互之间的呼应方式及功夫套路来看,分明是两拨人。 一拨人围攻五皇子的营帐,绞杀外围兵士,而另一拨人,则只有八个人,其身手之高,是他生平仅见。 这八个人的目标很明显,就是不计一切代价将他们父子截在外围,为击杀五皇子创造时机。 想要对付凤家的人,不知道是谁,但这次是真的下了狠手! 父帅这一路,行事已经小心再小心,却仍然着了他们的道。 身为军政大员,手握重兵,护送皇子回朝途中,却半路遇伏,丢了皇子,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 五皇子此番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父子二人即便今日不死,来日回京之后,这件事也必然无法善罢甘休。 而且恐怕就是他们还没有死,才是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他武功尽废,父亲又身受重伤,这群山贼绝非善类,只怕夜长梦多,他到底该如何平安抽身,将父帅安然无恙地护送回百花城呢? 凤昼白长得酷似龙幼微,生得不但白净,而且甚是好看,光是那一双忽闪忽闪的长长睫毛,从小就经常被女孩子们追着看。 他此时已经配合孙先生,净过脸,顺过头发,将眼帘微微覆上,在心中细细盘算。 “黄莺叫”已经在遇伏的时候接二连三全都放出去了,相信母亲一定会很快接到消息,派人前来接应。 但是,这贼窝不知距离他们遇伏的地方有多远,也不知如何才能让母亲寻到这里。 还有那些截杀他们的高手,背后必有十分厉害的人操控,那个人,若是想困住他们父子,拖延时间,在京中有所动作,就一定不会轻易让母亲找到他们。 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凤昼白特别听话,一大早起来认真配合孙先生清理伤口,吃药,耐着性子吃过早餐,梳洗整齐,又坐在轮椅上,由绿豆推着,去悄悄看望了尚在昏迷中的凤于归,之后才去见西门错。 “西门大王想做点小生意,赚点外快吗?” 西门错刚吃过早饭,正在抠牙,斜眼儿看了看连日来急剧消瘦的凤昼白,“谁跟钱有仇啊,说,来者不拒!” “祖传的酱板鸭绝技。” “酱板鸭?免了!”西门错继续抠牙,“卖板鸭能收几个钱?” “一只板鸭,一锭金!” 叮!西门错眼睛都圆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凤昼白一笑,“龙氏祖传酱板鸭,一只板鸭,一锭金!” 说干就干,当天,葫芦寨山贼兵分几路,连抢了十来个村寨,不杀人,不放火,不欺男霸女,只抢鸭子! 第二天,凛州城里就出现了许多卖酱板鸭的小商贩,打着不好吃不要钱、先尝后买的招牌,在大街上不惜血本地吆喝。 绿豆带着两个喽啰兵躲在暗处,看见来往行人尝得多,买得少,眼见着一只鸭子转眼就尝没了,十分心疼。 “这么个卖法,还不赔死?四儿昨晚为了抢鸭子还被狗咬了呢。”连旁边的喽啰看明白了,这买卖怕是要亏。 绿豆对着一副斗鸡眼,“你懂什么,那个姓凤的傻帽说了,咱们只要给他卖出去一只鸭子,他就给咱们一锭金子,一百只鸭子,就是一百锭金,字据都写好了,按过手印的。” 喽啰掰着手指头想,“一只鸭子一锭金,他怕是傻的!” 绿豆点头,“我觉得吧,他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从小金银窝里长大的,不知这柴米油盐的价格,将那一锭金子,当一个铜板花呢。” 喽啰:“嗯!豆儿哥说得有道理!” 就这样,葫芦山的土匪乔装改版,在凛州城和附近大大小小的村镇,兜售板鸭,没过多久,一块试吃的板鸭就被扎了牙签,落入一只芊芊玉手之中。 龙幼微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这块制作得极为匆忙、粗糙的鸭肉,对扮成小贩的山贼问道:“你们家做的?” “是啊,怎么样?大姑娘,来一只吧?” 龙幼微生得极为漂亮,又保养得好,此时换了一身江湖中人的利落打扮,就被人当成了大姑娘。 “你家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啊?”小山贼觉得有些不真实,“老……大,不,是老板,老板说还有很多……很多……很多!” 他们刚刚抢了几个村子的鸭子,当然有很多。 “我跟你回家。” 小山贼脸立刻红了,想多了,“这么直接,不好吧……,我得跟我娘……” “废什么话!”龙幼微抢过独轮小摊儿车,又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带路!” 两人出了城,龙幼微就扔了独轮车,拎着小山贼,一路上山。 她本就性情泼辣,加上艺高人胆大,手中拎着打王棍,根本连家门都不问,就直接一路连踢带踹地进了深山,上了葫芦寨。 等远远看到寨子里的灯火时,已经是日落之后,龙幼微心急,扔了小贼,直接踏了树枝,凌空飞渡,直奔寨子去了。 扔下小山贼在树底下仰天小声儿哀怨,“神仙姐姐……你都不等等我……” 这时,寨子临时搭建起来的聚义堂里,西门错在喝酒啃板鸭,“这龙氏酱板鸭,是挺好吃,就是做得太急,熏得火候不够。” 正吃得欢呢,就听见外面一声惨叫,接着便有防守的喽啰来报,“大王,不好了,寨子外面来了个女魔头,号称什么君子令掌令使,见人就打!” “君子令?”西门错立刻两眼冒光,“哎呀,我小心肝来了!这次可绝对不能被她给唬了!” 他将手上的油在豹皮裙上抹了抹,伸手从兵器架上扛了大环刀,就出去了。 几个月前,他们就是这样,刚做了一票大的,正喝酒庆功,外面就有个小丫头来踢寨。 她布巾蒙着脸,手里拿了块不知什么牌子,号称自己是君子令掌令使,在外面虚张声势,说要要率领武林同道,前来剿匪,除暴安良。 西门错当时是真心害怕了,江湖有云,君子令出,群雄俯首,那岂是开玩笑的! 他派人那么一查探,半山腰果然埋伏了不下好几百人,拿什么兵器的都有,有衣冠楚楚的,也有凶神恶煞样的,应该就是附近的黑白两道武林豪杰,响应了君子令之招,前来助阵。 他西门错一向在道上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虽然当的是山贼,可也是劫富济贫,只打官府富商的主意,从来都多加小心,避免犯了谁家的忌讳,触了别人的霉头,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会突然成为武林公敌。 他想解释,那小丫头根本不听,一声令下,半山腰埋伏的高手就开始向山顶逼近。 他没办法,不敢硬碰硬,为了保存实力,就只好带着弟兄们,弃了寨子,卷了点值钱的东西,往葫芦山深处逃去。 等他们跑远了,回头再看,那些人倒是没追来,可寨子,却被人给抄了,烧了。 那把火还挺大,烧了三天三夜才算完。 等后来,风声渐平,他们偷偷派人下山去打探,才知道附近的各大门派,根本就不曾接到君子令,倒是有个凤家的三小姐出门办事,打此路过,一举智取葫芦寨,为凛州城附近的百姓立了大功! 西门错这才发现,自己被个小丫头给耍了,那天的君子令,八成是凤家的小丫头用萝卜刻了个章,带着乔装改扮的官兵,来虚张声势,结果不费一兵一卒,就把他苦心经营的寨子给毁了,多年的积蓄也给缴了! 他就说呢,君子令那种不得了的玩意,怎么可能会用来剿匪呢! 但是打那以后,他就对这个凤家的小妞惦记上了! 能将爷骗的七荤八素,连滚带爬的小娘子,这笔账,怎么尝? 西门错扛着大刀来到寨子门口,天色已晚,远远地见对面的龙幼微身材是好极了,脸上也没蒙布巾,那模样依稀看着也是俏丽地不要不要的,就笑嘿嘿地一抹他“英俊”的络腮大胡子,“小美人儿,你又来啦!今儿怎么就一个人啊?” (未完待续) 第106章 山大王的人设不能塌(1更) 龙幼微这辈子流氓见多了,多少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就是没见过这么不知所谓的山贼! “一个人,足够了。”她眼瞧着这寨子是新起的,周围的山上,烧焦的痕迹还在,正是她家三妞几个月前放的那把火,这些山贼八成是赶上夫君和昼白有难,为报上次清剿之仇,落井下石,将他们困囚了起来? “教你做板鸭的人呢?在哪里?交出来!” 西门错将大刀在颈后一横,另只手搭了上去,吊儿郎当冲着龙幼微抛了个媚眼儿,“只找鸭?不找相公?” 龙幼微还当他说的是凤于归,当下急了,“我相公他在哪儿?” 西门错龇出两排大白牙,拍拍自己胸口,“在这儿啊!” 龙幼微这才发现自己又被调.戏了,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夫人,统领黑白两道的君子令掌令使,她已经有很多年没被人调.戏过了。 “谁给你的狗胆!” 打王棍横扫而出,杀气腾腾,一招荡平数丈,掀得山寨门口人仰马翻,刀枪剑戟、锅碗瓢盆,稀里哗啦飞出去一地。 西门错横刀接了这一招,哇地一口血涌了上来,一阵心惊,这小娘子怎么这么厉害! 早知道这么厉害,他就不出来嘚瑟了,要啥给啥就是了。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龙幼微本就不是吃素的,加上此时寻夫心切,而对方又是一群不知所谓的山贼,她根本就没想过留半点情面! “说!教你们做板鸭的人在哪里!不说,当心老娘将你们这里杀个鸡犬不留!” 西门错怎么说也是个山大王,要面子的好伐,他本已经有了服软的心,可被这么一恐吓,反而在心里杠起来了,抬头将嘴角的血一抹,“吓唬人?也不去打听打听,你相公我可是吓大的!” 他杠就杠了,还偏偏嘴贱,龙幼微岂能饶他! 龙幼微周身气息轰地一沉,反而将打王棍反手别在腰间,收了。 接着,从袖中抄出一只半尺长的令箭,正是君子令,在掌中翻了个花,亮了出来,咬牙切齿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西门错又不是不认字,上面写的那么大“君子令”三个字,他当然认得,可他偏偏死赖,就装不认得,顺便淬了口嘴里的血,“怕了就直接说,老子懂得怜香惜玉,不用再拿那只萝卜刻的令牌出来装蒜!老子不认识,也不怕!” 龙幼微还没见过这世上有不服她的呢! 她脚尖挑起地上一把大刀,凌空扬起手中君子令,当地一声,那大刀竟然被君子令砍成了两截,“好,你不怕!老娘今天就用这萝卜刻的牌子打到你哭为止!” 话音未落,她人已飞身而起,直奔西门错。 手中君子令所经之处,所有东西,当!当!当!当……!全部被削成两截! 那架势,分明就是要顺带着将西门错也剁成两半儿! 本来还咋咋呼呼给自己大王助威的山贼们,此时吓得抱头东躲西藏,西门错挡开被君子令震飞的刀剑碎片,虎口一阵剧痛,差点将大环刀给扔了。 卧槽,好厉害的身手! 这娘们是来寻夫的,还是来杀夫的? 寻夫……? 妈呀!该不会真的是凤于归的媳妇龙幼微吧! 然而,西门错现在醒悟,已经太迟了! 他飞身跳上一排新盖好的木楼,龙幼微就一路追了上去。 一路追一路砍,稀里哗啦,西门错嗷嗷叫着逃命,两人所经之处,崭新的木楼全被拆了个精光。 那君子令看起来只是块黑漆漆的古旧木牌,却削铁如泥、无坚不摧,大有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之势。 西门错逃得如屁.股着火,一面慌不择路,一面心疼自家刚盖起来的可爱山寨,可偏偏刚才狂言已经说出去了,他只能绷住,山大王的人设不能塌,说什么都不可以开口求饶,于是只能朝着后面吼,“枉你君子令掌令使,原来竟是个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 这下,连下面东躲西藏的山贼们都听不进去了,大王你没节操到了一定程度,逃命还不忘卖萌! 龙幼微无心杀人,却有心吓死人,拆房子不需要什么套路,爆发出来的杀伤力却惊天动地。 “再问你最后一次,教你做板鸭的人现在在哪儿?” “喂!停!在下面!”西门错跳上凤于归父子的木楼房顶,“这下面的人本就半死不活,你再拆,当心全部压死!” 半死不活!龙幼微风驰电掣的脚步果然戛然而止,心头阵痛,声音一软,“他们怎么了?” 这时,下面的木楼门开了,“你要的人在这儿!” 李白等到此时,才用轮椅推着凤昼白从里面走出来。 凤昼白切切地双手撑着椅子,身子一倾,便扑在了地上,重重叩头,“不孝孩儿,令母亲忧心,请母亲责罚!” “二郎!”龙幼微未等他话音落下,便已经飞身奔上前去,也顾不得这儿子早已成年,一头将人抱入怀中,眼眶当下就红了,“你怎么会弄成这样!谁干的?你爹呢?你的武功呢?!!” …… 龙幼微终究是在天医圣手门下学过几年的医术,绝非孙先生这种山贼用的“兽医”可比,几次施针后,昏迷数日的凤于归竟然悠悠醒转过来。 “微微啊……”他睁开眼,便见到妻子担忧焦灼的脸。 分别经年,如今相见,竟然是这等狼狈,心中百感交集,思念也罢,亏欠也罢,内疚也罢,汇聚在一起,都只变成了她的名字。 凤于归的手艰难地动了动,龙幼微便伸手将它捉住,捧了起来,“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她一着急,就难免露出江湖气,惹得凤于归憔悴的脸不禁哑然失笑,她虽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可在他眼中,依然是个调皮的小女孩。 他仔细回想了当时的情景,“当时,围攻我与二郎的共有八个,个个身手诡异,却又不尽相同,根本看不出路数,但可以肯定,他们绝非行伍出身,也不像是道上混的。我实在不是他们的对手。” 龙幼微最喜欢自己相公的,就是这一点,不管麾下统领了多少兵马,不管身居何等高位,始终都是坦荡得可以说是朴实。不行就说不行,打不过就说打不过,从无半点虚伪,更无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架子。 “不管是谁,咱们先回家再说,这贼窝始终不是久留之地。” 凤于归担心着儿子和景元礼,“对了,五殿下和昼白可好?” 龙幼微的神情就有些凝滞,“二郎他……,已无大碍,至于五皇子……” 凤于归料想事情不妙,“五殿下他怎么样了?” “五皇子他……他丢了……” “……”凤于归勉力撑起来的头,重重摔在枕头上,沉沉一叹,“果不其然,这可该如何向陛下交待……” 龙幼微却比他心大得多,“放心,还好只是丢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总比抬着尸体回去好得多。” 凤于归也是无奈,这种强行安慰,也只有他媳妇才会。 他与凤昼白被那八名高手围攻时,远远地见到景元礼的营帐被团团包围,自己这边却不但分身乏术,甚至自身难保。 那八个人各个绝非等闲,招招痛下杀手,他昏迷前最后看见的,便是几名贴身护卫用身体生生替他挡了一击又一击杀招,至于最后,他与儿子到底是如何脱险的,都不得而知。 恐怕以五皇子那点身手,当时陷入重围之中,定是全无生机了! 龙幼微思虑了一下,道:“对了凤郎,有件事,我这大半年一直想跟你说,可远隔千山万水,始终没有机会。其实自从北疆的战势缓和,两国议和开始,我就有种感觉,有人要对付我们凤家,特别是这一次,对手绝对没那么简单。” 凤于归眉头微微锁起,“嗯,我也感觉到了。南渊北辰之于周遭小国,本就是庞然大物,若是两国休战,就势必将注意力转移向其他,天下诸王,各怀鬼胎,谁又能心甘情愿以身饲虎,所以,不择手段破坏和谈,本就是在意料之中,只是我没想到,会有人从南渊的内部下手,直接祭出皇子的性命为杀招。” 龙幼微紧了紧他的手,“凤郎,你现在不用想太多,当下将身体尽快养好才是正经事,朝中日久,恐生变故,还需要你去一力应付,至于外面的那些宵小鼠辈,交给我。” 凤于归呵呵一笑,指尖轻按妻子的指尖,“所以,我们这一次,要夫妻齐心,打一场没有烽火的硬仗了。” 龙幼微用力点了点头,特别乖,特别温柔,“嗯。” (未完待续) 第107章 龙外公的图纸:降落伞?(2更) 两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别来的相思,定了接下来回京后的筹谋,凤于归身体虚弱便早早合眼睡了,龙幼微则在他身边挤了个地方,和衣而卧。 然而,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二郎武功尽废的事,相公他还不知道。 他们两个身体这样虚弱,如果即刻返京,她一个人带着两个重伤之人,如何成行? 可若是再耽搁下去,一来这贼窝并不安全,二来,五皇子失踪的消息一旦传出,京中恐生变故。 再则,那些伏击相公的黑衣人,到底受何人指使,他们一旦发现了相公的藏身之处,是否会卷土重来? 还是……,他们很有可能杀人是假,拖延时间是真,如果真的只是拖延时间,那这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 不能再等了! 龙幼微腾地坐了起来,替沉睡的凤于归掖好被子,起身悄悄出了木楼。 寨子中央,是聚义堂,聚义堂后面,就是山大王的“寝宫”。 西门错吃饱喝足,正四丫八叉睡得香,忽然鼻子动了动,女人的味道? 他刷地睁开眼,就见龙幼微正站在他床边,瞪着一双凤稍飞扬的犀利大眼睛俯视着他。 “掌令使!”他吓得一骨碌爬起来,用被子将自己从脖子到脚尖全部裹住,“你……你你你,你想干嘛?我可是非常洁身自好的!” 龙幼微手中打王棍掂起他下颌,“借我几个人,要跑得快,不怕死的!” “你……你想干嘛?” 龙幼微并不回答他,只是冷冷的问,“还有,你这寨中,可有硝石火药之类的东西?” “有……,一点……” 这回,西门错将被子裹得更紧了,别人当寨主,耀武扬威,吃香喝辣。 他当寨主,为什么总是碰上女魔头…… —— 第二天,凤于归醒来的晚,龙幼微小心替他喂了粥,擦拭了身子,换了药,又寻了套干净的寝衣换了,零零碎碎的事情,全部亲力亲为,绝口不提昨晚的忧虑。 如此直到中午,西门错带着李白过来探望,两厢又寒暄了一番。 凤于归对葫芦寨的救命之恩再三感激,李白都挥挥羽扇,轻描淡写带过,“凤元帅是我们南渊子民心中的大英雄,能为您效力,是我们的荣耀。” 龙幼微假装不经意,经过西门错身边,看了他一眼。 西门错摇了摇头。 龙幼微眉心便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拧。 昨晚,西门错替她挑了七个兄弟,分别带了响雷,从七个方向下山,每个人都带了龙幼微写给凛州知府的亲笔信。 原本约定,无论是谁,只要能平安下山,就扔了响雷为号。 可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山脚下却一声动静都没有。 有种莫名的恐怖,渗透上脊背。 有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将这座山给圈了起来,只准进,不准出! 龙幼微离开的时候,急着救夫,又仗着有君子令在手,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报上凤于归或者自己的名号,无论是官府还是黑白两道,都会卖她个面子,伸出援手。 所以她并未给自己留什么后招应援。 如今,她堂堂号令黑白两道的君子令掌令使,竟然就这么被困在了山中! 她借口出去找孙先生拿药,出了木楼,西门错也跟了出来。 “掌令使,我看不如你亲自出马,杀开一条血路,然后我们兄弟们扛着凤元帅和二公子在后面跟着,如何?” 龙幼微瞪了他一眼。 第一,她不相信这群山贼。 第二,对手不知底细,也不知有多少人,更不知还有多少后招,贸然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冲下去,无疑是将丈夫和儿子往死路上送。 “你们可还有别的下山之路?” 西门错将手一摊,“狡兔三窟,我这都七条路了,您还嫌不够啊?真的没了。我这还折损了七个弟兄呢,这他们一家老小的赡养费,也是好大一笔钱……” 龙幼微也知道,用人命来问路,实在是狠了点,但是眼下,她单枪匹马,也没有别的办法。 “西门寨主啊,你要知道,凤帅若是在你这葫芦山有个三长两短,将来北辰大军长驱直入,你可算是头号功臣!说不定,北辰的太后见你英武,也会委身下嫁于你,将来做个北辰摄政亲王什么的,也未可知啊?” 卧槽,这个锅可背大了!不带这么吓唬人的! 西门错赶紧摆手,“不不不……您快别说了!我知道我那些弟兄都是为国捐躯,报效国家了,咱们虽然是山贼,但是大义面前,必是义不容辞、死有余辜……,啊不对,是死得其所!咳……” 龙幼微见他怕了,也没工夫跟他贫。 既然官府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好请江湖上的朋友帮忙。 “离你这葫芦山最近的,是哪个江湖门派?” “小门小户的多了去了,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真正能帮得上忙的,就属海沧派了。” 龙幼微:“……” 海沧派正是被凤乘鸾给揍得满门卧床不起的那一个! 让她龙幼微现在仗着君子令去求海沧派,她还真抹不下脸来。 就算是真的厚着脸皮,将求援的讯号送到,对方只要推脱说门中高手都还在养伤,硬是见死不救,她也是没办法,反而生生耽误了许多时间! 西门错抱着肩膀,小心观察龙幼微的神情,试探道:“其实,想下山,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是要冒一些风险,还要委屈一下凤元帅和二公子。” 龙幼微眼睛一亮,“你说!” 终于也轮到西门错硬气一回,他仰面望天,卖了个关子,“这个嘛……,咳!掌令使,您大人有的大量,昨天山寨门口那码子事儿……” 他说的,是自己调戏昨天调.戏龙幼微那件事。 “一笔勾销!”龙幼微想都没想,响快回答。 “嗯。”西门错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一对圆滚滚的大眼珠子咕噜噜转,“您是堂堂君子令掌令使,这君子所为,当一言九鼎,虽然咱们空口无凭,但您得说话算数,不然我这小小山贼,被您过河拆桥,可没处说理去!” 看他生得五大三粗,却满肚子小算计的模样,龙幼微也抱起肩膀,将西门错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我不知道的?” “内个……,也没什么,就是……”西门错挠挠头,“就是同样的事儿,我对令嫒……,也……干过……,所以您的答应我,两件事归做一件事,一笔勾销……” 他越说声音越小,明明高出龙幼微一个脑袋,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原来几个月前,凤乘鸾的马车从山下路过时,就被他给盯上了。 跟了二里地,发现不但是官家的马车,里面还坐着个相当漂亮的官家小姐,他就起了贼心,咋咋呼呼带着兄弟们下山要抢亲。 凤乘鸾当时十五岁第一次出远门,也没什么江湖经验,被上百号山贼震天的呐喊声杀了个措手不及,人员倒是没什么损伤,却丢了两箱子的行李细软。 西门错没想到这官家小姐身手这么厉害,美人儿没抢到,抢了点值钱的东西也是好的,贼性使然,捞了便宜就撤,于是也不恋战,掉头就跑。 他自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 却没想到凤乘鸾到了凛州,直接砸了知府的门,才知道这山上的悍匪横行已久。 于是二话没说,连夜用萝卜刻了个君子令,领了五百凛州城乔装的官兵,就吓跑了西门错,放火烧了山,不但抢回了行李,还抄了他们山寨,将他们唬得一个多月没敢露头。 龙幼微在江湖上见得都是大风大浪,鸡鸣狗盗从来不入她的眼,如今被这么个没出息的色贼要挟了一把,倒是嘴角直抽。 难怪妞妞要防火烧山,烧了他是轻的! 但是,眼下她有求于人家,就只能压了压火气,“好了好了,她的那一桩,我也替你免了,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哎!好嘞,我的办法就是,对方不让咱们下山,咱们就上山!” “上山?” “对,您跟我来!” 龙幼微将信将疑,随着他出了寨子,绕过一道山坳,上了隔壁一座险峻的山峰。 她一路攀登,气都不喘,再回身,看见西门错手脚并用地从后面爬上来,吭哧吭哧喘个不停,竖起大拇指,“掌令使……,好……身手!” “快说你的主意!” 西门错向前面不远处指去,“在……在前面。” 那前方,远近错落的几处泉眼汇聚的,在峰顶形成一条不大不小的湍急水流,再向前,水流在低洼处汇聚成浅滩。 再往前…… 龙幼微眉梢一挑,瀑布! 她跃上浅滩的硕大鹅卵石上,向下望去。 这飞瀑虽然不大,却从峭壁上飞流而下,若是从这里跳下去,倒是的确可以直接下山。 而且,飞瀑之下,必有深潭,若是再加上轻功护体,落入潭中求生,问题应该不大。 只是不知那下面的水到底有多深,是否有暗流,相公和二郎尚有重伤在身,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了这等冲击。 “你过来。”她回手招呼西门错。 “哎。” 西门错颠颠跑过来。 “你确定从这上面下去,死不了?” “应该……,死不了吧……”西门错也不确定。 “应该?” “我又没试过,反正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嗷————!” 西门错话没说完,就被龙幼微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了胳膊,一脚踢在屁.股上,给踹了下去! 啊——! 他惨叫着向下坠去,惨叫声却被瀑布的无比喧哗声掩盖了下去。 龙幼微淡定站在上面,负手向下望去。 直到他变成一个黑点,扑通一声掉进寒潭,之后,静待了一会儿。 她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十、十一、十二! 数到十二时,下面潭水中冒出一个脑袋。 龙幼微绷紧的脸稍稍一松。 十二息的时间,从落水到浮上来,即便是重伤的人,也应该能承受。 这条路可行。 西门错在下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仰天大骂,“你奶奶的!天下最毒妇人心!老子算是见识了!” 反正瀑布很吵,龙幼微听不见。 …… 上山的路,虽然被人暗处设了伏,但却是只准进,不准出。 所以,西门错一副山贼打扮,等到衣裳干了,就大模大样,毫无阻拦地走回了山寨。 一回寨子,又是一愣,演武场上,绿豆正带着几个平日里负责浆洗的山贼婆娘,将几只床单缝在一起。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绿豆唰地从后腰掏出一张图纸,“回大王,掌令使大人说了,让我们按照这个图纸,将您的床单每四张缝成一个,再固定上绳子。” “为什么是我的床单?” “因为掌令使说,您是全寨子床单最多的人,而且她亲眼看过了,您的床单是全山寨料子最薄最好最干净的。” 西门错气得胡子直抖,“她要你们缝这个干什么?” 绿豆挠了挠头,“掌令使说了,这玩意叫做降落伞,是龙太师想出来的稀罕东西,图纸可以送给咱们,以后逃命用。” 西门错牙根子咯嘣咯嘣响,砰地敲了绿豆的头,“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一口一个掌令使!没出息!” “大王……”绿豆扁起了嘴,斗鸡眼不停地眨,委屈扒拉地快哭了。 “唉!好了好了!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赶紧送瘟神,将这一家子送走!” (未完待续) 第108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3更) 这一晚,龙幼微又细细作了一番准备,替丈夫和儿子分别施了针,用了药,让他们好好休息。 之后又同孙先生要了万一落入潭水后受伤会用到的金疮药、绷带,干净替换衣裳,一点干粮,都用山贼们纸伞上拆下来的油纸仔细包好。 她只需带着两人避开半路截杀的高手,靠这些东西撑到凛州城,便可功成。 外面,寨子的广场上,西门错远远看着她在木楼窗上映出的忙碌身影,全身气都不打一处来,气得踢石头,“抢老子床单就算了,还拆老子的伞!哎哟,好特么疼!” 他愤愤回去,又啃了一只板鸭,喝了半壶酒,才沉沉睡去,可这一觉没睡多久,就又被龙幼微掀了被子。 “起来,该动身了。” “我的祖宗!这才什么时候!天还没亮呢。”西门错眯着眼向窗外望去,天还是全黑的。 “这个时辰,是人最困倦的时候,我们是,对手也是,趁他们还没发觉,尽快下山,避开封锁。” 龙幼微用打王棍挑起床边扔着的衣裳糊在他脸上,不再多言,转身出去。 西门错哼哼唧唧,将头上的衣服抓下来,“送瘟神!送瘟神!” 往山顶攀登的路,夜色中十分湿滑难行,龙幼微走在前面,中间是专门挑了四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扛了两只滑竿,上面分别抬了全身打满绷带的凤于归和凤昼白。 西门错跟在后面,替他们背着行李,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为了避免引起对手的注意,一行人并没有撑火把,就全靠龙幼微的记忆,在山间摸索。 直到东方开始泛起鱼肚白,前面就听见了水声。 龙幼微回身道:“快,抓紧时间,必须在天亮前下去!” 西门错累得呼哧呼哧,“我说姑奶奶,咱们能不能稍微喘口气?” 龙幼微熟练地将降落伞的绳索,按照特定的法子在两肩和四肢之间穿行系好,“等天亮?万一我们的计划已经被人发现,你想飘在半空中给人当活靶子?” 她将自己的那一只捆好,就开始捆西门错。 西门错被狗咬了一般跳开,“男女授受不亲,干嘛是我?” “不是你,难道是他们四个?” 西门错看看抬滑竿的四个大汉,各个生无可恋、哀求地看着他。 他只好将降落伞的绳子扯过来,“老子自己来!” 接着,两人又分别在胸前将打满绷带的凤于归和凤昼白捆好,立在悬崖飞瀑之上,此时天色已经渐明,下面半山腰的树木依稀可以分辨。 西门错经过前一次惊吓,莫名恐高,此时身后背着四张床单缝制的降落伞,前面又捆着一个人,看着下面就腿软,“你先跳。” 龙幼微白了他一眼,“懦夫!” 说完,张开双臂,带着凤于归就跳了下去。 “哎呀,卧槽!嫌弃老子懦夫!”西门错来了能耐了,一咬牙,一闭眼,深呼吸三口气! 一!二!三! 他脚离开地面,跃入半空,就听见下面有利器破风之声,正是直奔龙幼微去的! 真的有埋伏啊! 天啊!早知道不跳了啊! 现在真的变成活靶子了! 红颜祸水啊!啊啊啊啊……! 下面半空中,龙幼微带着凤于归,砰地拉开降落伞,一大面拼凑的花花绿绿大床单迎风鼓起! 她身形微侧,让过了半山腰飞来的第一支箭! 接着,第二支箭紧跟着射来! 然后,是第三支! 全都差了那么一点点! 天光略暗,对方又离得远,加上她拉动绳索,在半空中左右摆动,飘忽不定,竟然一连三箭都擦边而过! 龙幼微此时刚好飘落过半山腰,向阴暗的密林深处望去,仗着目光敏锐,赫然见到几个人影,正簇拥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人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走向崖边,从下属手中夺过弓箭,搭弓上弦,再次瞄准龙幼微。 幽光中,羽头搭在一只翠玉扳指之上,那翎羽的后面,是一双深蓝色的眸子! 温卿墨的眼睛! “少主,属下无能。”方才射箭的男子小心退让到一旁。 温卿墨的双眼微微一眯,向龙幼微危险一笑。 虽然置身暗处,可他确定,龙幼微一定能收到他的见面礼! 嗖! 羽箭飞出,带着极大的力道,并非瞄准目标,而是向着目标的下方射去! 一切计算地刚刚好,龙幼微无论怎么左右拉动绳索,只要她向下落去,就无法避开这一箭! 她索性也不躲,侧身将身前捆着的凤于归给亮了出来。 嗤的一声! 那支箭从凤于归左肋进,右肋出,射了个对穿! 刚好这时,龙幼微袖中退出一把小刀,利落斩断绳索,整个人如捕鱼的鱼鹰一般,一头扎入飞瀑下的寒潭中。 只剩下凤于归,还挂在降落伞上,在半空中缓缓向下落去。 那被箭刺穿的伤口处,飘出一丝稻草! “假的!”温卿墨凉凉地嘲讽般一笑,“好一个调虎离山!可惜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凭那一窝子山贼,也想护送凤于归下山?呵呵。” 他扔了弓箭,对正从上面小心翼翼飘下来,正紧闭双眼,假装不存在的西门错视若无睹,“走吧,下去会会凤于归。” 他转身之际,刚好西门错的降落伞飘过半山腰,他的身前,也捆着与龙幼微一模一样的假人。 温卿墨走出一步,两步,三步,脚步忽然停住了! 回身飞速从地上拾起弓箭,两步跨到崖边,搭弓便射! 与此同时,西门错身前的假人忽地一动,斩断了绳索,随着西门错一声惨嚎,两人齐刷刷向下坠去,扑通两声,掉进了寒潭中。 接着,一支羽箭随之射入水中,水面很快在晨光中映出一片殷红。 温卿墨再次扔了弓箭,鼻息之间一声轻哼。 果然是兵不厌诈,差点被你们骗了! 这时,远处,另一侧半山腰,一声响雷! 该是护送凤于归下山的土匪遇到了埋伏。 “走,去捉凤于归!” 温卿墨漆黑的锦缎衣袍映出晨光中的一抹亮色,转身率众消失在密林中。 等到他们真的走远了,峰顶浅滩上,才小心地出现两个人影。 李白扶着勉强站立的凤于归,替他紧了紧身上的降落伞绳索,“凤帅请多加小心。” 凤于归笑得有些艰难,方才妻儿在前面替他开路,如此冒险,一波三折,实在是让他整个心都揪在了一处。 可他依然风趣道:“虽然行路艰难,但是从这里跳下去,倒是不花力气的。葫芦山诸位义士的救命大恩,凤某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李白呵呵笑,“好说好说,凤帅乃是我南渊的无双战神,能为凤帅鞍前马后,本就是我等几世修来的福分。” 他说完,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耶!肉麻!太假了! 凤于归不察,两手抱拳一拱,“那么我们后会有期!” “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好。” 凤于归站在飞瀑之上,倒也不含糊,直接跳了下去。 刚好此时,龙幼微已潜入水下,寻到凤昼白和西门错两人,一手一个,将两个大男人给拎了出来。 凤昼白并无大碍,因为虚弱,呛了几口水。 而西门错就惨了一点,温卿墨那一箭,刚好扎在他屁股上! 李白站在崖顶,轻轻摇着羽扇,这债,又多了一笔。 凤帅啊凤帅,我们山寨为了救你,连寨主的屁股都搭进去了,这救命之恩,可是高利贷啊! 龙幼微将两个人扔在潭边,又回头跃入水中,替落水的凤于归去了绳索,把人带上岸,才终于喘了口气。 她忙着查看丈夫和儿子的伤势,替他们去了之前覆在伤口上的油布,重新清理伤口,再从油纸包中拿了干爽的衣裳换上。 凤于归见她全身湿漉漉的,自己又如此模样,十分心疼,“微微,我可以自己来,你先将自己的衣裳换了吧。” 龙幼微不肯,“别多说话,节省力气,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赶。” 西门错在一旁捂着屁.股,干嚎了半天,也没见龙幼微搭理他,不忿道:“你们凤家有没有人性啊?这边还有个身受重伤的,有没有人关心一下啊?” 龙幼微连头都不回,仔细替凤于归系扣子,“自己笨,就怪不得别人。” 凤昼白笑道:“母亲误会了,西门寨主虽然人糙了点的,但是十分仗义,方才在水下,是他护住了孩儿,才……那里中了箭的。” 龙幼微的手滞了一下,从旁边一堆药物中捡了瓶金疮药扔过去,“自己处理!” 西门错不情愿捡了药瓶哼唧,“这箭扎的倒是地方,你让我怎么自己弄?” 龙幼微袖中一把小刀,也咣郎一声,扔了过去,凶悍道:“没办法弄,就全都割下来!” 西门错忽然觉得好危险,两腿一并,又小声嘀咕一句,“凶婆娘!” 凤于归自是知道自家媳妇对外人是何等模样,笑道:“好了微微,西门寨主仗义相救,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就不要再吓唬他了。如今我们已经脱险,他又受了伤,不如就放他回去,尽快疗伤吧。” “不行。”龙幼微果断道,“你和二郎都行动不方便,他还用的着。” 而且,她依然不能完全相信这葫芦山里的贼,万一她放了他,回头被他们倒戈擒了,岂不是功败垂成! 所以,她要将这个寨主扣下来做人质。 西门错哪里盘算得过她,根本就没想那么多,他只道龙幼微指望着他帮忙把相公和儿子背去凛州城,顿时不答应了,指着自己后面,“神马?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放过我?” 龙幼微站起身,腰后的打王棍刚好映着日光一闪,“你伤的是屁.股,又不是腿,若是不想背,也可以,我现在就把你的腿打断!” 说着,作势就要抽棍子。 “喂!停!我背还不行吗!你等我拔了箭头,上了金疮药!” “滚去树后!” “滚就滚!”西门错骂骂咧咧爬起来,一面走一面脱裤子。 龙幼微糙人见多了,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气得直摇头,换了以往,这种人在她面前活不过十个数,现在,她竟然让他活了这么久! 西门错在树后磨磨蹭蹭不出来,龙幼微就等得心焦,“喂!你到底好了没?” “急什么!我这么惨都自己来,换了你试试?疼哭你!” 龙幼微:“……” 此时,高高站在山崖上的李白,看着下面几乎成了黑点般大小的几个人,却是十分焦急,为何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半山腰那群人,岂是好相与的啊! 他摸着腰间的布袋,里面装的是响雷,出门时,他多了个心眼儿,就随手抓了几颗,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李白的手,捏了一颗雷,想要提醒下面的人尽快离开,可又担心万一这声音将那些杀手引回来可怎么办。 正犹豫间,下面水潭边的密林中,一支羽箭射出,直奔凤于归。 那箭,在最后关头,被龙幼微用打王棍“铮”地一声挡住,横飞了出去。 糟了!已经来了! 林中阴影里,温卿墨浓密奇长的睫毛轻掀,深蓝色的眼底一道寒光,好一个兵不厌诈,计中有计!若不是方才他在心中多绕了弯弯,只怕早就被山对面的响雷声调得远远的了! 他将手一挥,“去,不要被人看见你们的脸,全部格杀!” (未完待续) 第109章 天降神兵,龙牙武士(1更) “是。”身后的几个黑衣人拉上挂在脖颈间的面罩,便如嗜血的野兽般扑了出去。 龙幼微起身迎敌,将丈夫和儿子护在身后,可即便功夫再高,一个人却难敌那么多暗城绝顶高手。 “还不滚出来帮忙!”她对树后的西门错大吼。 西门错拎着裤子,在树后吼,“我帮你有什么好处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龙幼微哪里还有功夫讨价还价。 西门错心里嘀咕,我说我给你当小相公,你肯定不答应的,我说给你当上门女婿,怕是你也不会答应,于是道:“让我想想啊!” “你还想……!”龙幼微震飞一人,夺了兵器,扔给凤昼白,“护着你爹!” 可那刀都落在凤昼白脚边了,她才想起来,儿子的武功已经没了。 于是又是一阵心痛,下手就更加地狠。 凤于归坐在地上看的明白,眼前的这一拨人,与那日伏击他们的八个相比,各个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怕媳妇撑不了多久。 凤昼白咬牙,伸手提了刀,挪到凤于归身侧,“爹,有孩儿在,必保您万全!” 他豁出去了,刀能挡的,就挡,不能挡的话,就用命挡! 爹娘生他养他七尺身躯,大概眼下,就是报恩的时辰! 林中深处,温卿墨懒洋洋搭弓上弦,一支羽箭,瞄准凤于归的头,接着又瞄了瞄凤昼白,最后又挪向龙幼微。 他唇角一弯,先杀哪个好呢? 这一家三口,哪个先死了,另外两个能够痛不欲生,却还能做困兽之斗? 真是很难抉择啊。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凤乘鸾那双华丽飞扬的大眼睛,她那双眼睛,若是知道爹娘兄长罹难,伤心落泪时,必是很好看的。 他的箭,又重新对准了凤昼白,爱子英年早逝,慈父老泪纵横,母亲陷入疯狂为之拼命,场面一定很有趣。 他拉满弓的指尖,将弓弦轻轻一放,那支箭划过翠玉扳指,嗖地飞了出去。 凤昼白虽然武功尽失,可对杀机的敏锐却丝毫不减,然而,电光火石之间,这支从暗处飞来的箭,蕴含了多少力道,他也估算地出来,对方是冲他来的。 而且,挡与不挡,都是死! 眼下的他,面对这之箭,弱得如同一张白纸。 可即便是死,也要拼上一拼! 他将手中的刀背横出,迎向那支箭的同时,凤于归也发觉到了杀机,拼尽了全力横身向儿子撞去! 龙幼微人在两步开外,转身之间惊呼,“凤郎——!” 要么凤昼白死,要么凤于归死,你们争着抢着要挤上黄泉路,这出戏,还真有看点。 温卿墨在黑暗中,静待结局。 咣地一声! 那支箭在射中凤于归眉心之前,被一只骤然飞来的大石头给撞偏了,顺着他耳畔飞了过去。 西门错一手拎着裤子,嘴里骂骂咧咧,“能不能行了,裤子都不让人家提好!” 龙幼微惊魂稍定,抬手荡开面前的攻击,“谢了!” “啊哈哈哈哈,掌令使不用客气!路见不平,拔刀……” 叮——!当——!轰——! 他还没说完,他周围就是一连串的响雷炸裂声! 西门错抬头就骂:“姓李的!你想炸聋老子啊!” 那响雷,是龙幼微专门配置的讯号弹,与黄莺叫有异曲同工之妙,没什么杀伤力,就是非常地响! 山顶瀑布上,李白摊手,无奈摇头。 他站在上面见到几个人遇袭,却又看不清具体情况,总之敌众我寡,非常不妙,他一介书生,又不能飞下去帮忙,只好将手中的半口袋响雷全扔了下去。 一面招呼弟兄们前去帮忙,另一方面,这么大动静,招来官兵也好,猫猫狗狗也好,总之不管什么,说不定都能派上点用场。 下面,西门错始终不愧是山贼的头头,武功不是很突出,但胜在彪悍勇猛,即便屁.股上有伤,也不妨碍他作战,倒是一时之间替龙幼微分担了不少。 可是,他那副尊容…… 龙幼微实在受不了了,“西门错,把你的裤子穿上!” 他还穿着一只鲜红的大亵裤呢。 “神马——?”西门错百忙之中回头,大着嗓门吼。 他耳朵快要被炸聋了,隐约听见龙幼微说了什么,却小得如同蚊子叫。 站在阴影中的温卿墨有些悻悻,看来龙幼微这个君子令掌令使,果然名不虚传,他这次带来的人,多少在暗城也上得了数,却耗了这么久依然讨不到便宜。 他不想再耗下去,拖得越久,胜算就越低。 于是,再次搭弓上弦,这一次,直接瞄准了凤于归。 然而,他的手很快又放了下来。 嗅着这风中的气息,该是有高手来了! 下一瞬,几个手持如牙长刃的玄衣武士飞身而来,当当当!几下替龙幼微挡了攻击,转身将凤家三个人护在了身后。 接着,便见龙皓华手持升龙剑,银白须发随着玄衣飒飒生风,昂首阔步而来。 他看似不徐不疾,却身形几闪,到了近前,长剑不曾出鞘,一剑荡开,将几个黑衣人当场震飞出数丈开外。 “爹!” “岳父大人!” 龙幼微与凤于归异口同声唤了一声。 龙皓华阔袖一挥,“龙牙,绝杀!” 密林中,温卿墨见情形不妙,一声将手下召回的唿哨。 可惜,唰唰唰!前来围攻的暗城众人还来不及撤退,就被龙皓华的龙牙武士手中龙牙快如鬼魅,手起刀落,凌厉狠辣,果决冷酷地将几个黑衣人斩杀了个干净。 龙皓华双眸精光如剑,瞪向密林深处那一抹人影。 温卿墨虽事败,却毫无惧色,只是嘴角懒懒一笑,向后退了两步,之后身形很快如一只黑暗化成的魔般,消融在阴暗中。 “大人,属下去将那主使擒来!”领头的龙牙武士,名唤虬龙。 龙皓华一摆手,“算了,穷寇莫追,他有本事来,就必是有本事离开。” 龙幼微根本没想过,她爹会在这个时候神兵天降,“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虬龙道:“回小姐,我等随大人按照之前黄莺叫的讯号寻到附近,正不得要领,就听见这边山中几声震天响,本想过来碰碰运气,却不想来对了。” 西门错隐约听了个明白,挖了挖耳朵,仰头看向瀑布顶上依然立着的李白,竖了竖大拇指。 李白双手拢在身前,含笑点头回应。 龙皓华根本不理还坐在地上,向他俯身行礼的凤于归,而是先蹲下来为凤昼白把了脉,这一探不要紧,那雪白的胡子登时就吹了起来,抬手就朝凤于归头顶上拍去! 龙幼微慌忙扑了过去,将他大手当空拦住,“爹啊,凤郎重伤在身,打不得!” “不打他我留着他!你心疼相公,就不心疼孩子?好好的孩子,交给他三年,如今回来,却成了废的!” “爹——!你少说两句!”龙幼微急道。 龙皓华愣了一下,“怎么?他还不知道?那就更加该打!” 此言一出,凤于归头顶如响起一记炸雷,怔怔地望向凤昼白,“昼白……,外公说的什么意思?你怎么了?” 凤昼白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了,只好微微垂头,“爹……” “你怎么了?什么废了?你说啊?”凤于归仰头又问龙幼微,“微微!你也瞒着我?” 龙幼微绷了绷嘴角,闭口不语。 看见几个人磨磨唧唧,西门错受不了了,因为耳朵有点聋,嗓门就特别大,“哎呀,你们不说,我来说,你被那八个人围攻时重伤昏了过去,你儿砸救父心切,便与几个护卫吼着一同自爆经脉,跟人家同归于尽,结果其他人都死了,就他抬回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孙先生为了让他活命,只好将他的一身内力散了,这才没被活活疼死。” 凤于归身子一顿,心痛地念了一声,“二郎啊……” 凤昼白却抬起头,笑了笑,“父帅不必难过,孩儿也曾恨恼癫狂过,可山寨的李先生说的是,大丈夫生而为人,只要心中有志,即便是残了,瘫了,依然可以建功立业!孩儿这一生,都为能够追随凤帅鞍前马后而无比荣耀!” 他始终是自幼饱读诗书之人,李白之前罗里吧嗦、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掰扯明白的粗浅道理,到了他这里,只用了几个字,就概括了个明白。 龙皓华这时才注意到旁边这个穿红色大裤衩的。 (未完待续) 第110章 阮郎归(2更) “他又是谁?” 西门错脑子转的飞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即扑通一跪,高声大喊:“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龙皓华衣袖一挥,赶苍蝇一样,“什么乱七八糟的,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西门错哪里肯放过,眼前就是南渊奇人龙皓华啊!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也都看不到一眼,如今却被他看到了个活的,就算不能真的拜师,也要怒刷存在感,混个眼熟! “师父!您研制的降落伞实在名不虚传,令人叹为观止!” 静默立在一旁的几个龙牙武士,眼珠子稍动,瞅了瞅还飘在水中的花花绿绿的床单,就这,也敢称降落伞?他是没见过太师大人手里那些厉害玩意。 这人如此贸然拜师,怕是命不久矣了。 可龙皓华却捋了捋胡子。 这红裤衩的确很讨厌,但话说得受用,而且人家这样恭维自己,他若是将他弹指之间杀了,以后谁还敢说他龙皓华的好话? “嗯,你的崇拜,老夫收到了。”他扭头吩咐虬龙几个,“你们去砍些树枝,做成担架,咱们尽快回程。” “是!”虬龙带人去了。 西门错不放弃,勇敢搓手,“师父,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龙皓华瞪眼,“老夫生平,从不收徒!” “哎,好嘞!小的明白了!”西门错早料到如此,立刻换了套路,故意一瘸一拐从凤昼白身边经过,牙缝里嘶了两声。 凤昼白抬头,“西门寨主的伤势可还受得住?” 龙皓华眼梢一瞥,果然见西门错的大红亵裤上有不易察觉地血迹。 西门错挺直了腰板,大大咧咧道:“无妨无妨,我若是当时不护着凤二公子,又岂会有眼下二公子与太师大人祖孙相遇这么感人的画面?一个窟窿而已,无所谓!” 龙皓华心中暗暗点头,虽是江湖草莽,却有侠义心肠,虽然口无遮拦,却说得句句中听,就是人长得丑了点。 凤于归道:“此番多亏西门寨主与寨中兄弟救我父子性命,前后出谋划策,出人出力,不但不辞劳苦,甚至慷慨赴死也毫无怨言,凤某实在无以为报。” 龙皓华长眉一扬,哦,还是个有勇有谋的? 西门错摆摆手,“凤帅言重了,其实我自己倒没什么,光棍一条,为了家国大义,什么都能豁出去,但是我那些死了的弟兄……,唉!他们的妻儿,可怜啊!” 他装模作样,被一旁龙幼微一双雪亮的眼睛看了个通透,此人虽然讨厌,可此番她一家三口的确实实在在欠了人家的恩情和人命,此恩若是不报,来日就是一笔好债。 可他开口便想拜南渊太师为师,是不是有点想太多了? 太师太师,那是辅佐君王统御江山社稷之人,岂是他一个土匪能拜的! 于是便对龙皓华道:“爹,前阵子我听说,您府上还缺个喂马的来着?” 西门错眼珠子一转,“喂马我在行啊!马贼马贼,当然第一条就是会喂马!” 凤于归:“……” 凤昼白:“……” 龙皓华眼睛眯了眯,眼帘之后,藏了暗芒,“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从前有个成了精的猴子,仗着一点本事,就妄想着与天齐名,上天感念他修行不易,赐了他一个养马的差事,他却非但心不甘情不愿,甚至闹了个天翻地覆。” 西门错笑嘻嘻凑过去,“太师大人,那后来呢?那猴子怎么样了?” 龙皓华将大掌向下一翻,沉声道:“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从此再无自由!” 西门错往后退了一步,一拍大.腿,“卧槽,真特么傻,老老实实养马多好!” 此时,担架也准备地差不多了,不但做得好,而且还多做了一只给西门错。 龙皓华转身,“好了,废话少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老夫此行还有皇命在身,尽快启程回京才是。” 正说着,远处咋咋呼呼奔来一群武夫,穿什么衣裳的都有,举着什么玩意的都有,正是葫芦山的弟兄们。 他们听到李白放出的响雷,知道寨主有难,寻声前来救援! 龙幼微冷脸对西门错道:“好了,刚好你的兄弟们来了,让他们抬你回去便是,省得你将来逢人便说,凤家的人忘恩负义,将你个行动不便的一个人扔在山中。” 凤于归招手龙幼微,“微微,扶我起来。” 他借着龙幼微手上的力道,勉强站起身来,面向跑得呼哧呼哧地一大群山贼,之后忽地两膝一屈,郑重跪在了沙石滩上,俯身深深一拜。 这一拜,吓得大老远赶来救寨主的众山贼,一个紧急刹车,呼啦啦地向后退了一步。 领头的绿豆一声惊叫:“你你你……干什么!!!” 天下兵马大元帅突然跪他们山贼,什么情况? 凤于归抬头慨然道:“众位葫芦山英雄,救命之恩,凤某无以为报,这一拜,全当叩谢因凤某而死的众位义士在天之灵。” 西门错又看看飞瀑顶上的李白,被你说中了啊,还真跪了! 这凤元帅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能屈能伸,说跪就跪,这一招活买人心的把戏祭出来,他这一寨子的兄弟,只怕能帮他吹上一辈子! 他特意横着走了两步,站在凤于归面前,享受了一瞬间被凤大元帅跪的美好感觉,之后笑容可掬、故作慌张地伸手去扶,“凤帅快快请起,您这是折煞我等了!” 凤于归哪里知道这山贼心里想了那么多弯弯绕绕,站起身来郑重道:“西门寨主,男儿生而为人,就当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我知道落草为寇本非你等所愿,来日葫芦山的众位草莽英雄若有心报效国家,我凤家军的大门,一定随时为你等敞开!” 对面的众山贼心里嘀咕,好好地贼不做,谁去你军营里受苦!你当我们傻的? 西门错咧嘴嘿嘿一笑,“谢凤帅抬举!我替众兄弟们谢过了!” 这一来二去的场面话,龙皓华就不耐烦了,重重咳了一声,他这女婿什么都好,就是迂腐,人家要是想从军,早就入伍了,现在当贼当得正欢,何须他大开方便之门? 一行人启程,龙皓华在前,龙牙武士抬着凤于归和凤昼白其后,龙幼微护在左右。 山贼们自动退向两侧,将中间让出一条路来。 原地只剩下还穿着大红裤衩的西门错,还老老实实站着,目送他们远去。 他虽然有贼心也有贼胆,但毕竟只是贼胆,在龙皓华面前,耍耍小聪明也就罢了,并不敢真正公然忤逆触犯。 方才龙皓华一番威吓警告之后,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他断然不敢贸贸然跟上去的。 但是,他赌龙皓华会回头! 果然,龙皓华没走出十步,忽然回头,“还杵在那里干什么?你见过哪个牵马的行在后面的?” “哎!”西门错当下高兴的大胡子都要飞起来了,一瘸一拐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以后替老夫喂马,不准穿红裤衩!” “是,师父!” “老夫不是你师父!” “是,师父!” “把你的胡子刮了!” “是,师父!” 飞瀑下,绿豆还带着一大群山贼愣在原地。 有山贼小声问:“什么情况?老大被招安了?那咱们是不是都该从良了?” 绿豆的斗鸡眼对了对,淡定道:“憋胡说,没听大王管那仙风道骨的老头儿叫师父嘛!他那是学本事去了,等他学成归来,到时候咱们葫芦寨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 女儿女婿总算活着找到了,龙皓华的一颗心暂时放下。 他一面亲自护送凤于归日夜兼程赶回皇都,同时将北边和亲人选有变的消息告诉了他。 另一方面又派了虬龙拿了亲笔信去凛州城,请凛州知府调派人手,暗中搜寻景元礼下落。 可根据龙牙的回报,这葫芦山附近所有出现过那群黑衣人的地方,都已经干净地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要说尸体、血迹,就连半点打斗的痕迹没有。 这等手笔,可不是容虚成那种书呆子出身的奸狡文臣能干得出来的! 这背后真正要对付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当他们乘着星夜,轻骑快马护着马车,从官道上通过后,一旁的小道深处,就缓缓行出一队人马。 阮君庭骑在马上,目送对方远去,“连龙皓华都亲自出来了?那百花城中……” 他眼光沉了沉,此时的凤家,岂不只剩下花痴一人? 她又有伤在身…… “飞鼠,去探,速速来报。”阮君庭想都没想。 他若是不能确定她是否安好,这马,就再难前行一步。 “慢着!”飞鼠调转马头便要走,被秋雨影拦了下来,“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凤于归如今出了天大的纰漏,南渊已非久留之地。” 夏焚风也道:“是啊,王爷,咱们小王妃搁在凤将军府里好好的,又丢不了,您就稍忍忍,等回头打下南渊,属下第一个把她给您扛进王帐!”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被阮君庭和秋雨影齐刷刷瞪了一眼。 这时,几个断后的影卫绕到追了上来,还带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他们将人往阮君庭马前一扔,“王爷,这个人在后面鬼鬼祟祟跟了您两日,终于被属下等给拿下了。” 阮君庭心中烦躁,无暇理会,秋雨影便策马上前,“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了头,一张平凡到再不能平凡的脸,修宜策的心腹,无痕! 秋雨影向来一双眼刀子一样地狠,不要说见过一面,就算只让他见过半张脸,过个七年八年,他也能把那人从人堆儿里揪出来。 所以,这个无痕一抬头,他便心中了然,“哦,原来是天策上将军的人。看来长乐镇那件事之后,这尾巴,咱们还是没断干净。” 无痕平静坦然道:“秋将军误会了,小人并非有意冒犯王驾,更不敢行犯上之事,这几日尾随王爷,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阮君庭瞥了他一眼,“既然是修将军的人,就不许拐弯抹角,说吧,什么事?” 无痕被捆了手脚,跪在地上,依然重重向地上磕了个头,“请王爷救救映雪小姐。” 阮君庭眼光动了动,“她上有天策上将军宠爱,下有北辰十二卫府军拱卫,何须本王相救?”修映雪偷偷见他,又被他坑去凤家放了一把火的事,并没有第三人知道。 “王爷,您有所不知,映雪小姐她自从上次冒险见了王爷,就再没回来!依小人连日来暗中观察,她人应该还在凤将军府中!” “什么!”夏焚风大叫,王爷你脚踩两只船啊! “什么!”秋雨影也是惊了一声,修宜策的女儿竟然在南渊! “什么!”阮君庭与二人异口同声,义正言辞,“修将军乃国之重臣,他的爱女身陷敌国,生死未卜,本王岂能坐视不管!” 他这次连招呼都不跟夏秋二人打,直接调转马头,转身向南,如一道风一样,奔了回去。 夏焚风不高兴了,也不避忌无痕还在场,“王爷的小王妃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怎么听说狗皮膏药出了事,这么上心!” 秋雨影哭笑不得,“说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快去护驾!” 他心思通透,如何不了解他家王爷是怎么想的? 借口回去营救修映雪是假,去凤家找他的小花痴才是真的。 况且,只要修映雪一日还在南渊,修宜策就不敢悍然发兵,所以王爷只要先手一步扣住修映雪,就能为调动魔魇军争取时机,并且最后安然过境! 南渊,一定要打,媳妇,也绝不能丢!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未完待续) 第111章 大凤乖,深宫过招(3更) 渊华殿里,凤乘鸾躺的腰都要变木头了。 自从被施若仙强行给抬了回来,她就一直躺在床上装病,病得吃饭要人喂,上厕所要人扶,话说不上三句话就要喘得背过气去那种。 这一装,就是好几天。 因为两命丹的原因,再加上施若仙将她好吃好喝地供着,太医院的补药一流水地送着,她的内伤倒是奇迹般地好了个透彻。 此时,距离清河码头的船期已所剩时日无多。 若是初初和若素上了船,离了百花城,只怕这辈子都再也找不回来了。 于是,凤乘鸾在睡了一大觉之后,忽地大呼自己中气十足,盛赞太医妙手回春,之后就请宫娥帮忙梳洗打扮一番,换了身简单的宫装,去见施若仙。 此时,施皇后正在渊华殿的小花园里打点自己亲手栽种的花草,听见宫女禀报,也不抬头,手中花剪咔嚓剪掉一枝花枝,任由那生得正饱满的艳粉花苞落在脚边,“身子可都好了?” “承蒙娘娘厚爱,臣女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凤乘鸾在她身后行礼,抬眼间,将这小花园一扫而过。 渊华殿是南渊皇宫中最奢华富丽的所在,前世却被空置了十七年,后来她解甲藏兵,入了深宫,许多地方,包括这小花园都还不曾看上一眼,就已经饮下毒酒,慨然去了冷宫。 现在想来,那时候真是傻! 以她当时的功夫,还有手下的兵权,不要说就此反了,杀将出去,就算是直接逼宫,端了他景氏的江山也不是难事,可她却被那“镇国”两个字所负累,亦不愿辱没父帅身后英名,硬生生将那杯毒酒给干了! 如果当初,她没有走错那一步,三年后再见蓝染,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嗯,没事就好,不然,本宫都不知道怎么跟凤元帅交代了。”施若仙正稍稍俯身,仔细端详自己面前那盆山茶,“凤三啊,你看本宫这株十八学士,养得如何?” 那株山茶花上,此时正结满了花苞,争先恐后地半吐着,在两三尺高的茶树上,热闹非凡。而下面的一枝侧枝上,已有一朵茶花率先绽开,艳粉的十八重花瓣,簇拥在一处,排列地一丝不苟。 “娘娘爱茶花,天下皆知,却很少有人知道,娘娘是养茶花的高手。”凤乘鸾不懂怎么养花,但是她知道怎么拍马屁。 果然施若仙一笑,“还是你懂事。”她的花剪在那支盛开的侧枝上游移了一下,之后又换了别处,细细将生得不够好的花苞剔除掉。 “你知道本宫为何喜爱茶花吗?” 凤乘鸾仔细回想前世,这个施皇后在景元熙登基后,又活了很多年,一直都酷爱茶花,她好像曾经听说过,她喜欢茶花是因为…… “回娘娘,牡丹雍容却少了规矩,芍药艳丽却太过浮夸,唯有茶花,端庄典雅,美丽不逊旁人,却又安守本分。” 施若仙一笑,这句话,果然是她心中所想,“姮儿啊,难怪太子那般看重于你。” “臣女只是实话实说。”凤乘鸾嘴角扯了扯,我只是想把你哄开心了,不要总往你那混蛋儿子身上扯。 施若仙转身,将手中花剪递给她,“既然你也懂得这莳花之道,不如来帮本宫看看,这株茶花啊,本宫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明明侍弄了许久,有用的留,无用的去,却依然看着不顺眼,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又该如何修剪。” 她摆明了话里有话,在有心考她! 凤乘鸾躬身接过剪刀,想都没想,伸手一剪子,就将那侧枝上刚开的花给剪了! 一旁的女官见了,大叱一声,“大胆!那是皇后娘娘最心爱的一朵!” 凤乘鸾把剪子扔给女官,将那朵花双手呈到施若仙面前,“娘娘,这花,本生在侧枝,却率先绽放,不但扰了一树繁华,还占了许多本不属于它的恩泽。娘娘舍不得除之,乘鸾就替娘娘动手。现在娘娘既赢了整株的颜色,又多了一朵如此绝色,岂不两全其美?” 施若仙一笑,转身在花亭的石墩上坐下,“那就由你,来为本宫簪上吧。” 凤乘鸾就算再糙,也是做过皇后的人,就算常年驻扎边塞,品味见地也非寻常女子可比。 她见施若仙今日梳的是大十字髻,发间已经簪了支硕大的金步摇,周围辅以花朵、降龙、荷叶和各式莲花,已经十分繁复,这个时候,若是再加上一朵手掌大小的艳粉山茶,只怕就要变成一个糖葫芦脑袋,不但热闹非凡,而且十分艳俗,不伦不类。 但是话不能说,事儿也不能不做。 施若仙正眉眼和顺地等着,嘴角却是心机一抹。 她就想看看这凤家丫头如何应对这一道道难题。 凤乘鸾心头一动,“娘娘,恕臣女直言,这花,您簪不得。” 一旁女官立刻厉声喝道:“大胆!娘娘母仪天下,如何一朵花都簪不得?” 凤乘鸾微笑,“这位大人误会了,我所说的簪不得,正是因为娘娘母仪天下!所谓皇天后土,人间至尊,娘娘的头上,怎么能簪这臣子之花呢?” 施若仙淡淡一笑,“好一副巧嘴。可你刚才又说,本宫剪了它,便得了一朵好花,现在又说簪不得,难不成,是将本宫当成三岁的小孩子哄骗?” “深宫偌大,臣女想来,无论是谁,得了娘娘亲手栽植的鲜花,都会感激涕零的。” “嗯,你说的也对。”施若仙扶着女官的手,重新站起来,“那么凤姮你说,本宫将她赏赐给谁才合适呢?” 她一转身,“焰姬怎么样?” 凤乘鸾当然对什么异域美人没兴趣,“回娘娘,焰姬夫人固然美艳不可方物,可却是未开之花。” 言下之意,她没生孩子,没资格与你争。 施若仙若有所思地点头,“哦,那静妃如何?” 静妃,就是三皇子的生母,这会儿儿子在马球赛上遭了横祸,只怕正哭呢,而且凤乘鸾也对她没兴趣。 “静妃娘娘此刻,只怕无心簪花,但若是皇后娘娘赐的,又不敢不受,只怕于您仁德有损。” “嗯,说得也有理,”施若仙又眯眯眼,“那你觉得谁才合适呢?” 凤乘鸾低着头,唇间轻启,蹦出两个字,“董妃娘娘。” 施若仙人到中年,却一双明眸甚是美丽,眼光稍加流转,“好,那就由你替本宫走一趟,将这花儿,赐了她吧。” “是,娘娘。” 很快,凤乘鸾由一小队宫人引着,郑重用盛了水的金翠碧羽匣,供了施若仙的茶花,小心翼翼去了董妃的依兰宫。 等到她远去,施若仙才有点心疼地看着自己那盆十八学士,吩咐身边的女官,“这丫头变着法子要去董美兰那儿做什么?派人跟着。” “是。” —— 凤乘鸾端着那朵茶花,随着宫人进入董美兰的依兰宫时,便嗅到一种淡淡的甜腻香味。 这宫门口,有一汪浅池,池边种满了一种树!此时盛夏,正开满了明黄的花朵,花瓣丝丝缕缕卷曲着,有些妖娆之态。 夏日熏风吹过,时不时有花瓣落入池中,也无人清理,就任由那些花瓣在池中浸透。 这庭中的香味,不是来自树上,而是来自池中。 原来是依兰花油! 董美兰这个人,在南皇的后宫算是一朵奇葩,生得并非美貌绝伦,也并无什么特别的才情,就连子女都不曾生养一个,但自从十几岁入宫至今,二十年始终盛宠不衰,就连施皇后也拿她没办法。 原来她就是靠着这些依兰树。 依兰树的花,含有一种奇异的花油,若是将花瓣置于水中,再通过夏季日光照射,温热之下,就能沁出一层薄薄的,带有甜腻香气的花油。 这种油,原本只是轻微的床笫之间助兴的功效,可若是这么大一个池子,全都“不小心”落满了依兰花…… 凤乘鸾撇了撇嘴,够皇上他老爷子喝一壶的啊! 按说这种事,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本是不应该懂的。 但是奈何人活得久了,就会什么都知道一点。 尤其是她这种活了两辈子的人! 凤乘鸾打了施皇后的旗号,堂而皇之地入了依兰宫,没给董妃什么容空的时间。 董妃正慵懒地斜倚在香妃榻上,长发并未挽起,凌乱地垂着,大白天的,依然只裹了一件浴袍,苍白的双手,染了殷红的指甲,迷醉地抱着温卿墨赐的那只羊脂瓷瓶,在鼻子底下深深一吸,之后一阵情不自禁的通体舒畅! 听外面通传,说皇后遣人赐了东西过来,她也不起身,将瓷瓶在指间把玩,懒洋洋地哑着嗓子道:“不是年不是节的,送什么东西,必是没安好心。” 说着,从宫女手中抽了帕子,沾了沾眼角因吸了曼陀罗花粉而淌下的泪,稍稍端正了一下身子,“让她们进来说话吧。” 董美兰只当来送东西的是施皇后身边的哪个女官,却没想抬眼一眼,到却是个看着几分面熟的小丫头。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年龄,这身风骨,这张脸蛋儿,还能有谁? 必是施若仙前几日强抢回渊华殿的凤家三小姐,凤乘鸾! 她能在中宫安心这么多天,必是还不知道自己的爹已经出事了。 董美兰嘴角轻挑,一抹冷笑。 “臣女凤乘鸾,见过董妃娘娘!”凤乘鸾行了个臣女该行的礼,开门见山,“皇后娘娘的殿上,山茶花开得正好,今日特命我带来上品一朵,为董妃娘娘簪花!” 她抬头,见董妃如此衣冠不整的模样,不由地有些奇怪,身为宫妃,就算是在自己的宫中,也不应该是这副模样! 而这寝殿中,似是有种隐约的气息,令人嗅了,不觉身心暗暗舒畅。 来时路上,她就问过随行的女官,这董妃患了风寒已经有数月,病情时好时坏,太医院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却始终不见好转。 后宫宠妃,流连病榻,于姿容有损,数月不能伴驾,本是大忌,可凤乘鸾怎么看,怎么觉得眼下这个病得姿色全无的董妃,正舒爽得很! 董美兰刚用了曼陀罗,眼底泛红,颧骨微凸,脸上未施粉黛,就尤为蜡黄憔悴,可说气话来中气十足。 “呵呵,凤家的好女难求,满天下皆知。凤三啊,你小时候,本宫还抱过你呢,没想到几年不见,竟出落地如此楚楚动人,难怪五皇子他时常在本宫耳边提起你。” 她懒洋洋坐起身,招呼凤乘鸾,“过来吧,将皇后娘娘赐的花,替本宫簪上。” “是。”凤乘鸾恭谨地双手从金翠碧羽匣中托了那一朵“十八学士”,走近董美兰。 她的身上,那种嗅过之后,令人莫名亢奋的味道越发清楚。 这味道,极为浅淡,却不同脂粉的香甜,若是此时董美兰稍加沐浴更衣,梳洗打扮,再擦上些胭脂香膏,便轻易地盖了过去。 可她偏偏今日懒了,什么都没用。 (未完待续) 第112章 抢小孩糖吃(1更) 凤乘鸾等随侍的女官替董美兰挽起简单的家常发髻,便小心将那朵水灵灵的十八学士簪在了发髻间,之后俯身轻声道:“娘娘,其实臣女此番前来,是专程答谢五皇子在守关山上的关护之情。” 提起景元礼,董美兰对着妆镜抚鬓的手便是一抖,“元礼他出门许久,本宫甚是想念啊,不过听说凤元帅亲自护送他回京,倒也让人十分放心。” 她如此细微的情绪,自然逃不过凤乘鸾的眼睛,“五皇子不但在北辰人面前对臣女回护有加,而且私下里也时时提起娘娘您的好,说是离宫日久,山高水远,心中十分想念母妃。” 董美兰喉间哽咽了一下,眼眶就禁不住有些泛红,她本就不是一个心思很深的女人,此时想到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该是已经死了,不由得还有点悲从中来。 她慌忙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转移话题,“喲,十八重瓣儿的,该不会是皇后娘娘养的那株十八学士吧?” 这一连串细微的神色变化,自然逃不过凤乘鸾的眼睛,她立在她身后微笑,“董妃娘娘慧眼,正是十八学士。” “皇后娘娘将那株山茶视作亲生女儿般宝贝,会舍得将花剪下来给本宫戴?” “皇后娘娘说,这株山茶所开之花,端庄典雅,是上品的臣子之花,所谓宝剑赠英雄,这娇花,也该陪美人。” 臣子! 董美兰脸色唰地阴沉下来,之后又有一丝落寞怅然,元礼没了,她这辈子,也只能是臣子了。 “替本宫回复皇后娘娘,就说,美兰会命人照这花儿的样子做成玉簪,日夜佩戴,时刻不敢忘怀娘娘教诲。” “臣女一定将娘娘的话带到。” 董美兰泛红的眼圈,病恹恹的打量凤乘鸾,“对了,凤三啊,你母亲最近可好?” 她忽然问起她娘做什么? 她娘虽挂了个一品诰命的头衔,却也从来不屑与宫中这群娘们打交道的。 “母亲她身体安泰,儿女绕膝,除了思念父亲之外,一切都好。” “嗯。儿女绕膝,夫妻和睦,才是女子至福!”董美兰点点头,又对着妆镜,轻轻摸了摸发髻上的山茶,轻叹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啊,你年纪还小,许多道理,以后就慢慢懂了。” 凤乘鸾心头蓦地一颤,她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地话,是什么意思?为何隐约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两个人又闲话了几句,就有宫人进来,在董美兰耳畔低声耳语了几句。 董美兰又是懒洋洋,又是无可奈何道:“你看,我这宫里平日没什么人,偏偏今儿特别热闹。” 凤乘鸾知道是有旁人来了,便道:“娘娘若没有旁的吩咐,臣女就先行告退,回去向皇后娘娘复命了。” “嗯,好。” 董美兰并没有起身更衣的意思,想必来的,也不是外人。 会是谁呢? 这个女人,言行举止,都极为反常,颇有破罐破摔的意味。深宫之中,一个连儿子和恩宠都不要了的女人,还能在乎什么?她好好的妃子不做,为何要作得一手好死? 凤乘鸾用她正常人的思路,怎么想也想不通。 她跟着皇后宫中的几个女官出来后,忽地惊叫道:“哎呀,糟了,我把娘娘的金翠碧羽匣给忘了,这就回去拿,你们先回去复命,莫要让娘娘久候。” 说着转身,假装听不见女官们的埋怨,径直重新回了依兰宫。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走正门。 而是先绕去墙角,敲晕了施若仙派来一直尾行监视她的小太监,扒了衣裳草草换掉,低头从角门混了进去。 董妃的寝宫,自然不是什么生面孔都能随便进的,但是寝殿窗外的花丛,还需要有人伺弄。 凤乘鸾蹲在窗下抠了两下花土,趁着四下无人,直接跳了窗户,钻了进去。 还没寻到人在哪里,就已经先听见了董妃的笑声,“上次给你牵线的事儿,怎么样了啊?” “娘娘推荐的,自然好用,事情办得很顺利。” 是容婉的声音。 董美兰一直与容虚成走得近,容婉来她宫里,倒也不稀奇。 凤乘鸾寻了个稳妥的角落,仔细听两个女人聊天。 董美兰笑道:“总之呢,你放心,那些人,绝对靠得住。” 这两个女人搞什么鬼?说话遮遮掩掩,神神道道。 凤乘鸾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容婉在董美兰的宫里,也不见外,随手拈了只精致的花糕,也不吃,在眼前把玩,娇叹一声,“哎,折腾了一遭,卖了两个,就得了几块黑乎乎的东西,也不知道能做什么用。” “几块?”董美兰当下眼睛都冒光了,说完又赶紧平静下来,试探问道:“本宫的意思是说,他们给了你那东西?” “嗯。”容婉满不在乎的从腰间摘下荷包,扔在桌上,“那些人含含糊糊的,就问我要黄白之物的还是要黑的,我又不缺银两,就随口说要黑的,结果就给了四块这东西,也不知能干什么,所以今天就来问问娘娘。” 董美兰袖子里的手都在抖,若不是她刚吸过曼陀罗,头脑清醒地很,真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将那装了黑金的荷包给抢过来。 四块黑金!她替温卿墨做事,连养子和心腹太监的命都搭进去了,也只是换来十天的量,而这一块黑金,能够她换一个月的曼陀罗花粉。 原来姓凤的这么值钱! 她镇定了一下,眼光微微一转,“这些东西呀,其实也没什么大用,就是在暗城里,能派上点用场,换些平常见不到的玩意。可若是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却是废铁一块。” 容婉扁扁嘴,“算了,无所谓,我想要什么没有,还在乎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反正也只是想让凤静初消失,给凤姮添点乐子而已。” 躲在寝殿暗处的凤乘鸾手中拳头一攥,骨节咯嘣一声! 原来是你们两个勾结,将初初她们卖给了暗城的人! 此时,董美兰的一对眼珠子几乎快要掉到容婉的荷包上了,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接着幽幽叹了口气,哎——! 容婉抬眼,“娘娘怎么了?有什么忧心的事儿?” “也没什么,”董美兰用帕子又沾了沾鼻子里淌出来的清鼻涕,“就是这伤寒,都几个月了,也不见好,连太医院院判都束手无策,我这不死不活地吊着,整日流涕,见了皇上,也只能轻纱遮面,长此以往,这许多年的荣宠,怕是不保了。” 容婉心里犯嘀咕,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婉儿可有什么能为娘娘做的?”她知情识趣地问了一嘴。 董美兰立刻有点迫不及待,“咳,其实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说,本宫也是你的长辈,这件事,若是说出去,会被人笑话本宫骗小孩儿糖吃。” “哟,娘娘这是说笑呢,咱们的事儿,不能让旁人知道,您说。”容婉明白董美兰要说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却猜不透她想干嘛。 董美兰按捺不住地又看了眼桌上那荷包,“是这样的,本宫听闻,暗城之中有些奇人异士,会炼制些奇妙的丹药,不但包治百病,还能保养容颜,你看本宫已近徐娘半老之年,加之长期流连病榻,若是再不想想办法,只怕以后也帮不上容丞相什么忙了……” 她此刻容颜的确憔悴不堪,特别是头上还戴着施若仙赐的那朵茶花,就更衬出整个人姿色的衰败。 容婉顺着她的目光,瞥了瞥自己的荷包,原来她想要这荷包里的东西。 一个被皇上宠了二十年的女人,想要什么没有,竟然会稀罕这东西。 那这黑乎乎的玩意,必定是稀罕物! 她若是就这么给了,岂不是傻? 搞凤家女儿这件事,可是她容婉一手操办的,得罪人,也是她容婉得罪的,你姓董的无非牵个线,搭了个桥,就想坐收渔人之利?岂不是太便宜了? 于是,容婉装傻道:“哦,婉儿明白了,原来娘娘是想要寻些驻养容颜的法子,我以前听母亲说,她陪嫁的东西里面,有些稀罕的方子,回头我去找母亲要了,抄给娘娘啊。“ 她说完,顺手将本来扔在桌上的荷包,又结结实实挂回到了腰间。 董美兰这一次是真的是骗小孩却没骗成,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容婉的腰间那只荷包晃来晃去,再与她闲聊时,便有些心不在焉,意兴阑珊。 两个女人之间的小小心机,被躲在房中的凤乘鸾看了个通透。 就在这时,外面有宫人来报,说皇后娘娘的女官在外面等凤家的三小姐,等了许久都不见人,便回来依兰宫要人。 这深宫之中,果然没有一个人是好相与的,就连这些女官,也都个个要成精。 凤乘鸾听了,不敢久留,闪身悄无声息地出了依兰宫。 等到施皇后的几个女官寻不到凤乘鸾,回到渊华殿准备告状时,却发现凤乘鸾已经乖巧的站在皇后娘娘身后,用小拳头替她乖巧捶背了。 旁人眼中,这凤家的三小姐想必已经被驯服,来日立为太子妃已是顺理成章之事,只有凤乘鸾心中想的是,她该如何既不惹恼施皇后,又能逃出这深宫,赶在清河码头的船起航之前,救出凤静初和凤若素! —— 另一头,龙皓华护送着凤于归,一路快马加鞭,将三日的路程并作两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百花城。 因为此前景帝下了密旨,葫芦山发生的这件事,能拖则拖,等到实在纸包不住火时,方可公诸天下。 一来五皇子是南北两国和亲的既定人选,如今却生死未卜,此事必将牵扯到两国议和,若是被北辰一口咬定南渊单方面借故毁约,则难免战事又起。 另一方面,凤于归乃是天下兵马大元帅,麾下十七路凤系军阀,是南渊的根本,他此时重伤的消息若是不胫而走,必将引来许多虎视眈眈的目光。凤于归一旦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三长两短,十七路军阀群龙无首,南渊必定天下大乱。 所以他们一行人选定在天黑之后秘密进城,由后门进府,将一切遮掩的严严实实,就连凤家自己家的人,都没几个知道的。 龙幼微将凤于归父子安顿好,心中还惦记着女儿的伤势,见她没出来迎接父亲,也不知是伤势未见好转,还是早就好了跑出去惹祸去了,又或者只是心大,大晚上的睡着了。 她不敢与龙皓华讲心肝宝贝外孙女此前受了伤的事,眼下朝中针对凤家的风云暗起,夫君又重伤在身,不能过度操劳,撑住凤家的重担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本打算,此番既然能提前一日归来,必定超乎对手的预期,如此正好与龙皓华再在灯下彻夜细细筹谋一番,好好利用争取出来的这一日一.夜的时间,以便从容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变故。 可一转身,就见诗听、尹丹青,还有尹正几个,正齐刷刷的跪在院子里。 “求夫人恕罪!”几个人齐刷刷叩首,再抬头时,诗听已经是哭成了泪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是姮儿又惹了什么祸?” 几个人面面相觑,艰难道:“回夫人,不是三小姐惹了祸,而是三小姐她现在人在宫里!” “神马——!”龙幼微一声暴喝,差点被气得晕过去! (未完待续) 第113章 红颜祸水(2更) 等到三个人,你一嘴我一嘴,支支吾吾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龙幼微已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她只是出了一趟门儿,几天的功夫,她养了十几年的心肝宝贝,竟然就这么被人给劫进宫里去了,而且音讯全无。 “我现在就去把人抢回来!”龙幼微抄起打王棍就要出去。 龙皓华将她拦了下来,“你这个样子,深夜闯宫,难道是给自家头上再安个造反的罪名不成?” 龙幼微心焦道:“可是爹!姮儿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人事不醒的的时候,被那个混蛋带进宫去,如今已有数日,你让我如何不着急?让我如何能忍!” 龙皓华沉喝道:“胡闹!不能忍也要忍!景家的人至少不敢伤她,更不能要她的命!但你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闯宫,再加上五皇子失踪,小凤子深受重伤,这三管齐下,只怕对凤家,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龙幼微如何不懂这个道理,红了眼圈瞪眼道:“可那是我的女儿!难道我就任由她的一辈子被那杂碎给毁了?” “这么多天!要发生的早就发生了!还等你去救!” 龙皓华一声吼,眉毛胡子一起吹了起来,之后,也是心头一沉。 三妞妞,又何尝不是他的心头肉! 他若是早个二十年,听到这种事,只怕早就提着剑杀进皇宫,阉了那个什么狗屁太子了,谁还能拦得住! 他深吸一口气,按了按龙幼微的肩膀,“微微啊,你稍安勿躁,这里还需要你主持大局,以为父的身份,深夜进宫回复皇命,必是无人敢拦,皇上也无论如何都会起身相见。我这就替你去宫中走一遭,无论是什么结果,明日一早,都给你一个答复!” 龙幼微如受困的雌兽般来回踱步,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好。” 沉沉一声,喉间哽咽。 龙皓华好不容易按下了暴躁女儿,出了凤家大门,直奔皇宫,深深夜色中,途中与一辆马车擦身而过,也无暇多看一眼。 此时凤家门前,龙幼微刚刚整理好情绪,坐在灯下,打算将思路理清,就听见尹正在外面小心地唤了一声:“夫人。” 她顿时又心烦气躁,手掌重重向桌上一拍,“又怎么了!” “夫人,来了贵人啊。” 龙幼微:“……” 偏厅里,尹正小心翼翼地引了一个人进来,是个女子,三伏天里,披了件长长的黑色披风,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 女子进了门,轻轻一声,温柔道:“凤夫人,他回来了是吗?”说着在这头上兜帽摘了下去,露出面容。 龙幼微一看,又是一阵头疼,景安公主! 我的老天爷!她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三年前,景安十四岁,在鹿苑的马球赛上第一次见了她家二郎,就一眼相中!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春风得意时,文采武功,凤昼白那也是百花城的头一份,早已不知惹了多少少女的青眼。 可凤家的家教极严,尤其是对嫡出的两个儿子,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 儿子如此惹眼,凤于归生怕他在乱花丛中久了,学来一身纨绔之气,尤其是景安公主这种身份,更是不能随便招惹。 于是便不等弱冠,就直接将人给拎去了北疆,与其说是磨砺心性,不如说是避祸。 红颜祸水的“祸”! 然而,他们不稀罕景家皇亲国戚的身份,有的是人稀罕,后来景安及笄没多久,就出了事。 那年花城宴晚上,她身为公主之尊,竟然莫名其妙地被个勉强够资格进宫的官宦人家公子哥给睡了! 名节已失,对方又被老爹拉着进宫求死。 生米煮成熟饭,将人杀了也没用。 景帝无奈,就只好将景安嫁了那人。 景安本非嫡公主,明明吃了亏也无人撑腰,只好哭哭啼啼招了驸马,大家就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可婚后没过三日,那新驸马就出去拈花惹草,还与人争风吃醋,结果被斩杀在了宝春楼!脑袋瓜子被切下来一半喂了狗,下半身还被剁了个稀烂。 行凶的人,至今尚未抓获,而好好的公主,就成了寡妇,一个人住在公主府。 “公主怎么来了?”龙幼微脸色极为难看,莫不是还嫌凤家此时的祸端不够多? 景安话还没到嘴边儿,眼泪就已经流了下来,“凤夫人,我听说他受了很重伤,心中惦记得紧,实在忍不住,就想来看看。” 龙幼微心头咯噔一下,他们回来的这一路,极为小心,就连皇上都不知道凤于归已经进了家门,她一个独守空房,无权无势的寡妇公主,怎么就立马找上门了? 她示意尹正出去,关了门,将景安又引入里间,才刻意压住心中的不安,温声道:“公主又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呢?” “是董妃娘娘无意间说走了嘴,我才知道的。”景安眨了眨水汪汪的泪眼。 “公主在公主府,董妃娘娘在依兰宫,这两处的距离,就算是骑马,再进出皇城,里外里算起来,也要个把时辰,”龙幼微冷冷一笑,“我看,这给殿下送消息的人,倒是好脚力啊!” 景安知道龙幼微这是怀疑自己了,便只好实话实说,“夫人误会了,你有所不知,凤帅此番与北辰和谈,两国停战的条件,便是将我送去北辰和亲。” 龙幼微的脸已经冷了下来,“这个我知道,所以,公主深夜只身前来我凤家兴师问罪啊?” “不是不是!”景安慌忙解释,“是否和亲,谁来和亲,始终最后都是父皇和母后的旨意,凤元帅只是尽了人臣的本份,景安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是……,这件事,终究非我所愿,所以日夜哭泣,不肯应承。父皇于心不忍,今日傍晚时分命董妃娘娘亲自去了公主府,共进晚膳,捎带着对我加以开导。娘娘她快人快语,闲聊之际,就无意中透露,说凤帅与……与他在归来途中遇袭,怕是生死一线,皇上已派太师大人亲自前去接应,估摸着今晚就能回来,所以……” 景安越说声音越小,知道自己可能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也做了不该做的事,心头突突直跳,越发害怕。 “所以你就这么贸贸然来了!” 龙幼微将手背在身后,这景安若不是个公主,她现在就打死她! 董美兰摆明了做了个套,让她往里面跳,她就蠢得连脑子都不带,拖着凤家一起跳了进去! 凤家先是弄丢了和亲的皇子,现在这个不愿和亲的公主又夜访凤家,而且这件事,明早一定会传出去,到时候,就成了凤于归阴谋破坏和谈,妄图继续延续战事,以便手握军权不放,甚至什么“功高震主”、“挟君王以令天下”的大锅就都会扣上来! 而且,她居然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连皇上都不知道的事,她却能掌握地一清二楚,这背后必有高人撑腰! 龙幼微眼风凌厉地瞪了景安一眼,景安就是一个哆嗦,“凤夫人……,我……,我知道错了……” 她咬咬牙,“可是……,我都来了,就求求你让我再见他一面,此去北辰,山高水长,我今日能再见他一眼,这一辈子,也不枉活一回了!” 说完,扑通一声跪下了。 “祖宗!”龙幼微心烦意乱,这个蠢货,今晚若是不给她看一眼二郎,只怕哭哭啼啼没完,她连接下来的对策该如何筹谋都没时间了。 “好了好了,公主快起来!他已经睡下了,您小声点进去看,看完了还请速速回府,不可再多逗留!” 景安脸上还挂着泪花,立刻破涕为笑,“凤夫人,谢谢你!谢谢你!” …… 景安悄悄去了凤昼白房中时,那屋里一阵浓烈地药味。 她见他在床上睡得昏沉,人瘦了许多,比当年也黑了许多,虽然面颊的棱角比当年多了许多男子英气,可也掩盖不了重伤之下令人心疼的憔悴。 凤昼白露在外面的肩头绑满了绷带,这身上还有多少伤口,不得而知。 景安悄悄立在床边,眼泪就止不住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当年若不是我缠着你,你爹就不会将你带去北疆。 当年若不是我惦记着你,你还是这京中风风光光的翩翩佳公子。 这三年,你因为我,在那苦寒之地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风沙…… 她越想越是心疼,就禁不住呜咽出了声。 睡着的凤昼白眉头微微动了动。 景安立刻闪身到拔步床的一侧,用帕子捂住了嘴。 等了一会儿,床上的人重新睡得安稳了,她才有悄悄探出头去,借着房中昏黄的灯光,想将他最后再看个仔细。 今夜你我最后一面,景安此生再无怨怼。 虽身为金枝玉叶,却从来都身不由己,这一辈子,也只有初见你的那段时光才是最快乐的日子。 此生,唯一不该的,就是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此生,唯一无憾的,就是没有让你爱上我。 所以,今夜一别,你还是你凤家的二郎,不会对我有半点惋惜和不舍,这样……,就很好! 景安死死咬着帕子,喉间像是堵了一大块东西,任由泪珠不停地滚落,强迫自己不再出一点声音。 之后,终于悄悄地退出了凤昼白的房间。 之后,后颈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龙幼微将晕倒的人扶住,“她有妖魔计,我有过墙梯,对不起了,公主殿下。” —— 景帝的寝宫,泰康殿前,龙皓华已经立了许久,直到太监总管刘德茂颠颠儿地跑过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太师大人啊,老奴真的尽力了,皇上这会在依兰宫那边儿,实在是打扰不得!” 龙皓华强压住火气,“劳烦德公公再跑一趟,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向皇上禀报。” “哟,太师大人,您太客气了,可是,这……”刘德茂压低声音凑近道:“老奴打小就不是男人,不太清楚啊,但是太师大人您是男人,您知道这男人情之所至之时,要是被打扰到了,该是得多大脾气。皇上他被董妃娘娘称病婉拒俩仨月了,今儿晚上好不容易娘娘身子大好,这相思之苦,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得了的啊!” 龙皓华心中焦急,虎着脸道:“那还要多久?” “额……,这个……”刘德茂在心里骂,皇上那活儿要多久,你问我? 可他也怕龙皓华,不敢不答,只好道:“这事儿,老奴也就跟您透个底,皇上今晚去的时候,为了在娘娘面前一展雄风,可是喝了满满一大杯龙虎酒,这具体要多久……,就说不好了……” “那老夫就在这里等皇上!不走了!”龙皓华原地这么一杵,就赖在这儿了。 “……”刘德茂的嘴角直抽筋,麻烦了,龙太师不想动,只怕抬都抬不走。 这明天一早,被上朝的文武百官知道了,说皇上整晚沉迷女色,放置军国大事不理,让太师大人他老人家在门口站了一宿! 这事儿,可就大了! “呵呵呵,太师大人,要不您先进去喝口茶?” “不,老夫就在这里等。” “那,要不老奴给您搬把椅子?” “不,老夫就站着!” “……,那老奴就陪着您吧……” 董美兰晚上从公主府回来,向皇上复命的时候,就顺带着打点过刘德茂,这一晚的恩爱,谁都不能打扰。 刘德茂在这深宫中活到现在,自然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得罪不得。 所以龙皓华斜眼瞪他,他就与他保持距离,在气场之外,老老实实地站好。 大家一起等天亮。 (未完待续) 第114章 先入为主,苦肉之计(1更) 第二天清晨,闭眼站了一宿的龙皓华缓缓睁开眼,“早朝时间快到了,皇上为何还不回来?” 刘德茂眼珠子转了转,“额,兴许……,皇上可能要从依兰宫那边直接去了前朝了……吧……” 以龙皓华的暴脾气,如此已是忍无可忍,他以太师之尊在这里站了一晚上,你个当皇帝的连个屁都没有,就从女人被窝里爬出来直接上朝去? 你让老夫如何下这个台阶! 大不了挡御驾! 龙皓华正要发作,便见有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大老远上气不接下气喊:“太师大人,快,前朝那边,不好了……!” 刘德茂也没见过这小太监哪里来的,尖声喝道:“哪儿来的小兔崽子,敢在泰康殿前大呼小叫!” 那小太监穿着粗气,向刘德茂行了个礼,也没来得及说自己是哪个宫里的,就对龙皓华道:“太……太师大人,您快去金殿上,凤帅元和夫人负荆请罪来了!” “神马——!”龙皓华眼珠子都瞪圆了,姓凤的臭小子伤成那个死样,他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将他的命捡回来,他还敢上金殿自己找打!难不成想让他的微微守寡! 他几乎是用飞的,直接闯去了前朝,一路无人胆敢拦阻。 —— 金殿之上,凤于归赤着的上身缠满了绷带,脊背上背着一根手臂粗的藤条,正垂首跪着。 龙幼微则一身一品诰命朝服,随着他跪着。 此时,景帝还未驾到,周围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文武百官,说什么的都有。 有惊叹凤元帅受了如此重伤,居然还来负荆请罪,果然是个英雄,豪气万丈! 有人猜测这凤乌龟到底干了什么收不住的事儿了,自己跑来讨打。 也有人暗想,凤于归回来了,五皇子却没回来,只怕是出了大事了。 京兆尹谭不同穿过人群,凑到容虚成身边,两手收在身前,嘴唇不动,眼睛看着别处,低声道:“先入为主,这苦肉计,够狠啊!” 容虚成不动声色,面沉如水,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又如何?” 他阴鸷的两眼瞥了下跪着的凤于归,你倒是有两下子,不但提前一日回来,还豁出性命不要,也要保全凤家声势不倒! 三朝功臣,手握重兵,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既已请罪,皇上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已重伤至此之人杖毙于金殿上。 他抢先一步先来认罪,这罪责就无形中减轻了一半,而另一半…… 老夫筹谋至此,岂能就此收手! 另一半,必定加倍奉上! 此时,太监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满朝文武皆速速归位,山呼吾皇万岁,于是大殿中央跪着的凤于归和龙幼微就显得更加突兀。 景曜一身皇袍帝冕,庄严而来,心中还在回味昨晚依兰宫中的风情,这第一眼就看到下面如此情景,吓了一跳,“凤爱卿?你居然提前一日回来了!怎么如此模样!快快起来,赐座!” 他这一问,原本容虚成一党计划好的那些“臣有本启奏”等等的开场白,就一时间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凤于归重伤在身,本是动一动都艰难,此时已跪了多时,全靠一口气撑着,当下俯身重重叩首,“罪臣凤于归,叩见吾皇陛下,臣罪该万死!” 景曜心里想,你现在还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朕的江山可就乱了!而且五皇子丢了的事,你该不是打算在这儿说出来吧?你傻啊! 你要是说了,这可就天下皆知了!到时候北辰打过来,你半死不活地不能领军出征,你让朕怎么办? “爱卿这是从何说起啊,快快起来!来人啊,送凤爱卿回去养伤,有什么事,等伤好了再说不迟!”景曜一句话,想将凤于归给怼回去。 可是,凤于归和龙幼微是抱定了最坏打算来的。 景元礼的事,摆明了有人暗中操控,今日他们不主动说出来,容虚成也一定要说。与其从对手的口中被揭发出来,不如自己主动坦诚。 还有昨晚景安公主夜访凤元帅府,也必定是董妃受人指使,刻意安排的,若是被提出来,必定小题大做。 而且,三妞妞现在人在深宫之中,情况不明,难免不令他夫妇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束手束脚。 这其中到底掺杂了几股势力,又都怀了什么居心,背后还有多少他们没有预料到的事,都令人细思恐极。 所以,凤于归若是不能有所舍,今日他来与不来这金殿,凤家势必都不能全身而退。 两侧太监去扶凤于归,他哪里肯起来。 容虚成回身使了个眼色,吏部尚书便高声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启奏!” 刚好此时龙皓华进了殿,人还没行至首位,威压却已经随着雄风而来,“皇上在与凤帅讲话,这有你插嘴的份吗?” 吏部尚书赶紧缩着头退了回去。 龙皓华穿过两排文武大臣,走到容虚成对面,向景帝见礼,“皇上勤政,臣在泰康殿前侯了一晚上,却没想到皇上已经一早直接来了金殿。” 言下之意,你小子沉迷女色,眼里没有我这个老头子了是吧? 景曜有些尴尬,扭头去瞪刚刚呼哧呼哧赶过来的刘德茂。 刘德茂只得哈腰认错,他也不敢说,皇上您昨晚那等龙精虎猛的,谁敢打扰啊! 而且董妃娘娘交代过,谁都不准打扰! 下面,容虚成眼角跳了跳,凤于归回来了,五皇子却没回来,皇上却跟没事儿人一样,该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秘而不宣,有心袒护啊! 他回头又向身后的一群附庸使了个眼色。 如此情形,景曜不想公开,凤于归却不能再等,否则这话就要从容氏一党的口中说出来! 他瞅准机会,深深叩首,“皇上,臣护送五皇子殿下返京途中,于凛州葫芦山一带遇袭,五皇子至今下落不明,臣护驾有失,难辞其咎,请皇上降罪!” 景曜抓着皇座上的扶手,重重拍了一下! “凤于归!” 他真想骂他一句,你个不识好歹的老乌龟! 可这话不能说出口。 不然天下人岂不是都知道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被选定的和亲皇子丢了,他身为皇帝却藏着掖着,无论对北辰还是对南渊,都解释不清! 好吧,既然你勇敢地站了出来,那你就勇敢地承担吧! “你再说一遍!朕的老五,他怎么了?”他的声音微颤。 “回皇上,臣在返京途中,遭受大批高手围攻,臣与次子昼白,及随行的二百人马奋力抵抗无果,无法保护五皇子,五殿下他……,下落不明!”凤于归深深伏在地上,有些晕,身子晃了晃,被龙幼微身手撑了一把。 站在两侧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替他捏了一把汗。 凤帅真的不容易! 可凤于归的苦肉计演得好,景曜的戏,演得更好。 他沉沉坐在皇座上,没有吭声,两眼盯着凤于归,颇有不可置信的意味,又有慈父无法言明的哀恸,更有身为帝王所应有的镇定和担当!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强行抚平了情绪,惹得站在旁边伺候的刘德茂都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白发人送黑发人,皇上您才是真的不容易! 景曜道:“眼下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五皇儿既然尸体还没找到,就有一线生机,派人再去寻找便是,凤爱卿更是无需自责。眼下既然皇儿有难,那当务之急,该是另择适宜的和亲人选,以便尽快向北辰方面答复这和亲的国书,以确保两国之和务必达成。” 容虚成迈出一步,“皇上,臣以为,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景曜在心里瞪他一眼,嘴贱!“哦?容相有何高见?” “五皇子乃是北辰靖王亲自选中的和亲对象,靖王此人不但嗜杀,而且易怒好战,凶残成性,从不容人!若是既定的和亲人选就这么被换了,触了他霉头,只怕又要成了魔魇军掀起战火的由头。” 容虚成转身挑眉,看向凤于归,“而且,臣听说,凤府最近好像多了一个北辰军营里放出来的车夫,每日不但随凤三小姐到处招摇,而且两人举止暧昧,无所顾忌,有目共睹,凤帅啊,这仗要是再打上十年,啧啧……” 景曜坐在上方,眼中不由一凛,“凤于归,可有此事?” 凤于归刚回家,哪里知道什么北辰的车夫,一时答不上来。 龙幼微千算万算,没想到容虚成会从蓝染这里下嘴开撕,脑中转得飞快,淡定道:“回陛下,夫君昨夜方才回到家中,且一直重伤,时时昏迷,并不知道此事。” 她整理了一下神色,接着道:“不过臣妇家中,的确有一北辰来客,姓蓝名染,乃出自魔魇军殓尸营,与三女乘鸾交好。臣妇以为,既然南北两国已停战议和,那随后便可商旅开放,蓝染不过是一退役的后勤殓尸官,既然与小女交好,臣妇也不该过于迂腐,横加阻挠,免得被人说我凤家心胸狭窄,挟怨记仇,与皇上祈望天下太平之愿相违背。” 她说的坦坦荡荡,光明正大,还顺便又把景曜给拉出来当垫背的,一时之间竟然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有吏部尚书冷笑,“哦,凤元帅号称在边关与北辰靖王苦战十年,如今议和的国书还没盖上皇上的玺印,这凤家后院就开始养了魔魇军的人!还真是交情匪浅啊!” 谭不同身为京兆尹,居三品,上朝时站得还是比较靠后,此时站出来道:“启奏陛下,蓝染此人,正是前几日于鹿苑意图密谋刺杀太子殿下之人,当时皇后娘娘仁德为怀,息事宁人,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行刺皇子?”景曜高高坐在明堂之上,却被这两边的说辞推动开始左右摇摆。 谭不同接着道:“而且,那日在鹿苑之中……,额,臣不敢说!” 景曜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复杂,眉头拧了起来,“你说!朕的金殿之上,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谭不同道:“那日鹿苑之中,凤家三小姐先是蓄意坑害下官的小女,以至左腿留下终生残疾。后又对容相之女痛下杀手,一直追杀至鹿苑深处。当时场上还有诸多京城贵女,皆因她受伤,却敢怒不敢言。臣身为京兆尹,当以皇都安宁为己任,决不能坐视此等悍女凶徒继续逍遥下去,所以今日豁出丢官舍命,也要将事实向皇上呈报!” 此时朝中,依附于容虚成的官僚,有不少人家的女儿都是那日虽容婉下场打马球的,的确女儿都不同程度受了伤,此时谭不同一开口,便一时之间七七八八站出来好几个,扑通扑通跪在地上,都老泪纵横地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此时,户部尚书站出来,“启禀皇上,臣还听闻,凤家的三小姐,平日就仗着父亲手握兵权,极为乖张,曾在城中扬言,‘谁若是敢坐在她凤家的前头,尽管试试看!’这样的话。” 容虚成等下面七嘴八舌的都说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眼见景帝的脸在皇冕的阴影下已经有些发青,便接着道:“皇上,臣以为,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不该拿到朝堂上来说道,但窥一斑而知全豹,凤家一个幺女便如此乖张,一来可见凤帅与夫人平日疏于管教,二来,这权势熏天之下,父母私下里的言行如何,即便没人唆使,光凭耳濡目染,子女们也都学会了。” (未完待续) 第115章 大凤乖,能打更能撕!(2更) 于是下面就由朝臣议论纷纷,“哎呀,这还了得,姓凤的一个丫头就闹得皇都里人人不得安生,那凤家的儿郎可都是带兵的,凤家嫁出去的女儿,可都是封疆大吏的夫人,这要是哪天心情不好闹起来……” 景曜的心里,就是咯噔咯噔地跳,可见下面凤于归夫妇坦然跪在如雨的吐沫星子底下,竟然面不改色,不由得又深深佩服这俩人的大将之风。 “凤于归,龙幼微,你二人可有要解释的?” 龙幼微抬头微笑,“陛下,方才众位大人所言,无不提及小女,陛下虽然不会偏听偏信一面之词,但臣妇的女儿,此时的确并不在家中,无法前来当面对质,臣妇又非当事之人,若横加为小女辩白,又会被人说偏私袒护,所以,臣妇的确不知该如何解释,请皇上恕罪。” 容虚成鼻子一哼,“不在家中就完了?” 龙幼微颔首道:“的确不在家中,而是在渊华殿中服侍皇后娘娘!” 满朝:……! 她重新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晃得景曜心虚,自家太子偷了人家的女儿,自家皇后又将人家女儿给抢回窝里去藏着不还,这事儿,要是往难听了说,那是一等一无赖干的事! 他招招手,吩咐刘德茂,“去渊华殿,传凤三来前朝对峙!” “是。”刘德茂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龙皓华始终没说话,两手揣在袖中,静观朝堂上的百丑图,眸光流转间向自己女儿欣慰地浅浅一笑,看来,今日之事,无需他老人家出手了。 江湖上有种叫做“与天同寿”的刺杀方式,就是用剑将自己刺穿,之后再刺穿敌人,用自己的身体将敌人死死抵住,使其无法挣脱,最后同归于尽。 龙幼微此番,故意引的他们细数凤乘鸾惹的那些祸端,之后再逼迫景帝放人出来相见,虽然有所牺牲,可总比母女两隔着一道拱墙,音讯全无,令人牵肠挂肚强得多。 而且凤乘鸾如此声名狼藉,东宫再想要人,也该三思了。 凤乘鸾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从渊华殿到了前朝金殿,她的身影一在金光灿灿的大殿那一头出现,龙幼微便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龙皓华也是眉毛胡子一舒,这个丫头,似乎和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踏入这金殿之时的步态,龙虎生风,不怒而威,不像是上朝见驾,反而像是来接受朝拜的。 然而,那种气势,又仿佛是一瞬间的错觉,转眼间,凤乘鸾已经走到近前,向他龇牙一笑,依然是从前那黄毛小丫头的模样。 凤乘鸾这一路过来,刘德茂可是没少受罪,又是哄,又是吓,又是掐,又是抡,反正十八般武艺全过了一遍,老太监嘴巴再严也受不了,就把前朝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遍,顺带提了一下凤帅受了点伤,让她待会儿见了一定要按住脾气,一定一定要淡定! 凤乘鸾上殿,远远地就看见自己爹娘跪在中央。 她的爹娘,那是人中的龙凤,是整个南渊最耀眼的存在,何时这样众目睽睽之下长跪不起的? 而且他爹还赤着上身,打满了绷带,负着荆条,明摆着是来请罪的! 她眼底动了动,行至凤于归身边,先恭恭敬敬向着景曜一拜,“臣女凤乘鸾叩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曜有点意外,都说这丫头性子又烈又野,可今日这等情形下上殿见驾,居然完全沉得住气,倒也难怪她在渊华殿这么多天,也没听说闹出什么乱子。 朕的皇后,果然还是识人的。 龙幼微见女儿这般稳如泰山,也松了一口气。 她将此归结为将门虎女,终究是天生就有胆有谋有魄力,第一次上金殿,能如此淡定,分毫不乱,不但有礼有矩,而且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风范。 只有凤乘鸾觉得这都没什么,因为二十年前,这殿上的人,只要还活着的,后来都跪在了她的脚下! 可惜他们的膝盖,她并不稀罕。 她看了眼身边的凤于归,眼眶就忍不住有些红,“父帅,可还好?” 凤于归勉强对她笑了笑,“无妨,为父撑得住。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你且专心回皇上的话就是。” “是。” 凤乘鸾将脸扭过去,不看父亲,她从守关山离开的时候,爹还好好的,现在,却伤成这样! 不但伤了,还跪在这里负荆请罪! 她在宫中这几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那后槽牙,不禁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上面,景曜的声音响起,“凤乘鸾,朕问你,你要老实回答,你可曾在皇都之中,当众扬言恐吓,声称无人胆敢坐在你凤家前面?” 凤乘鸾淡定抬头,“回陛下,确有此事。凤家今日的地位,是皇上给的,所以无人能坐在凤家的前面的殊荣,也是皇上您赐的。” 容虚成眼神一凛,“大胆!你这是要将天家至于何地?” 凤乘鸾面无惧色,还有些莫名其妙、理所当然地看向容虚成,“皇上?皇上自然是坐在凤家头顶上啊。难道在容相心中,皇上只是坐在您的前面?” 容虚成张嘴就被她将了一军,慌忙向景曜躬身,“皇上明鉴,臣并无此意。” 凤乘鸾说的句句在理,却分明是耍无赖,惹得景曜方才升起的不爽噗地就消散了。 倒是个有趣的丫头,马屁拍得舒坦! “那朕再问你,方才众臣指控你于鹿苑当众行凶,伤及数人,你作何解释?” “鹿苑?”凤乘鸾眨眨眼,“马球比赛本就是凶险的活动,开场之前,我们各自都已向全场言明,摔死摔残,各听天命,当时几位皇子殿下也在场,可以作证啊。你情我愿,愿赌服输的事,居然还有人上金殿告御状?” 谭不同喝道:“你手段极为残忍,令本官爱女落得终身残疾!” 凤乘鸾歪头,“是她自己被马压了,要怪也要怪那马,为何怪我?是我的马伤了她的马,又不是我伤了她的人!谭大人想要告御状,也该是告御苑的那匹马呀!” 如此胡搅蛮缠狗屁不通! 容虚成沉沉道:“纵马行凶,还如此狡辩!” 凤乘鸾这才将话挑上正题,“当时容大小姐以十四人对我凤家四人的情形,容相怎么不提?合着我们势单力孤就该给人欺负?那若是我凤家的女儿摔断了腿,容相可会在这里检举自家千金,为我等主持公道?” 她扭头“咣”地向景曜磕了个头,“皇上!臣女冤枉!臣女父亲常年在外,母亲又行事谨小慎微,极少抛头露面,深怕一个不慎就惹人非议。此番鹿苑之事,臣女分明是被人以多欺少,既无处伸张,就只能全靠一己之力,以保全自家姐妹不受屈辱。没想到他们欺辱未遂,如今就将这小女儿家争斗的琐事,搬上金殿,添油加醋,夸大事实,实在是冤煞臣女,请皇上为臣女做主!” 景曜:……,你那个娘,还算是谨小慎微,极少抛头露面? 容虚成身为丞相,哪里容得一个黄毛丫头指着鼻子放肆,“凤三,你于鹿苑蓄意杀人未遂,又作何解释?” 凤乘鸾挺直了身子,“我什么时候杀人了?” “你追击小女直鹿苑深处,令她险些丧命于野兽之口!” “我靠!”凤乘鸾这回直接站起来了,“嘴在你鼻子底下,你当然怎么说都行!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你女儿被我的球技吓破了胆,弃了受伤的姐妹,临阵脱逃,只身前往鹿苑深处,我担心她有危险,好意策马去追,当时曾高喊‘你别跑,我保证不弄死你。’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可是她不信啊,自己越逃越远,最后还差点落入陷阱,多亏被我及时救下,才没被扎成筛子。可她非但不领情,反而恩将仇报,将我推下陷阱,只身离去,这些事,只怕她也没跟你说吧!” 她连珠炮一般,半真半假地一通胡说八道,景曜差点笑出声。 任谁被人追杀的时候,听见身后的人喊“我保证不弄死你’这样的话,只怕都会玩命逃吧! “一派胡言!”容虚成震怒,“你这是污蔑!” “东郎太子可以作证!当时多少双眼睛看见我随东郎太子回来,且裙子被陷阱中的刀锋割破了!容婉恩将仇报之事,就此不论,就问丞相大人,如果我未落入陷阱,那么以她那三脚猫功夫,如何从我手中逃脱?如果她眼见我落入陷阱之中,却又为何独自一人回去?她置我于生死关头而不顾,那么,到底是谁!要!杀!人!” 这一问,容虚成被轰地竟然哑口无言! 谭不同道:“其实,凤小姐到底有没有落入陷阱,请东郎太子出来作证,一问便知!” 他话音未落,就被容虚成瞪了一眼。 如果那东郎太子出来说的,一如凤乘鸾所言,岂不是打了他们自己的耳光? 容婉是什么样的人,他当爹的最清楚不过了! 景曜也不糊涂,沉声道:“好了!你们还想将朕的脸丢到东郎去不成!” 龙幼微跪在下面,眉梢轻轻一跳,与凤于归对视一眼。 他们的女儿,倒真是长大了,牙口好了,这种咬狗的事,都不需要他们老两口张嘴了。 凤乘鸾“咣”的一声,又磕了个头,“皇上,恕臣女斗胆直言,闺阁女子斗架之事,都能被您的大臣们拿来朝堂之上大做文章,两片嘴皮,三寸不烂之舌,能将死人说成活的!而臣女的父亲率领凤家军,在边关栉风沐雨数十年,抛头颅洒热血,毫不含糊,如今却身负重伤,负荆请罪,跪在这金殿上许久,却还未曾为自己辩白一句话!皇上英明,请明断是非!” 龙皓华此时已经对这个外孙女刮目相看了,他双手踹在袖子里,仰天道:“是啊,皇上,臣的这个女婿,您要打赶紧打,若是打死了,臣将他拖出去埋了便是,打不死,臣还得日理万机之中挤出一点时间救人。若是就这么干跪着,实在是对您的圣明有损。” 景曜自少时起就仪仗龙皓华,自然也畏惧他三分,见他不悦,便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好了好了,都是些捕风捉影,莫须有的事,五皇儿失踪,乃有人阴谋暗害,凤爱卿舍命相博,凤家军将士更是有所死伤,这件事,虽爱卿职责所在,却情有可原,还是尽快一面安抚北辰,另一面加派人手,尽快将皇儿寻回才是上策。” 容虚成冷冷一笑,你们以为这就完了? 他横出一步,郑重跪下,“皇上,臣以为,五皇子失踪这件事,关护国祚安危,务必彻查,南渊北辰一旦长期停战,北疆必定裁军,到时谁的利益受到最大损失,显而易见。就怕有人手握北方的兵权,舍不得交出来!” 吏部尚书也跪下,“启奏皇上,皇子乃陛下天家子嗣,倘若真的有人贪心不足,妄想吞天,那么谋杀皇子,毁尸灭迹,再使出一番苦肉之计,也未可知。” 户部尚书也跪了下来,“启奏皇上,鹿苑之上,的确有人谋杀太子属实,凤家窝藏北辰军中之人也已亲口承认,三皇子于混乱中负伤,昏迷不醒,也令人心痛非常,以上种种,绝对不是凤家三女一口‘女儿家斗架’就能掩饰得过去的!” 谭不同也跟着跪下,“臣附议,请皇上彻查!” 容虚成一派,呼啦啦几十号文官,大大小小,纷纷跪下,口中高呼,“臣附议,请皇上彻查!” 三人尚且成虎,何况满朝文官,已有三四成跪下,这件事,只怕已经无可避免地要查下去。 为君者,多疑乃是天性。 到了此时此刻,景曜就算再相信凤于归,依赖凤于归,也要在心中问个为什么。 容虚成嘴角冷冷一笑,到了落井下石的时候了。 (未完待续) 第116章 借力打力,见招拆招(1更) 容虚成道:“启禀皇上,臣尚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曜沉沉道:“说!” “是。”容虚成起身回头,“带上来!” 一个布衣平民,就被带了上来。 这人所经之处,两侧官员都忍不住用衣袖掩了鼻子。 容虚成道:“李小二,皇上明察秋毫,英明神武,你昨天晚上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怕。” 那人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匍匐扣头,“草民李小二,叩见皇帝陛下!” 周围的人都掩着鼻子,景曜虽然离得远,也不由得往后挪了挪,“有什么要说的,你就说吧,说完赶紧下去。” “是!”李小二抬起头,看了一眼金光灿灿,耀眼的皇座,又慌忙深深底下头,“小……小人是凤将军府那条街上倒夜香的,昨晚寅时左右,小人见到一辆马车,停在凤将军府门口,车上下来的是个女子。然后,小的就听见出来开门的管家失声唤了声‘殿下’。” 殿下! 这宫中,女子能称为殿下的,也只有两位。 景曜脸色立刻有些不悦。 他的儿女,不管是谁,半夜三更偷偷夜访权臣,就必是有他这个父皇不能知道的事。 这是大忌。 身边的刘德茂得了授意,掉头一溜烟儿地赶紧去查,没多会儿回来,附耳道:“陛下,娴公主昨晚在钟秀宫好好地。” 言下之意,半夜去凤于归家的,就剩下住在公主府那个景安了! 景曜将手在皇座上重重一按。 朕让她和亲,她哭哭啼啼,不肯见人。 凤于归和他儿子刚回来,她后脚就贴了上去! 在她眼中,到底谁才是她的父皇,她的君王! “景安呢?给朕从公主府请来!当面对质,以还凤爱卿一个清白!” “陛下,不必请了。”容虚成道:“臣唯恐错怪了凤元帅,特命小女今晨去了一趟公主府请安,结果,公主根本不在府中。” 金殿之上,一片寂静。 先是弄丢了和亲的皇子,再与拒接和亲的公主私相会晤,凤于归这下,怕是洗不清了。 只听龙幼微不紧不慢道:“公主不在府中,于我凤家何干?” 她犀利的明眸瞥了一眼容虚成,人虽然跪着,却让容虚成的老脸被刀刮了一样疼。 他不敢与她对视,扭过头去,“这倒夜香的方才已经说了,亲眼看见,公主去了凤将军府,而且目前看来,的确是彻夜未归。” 龙幼微点头,“嗯,好的。”她仰面对景曜道:“陛下,臣妇今早出门时,听说昨夜有十个倒夜香的看见容相在相府后门私会了谭兆尹的夫人。” 她本就是江湖女子,一身的江湖气,说起话来,想浑就浑,景曜早就见怪不怪了,却气得容虚成和谭不同吹胡子瞪眼,“凤夫人,你简直污秽不堪,金殿之上,竟然如此胡说八道!” 龙幼微脖子一挺,“不知道两位大人认为,我哪里污蔑于你们了?那十个倒夜香的,我还记得长什么样儿,在哪里干活儿,不如也全都带到金殿上来对峙?” 容虚成哪里被人这样羞辱过,“靠倒夜香的来指控本官?你问这殿上谁信?” 谭不同立刻对容虚成表忠心,表示他根本没怀疑过自己的老婆跟容虚成有一腿,“对啊,倒夜香的说的话,谁信?谁保证他不是看走了眼,听错了声儿,或者被你金钱收买,威逼利诱!更何况,怎么会有十个……”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才发现不对劲儿! 他们都被龙幼微给绕进去了! 十个倒夜香的说的话,都不能信,何况一个? 景曜坐在高高的皇座上,禁不住笑出了声,“龙幼微啊,有你的!” 龙幼微俯首道:“皇上明察秋毫。” 景曜笑过了,脸色又是一沉,景安现在已是待嫁之身,和亲这件事,无论她答应还是不答应,时辰一到,都要上轿,送去北辰。 她大晚上的不在公主府,能去哪里? 这时,外面传来通传,“景安公主求见!” 说内谁,内谁到! 所有的目光唰地往金殿门口看去。 景安从外面双手端着一只香笼进来,身披深夜出门穿的斗篷,一看就是彻夜未归的样子。 她从凤于归夫妇身边淡然经过,在玉阶前款款一拜,从容道:“景安拜见父皇。” 景曜十分不悦,沉声道:“安儿,你是公主,金枝玉叶之身,昨晚竟然彻夜未归,成何体统啊?” “令父皇牵挂,是儿臣的错,儿臣知罪。”景安从容道:“儿臣彻夜未归,并非行为不检,而是因昨日听闻董妃娘娘提及,凤元帅护送五皇兄途中遇袭,身受重伤,皇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儿臣心知此事牵扯重大,替父皇焦急万分,又自知无能为父皇分忧,因而对此前抗拒和亲之事心怀愧疚,无法入眠,便连夜出府,去了菩提庙,彻夜祷告,替父皇祈福!乞求佛祖保佑,我南渊国泰民安,父皇福泽昌盛!” 说着,将手中香笼恭敬奉过头顶,深深拜下。 龙皓华瓮声瓮气道:“哦,董妃娘娘人在深宫,许多事竟然比皇上知道地还早啊。” 景曜:“……” 一个两个三个,个个都这样,朕到底该相信谁? 刘德茂赶紧下去,替皇上接了香笼,转而呈上御前。 景曜将香笼打开,正是一个极为繁复的香篆图案,寓意吉祥和祈福之意。 这么复杂精细的香篆,光是制作起来就要花上个把时辰,再待佛前燃尽,大概也需要三两个时辰,此时他用手摸着香笼,尚有余温,显然是方才燃尽没多久,算起来,这一连串的事做下来,也要从半夜到现在了。 “父皇,经过这一夜,儿臣已是彻底觉悟,儿臣身为南渊公主,承蒙父皇天恩,生而不凡,就该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不应为一己之私,置家国于不顾,所以,儿臣愿意前往北辰和亲!” 景安这句话出口,眼中已是一抹决然。 龙幼微便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昨晚将人扛去菩提庙后的一番苦口婆心,总算没有白费。 至于那香篆,她和景安可弄不出那么精细的图案,那不过是前面不知哪个风雅的香客焚香了之后离开,被她给借来用用罢了。 景曜心中疑窦减消,“总算你还懂事,有几分孝心,终于明白替朕分忧了。” 景安浅浅一笑,心中牢牢记得龙幼微教的每一个字,“这一切都要多谢董妃娘娘提点。” 景曜脸上刚刚浮起来的笑意,唰地又没了。 五皇儿与凤于归遇险这件事,他倒是跟董妃提过,可一来,他没想到这女人嘴上没个把门的,到处胡说八道。 二来,她怎么就知道凤于归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时金殿外,一阵喧哗,传来妇人哭声,接着便见董美兰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人没走几步,跌倒在红毯上,哭着对景曜哭嚎:“陛下,我的皇儿啊!谁来还我的皇儿啊!” 她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心疾首,趴在地上,捶着胸口哭,“我的孩子啊!你的命好苦啊!你虽然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可是我一天天看着长大的,你怎么就这么没了啊!” 她向前爬了几步,哪里还有半点皇妃的尊严,“皇上,您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一定要将杀我皇儿的凶手绳之以法,为咱们的元礼报仇啊!” 她哭得是肝肠寸断,听得景曜又是一阵心疼。 昨晚的郎情妾意还历历在目呢,这妙人儿几个月称病未侍寝,忽地多了几分病态的柔美,又不知怎么地琢磨出那么多手段,让他刚才上朝时,两条腿还有点不听使唤呢。 本是昨夜意犹未尽,今晚继续努力的好事,今日却弄成这样,不但哭成了泪人,还生了几分嫌隙。 她嚎哭了几声,再披头散发地爬起来,踉踉跄跄来到凤于归面前,忽地看见了前面站着的景安,心中一惊,她怎么在这儿? 可戏已经演到这份上,她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唱。 董美兰指着凤于归,“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害死了本宫的皇儿!” 凤于归本就跪在金殿上苦撑,额角已经开始沁出汗珠,哪里有功夫理会泼妇。 龙幼微眼皮不抬,冷声道:“娘娘,金殿之上,说话要有证据。而且五皇子殿下眼下只是失踪,生死未卜,娘娘怎么就一口咬定,殿下已经死了呢?” “还要什么证据!”董美兰豁出去了,左右已经闹疯了,不如就疯到底,“凤于归不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吗!他不是盖世的大英雄吗?他怎么连伙劫匪都对付不了?护送皇子回京,只带了两百人马,有没有半点护驾的诚意!那不是摆明了等着人去行刺!” 她说着说着,竟然真的两眼泪花不能自已,也不知是念及亲手养大的儿子丢了性命,还是那曼陀罗花粉又发作了。 “本宫的孩儿,那般憨厚老实,本宫将他交托于你们凤家军,结果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凤于归,你想要谁的命,冲本宫来啊,你杀我的皇儿做什么!” 董美兰疯疯癫癫,倒是字字泣血,说的上面的景曜又是心惊,又是心疼。 “你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你想要谁的命,谁就得死!你想要这天下乱,这天下就得乱!你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啊!哈哈哈……!” 她说到这里,忽然无法控制地狂笑不止。 景曜的手重重一拍,“好了,金殿之上,岂容一个妇人在这里胡言乱语,这天下乱不乱,由不得你们评判!这件事,朕一定会彻查,将董妃带下去休息!” 董美兰已经神志恍惚,被拖下去时还在哭喊:“皇上,凤于归密谋破坏南北和谈,他想要死死握住到手的兵权不放,他想要对皇上您不利啊!皇上!您可怜可怜我啊!我的儿子都死了啊……” 朝堂上一阵混乱,百官窃窃私语。 凤乘鸾的目光悄悄穿过凤于归,看向龙幼微,龙幼微眼帘微微一垂,示意她稍安勿躁。 董美兰仗着景帝的宠爱,在这金殿上装疯卖傻,难道她的幕后主使只是想下了父帅的兵权? 凤家统帅南渊十七路军阀,其中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如一株参天大树,岂是金殿上的三言两语就能将它砍了的? 但是,对手的目的如果不是这个,那么又是什么呢? 景帝经过今日这一闹,身为帝王,就算再相信凤家,也要在心中画个问号了,更何况为君者,从来又真正相信过谁? 等到大殿上重新安静下来,景曜对凤于归道:“凤爱卿啊,今日之事,虽然各执一词,错综复杂,但朕始终相信,你对南渊,对朕的忠心。这其中的原委,朕会命人彻查,但是五皇儿一事,也的确是你之失,朕若是今日不稍作惩戒,恐怕说不过去,你可心服口服?” 凤于归深深一拜,“吾皇圣明,臣心甘情愿请罪受罚。” “嗯,好。”景曜沉吟了一下,“那就罚你殿前一百大板,以儆效尤吧!” 什么——! 殿上所有人都是吃了一惊。 (未完待续) 第117章 邪恶的大凤乖(2更) 龙幼微猛地将头抬起来,夫君伤成这个样子,不要说一百大板,就算是十下,都能要他的命!今日谁若是真的敢对她的凤郎动大刑,她就豁出去了,大不了将来落草为寇,当个反贼! 容虚成则眼睛眯了眯,回身瞅了一眼身后按捺不住脸上兴奋的党羽,别高兴地太早,杖杀凤于归?皇上舍得吗? 景曜特意将话说了一半,之后将下面所有人那一瞬间的神态尽收眼底,谁站容虚成,谁站凤于归,谁又是两边都不站的,包括龙幼微那一瞬间的杀气,就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被这一大群人忽悠了一个上午,此时终于找到了一点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不紧不慢道:“不过,念在凤爱卿身受重伤,又已在殿上跪了多时,朕也不忍心就此行刑,不如爱卿暂且先回家休养,待三个月后,身体彻底复原了,再来向朕领刑吧。” 他若是不通融还好,此时好言好语相慰,反而令自小看着他长大的龙皓华心头一抖,不好! 以凤于归对自己侍奉的这位君王性情的了解,也猜出事情不妙, 果然,景曜接着道:“这三个月期间啊,若是没什么大事,爱卿就好好歇着吧,别的,就不用管了。” 言下之意,你被停权了,不但不用上朝,而且无诏不得调动手下的兵权! 只不过,这话说得委婉,一没有要下他的虎符,二没有削了他的官职,三没有委派旁人接管,所以,一切都是暂时的。 三个月里,他若是表现令景曜满意,大家一切还跟从前一样。 可若是稍有行差踏错,这“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头衔,可就不保了。 凤于归为人一向耿直,在他心中,自己行得端,做得正,精忠不二,根本就不怕任何考验,但是唯独五皇子的事,令他十分愧疚,于是便叩首道:“谢主隆恩!臣感激涕零!只是五皇子至今下落不明,臣愿意不计一切代价,迎五殿下归来!” 这里的迎回来,便是死活不计的意思了。 景曜脸色一冷,哎呀,你个凤乌龟不识好歹,还想讨价还价?景元礼那个刷恭桶的宫女生的儿子,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啊! “凤爱卿啊,你的心意,朕明白,这件事啊,你就不用管了,朕自会交给其他人去办,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休养,朕要三个月后,重新见到生龙活虎的凤大元帅!“ 他的话,掷地有声,便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凤于归和龙幼微只得领旨谢恩,告退。 龙幼微扶着凤于归起身告退,便眼巴巴地看着凤乘鸾。 这金殿上,以凤乘鸾的身份,若是没人问她话,她是没资格开口提要求的。 她知道母亲有意想借此机会带她回去,但是她却不能离开。 父帅被停了权,眼下凤家必是众矢之的,各方面的妖魔鬼怪必定会在父帅最脆弱的时候疯狂试探。 父亲和母亲一面要休养生息,一面要疲于应付,对于凤静初和凤若素的事,必是更加有心无力,所以,营救二女的事,就由她来做好了。 但是,这件事,靠她一个人,恐怕根本无法解决,所以…… 她的脑中,已经飞快地形成了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必须从宫中开始! “娘,您跟爹先回去,我来的时候,皇后娘娘有交待,她宫中的十八学士就要开花了,让我务必留下来陪她赏完了花再走,所以,女儿不孝,可能要迟几日方能回去。” 她这番话,龙幼微听出话里有话,金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无法明言,只好郑重交待:“姮儿,渊华殿非比你寻常所处之地,皇后如此看重于你,是你的福气,你切记谨言慎行,莫要令娘娘失望。” “孩儿知道了。”凤乘鸾乖巧答道。 景曜对此甚是满意,此女如此礼敬皇后,实在孺子可教。而且有她在宫中充当人质,凤于归就算对今日的裁决不满,也不敢立刻马上对他这个皇帝不利。 可容虚成听在耳中,却分外刺得慌,这还没册封呢,就赖在皇后宫中不走,俨然以儿媳妇的姿态自居了? 哼!凤于归被停权只是第一步,今日虽然没有实现预期的效果,但你凤家在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咱们慢慢走着瞧! —— 金殿朝堂上的一场风波,总算避开了对手最犀利的锋芒,平安闯了过来。 却也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被停权的凤于归,就像是没了尖牙利爪的猛虎,不但要处处小心谨慎,慎防小人暗算,而且还好谨言慎行,让皇上看到他的忠心不二。 这三个月,是景帝对他和对凤家的考验,也是观察。 逆境打压之下,就看你的忠心有几分! 若是通过了,大家还跟以前一样,君君臣臣。 若是通不过,就天威难测了。 而此时最让凤于归夫妇放心不下的,就是凤乘鸾这个女儿,她一个人在那深宫之中,充当了半个人质,又该怎么独自面对这世间的狡诈险恶呢? 然鹅,事实上,是这个世界,要时时提防凤乘鸾的邪恶! 特别是董妃! 金殿弹劾这件事的当晚,董美兰就被景帝勒令禁足在依兰宫。 景曜虽然对她生了疑窦,却始终还念着往日恩爱和丧子之痛,再加上她哭哭啼啼,疯疯癫癫的,一切原委无从审起,就只好先软禁着再说。 而董美兰却乐得清静,没人来腻歪,她正好可以好好享受她的曼陀罗花粉。 如今东郎太子那边交待的几件事该办的都办到了,想必接下来十日的曼陀罗也必是囊中之物。 她心情甚好,泡在香汤沐浴的池子中,遣散周围服侍的宫人,捧起那小瓶子送到鼻子底下深深一息,通体舒畅地如在九霄云端。 正意乱情迷之间,忽地一抬头,发现水雾缭绕的房梁顶上有个人,一身夜行衣,用布巾蒙了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冲着她乐! “啊——!有……唔……!” 她还没等喊有刺客,就被那人扑通一声跳入池中,扑到她身上,将她摁在水中的玉床上,骑了上去。 “我现在把手放开,娘娘可以随便喊,喊到所有人都知道,您皇上宠妃的澡池子里,有个英俊的小伙子!”那人眨眨一双华丽飞扬的大眼,那眸中朝阳般的光芒掩都掩不住,正是凤乘鸾。 董美兰刚吸食了过量的曼陀罗,正浑浑噩噩,看周围都是天旋地转的,哪里分得清男女,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听说人家要坑害她,毁她名声,赶紧拼命点头,就真的不敢喊了,“少侠,你……你想干什么?” 凤乘鸾见她乖了,就放开手,却跨在她身上坐着不走,“我问你,容婉将凤家姐妹卖掉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董美兰还有几分神志,知道这种事不能随便谁问都说,强行振作精神装糊涂,“你说什么,本宫不懂。” “不懂是吧?”凤乘鸾低头开始解裤腰带,“小爷现在就让你懂!” “不要!停停停!不行……”董美兰逆着灯光看着这华美少年,不禁有些荡漾,可她勉强还记得自己正被禁足,这个时候惹出这种烂桃花的事,无异于自寻死路。 曼陀罗这种东西,一旦沾染上,人就没了底线,只求苟活。她当初豁出景元礼的性命,也无非是想好好地多活几天,享受这人间的极乐罢了。 凤乘鸾才不想真的脱裤子,立刻放了手,将两只手砰地撑在董美兰脑袋两侧,整个人凌驾于她上方,“说,容婉到底是怎么卖了凤家姐妹的?” 董美兰眼前早已天旋地转,只知道面前有个美好的少年,甚至开始恍惚,“嗯,她说,她说想给凤家那些丫头点厉害尝尝,我就替她寻了条门路。” “什么门路?” 董美兰将胳膊搭上她脖子,“呵呵呵,暗城啊,玄殇暗城,无所不能……,我只是替她搭了个桥,说有人要出货,剩下的他们怎么谈的,就不是我的事了。” 凤乘鸾被她水淋淋的手惹得一身鸡皮疙瘩,“你一个深宫中的妇人,如何能为她搭上暗城的人?” “呵呵呵呵……,”董美兰笑得越来越妖娆,“暗城啊,就是头顶上那黑色的天,它是一张网,咱们全都在它之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暗城,这深宫……,当然也不能幸免。” 凤乘鸾甩开她的手,从玉床上下来,嫌弃地扯了扯肩头被她摸过的衣裳,湿哒哒的,“那么,你可还有法子,再送两个人进去?” 董美兰风情婉转地一转身,侧卧看向她,全无顾忌,“有啊,怎么,小哥哥,你也有货?” 凤乘鸾将脸上沾了水的布巾揭去,“有,而且,是两个,一个容婉,一个凤乘鸾!” “啊——!唔……”董美兰见了她的脸,一下子醒透了,当下捂脸尖叫,结果又被捂了嘴。 “董妃娘娘还是安静点好,您忘了,您正在被禁足?” “你敢恐吓帝妃,除非你今晚杀了本宫,否则本宫一定告诉皇上,治你的罪!你也别忘了,凤家今时可不同往日!” 凤乘鸾咧嘴一笑,“哎哟,我差点忘了,皇上除了焰姬,最宠的就是你了,但是其实很多人跟我一样都想不通一个问题,焰姬赢得皇上的心,那是因为她年轻漂亮,十年间容颜不老,可你呢?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儿!你凭什么?” 董美兰此时没穿衣裳,被人按在水里。 虽说她徐娘半老也算保养得当,可心中也明白,自己怎么也比不上风华正茂的焰姬。 身材不但有些微胖,皮肤也不如少女一般有光泽,加上最近一段时间被曼陀罗摧残地厉害,竟然还有些松弛的迹象。 她慌忙想用手盖住自己,却又能盖住多少。 凤乘鸾不失时机地扯了澡池子边儿上的衣裳给她盖了,“慌什么,大家都是女人,你白给我看,我都嫌辣眼睛。” 董美兰用衣裳慌忙裹住自己,这才从水中出来,恢复了帝妃的姿态,“凤三,你深夜闯入本宫的依兰宫,好大的胆子!” 凤乘鸾金刀大马地在她的香妃软榻上一坐,“胆子不大就不来了,董娘娘,其实我今天来,是跟你谈桩买卖。” 董美兰眼珠子一番,“你爹害我皇儿的事儿还没完,你凭什么来与本宫谈条件?” 她以为凤乘鸾是替她爹停权的事,来求情的。 “呵呵呵,五皇子到底是谁害的,娘娘心里清楚,举头三尺有神明,一切总会昭雪天下,不需要我这么麻烦来偷看娘娘洗澡。” 董美兰有些意外,“那你来干什么?” “都说了谈买卖咯,就谈娘娘最喜欢的那种黑乎乎的东西。” 她那日偷看到董美兰和容婉聊天,就发觉这董美兰对黑金的痴迷超乎一般人,必定是已经深受其荼毒,还有她方才在浴池中抱着那白瓷瓶,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八成是服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而这种东西的来源,必定依赖黑金来获取。 “你凭什么?”董美兰还强行强硬了一下。 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她太清楚了,心头不禁一跳。 “就凭……”凤乘鸾的大眼睛忽闪闪那么一转,也不揭穿,而是指尖从董美兰面前划过,一直指向依兰宫宫门的方向,“就凭那儿!” 董美兰顺着她的指尖看向那边,警觉道:“你说什么,本宫不懂。” 凤乘鸾溜溜达达,围着她转了一圈,“依兰依兰,美兰娘娘,您宫门口的那些依兰树,怕是经高人指点吧?” (未完待续) 第118章 拉上容婉,一起卖了(1更) 董美兰道:“本宫说了,不懂你在说什么。” 凤乘鸾笑嘻嘻道:“你不懂?太医院的老头子们怕是也不懂,皇上就更不懂了,但是若是有人将《西荒神物志》搬去御书房,刚好碰巧皇上翻到了关于依兰花油那一页,您这个法子,恐怕就不是秘密了。” 《西荒神物志》,是讲述西部大荒神奇风貌物产的一本奇书,但因为玄之又玄,又写了许多利用那些天然物产害人的旁门左道,曾经在几百年前就被南渊列为禁书,集中销毁数次,如今流传于世的,都是一些残本,而且千金难求。 凤乘鸾之所以知道这本书,也是前世与阮君庭一路从守关山打到西荒时,偶然得到过一本,军旅之中,无聊时曾随手翻看,这才对里面的东西知道了一二,比如之前销金窝里的琉璃幻境,比如现在的依兰树。 董美兰哼了一声,“少拿几百年前的禁书吓唬人!” 凤乘鸾啧啧两声,“相信董妃娘娘也知道,凤家有一座文塔,里面藏的,可都是绝世孤本,所以,里面有个一本半本《西荒神物志》,也不足为奇,若是皇上闲来无聊,突生雅兴……” “好了!”董美兰开始怕了。 常年用药物迷惑君心以获殊宠,这种事若是被发觉了,那便是铁定的死罪,就算灭九族也未可知。 而且宫门口那么大的几株依兰树,整个皇宫的人都见过,都知道,她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过去的! “你想怎样,说吧!” “哎!娘娘真乖!”凤乘鸾又是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让董美兰不由得脊背发凉。 —— 第二天,容婉就收到消息,说董妃娘娘秘密急招她入宫,说事关重大。 她当是卖掉凤家姐妹的事出了纰漏,也没敢声张,就急匆匆去了。 这天,董美兰一改常态,仔细梳妆打扮了一番,端然正坐,没了服食曼陀罗的糜烂颓废姿态,还是端庄华贵的帝王宠妃。 她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卖了凤家两个庶女,就是四块黑金,那若是神不知鬼不觉卖掉凤家和容家的两个嫡女,那必是好大一笔钱! 有了这些黑金,可够她好好享用一段时间了。 而且,昨晚跟凤乘鸾讲好了,人,她负责带进去,带出来,就算带不出来,也与自己扯不上半点关系。 将来就算容虚成要算账,也只能算到凤家的头上。 而凤家那边,就算穿帮了,她也可以将一切推到凤乘鸾头上,还是与她董妃娘娘无关。 只有东郎太子那边,有点麻烦,她这么做,不知道会不会惹他不高兴。 不过,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谁让他只给自己这么一点点曼陀罗呢,既然不够用,就只好自己想办法咯。 况且,让凤乘鸾入暗城,不正是他想看到的吗? 这件事若是办好了,说不定在殿下那里,还是大功一件呢。 她想着想着,就美滋滋、懒洋洋地在罗汉床上一歪,想想不对,又赶紧重新坐直,摆出了帝妃的样子。 没过多久,容婉就一个人匆匆进了依兰宫。 “见过娘娘。” 董美兰屏退左右,招呼容婉坐到她旁边,看了茶,布了点心瓜子,净说些有的没的,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之类的,一直说到容婉昏昏欲睡,最后咕咚一头,栽在了她腿上,她才摸了摸她滑溜溜的脸蛋儿。 “容大小姐,这件事你可怪不得本宫,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安分哦。牛鬼蛇神,最喜欢的,就是不安分的人。” 这时,凤乘鸾从她寝殿的里间中出来,话不多说,三下两下扒了容婉的衣裳,换在自己身上,之后低着头,由董妃身边的宫女,恭恭敬敬送出了依兰宫,临到门口时,还差点摔了一跤,叫了一声,引得许多宫人偷看了一眼。 —— 等容婉醒来时,发现周围黑乎乎的,头上似乎被套了个东西,什么都看不见,两只手也被反绑在身后,人正晃晃悠悠的,似乎坐在一辆行进中的马车里。 “谁!你们是谁!你们好大胆!你们可知道本大小姐是谁!” “知道你是谁!”旁边一个拉长的声音,十分熟悉,正是凤乘鸾。 接着,她头顶上的麻袋便被摘了下去。 周围依然是黑乎乎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你怎么在这里?你要干什么?”容婉两眼都瞪圆了,依稀透过车厢缝隙投射进来的光,能看到凤乘鸾的脸。 “不是我要干什么,你该问问他们要干什么。” 凤乘鸾倒是没有被绑着,正蹲在她面前,指了指头顶。 砰砰! 头顶上被人拍了两下,一个汉子粗声粗气一吼,“都消停点!以后有你叫的时候!” “谁啊!你们是谁啊!好大的胆子!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啊!”容婉心头一阵猛缩,她有种恐怖的预感! 她这时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清楚,原来她俩并不是坐在马车的车厢里,而是坐在一只大木箱里,而这木箱,被人装货物一样,放在了马车上。 容婉拼命扭着两只细细的手腕,想要挣脱身后的绳索,两只脚乱蹬,却根本无能为力。 凤乘鸾懒洋洋靠在木箱角落里,看她挣扎,幸灾乐祸道:“怎么样,被人卖了的滋味,好玩吗?” “是你!是你干的!”容婉头皮发麻,她只知道凤乘鸾是个浑的,却不知道她这么浑,为了寻她家姐妹,居然把自己同她一起卖了! “你跟董美兰串通好了?”她尖叫。 凤乘鸾鼻子里嗤了一声,“董美兰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什么叫串通啊?那叫合作,对不对?你不是也合作过?” “你……!凤乘鸾,你疯了!暗城是什么地方!你要救人也不用这么疯!我可不陪你疯!” 凤乘鸾抬脚踹了她一脚,“是你自己找的!你若不惹我凤家,我才懒得跟你一起关在这里!” “哈哈哈……!”容婉笑得有些发抖,“你以为把我拉进来,就能救你的姐妹?” 凤乘鸾耸耸肩,“无所谓啊,能救最好,救不出来,把你拉进去也不亏!至于我……” 她凑近她挤挤眼,“你不是一直嫌弃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吗?现在让你知道,你逃不出去的地方,我能逃出去,这就叫做本事!” 她说着,手指尖掐在大木箱的缝隙上,咔嚓一声,那木箱厚厚的板子就被kei出了个窟窿。 容婉心里唰地凉了,她一向在京城招摇,作威作福,仗的是父亲的声势,无论走到哪里,报上容大小姐名号,旁人总是要怕上一怕,可现在,她被捆了装在箱子里,被人像货物一样卖了,就真的与那两个被她换了黑金的凤家庶女没什么区别了啊! “呵呵呵……,三妞,有话好好说。我知道你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凤乘鸾翘着二郎腿,抱着肩膀,“不好说。” 容婉见她并不对自己用强的,就知道她将自己弄来,必是还有其他的用场,小心思在肚子里转了两个来回,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其实,我也知道,你只是想救自己的姐妹,但是你爹被停了权,手里就算有千军万马也一个子不能动,动了就是抗旨,就是欺君大罪,我说的对不对?” 她强行挤出一抹笑,等着凤乘鸾回应。 凤乘鸾静默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你说的没错,果然还是跟聪明人打交道比较省事。” 她这样说,容婉就放心了。 在救出凤家姐妹之前,凤乘鸾必会保她安全。 “所以你拉我下水,无非是想要我爹出面救人,对吧?”容婉歪着脑袋,故意盘算了一番,“说起来,我爹跟统领皇都五万卫戍军的高震山向来交好,若是我爹他开口,高将军派上几千精兵前来支援,也不是什么难事。” 凤乘鸾见她倒也不笨,正好自己省得废话,便道:“你既然什么都明白,就尽快想办法吧,反正她们俩不过是凤家的庶女,能救则救,救不出来,我如今替我爹娘以身犯险走一遭,也算是仁至义尽,回去对两个姨娘有个交待也就算了,省得她们整天哭哭啼啼地,惹得人心烦。至于你,能不能出得去,就看你爹的本事了” “凤乘鸾!你……”容婉又想骂人,可知道自己眼下不是她的对手,强压住火气,“好,我可以按你说的办,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只能想办法留下线索,等我爹带兵来救,但是在这期间,我要你保证我的绝对安全!” “好说。”凤乘鸾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鼻子下面长了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到时候真的发生什么事,看情况。 对于没信用的人,也不必讲什么信用。 容婉自然是也不相信她的,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靠她来保全自己。 她心里已经把自己骂了一百八十遍,再把董美兰骂了一百八十遍。 当初若不是跟凤乘鸾赌气,想要给她见识一下真正的厉害,把凤家两个丫头直接扔去下九流的场所,吓一吓也就完了,何苦生怕事儿不大,非要去招惹什么暗城的人! 那个董美兰也是个王八蛋,那日见她贪图那四块黑金,她就已经警惕起来了,却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竟然明目张胆在自己的宫里将她给迷了!卖了! 不过,府中跟来的丫鬟、车夫还一直在宫外候着呢,且连宫门口的卫士都知道她此行去见的是董妃,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以董美兰的脑子,如何善后? —— 其实董美兰的善后,不需要自己动脑子。凤乘鸾早就替她想好了。 人的确是在宫里丢的,可却不是在依兰宫。 凤乘鸾假扮容婉,在宫门口的依兰树下差点摔了个跟头,所以依兰宫的人都看见,容大小姐是好模好样进来的,又好模好样出去的。 至于到底在出宫的这一路到底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就没人知道了。 所以,董美兰被招去御书房,与怒发冲冠的容虚成对质时,一推二六五,一言不合就哭哭啼啼,装疯卖傻,不但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还大呼冤枉。 其实,找她来,景曜和容虚成也不过是问问。这俩老爷们都觉得,董美兰只是个宫妃,哪里来的胆子将丞相家的千金给骗进宫里,再堂而皇之地把人给弄没了。 第一,她不是傻子,第二,她没那个本事。 所以,董美兰这么一哭一闹,就蒙混过去了,继续没事儿人一样回了依兰宫,喜滋滋地摆弄那一口袋宝贝,十块黑金! 凤家一个庶女值两块,丞相家千金值四块,凤乘鸾一个人,值六块! 她好像刚刚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商机喔! 就在这个当口,渊华殿那头,也发现凤乘鸾不见了! 这可不得了了! 施若仙一个头两个大! 她将凤于归的女儿扣在宫中,一来是护犊子,想直接在花城宴上,将她直接给了景元熙。二来,也刚好钳制凤家,无论皇上做什么,他们都要顾及自家女儿,在停权的这段时间里,不能轻举妄动。 可现在倒好,人丢了! 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宝贝女儿若是在渊华殿真的出了什么事,难保凤于归一怒之下不反了他景氏江山! (未完待续) 第119章 凤乖,神山上的雏雕(2更) 施若仙不敢跟皇上禀报凤乘鸾丢了的这件事,还专门亲自去了一趟东宫,说不准是景元熙那个不长进的又将人给偷走了。 然而,景元熙正抱着宋绵绵,一脸懵蔽。 施若仙无奈,只得下令自己宫中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封锁消息,然后狠狠地找!往死里找! 就这样,鸡飞狗跳的一日一夜,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找到,龙幼微却进宫了。 她不但来了,腰上还别着根打王棍。 南渊王朝的打王棍,上打亲王,下打佞臣。 龙幼微手握君子令,号令江湖黑白两道,在朝中不过是一品命妇,可在江湖上,君子令出,群雄俯首,那就是半副响当当的武林盟主,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掌令使,若是她有什么事儿,有的是人鞍前马后地吆喝着给办了。 所以,当初她与凤于归大婚时,景曜为了拉拢江湖势力,以示开明仁德,特意亲手赐了龙幼微一根打王棍,准她必要之时,打天打地打空气! 结果,现在龙幼微带着这根棍子,打到他家来了。 今儿一大早,龙幼微一开门,就碰到容虚成的官轿停在门口。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的女儿在宫里丢了,刚好渊华殿那边安插的人也传了消息出来,说凤乘鸾丢了。 两个人一起丢了,这其中必有联系。 容虚成没法进后宫,但是龙幼微能进。 前几日还在金殿上还掐得欢地宿敌,如今就登门造访,把事情一说,顺便“慰问”了凤老乌龟的伤势,两家立刻愉快地拧成了一股绳! 好好地女儿,被皇后娘俩偷进宫去,扣押着不还也就算了,现在还给弄丢了! 这还得了! 龙幼微立刻派尹丹青去了太师府,之后自己骑着马,打王棍横在身前,一路骑着马进了宫,无人敢阻拦! 现在,她杀气腾腾地在渊华殿陪施若仙喝茶,龙皓华和容虚成就坐在御书房里陪景曜喝茶。 这一对皇帝和皇后,人生第一次因为这么大点儿的事儿,弄得如此憋闷,也第一次喝了这么多茶水。 此时的整个后宫,各宫各院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事儿闹大了,皇后娘娘把选定的准太子妃给看丢了,人家亲妈打上门了。 焰姬一面对着镜子簪花,一面听着如花细细说着外面的消息,浅笑道:“那丫头,就像是西荒神山上的雏雕,早晚历经风雷天火,化身为凰,岂是一个小小的渊华殿能困得住的。怕不是又跑去哪里惹祸去了。” 如花陪笑,“你呀,爱屋及乌,不管是什么,只要王爷看着好的,你就看着都好。” 焰姬低头摆弄手腕上的佛珠,有些落寞,声音有些低,“王爷岂是什么都能看得入眼的……” 如花也不说话了,陪着她静默。 这世间有种好人,就是心甘情愿地看着别人好,不羡慕,也不嫉妒,一心一意地期盼着那人好,安静地在那条界线之后,做自己该做的事。 在如花眼中,春妩就是这种人。 想必王爷也是识得春妩是这样的人,这十年来,才将南渊这一条线的诸般事务,都放心地交托给她。 焰姬忽地抬起头,“对了,那日我回宫走得急,留在菩提庙的香篆,可取回来了?” 如花哭笑不得,“我早上去取的时候,连带着香笼一起不见了。” 焰姬有些不悦,“可问过庙祝了?那是我为王爷祈福,制了两个时辰才弄好的,若不是赶在天黑前回宫,也不会丢在那里。” “内个……,其实,庙祝我已经揍过了,他说,是被凤将军府的凤夫人拿给景安公主用了……” 焰姬:“……” —— 在南渊的东方,隔着几十个错落的小国之外,有一座绵延几千里的山脉,高耸入云,名唤太庸山。 太庸山的山顶,终年白雪皑皑,雪水融化,汇流成河,自东向西奔涌而下,直去西部大荒,名唤天水,是这片大地上众生赖以生存之本。 天水河的一条支流,流经百花城附近,就是昭南江,从百花城出来,往西南方向,不出两日的车程,便可见到昭南江在南渊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渡口,清河码头。 此时,码头附近一处酒馆的地下室里,凤静初和凤若素两个已经被关了许久。跟她们一样被关在这里的,还有许多从附近几个较大的城中抓来的姑娘。 这地牢里,一共有四个大铁笼子,每个笼子里还拴着两只一人高的黑色大狼狗,红着眼珠子,脖子上栓了根细链子,整天趴在门口。 那狗壮得如同小牛犊一般,听说是吃人肉长大的,一嘴尖牙仿佛一使劲就能将铁笼咬断,只要稍微动一动,就吓得里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全都缩在墙角,努力离它们越远越好,至于喊救命之类的,就全都免了。 所以那笼门,有没有锁,也没什么分别。 铁笼外,两个暗城的看守正在喝酒吃肉,这里的人因为干得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又都有各自日光下的身份,所以互相之间见面,从不真面目示人,而是各自用各自的法子遮了脸。 有的蒙面,有的戴眼罩,有的戴斗笠,有的戴面具,有的则直接易容,彼此称呼也用的是化名。 又因为糙汉子大多数不会给自己起名,又想让自己看起来很酷,所以这一个码头上,光是叫无名的,就是七八个。 这些人之间,唯一的联结,就是黑金! 此时的这俩看守,刚好都叫无名,一个高,一个矮。 酒过三巡,俩人开始话多,喝醉时,回头再瞅瞅铁笼子里的女孩子们,不由得深深一叹。 花容月貌的姑娘真不少,可惜不是他们这种人能享受的。 高无名拍了拍矮无名的肩头,一副难兄难弟的模样,“唉,兄弟,别想了,这批好货,再过两天就要上船了,咱们呀,也只能饱个眼福。” “眼福……?未必,”矮无名喝得有点晕,脑中灵光一现,“看我的!” 说着,他晃着五短身材,走向关着凤静初和凤若素的大笼子,一脚踢开笼门,用手掌拍了拍大狗的脑袋,“这几天哭着喊着要见我们老大的那个哪儿去了?” 凤若素哭累了,正歪在凤静初的肩头上睡觉,被这一声吼惊醒,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凤静初觉得来者不善,想告诫她别吭声,她却蹭的站起来,“是我!” “你,出来。”矮无名冲她招招手。 “干……干什么?” “你不是想见我们老大吗?带你去。” 凤若素心中一喜,莫不是这几日她苦苦哀求,真的感动他们了? 她畏惧门口的大狗,穿过前面的几个姑娘身边,想过去又望而却步。 “过来,没事儿,没爷的命令,它们不咬人。” “哦。”凤若素咬咬牙,心中鼓励自己,向来成大事,都要勇敢,都要舍得,若是连门口这两只狗都过不去,她如何实现心中的梦想? 身后,凤静初小声喊她,“若素,不能去啊!” 凤若素回头,不耐烦道:“你别管了!” 其实这一切,在鹿苑的时候,就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有凤静初这个傻子还不知道。 容婉安排了暗城的人来抓人,抓的就是凤静初,而她,是自愿来的。 当然,她想入暗城,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陈妈说了,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走人道,一种走鬼道。 既然走人道要一直被人看不起,那不如就走鬼道! 万一通神了呢,她说不定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别人头顶上的天! 当时她自告奋勇,要带着凤静初下水,容婉当然不会嫌这个送上门的诱饵多余,便买一送一,将她俩一起卖了。 这一路,她起初也和凤静初一样,哭哭啼啼,挣扎喊救命,可喊着喊着,就累了,索性也不装了,就让绑匪找他们老大出来,她要跟他谈条件。 以她知道的凤家的内部消息,还有她的高贵出身,漂亮的脸蛋,想必这些暗城中的人,怎么也会对她另眼相看,若是她再愿意稍微委屈一点,只怕这些粗鄙之人,就要乐上天了! 反正凤若素认定一条,只要她舍得,就一定会有斩获! 可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顺利,她本来是以暗线的身份被带来的,却跟凤静初一样被关笼子,无论她怎么跟这些人解释,说她要见他们老大,都没人理她,就像他们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样,完全是鸡同鸭讲! 所以到现在,她本来都已经放弃了,失望透顶了,心中只好寄希望于抵达目的地之后,或许能凭借自己美貌和智慧,能谋求到想要的权利和地位,却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些人的老大突然同意见她了! 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她从此摆脱庶女的地位,进入另一个世界,改头换面的绝佳契机! 凤若素回身拽开被凤静初拉住的裙角,狠狠瞪她一眼,这一路,她穿着华丽的宫装,就算是破了,也依然好看,比起她这一身平凡的富家小姐衣裳,不知惹了多少人的眼。 所有男人看到她们俩时,都是眼珠子先在凤静初身上打转,然后才看到她身边的她。 凤若素一开始还担心,万一那老大现身相见时,第一眼看中的是凤静初怎么办?那她这么辛苦跟着混出来,岂不是全白费了。 可是现在好了,老大要单独召见她,那么,她就可以使劲浑身解数,事情就有很多很多的可能! 两个酒鬼相识了一眼,高无名有些不安,“行不行啊?别惹爷不高兴。” 没等矮无名回答,凤若素先回答,“我会小心,我会听话的,绝对不会惹老大生气!” 两个无名:“……” 绑票贩卖人口的事儿干得多了去了,这种自卖自身,这么主动的,倒是第一次见。 两个人带着她出去,跟门口的交了班,便向地道出口走去。 凤若素心头一直扑通扑通地跳,待会儿见了老大,她该行一个什么礼?该做出一个什么样的微笑? 是表现地端庄淑女一点好?还是温柔多情一点好?又或者俏皮可爱一点好? 叫老大?还是大哥?还是老爷?还是大爷? 她一路惴惴不安,跟着俩人上了幽暗的台阶,头顶一亮,是地窖上厚厚的石门打开,接着酒馆中的喧嚣声,便如泄洪一般涌入耳中。 走在前面的矮无名回头,对高无名道:“你带她先去等着,我去喊人。” 高无名有点不确定,“不好吧?” “没事儿,大伙儿都下来,都在场,回头就都得认。” 两人说什么,凤若素并不是很懂,但是她脑中的画面是,大哥对她一见,惊为天人,立刻拜倒在她的裙下,之后要求所有在场的人,得认她这个大嫂,以后大哥不在的时候,大家伙儿就要听大嫂的。 那大哥该不会是已经在暗中观察她多日,已经被她的美貌和独特的性格所折服?戏台子上可是有很多这种邪魅的黑道人物莫名爱上名门闺秀,从此宠溺到天上去的故事。 她心头扑通扑通打鼓,不禁嘴角偷笑,又或者是那样的桥段,讲的是山大王抢了富家小姐做压寨夫人,小姐起初不从,后来两人日久生情,居然夫妻恩爱。奈何山大王英年早逝,那小姐死了男人之后,也没有逃离,反而自己接了山大王的班,成了新的女大王,不但为夫报仇,还坐拥许多许多面首。 无论哪一种结局,她都特别满意,也特别期待。 (未完待续) 第120章 七少主的规矩 凤若素随着看守上了楼,进了一间房,屋子虽然十分简单,却倒也宽敞。 她就又立刻脑补,这老大实在是行事低调,生活简朴,这种粗糙的汉子呀,最不懂得照顾自己,也不懂得讲究生活的情趣,不过这样也好,以后他的生活,就由她来装点,她要成为他一生都离不开的亮色。 高无名一根小指抠了抠牙缝,斜着眼将她从头到脚又看了一便。 凤若素瞪了他一眼,放肆! 高无名就像逗小奶猫给猫咬了一般,嘿嘿一笑。 没过多会儿,楼下就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许多人,沉重、杂乱无章的脚步,兴许其中还有很多人喝多了,就一脚深一脚浅的。 凤若素又是一阵心跳,摆出自己最端庄的姿势,想必这些人,从来没见过她这种出身的贵族小姐的。 门,咣地被踹开,十几个大汉,站在门口,齐刷刷盯着凤若素。 凤若素倒也不怯,将他们一个一个打量过去,脑中飞快地盘算,莫不是老大就隐藏在这些人其中? 有些男人就是喜欢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考验心仪的女子到底是贪图他的钱财富贵,还是真心喜欢他那个人。 但这种人无论怎么藏,都无法掩盖一身无与伦比的气质和修长的身材! 可是……,凤若素在门口这些人中找了找,这些人,各个脸上戴着面具,但是要么五大三粗,要么五短身材,要么细如麻杆,要么大腹便便,竟然没有一个玉树临风、鹤立鸡群的! 她好生失望。 邪魅宠溺大概没有了,那么就盼着熬死他,占山为王吧? 然而……,她太天真了。 …… 楼下的酒馆中,依旧人声喧天,行走江湖的也罢,贩夫走卒也罢,黑道过客也罢,亦或者是暗城之人,人人都在纵酒行乐。 直到深夜,所有人都累了,散了,凤若素被人从头到脚浇了几桶冷水,像死狗一样扔回了地牢的笼中。 抱着膝盖睡着的凤静初被惊醒,见她回来了,被扔在两只大狗之间,也不敢过去搀扶,只能试着往前走几步,心疼地小声唤她,“若素,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凤若素已经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心中只有陈妈那句话,“傻孩子,你根本不懂万劫不复是什么!” 凤静初壮着胆子,又往前挪了几步,守门的大狗趴在自己爪子上,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就根本没放在眼中,重新闭眼小憩。 “若素,你说句话,你怎么了?他们把你怎么了?” 凤静初伸手,想将她扶起来。 凤若素的脸埋在臭烘烘的稻草里,闷声恨恨道:“拿开你的手!” 她咬着牙,勉强爬起来,抹掉嘴角沾着的稻草,用发抖的腿向前挪了两步,看了一眼刚刚抬头看她的那两只大黑狗。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吃人的狗,好像并不那么可怕了。 原来踏入深渊的第一步是这样的。 她忽地昂起头,笑得有些凄惶的傲然,那是一种女人破罐破摔的笑,却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可是凤静初看不懂,她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妹妹有点怕人。 暗城的看守们尝到了甜头,就格外对凤若素“另眼相看”,接下来的两顿饭的确额外给她加了个鸡腿,但这不过是怕她被折腾死罢了。 可这只鸡腿对凤若素来说,却代表了一种胜利,让她终于在这一群被拐卖的女人当中,有了一种高人一等、与众不同的感觉。 如此数日,然而到了上船前一天,那些看守的神情就明显不对了,他们十分紧张,经过她的铁笼时,也不再向里面乱看。 到了吃过午饭,凤若素就和所有人一起被拉了出去,门口的婆子,对她们挨个稍加打点,擦了擦脸,摘了头发上的稻草什么的。 这些女孩子,一共十二人,几日相处下来,凤若素早就打听清楚,她们都是百花城附近各个城镇中的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只不过,她们的身份始终都不及她,只有她和凤静初是出身最高的。 这正好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即便是成了被人买卖的货物,她也要做最贵的那一个。 女孩子们一连串地被赶上楼,去的就是凤若素每晚都会去的房间,而这一次,这屋子似乎是特意被人打扫了一番,有精心准备的桌椅,还有那太师椅上坐着的,戴着一只眼罩的独眼男人。 男人生得黑,且冷硬,精瘦的身板,穿着紧身的衣袍,一看便是众人的首领。 清河码头上领头的汉子,也叫无名,因为是这里的头儿,所以大家都喊他一声大无名。 大无名上前恭恭敬敬道:“十五爷,这一批货,都在这里了。” “嗯。”十五爷背着手,用唯一的一只左眼,将女孩子们一个一个审视了一圈。 少女们各个或是害怕,或是惊恐,无所适从而怯怯地立着,大气都不敢出。 他走到凤静初面前,见她一身脏了的宫装依然穿得整齐,便抬起手指掂了她下颌左右看了看,“宫里弄来的?” 领头的汉子道:“不是不是,爷您放心,这就是鹿苑弄来的那个,刚好穿了件宫里的衣裳罢了。” “嗯。” 十五爷不再理会凤静初,走向下一个,凤若素。 这些少女中,只有凤若素不同。 她昂首挺胸地站着,全无惧色,而且还向那十五爷微微一笑。 十五爷一愣。 凤若素甚是得意,她果然惊艳到他了。 她就快熬出头了! 十五爷回头问大无名,“这个怎么回事?” 大无名眼珠子一转,连忙低头,心虚道:“爷您放心,保证没问题!” 十五爷眉头有些紧,又狠狠伸手掐了下凤若素的脸,她非但不躲,不羞,反而还忍着疼,又对他笑了笑,开口用她最好听的声音唤了声,“十五爷!” 十五爷的手唰地撤了。 “这特么是怎么回事!”他骤然一声暴喝,冷硬的脸上,只有一只独眼,因为震怒而变得扭曲。 少女们有胆子小的,就被吓的抱着头尖叫蹲了下去。 一屋子的看守咕咚咚跪了一地,“爷饶命!爷饶命!” “混蛋!”十五爷吼道,“胆子上天了都!这批货,那边已付了定金,约了金主,现在少了一个,你们让我怎么办?拿你们来填?” 他吼得声音极大,听在耳中如同炸雷,吓得少女们缩在一起,有人已经忍不住,嘤嘤嘤地小声哭了。 凤静初和凤若素抱在一起,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偷眼去看,凤若素也是茫然。 十五爷继续咆哮,“谁出的主意,站出来!” 所有人唰地指向那晚的两个喝了酒的高矮无名。 “拖出去,乱棍打死为止!” 凤静初掩住嘴,强忍着一阵令人作呕的恐惧。 两个人被拖了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惨叫声。 平日里喧嚣的码头,除了那两人的嚎叫和木板砸在骨肉上的闷响外,出奇地静,静得连只苍蝇都没有。 暗城办事,生人勿近。 直到外面没了声音,十五爷的暴怒慢慢平息下来,重新在太师椅上坐定,他阴鸷的目光才再次从底下跪着的人头顶上扫过,重新恢复了之前的一板一眼,“今日的事,给你们一个教训,暗城没有王法,但七少主有七少主的规矩,我十五爷,有十五爷的规矩!今后你们都把这句话刻到血里肉里!从咱们手里出去的货,绝对不能有半点瑕疵,否则打了七少主的脸,将你全家老小炸成油渣都赔不起!!” 下面的人,连连拼命磕头认错,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许久,高无名才抬起头小心问,“那……十五爷,明天就是船期,这货出了问题,眼下怎么办?” 十五爷又看了眼凤若素,凤若素正偷偷东张西望,被他这一看,吓得缩回了脖子。 “待会儿还有两个送过来。至于这个,蛮人的军奴里,不知所谓的货色太多,他们不稀罕,卖不上价,就不用上船了。” 所有少女唰地看向凤若素,目光之中全是无比的艳羡。 凤静初欣喜地轻轻推了推凤若素,不敢吭声,只对她笑笑。 凤若素却不爽,不上船了?不上船难道让我回凤家?那我这一路吃尽辛苦,受尽羞辱到底为了什么? 大无名小心翼翼提醒十五爷,“可是,爷,她是姓凤的,又知道这么多,若是留在南渊,万一将来凤家找上来,露了咱们的底……” “哦,你不会拔了她舌头,刮了她的脸,将手脚剁了做成花瓶?下等馆子里,有的是猎奇的人愿意花钱。”十五爷眼皮不抬,“跟了我这么久,这种事,还用我教?” ……! “不要啊——!”凤若素一听,头皮都炸了,尖叫着冲出去,扑倒在十五爷脚下,鸡啄米一样磕头,“不要啊!我不想变成那样!我不要啊!求求你!” 十五爷嫌吵,“拖出去,还有正经事。” (未完待续) 第121章 阮郎一笑(2更) 凤静初慌忙跟了出去,张开手臂拦在凤若素前面,鼓足勇气,声音不大,却温柔坚定,“这位大爷,请您手下留情!我妹妹她年少无知,不懂害怕,方才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请您多多海涵!我是她的姐姐,我愿意与她一同赎罪,只是求您不要伤害我们。” 十五爷有些意外,冷笑道:“这个倒是有几分姓凤的模样,不过……,呵呵,没用。” 他手一挥,“带下去!” 几个大汉推开凤静初,拖着凤若素便要带出去砍手砍脚。 凤若素不可置信地疯狂挣扎,“不要!不要!不要砍我的手脚,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什么都肯做!我什么都不怕……!静初救我!姐姐救我啊——!” 这是她第一次喊凤静初姐姐,可惜已经太晚了。 “若素——!”凤静初被推倒在地,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哭喊都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姐妹被拖了出去,心头的绝望不比凤若素少。 这一路走过来,她始终让自己尽量安安静静的,降低存在感,不慌也不怕,心中坚信,家里人一定会来救她们。 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努力保护好自己,避开锋芒,静待时机,哪怕是暂时的委曲求全,也好过丢了性命。 更何况,这些暗城的人,虽然将她们当成货物一样对待,却从来没有任意凌虐欺侮,甚至还一日三餐按时供应,对于一个被绑架拐卖的女子来说,这大概已经算是最好的境遇了。 凤静初最大的特点就是“静”,她的心,特别安静,也特别干净,能够随遇而安,所以既是看起来十分软弱,却也有百炼精钢的绕指之柔。 但她的这份生存智慧,凤若素连万分之一都没有。 无论凤静初如何规劝,这一路,凤若素都生怕这些凶神恶煞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一般,不停地刷存在感。 现在,妹妹就要被人活生生做成那可怕的东西了,将来若是被父帅和赵姨娘知道了,该是何等伤心…… 凤静初一时之间,心中又痛又急,除了哭也没别的法子。 就在这时,外面砰砰两声,便有人从楼上坠落的惨叫。 再然后,刚关上的门就被砰地踢开。 凤静初抬头,泪光中看见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那身形如此熟悉…… “姮儿!”她几乎狂喜地唤了一声,抹了把眼泪。 再然后,便是一阵更深的绝望。 凤乘鸾英雄不过一秒,还没露脸,就被人身后踹了一脚,跌进屋来,还好身法灵活,只是就地滚了个轱辘,就又重新站了起来。 她甩了一下额角落下来的一绺头发,冲凤静初咧嘴一笑,欣喜道:“初初,我找到你啦!” 她倒是吊儿郎当地英姿飒爽,可那一双手,也是被捆起来的。 凤静初的心情,从刚才的大悲,接着大喜,如今见她也是被绑着的,又更加焦急,“姮儿,你怎么也被他们抓来了!” “我来陪你啊!”凤乘鸾笑嘻嘻看着门外,“不光是我,还有咱们的容大小姐呢!” 门外,容婉的手依然被捆在身后,黑着脸,老大不情愿地迈而来进来。 押送他们的守卫走到十五爷身边道:“那边送出来的,就是这两个,咱们按爷的意思,快马加鞭送来了。” “两个,都不是善茬,”接着指着凤乘鸾,“尤其这一个,特别不老实。” 凤乘鸾对十五爷昂了昂下颌,龇牙一笑。 她刚才被押上楼,正撞见哭天抢地的凤若素被拖出来,虽然一出了木箱就被捆了手,但是并不妨碍她脚上功夫,撞开看守,抢上几步,咣咣两下,将两个彪形大汉就给从楼上踹了下去,暂时将凤若素给救了下来。 十五爷眼角一跳,“嗯,刚好补个缺漏。” 他将凤乘鸾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倒是个练家子,你是凤家的那个嫡小姐?刚才,门外是你动的手?” 凤乘鸾吊儿郎当,“错了,是脚!” 十五爷:“……,倒是胆子不小,砧板上的鱼肉,还敢如此放肆,你就不怕我让他们将你一起拉去砍手砍脚?” “不怕啊,我凤乘鸾在你这边儿的进货价是六块黑金,你剁我一个零件,就折价一点,到时候亏多少,自己算!” 容婉瞪了她一眼,这一路上,凤乘鸾关于自己值六块,而她只值四块这件事,已经不知炫耀了几百次了! 十五爷:“你知道的倒还不少!” “是啊,不然怎么会这么值钱呢。”凤乘鸾向凤静初努努嘴,“不如我跟你做笔交易,你看怎么样?” 十五爷的一只独眼闪闪发亮,“你觉得你有资格吗?” “有啊!原本你们只是四块黑金两件货,可我现在一个人就值两个半,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哦?说的也在理,那你想怎么谈?” “用我加上容家大小姐,换那两个姓凤的不上船。这笔买卖,傻子都会算,你赚翻了!” 十五爷扭头看向运送凤乘鸾过来的守卫,那守卫连忙道:“一路都很干净,没有尾巴。” 十五爷一只独眼,微微晃动了一下,思忖一番,听这丫头方才踹人的脚劲,就知道外家功夫何等强悍,只怕那双手被捆在身后也只是做做样子,说不定根本就是混进来救人的。 左右对方只付了十二件货的订金,自是不能白送两个,既然你主动送上门,那不如将计就计。 他冷硬的脸,微笑都显得有些吓人,“好,既然是稳赚不亏的买卖,我也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她们两个,可以不上船,至于去哪儿,这是码头上的事,只能自求多福。” 凤乘鸾看了眼容婉,容婉将眉梢一扬,显然胜券在握,按照她容家眼线的行事效率,大概今晚,她爹就会带着高大人的卫戍军追到这里,之后,这件事就结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凤乘鸾见她心里有底,便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都自卖自身了,能帮她们的,也仅止于此,以后际遇如何,看她们的命。” 凤静初是个极为聪明懂事的,见凤乘鸾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敢多言,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坏了她的计划。既然不懂,沉默就是最好的法子。 可门外的凤若素却不答应了,她方才被人差点砍了手脚,还惊魂未定,此刻扒着门框又看不懂凤乘鸾到底要干嘛! 这死三妞八成已经知道是她骗了凤静初跟暗城的人出鹿苑的!她一定是来救凤静初,顺带着假仁假义救她一把,说不定她就是想将她扔在这黑窝里自生自灭! 而且,她都已经沦落到了这一步了,就算真的能回凤家,难道还重新做什么庶出小姐? 她已经回不去了啊! 掉进过黑窝的女子,谁还肯要!至少琴公子是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 说好的入深渊,走鬼道,要么万劫不复,要么绝地通神的呢? “不要!我不要回去!为什么不让我上船!你们不要相信她!她不靠谱的啊!她怎么会好心救我啊!” 这回,连容婉都嘴角直抽,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原来姓凤的,也会生出来如此的蠢货!活该你凤家最近倒霉! 十五爷也没见过这么烦,哭着喊着要卖自己的,不耐烦回手,“扔出去!再哭就剁了手脚,拔舌头!” 凤若素果然像是被人掐死了一样,立刻闭了嘴。 凤静初也被暗城的守卫推着出去,经过凤乘鸾身边,担忧地看她一眼。虽然一直相信家里会派人来救她们,可却没想到,来的却只有一个姮儿,而且也是被卖进来的!凤家一定是出事了! 她不敢哭哭啼啼,更不敢婆婆妈妈,姮儿以身犯险来救她,她若是坏了事,便是最最对不起她!她只能像相信太阳会每日照常升起一样,无条件地相信凤姮! 姐妹两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凤乘鸾等她俩都出去了,对十五爷龇牙笑,“这位爷果然有信用,说换人就换人,我相信你!” 她不信也没办法,在援兵到来之前,能保住一个算一个。 十五爷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也对她机械地笑了一下,“可惜,我不相信你。” 凤乘鸾:“……” “来人,”十五爷脸上的笑唰地一收,“给她换了上好的锁链,从头到脚捆结实,单独关起来!上船之后,不准吃东西!饿上几天,等吐出黄疸水,看她还敢跟爷动歪脑筋!所有人准备,马上起锚!” 凤乘鸾再次:……! 这就起航? 七公子说好了是七日的,这船期未到啊! —— 昭南江水面不宽,水道却水分凶险,许多地方,水流很急,分支极多,从高山上俯瞰而下,水道在山脉间九曲十八弯,纠缠复杂如蛛网,其中暗礁嶙峋,险滩遍布,船只稍不留神,就会触礁搁浅。 所以这一带的昭南江,历来没有商旅愿意走水运,宁可陆上翻山越岭多行几日,也好过落水成鬼,人财两空。 只有暗城的这种经过改造的货船,用了特殊的铁浮木,船底关键部位又布了极薄的钢板,水手是经过多年训练的“水鬼”,掌舵的也是在江上搏命的老手,才敢带着见不得光的货,在这里横闯。 由此,从登船开始,对于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来讲,就是一场噩梦! 晕船! 容婉瘫在船底暗舱的地板上,也不知靠着谁的身子,了无生趣地望着头顶晃来晃去的油灯。 早上吃过的,没等到中午就吐了个干净,中午勉强再吃点,没等到天黑,又吐了个精光。如此折腾到晚上,已经再也不想吃东西了。 狭窄混乱的舱里,弥漫着呕吐物和排泄物的味道,因为颠簸,人和恭桶经常滚到一处,加上晕船折磨,饥饿,惊吓,所有人都已经滚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她只跟凤乘鸾说自有法子跟父亲联络,让他带兵来救,可她夸下海口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些暗城的人是走水路啊! 水路怎么做记号?她能留下的线索也只能到清河码头。 至于此后怎么办,她也不知道,在码头上的时候又不敢吭声,她怕凤三妞一脚踹死她! 现在,想找个人说,都没人听……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啊,也不知道那个死丫头一个人被关单间是死是活,是不是也跟她们一样,浑身滚满了屎! 凤乘鸾的单间,的确只有她一个人。 一间茅房! 除了塞下她和一只几天没刷的恭桶,没别的了。 她被用铁链捆成一只毛毛虫,又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只能始终用脚抵住恭桶,与它保持最大距离,防止里面的东西晃出来,浇她一脸! 容婉——! 她在心里骂她一百八十万遍! 今日若是不死,来日出去,一定让她吃屎吃到死! 心里正骂着,船又是一阵剧烈晃动,她肚子里已经没什么好吐得了,只能祈祷这船能早些靠岸。 迷迷糊糊间,她饿得天旋地转,可对着一只恭桶,实在什么美好幻想都没有,黑呼呼的空间里,只有蓝染笑起来的嘴角,是一束光。 她眯着眼,靠在墙角,想着蓝染,他的每个动作,嘴角的每次划起,都引她甜蜜一笑。 他若是见到她现在这副模样,该笑话她,还是心疼她? 可惜她现在太脏了,连跟他撒娇都没办法。 深夜的船,在江上行驶,甲板上传来的喝酒猜拳声渐息,凤乘鸾想着想着,随着船的颠簸,饿得头疼,就昏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用指尖轻轻戳她的脸,似是逗趣,又极其温柔。 凤乘鸾睁眼见,先看见的,是外面的星空,这茅房的门开了,之后,是一张脸在对她笑。 两条毛虫眉,三角眼,一双腊肠嘴,嘴角还有一颗指甲盖大的痣。 (未完待续) 第122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1更) “面熟啊!大哥,您哪位啊?” 凤乘鸾哼唧了一声,重新闭上眼。 接着,鼻子底下,传来一阵久违的香味。 凤乘鸾用力吸了吸。 煮面! 白水煮面条! 前世里蓝染唯一会做的东西! 她唰地睁开眼,正见那丑人端了一只粗瓷大碗,蹲在她面前。 碗中,是清得不能再清,啥都没有的,白水煮面条! 但是那面条是被人整整齐齐用筷子捞了起来,然后规规矩矩地码在了碗里,一看做这件事的人就是有洁癖!有强迫症! “蓝……唔……!” 她刚要叫出声,嘴里被丑人用筷子塞了一大坨面条! 凤乘鸾啊呜一口,连筷子带面条全部咬住! 她这样淘气,小狗一样,丑人没忍住,就差点笑出了声。 她瞪着眼,再仔细看他此时的脸,禁不止吃吃吃地笑得差点将嘴里的面条全喷出来,易容成哪个不好,非要易容成她画的阮君庭的那个丑样子! “乖乖吃你的面!”阮君庭的声音极低,尽量一本正经,可在这副尊容下面,就实在让人正经不起来。 凤乘鸾从头到脚被捆了个结实,鼓着腮帮子,嘴里的还没吃完,又拱了拱坐起来一点,探头喝了好大一口汤,“唔!好吃!” 阮君庭即便现在丑得可以,可执筷的姿势依然到位,替她夹了面,送到嘴边,仔细喂了,又将嘴角挂着的一根给夹了送进嘴里,“我也只会做这个,厨房里又旁的没有,你将就一下。” “我知道。” “你如何得知?” “跟你说过了啊,上辈子你送我回家,就曾给我煮过面,而且话也是这么说的,一个字不差。” 阮君庭:“……” 他几乎快要相信自己就是这花痴臆想出来的蓝染了。 凤乘鸾吃得开心死,不但是她心爱的蓝染亲手做的,而且还亲手喂她!她欢喜地两只脚踹那只恭桶。 阮君庭无奈,“老实点,你若是再闹,惹来了那些人,以后连清汤面都没得吃!” 凤乘鸾赶紧眨眨眼,作乖巧状,老老实实等着他一口一口地喂,将一大碗面吃了个干净,最后连一点咸味都没有的面汤也不放过,这才嘴里得空问,“蓝染,你怎么来的?想我了?” 阮君庭与她一同背靠着茅房的墙,两脚蹬着恭桶,席地而坐,无奈望天,本王这辈子,为了这个女人,居然连屎坑都闯了。 “你说我为什么来了?” “我知道,因为你疼我啊!”凤乘鸾将头腻腻歪歪枕在他肩膀上,还用力蹭了蹭。 从来没想过茅房里也可以这么幸福。 阮君庭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这花痴的头发上,莫不是……呕! “我已经查清楚了,过了这一段激流,明天船会进入一片比较风平浪静的宽广水域,到时候小船上的人,会被转移上大船,进入下一个暗城首领的地界。到时候我会在换船时,想办法带你离开。” 带她离开! 凤乘鸾听得心里美滋滋的,“蓝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值得相信的人。” 阮君庭的丑脸别向外面透了口气,你要是知道你现在身上有多臭就好了。 这时,甲板上一角探出夏焚风的脑袋,为了掩饰惹眼的红毛,特意还系了一块不伦不类的花头巾。 “喂!有人来了,不要再腻歪了!”他冲着阮君庭招手。 阮君庭用掌心反手拍了拍凤乘鸾的额头,“好了,我该走了,找机会再来看你。” 他起身要走,右手却猛地被凤乘鸾的小手铁钳般抓住,“他是谁?” 黑暗中,她坐在地上,仰望他的一双眼睛,方才还满满地粉红泡泡,此时却尽是烈火如刀锋。 阮君庭忽地心头一震,强作镇定,实话实说,“夏焚风。” 凤乘鸾抓着的他手中,劲道稍缓,“你认识他?” 阮君庭逆着夜色,眼光晃了晃,莫不是你认识他? 夏焚风见情况不妙,知道自己可能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赶紧道:“嘿,凤家小姐好,我跟你家蓝染是好兄弟!这几日随王爷南下,与他偶遇,刚好闲着,就来帮个忙!所谓兄弟的家事,就是自己的家事,兄弟的家人,就是自己的家人,兄弟的媳妇……” 阮君庭唰地回头瞪他,多嘴多事! 夏焚风讪讪一笑,“额,还是兄弟的媳妇,我说完了。” 凤乘鸾将阮君庭的手放开,眼中的刀光剑影很快柔和化开,消散无踪,“嗯,我知道了,蓝染,你去吧,万事小心。” “好,你也小心。” 阮君庭重新替她将茅房的门按原样锁好,之后,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 刚才,她的眼睛,见了夏焚风,警惕凶悍如孤狼,让他不得不为自己稍稍担心了一下。 这丫头,该不是已经怀疑他了吧…… —— 凤将军府中,地牢深处,一间石屋。 吃穿住用,一样不少。 屋子中间一方桌子,龙幼微坐在桌边,指尖轻敲。 容虚成的人跟着容婉留下的记号,跟到清河码头就彻底失去了线索,一千卫戍军精兵,连暗城半个人影儿都没抓着,只在地牢里宰了两条狗,救出了疯疯癫癫的凤若素和哭哭啼啼的凤静初。 那里暗城的人,极为警惕,一收到风声,眨眼间撤了个干净,抓到了净是些码头劳工,都是没用的。 如今只知道两个丫头被带上了船,向西驶去,可派去追踪的官船既大且沉重,又不熟悉航路的具体情况,没追出去几里,就七艘沉了五艘,剩下两艘狼狈搁浅。 对方不费一兵一卒,就已经令他们损失惨重,如今线索全无,那么大一艘船,竟然能追丢了! 就在所有人都完全没有头绪、焦头烂额的时候,将军府门口来了个青衣书生,自称前来报平安,要凤家夫人亲自相迎。 龙幼微自是不认识秋雨影,但是这三个字,她的确听说过,阮君庭的人,怎么这个时候突然登门了? 她不敢让夫君知道,就一个人出去见了他。 秋雨影一袭青衫,立得笔直,“我家殿下在贵府一日三餐温饱,住的虽然不好,却也聊胜于无,还要多谢凤家夫人悉心款待。” 他明着道谢,暗着兴师问罪,呵呵一笑,“夫人蕙质兰心,天下女子无人能及,相信这半个月来,也该察觉出什么端倪了吧?” 龙幼微几番与阮君庭交手,就算用脚指头想,也该猜出,北辰魔魇军中出来的人,有此能耐,又无视她打王棍,还能将老爷子哄得胡子往上飞的人,该是谁了! 其实,她早在鹿苑马球赛那日,肯将女儿的安危交给他,就已心中有数。 如今,阮君庭的近卫站在眼前,她倒也没多少意外。 “你这是来替他付饭钱的?还是回去北辰的路上缺盘缠?”龙幼微冷眼道。 阮君庭按说早就已经离开了,却在这个时候派人过来,若说不是看她凤家笑话的,她都不信。 秋雨影一笑,“如今凤府诸事缠身,没想到夫人还有心情说笑,心胸开阔如斯,令人敬仰!”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好,王爷命我来知会夫人,说是已经寻到小姐行踪。” 龙幼微一听,当下眼珠子都绿了,“你们找到姮儿了?” “找是找到了,但是现在,殿下跟凤三小姐,又一起丢了……咳……”秋雨影这个人书生气,尴尬起来,就更像个书生。 “快说!怎么回事!”龙幼微急死了。 “凤夫人,是这样的,王爷与我等赶到时,只看到凤小姐与容相千金被匪人绑了上了艘木船。王爷知道,这一旦上了水路,便去向未知,为防止打草惊蛇,伤及凤小姐,就只带了一名影卫随身,跟着上船去了。但是因为对方是何实力,十分不明朗,他担心寡不敌众,不能带凤小姐全身而退,所以,为保万全……” “好了好了!你说了这么多等于没说!既然发现目标,为何不死死盯住!现在大老远跑来找我!耽搁这么久,又找我何用!我怎么知道如何寻他!”龙幼微不讲理起来,更加暴躁。 “呵呵,夫人自然不知,但是,想必夫人府中,一定还有人知道如何寻到王爷踪迹。找到了王爷,就找到了凤小姐。” “谁?” “北辰天策上将军的独生女儿,修映雪!” 龙幼微眼神一凛,“……,你们倒是什么都知道。” “呵呵,”果然诈出来了!秋雨影一笑,放心下来,“夫人,其实刚才那一句,实在是在下猜的!” “……,奸诈!你们北辰的人,全都奸诈!” “夫人过奖!” …… 龙幼微的指尖又在桌上轻轻敲过,秋雨影的意思是,北辰有人有法子跟踪阮君庭,那么他们现在就要用这个法子找到他! 而既然她手中有修映雪,那么就一定能从修映雪的嘴里,把这个秘密给撬出来! “你都还知道什么,不如一次老老实实全都说出来,不要逼老娘对你用大刑,这几天外面的惨叫声,你也是听见了的,北辰的奸细,落到我凤家的手里,从来没有不老实交代的!” 修映雪缩在床角,抱着膝盖,委屈扒拉地盯着龙幼微,“我真的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啊!” 这时,外面又是一声惨嚎,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将身子缩得更紧。 她自从那日在文塔放火,正得意间,就被龙幼微亲手抓了个正着,之后就被关在这地牢中。 虽然每日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吃的穿的不缺,就连胭脂水粉都备了,可却始终不见天日,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世人都知道,凤于归是个大英雄,是大元帅,是大仁大义之人,可他媳妇,可是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妖魔鬼怪头头。 所以,她只把修映雪关在地牢里软禁,也算是格外网开一面了。 但是,北辰天策上将的女儿,敢在南渊天下兵马大元帅家放火,她岂能善罢甘休。 可修映雪虽然也算是将门虎女,却并未见过什么真正的大场面,当初一被抓住,看了一圈刑具,就立刻脚软了。 再加上外面时不时传来惨无人道的叫声,她这些日子真的是怕极了。 不说别的,就是被动了刑,身上落下了伤痕,将来可让她如何是好?让她如何在新婚洞房之夜面对王爷! 这时,外面,传来滋啦啦的皮肉烧焦声,受刑的男子嚎叫声一声紧似一声。 诗听将小烙铁狠狠摁在去了毛的半扇生猪上,尹丹青就嗷地一叫。 诗听将小鞭子啪地狠狠抽在那猪肉上,尹丹青就啊地一声。 两人配合地天衣无缝,有声有色。 石屋里,修映雪捂住耳朵,不敢听。 外面,尹丹青狞笑,“hiahiahia!现在我要割掉你的耳朵!” 然后再自己“啊——!”地惨叫,演得不亦乐乎。 听得龙幼微都忍不住背过脸去,偷偷笑了一下之后,强行调整脸部肌肉,之后重新坐好,将手往桌子上一拍,“还不说?下个就是你!我听说北辰的女人出嫁,婚礼上由夫君亲手戴上明珠珥铛,若是没了耳朵,看你怎么嫁人!” 修映雪抓紧自己的裙子,外面又是疼得极为透彻婉转的嚎叫! 她最后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了,“我说!我说!让他们不要再叫了!” 龙幼微对外面啪!啪!啪!三击掌。 结果,外面不但没停下来,反而又来了最后一次特别惨痛,特别奔放,演技爆棚的嚎叫! 之后就全无声息了。 (未完待续) 第123章 本王要娶凤乖,不给就抢!(2更) 龙幼微沉沉叹了口气,“你看,外面那人,若是能早点醒悟,就不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了,现在,估计他身上剩下的零碎儿,连狗都不稀罕了。“ 修映雪:“……” 她咬咬牙,“好,我说,不过如果我说了,你要答应我,不要告诉他是我说的,也不要伤害他!” 龙幼微指尖在桌上轮番轻敲而过,“好,我答应你。” “我……,我来南渊,其实是来为靖王殿下,送上瑞龙脑。” “千里送香?”龙幼微冷笑,“让人说你们太后痴情好呢,还是修小姐你痴情好呢?” “都不是!”修映雪连忙摆手,“这个跟痴情无关。” “那是干什么?” “瑞龙脑余香绵长,而置身其中的人却不自知,殿下离开北辰日久,身上香气渐淡,若是再不用瑞龙脑,太后娘娘和我爹,就……就寻不到他了。”修映雪抿了抿嘴唇,深深低了头。 龙幼微凌厉的眼睛一眯,接着哈哈哈大笑,“你们北辰的人,靠这个东西,坑自己的战神?” 修映雪低头不语。 龙幼微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小子身上的确有点香味,可就算是狗鼻子,也无法千里追踪,你们靠得什么?” “是引香蜂,引香蜂对瑞龙脑的香气,敏锐到极致,只要他半个月内曾经用过那香,就可以于数里之外,辨得出他走过的地方。” “那么,你现在可还能找到他?” “能!”修映雪一听让她找阮君庭,立刻来了精神,“我这里还有一只蜂活着!” “带路!” —— 昭南江上,伙房里,夏焚风被迫充当伙夫的角色,替主子把该干的活都干明白。 阮君庭则躺在柴禾堆里,手里摆弄着一把掌心大小的金色小剪刀。 夏焚风回头瞥了一眼,心中嫌弃。 他家王爷自从认识了这凤家小姐,整个人设就彻底毁了! 以前王爷从来身无长物,需要了,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拿来就用,不需要的,不管多金贵,随手就扔了。 可现在,他却整天随身带着那几件小玩意,没事就摆弄一下,若有所思。 一把小剪刀,半支红签,还有一只女人的绣花鞋,都是些什么零碎儿! 阮君庭看着小金剪呆了许久,忽然道:“焚风,当年咱们从西荒神山里带回来的那一对无极神珠可还在?” 夏焚风道:“那宝贝自然在的,您嘱咐过,千万莫要给老太妃见了,雨影就没送回王府。他收东西,您放心,一百个女人都找不到!” “嗯。”阮君庭不说话了。 夏焚风扔了烧火棍,贱兮兮凑过去,蹲在他身边,“王爷,您这是想把那对神珠送给咱们小王妃啊?” 阮君庭眼帘一掀,懒洋洋瞥了他一眼,莫名有些笑意,“她若是戴上用神珠做的珥铛,一定很好看。” “天啊!我的主子哎!哈哈哈哈哈……!”夏焚风当下乐开了花,跳起来兴奋地转了几圈,又重新蹲回来,“王爷,您这次真的决定娶了凤家三小姐回去当王妃啦?” 阮君庭还认真地摆弄着小剪刀,没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夏焚风搓手,犯愁道:“可您跟凤老乌龟打了那么多年,他怎么会就这么将心肝宝贝白白……” 话没说完,又被狠狠瞪了一眼。 阮君庭将剪刀收回袖中,悠然合眼,“不给,就抢!” 夏焚风使劲点头,竖起大拇指,给自家王爷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船,在激流中横冲直撞地行进,阮君庭自幼长在北方,就算体格再好,适应能力再强,连日晕船,也快要受不住了。 他因为守着他的乖,既是不能时刻见到,心中也安然,就在柴禾堆里昏昏欲睡,可正迷糊着,眼帘忽然唰地掀开。 船底水流的声音,不同平常! 下面有人! 紧接着,便是极为不易被人察觉的咚咚几声轻响。 他不动声色站起身来,即便顶着一张丑脸,穿着伙夫的粗布衣裳,也不妨碍他仪容整齐。 夏焚风也凑过来,“王爷,不对劲。” “你去守着她的茅房,我去看看。” 阮君庭抬手将那颗大痣粘在嘴边,便大步出去了。 这船上的暗城之人,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很快便也发觉了异常,然而,已经迟了! “舱底漏水了!”水手有人开始奔忙起来。 这船,虽然底部为了防止暗礁撞击,在重要的部位用了钢板,可为了减轻船身重量,依然有许多木板露在外面,现在这下面,竟然被人生生打了洞! 关押少女们的船舱在最底层,此时已开始灌水,容婉哪里想过自己会这么倒霉,这么多灾多难,明明是想要绑架拐卖别人,反过来不但要自己被绑,被拐,被关在底舱忍受非人的晕船,现在还要被水淹! 她终究还是比普通女子多一些见识,临危能够不乱,第一个冲到门口去撞门。 可那舱门已经从外面锁住,因为是舱门,平日里为了防止渗水,就多了几道工序,所以封的格外严丝合缝。 外面的守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这门无论容婉她们在里面如何撞,也死活打开不开! 还好,凤乘鸾所在的茅房是在甲板上,这会儿,她只听见外面的人来回奔跑的脚步声,便知道有大事发生。 船在激流中前进,拐入一段山峡中,两侧峭壁高耸,将天遮得只剩下一条缝隙。 阴暗中,不易察觉地嗤的一声,从茅房外不远处传来。 是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接着有尸体被轻轻放倒。 凤乘鸾被用锁链捆成毛毛虫,在茅房里好不容易站直,将身子贴在墙壁上,竖起耳朵小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峭壁之间,风浪湍急,许多人如水鬼一般,从水中悄然攀上船舷,动作之轻,几乎听不见脚步的声响。 那些人轻易解决了甲板上暗城的水手,极为训练有素,悄无声息,且杀人不眨眼。 最后登船的是个女子,脚尖落地,轻如鬼魅,全身虽然湿透,凸显了美好身材,却毫不遮掩,更没人看直视。 女子指尖一挥,“人就在这船上,楼主有话,无须活口,格杀勿论便是。” 凤乘鸾竖着耳朵,从风浪中辨别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楼主? 莫不是万金楼? 他们追杀蓝染,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那外面发号施令这位,应该就是许久未见的幽姬姐姐了啊! “大姐,四只啸天雷已经全部布好。” “嗯,分头行动,一炷香之内撤离,散!” “是!” 甲板上的人悄然散开。 很快,甲板上和船舱中打斗声渐起,暗城对上万金楼! 凤乘鸾努力挣扎了一下,身上的铁索却纹丝不动。 他们一面见人就杀,一面又布了啸天雷,便是打定主意要在这里一举取了蓝染的性命! 凤乘鸾两只脚被铁链捆在一起,完全使不出力道,用肩膀撞了两下,这茅房居然还挺结实。 一炷香的时间,她必须冲出去找到蓝染,带他离开! 茅房的大小,不及一人张开手臂宽,凤乘鸾背靠在墙上,面对木门,感谢这几天蓝染及时送一碗白水煮面,让她关键时刻还有力气跳起来! 她牟足劲跃起,后背撞向墙板,靠着冲劲,两脚用力向前蹬出,咣的一声,将门硬生生给踹开了。 凤乘鸾背着手,一跳一跳从里面出来,正见夏焚风已经去了花花绿绿的头巾,火红的头发在风中飞扬,手起刀落,杀了一人,回过头来,见她出来了,便喊:“快回去!这些人危险!” 身后劲风袭来,凤乘鸾弯腰躬身,夏焚风回手将刀飞出,直接削了身后杀手的脑袋。 凤乘鸾急道:“别管我,船上有四只啸天雷,快去找!” 啸天雷是什么东西,夏焚风太知道了,他以前陪王爷消遣,最喜欢的就是炸山玩,四只啸天雷,足够把这两侧山崖全部炸塌,将他们统统活埋在这水下,永世不得翻身! 他二话没说,掉头就走。 等人影一闪没了,凤乘鸾再看看自己,这才想起来,她自己还是个被捆着的。 不过捆着有捆着的好处! 她跳出去没几步,过道里杀出来一个杀手,当地一声! 对方的刀砍在她身上的铁链上,炸出许多火花,愣是没伤到她! 凤乘鸾转身跳着逃走,身后的举着大刀来追,眼看身后刀风作响,她已经感觉到后颈发凉,却又是一声闷响,接着一阵打斗声从头顶掠了过去。 是蓝染和十五爷不知怎么地,打了起来,两人交手间,见她被追,随手抓了个东西就扔,帮她挡了一击。 “蓝染,你小心!” “回茅房去!” “快帮我断了锁链啊!” “没空!” 下面,又有暗城的水手见到凤乘鸾,提刀便砍。 凤乘鸾继续跳着逃命周旋,用铁链抵挡攻击。 阮君庭就只好挑了时机,再随便抓了个东西扔过去救她!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一面要照顾着凤乘鸾,一面要招呼着一招紧似一招逼过来的十五爷。 此人果然是暗城的顶尖高手,居然可以在他面前如此应付自如! 阮君庭不耐烦道:“跟你说了,那些杀手不是我的人!” 十五爷哪里肯信,“哼!暗城行事,向来小心,若不是你混进来放出线索,谁还能跟得上来!” 阮君庭也很想知道这些万金楼的人到底是如何追踪他的,竟然不管他走到哪里,只要他们想行刺他,就能找到他! 两人跃上船顶,断了桅杆,破了船帆,混乱之中,交战正酣。 暗城守卫与万金楼杀手在下面打成一片,死伤各半。 凤乘鸾被追得嗷嗷叫,在甲板上绕着船舱跳着转圈。 夏焚风急得条上跳下,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找到四只啸天雷! 而舱底,容婉正与十几个少女哭哭啼啼,寻了两只沙袋堵了漏洞,又推倒舱里的货物,尽量往高处爬。 只有幽姬一身湿漉漉地,站在阴影里看热闹。 乱吧,越乱越好,杀人之所以有趣,不在于杀死对手的成功,而在于享受手起刀落的残忍,和对手无力的绝望。 她正享受着混乱的美好,一抬眼,就看见凤乘鸾被铁链捆成毛毛虫,跳到她对面,正冲她笑。 “找死!上次虫子的事,还没跟你算账!你自己送上门来!” 幽姬出手,一把雪亮的匕首,直取凤乘鸾。 凤乘鸾早就瞅准她那把匕首是个好东西,先是象征性躲避几下,逼她出招,左跳,右跳,后跳,再跳! 这一次,却是迎面扑了上来。 幽姬被吓了一跳,这么大一坨连人带铁链,全砸了过来!她抬手倒提匕首去挡! 为什么她每次遇到这个死丫头,她都不按常理出牌! 当的一声脆响! 凤乘鸾闪身飞旋一转,刷啦啦啦!周身捆得严严实实地铁链,恰到好处地被幽姬锋利的匕首破成两截,她两手各挽了一截,唰地展开,如凤凰展翅,呼啸着向幽姬横扫而去! (未完待续) 第124章 大型掉马现场(1更) “好狡诈的丫头!” “是你的刀好!” 凤乘鸾与幽姬二人一面打,一面斗嘴,说话间,远处夏焚风一声吼,回手一拳砸开身后袭来的不知是暗城水手还是万金楼刺客,“找到两个!” 幽姬一眯眼,冷冷一笑,“可惜啊,来不及了!一只啸天雷,就足够把你们炸上天!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她身形如鬼魅一般,避开凤乘鸾两条如龙铁链的纠缠,直扑阮君庭后心,手中暗器飞出! 凤乘鸾飞身去追,“蓝染!后面!” 就在她追上去的瞬间,阮君庭强行逼近十五爷,迫其转身,两厢位置互换之间,空中嗖嗖嗖飞出无数泛着绿光的牛毛细针! 十五爷站在方才阮君庭的位置,躲闪不及,迎面一针,正中眉心,接着,嗤嗤嗤! 他的身形刚好替阮君庭迎面挡了无数暗器,之后整个人瞪着眼睛,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而阮君庭的神色也有些艰难。 “蓝染,你怎么了?”凤乘鸾扬出铁链,向幽姬和周围袭来的刺客横扫而过。 未及他回答,远处,夏焚风又是一声高呼,“又找到一个!” 幽姬恨恨道:“多事!” 唰地一甩手,一枚银针直奔夏焚风后脑。 夏焚风混乱中应对身边的杀手,回避不及,颈后一痛,便整个人直挺挺地歪向船舷,接着,如一块石头一般,坠入了激流之中! 幽姬跃上舱顶,向凤乘鸾一笑,“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了。” 她话音方落,阮君庭也直挺挺倒了下去。 他用仅能活动的右手飞快点了周身几处大穴。 “蓝染,你怎么了!”凤乘鸾焦急,一对铁链舞得如两条游龙,将自己和阮君庭护在中央。 “针……”阮君庭左肩和腿上终究还是中了针,左半边脸也有些僵。 幽姬妖艳笑道:“呵呵呵,不用怕,小妹妹,我的针,是用来麻痹猎物的,放心,他暂时死不了,因为,我要让你们两个好好地享受一下,如何与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在啸天雷中,砰的一声,变成天上永恒的星星!” 她见时辰差不多了,船上已遍布暗城水手的残骸,自己人也所剩无几,便不恋战,一招手,“撤!” 周围杀手训练有素,随她先后蹭蹭蹭跃入水中。 “想走?”凤乘鸾一声喝。 幽姬明明人已经跃了出去,腰上一紧,又被她用铁链子给卷了回来! “说!最后一只啸天雷在哪儿!” 幽姬也不慌,抬头瞅了眼上方,笑道:“呵呵,你来不及了!” 说着,鱼一样地滑出铁链,再次要脱身! 凤乘鸾随她的目光抬头,正见半截桅杆上,一包啸天雷正岌岌可危的挂在空中。 她飞身跃起,就要摘了那东西。 可人飞到一半,却又被下面幽姬伸手抓了铁链给拽了下来,“你给我回来!” 幽姬拽了她,倒拖下船舱,就往水中跳! 凤乘鸾哪里能放下她的蓝染一人在这里等死,扭身抬手将铁链绕向幽姬的脖子,“要死一起死!” 幽姬匕首反手便刺,凤乘鸾另一只手上铁链也绕了上去,两个女人斗在一处,近身相搏,死死缠在一起! 木船在风浪中摇晃,这几里长的不见天日的峡谷中,风声如鬼哭神嚎!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 “呵呵呵……!你来不及了!”幽姬一面抓住脖颈上死死勒着的铁链,一面绊住凤乘鸾的脚。 凤乘鸾避开她的刀,心中惦记着还躺在船舱顶上的蓝染,却被牢牢困住,挪不开半步。“蓝染!啸天雷在桅杆上!” 她放开锁链,想要弃了幽姬。 却没想到幽姬反抓了铁链,从后面锁了她的脖子,将她给拽了回去,“跑什么,说好了一起死的!” 凤乘鸾暴怒,右手反手擒住幽姬的头顶,左手死命想要扯开脖颈上的锁链。 “蓝染——!”她看不见他,也不知他中了毒针到底怎么样了! 幽姬在身后狞笑。 “三!”两个人的脖子被一条铁索缠在一起,勒得更紧! “二!”凤乘鸾几乎窒息见,拼尽全力! “一!”幽姬这一声落下,却没有听见啸天雷震天的爆炸声,而只是自己头顶咔嚓一声,接着,一道殷红的鲜血,从额间蜿蜒而下。 她的头盖骨,被凤乘鸾硬生生给揭了! 两个人被捆在一起,凤乘鸾脱力,被幽姬的尸体重重拽倒在地,又奋力挣扎着爬起来,扯开脖子上的锁链,跌跌撞撞沿着楼梯上去,疯了一般地喊:“蓝染!蓝染!” 等她奔到舱顶,正见阮君庭一只手臂撑着身子,直挺挺半躺在那里。 “乖,火线断了,没事了……”他对她灿然一笑,说话有点口齿不清,虽是张丑脸,却在凤乘鸾眼中依然笑得好看。 他方才用还能动的那只手,随便抓了个东西扔上去,在最后时刻断了啸天雷的火线,还好准头够好。 “蓝染——!” 凤乘鸾原本雪白的脖颈上,此时已全是铁链勒出的紫痕,身子一软,踉跄了几步扑了上去,将阮君庭整个人扑在地。 她不由分手,捧住他的头,也不管他现在大半个身子麻痹,根本躲不开,更不管他愿不愿意,想不想要,喜不喜欢,反正就是亲了! 大大的亲! 狠狠地亲! 共赴刀山火海,劫后余生的亲! “蓝染,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凤乘鸾紧紧将阮君庭抱住,抱得他快要喘不过来气,“我以为这一次,临死之前又见不到你了!” 她说着,也不管自己还骑在人家身上,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了。 阮君庭只有一只手臂尚且能动,半边脸麻痹,不是很能体会她这种嘴唇按扁嘴唇,撞得牙龈生疼的粗暴方式算什么亲,现在见她又哭,好生头疼,只好僵直地躺在地上,伸手替她抹了泪珠,“好了,乖,没事了,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 凤乘鸾就喜欢听他喊她乖,她在他面前,就是这么好哄,当下破涕为笑,“蓝染,你以后喊我小乖,好不好?” “好!不过能不能麻烦小乖先扶我起来……” “哎!” 凤乘鸾喜滋滋从他身上跳下来,伸手将人扶起来,两人站起身的时候,她又心有余悸的抬头看了眼头顶桅杆上的那只啸天雷。 之后…… 脸上幸福溢满的笑容,唰地凝固了! 一把金色的小剪刀,不偏不倚,正扎在火线上,将那线切成两截! 她在及笄礼上,娘送她的金剪刀! 一套六只,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金剪刀! 她带去北辰大营防身用的金剪刀! 被阮君庭抢去做证据的金剪刀! 怎么会在这里? 她飞身跃起,将剪刀拿下,举到阮君庭面前,“这个,怎么回事?” 阮君庭察觉到了危险,警惕地看向她,却半身麻痹,想跑都跑不掉,“内个……” 凤乘鸾抬手,摘了他脸上的痣! 嗤啦! 扯了他的毛虫眉! 咔嚓! 撕了他的腊肠嘴! 再双手将他黏成三角眼的两眼眼梢狠狠一撑! 活脱脱一只如假包换的北辰靖王! “阮!君!庭!” 凤乘鸾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她的蓝染怎么变成阮君庭了! “乖……”阮君庭早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穿帮,可他没想到会是如此情景之下,如此狼狈。 “死骗子——!”凤乘鸾扬起小剪刀,一刀直直扎进他被麻痹的左半边胸膛上! 一剪子偏心而下,虽然深度只有寸许,却也够他喝一壶! 阮君庭一阵闷疼,“姮儿,太狠了……” 凤乘鸾恨不得现在弄死他! 难怪万金楼的人咬着他不放! 她居然刚才还舍命救他!还亲他! 这个小人!这个变态! 她就应该让他被炸上天,变成一颗永恒的星星! 阮君庭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轻按她肩头,“听……听我解释……” “别碰我!你解释个屁!”凤乘鸾手中重重一扔,狠狠将他直挺挺的人推倒在地! 阮君庭勉强用那一只手撑起自己,艰难之情,溢于言表,“姮儿,你听我说!” “不要叫我姮儿,姮儿是你叫的?” 阮君庭:“……”女人变脸真的比变天还快啊! “阮君庭,我问你,你把我的蓝染弄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阮君庭真的没法解释了,他也不知道他把她的蓝染弄到哪里去了! “姮儿……” “再说一次,不要叫我姮儿,我姓凤!你说!为什么冒充蓝染!” “好好好,凤姮,本王没有冒充你的蓝染……”阮君庭觉得没办法好好说话了,“从始至终,跟你从守关山一路回来的,都是本王我!但是,你能不能听说我……” “你放屁!你还我蓝染!”凤乘鸾眼睛都红了,根本不听,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这个王八蛋说的话! 蓝染嘴角的笑,她绝对不会认错。 蓝染的身形,她也早就刻在骨子立了。 他的声音,他的举止,他的剑,没有一样是假的! 剑!对了!还有剑! 她蹲下就扒阮君庭的靴子,“剑呢!他的剑呢!” 阮君庭又是一阵哭笑不得,“暗城之人,十分谨慎,本王上船的时候,怕被过早察觉,没有将红颜剑随身携带!但是,眼下有一件比蓝染更重要的事……” “没什么比蓝染更重要!”凤乘鸾蹭的站起来,一脚狠狠跺在他没穿鞋的脚上,接着噼里啪啦一顿拳打脚踢,趁他不能动,想要他的命! “死骗子!所以你就是个死骗子!你还我蓝染!你把他怎样了?你把他还我!你这个大骗子!” “凤姮——!”阮君庭一声断喝,倒是真的将哭得满眼泪花的凤乘鸾给吼住了。 接着他立刻又觉得自己可能太凶了,连忙软了声音道:“凤姮,你与本王有什么仇怨,待会儿再说,现在,船……,在下沉!” 凤乘鸾:“……” 此时的船,已经沉了一半,幽姬来时便留了一手,若是一炷香的时间内无法引发啸天雷,也要让这一船的人都葬身在这峡谷激流中! 凤乘鸾扔了他,扭头就下船舱。 “你去干什么!”阮君庭躺在舱顶不能动。 “舱底还有人!”凤乘鸾下意识地回答,跑了两步,又立刻想起来,他根本不是她的蓝染,为什么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于是立刻改口,“关你屁事!” “你将她们放出来,也阻止不了这船下沉!”阮君庭对她的背影喊,眼睁睁见她消失在船舱中,自己却动都不能动,只有干着急。 可没多会儿,舱门口的阴影里,有出现凤乘鸾的身影,声音缓和了些许,“那你有什么办法?” 本以为真的要全身麻痹在这里喂鱼的阮君庭哑然失笑,花痴啊,你总算还有几分脑子。 他向她伸出手,“扶本王去船头。” “干什么?你还会开船不成?”凤乘鸾口中虽然质疑,却还是过去伸手拎他的手臂,将人拽起来。 阮君庭终于不用像个木头一样躺在地上了,“这一路,多少看了几眼,掌舵,不成问题。” “可是现在船是漏的!” “全速出了这片峡谷,便有礁石群可以落脚,之后便等待援兵。” “又是你计划好的?” “因为本王不打没把握的仗!” 凤乘鸾扶着他的手就是一紧。 这个人的确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她前世与他交手十七年,早就领教了无数次。 现在他竟然落到她手里,还是个半身不遂的! 她若是顺手将他给推下去,南渊以后可就太平了……! 凤乘鸾小心思稍动,细微的神情变化就落入了阮君庭眼中。 他心头暗暗一声叹息,以前只当那个诗听整天变法子花式行刺,是因为有点傻。 现在终于知道了,都是凤姮这个主子教的好! (未完待续) 第125章 阮郎:本王缺少依靠(2更) 阮君庭好不容易挪着两只僵直的腿,靠在凤乘鸾身上,歪歪斜斜到了船头。 这船因为进水下沉,在激流中已经没了半截,此时舵手已死,便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在激流中疯狂漂流,居然没有撞上两侧的山崖,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阮君庭靠着凤乘鸾,用唯一能动的一只手抓住疯狂乱转的船舵,想要将船稳住,可双脚麻木,没有根基,根本用不上力,手上猛地被舵轮的大力带动,便重重向凤乘鸾那一边倒了过去。 “蓝染,小心!”凤乘鸾下意识地将他拦腰抱住,可又想起这人根本就不是她的蓝染,便又是一瞪眼,“你到底会不会开船!站都站不住!姓阮的真的这么软?” 阮君庭觉得她凶巴巴的小样子比起满脸花痴时有趣多了,“少将军啊,借把力!”他索性也不硬撑了,那么大个人,全靠在凤乘鸾身上。 “喂!你能不能站稳点!”凤乘鸾只好两脚暗扎马步,紧紧将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人抱住。 “站不稳,全身麻痹,缺少依靠!”阮君庭靠在美人怀中,一只手掌舵,急浪惊风中,一派怡然自得。 凤乘鸾从来没想过,这个人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时,已经不是她的蓝染了。 他若是蓝染,该多好! 她与他相拥,乘风破浪,不管世间多少凶险,都愿意欣然而往,甘之如饴,她愿意一直这样抱着他! 然而,他特么不是! 妈蛋啊! 她心中落寞,嘴里还骂,“阮君庭,你变着法子占便宜能有什么好处!” 阮君庭右手奋力将舵轮向左一转,悠然道:“多虑了,少将军,本王现在,没感觉!” 才怪!抱得甚好! 他手中舵轮又向右一转,船头绕开一处礁石,向右倾去,抱着他的凤乘鸾就顺着惯力,随他向右倾去。 她连忙认真站稳脚跟,努力将人又拉回来,重新抱好。 阮君庭的手又向左,转! 他再倒! 她再抱! 如此几个来回,玩的不亦乐乎! 直到眼看前面就要见了峡谷外的天光,船终于艰难地驶出最危险的地段,目光只要穿过前方的一片狰狞如黑色巨齿的礁石群,就可以看见一片宁静水域,平静地得如一面镜子。 阮君庭还没玩够,等到舵轮再次向右一转,他又歪了出去,凤乘鸾却出乎意料地没动。 眼看人就要栽倒在地,阮君庭右脚横出,当下站稳了。 唰地一只小手劈面而来,直接将他胸口的那只小剪刀又拍了下去半寸! “啊!”阮君庭又是一声闷哼,“杀夫啊!” 凤乘鸾忍无可忍,“北辰靖王,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 “误会!凤姮!麻药是真的……,啊,好疼!”他掌舵的时候自是没闲着,已经暗中运功将药力逼出了体外,只不过后来,的确装了一会儿。 “死骗子!我管你真的假的!”凤乘鸾抬手向他的天灵盖招呼去,出手再不留情,招招取人性命,阮君庭哪里还有功夫掌舵,再不躲开,媳妇没骗到,反而被媳妇弄死了! 凤乘鸾将所有的羞愤、失望全都运在了指尖,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阮君庭接招怕伤了她,不接招又怕被她伤了,只好艰难应付,在船上绕着圈子退让。 这船本就漏水许久,此时又没人掌舵,便歪歪斜斜,如没头苍蝇一样,乘着最后的激流冲出峡谷,迎着天光,一头扎进礁石群。 刚好这时,船舱顶上全身被扎满了银针的十五爷迷迷糊糊醒来,劈面就看见这船迎面向一座漆黑的礁石猛冲了过去! 啊——! 砰地一声巨响! 整个船头怼碎在礁石上! 船上正在交手的凤乘鸾与阮君庭在船身撞上礁石的瞬间同时跃起,避开巨大撞击的波及,之后,阮君庭凌空逃上礁石,凤乘鸾就追了出去。 “凤姮,船已经毁了,你再不救人,里面的人就都死了!”他回头扔下一句话。 凤乘鸾脚下一个猛停,扭头去看,果然船底被撞破,江水汹涌灌入! 等她回过神来,再去找阮君庭,哪里还见他的身影!四下水面,平如一块镜子,根本就不见他的踪迹。 这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舱底,传来女子凄惨的哭声和呼救声。 凤乘鸾顾不得再找那冤家,只好跳回船上救人。 等她淌着齐腰深的水,好不容易找到舱门,再拼劲全力将那门拽开时,里面哗啦——! 涌出无数的水,货物,还有许多衣衫湿透、披头散发、哭天抢地的少女! 幸好,她们方才寻了舱中沙袋,再用尽一切办法堵了那几个漏洞,勉强减少江水灌入,才能一直熬到现在。 如此惊魂未定,哭哭啼啼,十几个少女乱成一团,凤乘鸾望了眼最后出来的容婉,她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怎么现在才来!” 凤乘鸾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冷冷道:“我也可以不来!” “凤三妞,我这辈子认识你,算是倒了霉了!” “容婉,我认识你,从上辈子一直倒霉到现在!” 两个人带着少女们,绕开水中漂浮的死人,吃力地从舱底爬出来,刚一见光,抬头,便见到十五爷正抱着双臂,站在礁石上,一只独眼,正俯视着她们。 在他身后,是十余个全副武装的黑衣暗城守卫,而前方湖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巨大的黑帆船,船帆上,赫然画着一只巨大的玄殇邪神。 “刚好到了交货地,各位小姐,请上船吧!”十五爷将侧身让到一旁,将手一挥。 身后的黑衣守卫便上前抓人,将水淋淋的少女们一个个拎落汤鸡一样捉走。 容婉:“……” 凤乘鸾:“……” 没办法,只能跟着走了。 阮君庭那个王八蛋,倒是长了一张乌鸦嘴,说在这里触礁可以等救援,就真的有救援! 可惜等来的是暗城的救援! —— 少女们在这艘大船上的待遇,就好了很多,至少没有被关在舱底滚恭桶,而是统一被安置在一间较大的舱中。 先是被几个手持棍棒的极凶的婆子赶着下澡堂子,统一清洗了一遍,接着又挨个被检查过身子,验了货。 等到对方满意,付了黑金,十五爷便将这十二名少女正式出货,一个人乘着小船离开。 他临走时,专门向对方的管事交代了几句,那人便特意向凤乘鸾这边多看了几眼。 于是很快,哗啦!一副纤细的镣铐,从脖子到手脚,戴在了凤乘鸾身上。 那管事明明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却偏偏做出一副奸商相,皮笑肉不笑道:“乌金五连环,做工精良,美观大方,配你这样漂亮又身手了得的女孩子,再合适不过了!” 他掂了掂镣铐上的细链,他拍拍凤乘鸾的脸蛋,“乌金铁的特点就是,看起来纤细,实则极为沉重,量你有通天的本事,挂上这么一副首饰,也休想再跳得起来!而且这锁,啧啧,也是独一无二,普天之下独一副的,若是没有原配的钥匙,这辈子,都休想打开,所以,一定要乖哦!” 凤乘鸾暗自试了试,这副链子果然重得可以,不要说动手打架,就算是上下楼梯,都重得如坠千斤! 惨了! 这一晚,少女们睡的是大通铺,十二个人整整齐齐地躺好,谁也不吭声。 经历了这几日来非人的遭遇,如今有干爽的床褥,已经是在天上了,等到看守锁了舱门,众人便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只有凤乘鸾睡不着,她枕着手臂,盘算着如今自己身在何处,接下来,又该如何带着这些少女们脱身。 昭南江是条复杂的水系,按照前世对整个南渊版图的记忆,这条水路蛛网的尽头,的确有一汪不大不小的湖,而穿过这个湖,向下游走去,不出两日的水路,就应该是南渊与西荒第一个接壤地,山鬼口。 因为蛮人擅骑射而畏水,而山鬼口这个地方又是两侧高山,唯有水路可以通行,江水从两山之间流过,犹如入了一只巨鬼的口中而得名。 此地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又是水路,蛮人的大批骑兵根本无法过境,所以历来守备都十分松懈。 军队不能过境之处,却成了走私的好地方。 所以,这些暗城之人,一定会在两日后,在山鬼口附近,与蛮人交货。 凤乘鸾坐起身来,手脚上的铁链便哗啦啦轻响。 绝对不能出了南渊国界,否则,带着这么多女孩子,一旦离船上马,各奔东西,人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你又在琢磨什么馊主意?” 容婉与她隔了两个女孩子,该是被她吵醒了。 凤乘鸾黑暗中白了她一眼,“你爹的救兵什么时候能到?” 容婉支吾了一下,“反正我爹绝对不会任由我被人掳走不管的,倒是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那一身铁链子,就算是跳船逃走,也只有活活淹死的份!” 凤乘鸾当下了然,他们走的是水路,而容婉又一直被关在舱底,根本无法再留下什么信标。 黑暗中,她沉沉道:“既然你爹救不了你,我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容婉蹭地坐起来,“你想干什么!凤三妞,你不能乱来!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被锁着的!” “锁着的又怎样?勒死你足够了!”凤乘鸾说完也不想再理她,整了整被子,重新躺好。 容婉终归是个千金小姐,暴力面前,还是畏惧三分的,也不敢再回嘴,只好乖乖躺下。 可那心里,始终是不服气。 凤乘鸾并没有时间将心思放在与她身上。 昭南江那么多支流,错综复杂,容虚成若是沿途无法追踪,到底能不能想到来山鬼口堵截,谁都说不好。 就算想到了,以百花城卫戍队那些人的身手,就算是抄近路日夜奔袭,不眠不休,也无法两日后及时抵达。 再假设容虚成是个聪明人,懂得飞鸽传书给山鬼口守军。 可那守军是一支凤家军旁系在守备,又岂会随便听他容虚成的调遣? 就算父帅在此,他如今被皇上停权,边境若无紧急战事,这守军也是动不得的! 怎么办?难道就此成了一盘死棋? 这艘大船,从船工到水手到守卫,方才上船时一眼望去,以她的经验来看,至少不下五百人,战力绝对不是十五爷那艘小货船可比的。 她身上带着锁链,跳船逃走自是不可能,容婉的安危倒是不必多想,可还有那十个少女怎么办? 她既然见过她们,知道了她们的境遇,若是就此弃而不顾,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要是蓝染在就好了,她至少可以跟他商量一下,他一定有很多办法…… 想到这里,她又抬手在被窝里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小耳光! 她竟然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学会了依赖他! 可她哪儿还有什么蓝染! 她的蓝染从一开始就被阮君庭那个王八蛋给调包了! 她辛辛苦苦爱着的人,疼着的人,竟然是守关山那个爱咬人的死变态! 还有,他竟然与蓝染言行举止那般相像!到底是她二十年未见,第一眼见了蓝袍铁面之人就想当然地认定了,还是他威逼利诱了蓝染,刻意将他模仿地如此相似? 还是,他既然夺了他的剑!那是不是说明,蓝染他可能已经…… 凤乘鸾不敢再想下去,慌乱用被子蒙上头,紧紧闭上眼。 可一闭眼,阮君庭原形毕露后的那张脸就几乎糊在了眼前! 即便生得如神仙样的人,干了这等恶心事儿,也让人见了心中生厌! 凤乘鸾只好重新睁开眼,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副铁链子,硌得全身生疼。 (未完待续) 第126章 传说中的极品名花(1更) 此时,临近边境,赫然挂着绘有玄殇邪神风帆的大船,在水路缓缓航行,招摇而过,两岸水陆守备,竟无人敢阻拦,既是迎面偶有商船,也唯恐避之不及。 然而,在距离山鬼口还有半日多航程的地方,就有几艘奢华的小船向大船靠拢,接着,开始有人陆续登船。 事情,并非像凤乘鸾想的那样发展,暗城的交货地点,不在西荒,而是西荒的金主由山鬼口入境,直接从南渊买人。 所以……,山鬼口的守军,很有可能已经被收买了!!! 她戴着乌金五连环,和少女们一同被驱赶到浴池中,再次被从头到脚冲了几遍,之后每人发了一套贴身无袖的小衣,散开长发,素面朝天,被从底舱带去楼上。 凤乘鸾这两日的功夫,已经将看管她们的婆子哄得心情舒畅,路上小心扶着婆子的手臂,“婆婆您慢点,当心楼梯。” 那婆婆也是见过世面的,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不用这么虚情假意地巴结我,待会儿出路如何,是你的命,反正咱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她虽然这么说,却依然对能够有人奉承感到舒坦。 “婆婆,我这不是巴结,而是真心感谢您,自从上船,您就对我们特别照顾,凶归凶,可从来没动过真格的,您是不知道,我们在之前的那艘船上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那婆婆见她说的半句虚的没有,便道:“你这丫头,能如此懂事也不多见,看你这么聪明,婆婆就给你指条明路。” “婆婆您请讲。” 婆子压低声音道:“待会儿呢,有几位大金主挑货,你呀,机灵点,要是被挑走了,记得让你的金主跟管事的要了锁链的钥匙。” 凤乘鸾连忙一边小步跟着,一面给她捶背,“婆婆,难道我们不是一起的?” 容婉见两人嘀嘀咕咕,就故意放慢了脚步,也竖起耳朵听。 “傻瓜!”婆子拍了凤乘鸾脑门,“干我们这一行呀,订金虽然是按人头算,可货到了之后,也是分成色的,若是被鉴花师看对眼了,那就叫做‘花儿’,身价会打着滚地往上涨!自然就不能与其他的相提并论了。” “鉴花师是什么?” “哎!急什么,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婆子将她拉到一边,左右看看,又低声道:“但这差一点的呀,倒也能囫囵个卖掉,只能算是‘活物’,咱们倒也不亏,人将来是死是活,死是怎么个死法,活是怎么个活法,就不得而知了。至于那些挑剩下的……” “挑剩下的会怎样?” 婆子声音压得更低,“说出来不怕吓到你,挑剩下的,就是‘死的’,不要说拆皮去骨摘心肝,就算是放尽血、熬成渣的都有!” 凤乘鸾以为这其中另有玄机,不甚理解,“婆婆,您的意思是……?” 婆子没想到她这么单纯,不想多言,“我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自己领会。” 说罢吆喝了几声,催促着少女们上楼。 容婉紧走了几步,追了上去,学着凤乘鸾的样子,“婆婆,您慢点!” 凤乘鸾跟在最后,身上的锁链沉重,迈上楼梯的脚步就更沉。 她以前听说,西荒的蛮王间流行一种游戏,专以虐杀娇女取乐,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还听说,许多南渊贵妇会用一种叫做婴儿油的东西,保养皮肤,效果非凡,至于到底是不是婴儿的油就不得而知了。 也有人说,北辰曾经有个富商,生了尿血的重病,命不久矣,可走了一趟暗城回来后,那病就彻底好了。 人人皆知,暗城黑金,无所不能。 黑金之所以是黑色,那都是用人血和尸骨浇铸出来的! 少女们被驱赶着,来到楼上一间装修奢华富丽的船舱,这里纸醉金迷之下,颇有些西荒的异域风情,看样子应该是专门用来与西荒人交易的房间。 此时屋内,已有几人落座,正是今日的大金主。 凤乘鸾低着头,走在十二名少女的最后,之后木然随着所有人转身,面向前方站好。 这些少女,每个人都只穿着上下两件短小的白色里衣里裤,长发完全散开,垂及腰间,因为手臂和两条腿,还有腰间都没有衣料,又是被强迫而十分害怕,便个个如同受了惊吓的小鹿,不知所措。 再加上最后一个凤乘鸾,本就穿得不多,又在细细的脖子上扣了乌金项圈,细链子连着手腕和脚踝上的五金圈,就更是让人见了想入非非。 对面,坐在正中央的一人放肆哈哈哈大笑,“哎哟,这一个个娇滴滴的小模样!哎哟,还有一个戴着锁链的,真是我见……什么怜,本王子都要了!” 船上的管事恭敬有礼道:“西荒最强部落的六十五王子达库察殿下能来赏光,实在令这里蓬荜生辉。但是,暗城有暗城的规矩,这花儿,要先当着众位的面,鉴定过了,确定价格,之后,再由各位贵客一一竞价,价高者得。” 他虽然这样说着,可神色间却没有半点敬畏的意思。 西荒的部落,多得数也数不清,每个部落都自称是西荒最强! 每个蛮王都恨不得拥有全世界的雌性动物,生得王子更是比放羊的都多,一个不知名部落的第六十五个王子…… 嗤! 倒是坐在角落里的那位,一身银袍,戴了面具的,却是不容小觑。 一不报身份,二不带随从,第三,那手中的长剑,绚丽奢华,一看就是造价不可估量! 只怕今日最大的金主,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一位! 那个叫达库察的一摆手,“哎!这么麻烦啊!那赶紧鉴定。” 管事将身后的老者,向在场的金主引荐道:“诸位贵客,这位便是今日的鉴花师阴老爷子,也是咱们暗城最有名的一位,他老人家精于此道几十年,已经达到了无需触碰,只看面相、手相,就能分辨出花儿与俗物的境界。” 达库察嗓门极大,“那要是不准怎么办?” 旁边的几个金主显然经常来这里买人,各个轻蔑一笑,“最强部落的六十五王子真是见过世面啊!” 管事陪笑,“暗城的花儿,从来无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场验货,事后不退。” “哦——!”达库察习惯性在脸庞摸了摸,他脸上的胡子是刚刮掉的,十分不适应。 刚巧凤乘鸾此时抬头,向这个咋咋呼呼的人望去,这一眼,眼泪都出来了,差点没飞奔过去抱住他! 西门错? 这达库察王子是西门错? 为什么这辈子会在这里遇见他? 前世里,这个人带了个叫做李白的书生去北疆投军,闹着喊着要见乘鸾皇后。 可皇后兼天下兵马大元帅岂是他们能随便说见就见的,凤乘鸾自然没工夫。 这俩人也不走,就厚脸皮留在了军中。 西门错从卒子做起,一路骁勇善战,战功累累,没用三年,便被擢升为将,得了进她中军帐的资格。 而李白则起初在军中免费替将士们代为笔墨家书,后来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出谋划策。 这个西门错善战,又特别精于算计,而那个李白,简直就是个算盘精。 这俩人一文一武,配合默契,留在凤乘鸾身边,负责军饷辎重等重要事务许多年,更没少帮她算计阮君庭。 直到最后,凤乘鸾要奉旨还朝时,两人彻夜跪在帐前,恳请她千万不能回去,说是此番若回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番话,倒是与阮君庭所言如出一辙。 凤乘鸾不爱听,晾了他们一晚上。 第二天,西门错与李白见她心意已决,知道劝也没用,便摘了盔,解了甲,撂挑子不干了! 凤乘鸾猜他们本就是野路子来的,现在回野路子去也是好事,便给他们自由,两厢好聚好散。 临别时,西门错还说,“以后凤帅若是宫里的日子过腻了,想换个山贼当当什么的,可以带着凤家军的弟兄来找我。” 她就哭笑不得地应了。 然而,那一别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以后了。 凤乘鸾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重活一世,这西门错怎么会在这儿?她与他第一次相见的时间,竟然整整提前了五年! 还有,他这个什么达库察王子的名号,简直就是故意的! 当年凤家军中,是个人都知道,西门错是个粗人,即便在皇后面前也从无礼数,一到夏天,就喜欢只穿着条红色大裤衩到处跑。 这达库察……,莫不是大裤衩……叭…… 凤乘鸾还没想通到底眼前是怎么回事,那鉴花师已经开始了。 前头的几个少女,他只是弓着腰,背着手,一走而过,偶尔有一两个在肩膀上被点了一下的, “活。”陪鉴花师进来的婢女道。 那两个被点了肩膀的,就被婆子拉着向前迈了一步。 等到了容婉面前时,鉴花师脚步稍停,之后左右看了几眼,又伸手拎了拎她的耳朵,那神情,与挑牲口没什么区别。 容婉是千金大小姐,哪里被人这么挑拣过,可也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更是不敢反抗,只好忍着。 老头儿仔细看了两三遍,终于手指在她眉心一点,便走了过去。 “花儿。”婢女宣布。 婆子高兴,拉着容婉向前走了两步。 站在一旁的管事便微笑点头,总算有个像样的,这笔买卖,稳赚了。 鉴花师接着往前走,一个一个看过,这一路,点了肩膀的六个,点了眉心的只有容婉一个。 等到了凤乘鸾这里,他脚步忽地停下,浑浊的眼睛骤然一亮! 凤乘鸾被他目光看得嘴角直抽,她到现在也不明白,这老头光靠看脸,到底在鉴定什么。 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下颌上没有一根胡子,皮肤细腻光泽地如同孩子,却布满细密的细纹,就像没长毛的雏鸟屁.股,十分恶心。 他并没有像检查容婉那样拎耳朵,而是终于开口,用尖细怪异的嗓音中憋出一个字,“手。” 船上的管事那一双眼睛,也跟着唰地一亮! 凤乘鸾咧了咧嘴,将手放在了鉴花师的掌心,他的手,细腻地如同婴儿,可又因遍布皱纹,佝偻着,便如同一只蒸熟的鸡爪,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鉴花师翻开她的掌心,低头仔细看了看,之后又道:“另一只。” 还摸! 凤乘鸾快受不了了,只好将另一只手也送上去。 阴老头儿将两只手掌心同时翻开,又仔细对比,之后似是依依不舍一般的放开,嗓中发出喋喋怪笑,“老夫有生之年,终能见到传说中的极品名花,也算是不枉此生。” 这舱中几个金主一阵唏嘘,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凤乘鸾。 那船上管事更是亢奋地眼角直跳,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老爷子,您可看仔细了?” “哈哈哈!老夫鉴花一甲子,什么样的没见过,唯独这极品名花,是独一份,万里无一,不会错!不会错!今日大开眼界,老夫心情好,这鉴花的费用,就免了!” “那怎么成,老爷子一把年纪,专门舟车劳顿走这一遭,费用不但不可免,而且还要翻倍!”管事招手,“来人啊,请老爷子下去歇息,记得小心伺候。” 婢女上前,搀扶着鉴花师离开,阴老头临走,还依依不舍回头,看了眼凤乘鸾。 凤乘鸾被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的脊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特么的,谁能告诉老子,极品名花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未完待续) 第127章 浩劫剑,抢妞儿专用(2更) 现在,凤乘鸾被婆子推着向前走了三步,站在容婉的前面,正对着西门错假扮的达库察王子。 凤乘鸾心血来潮,想确定西门错这一世到底是什么来路,于是对他挤了挤眼。 西门错两眼叮地放光! 这丫头认出本大王了? 他圆滚滚的大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下意识地摸了摸两腮,没胡子啊! 当他在龙皓华恐吓之下,将心爱的大胡子刮干净之后,对镜子一看,差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这副模样,怎么说也算得上是英姿飒爽、风流倜傥、地天上有地上无那种,连掌令使都半晌没吭声,八成还后悔嫁给凤于归了呢。 这丫头当初带人清缴葫芦寨时,都没跟他近距离打过照面,难道就认出他来了? 还是她只是见他英俊潇洒,就一见钟情,在求他救她? 西门错猜来猜去,却死也猜不到,凤乘鸾前世十几年,根本就不知道,跟在自己身边那么久的西门错,就是当初被她一把火烧了山寨的贼头,在她记忆里,西门错就是没有大胡子的,跟眼前这只一模一样,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对西门错摆口型,“救我。” 西门错立刻觉得自己英雄百倍,奋力点头! 竞拍很快开始,先从没有被鉴花师看中的四个“死物”开始。 西门错想都没想,“全包了。” 偏巧,今日来的大金主中,没人喜欢用活人试药,或是用死人炼药,又或者急需人皮、肾脏什么的,自然都不稀罕这几个,也没人争,没人抢,这四个,就便宜了他了。 西门搓一挥手,“记账。” 边儿上便有伺候着的小厮提笔记了,“四个死物,黑金八块。” 接着,继续拍六个“活物”。 西门错也不等别人叫价,又大手一挥,“全要了!” “哎呀卧槽!”旁边的不乐意了,“还什么都是你的了?懂不懂规矩?” 西门错指着自己鼻子,“西荒最强部落第六十五王子达库察殿下,本王子说的话就是规矩,不服来战!” 那人将手重重往桌上一拍,“西荒最强神鹰王第一百零九王子阿凡提殿下!谁怕谁!” 管事见这两人要打架,立刻不乐呵了,“好了,两位殿下,有话好好说,咱们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和’字,两位若是真的想一较高下,外面请!” 西门错大眼珠子一瞪,“哼!谁跟他打!本王子没别的本事,就是钱多!” 说着,大手将身边的箱子重重一拍,“六个,打包价,黑金五十块!” 阿凡提当然不能一张嘴就怂了,可没想到这个冤大头买六个回去只够虐杀着玩的女人要用五十块黑金,又见他志在必得,便没安好心地哄抬了一嘴,“我出一百块!” 西门错哪里懂得行情,瞪眼,盯着他,牙缝里崩字,“两百!” 阿凡提他抬手,“你钱多,你先请!” 两百黑金,那得是干多少缺德事换来的,他竟然砸两百换六个玩物! 这人必是个傻的! 西门错不在乎啊,他的上船费那十块黑金,是龙幼微帮他抢的。 至于手边这箱子里的黑乎乎的玩意,除了上面那一层,其他的都是连夜浇铸出来的假货! 他混进来,只是权宜之计,若是能将人全部带出去最好,若是不能,等船到了山鬼口里,还有后招等着呢。 再不济,不小心穿帮了,这屋里,还有个比他更凶的呢。 他向后靠去,斜眼瞅了眼坐在角落里那位身穿银袍,头戴面具的人。 他那把剑,他可见识了,真特么不是盖的!先不说什么切金断玉、削铁如泥,就说那花里胡哨的银鎏金剑鞘上伏着只睚眦兽,剑刃两面嵌星,分别代表北斗与南斗,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双线血槽,杀气腾腾,剑首为凶兽白虎拜月,剑格呈六翼,寓意如虎添翼,凶上加凶!剑柄则以犀角雕成虬龙之首,与剑格上的雕纹龙虎呼应,乃是“风云际会”之意! 这样一把剑,根本不需要出鞘,只需要摆在身边拿来镇场子就够了! 这小子哪儿整来的? 爷也想要一把! 接下来,便是轮到拍卖容婉。 她站在屋子中央,脸早就红到了脖子根儿。 因为刚才私下里问过婆子,多少明白了这“花儿”是个什么意思了,大概就是身子生得极好,天生就可以令男人十分愉悦的意思。 那老头子居然靠看脸,就能知道一个女孩子那里生得什么样!还将她们分出三六九等,来给男人竞拍! 她想想就脸红,那凤乘鸾还傻乎乎地什么都不知道呢! 西门错依然毫无意外地大手一挥,“这个,你们随便叫价,喊完了,爷再出双倍!要多少,有多少!” 之后,大大咧咧向后一靠,喜滋滋看着凤乘鸾傻乐。 这小丫头啊,今天水灵灵的,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干透呢,那小脸蛋儿不施粉黛,穿得又少,就像雨过天晴的一朵小花,真嫩!而这么嫩的小花,还偏偏被一副镣铐锁着,就更加让人想把她给掐下来! 容婉怎么说也是高贵出身,现在被人像货物一样开价,又羞又愤地立在那里,小声对前面的凤乘鸾道:“你不是鬼主意最多吗?还不快想办法?” “你瞎啊?没见我被锁着呢?”凤乘鸾嘴唇不动。 她见西门错大包大揽地抢人,心中猜想,既然历史已经因为守关山那边的局势改变而变化,那么西门错的际遇也一定发生了改变,不管他现在真正身份是什么,又是什么而来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绝对是救人来的! 她对他回报以龇牙一笑,这一笑,把西门错乐得全身骨头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不得了了,小美人冲他乐! 今天豁出命来,这英雄也当定了,说不定不等回到百花城,他就可以管掌令使喊丈母娘了呢! 他正美着,没来由地左半边身子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余光小心一瞥,就看见角落里坐着的那位,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气息这么吓人! 西门错揉了揉左边的肩膀,赶紧完活赶紧走人,时间久了,会被这戴面具的看出风湿病了! 毫无意外,容婉的身价最后被那几个人合起伙来哄抬到两百块黑金,西门错眼都不眨, “四百!” 阿凡提想要掀桌,“你有吗?” “怎么没有!” 西门错抬手打开随身的箱子,只是一闪,之后啪地扣上,“看到了吧?有多少,自己算!本王子什么都没有,就剩下这些东西了!” 就这么一闪而过,让人只看到里面黑乎乎一堆,哪里有功夫分辨真假。 阿凡提赶紧回手捂住自己那只稍微小了一点的小箱子,早知道带只大点的来了。 最后,就剩下站在屋中央的凤乘鸾。 西门错已经等不及了,张嘴就要开价,却被管事的拦住,“达库察王子稍安勿躁,这极品名花,万里无一,如今只有一朵,人人都想要,这价格,自然是不能随便开的。” 西门错将身边的箱子一拍,“要多少,随便开,这里不够,本王子船上还有。今天,这小花,本王子要定了!” 啪!角落里那人,将身边桌上的剑一拍,懒懒地沉声道:“五百。” 一屋子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了过去。 管事的微笑,“这位贵客,果然识货,极品名花,至少五百金起。” 凤乘鸾这才发现,那儿还坐了个人呢! 她自从进来,就没注意过那个角落,不知道是自己太紧张,还是那个人太安静,以她的警觉程度,居然都没有发现,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人大概自从她进门,就没有动过。 那人一张极丑的大面具,遮了整个脸,一身银色锦袍,领口微立,既不像南渊服饰,又没有西荒风格,倒像是北辰的。 还有那坐姿,怎么看怎么眼熟。你说他端正,他偏一副傲娇相,你说他慵懒,他却又有不可撼动之势。 再看那把剑! 卧靠!她认得! 普天之下独一份,再也没有第二把的浩劫剑! 阮君庭——! 他不是掉水里了嘛!这么快又杀回来了! 她想都没想,转身低头就想往外走,却被身边的婆子伸手抓住了小细胳膊。 “干什么去呀?” 凤乘鸾惊魂未定,慌忙道:“尿急啊,婆婆!” “不行!憋着!” 几百上千的黑金就在眼前,万一这活宝长腿跑了怎么办! 西门错本是跟阮君庭在外面讲好了,两人相护照应,一起来救人,结果他从一开始到现在就独领风.骚,在凤乘鸾面前长尽脸面,阮君庭也没跟他争抢过。 现在,轮到竞拍凤乘鸾,他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张嘴就直接抢! 他只知道这个穿银袍拿长剑的是龙幼微寻来的高手,却怎知道是龙幼微靠着引香蜂指引,在昭南江岸边捞出来的水淋淋的北辰靖王! 况且,救凤乘鸾是西门错此行在龙皓华那里最大的功劳,他若是今天能英雄救美,来日老爷子一高兴,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也未可知,岂能将这个机会拱手相让! 于是,西门错一拍桌子,“一千块!” 阮君庭终于微微动了动,将脸转向他。 常年戴面具的人,有种特别的本事,就是靠面具上那一对窟窿中透出的目光就可以杀人! 西门错被他的眼神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可他不能认怂! 这人来历不明,方才管事的说了,成交之后是要验货的,万一他真的把凤三小姐拉去屋里验货,自己可就没法向掌令使交待了! “两千黑金!”阮君庭不紧不慢,沉沉道。 “三千!”西门错跟他杠上了。 阿凡提瞅瞅自己的小箱子,惭愧地低下了头,他今天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四千!”阮君庭继续加价! “五……”西门错还要抬,反正他们俩说的黑金都特么是假的,子虚乌有的!可却见阮君庭的手,不动声色地按在了那把剑上! 浩劫剑嗡地一声。 西门错立刻没电了! 他这是在明摆着地警告他,敢再杠下去,现在就弄死他! 西门错也是刀尖舔血走过多少回的,一把兵器杀过多少人,多少能从上面的血气中体会出来,他怂了…… “呵呵呵呵……,果然有魄力!我不行!我认输!” 管事的心中不免有些惋惜,这要是再抬两次…… 不过四千块黑金也不错,这一趟,赚的盆满钵满。 “恭喜这位贵客抱得美人归!” 阮君庭也不多言,站起身来,淡淡两个字,“验货。” “好嘞,您里面请!” 凤乘鸾杵在屋子中央,验……验货?怎么验?拿什么验?阮君庭你想干什么? 还没想好怎么应付,已经被阮君庭走到面前,二话没说,打横抱起就走。 她整个人都绷直了,瞪着眼睛,小声抗议:“你想干什么!你干什么?” 你敢来真的!信不信我弄死你! 阮君庭反正戴着一整只大面具,别人也看不见他到底什么表情,就这么一声不吭,将人给抱走了。 凤乘鸾从他肩头探头,哀求的眼神望着西门错,摆口型,“救我!” 比起阮君庭这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她更了解、更放心西门错。 可西门错毕竟只是个贼,贼心贼胆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刚要挺身而出,就见阮君庭打横抱着人,手中浩劫剑又是嗡地一声,立刻吓得凤乘鸾和西门错俩人都不敢吭声了。 (未完待续) 第128章 凤姮,是你先招惹本王的!(1更) 西门错眼巴巴看着他心爱的凤家小姐被人抱进屋里去验货,他这一头倒是将剩下能救的少女全部救了,可做戏要做全套,既然刚才也拍下了一朵花儿,那么也得验货。 他转身,对容婉咧嘴一笑。 容婉当下觉得大事不好,“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是南渊丞相的千金!你碰我试试看!你敢碰我!啊——!大胆!刁民!土匪——!” 她也尖叫着,被西门错轮起来扛在肩头,进了另一个里间。 …… 阮君庭抱着凤乘鸾进了屋,身后跟上来的婆子就帮忙给关了门。 “放开我!”凤乘鸾一骨碌从他怀中滚下来,因为乌金五连环太重,一时没站稳,就差点一个趔趄。 阮君庭伸手去扶她,却被她抬手将脸上戴的那个丑了吧唧的面具给揭了! 青丝飞扬间,一副恍若天人的容颜,对她倾城一笑,“凤姮,可有想念本王?” 他简单一句话,满是掏心掏肺、别后重逢的欣喜,可听在凤乘鸾的耳中,分明就是“你又落入本王手里了!”的意思。 她在守关山就见过他这张脸,当时只觉得好看是真的好看,却是十分遥远,高高在上。 那日在小货船上,也见了这张脸,因为蓬头垢面,左半边脸麻痹,加上被强行撕了易容,就只觉得分外可恶! 可现在她看见他,却是心神一晃! 明明她本可以好好地跟蓝染在一起,可现在却偏偏变成了这个死王八蛋! 而她的蓝染呢,被他给弄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些,凤乘鸾心头就一股无名火,也不管身上还束缚着乌金五连环,抓起铁链当成武器就冲阮君庭甩去! “你别碰我!” 可手脚之间的细链总共就只有那么长,本就是防止她突然动手反抗之用的,此时手动,脚就要跟着动,加上链子十分沉重,根本施展不开,动作不但慢,而且显得极为笨拙。 “睡都一起睡过了,有什么不能碰?”阮君庭口中无赖,不紧不慢避开她的招数,还笑容美得甚是惊心,就像是那日在她闺阁的浴室里偷看她洗澡一样! 凤乘鸾就更恨了!没头没脑地攻过去,就是想揍他! “阮君庭!你一把年纪要不要脸!你个死骗子!” 她越凶,阮君庭就好像越兴致盎然,绕着弯闪避,每次都只差一点点,一双凤眼弯的煞是好看,“本王骗你什么了?” 铁链一抽!“骗吃!” 再砸!“骗喝!” 再甩!“骗感情!” 阮君庭伸手抓住乌金链,手臂在凤乘鸾头顶一绕,将这小人儿给缠住,向怀中一拉,“好啊,这一个多月的吃喝用度,本王愿用十年百年,十倍百倍慢慢奉还,如何?” 凤乘鸾狠狠一脚,踩到他鞋上,身子向下一缩,从他臂弯中退了出去,“不稀罕!就当喂狗了!” 可惜她脚丫是赤着的,踩了也不疼。 人没闪出去多远,又被阮君庭从后面抓住锁链,手指一勾,轻松将人又给扯了回来,“至于骗了的感情,凤姮你失了多少,本王都照单还你便是,如何?” “滚!”凤乘鸾抬脚一字马,脚尖直踢身后阮君庭的脸! 结果这一次,她连脚带人,一起全都被抓住了。 他站在她的背后,一只手禁锢着人,一只手抓着她的脚踝,“上次用鞋扔本王,这次用脚踢本王的脸,凤姮,普天之下,有如此胆子的,你是独一份!” 她的脚丫离他的脸那么近,他还在笑。 凤乘鸾一只脚金鸡独立,一只脚被阮君庭抓在掌中,“无耻!你放开我!” “凤姮,是你先招惹本王的,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本王是什么!” “是你自找的!” “你说过不管本王是谁,也不论本王生得是何模样,此生都生死相随,你说话可要算数!” 堂堂北辰靖王,竟然也有死皮赖脸抓着别人脚丫子,翻烂账求包养的一天! 凤乘鸾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你阮君庭除外!” 蓝染可以是任何人,但偏偏绝对不会是阮君庭! 前生濒死之时,她明明听见阮君庭唤了蓝染的名字,所以他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是蓝染! 阮君庭脸上的笑容凝滞,之后渐渐变淡,消失。方才虽然是逗她,却也说的是真心话,他连“十年百年”这样的话都厚着脸皮说了,她却只管骂他! 他放开凤乘鸾,将手重新背在身后,“殓尸营中,根本没有叫做蓝染的人!” 凤乘鸾哪里肯信,扭头像只斗架的小公鸡,“阮君庭!一定是你把我的蓝染藏起来了!你若是将他还我,咱们好聚好散,来日以若是再见,我还敬你一声‘靖王殿下’!可你若是不还,我便……” “你便怎样?”阮君庭垂眸看着她,声音几许落寞。 她双华丽飞扬的大眼睛里,依然映着他的影子,却再也看不到半点情意,全是猜疑和疏离。 凤乘鸾也不知,若是跟他要不来蓝染,便该怎样,咬了咬唇,“我便与你势不两立!” 阮君庭方才亲昵的神情,早已退出千万里之远,眼中的火,如瞬间熄了一般黯淡,“本王没有夺了你的蓝染。你若不信,可随本王回北辰,将十万魔魇军一一盘问一遍,到时,你若是寻得到你的蓝染,本王将他给你便是,绝无二话!” 这也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并没有刻意拆散她与她心爱之人的方式了。 “你当我傻的!你早就将蓝染调包了,还想骗我去北辰!我若入了北辰,还回得来吗?我若去了北辰,岂不成了你借以威胁父帅的人质!成了你觊觎南渊的一步棋!” 凤乘鸾对他心中有恨,说起话来就分外难听,不留半点情面,甚至有些尖刻。 心中明知阮君庭并非那样的小人,却偏偏要将事情怎么难听怎么说。 阮君庭那一双凤眸中最后一点灰烬也散了,他的确是傻了,他堂堂北辰靖王,竟然会有一日,对个花痴女子说这些掏心掏肺都没人信的话! 他竟然还妄想,她也许会与他同回北辰。 “既然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本王带你离开这里,算是还你人情,从今以后,各不相干。” 凤乘鸾狠狠瞪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 “但是,在这之前,你还需配合一下。” “干嘛?” 阮君庭向里间的那扇门望了望,“验货!” 凤乘鸾只穿着上下两件小衣,腕上铁链哗啦一声响,将自己抱住,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阮君庭面容没有一丝表情,“多虑了,不过劳烦凤三小姐喊一声罢了。” “真的?”凤乘鸾又不由自主开始相信他。 “真的。” 很快,外面候着的暗城管事,就听见那里间传来一声女子极长、极长、极惨、极惨的尖叫声! 管事嘴角一抽,原来极品名花是这样的,果然够刺激! 隔壁的西门错,正将耳朵贴在墙上偷听,却因为墙壁上都被包了厚厚的软布,做了隔音,什么都听不到。 此时忽地听见凤乘鸾一声尖叫,才想到自己这边儿这么悄无声息地是不是显得他太无能?于是回头恐吓容婉,“喂!爷既然答应带你出去,就一定带你出去,但是你也配合一下行不行?” 容婉倒是一身骄傲,“让本大小姐做那等丢人的事!你休想!” “不配合就来真的!”西门错瞪眼。 “你敢!你不要过来!”容婉只英雄了一秒钟,立刻怂了。 “不想要就快点叫!要叫得有节奏,要婉转,懂吗?” 容婉恨得快要将嘴唇咬出血了,“你算什么东西,凤家怎么会派你这样的人来!我爹的人呢?” “爷是龙太师座下的人,至于你爹,他已经不要你啦!乖乖跟爷走吧!” 容婉:“……,我信你个鬼才怪!” 西门错也懒得跟这种无脑的女人废话。 其实他是在百花城附近的一座高峰上,被龙幼微捆上一只大纸鸢,之后一脚给踹下来的。 他们带着一小队龙牙武士,与负责百花城卫戍队的高震山,以及卫戍队的几名高手,乘着纸鸢从高山上跃下,直接向昭南江下游的方向滑行,如此便至少节省了两日的脚力,再加上轻装简行,个个身手不凡,落地后一路以轻功横插荒山密林,走了一条直线,才硬生生追上了水中行进的货船。 西门错龇牙,作势要扑,“少废话!再不叫,我这个东西马上就给你当相公!” 容婉也不知她爹的人到底有没有来,若是真的没来,她还要指望这个流氓带她离开这黑窝呢,便道:“好好好你别过来,我叫就是了!” “啊——!”一声惨叫。 妈蛋!豁出去了! 隔壁。 “啊————!”也是一声惨叫。 凤乘鸾的脖子被阮君庭咬得死死的! 好痛好痛好痛!简直快要被他咬死了! 她拼命的捶他的肩,死命地挣扎,可他就是双手紧紧钳着她,说什么都不放开! 阮君庭紧闭双眼,只想狠狠、狠狠地咬她!咬死她! 这心底的憋闷,不舍,还有莫名其妙被这死丫头缓醒的儿女情长,全都涌上牙根子,就想这么咬死她,才解心头之恨! 直到口中满是腥甜的血,他才重重推开她,双唇染了殷红,将盛世容颜平添了一抹妖艳。 “阮君庭,你果然是个疯子!你就是个疯子!”凤乘鸾一个趔趄,捂着自己的脖子,血从指缝渗出来。 上辈子她就知道他是个疯子,杀戮如魔,嗜血成性,没想到这辈子,他还是疯子,而且还在她身边隐藏了这么久,会咬人的大疯子!!! 平日里扮成蓝染,那般温柔,那般体贴,处处护她,疼她,宠着她,还帮她温书,为她挨打,他们一起吃,一起睡,形影不离,连睡觉都要手牵着手,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条件地信赖对方,原来都是假的!都是装的!都是骗人的!他只是在模仿她的蓝染! 凤乘鸾眼圈唰地红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从那双大眼睛里噼里啪啦往下掉,雪白的脖颈上,一道血痕随着哽咽,蜿蜒而下。 她的蓝染没有了,而且是从来就没有来过。 那么她这辈子活着到底为什么! 见她哭了,阮君庭本已灰飞烟灭的眸底,又不禁晃动了一下。 本以为眼中的火已经熄了,就没事了。 却没想到是心,不知何时,早已被她用泪珠穿成的线绑了。 如今,只要凤姮轻牵那根线,他就会心头一颤。 他背过身去,不能再看她,“凤夫人带了一队龙牙武士在下面的小船上接应,待会儿,我会向管事要了钥匙,替你开锁,你尽快上船,便安全了。” “那你呢?”凤乘鸾想都没想就问。 说完又恨自己,直到现在,看见他的背影,竟然还忍不住将他当成蓝染,还忍不住惦记着他,依赖他,还不肯用脑子! “阮君庭”这三个字,在她前世的二十年中,本身就是“无敌”的代名词,他能有什么事! 她索性也背过身去,悄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凤乘鸾,你还想自欺欺人到几时! 阮君庭将她的小动作都听在耳中,稍待片刻之后,才道:“我会乘另一艘船离开。” 两人背对着背,凤乘鸾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明明大大地睁着眼,那眼眶中却又不觉有晶莹的泪珠掉了下来。 这次,她忍住了,没有再多说半个不该说的字,“嗯,知道了。” (未完待续) 第129章 阮郎:你关心我?(2更) 良久,阮君庭转身,弯腰拾起面具,重新戴好,“好了,时间差不多了。” 他脱下外袍,用后襟从她脖颈上沾了血,之后将人从头到脚裹了,打横抱起来,“我带你出去。” 一连串动作,不徐不疾,就如在菩提庙佛前焚香一般,珍而重之。 凤乘鸾没有挣扎,两人在房中验货本来就是假的,可外面那些人却是个中老手,第一次经了事的女子,走路什么样,凤乘鸾就算再会装,内行人也一眼就看得出来。 所以,这样抱出去,才是顺利离开这里的最好法子。 凤乘鸾索性闭了眼,任由泪痕挂在脸上,枕着他肩头,听着他的呼吸,嗅着他的气息。 她好留恋、好留恋这个怀抱,甚至曾经以为终于可以在这里窝一辈子,现在却发现原来寻错了人。 就再将他当成蓝染依恋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两人出了里间,就见那管事已经笑容可掬地带人在门口候着。 他看似不经意地一眼,便将凤乘鸾略显苍白、憔悴还有几分强忍痛苦的神情尽收眼底,接着目光扫过银袍后襟上的血,躬身笑道:“贵客可满意?” 阮君庭不回答,瞥了一眼他方才坐的角落,那里有一只与西门错那个差不多大小的箱子,“东西在那儿,钥匙呢?” 管事的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把古铜色的小钥匙递了过去,“普天之下,仅此一把,您收好。” 阮君庭淡定将钥匙收了。 这时,西门错也搂着容婉的腰从房中出来,大大咧咧招呼着,“把本王子的货都带上,那一箱子黑金只多不少,不用找零儿了!” 说完,便带人要走。 “多谢达库察王子殿下!”管事的不动声色,回头示意手下点钱,自己则含笑陪着,将这两位金主送出船舱。 这一行人,西门错搂着容婉,大摇大摆走在前面,时不时还要回头,做出十分稀罕的模样,清点一下这些少女有没有缺了谁,少了谁。 容婉被他搂着腰,挪着小碎步恨不得一下子飞过船舷,离开这里。 阮君庭抱着凤乘鸾,行在最后,虽然走得沉稳,却也暗暗加大步伐。 无论是他的,还是西门错的,交付给暗城人的箱子里,只有上面一层黑金是真的,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管事的笑呵呵站在甲板上,恭送大金主,目光若有似无地看着他们脚下的步伐,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到了两船之间临时的跳板上,西门错本着有便宜不占非好汉的原则,拍拍容婉的脸蛋儿,“下去乖乖等本王子。” 他故意将声音提了几个高度。 容婉狠狠剜了他一眼,倒是你给本大小姐等着! 之后迈上两船之间的跳板,仗着多少有两下花拳绣腿,三步并做两步,飞快地上了小船,抬头间,正看见百花城卫戍将军高震山,正乔装的蛮人护卫,惊喜道:“高叔叔!” 高震山见容婉安然无恙,忙将人扶了一把,“贤侄女,快进去。” 这大船和小船之间的落差很大,跳板长,很窄且陡,剩下十个少女,当是自己又不知被卖往何处,便走得扭扭捏捏,哭哭啼啼,再加上胆小,行在窄窄的木板上,看到下面的江水汹涌,深不见底,就越发地脚软。 阮君庭抱着凤乘鸾被堵在最后,就有些心急。 刚好这时,就听见身后暗城的管事道:“哎?这位贵客,您的船,在那边儿。”他指向船舷另一侧。 那边,是龙幼微和龙牙武士所在的船,而按照之前的计划,凤乘鸾还是上这艘船比较安全。 阮君庭正琢磨着该怎么应付,就见有人一溜小跑奔过来,在管事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那管事的当下脸色就变了。 他重新站直了身子,下颌危险地昂了昂,“既然走错了,就不要走了,刚好咱们的货款有点出入,不如两位贵客留下来,咱们重新仔细算算。” 穿帮了! “拦下他们!”管事的一挥手。 与此同时,阮君庭放下凤乘鸾,将她推上跳板,“先走!”转身拔剑断后。 西门错飞身而起,抓住走在最后面的两个少女,直接凌空踏着跳板,扔在了小船上,之后又几个跟头,脚尖点在跳板上,飞快翻回大船,夺了把大刀,帮着阮君庭抵挡如潮水般涌出来的暗城水手。 “这里用不着你。”阮君庭的浩劫剑,千军万马之中如履平地,根本没把眼前的形式放在眼中。 西门错道:“你不稀罕是你的事,但是老子是个爷们,关键时刻,岂能跟一群娘们逃了!” 阮君庭浩劫剑飞扬而起,日光下,血槽带出的鲜血,随着剑气飞舞,竟然溢彩流光,“龙皓华看中的人,总算有几分骨气。” “那还用说!” 下面,小船上,容婉见这说打就打起来,分分钟要命的事,就焦急催促高震山,“高叔叔,开船!快!” 高震山犹豫了一下,“可是……,凤家小姐她……” 凤乘鸾因为戴着乌金五连环,不但用不了轻功,而且走在跳板上,还摇摇欲坠,连平衡都掌握不好。 容婉道:“她武功好,水性也好,死不了!高叔叔大局为重!” 眼见后面偶尔有几个暗城水手已经跃上跳板,凤乘鸾一面勉强把握平衡,一面扬起手中铁链自保。 高震山此番受了容虚成之托,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保全容婉,旁的,全都可以舍弃,于是,一狠心挥手道:“掉头,开船!” 小船的舵手当下掉转船舵,两船之间的跳板失去连接,连带着凤乘鸾和那几个水手,一起直直地,扑通扑通落入了水中。 凤乘鸾身上锁着乌金锁,本就其重无比,一旦入水,就如同被拴在千斤重的石头上,直接就沉了下去。 她没入水中之前,只看到容婉悠然地坐在小船上,从舷窗向她幸灾乐祸地挥了挥手。 她只在仓促间吸了一口气,就这么向下沉去了,眼看着头顶上大船的影子越来越远,渐渐遮住日光。 这江水之下,不知有多深,有多凉…… 她奋力想要挣脱拴在身上的五连环,可那东西却纹丝不动,反而人越挣扎,沉得越快。 忽地,头顶上一抹黑影,向她急速游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 没等凤乘鸾再看仔细,那身影就扑面而来,将她抱住,将唇覆在她的唇上,渡气过来。 阮君庭…… 他从上方如天神降临般潜下,黑发和银袍在水中如莲花绽开,一手持剑,一手捧住她的后脑,合着双眼,那神情就如终于找回了件心爱的宝贝,比起桃花树下的初见,更胜三分。 可凤乘鸾并没空欣赏这个王八蛋的美!她两眼瞪得滚圆,使劲推他,也怎么也推不开。 我特么不缺气!而且你到底会不会渡气? 你要是再不放开,我就真的要憋死了! 两个人,一个沉醉其中,一个奋力反抗,双双被乌金链坠着,向下沉去。 凤乘鸾绝望了!他这是想跟她同归于尽啊! 她推也推不动,逃也逃不掉,就只能带着他一起,向下沉去。 直到沉到江地,阮君庭才缓缓降下,脚尖方一触及下面的巨岩,手中浩劫剑起,以剑鞘向巨岩猛地一挫! 轰! 江水撼动,借着巨大的反冲之力,两人如水中雷霆一般,直冲水面而去! 凤乘鸾刚一出水,便嗷地一声,大口喘气,回手就是给阮君庭一巴掌,“你个疯子!” 这一掌,自然没打到,手又被捉了,阮君庭甩开她的手,“本王水性不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那你也不能……”凤乘鸾话还没活完,水面上便是轰地一声,巨大的水浪将两人齐刷刷拍了下去。 等再次冒出头来,她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那艘黑帆大船不知何时,两侧船板已经落下,船身侧面赫然亮出五门黑黢黢的炮筒,正齐刷刷瞄准前方不远处急速前进的小船。 不是容婉的那条船! 而是…… 糟了! 凤乘鸾靠阮君庭的手劲儿撑在腰间,才能浮在水面,“我娘呢?” 之前说好了是有两艘船在外面接应,容婉她们既然上了一艘船,那另一艘船上,就是龙幼微! “你们一早就商量好了?”凤乘鸾瞪眼问阮君庭。 “是,按凤夫人的计划,等所有人都上了高震山的船,她便与龙牙武士想办法引开对方,保证你们可以安全上岸。可是……” 阮君庭没法说,但是凤乘鸾也懂了。 可是,龙幼微并不知道凤乘鸾没能登上另外一艘小船! 而且他们也没料到,这艘暗城的走私船,是一艘经过伪装的战船! 阮君庭不慌不忙拿出那把细小的古铜色钥匙,“我先帮你打开五连环,帮我拿着剑。” 他在水中极为平静,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即便胸有激雷依然面若平湖。 他一只手臂将凤乘鸾托住,另一只手先寻了她脖颈上的锁孔。 凤乘鸾抱着他的浩劫剑,微微亮出脖颈,“你快点!” 天鹅般的颈项,还有之前的伤口在泛着红,牙印赫然,就像是一种邀请。 阮君庭忽的心中升起一个念头,钥匙迟迟不入锁孔,“你可知山鬼口的守军军备如何?” 这句话,他还真的问对人了。 凤乘鸾对南渊十七路军阀的配给太了解了,按照前世这个时候,山鬼口这边的守备,人数并不多,但是为了实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两侧的山顶,各安置了一门造价昂贵的风雷诛杀炮! “山顶有两门诛杀炮。” “哦。”阮君庭淡淡道:“诛杀炮的射程,你可清楚?” 凤乘鸾:我特么前世最喜欢的,就是用这玩意轰得你屁股着火! 她心中那么想,口中却谨慎,“大概知道一点。” 只有这一点,却让阮君庭蓦地抬头,你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知道的还真不少! “我送你上岸,之后想办法引他们去山鬼口,剩下的事,交给你。” “啊?”凤乘鸾未及质疑这个计划,轰地一声,又是一阵巨大的水浪掀了过来,远处龙幼微的小船上,传来西门错兴奋地发狂的嚎叫,“好特么刺激——吖——!” 等凤乘鸾再抹去脸上的水,睁开眼,身边的阮君庭却不见了。 她整个人又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可还没没头,腰间就被一双手拖住,阮君庭又从水中冒出来了。 “你受伤了?”凤乘鸾第一反应。 “你关心我?”他这么长时间,那双凤眸的眼角终于又有了一丝丝笑意,水淋淋的模样,几缕发丝贴在脸庞,竟然平添了几许神仙模样。 难怪他上战场都要戴着面具,难怪他遮着半张脸,她就认不出他,原来这双眼睛才是他杀人诛心的利器! 多看一眼就会死! 凤乘鸾白了阮君庭一眼,“狗屁!” 阮君庭眼中的笑意就更浓,她只看到了他的脸好看,他却在水下时,看到她整个人都好看!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什么?” “钥匙丢了……” 凤乘鸾:“……” 刚才那一弹,就将你手里抖了半天都没进锁孔的钥匙给震丢了? 所以你刚才进入水里那一次,是去追钥匙去了? 凤乘鸾眼睛都瞪圆了,阮君庭,你号称魔王,却连个钥匙都拿不住,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阮君庭完全没收到她要吃人的眼神,一本正经道:“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先送你上岸。” “那我怎么办?我就一辈子挂着这玩意?”凤乘鸾不服啊! “那是你的事。” (未完待续) 第130章 阮郎,力劈敌船(1更) 阮君庭不顾凤乘鸾的抗议,强行将人托着,一路向岸边游去,且游得极慢。 凤乘鸾见远处,龙幼微的小船被大船的炮火追击地颇为狼狈,每每险险避开,就心急如焚,“你能不能快点?” 他带着她,不紧不慢道:“本王在冰天雪地之中长大,能识水性,你已该谢天谢地。想要快些也行,只是现在左手是你,右手是浩劫剑,你说,让本王扔掉哪一个?” 凤乘鸾:“……”阮君庭,我记住你了! 直到两人磨磨蹭蹭在山鬼口下方的石滩上上岸,阮君庭又替凤乘鸾将身上宽大的银袍重新穿好,扣紧领口的扣子,刚好将乌金五连环全部藏在了里面,“里面穿的少,待会儿上去见了守军,不要给人看到。” 他明明是要替她遮了锁链不给人看到,却偏偏强调她穿得少! 可恨! 凤乘鸾推开他的手,“要你管!” “不用?那衣裳还来。” “……,不给!”凤乘鸾将湿漉漉的银袍一裹,若是给了他,她就剩下上下两件衣不蔽体的小衣了,怎么见人! 阮君庭轻轻一笑,俯身单膝蹲下,拉过袍子长出来的一截,咔嗤——,撕了一圈,露出脚踝,“现在这样,无论待会儿你是打架还是逃命,就都不会绊倒了。” 他这样周到耐心,不免又令凤乘鸾想起蓝染,前世里,蓝染照顾她的那段日子,也是这样心细如发,事事为她考虑周详,温柔呵护,就像对待一个孩子。 她定了定神,“上面的守军是凤家军,何须我打架逃命!” “呵,未必。”阮君庭指向前方的山鬼口,“你可看见那个缺口了?” 凤乘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 “等到暗城的船,行至那个缺口,你就从上面开炮。”他拍拍她的头,“记住,不要犹豫,机会稍纵即逝。” 说罢,一个转身,便重新跃入江中。 “喂!你能行吗?”凤乘鸾对着水中喊。 阮君庭从水中冒出头来,“本王今日若是为你而死,你可会像惦念蓝染那般惦念本王?” 凤乘鸾的脸唰地沉了,“滚!祸害活千年!” 她说的,也是实话。前世里,他的确比她活得久。 阮君庭摇头,哑然失笑,“看来本王果然还是不会死。” 说完,便一头扎入了水中。 凤乘鸾站在岸边,眼睁睁盯着水面,许久都不见动静,心中莫名开始打鼓,盯着水面的眼睛,一眨都不眨。 直到远处又是一轮炮弹轰炸,水浪波及过来,又淹没过去之后,远远地,看见阮君庭的头顶,浮出水面,甚至还回眸望了她一眼。 因为太远,凤乘鸾也看不到他的笑。 反正没死就好。 于是便扭头,拖着沉重的五连环,向山鬼口炮台走去。 —— 下面,暗城的大船,两侧共十门火炮,牟足了劲儿轰炸前方龙幼微的小船,却奈何那小船不知配备了什么东西,不但速度极快,而且极为灵活,在它的炮火之下,不但游刃有余,而且还时不时地还击,冷不防就是一支箭,带着个什么火雷之类的,就飞过来,气得暗城的管事浑身炸毛! 今天这一场,不但亏了买卖,还要被如此戏弄。 那十二个女人,活脱脱价值几千黑金,就这么没了,让他回去之后,如何向主子交待! 既然炮轰不到,就派人下去抓活的! 可先后派了几艘小船下去,却要么追不上,要么人没了,只留了空船飘在水面。 如此羞辱,让他如何能善罢甘休! “给我轰!狠狠地轰!炸烂他们!” 船上副手提醒,“九爷,船上的炮弹金贵,就这么都砸了,回去怕是不好报账。” “滚!爷才刚刚丢了五千黑金!几个炮子儿算什么!”这九爷哪里来的方才那副商人笑容可掬的嘴脸,全是一头被夺了食的凶兽模样。“火力全开,全速前进,炮轰不死就撞死!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把他们全都弄死!弄死!弄死!” 一座小山般的战船,夹带着炮火全速前进时带来的水流的压迫感,让龙幼微前面的小船闪避间开始有几分吃力。 西门错冒着炮火,与几个龙牙武士向后面的射火箭,可箭矢的射程始终不敌大炮,若是距离近了就要被炮火夹击,若是远了,又射不中。 正焦急间,龙幼微将小船船舵一转,驶向江心。 避开几轮炮火之后,西门错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远处水中如箭一般地跃出一人,脚尖踏在水面,凌空飞渡而来。 阮君庭人还没上船,声音已先到,“去山鬼口下,凤姮在上面等着!” 龙幼微当下了然,眼睛一亮,“有你的!” 西门错挠挠头,“你们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们俩这么默契,而他却不懂? 阮君庭执剑立于船尾,于炮火掀起的撼天水浪中岿然不动,眉宇间微凝,“不行,他们太快了!她来不及。” 说完,又一头跃入了水中。 龙幼微急道:“他水性不好,下去跟着他!” “我去!”西门错好奇这小子要干什么,也跟着一头扎进水中。 他只见阮君庭已经潜入深水,悬停于前方水中央,双手执剑,面对迎面而来的小山一样的大船船底。 高手放大招啊! 西门错在水下眼珠子大如铜铃! 贼性使然,他根本不关心这个穿银袍的到底一个人一把剑能不能干过这艘战船,他只想知道,他到底怎么能让这艘船慢下来。 阮君庭悬停在水中,合上双眼,运全部力道于手中浩劫剑。 他的内力,并不需要像常人那样,需要经过长年累月的刻苦修炼而慢慢积累。 那股力量,仿佛是一出生就蕴藏在这体内,只要时机得当,就可以被缓醒。 七岁那年,他杀了那个殴打春婆婆的太监总管时,并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力量有多可怕。 十岁那年,他一个人用了七天七夜,走猎场中出来时,就已经展示了惊人的天赋。 而当所有人都以为那就是极限的时,十二岁,他又一个人带了一百轻骑,横扫了半个西荒。 现在,这股力量,就蓄在他手中的浩劫剑上,浩劫剑,每次真正出剑,都如一场浩劫! 头顶上,大船这劈波破浪而来,水面上,炮弹轰然炸开。 阮君庭手腕微提,将浩劫剑缓缓举过头顶,静待时机。 身后远处,西门错也悬浮在水中,眼睛一眨不眨,他想看看,他到底能使出什么大招! 然而,并没有招式! 只是一剑! 阮君庭如一支离弦的箭,迎上暗城战船,水中一剑,轰然而下,直刺而去! 银色身影如一道刀锋,眨眼间,就到了船尾的那一头。 这一瞬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接着,西门错听见,水中传来巨大而缓慢的开裂声。 等到那战船行至头顶时,便看见一道长长的黑色伤口,在船底缓缓张开,江水由那道数丈长的裂缝中,涌入船中。 太粗暴了吧……! 我还当你有什么智慧! 原来就是把别人战船劈了! 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原来这么粗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子好喜欢! 西门错灵巧地避开战船,游向阮君庭,在水中向他竖了个大拇指,不经意间,看见他唇角一抹血线,在水中淡开。 …… 此时山鬼口的守将,名叫方大威,母亲姓凤,算起来,应该是凤乘鸾的三叔爷爷那一支所出的某个庶女。 总之关系复杂地都快算不清了。 凤家三代手握兵权,历来都是主张广纳妾室,开枝散叶,所以几代人算下来,光是嫁出去的女儿,就多得数不过来,整个凤系军阀中,更是亲眷关系林立,搞不好谁就是谁的连襟小叔子。 此时,方大威正坐在炮台上的一只摇椅上,端着酒杯,一面喝,一面往下面看热闹,笑嘿嘿对旁边的军师道:“你看,傅老九平日里从咱们手底下过去,哪次不是飞扬跋扈,让咱们装尽了孙子,今天,也有他气得上跳下窜的时候,真特么带劲儿啊!哈哈哈!” 留着八字胡的军师小心道:“可是,将军,傅九爷今日将动静闹得这么大,只怕早晚被大帅爷知道。” “怕什么,山高皇帝远,就算到时候上面真的问起来,咱们也就两封军报搪塞过去了,难不成大帅爷还亲自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核验不成!” “哎!将军说得极是!” 下面轰地一声炮响,方大威一拍大腿,看热闹看得忘乎所以,“哎哟,卧槽,又差一点!” 这时,下面有兵卒来报,“将军,下面有一伙子人求见,说是百花城卫戍将军高震山,身后还带了一群衣衫不整的女子。” 方大威正兴头上,忽地听说是皇都卫戍队的将军,就有点扫兴,“高震山?带了一群女人?” 他勾勾手指,师爷就俯身上前,“将军,有何吩咐?” 方大威道:“高震山,是容相的人,你说,他来我这边境干什么?” 师爷嘶了一声,“既然带了女人,只怕是跟下面的那桩有关,将军您最好不见,若是见了,来日大帅那里,是个麻烦。” “嗯,有理,打发了。” “是。” 军师站直身子,挥挥手,“下去回复那位卫戍将军,就说咱们将军在这里军务繁忙,耽误不得,请卫戍将军若是累了,随便找个地方歇着,有什么吃的就吃一口,吃饱了就赶紧走人,招呼不周的,请他多担待。” “是。”通传的兵卒转身下去了。 可没多会儿,就被人一脚给踢了上来。 高震山撕了蛮人的假发,身边跟着四个卫戍军,带着容婉那一大群只穿了小衣的少女,径直上来了。 方大威一斜眼,差点没流鼻血,可转念一想,他放蛮人金主过境,任由两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交易,现在人赃俱获,该不是这高震山是来兴师问罪的? 兴师问罪,也要有胆吓人的东西才行,你带一群小妞儿上来算是怎么回事? 容婉披了高震山的衣裳,倒是趾高气昂,半点大小姐的气派不少,一上了炮台,便一眼找见了方大威,“你就是方大威?” “本将方大威,敢问这位姑娘是……?” 容婉傲然道:“说出来吓死你,家父,容虚成!” 叮! 方大威与师爷交换了个眼色。 傅九爷他们这笔买卖也做得实在是太大了,将容相的千金都给整来卖了! 显然,容婉这一句,并没有吓死对方。 论军阶,高震山比方大威高出许多,可方大威并未起身相迎,高震山就猜到此人不是个善类。 “方将军,本将今日突然造访,实在是迫不得已,这几位少女,皆为我南渊子民,却遭暗城之人拐卖,本将乃是奉容相之托,前来救人,奈何诸位小姐连日饱受惊吓,又衣衫单薄,故而带她们前来向守军求助,希望能稍加安顿,求个温饱。” 容婉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方将军大可放心,我爹的后援,很快就到,到时候欠你多少衣食,折算多少银两,必定一个铜板不少你的。” 她不说这一句还好,此时说了,反而让方大威感受到了威胁! 你们还有后援? 吓唬谁呢? (未完待续) 第131章 大凤乖,怒斩守将(2更) 方大威慢悠悠从摇椅上站起身,常年无战事,养尊处优,体态就有些发福,他端了端肚皮,眼光从瑟瑟发抖的一众少女露着的小胳膊小腿上一扫而过,“原来是受容相之命,救民于水火,实在是感人!既然如此,本将身为边境守将,自该当仁不让。” 他吩咐身后的副将,“去,送高将军和几位小姐下去休息,好吃好喝招待着。” “是!” “等等,”方大威满脸堆笑,“高将军累了,替高将军拿着剑。” “是!” 下兵器?这还得了! 高震山原本还有几分感激的脸,唰地沉了,身边带着的四个卫戍队高手唰地亮兵器。 周围炮台上几百兵士,也唰地同时将长矛指了过去! 容婉哪里想过,怎么明明已经脱险了,还要打! 她尖叫:“你们大胆!他是百花城卫戍将军,我是丞相大人的女儿!你们敢动手,皇上怪罪下来,当心你们的狗头!” 方大威也不着急,转身重新回摇椅上坐下,“拿容虚成来压我凤家军?百花城的卫戍将军,不守着百花城,来我这边境做什么?莫不是受了容相的指使,前来通敌?” 他慢悠悠呷了一口酒,“再说了,你们一个自称高震山,一个自称容大小姐,谁能证明?又带着一群衣衫不整的女子,保不齐是奸细打着容相的幌子,一面来离间我家凤帅与容相之间的关系,一面想要以女色乱我军心,乘机破坏边境守卫,图谋不轨!” 他手中酒杯一摔,“拿下!” 高震山也不傻,此时寡不敌众,他又带着一群少女,自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他耐着性子,从腰间亮出卫戍将军的腰牌,“方将军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是本将有腰牌为证,请过目。” 他将刻有“卫戍”二字的腰牌,递了过去。 方大威接过腰牌,看都没看,扬手,piu!就从炮台上扔到下面的山鬼口的江水中去了。 “你……!”高震山这次真的看明白了,对方根本就没安好心! 方大威两手一摊,“现在没证据了,拿下!” 一时之间,少女们尖叫和刀光剑影,容婉起初还喊两嗓子,后来被个大兵给掐住了小细胳膊,立刻老实了。 高震山就带了四个人,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制服,下了兵器。 方大威得意在摇椅上晃啊晃,“在我的地盘,跟我斗!哼!” 他话音方落,就听炮台下方一声女子响亮断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方大威,你这是占山为王了,还是想造反?” 凤乘鸾左手掐着传令官的脖子,右手反手拖着一杆夺下来的长枪,从下面一步一步沉沉走上来! 她不是故意要走路这么带杀气,只是藏在阮君庭银袍里的五连环太特么沉! 方大威一杯酒还没喝完,见下面又上来一个少女,这一个也是湿漉漉的,还穿着个不伦不类的男人袍子,倒是生得眉眼无双,煞是好看! 好一个小美人儿! 哪儿来的? 今儿艳福真不是盖的! “哟!你又是谁啊?” 凤乘鸾将传令官一扔,右手长枪当得向地上一杵,“凤!乘!鸾!” 姓凤的! 方大威差点从摇椅上跌下去,师爷赶紧上前扶好,“将军息怒,八成还是个假的!” 方大威总算是有见识的,刚才高震山那一伙子,他能装成睁眼瞎,就说不认识,可凤乘鸾那一杆长枪扎在那里,他当下就心里虚了三分。 这份震慑山河的气势,绝对是装不出来的! 不但假不了,而且比凤大元帅亲自到场,还吓人! 该不就是那百花城的小霸王! “呵呵呵呵……!原来是三小姐来了!失礼失礼!”方大威马上变脸,“哎哟,您看您这一身儿行头,该不是遭了贼了吧?” 而且八成还是采花贼。 凤乘鸾俾睨瞅他,再斜眼看看被五花大绑的高震山、容婉那一群,“不是遭贼了,是被不长眼的给‘落’下了。” 高震山便有些惭愧低头,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 他身为武将,在关键时刻弃了个女子,现在被人追上门来质问,自己却反而被五花大绑,实在是已经无地自容。 容婉哪里管什么脸不脸的,她现在被人捆着,就是最大的丢脸,“喂!凤三妞,快让你爹的人把我们放了!” 一听此言,方大威立刻警惕起来。 人是他刚抓的,岂能轻易说放就放,若是放了,不是自找死路? 他赶紧绕到凤乘鸾另一侧,挡在她与容婉之间,“快来人啊,带三小姐下去好好休息,再派人飞鸽传书百花城,让凤帅和夫人不必挂心,等小姐休息好了,明日一早,末将要派一队精兵,护送三小姐回家!” “不必了。”凤乘鸾绕开方大威,径直走向炮台,手中长枪在钢铁铸成的黑漆漆大炮上敲了敲,“这一门,就是传说中的风雷诛杀炮吧?” 方大威不知道她一个千金小姐为什么对火炮感兴趣,“三小姐慧眼如炬。” 凤乘鸾挑起眼皮,瞅了眼容婉,“我看这炮膛里,倒是够塞进去一个活人。” 容婉当下两只眼睛都绿了,“凤乘鸾,你想干什么?” 凤乘鸾凉凉道:“没什么,就是也想有一次跟你挥手告别的机会。” 容婉:“……” 方大威当是女孩子之间掐架,“三小姐,这风雷诛杀炮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这么说吧,这炮啊,威力无比,若是朝着对面的山口,只需一炮,那对面的山,就‘轰’的一声,塌了!” “哦,这么厉害啊!”凤乘鸾点头,“那要是再塞进去个人呢?” 她眼看着下面的暗城战船,果然追击着她母亲的小船,如约向山口这边驶来。 “塞人?塞人可不行!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方大威嘿嘿嘿陪笑,他隐约觉得,这个三小姐没那么好糊弄。 凤乘鸾站在诛杀炮后方,目光沿着炮口望向阮君庭之前所说的那个缺口,果然无论是从射程还是弹道,都足以一炮将那暗城的船击沉。 那王八蛋是怎么算计地这么精准的? “的确,方将军说得对,人命关天,岂能儿戏,可若是有人敢在我南渊的领土上,掳掠贩卖人口,视人命如草芥,是否当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刚好下面又是一声炮响,惊得方大威全身一个激灵,“三小姐说的是。” 凤乘鸾将手在大炮上一拍,“好,有方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下面那艘船,私贩人口,目无法度,而且手段极其残忍,请方将军现在就下令,诛杀炮上膛,将那一船的悍匪就地处决,绳之以法!” “啊?”方大威哪里敢啊! 暗城的船往来山鬼口,这么多年,给了他多少好处不提,就是这艘船若是折在他手里,他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待几天? “怎么?方将军有难处?”凤乘鸾早就料到,这暗城和蛮人敢在山鬼口下如此自由进入,横行无忌,必是已经买通了这里的守军。 只是她没想到,这里的守军已经不作为到如此地步,下面炮火连天,他却在上面喝酒看热闹! “凤小姐,皇上曾经有旨,风雷诛杀炮威力巨大,在这山鬼口,起到的是震慑蛮人之功,若非到万不得已,不得上膛点火。” “可那若是震慑的作用已经没有了呢?”凤乘鸾手中长枪一立,一抖! 方大威定了定神,眼前这人,始终是个落难的小丫头,他到底怕她什么? 大不了将她一并拿下,关起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时候死无对证罢了。 他眼中凶光一现,凤乘鸾便眼帘一掀,嘴角一抹冷笑。 这种杀人之前才有的表情,她前世已经见过太多了。 “诛杀炮点火,必须有皇上的旨意才行。”方大威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恭敬。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凤乘鸾步步紧逼。 方大威忍无可忍,“来人啊,三小姐累了,快请下去休息吧。” 凤乘鸾手中长枪一攥,红缨飞舞,“的确是累了,跟你说话,真特么累!” 话音方落,枪锋一挑,还未等旁边的守军行动,方大威圆滚滚的人头已经唰地飞了出去! “啊——!” 刚刚被抓起来的少女们又是一阵尖叫。 “啊——!” 站在方大威身后的师爷也是一阵尖叫,“敢诛杀边关守将,抓住她!” 凤乘鸾长枪向地,轰地一震,“方大威,身为边关守将,通敌叛国,坐视黎民于水火,见死不救,死有余辜!我凤乘鸾今日替天行道,代父执行军法,谁还有异议,就地诛杀!” 这山鬼口的守军,虽然受方大威统领,可始终自认为是凤家军,能在凤家军中服役,那是他们一辈子的荣耀,所以此时,见到凤帅的女儿行军法,竟然谁都不敢动。 谁敢动凤乘鸾,谁就是反了凤家军,将来就算活着回了故里,也是要娶不到媳妇,老死没人埋的。 师爷左右看看,居然没人站出来,指着凤乘鸾,“你你你……,你一个小丫头,既无军阶,也无军令,就凭姓凤,就敢斩杀边关大将!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凤乘鸾将头一偏,“天理王法,自在人心!” 她将手一招,“哪位弟兄替我将风雷诛杀炮上膛?” “我——!” 周围齐刷刷一声震天吼! 没多久,凤乘鸾坐在了方大威的摇椅上,师爷则整个人被塞进了炮筒里,只留了个脑袋在外面,后面,炮弹上膛,就差点火。 那师爷杀猪一般嚎叫,“我冤枉啊!我只是个师爷啊!我是冤枉的啊!” 凤乘鸾目光注视着下方,小船眼看着就要逼近阮君庭与她约定的那个缺口,“你哪儿冤枉啊?” “都是方大威让我干的!钱都是方大威收的,事儿都是他谈的,我就是个打边鼓儿的啊!” “哦,”凤乘鸾将方大威没喝完的酒,揭了壶盖嗅了嗅,味道还不错,“他都干什么了?” “他什么都干啊!他私通蛮人,大开方便之门,走私人口,赚取黑金,他还偷偷供着玄殇邪神呢啊!他凡是能干的事儿都干了啊!” “哦。”凤乘鸾对守军将士们招招手,“都听见了?将人从炮筒里拉出来,让他好好地,一笔一划写清楚,认认真真签字画押!” “是!” 如此人证物证俱在,这笔账,皇上总不会再乱扣帽子给她爹了。 凤乘鸾站起身,瞅瞅容婉。 容婉还被绑着,一阵紧张,“你干什么?” 凤乘鸾指指炮筒,“这儿刚好腾出来地方了,你来吗” 容婉当下眼珠子就圆了,“你敢!” “惹毛了,没什么不敢的!”凤乘鸾将手中酒壶仰面全部倒入口中,随后摔在脚下山石上,“今日给你一个教训,下次再敢对我凤家动半点心思,我就……” 她抬手按住大炮,轰地掉转,那黑黢黢的炮筒嗖地掉头,直接指向容婉和高震山那一大堆人。 “啊——!”所有少女一阵不要命地尖叫! 容婉吓死了,嗓子破了音的尖叫,“凤乘鸾!你敢?你敢?你不敢!” 凤乘鸾将胳膊搭在大炮上,借着酒劲儿坏笑,“你该喊我什么啊?” 容婉抱着脑袋,躲在高震山身后,“什……什么?” “鹿苑里,喊过一次的,这么快就忘了?” “姑奶奶!凤三姑奶奶!姑奶奶!……”容婉灵机一动,想都没想! (未完待续) 第132章 阮郎:你我之间,是你先来的(1更) 凤乘鸾哼了一声,“嗯,听着舒坦。容婉,我记得以前曾说过,叫你见我一次,怕我一次。今日不杀你,是因为你做的孽还不够多,但你若是活腻了,大可试试。” 凤乘鸾懒洋洋重新将炮口转过去,瞄准对面阮君庭指定的那个缺口,再次将炮筒校准,姿势手法,极为熟练老道,哪里像是个千金小姐在玩火炮,倒是像个百战将军,正要准备临阵一击必杀! 她两眼之中,杀气毕现,口中念念有词,却是说给容婉一个人听。 “人若时死了,结局只有一个,可若是活着,却有千万种境遇,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这话,可不是恐吓,上辈子,容婉死得太容易,实在是令人耿耿于怀。 凤乘鸾终于将炮口微调到了最精准的角度,便伸手向守军要了火把。 下面,小船已经飞快地掠过那个缺口,而大船,正紧随其后。 三、二、一! 凤乘鸾手中火把,点燃了引线,后退三步,熟练将耳朵捂住,张开嘴巴,静待那一声震天轰鸣。 可是,眼看着引线燃尽,大炮却没有反应。 下方,那暗城战船虽然已经进了水,没了三成,可接近山鬼口时,水面风生水起,鼓起船帆,反而速度加快,正急速通过既定的位置。 船上,傅九爷对着龙幼微的小船咆哮,“拉满帆!撞死他们,冲过山鬼口!” 船虽然正在下沉,可只要闯过山鬼口,出了南渊地界,他们依然可以为所欲为! 已经回到小船上的阮君庭,眯眼向凤乘鸾所在的炮台望了一眼。 怎么还没开炮? 他未再加犹豫,再次蹬上船舷跃起,凌空飞渡,正面直奔大船而去! “喂!你已经受伤了,回来!”龙幼微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飞跃至大船上,浩劫剑出,横将巨大的桅杆斩断为两截! 黑色的风帆上,刚刚鼓起来的玄殇图腾颓然倒下,阮君庭人如一支银白的箭,嗖地扎入水中。 与此同时,山口炮台上,凤乘鸾在那风帆断层两截的瞬间,抓住诛杀炮,大吼一声,奋力拼尽全力,强行将大炮直接推出炮台,之后,一脚踢出! 轰——! 一记震天巨响! 凤乘鸾踹出的这一炮,已经来不及瞄准,索性直接轰上了对面炮台! 刚好下面没了帆的船缓行而过,不偏不倚,被对面隆隆滚落的半座山体给结结实实压在了下面! 她余威未了,一声令下!“下去抓人,活的死的,一个也不能放过!决不能让他们离开山鬼口!” “是!”山鬼口的将士们群情激昂! 特么的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终于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鸟! 凤乘鸾等将士们呼啦啦乘船冲去对面那摊废墟,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身的冷汗,唰地冒了出来。 她身上还拴着乌金五连环呢,方才幸好只是靠着爆发力斩杀了方大威,若是真的让她打群架,只怕她用不了几招就露馅了。 还有那炮筒,该是常年未经保养,都不知道里面堵了什么东西,若是刚才那一脚,踹得力气不够,或者踹歪了,又或者那大炮原地爆炸,此地所有人都已被炸成一堆烂泥了! 幸甚!幸甚! 她惊魂未定,回头瞅瞅还被捆着的容婉。 容婉哪里见过刚才那种场面,到现在全身的肉还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呢。 “你……,你又看我干吗?” 凤乘鸾对她咧嘴一笑,“其实我觉得,你还是活着比较有趣。” 她心里在想,前世若不是阮君庭的人一刀削了她的脑袋,那后来将她捆在大炮上发射出去,大概也比较有趣。 又或者…… 正琢磨着,那含笑的眼中凶光一抹,看在容婉眼里,就分外瘆人,“你你你……,凤乘鸾,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啊……” 她经过今天的这一连串的惊吓,到这个时候,又要被凤乘鸾这样阴森森地看着,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竟然就真的被吓哭了…… 她从来不知道,从小一直被她骂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凤三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吓人! —— 山鬼口这一战,也算是惊天动地。 斩杀了守将,炮轰了半边山,埋一艘全副武装的战船,捕获了暗城几十号活口。 此后的一系列善后十分繁琐,千头万绪,但那不是凤乘鸾需要管的事 她将师爷的亲笔口供交给龙幼微后,母女俩就身心舒畅地一起泡在热水池子中。 “怎么不见你粘着你的蓝染啊?”龙幼微见女儿不太说话,就故意逗她。 “内个人不是蓝染!”凤乘鸾阴着脸,她娘怕是早就什么都知道了,还在这里故意寻她开心。 “哦,那你怎么不问我,内个人去哪儿了啊?” “他去他该去的地方,与我何干。” “哦,那我就不说了。”龙幼微卖了个关子。 凤乘鸾垂着眼眸,不吭声。 龙幼微见她还真的不问,就觉得好无趣,叹息道:“不过话说回来,他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在异国他乡……,唉!” 凤乘鸾猛地抬头,“他怎么了?” “那半面山体被你炸下来,直接砸了暗城的船,当时,他就在那水下。” “什么!”凤乘鸾唰地从水中站起来,连带着身上的五连环哗啦啦作响,转身拿了布巾围了就要走。 龙幼微不慌不急,“你去哪儿?” “去找他的尸体。” 噗嗤!龙幼微笑了,“谁说他死了?” 凤乘鸾一条腿还没迈出去,就停在半中间不动了。 她转头,盯着龙幼微,“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娘?” 龙幼微摊手笑,“我话都没说完,你就急着要去找他,看来这养大的女儿,就是留不住咯。” 凤乘鸾把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重新在池中坐好,向下窝了窝,让热水一直没到脖颈,没过五连环的项圈,“既然没死,我就不用去给他上香了。” 龙幼微又道:“但是,可能快不行了……” 凤乘鸾刚闭上的眼睛又唰地睁开了。 这次她忍住了,没动。 又帮着外人骗我! 龙幼微见她脸色难看,知道两个人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容易解决,便正色:“想去看人家到底死没死,就直接去,我龙幼微的女儿,何需跟自己过不去?” 凤乘鸾沉着脸,“他受伤了?” “倒也不是很重,只是,他早先在水下劈了那战船,已经透支了自己,后来又被你的诛杀炮冲击,震伤了心脉。” “哦,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凤乘鸾在水中,摆弄着手腕上的锁链。 龙幼微又不慌不忙道:“是啊,本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上岸后,不肯休息,又要去给你找这五连环的钥匙,进了水中许久……” “那后来呢?” “后来是我派人去把他捞上来的呗,半死的。”龙幼微啧啧叹道:“真是的,这北方的男人,虽然强悍,可水性却不怎么好,以后得多练练!” 哗啦啦!凤乘鸾又站起来了。 “你干什么去?”龙幼微明知故问。 “去拿钥匙。”凤乘鸾草草穿了衣裳,走得特别急。 龙幼微的手在水中一掀水花,“唉,女大不中留哦!都不陪老娘洗澡了。” …… 此时,阮君庭正靠在床头,半眯着眼,听秋雨影将最近的事情一一汇报。 “映雪小姐如今在凤夫人手中扣押,想要将人要回来,只怕要费点功夫。” “嗯,这个不急。”阮君庭刚喝过药,脸色不好看。 心脉伤了,又差点溺毙在水底,英明神武了这么多年,倒也是头一回干这种傻事。 “焚风至今下落不明,已经派影卫去找。不过以他的身手,相信不会有什么大碍,殿下放心。” “嗯。”阮君庭又是简简单单应了。 “至于北边,果然不出殿下所料,没有修映雪的确切消息,天策军只能按兵不动,但是我魔魇二十七位将军,已经各就各位,枕戈待旦,只要王爷您一过境,随时可以……” “好了,知道了。”阮君庭甚是没什么精神,也不想听了。 这时,外面大老远就传来锁链的哗啦哗啦声响,阮君庭本已经快要合上的眼睛,唰地睁开。 秋雨影一笑,“看来,给王爷疗伤的良药来了。” 他转身去开门,不早不晚,正好赶上凤乘鸾走到门口,“凤三小姐好,好久不见。” 凤乘鸾回礼,“秋将军好,你们家的那个什么呢?” 她连阮君庭这三个字都不想提。 秋雨影就忍不住笑,“王爷在里面歇着,还没睡。” “我找他有事。” “刚好在下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有劳凤小姐代为照顾。” 谁照顾他!凤乘鸾向天翻了个白眼。 秋雨影含笑不语,出了屋子,顺手带了门。 凤乘鸾就这样,被关在了阮君庭的屋子里。 她还没见到人,就有点手足无措。 以前,当他是蓝染的时候,每天都恨不得爬他的床,跟他立刻生个猴子!没床都行的那种。 可现在,她连看见他,都觉得心里不自在。 上辈子你死我活斗了十七年的宿敌,她这辈子却腻腻歪歪抱了这么久,还差点睡了他! “你站在门口,能拿到钥匙吗?”屋里响起阮君庭的声音,“进来吧,又不会吃了你。” 凤乘鸾别别扭扭,稀里哗啦地进去,在他床边站好。 她听说他受伤了,急着出来,连头发都没梳,可见有多急。 不,是急着拿钥匙!嗯! 阮君庭笑笑,“坐。” “没死啊?钥匙呢?” 阮君庭似是没听见她的话,“以后不要这样到处乱跑,特别是军营里,你一个女孩子,很不方便。” 言下之意,以后跟他回了北辰,免不了经常出入军营,仪容始终要注意一下。 可是凤乘鸾领会不到。 “用你管?” “难说。” “……”什么难说!是根本不可能! 凤乘鸾又是一股火,哗啦,伸出手,“钥匙呢?” 阮君庭抬头看她生气的小脸,觉得比起犯花痴的时候好看多了,“其实你戴着这副五连环,挺好看的,又凶不起来,本王觉得很安全,为什么一定要摘下来呢?” 凤乘鸾一脚踩到床沿,“好啊阮君庭!你是不是故意把钥匙扔进水里的?你那爪子,会拿不住一把钥匙?” 阮君庭也不否认,只看她生气的小样子,小脸蛋儿红扑扑的,两腮气鼓鼓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真好看。 “你还笑!”凤乘鸾气势汹汹,却像将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对方完全没反应。 “本王救了你,你不思回报,却先来兴师问罪?” 凤乘鸾将脚丫子从床边撤下来,“你想要什么,赶紧说!拿了你想要的,赶紧把这栓狗链子打开!” 阮君庭拍拍床边,“陪本王一晚,明早就如你所愿。” 凤乘鸾当下退了一步,“你做梦!” “你那脑袋瓜子想什么呢?”阮君庭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看在凤乘鸾眼中就分外邪恶,“我们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你怕什么?” 凤乘鸾警惕地看着他,如果真的只是像以前那样,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放心,本王对你没兴趣。”阮君庭往里面挪了挪,给凤乘鸾腾出地方。 这话有点伤人,但是却好使。 完全起到了激将法的作用。 没兴趣? 凤乘鸾感觉自己的魅力受到了侮辱! “你敢乱动,当心我阉了你!” 阮君庭笑得那般好看,笑得快要收不住,“……,不敢。” 他等她乖乖在身边躺在,便也侧过身来,看着她仰面朝天,一副直挺挺地躺尸模样,鼻息间全是她身上那种久违的甜香,让他又想咬人。 他眼底的光微动,嗓音有些黯哑,几分慵懒,几分倦意,“凤姮,没你,本王睡不着。” 凤乘鸾面无表情,闭眼,完全体会不到这种温情,“活该。” “你我之间,是你先来的。”他声调有些低,竟然还带着一点幽怨。 “你不会自己走?” “太迟了……” “……” 他看着她,她看着天。 凤乘鸾觉得,被他看着的那半边脸滚滚发烫…… (未完待续) 第133章 凤乖:你有钥匙,你最大(2更) 余光之中,阮君庭眼帘渐渐垂下,纤长整齐的睫毛缓缓呼扇了两下,似是还想睁着眼看她,却又抵不住睡意,没多久,就真的在她身边闭上眼睛,像一只大猫一样沉沉睡了。 凤乘鸾起初不敢动,以前爬他的床,是她的错!是她蠢! 可以后,她绝对不会再多碰他一丝一毫。 但是,今天例外! 她悄悄起身,蹑手蹑脚掀了阮君庭身上的薄被。 那眉头就是一拧。 只穿了一件睡袍? 那钥匙到底在哪里? 她索性悄悄将整个被子掀掉,侧身而卧的人。 凤乘鸾啃着指甲琢磨,能把钥匙藏在哪里? 衣袖? 她趴下来,掀起他的衣袖,眯着眼往里面看,除了手臂,什么都没有! 腰带缝儿里?很多人喜欢往腰带里塞东西! 凤乘鸾指尖轻轻一拎,我靠,那料子太好,太滑,一碰就松了。 凤乘鸾赶紧闭眼,在衣襟滑落,露出胸膛的瞬间转过头去。 还好!真的什么都没看见!脖子以下真的不能看! 哦!可能在枕头底下! 她小心侧身歪了下去,将小手探进枕头底下去,用指尖摸了摸,什么都没有。 枕头这么长,也许在那边。 她又撑起身子,手臂小心绕开阮君庭的头,伏在他上方,将手悄悄探到枕头的另一边去摸。 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在他头顶正上方,对他龇牙,死变态,将钥匙藏到哪里去了? 大概是锁链的轻响,惊扰了阮君庭。 又或者是被子被掀了,衣裳被解了,感觉到了凉意。 他一个翻身,抬手揽起正在他上方的凤乘鸾,将人从外面直接掀进床的里侧,顺势一条胳膊、一条腿砸了上去,将人压住,像抱着只大枕头一样,继续睡。 凤乘鸾被他这样一砸,差点吐血,结果就被牢牢固定住了。 到底藏哪儿了! 急死人了! 这时,忽地耳畔,阮君庭的声音,“你在找什么?” “啊——!”凤乘鸾正注意力高度集中,被耳边这一声吓得灵魂出窍! 阮君庭翻身,“到底是谁说的不准动?” 凤乘鸾自知理亏,大声壮胆,“我只是想找钥匙!” 阮君庭满是睡意的双眼,笑得如氤氲开了一层薄雾,“……,你还知道了什么?” “放开我!” “不能放。”阮君庭答得从容淡定,“你是本王的小花,本王为你,欠暗城四千块黑金,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一块黑金尚且能定人生死,四千块,足以倾国倾城……”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凤乘鸾挣扎了一下! 阮君庭索性将手枕着头看她,“凤姮,你真的只有十五岁?” “不然怎样?” “十五岁,将灭绝禅练的炉火纯青,十五岁对山鬼口守备和地形如此熟悉,十五岁,怒斩边关守将,手起刀落,毫不含糊,十五岁,懂得如何驾驭风雷诛杀炮?” 凤乘鸾瞪眼,“靖王殿下倒是将前因后果查个清清楚楚,一丝不漏。”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阮君庭翻身重新躺下,仰面望着床帐顶上,“凤姮,本王开始相信你说的话了。” “什么……?”凤乘鸾有些心虚。 对于前世,她知道太多他的事了。 他如何吞并了天策军,软禁了肃德太后,自封宸王,挟幼帝以令天下! 他如何将战火一路打到西荒,灭了西荒诸部,将北辰版图前所未有地扩张,铁蹄所过之处,生灵涂炭,鸡犬不留! 他如何不计一切代价地穷兵黩武,将魔魇军从一支铁军打造成一支真正的魔鬼一般的军队! 还有他最后如何疯魔到不可救药,一日不杀人到精疲力尽,就无法安枕! 若是那些还没发生的事,被这个疯子提前知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死去的那一世,本王在哪儿?”阮君庭蓦地心中一阵落寞,她既然是来寻她前世的爱人,那他在她的前生里,又是她的谁? 凤乘鸾眼珠子转阿转,“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你的前世嘛……,我……跟你不熟,听说你很早就病死了,英年早逝那种,嗯。” 两人朝夕相对这么久,她有没有说谎,阮君庭只要听一耳朵,就能发觉,可他却佯装不察,“哦,是何病症?” “坏事做得太多,睡不着,脑袋疼,疼死的。”凤乘鸾说得没有半点怜惜。 “头疼?” “是啊,你整天盘算的太多,一面想着害别人,一面又要防着别人来害你,心太累,所以睡不着,最后就把自己害死了。” 她似乎真的说到了阮君庭的心结,他的确任何时候都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会睡不着,除非…… 他又转过身来,舒服地侧身对着她,凤眼弯弯,笑得舒坦,“你说得对,所以,今后,本王无论做了什么坏事,都要想办法让自己睡得好。” 说完,又伸手伸脚,将她抱了个结实。 “喂!说好了不动的!” “现在开始不动。” “阮君庭,你放开我!” 阮君庭威胁:“再扰本王休息,害本王头疼,英年早逝,你就休想再拿到钥匙!” 又过了一会儿。 耳畔又响起他无赖的声音,“凤姮。” 凤乘鸾不耐烦,“又干嘛?要睡你就赶快睡,睡完了给我钥匙!哪儿来的那么多话!” 这一次,过了许久,阮君庭都没再起幺蛾子。 凤乘鸾悄悄扭头,见他竟然眼尾和嘴角都含着浅浅的笑意,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竟然会上阮君庭的床,哄阮君庭睡觉! 前世若是早知道会这样,她宁可再也见不到蓝染,也不会答应重生的! 苍天——! …… 早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缱绻成同样的弧度,就像是在一起沉睡了上千年。 凤乘鸾眼睛还没睁开,便已嗅到阮君庭身上那熟悉的,深沉的香气,随口哼唧一声,“蓝染……” 接着,一个激灵,猛醒过来,稀里哗啦地从他怀中滚了出去。 阮君庭被她吵了,却还睡意未散,懒洋洋对她笑了笑,“醒了?” 凤乘鸾伸手,“钥匙!” 这时,该是听见了房中的声音,在门口侯了多时的秋雨影,不失时机地轻轻敲门,“殿下,该服药用膳了。” 阮君庭这才慢悠悠将睡袍重新裹了裹,“进来。” 秋雨影亲手端了两人份的早饭进来,看看自家主子,穿得不怎么严实,“殿下气色不错,该是凤三小姐照顾地甚好。” 说着,向凤乘鸾点点头, 凤乘鸾:“……” 阮君庭等他将早餐布好,便吩咐,“出去吧。” 秋雨影含笑:“喏。” 之后知情识趣地出去,悄然带上门。 等屋里没外人了,凤乘鸾一身锁链稀里哗啦响,纵身跃起,将锁链横在了他脖颈下,“现在都如你的愿了,快把钥匙拿来,你若是再敢耍我,休怪我不管什么南渊北辰打不打仗,现在就趁你病,要你命!” 阮君庭不为所动,悠然道:“你若是能杀本王,昨晚就动手了,还用委曲求全到现在?” 他顿了顿,“又或者,你根本就舍不得?” 凤乘鸾手中乌金链一狠,“不信你试试?” 阮君庭不知是真的不防备她,还是因为受了伤,提不起气来,一颦一笑间竟然还有种病美人的风情,“信,你说的,本王都信,就连你说自己是个死后重生的,本王都信了。” 他抬手,轻轻将她的链子挪开,“服侍本王吃过早膳,钥匙就是你的。” “你要是再敢骗我……!”凤乘鸾咬牙切齿。 “不敢!再骗,你说怎么都行。” 她又不是真的想弄死他,只好收了链子,“吃你的饭!” 阮君庭懒洋洋歪在床头,“本王受伤了,没办法自己吃!” 凤乘鸾:“……” 她手指骨节攥得咯嘣咯嘣响,“阮君庭,你信不信我真的neng死你!” “信,你现在就可以掐死本王,然后戴着这副漂亮的乌金五连环,整个余生都在对本王的追忆中完美度过。” “……” 阮……!君……!庭……! 凤乘鸾脸,已经黑的快要滴水了! 她端起碗,盛了一勺子粥,怼到阮君庭嘴边,恶狠狠道:“撑死你!” 阮君庭笑眯眯张嘴,啊呜,吃了一口,“真香!” 他指了指桌上的薄饼,“本王想吃那个。” 凤乘鸾抓了一张饼,糊过去,“你这么贱,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说了,祸害活千年。”她越是生气,阮君庭就越是兴致盎然,也不伸手接过,“薄饼要卷了熏肉,没肉,不好吃。你以后记得,北辰天气寒冷,多吃肉,才能暖身。” “麻烦!” “嫌麻烦就没有钥匙。” “……”,凤乘鸾只好又去给他卷肉。 等薄饼卷好了,送了过去,阮君庭才慢悠悠道:“还有,我们北辰人,脾气不好,是因为喜欢吃辣,这薄饼卷熏肉,怎能没有辣酱?” “……”凤乘鸾麻木了,你有钥匙,你最大! 她又重新替他抹了酱,卷了肉,草草捆了,递了过去。 阮君庭笑盈盈道:“卷的甚是难看。” “你到底吃不吃!不吃饿死你!” “吃!本王的小花亲手卷的饼,再丑也一定要认真吃完。”他抬手捉她的手,被凤乘鸾闪开,迅雷不及掩耳,将一整只卷饼全部塞进嘴里,“吃死你!” 一顿早饭,吃得漫长。 阮君庭可谓花样百出,一会儿喝粥,一会儿喝汤,一会儿要着,这会儿要那,一会儿冷了,一会儿热了,就只看着凤乘鸾气鼓鼓的脸蛋儿乐。 好不容易,吃得差不多了,凤乘鸾扯过他丝滑如水的锦缎睡袍擦手,“好了,撑死没?钥匙拿来。” 阮君庭悠然淡定,“钥匙不在我身上。” “神马——!”凤乘鸾一掌砸在床柱上,那床差点被她拆了,“你诓我!” (未完待续) 第134章 王爷他不肯吃药,求安慰(1更) 阮君庭冲着屋里的书桌昂了下下颌,不紧不慢道:“钥匙,一直在桌上啊。” 凤乘鸾一扭头,果然一枚小小的古铜色钥匙,安安稳稳地躺在书案上。 可是,她竟然在他房中一整个晚上,都没看见! “你一进屋就奔着本王的床来,变着法子扒本王的衣裳,爬本王的床,还忙着服侍本王用早膳,看不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本王善解人意,不怪你!” “阮君庭!”凤乘鸾头顶快要冒烟了,她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早点回去吧,你太久未归,只怕凤夫人又要拎着打王棍找上门来了。”阮君庭将所有能占的便宜都占了个遍,此时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凤乘鸾瞪圆的两眼,忽地一弯,娇娇一笑,软软道:“王爷说得甚是!” 她抬手,用钥匙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五连环去了,哗啦一声,扔在地上,之后来到床前,将桌上剩下的汤啊、粥啊、菜啊,等等一应碗碟都倒在一只大碗中,之后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王爷的早膳,小女子伺候不周,请多见谅!” 说完,哗啦——! 一大碗乱七八糟的剩菜,全从阮君庭头顶上倒了下去! 之后,啪地一拳,捅在阮君庭胸口那日被剪刀戳过的地方,痛得阮君庭闷哼了一声,“王爷好好休息,小女子告退,有空,再!来!看!你!” 等凤乘鸾终于重获自由,利手利脚如一只小鸟般飞了出去,秋雨影赶紧进屋去,结果见了头上还挂着菜叶的他家王爷。 “额……,王爷……”他小心翼翼替阮君庭摘了菜叶,再将脸上的菜汤和米粒子擦了擦,“您息怒!” 阮君庭本来整齐纤长的睫毛上,正向下一滴一滴淌米汤,沉声道:“雨影。” “属下在。” “这个死丫头,本王吃定了!” 秋雨影怒而抱拳,“喏!” —— 山鬼口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连守将都被斩了,副将自然是要先行飞鸽传书,将军情呈报朝廷,之后再命人快马加鞭,将军报和龙幼微及高震山联名的亲笔信呈报回去,等候景帝圣裁,任命新的守将。 龙幼微不放心这里的情况,夫君又被停权,不能过问太多,她就只好暂且带着女儿留下来,等新的守将到任,再替夫君交待一二。 而高震山则带着容婉和一众被拐卖的女子,静候容虚成与卫戍队的大队人马赶来。 至于阮君庭,依然是以蓝染的身份自居,一方面,他还筹谋着如何将修映雪这个人质,从龙幼微手里抠出来变成自己的人质,另一方面,他的小乖还没走,他也不想走。 凤乘鸾这一早,在阮君庭那里大获全胜而归,心情甚好,回了自己的房间,简单收拾一下,因为是女儿家,在军营中走动不方便,就换了身军服,用发扣将长发束了起来。 等到出门舒展一下被五连环栓了多日的胳膊腿,就大老远地听见西门错的大嗓门。 “我跟你们说,当时,老子就想啊,这船要是开得慢点,那屁.股就被炸开花了!可是咱们龙太师是谁啊!他老人家精心设计的装置,简直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就将那绳索那么一拉,船底下的那个大扇叶子就突突突突地转,这船啊,就跟飞了一样快!” 围着他听热闹的山鬼口守军将士们,就是一阵惊叹。 他接着白唬,“说起这一战,老子最佩服的还有一个人。” “谁啊?谁啊?是不是凤夫人?”众人七嘴八舌地问。 “不是!”西门错卖了个关子,他左右看了看,“是那个姓蓝的!” 有人嘶了一声,“姓蓝的那个,我看除了长得还不错,也不怎么样啊?听说下水去找什么东西,还差点把自己憋死了。” “那是他水性不好,可不妨碍他牛掰啊!”西门错一脚蹬在石桌上,“你们猜,他怎么让那暗城的大船老老实实在下面关口那儿等着被炮轰的?” “不是用剑断了桅杆,破了船帆吗?” “切!那是表面!他啊!早先就下过一次水了,突突突突!就这么着!”西门错两手比比划划,“用那把剑,把暗城的大船,从底下给硬生生豁了!老子跟着在水底,亲眼看见的!” 哦——! 一片低声惊呼! “他要不是前面豁了那战船,本就伤了元气,后面怎么会被诛杀炮震伤?又怎么会潜下水中出不来?”西门错竖起大拇指,“我跟你们说,不论别的,就这股子打起仗来不要命,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老子就是服!” “没错!有胆量!有魄力!配得起咱们三小姐!” “对!咱们三小姐这种能一脚踹开诛杀炮,轰了半座山头的女子,就得蓝公子那样的人来匹配!” 众人咋咋呼呼,凤乘鸾隔着一座墙,越听就不爱听,大吼一声,“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她也不寻门,直接翻墙跳了过去。 可这一过去,差点没摔了个跟头! 好臭! 抬头一看,西门错正跟一众山鬼口的兵头凑在一起,吃榴莲! 榴莲这东西,虽然闻着臭,却饱人,在南渊,贵族是不屑于吃的,只有穷人实在饿得发慌,才会去吃。 西门错吃,是因为他是个山贼,除了狗屎,什么都吃。 将士们吃,是因为他们没啥特别好吃的东西解馋。 而凤乘鸾上辈子也吃过,却是因为有一次,阮君庭的大军将他们逼上了绝境,断了粮草,就等着她束手就擒。 可她偏偏不认输,宁可饿死也不投降。 最后是西门错闻着臭味,带着部队进了一片生了榴莲树的林子,众人靠吃榴莲活了下来,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终于等到了援军,绝地反攻,才突出了重围。 “西门错!”凤乘鸾二话没说,众目睽睽之下,直奔西门错扑了过去。 西门错当是凤乘鸾为了葫芦山的旧仇要揍他,想要掉头想要跑,身法却没有凤乘鸾快,被她抓了,竟然拦住脖子,狠狠地抱住了! 他当时就傻了! 一双眼珠子瞪得滚圆,什么情况?被三小姐强行表白了? 可人家没有心理准备啊! 凤乘鸾紧紧地抱着他,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前世诀别之后,就再未相见的兄弟,如今就在眼前! 他在她身边十余年,从未娶妻,任劳任怨,虽然是个浑球,却浑得可爱! 她抱着他,因为他是她的将士,是她的兄弟。 前世一起披肝沥胆,栉风沐雨,生死战场上一起相互扶持,一同走过来的人! 战事艰苦的时候,她与他们同吃同睡,风雪交加之中,也曾抱在一起取暖,从未计较过男女大妨! 他们如一群狼,将她围在中间,守着她,护着她,供奉她为王,臣服于她,为她而来,又为她而去……! “西门错——!”凤乘鸾唤的这一声咬牙切齿,手臂紧紧勒着西门错的脖子,勒得他快要翻白眼!将这么多年的离别之情,都集中在手劲儿上。 “我我我……,我错了!三小姐,快别抱了,放开我……!”西门错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 他只知道,没见过小娘们这么跟男人亲近的! 隔壁院子里,阮君庭那间房的窗子开着,这声音就飘飘忽忽传了过去。 坐在窗边透气的阮君庭砰地将窗子关上,“雨影!” “属下在。” “把她给本王弄回来!” “喏!” 秋雨影很少见到自家主子动怒,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又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已经没什么事是真正能触动他心底那根弦的了。 人,只有不轻易为外界所扰,才没有弱点。 可王爷现在,居然听到点儿不爱听的声儿就发脾气! 他强压着嘴角的笑,转身出去了。 等秋雨影用衣袖掩着口鼻,出现在隔壁院子里时,凤乘鸾正脚踩着凳子,跟西门错那一干人等分榴莲。 “啊!香啊!很久没吃过了!”她深深一声慨叹。 西门错竖起大拇指,“三小姐果然识货!” 秋雨影放下衣袖,清了清嗓子,“见过凤三小姐。” 凤乘鸾吃得嘴角儿上都是,“干什么?你家那个死病娇又出什么幺蛾子?” 秋雨影是个忽悠人的高手,微微凝眉,作出欲言又止状。 凤乘鸾便着急,“有什么事快说啊!” “是,凤小姐,我家主子他,不肯吃药。” 说完,秋雨影都在心中打鼓。 他这一瞬间,想了一百种理由,什么吐血了,什么晕过去了,什么心口疼等等。 可一想到这凤家三小姐的暴脾气,只怕这些弄虚作假的,一旦穿帮,就更难看。 不如稍稍示弱,倒显得他家王爷多么想念她,离不开她。 果然,凤乘鸾眼珠子一转,“不肯吃药是吧?我有办法!” 她扯了衣袍,缠在手上,随手挑了只咧开口的榴莲,“走,喂你家主子吃药去。” 秋雨影嘴角就有点抽。 我好像刚刚自作聪明,做错了什么…… 算了,不管了,反正王爷也只说将人弄来,没说用什么法子! 他将凤乘鸾送到阮君庭门口,也不敢进去,就在门口道:“凤小姐,王爷这么许多年,罕有伤得如此严重,心中憋闷,若是闹点脾气,请您看在这山鬼口一战中,王爷也是尽心尽力的份上,多多担待。” 凤乘鸾手上缠着布,捧着一只榴莲,嘴角一挑,“好说。” 让你装病娇! 玩不死你! 她进了屋里时,阮君庭已经回到床上坐好。 他墨染般的长发,如水垂下,微屈了一膝,靠着床柱,身上已经换了件干净的宽大睡袍,领口微敞,从床沿儿上滑落,悠然闲散,如世外谪仙。 他对自己的造型很满意,然鹅,凤乘鸾全似没看见。 阮君庭抬眼见她手上缠着布,又抱着个满是刺的大球子,便知没好事。 但是,他并不问她抱着这玩意来干嘛,反而是温声道:“可是贪玩扎了手了?” 那声线,就像是哄着三岁的小孩,几分心疼,几分宠爱,还有几分逗弄。 凤乘鸾就是眼角一跳! 装什么宠溺! 恶心! 她将榴莲放在桌上,手指戳进缝里,咔嚓,掰开,一股熏人的异“香”缓缓飘散来开。 “听说王爷不肯吃药,一门心思等死,我特意来看热闹。” 阮君庭嫌臭,将脸扭向床里,“是秋雨影说本王不吃药?” “怎么,弄错了?那我走了。”凤乘鸾抱起榴莲就要走。 “凤姮!”阮君庭失声叫住她,之后又强作镇定,“咳,你拿的什么东西?” 他终于注意到这玩意了。 凤乘鸾笑嘻嘻凑到床边,神秘兮兮道:“好吃的,可香了,你要不要吃?” 她人过来,顺带着一大股臭味袭来,阮君庭托早上那一盆剩菜汤的福,刚刚洗过澡,正清爽干净着呢,这会儿就微微向后避开一点,“何物?” “榴莲!特别好吃,我几天不吃都想的那种!也不知道你们北辰有没有?” 阮君庭警惕地看了看桌上那个满身是刺的臭东西,脑补了一番,若是他的中军王帐中,被这丫头放上两只这东西,他以后怕是要夜不归宿了! “北辰,从无此物。” “所以你不知道这东西的好咯!” 凤乘鸾转身,也不管他要还是不要,抱了半只榴莲,就凑了过去,向床边一坐,翘起二郎腿,口中拿腔拿式地温柔,“来!我喂你!” (未完待续) 第135章 阮郎,顺毛大白猫(2更) 她摆明了不怀好意,阮君庭如何敢吃。 他受不了那味儿,用衣袖掩了掩鼻子,又勉强放下,“你若喜欢,自己享用便是。” “不吃?你怕有毒?”凤乘鸾啊呜,挖了一大块吃了,陶醉到心肝儿里去了,“嗯!香!甜!糯!一只榴莲十只鸡,大补哦!” 榴莲好不好吃,阮君庭不知道,可她那副模样,才是真的又甜又糯,只是这满身沁人心脾的臭味,也实在是让人无福消受。 凤乘鸾抬头间,舔了圈儿嘴角,笑眯眯凑近阮君庭,身上和嘴里的榴莲味,将他逼迫地已经无处可躲,甜着嗓子道:“王爷,想不想吃一口?真的好吃,我不骗你!” 阮君庭盯着她的粉当当的唇,明知来者不善,却欣然笑纳,“好啊。” 凤乘鸾又向前凑了凑,一只手撑在他脑侧的床柱上,将人圈在里面,“你不嫌我臭?” 阮君庭干干净净的人,叱咤风云的战神,让人闻风丧胆的魔王,就乖乖地被她咚在床柱上,顺毛如一只大白猫,“不嫌。” “那你闭上眼睛。” 阮君庭眼光动了动,之后唇角一弯,“好。” 他合了眼帘,那两扇整齐的睫毛缓缓覆了下来。 凤乘鸾眨了眨眼,他可生的真好看,生得像个神仙,跟别的北辰人不一样。 不过,越好看的皮相下,就藏着更可恶的灵魂! 她看得久了,阮君庭眉间的山水又微微凝了起来。 臭味就在鼻息间,怪异而浓烈,直冲脑门。 凤乘鸾又向前凑了凑,“王爷,那我来啦。” 这一声王爷,腔调上下拐了几个弯儿,就分外地与众不同。 阮君庭的确听不够。 此时,凤乘鸾距离他,只有一根手指粗细的距离,可脸上方才的温软笑容却唰地消失无踪。 啪! 一块榴莲,糊了阮君庭一嘴! “你个死骗子!你还想上天!” 啪! 又一块,糊在他微敞的领口上! “让你浪!长得好看你了不起?” 咚! 这一次,半只榴莲,直接向他头上砸去! “凤姮!”阮君庭猜到她没安好心,却没想到她这么简单粗暴,一掌挡开,“你疯了!” “我是疯了!阮君庭!你还我蓝染!你还我蓝染!” 阮君庭抹掉脸上的稀糊糊的榴莲,“再说最后一次,本王没有藏起你的蓝染!本王也从来不屑于冒充任何人!” 凤乘鸾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好!就算你不稀罕冒充他!可就是因为你的出现,让我生生错过了他!你让我现在到哪儿去找他!我已经失去他一次了,决不能再失去一次!若是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他,你这一辈子就都别想消停!” 提起蓝染,阮君庭周身气息轰地沉了下来,“蓝!染!他对你,就真的这么重要?无可替代?” “没人能替代他!他是我的全部!他是我的命——!” 凤乘鸾回手一拳,哗啦!砸烂桌子,掉头冲了出去。 扔下阮君庭满身满脸臭气冲天! 一身不可一世之人,俾睨天下,就幼年一无所有时,身陷绝境中,也不曾开口求过谁? 可如今,却沦落到明知她没安好心,也心甘情愿地给她出气。 明知她心中没有自己,却依然巴巴地问她,那个男人到底是否无可代替! 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心口,涌上来的血,沁得阮君庭口中满是腥甜。 门外,凤乘鸾刚冲出去,就见秋雨影正立在外面,手中还擒着个女子,容婉。 容婉刚刚听见里面吵架,便凑过来偷听,结果听见“阮君庭”三个字,被吓得炸毛,刚要掉头溜走,就被秋雨影给从背后拿了,此时被拧着胳膊,一动不敢动。 秋雨影抓了个偷听的,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禀报,这里面的人,就天雷地火地冲出来,两厢撞了个正着。 “干什么?”凤乘鸾如此的凶相,倒是秋雨影没见过的。 他依然彬彬有礼,“凤小姐,这位贵国容相的千金,好像有听墙角的坏习惯。” 凤乘鸾正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低头看着被拧着胳膊,一动不敢动的容婉,两眼瞪得冒火。 容婉硬壮起胆子,“凤……凤乘鸾,原来你凤家通敌卖国!原来你家那个车夫,就是北辰靖王阮君庭!原来你爹跟他打了十年是假的,根本就是想凭借战事,把握兵权,妄图一家独大!你们南北呼应,串通好的!” 凤乘鸾脸色越来越沉,盯着她不说话。 容婉试着挣扎了一下,“怎么?被我说中了?没话好说了?难怪你一直不肯做南渊的太子妃,原来你是想做北辰的南渊王妃!” 哪壶不开提哪壶! 凤乘鸾二话没说,咣地一个耳刮子轮了过去,将容婉直接从秋雨影手中打地翻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嗷哇——!容婉一阵天旋地转,哪里受过这个,当下捂着脸开哭,“凤乘鸾!你想杀人灭口啊!” 凤乘鸾一拳打在门口的柱子上,“再多说一句废话,现在就撕了你!” 这一拳,直接将腰粗的柱子砸了个坑。 容婉当下没声儿了。 秋雨影见屋里那位,这么大动静也不吭声,就知道这俩人今日的脾气非同小可,。 若这容婉再说些乱七八糟的,将里面那位惹毛了,可不是她一个女人死了就能了事的了! 而且,凤家三小姐也正在气头上,若是这会儿真的把人杀了,容虚成的人马明天就到,只怕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容婉既然知道了他家王爷的身份,那又岂能容她一张大嘴巴到处胡说八道! 诸般思虑之下,他赶紧安抚道:“凤小姐暂且息怒,不如,将此女交给在下处置?” 凤乘鸾沉声道:“把人给我。”她正愁没人出气呢。 秋雨影就有点不确定了,他望向屋内,“殿下……?” 里面,阮君庭也是心情不好到极点,“她要就给她!” “喏!” 等凤乘鸾塞了容婉的嘴,将人拖走,秋雨影才小心进了屋,却不敢靠近,只在门口,就闻到满屋子的臭味,“殿下,可有何吩咐?” “沐浴!” “那……,容婉已经知道您的身份,这接下来……?” “一介女流,空口无凭,此事牵扯到凤家,凤姮自会妥善处置。”阮君庭从里面走出来,明明白袍如仙,长发墨染的神仙姿态,却糊了一脸一身的榴莲,脸色阴得可以拧出水。 秋雨影从来没见过自家王爷何时如此让着一个女子,都被揉搓成这样了,还如此信赖她。 换了以前在帝都的那些千金贵女,挡了他的路,或者碍了他的眼,若是正赶上心烦,都是直接弄死的。 怜香惜玉,在他家殿下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 但是现在,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由着凤乘鸾折腾,不但陪着她闹,还把自己整个人都豁出去了,任她祸害! “王爷,凤家小姐那边,不如让属下去替您解释一下?”秋雨影壮着胆子问。 阮君庭忽地眼光一闪,看向他。 对啊,当初,若不是修宜策带着钦差回来,戴着铁面蓝袍,上了凤姮那匹马的,该是他秋雨影啊! 难道他才是凤姮要找的人? 阮君庭的眸光中,似乎有把刀,将秋雨影看得不知所措。 屋子里,除了臭味,又充满了另一种味道! 醋味! 秋雨影机敏得像个狐狸,立刻察觉到了危险,“啊,殿下,我去给您准备洗澡水!” 说完,掉头逃了。 —— 西门错收到凤乘鸾的口讯时,先是莫名其妙,接着,他就无条件地按照小美人的话干了。 等他端着那臭烘烘的小盆儿,去了柴房,正见凤乘鸾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腮,跟被捆了手脚,用臭袜子堵了嘴的容婉脸对脸,相面! “容婉,回来这么久,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聊聊,可是始终没时间,今天倒是个机会。”凤乘鸾用手撑着额角,阴沉沉瞅着容婉,“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容婉被堵着嘴,呜呜地摇头。 “不说?不说我也知道,你想给景元熙做太子妃对不对?你放心,你喜欢他,尽管拿去。我不但不会抢你的,还会给你二人送上一份终生难忘的新婚大礼!” “呜呜呜……!”容婉继续摇头。 “不想要?不想要也没用,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凤乘鸾回头,见西门错进来,招手让他过去。 西门错觉得,这小丫头,今天身上的煞气莫名让人吃不消,也不敢贫嘴,就把那小盆儿送了上去。 容婉往盆里一看,呕!粑粑! 凤乘鸾一本正经道:“那么你猜,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呜呜呜……!”容婉被麻绳捆了手脚,死命地摇头,向后拱。 “哭什么?我最大的愿望可不是让你吃屎这么简单。”凤乘鸾说着,伸手抓了一把黑乎乎的粑粑,慢悠悠向容婉脸上抹啊抹! 啊——!容婉紧闭着眼睛,拼命地晃头想要躲开,却躲不掉,又恨又恼又恶心,两道眼泪下来,就把被抹得黑乎乎的脸冲出两条白色的泪痕。 凤乘鸾抓一把,糊一次,欣赏着容婉绝望地挣扎,慢悠悠道:“你将我凤家女儿卖给暗城时,可有想过自己会有今日?你让高震山扔下我,自顾自逃命时,可有想过我若不死,会怎么收拾你?再或者……,你今天壮着狗胆,在窗下偷听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会吃屎?” 她说着,拔了容婉口中的袜子,就听她僵着舌头尖叫,“你敢?凤乘鸾你敢?我爹马上就要来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把你们凤家通敌卖国之事公诸天下!我让你们姓凤的从此成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唔……!” 凤乘鸾抓了一把粑粑,狠狠糊了她一嘴! “都吃了屎还嘴硬!凤家通敌叛国?你一张吃过屎的嘴,说出来的话,谁信?” “呜呜呜呜……,凤乘鸾,你不是人!” “不是人?我干的不是人的事儿,你还没见过呢!” 噗!又塞了一把! “呜呜……”吃了一嘴屎,容婉已经不想活了。 西门错莫名觉得好过瘾!凑上去,“三小姐,别脏了您的手,让我来,您说,怎么喂!” 他既然跟了龙皓华,那就等同于是凤家的人,喊起“三小姐”三个字,毫不含糊,表忠心毫不犹豫。 凤乘鸾站起来,“屎,还能怎么喂?你刚才怎么拉出来的,就让她怎么吃进去!” 这人刚拉的?啊啊啊——!容婉疯了! “凤乘鸾——!唔——!” 西门错是个干坏事的老手,恶心事儿干过不少,可给人喂屎,还是第一次,特别是给这么一朵娇花,兴奋地不行! 他掐起容婉的小细脖子,抓了一把就塞进嘴去,一边塞还一边乐,“容大小姐,没想到您还好这一口啊!你知道老子拉这一盆,午饭得特意多吃多少?那可是撑得够呛啊!” 容婉被捆了手脚,又被人掐了脖子,就这么硬生生,将那一盆黑乎乎,黏糊糊,臭烘烘的东西,全给吃! 凤乘鸾从头到尾,抱着手臂,靠在门口,两眼茫然地望着外面,对里面的惨状完全没兴趣。 她的蓝染没了,每次想到这件事,她的心头就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空荡荡的。 要不是打不过阮君庭,她倒是真想也给他也糊上一盆!热乎的! (未完待续) 第136章 北辰主帅,国之公敌(1更) 容婉被一边被塞,一边呕吐,西门错心疼自己的劳动成果,好不容易全都塞进去后,又拿起那袜子将她的嘴堵了。 就看她打着滚在地上抽搐,眼泪混着从鼻子里出来的呕吐物一起,整张脸模糊不清。 啧啧!老子实在是太残忍了!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出门时,西门错爽过了就有点后怕,凑过去问凤乘鸾,“三小姐,这么干,真的没事儿?” 凤乘鸾白他一眼,“有事?我还正怕容虚成不敢来兴师问罪!” 两人正说着,就见前面高震山已经腰间挂刀,站在门口了。 按说,容婉不见踪影也有好一会儿了,高震山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该是已经闻讯赶来,在外面等了多时。 “高将军,怎么在这儿啊?”凤乘鸾明知故问。 “凤小姐!”高震山两手抱拳,“高某今日前来,特意向凤小姐谢罪!” 他倒是聪明人,在凤家军的地盘上,不直接开口要人,而是先服软。 “这可不敢当,高将军何罪之有?用得着与我这小女子谢罪?”凤乘鸾面无表情。 “那日高某不顾凤小姐,先行撤离,弃小姐于危难之中,是高某的错,还请凤小姐大人大量,不计前嫌。” “哦,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凤乘鸾撇撇嘴,“高将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容相请您救容大小姐,你自然是要以容大小姐的安危为先,至于其他人,你也已经救了那十名弱女,算是救黎民于水火,忠勇仁义,一样不少,何须在乎我这种亲爹被停权,又皮糙肉厚的女子记不记仇呢?” 她回头冲西门错一笑,招手道:“咱们走吧,听说今晚吃包子,咱们走。” 西门错从高震山身边经过,故意撞了他的肩膀,“我们三小姐有的是人疼,用不着高将军在这里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回吧,别白费力气了!” 高震山转身追上一步,再次抱拳,“高某有高某的难处,还请凤小姐手下留情!” 他开口相求,正中凤乘鸾下怀。 她爽快回头道:“算了,高将军怎么说也是五万皇都卫戍军统领,您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凤乘鸾也不是得寸进尺,不懂事的人,容婉,你随时可以带走。至于危难之时,弃我于不顾之事,也可以就此作罢,我保证父帅与外公今后在朝堂上,不会因这件事为难将军。高将军可满意?” 这么容易就完了? 高震山可并不是傻子。 “凤小姐宽洪海量,高某身为七尺男儿,自愧不如。只是若凭空受此大恩,高某必定日夜寝食难安,不知眼下,可有什么能为凤小姐效力的?只要凤小姐开口吩咐,高某必竭尽全力!” “跟聪明人打交道,果然省心。”凤乘鸾转过身来,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哪里有半点十五岁的女子该有的单纯天真,看得高震山蓦地不敢再直视,慌忙底下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眼下,有口大锅,麻烦高将军替我背一下。” 高震山:“这……”,他有点不确定了。 方才那番感恩的话,是不是有点说过了? 他心里打鼓,莫名有些后悔。 凤乘鸾上前几步,与他错肩而立,明明身高刚过他的肩头,却一身威压令高震山出于军人的本能,挺了挺身板,站得更直。 凤乘鸾回手重重在高震山脊背上一拍,“不要怕,这口锅,背好了,高大人一路平步青云!” 高震山:“……” —— 整晚,容婉被高震山从柴房带回去后,也不洗脸,也不换衣服,等吐够了,就哭着闹着要等她爹来,要用那一脸的屎给她作证! 次日,容虚成带着一千卫戍军,终于到了山鬼口大营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家女儿,鬼一样地披头散发扑倒在马前,“爹!女儿好惨啊!你要给女儿做主!” 这还了得! 容虚成吓了一跳,他何曾想过自己的宝贝女儿遭人拐卖后会沦落到如此模样! 那一脸黑乎乎的东西都结了硬壳了! 那一身的衣裙,也已经看不出本色! 那喉咙,都哭哑了! 老头子几乎是当场跌下马,一把将女儿抱住,心肝宝贝地老泪纵横! 等哭够了,才抬头质问随之而来的高震山,“高将军,小女既早些时日就已获救,为何还落得如此模样?” 高震山低头,“丞相大人,这个……” “爹啊——!”容婉好不容易被扶起来,这会儿又扑倒在地,“爹!您要给女儿做主啊!凤乘鸾她仗着这里是凤家军的地盘,想活活将女儿折磨死啊!” “凤家三小姐?”容虚成当下胡子吹了起来,“又是她!” “何止啊!她不但凌虐女儿,无法无天,甚至还私通敌国主帅,她们凤家是要造反啊爹!” 容婉稀里哗啦,一股脑地将昨晚盘算好的这一套话,连带着这些日的遭遇,添油加醋地哭诉了一番,什么凤乘鸾拐卖了她,什么凤乘鸾害她受尽了苦,什么凤乘鸾几次想要弄死她,什么凤乘鸾在营中藏了个北辰靖王阮君庭,最后指着自己的脸,“爹!您看,女儿发现了她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就将女儿囚禁起来,逼迫女儿吃污秽之物!若不是高大人出手相救,女儿可能已经见不到您了!” “姓凤的!”容虚成看着她那一脸屎,气得七窍生烟,“走!上去!爹给你主持公道!” 老头子一挥手,“众将士,待会儿入军营,定当生擒北辰靖王,若遇抵抗,杀无赦!” “是!” 跟来的卫戍军倒是群情激昂。 高震山微微颔首,没说话。 凤三小姐说的果然没错,丞相大人还真是将这卫戍军当成他姓容的人马了…… 山鬼口的守军,军营驻扎在山口顶上,容虚成带人一路浩浩荡荡上山的功夫,山顶上也收到了消息。 凤乘鸾穿着不太合身的军服,跟西门错勾肩搭背走了出去。 凤乘鸾开心,因为她又遇到了前世故人。 西门错开心,因为凤小姐身娇体软却不容易推倒,够劲儿! 俩人嘻嘻哈哈,净说些不着调的,全都没在意路边一处石桌旁,正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人。 一身蓝袍,正是殓尸营那一套衣裳。 西门错嘿嘿嘿笑,将脸旁一抹,“三小姐觉得,我要是蓄了一脸络腮大胡,会不会很帅?” 凤乘鸾眼睛一亮,“我记得有种大狗,叫做松狮犬,大概就是那副模样。” “噗哈哈哈哈!”西门错拍腿大笑,咬着后槽牙,“三小姐实在是太会开玩笑了。哈哈哈哈……!” 不知为什么,这笑里带着泪光,不带这么损人的,呜呜呜! 凤乘鸾也哈哈哈哈大笑,原来她不当元帅的时候,西门错没那么拘束,是这么有意思的! 两个人就这么过去了,让路边那个穿蓝衣,腰身绷得笔直的人,重重松了一口气。 秋雨影已经快要哭了。 一大早,王爷就强迫他穿上蓝衣,扮成蓝染的样子坐在这里堵凤家三小姐。 他不敢不从,只好领命。 可这心里却一直在打鼓。 凤三小姐刚刚丢了心爱的人,正满心的爱意无处发泄,万一真的将他当成替身,那王爷……,还不要他的命? 还好,她满腔热情全都放在了西门错身上,他秋雨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等凤乘鸾远去,阮君庭的身影,从侧门缓缓走了出来,脸上神情阴晴不定,让跟了他这么多年的秋雨影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王爷……?”他小心翼翼地问。 阮君庭不语。 凤姮说过,她认得蓝染的背影,一眼就能认得! 她对蓝染,如疯魔了一般,可为何方才,她明明看到了秋雨影,却跟没看见一样? 这么说,秋雨影的背影,不是她心中蓝染的样子? 他心头猛地一跳,“把你的蓝袍,脱下来!” 秋雨影:“啊……?” —— 军营大门口,容虚成气势汹汹而来,剑拔弩张,大有当场要将欺辱他爱女之人抓了,千刀万剐的架势! 此时,凤于归已被停权,龙幼微为了避嫌,带着几个龙牙武士隐在僻静处,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露面为好,以免又被容虚成这条老狗一顿乱咬。 “凤于归生的好女儿!给老夫出来!”他连凤乘鸾的名字都不叫了,直接带上了她老子! 门口两队守军唰地让开一条路,凤乘鸾笑嘻嘻站在最后面,“容伯伯,您找侄女什么事呀?” “哼!老夫可不敢有你这样心肠歹毒的贤侄女!”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我哪儿心肠歹毒了?”凤乘鸾莫名其妙。 容婉跳出来,脸上还带着昨天的屎,“凤乘鸾!你少当着凤家军将士的面装什么好人,你到底如何歹毒,我就是最好的证据!” 凤乘鸾惊讶道:“呀!婉儿我的小亲亲,我都跟你说了,我娘这个和稀泥敷脸的法子,虽然新奇有趣,可顶多用一炷香的功夫就要洗掉,你就算再稀罕,也不能从昨天一直留到现在啊?这样可对皮肤不好。” 噗!不远处营帐中正在喝茶的龙幼微就差点呛了!这死丫头! 容虚成重重哼了一声,“凤三,休要在老夫面前装腔作势!你那套小儿把戏,在老夫这里,没用!” 他指着身边的女儿,对围观的守军将士朗声道:“诸位将士,老夫今日放下丞相身份不论,单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要在这里为小女好好理论一番,请大家评一个公理,伸张一个正义!” 西门错啧啧了两声,“好一个伸张正义啊,老人家,你在凤家军地盘上,要拿凤家的嫡小姐伸张正义,可要先想好了,那个冤屈若是确有其事,该当如何?若是子虚乌有,凭空污蔑,又该当如何?” 容婉扯着她爹衣袖,跳脚,“爹!就是他!昨天就是他受凤乘鸾指使下手干的!” 容虚成两眼一沉,好的,老夫记住你了。 他清了清嗓子,“问得好!若是子虚乌有,就算是老夫冤枉了凤家小姐,如何处置,悉听尊便。可若是确有其事!哼哼!就要请在场的凤家军将士大义灭亲,亲手将他们元帅的女儿拿了,交给老夫,进京面见皇上!” 周围的山鬼口守军窃窃私语,凤乘鸾点头,“容伯伯果然是个不会偏私的公允之人,我没意见。只是不知,您动这么大肝火,是要问我什么罪呢?” 容虚成昂起下颌,蔑视地看着这个死丫头,恨不得现在就一巴掌拍死她,“昨日,小女无意中经过窗下,听到了凤小姐与你家那位姓蓝名染的门客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你就恼羞成怒,将她囚禁起来,滥用私刑,极尽侮辱,可有此事?” “啊?她都听见?听见什么啦?”凤乘鸾华丽飞扬的大眼睛,使劲眨了眨。 容婉跳出来,指着她的鼻子,“怎么?你怕了?你那藏在房中的蓝染,分明就是北辰靖王,我昨日听得清清楚楚,你喊他阮君庭!” 哇——! 周围一阵议论纷纷! 所有将士东张西望! 那个破了敌船的人,若真的是北辰靖王,他们这回倒是真的三生有幸,开了眼了! 容虚成重重咳了一声,“如今两国议和国书未成,阮君庭仍为北辰主帅,国之公敌,凤三,此前早就有消息传出,说此人潜入我南渊意图不轨,没想到,竟然一直藏在凤将军府,而凤家的人,不但对他信赖有加,而且还多方回护,老夫说的,可有其事啊?” 这一声,周围唰地静下来了。 大战十年的两国主帅私通,这……,这怎么能轻易承认? (未完待续) 第137章 粑粑是甜的!亲测!(2更) 凤乘鸾坦然道:“听伯伯这么一说,我家中的确有一个叫蓝染的车夫,以前在北辰军中干的是殓尸的事儿,此番退役,搭了我的马车来南渊游历,沿途半月,有几分交情,这是事实,但是……!” 凤乘鸾将声调挑高,“谁说他是北辰靖王阮君庭了?” 容婉大叫,“是你亲口叫他名字的!你还不承认?” “我什么时候亲口叫了?” “你昨天在房中喊他!我都听见了!” “你亲耳听见的?”凤乘鸾咧嘴坏笑,“婉儿,你大概是最近经历了太多事情,受了刺激,得了癔症吧?” “我癔症?你敢做不敢承认?”容婉指着自己的脸,“你们看,我昨日不小心听见了她的秘密,被那阮君庭的手下擒了,亲手交给凤乘鸾,凤乘鸾就将我囚禁在柴房,还……” 容婉说到这里,全身发抖,鼓起勇气,“她还强迫我吃污秽之物!” 额……,周围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凤乘鸾不为所动,“我请你吃什么污秽之物了?这世间污秽之物多了去了,有些东西,你觉得污秽,可老百姓还觉得是好东西呢,比如大粪!种庄稼的地里,谁不稀罕肥水多啊!” “就是大粪!”容婉想起昨日种种,简直觉得不能活了!她今天豁出去了,一定要让凤家军亲手拿了她,之后再一状告上皇上的金殿,让她拖着整个凤家下地狱! “我什么时候请你吃大粪了?” “你不但强迫我吃,你还让人抹了我一脸!”容婉指着自己的脸,四下转了一圈,“你们大家看,这就是证据!我被高将军救出后,一直不肯洁面,就是留着这个证据,让大家知道真相!不信你们问高将军!” 高震山点头,“容小姐的确昨日被本将从柴房带出来时,就是如此模样。” 噗哈哈哈!凤乘鸾突然大笑起来,旁边西门错也跟着笑,俩人笑得腰疼,笑得站不住,只要互相扶了一下。 “我请她吃屎?哈哈哈哈哈!”凤乘鸾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西门错也演技爆棚,“屎……,哈哈哈哈哈!”他乐得直不起腰,“敢问容家大小姐,那屎是什么味儿的?” 容婉:“……”她瞪眼,“屎能有什么味!你们现在承认了?无话可说了?” “哈哈哈哈……!”凤乘鸾好不容易站直了,“容婉,你冤枉人之前,能不能做戏做全套?” 她径直走向容婉,从她脸上抠下来一块干巴的“屎”,直接塞进嘴里吃了! 额…… 众人惊呆! 凤乘鸾砸吧一下嘴,问容虚成,“容相要不要尝尝?这屎,是甜中有咸的!” 西门错也凑热闹,伸手去容婉脸上抠了一块儿,尝了尝,“嗯,酱油放多了!” 额…… 没见过强迫别人吃完屎,自己还尝尝的! 容婉捂着自己脸,不让他们再抠,“你们是疯子!你们为了自证清白,连屎都吃!” 她往后退,凤乘鸾反而迫近一大步,“躲什么?怕你那点把戏被人拆穿?” 她向旁边招手,“高将军,不妨来主持一下正义,尝尝这屎是什么味?” 高震山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昨天跟我谈条件的时候,可没说让我吃屎! 可他不敢不从,不然这姓凤的丫头一旦反悔,他回京之后,吃不了兜着走! 龙皓华要是闹腾起来,十个容虚成也镇不住! 反正凤乘鸾都吃了,他吃一小块,也无所谓! 咱当兵的,什么没吃过! 他走到容婉面前,有礼道:“容小姐,得罪了。” 说完也抠下来一小块,塞入口中。 叮! 果然是甜的? 还带着点咸味? 怎么回事? 他有些莫名其妙,只好实话实话,“这个……,这个屎,果然是甜的……!” 西门错好大嗓门,“哦——!托容大小姐的福,咱们今天算是开了眼界,涨了见识了,原来屎都是甜的啊!” 容婉其实自己也清楚,昨天她虽然被强行塞了一嘴,糊了一脸,可那嘴里除了奇臭无比的味道外,舌头上尝到的的确是甜的,不但甜,而且很甜! 可她认定了那就是黑糊糊一盆的东西就是屎,加上又惊又怕,哪里会往别处想! 况且,她又没吃过屎,她以为屎就是甜的! 容虚成见高震山都帮着外人说话,震怒!当下也去女儿脸上抠了一块,吃了! 哎?果然是甜的? 老头子有点懵了。 “容伯伯,好吃吗?”凤乘鸾的声音响起。 她啪啪两声击掌,后面一个兵,抱来一整只熟透的榴莲,掰开,挖肉,去了核,吨吨吨,倒了半壶酱油,之后搅拌!搅拌!搅拌!等榴莲成了泥,又用手鼓捣鼓捣,搓啊搓,搓成黏糊糊、湿乎乎、软塌塌的条状物体,盛了一只小盆儿里,恭恭敬敬端上来。 “我凤家女子美容的不二秘方,榴莲拌酱油!”凤乘鸾伸手介绍。 她转身笑眯眯对容婉道:“婉儿,你对于自己在暗城的船上只被卖了四百黑金,而我却价值四千块的事儿耿耿于怀,昨日还专门来找我要养颜美容的秘方,可有此事?我毫不私藏地将家传秘方告诉了你,还细心帮你调制,精心帮你抹了,结果你却反咬一口,说我喂你吃屎?” “没有!”容婉气疯了,“我什么时候找你要过美容秘方!根本没有!明明就是你见我发现了你的秘密,将我软禁,还强迫我吃的!” 凤乘鸾摊手,“大家看见了?第一,容大小姐记性不太好,明明是来要了我娘敷脸的面膜,现在东西还在脸上,却生生给忘了。第二,容大小姐明明脸上敷的是酱油拌榴莲,却非要说自己被人强迫吃了屎,可能患有癔症。第三,容大小姐连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吃过屎都不知道,她说在窗下听见我在房中唤蓝染为阮君庭?” 她华丽转身,面向所有人转了一圈,“这件事,可信吗?谁信?”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算我凤家真的欺君罔上、通敌叛国,那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倘若偏偏被她一个弱女子发现了,请问,她现在焉有命在!我凤家若是真的干得出那种勾当,又岂能容她一个弱质女流在此胡说八道,将天大的秘密抖得人尽皆知!若说容大小姐没有癔症,那就是她活脱脱诬陷我凤家!” 凤乘鸾再次转向容虚成,“这诬告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罪名,若是坐实了,可不小啊!” 全场鸦雀无声。 容婉看看这边,看看那边,所有人都在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容家的大小姐,被人拐卖之后,受不起打击,可能疯了! 人家给她做的榴莲敷面,她偏说别人强迫她吃屎! 这是典型的被害妄想症! 容婉不知该怎么办了,“不!爹!你相信我!凤乘鸾她阴险狡诈,她是故意的!她骗人的!” 明明她才是被胁迫、被羞辱的那个啊! 容虚成眉毛胡子一起跳,怒视自家女儿,连进嘴的东西是不是屎都分不清!就敢大呼小叫,说什么证据确凿,现在被人倒打一耙! “你……!没用的!跟我回去!”容虚成掉头下山。 “爹啊!你相信我啊!那蓝染真的是阮君庭啊!”容婉追上她爹,捉着他的衣袖,“他刚受了重伤,您快派人抓他啊!错过了这个时机,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还嫌不够丢人!来人,把小姐带回去!” “容伯伯!”凤乘鸾在后面招呼,“您答应我的事还没办呢?” 容虚成回身怒道:“还有什么事?” 凤乘鸾嘟着嘴,有点委屈,“您老人家刚才还当众信誓旦旦,说此番要是冤枉了我,任由我处置呢?” “你……!老夫乃当朝丞相,朝廷命官!你一个黄毛丫头,如何处置老夫?”容虚成岂能让她一个小丫头编排了,当下耍赖不认账。 凤乘鸾早料到他有此举,“没错,容伯伯说得对,那就麻烦您言而有信,回了皇都,上了金殿,就今日冤枉我凤家之事,向我爹跪下认个错哦!” “认错?老夫还没问你拐卖小女之罪!” 凤乘鸾笑得灿烂,“好啊!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令嫒起的头呢,我凤家在鹿苑遭人拐卖的那两个姐妹,受了许多惊吓,正无处诉苦呢,不如大家一起去皇上那里说个明白?” 容虚成脑子里轰地一声,扭头看他那满脸黑糊糊,不成人样的女儿,你该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儿还没说吧? 容婉慌张低下头,“爹,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容虚成:“……,你干的好事!” 等容家父女灰溜溜带着人走了,高震山行在最后,拱手向凤乘鸾辞行。 “高将军,刚才谢谢你仗义吃屎!勇气可嘉!”凤乘鸾还是一副泼皮相。 高震山此时,已在心中暗暗震惊此女心智,绝非常人可比,从昨日起,这一连串的事,便是一环套一环,一箭双雕,滴水不漏。 他郑重道:“其实,高某除了水上那件事亏欠凤小姐之外,还不曾感激凤小姐于炮台之上援手相救之恩!” 凤乘鸾一摆手,“高将军是个聪明人,你若是愿意记着,那边以后我凤三用得着的时候,还个人情便是,若是不愿意记着,也无所谓,反正当时的情形,不管你有没有受制于人,那方大威,我都是要斩的!” “好说!”高震山行了两步,心中还是不踏实,忽然回头,“至于凤小姐昨日说的那个锅……” 凤乘鸾龇牙一笑,“方大威,就是那个锅,有劳高将军了。” 高震山两眼登时瞪圆,这哪里是锅! 这是个天大的功劳! 当今皇上不是个昏庸的,这当机立断,斩了叛国通敌的将领,力挽狂澜,扭转局势,不但是当时救民于水火,惩治走私,痛击悍匪,更是一举平定边关危机的壮举,说出去哪一样,都是响当当的啊! “凤小姐,您这……”这口锅,高震山不敢背了。 “高将军,这件事,并非乘鸾有意拉拢,而是眼下并无旁人能帮这个忙,”凤乘鸾坦然道:“我爹正是停权的当口,若说此时他的女儿斩了边关守将,虽然情有可原,却仍然犯了皇上的忌讳,但是你手中有兵,又始终是怀了仁义之心来救人的,情急之下,危难之中,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也能说得过去。这件事,我思来想去,你是替凤家做这件事的最好人选。所以才有劳将军帮这个忙。” 高震山正了正身形,“凤小姐,如此大恩,教高某该如何偿还?” “不用还,下次不要再将我丢在水里就是了。”凤乘鸾又在他后背凿了一下,转身离开。 高震山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使劲眨了眨眼,她的背影,虽是十几岁的少女,穿着不合身的军服,可莫名步履身姿之间,有种不容违逆,无法抗拒的威严,仿若…… 仿若凤凰展翅,光芒灼灼,令人不敢直视,只得俯首称臣! —— 凤乘鸾送走了容家两个瘟神,心情甚好,跳着脚,哼着歌儿,拐了弯儿,蓦地停了脚步。 前方林荫下,赫然一袭蓝衣,背向而立。 那如水般墨染的长发,那笔直的脊背,那修长的身材,还有那负在背后的一双手。 蓝染…… 蓝染! “蓝染——!”她三步并作两步,想都没想,就走了过去,抓过那人手臂,将人狠狠扯了过来。 接着,再见那张脸。 “阮!君!庭!” 咣地一拳,又砸在被她戳了剪子的地方! (未完待续) 第138章 阮郎:本王是否就是那蓝染?(1更) 凤乘鸾吼:“你有病啊!到今日今日,你还装蓝染!” 阮君庭顾不上胸口的疼,抓住她还要凿下来那小拳头,“告诉本王,本王是不是就是那蓝染?” “你做梦!你放手!他是谁都不会是你!”凤乘鸾狠狠拽回自己的手,“阮君庭,今天我帮你挡了容虚成,算是还你山鬼口这里的人情,从今以后,你我两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想在南渊干什么都行,但是要是再跟我凤家扯在一起,你别怪我第一个把你卖了去换功勋!” 头顶,夏季的闷雷传来,由远而近,隆隆作响,大雨顷刻便至。 凤乘鸾转身,头也不回。 二十年前,就是这样的季节,大雨滂沱之中,她死死抓住蓝染,抓住了最后的依靠,将他当成整个后半生的天! 可现在,她为了他,连命都可以重活一次,却再也找不回他了! 人,离开地毫不犹豫,大步踏出,泪珠也随着脚步,从眼眶中震落。 空中,开始砸下豆大的雨点,突如其来的雨幕,将她和依然立在树下的那一袭蓝衣,彻底隔绝开来。 阮君庭看着她在雨中渐渐模糊的背影,眼眸微垂,任凭雨水顺着睫毛滑落。 也许他真的疯了! 他竟然想凭借认背影这种无聊的手段,来证明自己就是她心中的蓝染! 为什么本王要是别人! 阮君庭的眼眸重新缓缓抬起,本王从来不需要扮演旁人,来求得女子的欢心! 顽强! —— 山鬼口新任的守将,毫无意外地出身凤系军阀,于三日后如期抵达营地,与副将交接一番,又恭敬聆听了龙幼微一番嘱托之后,精神抖擞地走马上任,这里的事就算暂时告一段落了。 一行人回京,龙幼微带着龙牙武士骑马先行,西门错自告奋勇要保护三小姐,厚着脸皮蹭在凤乘鸾身边,不肯离开。 龙幼微经过葫芦山和山鬼口这两次危难,已经对西门错有了点好感,觉得他虽然是个不着调的混蛋,却也是个狠人,关键时刻挡灾挡事儿毫不含糊,既然女儿能镇得住他,那么把他留给她。 只是那后面软轿里躺着的那位尊神…… 龙幼微骑在马上,招呼凤乘鸾过去,压低声音,“你这几天没理人家呀?” “我理他干嘛!我又不认识他!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凤乘鸾瞪眼。 “那他这一路跟咱们回去,多尴尬!” “他去咱们家干嘛?” “额……,这个……,娘手里,还有他想要的东西。咳……!” “什么玩意?” “一个女人,姓修的。” “修映雪?她在娘你的手上?” “不小心抓到的,不然你以为北面守关山那边怎么会这么消停?” “哦。”凤乘鸾眼珠子转了转,就应了一声。 龙幼微从马上直起身子,挑高了声音,“其实呢,靖王殿下早在你受伤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他此番不顾危机,折返回来,就是要将修映雪带回北辰。” 凤乘鸾原本就阴沉沉的脸,唰地黑了,“那么,娘你能让他们俩就这么愉快地走了?” 说完转念一想,自己到底在不忿什么! 上辈子,修映雪本来就是他的王妃!这辈子,也应该一样。 龙幼微回头冲着阮君庭的轿子道:“呵呵,北疆危机不能解,修映雪就要一直在咱们将军府做客,她到底能不能愉快地回北辰去,就看靖王殿下的本事了。”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后面软轿里眯着眼睛假寐的阮君庭听个清楚。 这话明面上的意思,是逼迫阮君庭再次出面,务必促成两国停战议和,而言下之意却是,你想将老娘手中的这枚棋子变成你钳制天策军的棋子,那得先把老娘和老娘的宝贝女儿哄乐了! 阮君庭眼都不睁,一只手撑着头,侧身睡在轿中,纹丝不动。 骑马跟在轿外的秋雨影只好替自家主子,艰难地向龙幼微笑笑,点点头。 他家王爷明明已经身子大好,不要说骑马,飞都没问题,可现在回百花城却偏偏要用轿子,不但用轿,而且是软轿,能躺着的那种! 看来自从那白铁面具掉了,这懒劲儿就上来了,连赶路都要躺着的,除了凤家小姐来骂架,别人,无论跟谁说话,连眼都不睁。 —— 与此同时,在距离山鬼口不下一日脚程的一座山里,幽谷中央,林木葱茏,有一座不大的庭院,门口匾额,是浑厚疏狂的两个字,“梦粱”,取的竟然是一枕黄粱,万事皆空之意。 园中景致,极其精致,方寸之地,楼台亭阁,水榭雕梁,应有尽有,又引了山间活水,溪水飞瀑,错落有致,彰显其中的主人是何等精于风雅之事。 梦粱院中,琴声悠扬,不徐不疾,声声触及心弦,若说是弹琴的人气定神闲,不如说,他正在等一个人。 而且,那人必定会来。 果然,没多久,远方一声破空之声,听了便知有高手凌波微步而来,接着,便有妖娆女子,身姿窈窕,十指奇长,手持一杆翠玉烟枪,如一支艳红的羽箭般射来,直扎梦粱院门口。 红绡昂首,用低沉婉转的烟嗓对门口两名守卫道:“劳烦两位进去向琼楼公子通传一声,就说七少主来了。” 紧接着,一乘披了漫漫黑色帷幕的凉轿,由四名小童抬着,轻功惊人,脚踏树尖,飞渡而来,又稳稳落下。 门前守卫一人进去通传,另一人慌忙上前恭迎,“公子说了,七少主今日会来,果然就来了,快里面请!” 凉轿前的纱帐被掀起,温卿墨一袭黑色锦袍,暗纹映着日光,妖艳一笑,谦和有礼,“有劳。” 以他的身份,竟然会对门口的守卫如此客气,反倒让人十分不安。 温卿墨入了小院,循着琴音,在层层叠叠花影树荫间穿行,如一道阴影,笼罩而来。 直到堆雪亭下,才驻了脚步。 亭上,一块匾额,上书“千山堆雪”,亭前,跪着一人,正是那日山鬼口暗城战船上的管事,傅九爷。 温卿墨笑呵呵低头瞅了他一眼,便要进亭。 却没想,亭中抚琴之人突然双手铮地一声,在琴弦上重重压住! 原本悠扬缥缈的曲调戛然而止,杀气荡开,震得堆雪亭周遭花叶纷纷落下。 连带着傅九爷也整个人震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哇地口吐鲜血,却连抹去都来不及,慌忙又连滚带爬重新低头跪好。 “呵,司马琼楼,好大的脾气啊。”温卿墨长发衣袍,逆着那杀气飞扬开去,人却纹丝不动。 亭中的人,一袭天青色,长发松散拢于脑后,系了条洁白的丝绦,悠然起身,“彼岸,你这次玩过界了!” 温卿墨也不用他请,自顾自逆着的杀气,进了堆雪亭,执了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一杯,“所以,今日特地亲自前来,给二哥道个歉,顺便五千黑金,如数奉上。” 背对他的司马琼楼,果然有些意外,转身看他时,那张清秀如女子般的脸,划过一抹不可思议,之后立刻收了异色,“山鬼口上,我的损失可不止那十二个女人。” “知道,还有一艘船,你开价,我赔。”温卿墨向亭中的美人靠上一歪,双臂摊开,两腿交叠着搭了起来,“这次玩得高兴,花多少钱都值。” “是你那新得的小玩意玩得高兴吧?”司马琼楼脸色甚是不悦,“坏了我的生意,轰了我的船,还斩了我在山鬼口花了许多时间和金钱栽培起来的人!这一笔一笔账算下来,可不是随口说个数就完了的!” 他的嗓音清越,即便是震怒中,也如同女子一般,看起来全无威慑力。 但是这个人到底有多可怕,只有还跪在亭外的傅九爷知道。 温卿墨瞅了眼傅九爷,“没关系,人生在世,图的就是痛快,这点小事,七弟赔得起。只是那有趣的人儿,就算是我的了,往后无论她走到哪儿,二哥不可再擅动她半分。” 司马琼楼重新在石墩上坐下,指尖虚浮于琴弦之上,冷笑一声,“哼,彼岸,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活的有兴趣了?” “我一直都喜欢活的啊,”温卿墨起身,稍稍整了一下衣袍,“把活蹦乱跳的小玩物慢慢弄死,享受她们赴死时绝望的爱,才是最有趣。” 司马琼楼不语,指尖轻挑琴弦,一声清越之音入耳。 他如此便是答应了。 温卿墨浅笑盈盈,起身信步走出堆雪亭,经过傅九爷身边,“那么咱们就说定了,黑金要多少,随时可以划到二哥名下,答应我的事,可不准反悔哦。” 身后,司马琼楼的琴声响起,这一次,不如向前那样悠扬,倒是有些亢进和杀气,他在下逐客令。 温卿墨也不以为意,负手悠然出了梦粱院。 直至上了凉轿,落了黑纱幔帐,才对红绡勾勾手指。 红绡俯身,“公子请吩咐。” “替我看好那小玩偶,确保她活着回家。” 红绡红得浓郁的嘴唇轻轻绽开,“遵命。” 温卿墨坐在凉轿中,身姿端然,眉梢轻扬。 司马琼楼,一副女人心性,铢锱必较,睚眦必报,极其善妒,尤其是当他发现比他更惹眼的女人的时候,一定会活脱脱干出婊砸的事情来。 只怕他此番就算收了钱,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让那个小东西不要过界,她偏要一直玩到太岁头上! 唉,养个活物真是麻烦,不如早点弄死算了。 可他又想到凤乘鸾那双华丽飞扬的眼睛,打起架来劲劲道道的身段儿,加上骂起人来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的小样子,又有点舍不得了。 真是淘气啊,让人家操碎了心! 梦粱院中,琴声未歇,司马琼楼按压琴弦,越想越是不爽。 “过来。” “是。”堆雪亭外面,傅九爷小心翼翼站起来。 “让你站起来了吗?” “是。”傅九爷又重新跪下,双手撑地,小心翼翼如一只大狗一样爬到了他脚边。 “山鬼口的事,下封口令,不可让义父知晓。” 傅九爷心头一沉,怕是主子要出大招。 果然,头顶上,司马琼楼垂眸盯着琴弦,“彼岸那笔烂账,先不急算,你准备一下,我要亲自走一遭,会会他那新得的小玩意,说不定……,能帮他省了这笔钱。” “啊?”傅九爷抬头,二少主要跟七少主明刀明枪地杠?这件事要是被尊主知道了,可犯了大忌! “公子!为了个女人,不值当!” “女人?”司马琼楼的声线缓慢而异常地凉,“若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在我的领地上胡闹,回头有人替她撒一把钱就可以息事宁人,那用不了多久,这天下的女人,就都可以在我司马琼楼的领地上横着撒野了!” “可是……,公子,这件事,无需您亲自出马,属下一定将功补过,为您妥善处置。” 司马琼楼指尖一抹一挑,琴声荡开,唇角微钩,“就凭你……?” (未完待续) 第139章 凶猛抓妻,王爷威武(2更) 凤乘鸾这一路,心事重重,策马走在队伍最后。 西门错见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去找揍,老老实实在一丈开外跟着。 凤乘鸾两眼盯着阮君庭的软轿发狠,蓝染一定是被这个王八蛋给藏起来了。 他那么大方地说,让她尽管去他军中寻人,那必是寻不到的。 可他若是没有杀人灭口的话,能把蓝染藏到哪里去呢? 打回原籍?囚入大牢?发配去了别的军营?或是给他配了房妻室,将原本属于她的窝给占上了? 若是不能亲自去一趟北辰,凤乘鸾死都不会瞑目! 一定要找到蓝染! 即便他已经娶了旁人,她也要找到他,哪怕只问他一句,还愿不愿意跟她走! 原本以为一切两情相悦,只等着拜堂成亲的姻缘,现在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虚无缥缈,她连他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 凤乘鸾的一颗心,在真相大白那一刻,就像是被捆上了块石头,沉入了昭南江底。 这一切都怪这个横插一杠的王八蛋!死病娇!阮君庭! “错错,过来!”凤乘鸾向旁边儿一招手。 西门错就跟只大狼狗一样,呼哧呼哧过来了,“三小姐,有事儿您说话。” “泻药,有吗?”凤乘鸾目不转睛,盯着前面的软轿。 西门错顺着她的目光瞅了一眼,“不行吧?给他下泻药?肯定没用。” “谁说给他下药了?我下的泻药,他也配吃?” 西门错:“……”这该是有多大仇! 结果第二天,秋雨影寻来的四个轿夫,拉肚子拉得腿软,躺着起不来。 王爷的轿子没人抬了。 “不如,就劳烦一下山鬼口的军士了。”秋雨影揣着袖子,站在龙幼微面前,彬彬有礼,恭恭敬敬。 山鬼口副将是个机灵的,派了一小队亲信左右护送,鞍前马后效劳,此时还远远地陪着。 既然花钱请来的轿夫不行了,秋雨影自然要想办法找人抬自家王爷。 龙幼微还没说话,凤乘鸾嘴里叼着草,脚蹬着树,弹了弹鞋底的泥,朗声道:“不行,凤家军的将士,生为人杰,死是鬼雄,岂能给北辰人做轿夫!” 远处,随行军士纷纷点头,挺了挺胸膛。 龙幼微只好:呵呵。 秋雨影不慌不忙,依然对着龙幼微微笑,“凤小姐说的有道理,那么就只能劳烦太师府的龙牙武士了。” 龙幼微又没等开口,凤乘鸾又将脚往树上一踹,“龙牙武士,一生只听命于龙氏,什么时候沦落到抬姓阮的了?” 那一脚,踹得树叶子稀里哗啦如雨般纷纷落下。 几个跟龙幼微来的龙牙谁还敢替主分忧?只好假装没听见。 秋雨影这才转身对凤乘鸾道:“那么,依凤小姐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呢?” 凤乘鸾对天翻了个白眼,“他是没有脚不会走路,还是闺阁秀女,不会骑马?”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秋雨影能说他家王爷就是懒,想躺着前进吗? “凤小姐,王驾乃金玉之躯,又有伤在身,不宜劳动……” “那你就陪着他在轿子里躺着吧,咱们走!” 凤乘鸾也不等他说完,转身上马要走。 身后的软轿中,阮君庭拉长了声音,“凤姮!” 他掀了轿帘出来,雪白的鞋子一尘不染,踏入林中积年的腐叶中,“你说的很对,本王还是骑马比较好。” 他转而对秋雨影明知故问,“马呢?” 秋雨影摊手,“王爷,您出来的时候用的是轿,并未准备额外马匹。” 阮君庭悠然问龙幼微:“那可怎么办呢?若是大家因为本王没有马而耽误了行程,就算凤于归能等,北疆的军情可不能等。” 龙幼微鼻息间轻轻一笑,转头对身后远处的众将士道:“你们谁愿意与蓝公子共乘一马?” “额……”山鬼口将士个个面面相觑,谁都不吭声,俺们可是全都是杠杠的直男! 龙幼微又问西门错,“要不,就你吧。” 西门错瞪眼,“不行!我们两个大汉坐一匹马,那马可还跑得动?不行!” 秋雨影摇头犯愁,“唉,是啊,两个男子共乘一匹,无论怎样安排,都是不妥。又不能让凤夫人与男子共乘一匹,这……” 他言下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凤乘鸾听在耳中,岂有不知之理,“西门错!你把马给他,我将马分你。” 西门错一乐,“哎……!好嘞!”他刚要兴冲冲下马,就被龙幼微狠狠瞪了一眼,立刻缩了缩脖子,哎哟了一声,“哎呀,三小姐,我这痔疮好像犯了,骑马的时候,还冒血……” “……”恶心死!凤乘鸾:“谁没有痔疮的?过来!” 所有龙牙武士唰地向后退了几步,我们都有! 好!你们一个个都吃里扒外! 凤乘鸾只好看她娘,龇牙,“娘,不如咱们俩共乘一匹呀。” 龙幼微不假思索,“我不喜欢与人共乘一马。” 凤乘鸾:“……”这到底是不是亲娘? 其实,阮君庭上凤乘鸾的马,正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好事。 山鬼口一战,这个北辰靖王如何奋不顾身救了三小姐,如何力战数百暗城高手如入无人之境,如何剑劈敌船,怒斩敌帆,早就被西门错一张大嘴传得神乎其神。虽然整件事并非他一人之功,但是关键时刻力挽狂澜,不遗余力,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他一个权势熏天,大军在握的北辰亲王,在南渊亲力亲为、不顾生死地做这些事,无非是为了三小姐一人罢了。 连龙幼微都一力促成的一对儿,谁还敢寻不痛快? 凤乘鸾气鼓鼓瞪了一眼阮君庭,他低眉顺目,面上似笑非笑,正像只大白猫一样站在林地里静候佳音呢。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娘一定是被这个阮君庭给灌了迷魂汤了! 龙牙武士,山鬼口的军士,包括西门错都被他给灌了迷魂汤了! “既然如此,就委屈靖王殿下了。”凤乘鸾亮出她招牌式一笑,满脸的坏,竟然破天荒地向阮君庭伸出手。 阮君庭瞥了眼她那小手,没动。 凤乘鸾手指尖勾了勾,逗猫一样,“来啊!” 阮君庭眼帘一掀,外袍上北辰贵族男子特有的微敞大立领刚好衬着两颊,雪白的绸缎以银线刻丝,富丽花纹,雍容且明华耀眼。 他明知她不怀好意,却心甘情愿给她逗,稍加迟疑了一下,便终于顺着她的意思,递出手去。 果然,两人指尖未碰,凤乘鸾忽地将手一收,调转马头,两脚狠夹马腹,蹭的骑马扬长而去,一面跑一面留下一串嘲讽,“靖王殿下上个马都扭扭捏捏,知道的晓得您是受了伤,身子弱,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个大娘炮,不敢骑马呢!啊哈哈哈……!” 娘!炮! 秋雨影捂脸! 凤小姐,您这是往刀尖上撞着作死啊! “凤姮!” 果然,众人面前白影一闪,阮君庭身形跃起,雪白的外袍逆风招展,如一只巨鹰,飒然直扑凤乘鸾的马! 死丫头,今天不抓住你,“魔王”两个字就是假的! 原地众人有点尬,这个……,到底要不要去帮忙?劝个架也是好的嘛。 龙幼微淡定自若,“山鬼口的将士们就送到这里吧,这天怕是要来大雨,我们抓紧时间赶路,争取天黑前抵达下一个龙巢。” 西门错不放心,策马凑上去,“掌令使,三小姐她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 “我看刚才那靖王追出去的时候,脾气可是不小,” “那叫追妻,你懂个屁!” “额……”西门错抹了一把已经不存在的大胡子,的确不懂。 这种事,龙幼微自然不屑于跟他这种土贼解释。 所谓追妻追妻,这媳妇不是自己亲手辛辛苦苦追来的,自然不会好好疼惜。 所以,就要让女儿闹,嫁人之前,可劲作妖,可劲闹,闹上天都是个宝! 阮君庭现在能容她闹到什么地步,将来就能疼她到什么地步! 而且,这个小兔崽子拖着凤郎在北疆整整耗了十年,实在欠揍地狠,就该有人好好地收拾他!让他认真吃点苦头,从此老老实实拜倒在凤家的石榴裙下! 啊,不!是威名之下! 嗯! …… 前方林中,凤乘鸾伏在马上疾驰,阮君庭雪白的身影飞快地掠过树梢,紧随其后。 起初,她是抱着遛猫的心在遛他! 现在,她成了随时有可能被大老虎抓住吃掉的小兔叽! 虽然阮君庭一直没出手,但却步步紧逼,后面风中传来的威压,足够让她头皮发麻! 前世虽然与他斗了十七年,但真正面对面的遭遇战,也是一只巴掌数得过来的几次,而且她与他每次交手,都要拼尽全力,豁出命去打,却又每次都没捞到什么便宜。 就连最后一次差点弄死他,也是以断了长凤刀为代价,才将他一刀刺了个对穿! 所以,凤乘鸾现在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今天她当众喊他大娘炮,必是真的将他惹毛了,若是不小心被抓住,后果一定很悲伤! “阮君庭!你吓唬谁!天下人怕你,我不怕你!”她嘴上逞强,脚下催马狂奔,半点不含糊。 “凤姮!”身后树顶上传来阮君庭的声音,“本王说过,你若是敢再提‘娘炮’二字,就一定证明给你看!” “呸!你是不是娘炮,不用证明,我已经知道了!” “你都知道什么?”阮君庭声音里含着笑,趁她说话间,马速慢了少许,便如巨鸟飞扑而下,直落在凤乘鸾身后,伸手便夺缰绳。 凤乘鸾一个不留神,被他奇袭,哪里肯束手待毙,奋力抢回缰绳,“知道你是个王八蛋,还知道你睡觉不穿里裤!” 阮君庭再抢,“本王还有更凶的你不知道!” “你恶不恶心!” 阮君庭本是随口吓唬她一下,被这样一提点,忽地恍然大悟,“哦?本王说什么了?本王哪里恶心?” “你哪儿都恶心!” 两个人一个恨得咬牙切齿,一个玩得兴高采烈。 短兵相接间,噼里啪啦,一个一面抢一面骂,一个一面夺一面逗。 四只手将那缰绳抢来抢去,那马也不知到底该往哪边走,被两人扯得只好原地打转 凤乘鸾手上半点便宜没讨到,“哪儿来的臭不要脸的,死乞白赖上别人的马!” 阮君庭夺了缰绳,顺势将她两只小爪子一并,绕绕绕!飞快地捆了起来,之后将人向胸.前一收,“重新认识一下,本王姓阮,名君庭,北辰人氏,封号‘靖’!” 凤乘鸾用力挣扎,小肩膀撞他也撞不动,“我看你是封号一个‘软’,姓王,名八蛋!” 阮君庭被她小身板儿撞得舒坦,一手箍着人,一手牵动缰绳,笑呵呵策马一路小跑前行,“我们北辰的先祖,有个风俗,就是每年将适婚男女圈在一处,男的抓,女的跑,女人被谁抓到了,不管喜不喜欢,乐不乐意,就要跟谁回家做媳妇。” “野人!你们北辰的都是野人!”凤乘鸾奋力用头撞他下颌。 啊!阮君庭刚刚得手,一不留神,被撞得好疼,手里将人一紧,“还有更野蛮的,被抓到的若有不从,可以就地正法!” 啊——!变态! 凤乘鸾要疯了!她到底招惹了个什么人!她动弹不得,用脚踢他,刚好两脚又被他雪白的靴子牢牢按住。 阮君庭咬着后槽牙,在她耳畔威胁,“凤姮,你招惹了本王,还想全身而退,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凤乘鸾挣扎不掉,“软王八,你做梦!你怎么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难缠!你还在妄想自己就是蓝染?你配吗?你要是敢乱来,信不信我变着花样neng死你!” 砰! 凤乘鸾后背一沉,被重重按在马上,惊地那马一阵躁动不安。 眼前,是阮君庭俯下身来,杀气沉沉的脸,还有那双泛着凶光的凤眸,“好!凤姮,本王就给你一辈子的时间,等着看你如何杀夫!可本王若是不死,你这辈子都记在本王名下!” (未完待续) 第140章 本王用实力,惯着你!(1更) 凤乘鸾使劲挣扎了一下,“你滚,我嫁个猴子也不嫁你!等我杀夫!你去死吧!” “南下之路,你已经亲口将自己许了本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软王八!”凤乘鸾被按着不能动,又撞上这么个凶得不讲理的,快要气疯了,“我要的是蓝染!从头到尾关你屁事?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阮君庭一声吼:“在这个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你要的蓝染!只有本王我!” “……”凤乘鸾一双华丽的大眼睛,与他死死对视,“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 那眼中那一抹一闪而过的绝望,瞬间扎入阮君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这个死丫头,就是用这种方法吃定了他! 他的声音只好柔和了下来,“我早就与你说过,根本就没有什么蓝染!也许你曾经的世界有过,但是这里,没有。” “不是——!”凤乘鸾不能动,这一声撕心裂肺,眼底不知怎么就蓦地含了一包泪,转眼间打着转就滚落了出来。 蓝染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定是她做错了什么,才生生错过了他! 她不甘心! 她一定要找到他! 阮君庭登时就没了主意,他最看不得她这个,“凤姮!以我今时今日的声势,向凤于归要你,就算他不给,也可有千百种方法抢了,根本无需假借他人之名,这般憋闷,费力取悦!” 他终于放开拧着她的手,重新坐直,不想再看她的眼睛,脸色笑容和天上的日光一样,被层层阴云掩盖,声音有些轻,“我不喜欢看到你伤心落泪的样子。” 这一句,大概才是他的真心话,口吻无奈又温柔,与凤乘鸾记忆中的蓝染如出一辙。 凤乘鸾没有动,仿佛被他这一声,抽干了所有怒火,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将脸埋起来,无声抽泣。 远处,雷声隆隆,天际一道白光,豆大的雨点就穿过密林的枝叶,不由分说砸落下来,接着,暴雨倾盆而下。 南渊的雨季到了,天就是这样,暴雨说来就来,夹带着雷霆,汹涌到无法收拾,又不知何时才会结束。 就像是有些人的情,本是死海无波的心,一旦动了,就是滔天巨浪,越是压制,越是难以收拾。 马上的两个人,瞬间被浇成落汤鸡,却各自岿然不动,任由暴雨冲刷身心,反而才够痛快。 天地间,雷声雨声混成一片,凤乘鸾趴在马上,揪着那马的鬃毛,放肆哭个天崩地裂,乱七八糟,反正除了阮君庭这个王八蛋,谁都听不见。 周遭雨幕渐渐模糊了视线,那后面,有种杀机正在蠢蠢欲动。 阮君庭腰身笔挺,浩劫剑缓缓出鞘,雨水沿着他的睫毛滑落,那眼,眨都未眨。 果然,瞬息之后,大雨的喧嚣声中,铮地一声琴音,一道杀气横切雨帘,迎面袭来。 阮君庭左手牵动缰绳,勒转马头,以持剑的右侧迎敌,横出一剑,替自己和凤乘鸾挡下一击。 剑气震荡之下,座下战马受惊,一声长嘶,扬起前蹄,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以琴杀人,一击羽音,就如此强势! 对方必是大有来头! 阮君庭下意识地将握着缰绳的手,轻轻按在凤乘鸾的脊背上,安抚她也好,护着她也罢,反正大概意思是,你哭你的,这里有我,你可以什么都不用管。 凤乘鸾哭得正爽,马毛扯下一把又一把,暴雨雷声之中,根本不在乎哭声有多难听,总之要的就是一个痛快! 至于那突如其来的高手,她才懒得理会。 阮君庭你不是厉害吗?你不是憋闷吗?你不是喜欢咬人吗?刚好来了给你磨牙的! 我会管你才怪! 雨幕那一头,丛林深处,隐约有一抹红,是司马琼楼头顶撑的一把伞。 他自幼深得暗城尊主宠爱,生性骄纵,行事乖张,向来横行顾忌,最喜欢大排场,大阵仗,无论做什么,要的就是拉风! 所以在山鬼口这里,即便是干得不能见人的买卖,依然明目张胆用了黑帆战船,颇有骑在南渊边境守军的头上撒野的意味。 可如今,他向来引以为豪的大船,不但被人给劈了、砍了,炸得渣都不剩,船上人手几乎全军覆没,就连那十门大炮都被凤家军拖走了,安在了自己的炮台上,而价值几千黑金的货物又跑得干干净净。 这笔生意,已经亏得肝疼,偏偏温卿墨又跑来想用钱砸他个息事宁人,他岂能善罢甘休,平白咽下这口气? 若是这一次忍了,那今后,让他如何在暗城立足,又如何面见义父! 所以,司马琼楼此时亲自出马,压根就没想掩藏身形,反而生怕对手找不到自己,还特意打了一把红伞。 他不是来杀人的,是来讨债的! 暴雨之下,一双女子般柔软纤长的素手,轻按琴弦,声声杀机。 宫、商、角、徵、羽,五音为五杀,历来所向披靡,琴声之下,从无幸存之人。 方才这一声羽杀,只是投石问路,他倒要看看,这一双胆敢公然破他战船的男女,到底有多大能耐,竟敢无视那黑帆上的玄殇邪神! 不过可惜,他今日碰上的北辰靖王阮君庭。 阮君庭是什么人?司马琼楼用五音杀人的本事还没练成时,阮君庭就已经在战场上以十二律驱策魔魇军入阵,不要说西荒蛮人听见他军中鼓乐声起时的颤栗,就连凤于归,若是闻见魔魇军中黄钟大吕之音,也要先避之锋芒,不敢随便硬碰硬。 他的浩劫剑,虽然杀意极重,却也在锻造之初存了风雅之心,整个剑身从剑格到剑锋,厚薄依次递减,若是以金玉相击,便可发出五种音色,正对五音。 此时,雨水滴落在剑刃上,平常人听不出什么音律,可司马琼楼却一耳朵察觉出不同。 他生得清秀,嘴角却是一抹残忍冷笑,今日倒是遇到知音了! 一记徵杀,划开雨幕,挥弦而出! 阮君庭剑锋横荡,破空一击! 偌大的雨滴砸落在剑刃上,随着剑招的缓急进退,竟如大珠小珠,滚落玉盘,同时发出五音十二律。 那曲调因雨水冲刷,极快地一闪而过,常人入耳,根本听不出有何不同。 而对面的司马琼楼却惊得差点站起来! 对方这剑,岂止是杀一人,那五音十二律,排山倒海之间,指挥的是千军万马! 这个时候,再后悔自己今日托大,已经来不及了! 大雨之中,阮君庭剑光如在海中激起千层浪,锋芒未至,杀意已劈面而来! 司马琼楼胸口一闷,一口血涌了上来,又强行咽了下去。 他还未及将最强的宫调发出,就已落了下风! 眼下,已由不得他再继续装风雅,摆排场,对手根本就没给他更多试探的机会。 他哪里是来杀人的,分明是送了活食入虎口! “杀!”司马琼楼仓促间,祭出宫音杀招,一声令下,周围潜伏的手下齐刷刷现身围攻。 这些人,人人额前一条黑色抹额,绣了血红莲花,既不同于温卿墨的手下,全身漆黑,杀人办事不留半点蛛丝马迹,也不同于大船上那些水手,都是些随时招揽的乌合之众。 他们是司马琼楼精心训练的亲卫,在暗城中被称为血莲子。 一时之间,大雨之下,成了修罗场。 阮君庭若是真的杀起人来,向来没什么废话,反而十分享受杀戮带来的乐趣。 剑做琴弦雨作手,身为修罗杀为舞。 看着血莲子成片成片倒下,司马琼楼抚琴的手,早就没了初来时的安逸了。 此时,只有凤乘鸾还趴在马上哭个没完没了呢。 “啊呜呜呜呜……!我的蓝染没有了!”捶马! 阮君庭雪白的衣袍飞旋,在暴雨中血花飞溅。 “蓝染!呜呜呜呜……!啊——!还我蓝染!”凤乘鸾拔了一撮马毛! 阮君庭长剑横出,替她当下一人,剑花一挽,抹了那人脖子,又将受了惊吓的马顺势牵了回来。 “蓝染!我的蓝染!你到底在哪儿——!”指甲在抠马皮! 阮君庭飞身跃起,席卷雨幕飞旋而下,周遭最后一个血莲子倒地,紧接着,一滴血珠在剑锋轻弹,刺开雨帘,如箭一般,随着剑意直奔司马琼楼! 司马琼楼身子一偏,闪避不急,胸口这一阵剧痛,失手之下,琴弦铮地一声齐断,一口鲜血喷在了相思木上。 这把琴,向来都是沾着旁人的血养到现在,雨水冲刷之下,乌黑发亮,如今,也染了他自己的血! “公子,我们走!”一直替司马琼楼撑伞的傅九爷等不及主子下令,飞快扛了人,卷了琴,掉头蹭蹭蹭几下,在大雨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雨水,似乎知道此处杀伐已尽,很快将地上的血汇成溪流,再冲刷干净。 大战之后,阮君庭浩劫剑倒提手中,微微垂着头,立在马前,视脚边层层摞起的尸体如无物。 两耳之中,除了雨声,便是凤乘鸾惨到天际的哭声。 他就用这种方式惯着她,替她挡了那般凶神,杀了这么多人,她却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抬,只顾着趴在马上撒泼! 到底是她根本对那抚琴而来的人不屑一顾,对他的生死漠不关心,还是根本就相信他稳操胜券,甚至信赖到无所顾忌,以性命相托? 后面这个念头,在阮君庭心头一晃而过,不敢多做停留。 直到雨渐渐停了下来,凤乘鸾的哭嚎才随着雨声渐渐变轻,最后停下。 “哭够了?” 阮君庭银袍贴裹在周身,如一株玉树,已经静静在马侧站了很久。 马上,没动静。 他绕过马头,从另一侧看去。 ……! 这死丫头闹够了,哭透了,嚎累了,竟然睡着了! 这全身,还湿着呢! …… 入夜,外面的树叶尖儿上,还偶尔滑落一两滴雨水。 山洞里还算干爽,临时拢起来的篝火噼啪作响。 夜晚的空山,一切静谧,鸟兽也因为这场大雨后积水,无处觅食,而隐匿了起来,静待天亮。 凤乘鸾枕着阮君庭的腿,睡得正沉,火光映得脸蛋儿红彤彤的。 那一身湿透的衣裳,阮君庭的确没敢替她脱下来,免得她醒了,又鸡飞狗跳地喊着要杀人! 所以,就这么连人带衣裳,强行一起烘干…… “蓝染……”她又在做梦,“蓝染,你回来啊!蓝染……” 阮君庭已经对这种事麻木了,自然而然将一只手递到她手中,给她捧着。 凤乘鸾抓了他的手,一如既往如抓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可那声音,却依然带着哭腔,反而在梦中沉得更深,“蓝染……,你为什么才来找我?我等了你二十年……,我已经没法看见你了……,你……你看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我什么都没有啊!我还能拿什么爱你……” 阮君庭将目光从火中移开,垂眸看她的脸,她是在真的很痛,很痛。 那两条清清楚楚的眉毛,紧紧凝在一起,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从侧颜滑落。 唉,又哭了。 她攒了一辈子的眼泪,怕是都在他面前哭出来了。 到底是因为在他这里哭是安全的,还是即便睡着了,也心知肚明,晓得不管她怎么闹,他都一定会纵容她? 阮君庭反手握住她的手,眼光重新挪向篝火,“的确来迟了一点,但是不会再走了。” 他的声音,温柔坚定,如温暖的火,驱散黑暗和阴寒。 凤乘鸾果然很快安稳了下来,然后,翻了个身…… 阮君庭的身子,忽地绷了个笔直,他腰间还有些潮湿的衣裳,湿凉地贴在身上,差点糊在她的脸上! “凤姮……”他还是没忍住,轻轻唤了她一声。 “嗯。”凤乘鸾背后烤着火,暖融融的,心满意足地窝了窝身子,继续睡。 阮君庭现在是真的不敢动了,挺胸、抬头、收腹、深呼吸! 凤姮,你还枕着本王的腿,这样突然转头,不……太……好……吧…… (未完待续) 第141章 王爷不容易(2更) 事实证明,阮君庭果然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宁可自己的衣裳还是湿的,先替凤乘鸾烤火取暖,又怕她不悦,没有解她的衣裳。 现在又因为她这个睡姿,挺直了腰板儿坐了一晚上。 结果好人做尽,却半点好处没有。 凤乘鸾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的鼻尖正抵着阮君庭腰间成色莹润,刀工古朴的虬龙白玉带钩! “阮君庭——!你个王八蛋——!”女人的咆哮响彻半座山坡。 “凤姮啊,本王才是受害者!”阮君庭特意将手按了按僵直的腰。 虽然他按腰的姿势很帅!可更是让凤乘鸾火冒三丈! “走!去龙巢!早点将你的修映雪还你,早点滚回北辰!老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凤姮,修映雪不是本王的,你才是。”阮君庭不紧不慢地解释,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暴躁,他反而越是有耐心。 凤乘鸾气鼓鼓在前面走,“没错!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死对头!” 阮君庭笑呵呵在后面牵着马,“你可还记得那日,在暗城大船上曾扬言,要与本王势不两立?” “对啊!决不食言!怎样?” “甚好,如此一来,你我便生同寝,死同眠,永远躺在一起了。” “滚——!”凤乘鸾望天,苍天啊!谁来帮我把这个无赖王八蛋拿走! 去下一处龙巢与龙幼微汇合的路上,凤乘鸾先是抢了马,然后阮君庭又强行挤了上去。 凤乘鸾打又打不过,不揍他又不甘心。 阮君庭坐在她身后,不拿缰绳,手呢,没地方放,拿了缰绳,又涉嫌想要抱她,又要被打。 他既要为自己解释,还要时刻提防她突然出手发难。 她虽然伤不到他,可那小手上的力道,能抠下人的天灵盖,打人也是很疼的! 这一路,两人鸡飞狗跳,好不容易到了下一处龙巢时,已是傍晚。 龙巢,是龙皓华驯养龙牙武士的隐秘据点,在南渊版图上到底有多少处,只有龙皓华自己知道。 这一处龙巢,规模不大,平日里只做接转之用,表面上看,只是一座普通农庄。 两人还未行至门口,凤乘鸾不愿被人看见她到底还是跟阮君庭共乘一匹马回来的,就将他推开,自己先跳了下去。 阮君庭也不下马,就勒着缰绳,跟在她身后缓行,欣赏她走路的样子,气鼓鼓地,每一脚踏出去都是踩死人的架势,分外有趣。 正意犹未尽间,就听见庄子里面一声女人的娇唤,“王爷——!您终于回来了!” 接着,便见修映雪一朵花儿一般的,提着裙子从里面奔出来了! 凤乘鸾将脖子一甩,“你媳妇来了!忙吧!” 说完,也不给阮君庭分辩的机会,就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总算将这个狗皮膏药甩掉了! 然鹅,她的狗皮膏药下去了。 阮君庭的狗皮膏药贴上来了。 他眉头微凝,为什么在凤姮心中,这是第二次提及,修映雪是他媳妇? 在她活过的那一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她没说过,而他却应该知道的? —— 秋雨影听说自家主子回来了,赶着出来相迎,却还是比修映雪慢了一步,大老远就听见她嚷嚷,“王爷,您身上怎么还是湿着的!快!来人啊,去烧热水,伺候王爷沐浴!” 阮君庭走进农庄的脚步就嘎地停住了,立在原地,两眼凉凉,不想说话,也不想再走一步。 秋雨影赶紧蹭蹭蹭迎上去,温声道:“王爷息怒,映雪小姐一直被凤夫人软禁着,并不知当前的形式。” 接着,他又小声地,尽量和气地对修映雪道:“映雪小姐,王爷的身份,如今只有少数亲近的人知道,您还是尽量低调,以免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啊……!”修映雪掩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只顾着表示关心,却忘了现在他们身在敌国,处境并非乐观。 可接着,她眼睛一转,立刻又甜甜地笑了,仰头对阮君庭道:“那正好,我就叫你君庭哥哥,可好?” 阮君庭原本已经没有表情的脸,唰地黑了。 秋雨影只好将修映雪拉到一边,掰着手指头,小声指点,“修小姐,您看是这样的,王爷是当今的皇叔,而太后娘娘与修将军是堂兄妹,咱们虽然出门在外,可这辈分不能乱,不如,您眼下权且喊王爷一声叔叔吧。” 喊叔叔? 喊叔叔还怎么表白?怎么倒贴? 修映雪将嘴嘟了起来,“我不要!” 阮君庭没空跟她磨叽,“雨影,沐浴更衣。” “哎。”秋雨影对修映雪挤挤眼,又从背后摆摆手,示意她王爷现在心情不好,不要来触霉头,之后赶紧大步追上自家主子,将人请到事先安排好的屋子里去了。 很快,一大桶滚烫的热水备好,又放了许多生姜驱寒,阮君庭泡进去,将身上这一.夜的湿寒驱散,这才舒服地放松下来。 秋雨影替他整理衣裳,擦了浩劫剑,见了上面的血迹,心中一惊,“殿下,可是路上出了事?” “无妨,小事。”阮君庭合着眼,靠在木桶边缘,不知为何,以前即便是战场上三天三夜不合眼,也依然精神抖擞。 可如今,只是陪凤姮熬了一天一.夜,就这般辛苦,整个人如抽空了一般。 女人真是麻烦,然而,这份辛苦,却又因为不容易而分外甘之如饴。 秋雨影笑笑,“在殿下这里,天下除了一场好梦,再无大事。” 阮君庭闭着眼,嘴角就是一弯,凤姮就是那场好梦。 “对了,殿下,万金楼和修宜策追踪您的法子,已经查清楚了,是引香蜂,他们靠那蜂子,寻了瑞龙脑的味道,可以在数里之外,辨认您途径的方向。” 阮君庭的眼帘缓缓掀起,“那本王身上,此时可还有瑞龙脑的香味?” 秋雨影犹豫了一下,“回殿下,若是久别初见,的确能够察觉,可相随左右久了,便感觉不到什么不同了。” 阮君庭没说话,重新闭上眼睛,整个人沉浸在水汽氤氲之中。 秋雨影又顿了顿,小心提醒道:“殿下,依属下之见,瑞龙脑不能再用了。” “本王已经用了多久了?” “自从您西荒一战封王,先帝将这东西赐下来,至今已有十二年了。” 阮君庭又重新不语了。 房中,虽然因为热水的缘故而有些闷热,却莫名有些寒意。 秋雨影终于鼓起勇气,单膝跪下叩首,“殿下,听属下一言,瑞龙脑,不能再用了。” 良久,头顶一声轻叹,“先帝想要的,无非是本王的忠诚,对他忠诚,对他的儿子忠诚。既然一个已死之人想要,给他便是。” “可王爷也该为自己着想!” “呵,左右不过是个追踪的法子罢了,随它去。” “王爷……”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得再议。” “是……” 秋雨影不敢再多言,小心替阮君庭打点,可心中却有些沉重,真的只是个追踪的法子吗? 阮君庭则在木桶中一直端坐,热水加了一桶又一桶,人却一动不动。 东郎国每年出产的瑞龙脑,必须全部进贡北辰,而北辰所有的瑞龙脑,只给靖王殿下一人享用,这是北辰先帝在位时,金口玉言赐下的无上殊荣。 自古君心难测,无论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现在他若是突然停了这东西,宫中的那位,必是很快就会知道。 有些事,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或者,懒得。 许久之后,阮君庭才重新开口,“回去之后,用香逐渐酌减。” 秋雨影一直忧心忡忡的脸顿时一喜,“哎!知道了!” 这时,就听见修映雪在外面喊:“君庭,我来给你送衣裳啦!” 阮君庭:“……” 秋雨影只好去开门,从门缝露出个头,“映雪小姐费心了,殿下的便服,在下已经准备妥当了。” 修映雪急切切道:“那怎么能一样?我这一套,是精心替他选了上好的料子,无论是做工还是款式,都是最最适合他的身份和地位的,而且,连香都提前替他熏好了。” 他家殿下刚要用香酌渐,这女人就巴巴地将熏好的送过来! 秋雨影心头一沉,以修映雪的本事,只带着一个无痕,就能闯过凤家军在守关山的防线,实在是有点太过匪夷所思了。 只怕,她是太后背着修宜策,专门遣人送过来的,就是怕王爷身上的香断了! 正犹豫这衣裳要不要接,屋里阮君庭的声音响起,“映雪小姐一番好意,雨影,拿进来吧。” “是。” 阮君庭穿了修映雪送来的衣裳,长短肥瘦倒是合身,样子倒也中庸,挑不出什么毛病,就是两个人一起向镜子里看去,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因为不喜欢! 而且,那香味又熏得有些重。 “王爷,要不,这衣裳换下来吧。” “衣裳……,”阮君庭皱眉,“太后身为女子,要摄政北辰天下,已非易事,她无非想要一个安心,就由着她吧。” 他扯了扯衣领,觉得甚是不舒服。 北辰,是男人的天下,一个女人想要站在最高处统御一切,若身后没有一个强大的男人支撑,该是何等艰难? 秋雨影明白,王爷是一直在心里还记得那一件衣裳的恩情,才始终心甘情愿俯首称臣,无论太后那个女人做任何事,他都忍了。 当年,王爷刚过十三岁生辰,从西荒凯旋而归时,恰逢一场大雪,一夜之间将整座帝都淹没在白茫茫之中。 红墙绿瓦之下,他就一身单衣,跪在庄太妃的宫门前一天一夜。 太妃经常无缘无故就让他去门口跪着,全然不顾他也是太祖皇帝所出之子。 只要她不让他起来,就谁都不能替他说话,更是靠近都不可以。 这件事,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连先帝也睁一眼闭一眼,不愿管这母子间的家务事。 于是,北辰的新晋战神,靖王殿下,就连皇上也因为西荒那一战,对他礼让三分,如今却跪在自己母妃的门前,任由冰雪透骨,却一声不吭。 那宫中的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景,不但没人敢靠近,甚至唯恐避之不及,惹上庄太妃的怒火。 偌大的皇宫,只有一个昨夜刚刚第一次承幸的宫妃见了,于心不忍,不顾宫人劝阻,大着胆子上前,替他披了件夹了轻裘的衣裳,又塞了个暖炉。 那宫妃,就是后来的肃德太后。 一件衣裳之恩,微不足道,但却是没人敢做之事。 阮君庭从始至终并未抬头看那女人一眼,却将这件事牢牢记在心中。 从此,肃德在深宫中的这条路,越走越高,但凡需要有人在朝堂上撑腰时,靖王不经意的一句话,就顶得上旁人说一百句。 他从那场大雪之后,一直到先帝驾崩,肃德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临朝听政之前,都没有再见过她,但是却始终将这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毫不吝惜。 就连后来,朝野上下开始传出流言蜚语,肃德开始使用强权镇压,阮君庭也只是默默离开帝都,奔赴边疆,躲去军营里避嫌,从此无诏,再不入宫。 “殿下。”秋雨影上前一步,“恕属下说句不该说的,左右这天下只要姓阮便可,您为何不……?” 他话还没说完,不用抬眼,就能感受到头顶阮君庭如寒冰一样的目光。 秋雨影慌忙收回方才的话,“属下知错了。” 阮君庭这才懒洋洋转身,对着镜子又扯了扯衣领,“本王天性信马由缰,无意朝堂。” 说完便转身开门出去了。 秋雨影跟在后面,心中轻叹,王爷您心中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未完待续) 第142章 阮郎:凤姮,你说什么都对(1更) 修映雪在门外侯了多时,这会儿终于见阮君庭出来,喜滋滋迎上去,甜甜地唤了声:“君庭。” 不能喊王爷,更不能喊叔叔,那就叫君庭好了啦,多亲近! 这一声,不但阮君庭受不了,秋雨影也差点摔了个跟头。 修映雪探头看秋雨影,“可否劳烦秋将军稍加回避,我与君庭有些私底下的话儿想说。” 秋雨影站着没动。 阮君庭坦然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本王这里还有许多军务缠身,映雪小姐有什么话,尽管说,说完了,请早点回去休息,莫要离开房间久了,惹凤夫人不悦,改天本王若是再想向她要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提起龙幼微,修映雪还心有余悸,可她咬咬唇,抬头,“没事,有你在,我不怕!” 阮君庭岿然不动,眼眸转向秋雨影,你特么能不能帮本王把她弄走? 秋雨影往旁边闪了闪,王爷,您已经是个成年人,不能什么事都让属下帮您挡着。 阮君庭狠狠瞪了他一眼,“映雪小姐,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额,是这样的。”修映雪见秋雨影杵在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来谢谢君庭你救了我。” 阮君庭面无表情,勉强将唇角提了提,“救你的是秋将军,刚好,他在这里,你们慢慢聊。” 他说完便要往外走。 秋雨影怎能背这个锅,“殿下,等等我。” 修映雪也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表白,哪里这么容易让他走,快追了几步,赶了上去,提高了声音,“君庭,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就是喜欢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那是你的事。”阮君庭脚步不停。 修映雪索性运了轻功,一跃落在阮君庭面前,张开双手拦住他的去路,“君庭,给我个机会!我会比凤家小姐做得更好!而且,我没想过要独占你,我只想做你的王妃!你娶了我,就可以拥有整个天策军!整个北辰,都是你的天下!” 阮君庭的脚步唰地停住了!狭长的凤眸,眼角微跳。 在北辰,从来没有人敢拦他的路。 在北辰,是个人都知道,他阮君庭最恨别人说他靠裙带关系稳固自己的地位。 在北辰,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跟他谈条件! 看来他是离开得太久,让这个女人忘了自己在跟谁说话! 庭院中,雨后的落叶嗖地被席卷吹开,院子里的树,无风而动。 秋雨影小心翼翼上前一步,“修小姐,今儿日子不好,不要再说了,走吧。” “我不走!”修映雪眼泪汪汪地望着阮君庭,“君庭,你来南渊,危险重重,我千里迢迢来找你,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而我对你,有多真心!我为了你,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危险都不怕,我只求求你多看我一眼,给我一个机会!” 一样都是女人落泪,修映雪的眼泪,却让人见了心烦。 阮君庭忽地心头一动,竟然特别想念从前那个眼巴巴在他面前表白的花痴凤乘鸾。 正不知怎么摆脱这狗皮膏药,就听见院外一声极轻的嗤笑声。 有个小坏蛋,在偷听! 他唇角一勾,神仙笑容对修映雪绽开,声线也忽然温和了许多,“你都喜欢本王什么?说来听听?” 修映雪当是表白有效,受宠若惊,脸唰地红了,慌忙在心中飞快理出头绪,“啊,君庭你用兵如神,百战百胜!” 门外,凤乘鸾撇了撇嘴,百战百胜!还不是干不过我爹?不然怎么在北疆杠了十年,都没攻过守关山? “嗯。”阮君庭忽然不急着离开了,将手背在身后,那神情似是听了颇为受用,“还有呢?” 修映雪见他喜欢听,就来劲儿了,脸也更加地红,“你……,你风采无双,北辰人人都说,靖王殿下其名,正合了君庭玉树之意。” 她越说声音越轻,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可阮君庭根本没空理她的羞涩,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门外。 凤乘鸾扁着嘴在心里嘀咕:衣冠禽.兽,人面兽心,道貌岸然,斯文败类! 修映雪低头揪着衣襟儿,扭扭捏捏,全没了刚才表白的英勇,“你……,你还武功盖世,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 门外,凤乘鸾鞋底子蹭了蹭,武功高有什么了不起?上辈子还不是被我一刀戳了个对穿! 里面,阮君庭又“嗯”了一声,“接着说。” “啊?”还说啊?修映雪也是耿直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她眼里,之所以喜欢阮君庭,第一因为他生得好看,第二因为他军政通吃,位高权重,第三因为他武功盖世,十分能打。 男人占了这三条,哪个女人不想一头扑过去嫁了? 至于什么品行,心性,脾气之类的,全都不重要,根本没想过。 所以现在她那三条说完了,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阮君庭笑盈盈转过身来,负着手,偏着头,罕有地耐心,“修小姐说不出来,本王替你说,本王天生不吉,众所周知,所经之处,血光四溅,尸横遍野乃是常事。” 修映雪忽然觉得他的笑容有点吓人,定了定神,咬紧牙关,“男人久经沙场,身上血腥气重很正常,我爹也是这样。” “本王生性暴戾,向来不讲道理,动辄杀生,从不手软。身边的人,稍有不慎,便会人头落地,关于这个,你可以问秋将军。” 秋雨影奋力点头,“王爷说的句句属实,在下也是好不容易活到今日的。” 修映雪有点怯了,吞了口口水,向后退了一小步,“那并非君庭你的错,那是下面的人伺候不周。” 阮君庭反而迫近一大步,“还有,本王终年长住军营,王府一向留与母妃,本王的母妃是何脾性,想必修小姐也听说过一二。将来不管是谁嫁入靖王府,终日面对的,都不是本王,而是本王的母妃。” 这个,修映雪倒是真没想过,她只想赖着阮君庭,风风光光做他的王妃,可没想去给他伺候他那神经病的母妃! 庄老太妃的坏脾气,天下皆知啊!连阮君庭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说跪就得跪,说抽就上鞭子的,从来不含糊! 所以,阮君庭自己躲进军营,常年不回王府,莫不是做了他的王妃,要去替他服侍那个疯婆婆? 这跟她原来想的有点不一样。 修映雪眼光晃了晃,小声道:“我……可以随王爷去军营……” 啊!还真是狗皮膏药,属性很强! 阮君庭瞪眼,“军营不得携带女眷!” 噗哈哈哈……!门外,凤乘鸾已经憋不住笑了,乐得肚子疼,原来也有阮君庭搞不定的事情! 她扶着墙进来,乐颠颠对修映雪道:“我还知道大名鼎鼎的靖王殿下有个要命的缺点,修小姐你要不要听?” 修映雪因为怕龙幼微,见了凤乘鸾就有点放不开,“凤小姐,什……什么啊?” 凤乘鸾一身军装,小皮靴踏在石板路上哒哒响,背着手绕着阮君庭和修映雪转了一圈,“你心爱的王爷他呀,这么多年,一把年纪,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你难道就没想过,他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治之症?你要跟他在一起,年轻时候,倒是省了生孩子的苦楚,可到了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就怕是要寂寞了!” 叮! 秋雨影的眼睛亮了。 有想法! 有胆识! 我看好你! 修映雪的脸,唰地红了,“你休要胡言!” 王爷他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不行! 阮君庭却两眼只看见了凤乘鸾,他嘴角弯弯,一双眼睛从她进来就没离开过,目光随着她转,“凤姮,你说的没错,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你说得都对。” 乍一听,倒是宠得可以,可言下之意却是,跟本王睡过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凤乘鸾瞪眼,“不要脸!我还知道你是个变态!” 阮君庭笑眯眯,“你喜欢就好。” 凤乘鸾:“……”我不喜欢变态! 修映雪站在这俩人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哇地一声哭了,抹着泪花儿跑了! 凤乘鸾还招招手,“喂!映雪小姐,你去哪儿啊?就要开饭了啊!” 等瞧着她跑没影儿了,凤乘鸾才唰地收了满脸嘻嘻哈哈,冷冰冰扔给阮君庭一句,“我娘喊你吃饭!” 说完,生怕被他抓了一样,一溜烟儿地跑了。 秋雨影小心提醒,“额,王爷,丈母娘喊您用膳。” 阮君庭淡淡一笑,怎么可能! 这里是龙巢,龙幼微在此坐镇,不是在此做饭。 虽然他的身份对外秘而不宣,但龙幼微的人也一直对他礼敬有加,到了用膳的时间,自然会有人送进来,何须劳动他大驾? 这分明就是凤乘鸾自己跑去饭堂跟将士们蹭伙食,经过他的院子,偷听见了里面的真情告白,特意进来搅局,又给自己随便找了个借口的。 只是她为什么一面拒他于千里之外,一面又阻止修映雪接近他呢? 她不是矫情的女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绝对不会一面拒绝他,一面又为他争风吃醋。 她这么做必定有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阮君庭还没想出来。 此时,凤乘鸾一蹦一跳,正在去蹭饭的路上。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上辈子阮君庭和修映雪联姻,让阮君庭飞快地吞并了天策军,从此一手遮天,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整个北辰,倾其国力为其掌控,实力暴增到恐怖的地步。 而这辈子,他若还是走这条老路,那么以父帅现在被打压的局面,加上朝中容虚成一派掣肘,而景帝又不能对凤家军完全信赖,综合之下,左右受制于人,前后无法施展,必定不能与飞速壮大的魔魇军相抗衡。 而凤家军一旦在北疆兵败山倒,南渊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她当然不能让修映雪就这么容易告白成功! 凤乘鸾向修映雪消失的方向撇撇嘴,对不起了,我不是一定要破坏你的姻缘,只是你们两个现在这个时间结合,对我凤家实在是万般不利。 而且,你嫁了他的那一辈子,好像也并不快乐,听说他连大婚都不曾出席,而是一个人穿着大红的喜袍,在被夷为平地的守关山废墟中,望着南边,喝了个烂醉。 他从那以后,就死杠在了北疆,几乎再也没有离开过,更没有去看过你这所谓的王妃一眼。 所以人们都说,阮君庭想要得到南渊已经想疯了,他那天娶的根本不是你修映雪,而是南渊。 想到这里,凤乘鸾莫名心头一阵酸楚,却不懂到底因为什么,一头扎进农庄的饭堂,和龙牙武士还有西门错挤在一桌吃饭。 周围的人闹闹哄哄,一群老爷们,吃个饭也不消停,抠牙的也有,抠脚的也有。 只有凤乘鸾越吃越觉得这饭菜无味,埋着头干噎饭,不想抬头,生怕别人看见她那眼圈儿又红了。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修长的人影立在门口。 西门错识相地端起饭盆,将人全都赶去外面,之后用牙横咬着筷子,将木门小心带上,之后一回头,看到秋雨影正端端正正站在门外。 “秋将军,还没吃饭啊?一起?分你鸡腿!” 秋雨影淡淡点头一笑,“好。” 饭堂里,凤乘鸾的身边,悄然坐下一袭白衣锦袍之人。 (未完待续) 第143章 王爷有脾气, 请神容易哄神难(2更) 阮君庭将筷箸整齐在桌边一顿,抬手在桌上那些被糙汉子们挖了乱七八糟的菜上转了一圈,忽地停住了,他不知道她爱吃什么! 心中想了想,觉得南渊人都饮食清淡,她又是个女子,大概不爱浓油赤酱的食物。 可转念一想,她那么爱打架,又稀罕榴莲那种东西,大概与平常女子不一样,于是在红烧肉的大碗里稍稍挑拣了一下,寻了块三分肥,七分瘦的夹到凤乘鸾碗中。 “你的蓝染找不到,也不能妨碍好好吃饭,这么干噎饭,人会不好看,来日若是真的寻了他,见你瘦成个鬼样子,却找本王拼命,本王该是何其冤枉?” 凤乘鸾两眼盯着那块被夹到碗里的肉,本来还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就忍不住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三分肥,七分瘦,前世里,她伤势大好,第一次与蓝染同坐一桌认真吃饭,他也是这样夹给她的! 她猛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睛,看着阮君庭逆着光的脸。 他的轮廓,生生就是记忆中的模样,可他为何偏偏不是他!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阮君庭!我不想再看见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她暴起,将重重的大木桌整个掀翻,满桌的碗盘稀里哗啦扬了一地,之后掩面冲了出去。 外面顿在墙根吃饭的西门错见他的小美人儿又闹脾气了,蹭的跳起来要去追过去,被秋雨影拉住,“情事,莫管。” 嘶! 西门错扭头,叹为观止地看着身边这个书生,竖起大拇指,“高人啊!兄弟!” 屋内,阮君庭手里还提着筷子,静坐在一地狼藉之中,一动不动,强压着心中的怒火。 他已经不与那不存在的人争她了,他已经事事考虑周详了,他只是看见她不开心,想哄哄她,这到底又错在哪里了? “雨影。” 饭堂里一声唤,秋雨影立刻出现在门口,“王爷。” “知会龙幼微,本王要见她。” 秋雨影低着头,眼珠子一转,提亲? 不对。 直呼其名,便是拿出了北辰靖王的排场,这是要分道扬镳! 果然,阮君庭饭也没吃,在堂屋里见了龙幼微,也不等她相请,直接登堂入室,上了正位端坐。 “龙幼微,此间之事已了,修映雪,本王即刻带走,北疆的军情,烦请转告凤于归,本王既已答应议和,便言出必行,只是希望他也信守承诺,莫要叫本王失望。” 阮君庭始终是一国位高权重的亲王,身份贵重,他高兴时,敬你两口子一声凤夫人,凤元帅,不高兴时,直呼其名,你也挑不出什么错。 显然眼前,这小子不高兴了。 龙幼微淡然一笑,“靖王殿下,修映雪潜入我凤家,火烧文塔,造成损失无可估量,这里是我南渊的地盘,行的是我南渊律例,就算殿下在北辰只手遮天,到了南渊,可得按我南渊的规矩办事。” 文塔的事儿,是阮君庭怂恿人家姑娘干的,但是,他眼下摆了亲王的架子,自然不能承认。 秋雨影道:“凤夫人,文塔的损失,我们王爷也十分遗憾,但是,凡事总有个价格,您回头仔细算算,想要赔多少,尽管开口,相信修宜策将军为了宝贝女儿,一定不会赖这笔账的。” 龙幼微将二郎腿一搭,“哟!秋将军可是说的轻松,你一竹竿将我们凤家怼到修宜策那个老狐狸那儿去了?谁不知道修宜策一毛不拔天下闻名!他连打仗都舍不得动自己的府军,我们这山高水远的,他又女儿到了手,岂会心甘情愿掏钱赔我凤家的书?” 她利落地将两条腿换个位置,“不行,人不能放!” 说着,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端正坐在主位上的阮君庭。 臭小子,发起飙来,倒是有几分王者风范,配得起我家妞妞! 你特么入了老娘的眼,就想这么走了? 那老娘的妞妞怎么办? “凤夫人……”秋雨影还想争取一下,却被阮君庭抬手禁了声。 他起身,周遭气息沉沉,“人,你龙幼微放与不放,本王今日都要带走,言尽于此,起驾!” 说完,便真的杀气腾腾地往外走。 龙幼微正不知该如何将这位大驾给请回来,这时,外面一名龙牙武士,急匆匆跑了进来,与阮君庭打了个照面,便对龙幼微道:“小姐,太师大人的飞鸽传书!” 龙幼微结果信筒,唰地展开,只看了一眼,便向外面一声断喝,“阮君庭,你给老娘站住!” 龙幼微也不客气了。 阮君庭已经走到了外面,心中早就料到龙皓华这个时候飞鸽传书,必是有十分紧急的事。 他停了脚步,也不转身,“有何指教?” “你自己看!”龙幼微将信卷成小卷,当成暗器唰地掷了出去。 秋雨影伸手挡住自家主子的后身,将信接住,展开直接递了上去。 阮君庭斜睨了一眼,差点心里笑出了声,上书两行小字,“蓝染山鬼口奇功,皇上钦点花城宴见驾”! 他正了正身子,“你家皇帝要见蓝染,你们替他寻了蓝染去便是,关本王何事?” 龙幼微脖子一歪,差点就骂出来了,你特么不就是蓝染?你现在不承认了? “靖王殿下!”龙幼微语气软了下来,她夫君重伤,又被停权,这个当口,凤家的确硬气不起来,不管什么法子,达到目的就是好法子,管他什么要不要脸呢! “殿下无非是想要修映雪,反正北疆此时风平浪静,不如劳烦殿下暂且顶替蓝染入宫,帮我凤家一个小忙,事成之后,人质拱手相让,您看如何?” “本王何时需要顶替旁人之名?”阮君庭背着手望天。 龙幼微牙根子发痒,你这事儿干的还少了?“呵呵呵……,殿下从来无需顶替旁人,但山鬼口这一战,头一份的功劳,是您的无疑。” “破一艘船而已,本王从未放在心上。”阮君庭作势要走。 “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哦!”龙幼微对着他的背影,意味很长。 阮君庭刚提起的脚步就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迈了下去,大步出门,丢下一句话,“那也要看那佛给不给面子。” 龙幼微后槽牙咬得咯嘣咯嘣响,小兔崽子,老娘要是这么便宜将女儿给你,老娘就不姓龙! 可眼前的事怎么办? 皇上要见蓝染,这背后有千百种可能,而且偏偏要赶在花城宴相见。 花城宴,所有深藏在水下的刀锋,都会在那一晚显露出来! 可能,景帝本人只是听了他在山鬼口的壮举,想要见见这位英勇无比的英雄。 也可能,他是受人怂恿,才提出见他,而背后怂恿他的那个人,就是要将阮君庭的身份在宫中戳穿。 如果是那样,阮君庭此番帮凤家这个忙,不但是将自己送入虎口,而且凤家通敌的罪名也就地坐实! 可他若是不去,凤家就是抗旨,阮君庭身份一样要被揭穿,到时候,凤家更加难辞其咎! 而且五皇子至今还未找到,夫君又被停权,在这个节骨眼上,抗旨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被夺兵权,吵架,甚至灭门! 有人已经将这一步一步,全都计划好了,挖了个大坑,就等着看凤家用什么姿势往下跳! 还有姮儿,皇后早就有意在花城宴上将姮儿当众指给元熙太子,众目睽睽之下,凤家若是敢说一个“不”字,当面打皇上的脸,那后果,跟抗旨依然没什么区别! 黑暗之中,看不见的线,已织成一张大网,将凤家团团围困,稍有行差踏错,后果堪忧。 而阮君庭,则成了助凤家脱困的双刃剑,一面突破重围,一面自伤其身! —— “娘啊!为什么是我!”凤乘鸾被她娘一脚踢在屁.股上,给踢出了门。 “因为神是你请回来的,祸是你闯的,现在你负责将那神哄好,让他乖乖地陪你去花城宴见驾!”龙幼微砰地将门一关,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女儿。 “讲不讲理啊!他是个骗子啊!他根本就不是蓝染啊!”凤乘鸾对着门口吼。 “老娘才不管他以前是不是蓝染,但是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蓝染,而且必须是!” “娘啊,你开门,我们想想别的办法啊?”凤乘鸾还想挣扎一下。 “滚!天亮之前,把他搞定!不然,让你爹死给你看!” 为什么是我爹死?我爹他做错了什么……? 凤乘鸾来到阮君庭房门口时,秋雨影已经端端正正站在那里等着了,他笑得和蔼可亲,在凤乘鸾眼中,就像是替自家主子逮到了小肥羊。 “凤小姐来了,里面请,王爷知道您一定会来,已静候多时。” 凤乘鸾阴着脸,“麻烦秋将军先进去告诉他一声,我今晚来,不是来求他的!” “王爷明白,王爷刚好睡不着,想听凤小姐讲故事。” 凤乘鸾:“……” 这一次,阮君庭没有摆出山鬼口那副病娇求宠的模样,而是躺在床上,落了帐子。 屋内寂静,让人有种压迫感。 “请坐。” 凤乘鸾还没想好怎么哄这个神经病,也不坐下,直接开门见山,“皇上要在花城宴上见到蓝染,鹿苑上许多人见过王爷的样子,旁人顶替不得,还要劳烦殿下亲自出马,替我凤家解一下燃眉之急。” 床帐后,阮君庭沉静了良久,道:“本王不是蓝染。” “这话,你可以原封不动地在花城宴跟皇上说去。” 既然你耍无赖,我也耍无赖。 这种话,她也想的出来,床上,阮君庭斜倚着,还是没忍住,鼻息间轻轻一笑。 “你过来。” 凤乘鸾不情愿走到床前,“干嘛?” “手来。” 凤乘鸾向天翻了个白眼,是不是给你摸手就能解决问题? 她将手穿过床帐,递了过去。 阮君庭温凉的手,接住她的手,指尖轻触之间,竟是恍如隔世般,那些关于蓝染的记忆,早已深深刻在骨子里,明明已经被伤心失望给埋了起来,此刻又都狂涌上心头。 “其实,帮你也不是不行,只是,本王有什么好处?” 他轻轻将她的拇指按向掌心,“第一,本王为了你,欠了暗城四千黑金,非但不还,那日雨中所伤的,恐怕还是暗城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怕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他接着又将她的食指,扣了下去,“第二,本王因你身受重伤,至今伤势不曾痊愈,又要旅途奔波劳顿。” 接着掰中指,“第三,你见了本王不是又打又骂,就是要打要杀,本王身份尊贵,万人之上,为何委曲求全,要听从你的驱使呵斥?” “第四……” “好了!磨叽!”凤乘鸾将手从床帐后扯了回来,让阮君庭的那只手,空落落地停留在半空中。“我知道了,这笔账,殿下若是算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说吧,你要怎样?” 阮君庭有些尬地将手收回,掌心尚有余温,不经意地攥了攥,“给本王讲个故事,讲得好,本王就帮你这个忙。” “讲什么?” “你的那一世。”阮君庭顿了顿,声音有些沉,“细细地讲,不准说谎,不准遗漏。” “……!”凤乘鸾眼光晃动,心头一跳,“你确定要听?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统帅三军者,最怕的,不是知道的太多,而是对过去将来,无知无识。” “好。”她答应地痛快。 大概是她答应地太快,阮君庭又对她的性子太了解,向后靠去时,闭上眼,声音更加沉了一分,“凤姮啊,本王说过,不准说谎,也不准遗漏,切莫忘了。” “……,哦哦哦!知道了。”凤乘鸾隔着床帐瞪了他一眼,抬脚挑过一只椅子,倒骑上去,趴在椅背上,“一切要从守关山和谈说起……!” (未完待续) 第144章 请皇上给你和蓝公子赐婚(1更) 凤乘鸾骑在椅子上讲,跳上椅子,坐在椅背上讲,坐在桌子上讲,又跳上窗台去讲,中间,秋雨影进来送过两次茶水和点心,之后又静悄悄退了出去。 前世一场大梦,二十年,从守关山一直讲到渊华殿,说到她濒死的那一刻,亲耳听见他唤了蓝染的名字。 那二十年,蓝染的故事只占了一点点光阴,凤乘鸾讲的更多的,是天下的大势,她猜阮君庭想听的,也无非是这些。 至于自己在冷宫中的遭遇,自然是几个字带过,而且也没有提阮君庭自封宸王的事。 “所以,你最后,死在了本王的手里……?”床帐后,阮君庭刚刚碰过她的手,一直攥着,始终没有松开。 “我自愿的,这个,要谢谢你,帮我解脱了。” “大仇已报,天下大定,为何不活下去?你这样的女子,活着比死了有趣多了。” 凤乘鸾吃到嘴里一半的糕点就有点咽不下去,“额……,没什么意思了,不想活了而已。” 阮君庭的眼光越来越寒凉,“真的?你在那冷宫之中,只怕并非只困了三年那么简单吧?” “……,也没什……” “说!” 帐后,一声沉喝!吓得凤乘鸾手一抖,点心都掉了。 她从来没见过阮君庭真正发脾气是什么样子,两辈子都没见过,今天突然领教,的确吓人。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无非就是……,挖了眼睛,废了武功,断了……手脚什么的……”她嘀嘀咕咕随便说了几句,越说声音越小。 上辈子,的确惨透了,而且,糗透了! 特别是在这个宿敌面前,让他知道她骄傲了一辈子,最后落得那么惨的下场,这辈子,还怎么跟他斗?怕是又要被他笑一辈子了! 床上的帐子,唰地被掀了起来,阮君庭那双凤眸瞪得眼眶通红,盯着她。 “你……,你干嘛?”凤乘鸾往后退了一步。 “你过来。” “我不!”凤乘鸾警惕道。 阮君庭不管,下床蹭蹭几步,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将人一头揽进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也不管凤乘鸾的脸撞在他胸口上,好特么疼! 他宽大的寝衣衣袖,将她整个人笼在其中,透过来瑞龙脑的暗香,还有胸口的温度。 凤乘鸾起初还挣扎了几下,但是她发觉自己除非把脑袋摘下来,否则根本就钻不出去,索性就只好不挣扎了,给他抱一下头而已。 但是,为什么这王八蛋的身子有些抖? 她被埋在他臂弯里,瞪着眼睛,脑子里面飞快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捉摸不透他到底又犯什么神经病? 其实,阮君庭现在犯的神经病只有一个,就是这辈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再让怀中这个花痴再受到半点伤害! 而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他也绝对一个都不会放过! “内个,你能不能放开我,我快……被你闷死了……” 凤乘鸾费力地举起一只手,敲了敲他。 阮君庭的手臂渐渐放松,给她从里面钻出来的机会。 她果然片刻都没停留,就将脑袋拔了出来,抓了抓被他揉的稀烂的头发,“又发疯!” 看见她活蹦乱跳的模样,阮君庭有种从噩梦中醒来的错觉,唇角勾起来的弧度煞是好看,“这么说,在你那一辈子,蓝染,只是一瞬间,而本王,一直与你,在守关山一带,对峙了十七年?” “是啊,怎样?”凤乘鸾将头上发扣摘下来,将头发重新拢向头顶。 阮君庭随手从桌上拿了她的发扣,摆弄了一下,“没什么,挺好。” “好什么好!发扣还我!” 凤乘鸾一只手抓着头发,一只手去夺。 阮君庭将手一扬,发扣刚好在她够不着的高度,“我帮你。” 他也不管她同意还是不同意,便仔细替她将两颊落下的发丝重新拢了上去,之后用发扣扣好。 他指尖极轻,梳头的手法虽然简单,却非常小心,像极了…… 啊——!凤乘鸾心里快要疯了! 以前她病恹恹的时候,蓝染也是这样给她梳头的! 到底是个什么鬼,让两个人这么相似! 头顶,刚刚梳好,她就慌忙躲开他的手。 阮君庭周身方才升起的那些戾气已经消散无踪,对她展颜一笑,“甚好。” “到底好什么?”凤乘鸾抓了抓自己头顶,随便梳个头发,把你美成这个样子! “你的那一生,生时,日日就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死时,也在本王手中,一切甚好。” 他转身回到床上,随手落了床帐,躺下的极为舒坦,“你可以走了,转告龙幼微,花城宴上的这个忙,本王帮定了。” 凤乘鸾:“……” 我怎么活着,怎么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么容易就哄好了……? 她是不是刚才不经意间,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军国大事,自己却不知道? 没有啊! 嘶! 奇怪! 她转身要走,就听身后阮君庭又问,“凤姮,你活了那么久,嫁人那么久,竟然不懂如何与男人亲昵?” 他指的,大概是凤乘鸾在船上主动亲他的那一次。 他还敢提! 凤乘鸾转身,“你要不要脸?” 床帐里一声极轻的笑,“你与景元熙为后十七年,却让他既看不见你,也吃不到你,难怪景元熙嫉妒成狂,要杀光你身边的男人,再不择手段地毁掉你,弄死你。” “……” “换了本王,本王也会想要弄死你。” “……” “不过,换个好一点的法子。” “……” —— 自从阮君庭扬言要换个“好”法子弄死凤乘鸾,凤乘鸾就唯恐避之不及。 回百花城的这一路,再也没敢出幺蛾子,老老实实骑马跟在龙幼微身后,乖得像一只不敢离开妈妈的小马驹。 阮君庭则换了乘软轿,继续躺着前进。 俩人数日间,再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进了百花城,快到将军府门口时,龙幼微忽然翻身下马,从行囊中掏出一物,唰地扔给护在软轿旁边的秋雨影。 秋雨影想都没想,就将那东西接住,定睛一看,一张白铁面具! 龙幼微道:“若是不想我家凤大元帅被气得当场吐血而亡,就劳烦你家王爷先委屈一下。” 秋雨影一笑,这天底下,帮着外人欺瞒自己夫君的事儿,也就急着当丈母娘的女人干得出来,他欣然笑纳,将面具给呈进了软轿中去。 所以,到了凤将军府门口,从软轿中下来的,还是那个喜欢戴白铁面具的蓝染蓝公子。 凤于归被人搀扶着,亲自从大门口出来,迎接妻女。 虽然龙幼微一早就派人回来报了平安,可他终于亲眼见到妻子和女儿都是囫囵个的、笑嘻嘻的,一颗悬了多日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龙幼微扶着自己夫君的手臂,“这一切,还要多亏蓝公子鼎力相助,所谓危难见真情,便是如此。” 众人唰地分向两侧,就让出了背着手站在最后,戴着面具的阮君庭。 凤乘鸾抱着手臂,抬头望天,为什么不见有乌鸦啊啊地飞过? 她娘现在越来越不靠谱。 凤于归连日来伤势已经大好,加上各种不省心,人却瘦了许多,此时便向阮君庭拱手深深一拜,“蓝公子仗义出手,救小女于水火,凤某感激不尽!” 阮君庭与凤于归打了十多年的交道,他英勇的时候,他见过,他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儿,他也见过,他恭恭敬敬喊他靖王殿下,求他帮忙的嘴脸,他见过,他趾高气昂骂阵时候的老匹夫相,他也见过。 就是唯独没见过他在他面前这样身受重伤,感激涕零,老弱病残的怂样! 王爷心情大好! “凤帅言重了,无非都是份内之事。” 份内的事啊! 龙幼微挑挑眉。 凤乘鸾眼珠子一瞪。 凤于归心头大喜。 “呵呵,蓝公子里面请。” “凤帅请。” 阮君庭行前两步,直接从龙幼微手里接过凤于归的手臂,亲手扶他踏上凤将军府的台阶,彬彬有礼道:“凤帅慢行。” 说话间,回头逗了一眼凤乘鸾。 正见她气得狠狠将额发吹得直飞。 阮君庭陪着凤于归在堂上说话,一个是老岳父看女婿,虽然看不到脸,可看身姿,看举止,看言谈就足够了。 男人嘛,长相是次要的。 凤于归混到今天,一辈子趟过多深的水,自己想想都害怕,又怎么会在意别人遮不遮脸? 识人之能,在那里摆着呢,他闭着眼不看,只从言谈举止,就能分辨得出一个人靠不靠谱! 阮君庭就耐着性子陪凤于归闲聊,明知他绕着弯子在考验自己,就偏偏装傻,将问题答得恰到好处。 把凤于归哄得,心中惊叹,这样的女婿,天上有地下无,吾儿果然有眼光! 龙幼微看不下去了,她怕再听下去,北辰靖王的人设就在心中彻底崩塌了,只好找了个由子出去。 凤乘鸾从头到尾就没进正堂,她怕她进去了,就会扑上去咬死阮君庭! 可她又不想走,竖着耳朵站在外面花丛前听里面的谈话,生怕阮君庭出幺蛾子。 听来听去,竟然没一句正经的,全都是哄老爷子开心的话。 好一个狡猾狡猾地!在她这里攻不破,就打起了迂回战术! 她咬牙切齿,将面前那一丛盛开的花儿给揪了个稀烂。 “姮儿?” 凤乘鸾正生着气,蓦地,听见身后有人唤她,转身去看,正是凤静初。 “初初!” “姮儿!你可回来了!”凤静初站在原地,两眼泪花当下模糊了眼睛! 凤乘鸾扑了过去,将她抱住,“你回来多久了?后来是如何脱困的?可有被人欺负?” 凤静初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摇头,半晌才道:“没有,都没有,我很好!一早就回来了。” 她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又拢了拢凤乘鸾的头发,破涕为笑,“你看看你,整天在外面像个假小子一样,可有半点千金小姐的模样?” 凤乘鸾吐了吐舌头,“皮相而已,那么在意干什么?” 这世间最华美无上的尊崇,女人可以享受的富贵的极致,她不是没有过,可那又如何,倾尽天下也换不来一个有情郎。 凤静初点她的鼻尖,“你呀,现在这么说,将来在你的蓝公子面前,可不许这样,现在仗着年纪小,风华正茂,可以无所顾忌,可将来为人妻,为人母,就要时时记得端庄美丽,况且岁月不饶人……” “好了好了!”凤乘鸾点回她的鼻子,“你怎么比我娘还啰嗦!他已经不是我的蓝染了……” 凤静初笑得温婉,“胡说什么呢?他不顾危险,将你从暗城人手里救出来,现在整个百花城都知道了,皇上亲自点名要见他呢,我那天听见几个姨娘议论,父帅可能有意在花城宴上,请皇上为你和蓝公子赐婚!” “神马——?”凤乘鸾像被针扎了一样,向后一跳! 难怪父亲见了阮君庭,就跟见了宝贝一样,迫不及待地仔细端详核验,原来他是想要抢在皇上和皇后指婚之前,将她许出去! 虽然,未经皇家遴选,大族贵女不可擅自许婚,可这个所谓的蓝染是在山鬼口立下大功的,若是以父帅的身份,亲口在花城宴上当众公布,他们俩两情相悦,皇上皇后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当众抢亲! 他们就只能要紧后槽牙,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原本,这也是凤乘鸾想要看到的最好结局。 可现在,这个蓝染特么的不是蓝染! 这怎么破? 不行!决不能让父亲提出成亲的事! 不然,将来穿帮,她大不了一走了之,可父亲若是知道自己竟然亲手将女儿送给了阮君庭,还不把自己活活气死! (未完待续) 第145章 王爷,不醉不归啊!(2更) 里面堂上,凤于归越看阮君庭就越是觉得好,好到将女儿交给他,不但不会吃醋,而且一百个放心。 “呵呵,蓝公子虽是北辰人氏,可却与凤某一见如故。” 阮君庭的眉梢不易察觉地一扬,因为你个老东西看着本王面熟。 这时,外面,凤乘鸾正要冲进来,却听见大门口一声通传,“太师大人到!” 接着,就听见龙皓华洪亮的嗓门,“姓蓝那小子在哪儿?可想死老夫了!” 他竟然无视许久未见,历经生离死别的心肝宝贝外孙女,直接从凤乘鸾身边经过,直奔厅上起身相迎的阮君庭而去! 凤乘鸾呆立在原地,嘴角直抽,阮君庭,我全家是不是上辈子都欠你的? 为什么我爹、我娘、我外公、连我同父异母的姐妹,都觉得你很好? 龙皓华是在凤将军府真正横行无忌的人,只有他敢从凤于归手底下抢人,毫不含糊。 于是阮君庭就被老爷子胜利抢走,下棋去了。 而且,甩出一句话,老夫下棋,任何人,不准打扰!!! 凤乘鸾杵在门口,看见自己老父亲望着阮君庭远去的背影,依然喜气洋洋的神色,笑地有些艰难,“爹……,您伤势可好些了?” “好,大好!”凤于归心情舒畅,好得不得了。 “哦,那爹啊,您刚才……,没跟蓝染说什么吧?” “说了啊,说了很多。” “……”凤乘鸾往前挪了两步,“那……,都说什么了?” 凤于归当自己女儿害羞,不好意思开口,笑呵呵点她,“你看看你,就这么急着嫁人?一点都不知害臊!” 叮!凤乘鸾心头一喜,看样子这是还没说,就又凑上去几步,“爹啊,那婚事,您还没跟他提呢吧?” 凤于归佯嗔,“婚姻大事,事关你的终身,你爹我是那么鲁莽的人,这么随随便便就提出来的吗?” 啊!不是就好!凤乘鸾拍拍胸口,“爹,您太英明了!” “嗯!”凤乘鸾捋了捋胡须,“不过,这件事,爹想过了,他一个北辰人氏,在南渊也没什么亲朋故友,将来你们成亲,他必是要入赘的,到时候给你们俩在千里归云后面新开个园子便好,再过几年,天下大定,为父若是闲了,也可以跟你娘含饴弄孙,不必担心你嫁出出门去,还要在外面看婆家的脸色。” “额……”凤乘鸾听不下去,她爹哪里是英明,简直是英明过头了,“爹,您想得太多了。” “这怎么多?一点都不多!入赘我凤家,又不会委屈了他,这世上多少人巴望着姓凤而不能,这是他的荣耀!将来你们俩给爹娘多生几个外孙,老大姓蓝,老二姓凤,这老三……” “爹啊……!”凤乘鸾想跳上去捂住她爹的嘴,“不要再说了!” 凤于归正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中,岂能说停就停,“总之妞妞你放心,他在南渊没有亲人,那咱们凤家以后就是他的家,凤家的人就是他的亲人,为父和你娘会将他当成亲生儿子来看待的!” 凤乘鸾无语了,她眼睛眨了两下,“爹,您想的这些事,有问过我娘吗?” “这还用问?爹的意思,自然就是你娘的意思!你娘她平日虽然泼辣,可在大是大非之事上,永远都是无条件站在为父的这一边,这就叫做夫唱妇随,以后你对蓝染,也是一样。” “是……!爹……!” 凤乘鸾觉得没办法说话了,她全家都被阮君庭灌了迷魂汤了。 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醒的! 好可怕! 她先去看望了二哥凤昼白,见他伤势已经没什么大碍,偶尔能下床走动,精神却不是很好。 兄妹俩闲话了几句,凤乘鸾怕提及他的伤心事,也没敢过多追问葫芦山一事的细节,互相就彼此别来的遭遇安抚了一番,就浑浑噩噩回了千里归云轩。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见主子回来了,齐刷刷出来相迎,跪了一地,却始终没见诗听。 “我的听听呢?去哪儿了?” 众人不敢吭声,终于有个婆子壮着胆子道:“小姐,自从小姐您从销金窝失踪,诗听就日夜哭个不停,后来又听说您在宫里失踪了,她自责难当,趁着夫人忙着找您,府中乱哄哄的,就……” “她就怎么了?” “她就自尽了!” “什么——!”凤乘鸾头顶如炸了一记响雷,“那她的尸体呢?” “她跳的是护城河,尸体……,没找到。因为不过是个奴婢,府中又出了大事,丹青带人捞了几日,一直无果,就草草收场了。” “没有尸体?”凤乘鸾忽地噗嗤一声乐了,“哦,知道了。” 诗听她会跳河自尽? 这死丫头在水里跟条鱼一样,她能淹死才算本事! 而且以她那样的心性,主子还未死,她自己又岂会死得毫无价值? 八成是听说贩卖人口的船走了水路,她守在府中又无能为力,自己个儿想法子去了。 凤乘鸾摆摆手,“没事,过几天就诈尸回来了,不用担心。” 现在,她终于又回了这开满蔷薇花的院子,重新安心做起了千金小姐,可心中却越发地发愁,阮君庭那个贴上门的王八蛋,该怎么办? —— 此时,阮君庭与龙皓华在府中一处假山高处的小亭中下棋,这里,周遭林木茂密,将亭子遮得结结实实。 龙皓华一子落下,“王爷今日是有意相让啊?” 阮君庭已经摘了白铁面具,放在一边儿,“数日不见,龙太师棋艺大有精进。” 哎!老夫遭到王爷表扬了?这个马屁拍得响亮! 居高临下,不卑不亢,还不动声色。 老爷子顿时心旷神怡,“王爷此番既然肯与妞妞一道回来,便是答应亲赴花城宴一事了?” “太师,你分心了。”阮君庭手中黑子落下棋盘,一声脆响,随着龙皓华一声心痛懊悔地轻呼,开始慢悠悠,一颗一颗往外捡子。 龙皓华挑起眼皮,悄悄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明知那花城宴是龙潭虎穴,却就这么应承下来,而且还故意岔开话题,不愿在他面前卖弄这个人情,若不是心思深沉至极,藏了更深的图谋,那便是对妞妞情真意切,将她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无论刀山火海都欣然而往,无需在外人面前卖弄,更不需要外人道一个谢字。 老爷子一想到以后在这俩人面前,他这个外公成了外人,就十分不爽。 “王爷打算何时北归?” “近期。”阮君庭落子极稳,似是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那老夫的妞妞怎么办?带走?”龙皓华不等他开口,先替他说了。 “带?”阮君庭这一次,落子没那么利落,手指在棋盘上迟疑了一下,之后啪地落下,“原来太师一直在筹谋着自己的宝贝外孙女与人私奔?” “呵呵呵……!”龙皓华稍稍放心,“这么说,王爷打算明媒正娶咯?只是以您的身份,若要立刻换了两边议和书上和亲人选的姓名,怕是这文书呈报到肃德太后那里,这一来一回的脚程,也要一个月左右吧?况且太后那里,可还不一定就答应呢。再加上眼下花城宴在即,这南渊的宫里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那宝贝,您能等,有些人可等不了了!” 阮君庭忽地有点哭笑不得,这老东西,明明是他自己的心肝宝贝,生怕吃了半点亏,受半点委屈,现在却变着法子,绕着弯子试探,偏偏说成是他阮君庭的宝贝。 “那么,太师可有什么好法子?” 啪!龙皓华爽利落子,“没有。” 阮君庭抬眼看他,他抬眼看阮君庭,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哑然失笑。 好法子没有,坏法子,却可以很多…… 两人的棋,一直下到天黑,龙皓华心情大悦,命人就在这亭子里摆酒,嚷嚷着要不醉不归。 阮君庭盯着那酒壶,就有些头疼。 龙皓华连干三杯,见阮君庭一动不动,不悦道:“王爷嫌这酒不好?” 阮君庭有些艰难,“常年行军之人,不宜饮酒。” “嗨!那是行军,跟现在不一样!” “现在,本王身在敌国。” 龙皓华:“……,王爷这是信不过老夫,还是信不过凤家?” 阮君庭淡淡一笑,“信不过自己。” “哦,你是怕自己酒后无德啊!”龙皓华激他。 “也可以这么说。”阮君庭居然不反驳。 这一拳打到棉花上,可就没意思了。 龙皓华眼睛转了转,又倒了一杯,之后,突然出手,将酒杯直送阮君庭面前。 阮君庭身形轻飘飘后仰,避让开去。 “一个人喝酒不痛快!”龙皓华一手端着酒杯,一手使出灭绝禅,一招一式,全都招呼向阮君庭要害。 阮君庭倒是欣然接招,“本王滴酒不沾,可打架奉陪到底!” 凤乘鸾的灭绝禅有几斤几两,阮君庭是领教过的,当时的确几分惊叹,但是此时见了龙皓华的才知,他小乖乖的那些招式,不但都是花架子,而且显然没有人指点,全都练偏了。 如此重要的独门绝学,龙皓华这种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外孙女练得乱七八糟? 所以,再次印证了一种可能,凤姮所说的那些关于重活一世的事,都是真的! 在她上一辈子的这个时候,凤家的人,包括龙皓华,已经全都死了! 他眼中,不经意划过一抹悲悯,手中未及,竟然被龙皓华钻了空子,直袭心口。 阮君庭仓促回防,两个人,四只手,紧紧别在了一处。 龙皓华的手里,还端着酒杯呢,就硬生生往他嘴上塞,“老夫愿意用这灭绝禅,换王爷一杯酒,可否?” “没兴趣!” 阮君庭越是不喝,龙皓华就还非得要看看,他要是喝了,能什么样儿! 两人过招变成了角力,正相持不下时,龙皓华的双手,忽地手指张开,酒杯被从左手换到右手,接着,原本向后奋力挣脱的手,忽地向前冲拳,食指弯曲,第二只关节正点中阮君庭胸口! 一阵如锥心剧痛! 龙皓华及时收手,两人唰地分开一丈距离。 阮君庭的确被惊到了,“姜还是老的辣,多谢太师手下留情。” 这一击,绝对是他不曾想到的。 如果龙皓华刚才想要他的命,不止是胸椎,即便是里面的五脏六腑,只怕也都被那力道波及,尽碎了。 如此近的距离,可以爆发出如此强悍力道,不退反进,取敌要害,南渊奇人龙皓华,果然名不虚传。 龙皓华笑呵呵将手里的酒杯递到阮君庭面前,眉毛胡子一起动,“老夫独创的活命招数,绝地反击,死地求生之术,寸拳!学吗?喝了,就教你。” 阮君庭眼帘一掀,“龙太师的独门绝技还真不少。”说完,毫不犹豫,接过那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哈!王爷您真是有意思!杀人的本事,不稀罕,保命的绝活,却学得不遗余力!” 阮君庭笑得浅浅淡淡,“人只有活得久,才有机会赢到最后。” “说得好!”龙皓华老怀甚慰,这小子活得久最好,省得他外孙女将来守寡。“既然王爷想学寸拳,不好意思,涨价了,这酒,要喝十杯!” 阮君庭眼中一狠,“有劳太师相陪。” “好说!” 两个人也不坐下,就站在亭中较上了劲! 你一杯,我一杯! 一转眼,十杯酒下肚。 龙皓华稍微晃了晃,定睛一看,阮君庭稳如泰山,岿然不动,也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这小子酒量还是不错的啊,没看出有什么不妥。 莫不是真的如他所说,只是常年行军打仗之人,不愿饮酒? “寸拳,一寸之内,受制于人,不退反进,力发千钧!王爷看好了!” 他接着酒兴,舞得痛快,出拳迎向小小八角亭的八根柱子,在迫近之时,忽地停住,之后爆发寸拳,一寸之间,只这一拳,那亭柱便被凿了个窟窿。 接着,第二根柱子,第三根…… 等两人互相扶着肩头,晃悠悠走下假山时,身后,轰隆一声,亭子塌了。 “王爷……,可都学会了?”龙皓华舌头有些硬。 阮君庭不语,直了直腰板儿,点头。 “学……会了,好!老夫还有很多好玩的,以后有时间,你陪……我喝酒,我……教你!” 阮君庭很乖,再点头。 (未完待续) 第146章 龙外公,一眼看透前世今生 (1更) 两人告别,龙皓华被小厮扶着,晃晃悠悠回了龙幼微常年为他准备的院子,一进屋,便当下精神抖擞,哪里还有半点酒醉之人的模样。 痛快啊!身心舒畅!老怀宽慰! 女儿和外孙女,都始终是个女子,承袭他这些霸道的外家功夫,总是不能尽得精髓。 凤于归虽然底子好,可却是个迂腐清高的,太过狠辣的招式,从来不屑于使用。 如今总算好了,华丽丽骗到一个比自己还狠的外孙女婿! 他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稍稍整理了一下神色,便对外面吩咐,“去,将老夫的三妞妞喊来,老夫有话对她说。” 有些事,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 凤乘鸾睡得迷迷糊糊,被从千里归云给请了出来,人一进了龙皓华的房间,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劈面就是一掌! 她本能的闪避开去,就见龙皓华手下毫不留情,大大小小的招式,雨点般地招呼过来。 “外公!我是妞妞啊!您喝多啦?”凤乘鸾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外公,你考我也不用这么凶啊!” “外公,你鬼上身啊?” 凤乘鸾使出吃奶的劲儿连连招架,龙皓华却越攻越狠,最后她也不管用什么法子了,攻也好,守也好,总之别被老爷子凿死就行! 如此稀里哗啦一顿打,最后眼见龙皓华的大头迎面招呼下来,直扣自己天灵盖,凤乘鸾便心里一凉,完了,外公这是中什么邪了?连灭绝禅都用上了! 这一击,她是绝对逃不开的。 与其抵抗,不如服软求饶! 凤乘鸾霎时收招,两眼紧闭,就等着头顶呼啸而来的杀机,可不知怎的,那杀机就变成一只大手在头顶一摸,之后拍了她脑壳一下,“怕什么,你觉得外公真的会杀你?” 再睁眼,便见外公须发雪白,精神抖擞地站着,哪里有半点不正常,可那看她的眼光,却除了慈爱,还有些什么别的。 “外公,你吓死我了!” 龙皓华将手背到身后,审视地看着她,“说,你到底是谁?” “……!”凤乘鸾支吾了一下,“我是妞妞啊,外公您怎么了?” 龙皓华的双眼,一向眸光如剑,无论什么妖魔鬼怪,在这目光之下,都要被揭开脸上的画皮。 能一眼看穿戴着面具的阮君庭,也能一眼看透重生而来的凤乘鸾! 他沉着脸,眯着眼,在她身边,如一只护崽的凶兽,往复踱了几步,“老夫的妞妞,见了老夫出招,从来不会还手,只会撒娇!因为她知道,老夫无论何时何地,都绝对不会伤她!而你,不但竭力自保,而且还企图反击!若不是方才最后时刻放弃了抵抗,现在老夫手中拿的,便是你的天灵盖!” 原来是这样! 凤乘鸾方才惊魂之下强装出来的那一脸娇蛮,唰地无影无踪。 她是在生关死劫上熬了二十年的人,早就不是那心性简单,天真单纯的少女了,让她在突如其来的强攻之下只撒娇,不还手,除非心中早已谋定套路,抱了十拿九稳的把握。 而方才,她乍一进门,根本没有防备龙皓华,全当他是喝醉了不靠谱,哪里敢轻易将性命交到他手上! 这种情急之下的自然反应,并非生疏了亲情,而是人一旦长大了,就想的多了,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外公!”凤乘鸾屈膝拜下,重重向地面叩首,“令外公忧心,是妞妞的错,求外公原谅!” 她深深伏在地面,不肯起来,肩头却因为悸动而止不住微颤。 头顶上,龙皓华深深一叹,“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 “是。” 龙皓华在罗汉床上端然坐下,审视着凤乘鸾,“老夫的灭绝禅,只传与妞妞一人没错,可她也只是嘻嘻哈哈见过老夫施展一二,根本不得要领,而你……!” 他的大手在膝头动了动,“你却于鹿苑狩猎那日,生生掀了暗城绑匪的头盖骨!那死人的头骨,老夫见了,虽是灭绝禅的套路,可关键之处全是旁门左道,你!作何解释?” 凤乘鸾垂着头,老老实实回答,“回外公,因为妞妞是拿猴子和死囚,自己瞎练的。” “练了多久?” “十年!” “……”龙皓华又是长长叹了一息,“方才与你过招,见你根基深厚老辣,即便是仓惶自保之间,也不忘取人性命……” 他再抬头时,方才眸中的凶光已经消退不见,声音竟然有些哽咽心痛,“妞妞,是不是在你身边,已经没人护着了?” 这一问,凤乘鸾仰头望着龙皓华,泪光便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回外公,妞妞……,一直都很好,偷生二十载,夫贤子孝,死时安乐,只是对蓝染余情难了,承蒙上天垂怜,重生而来。” “一派胡言!”龙皓华大掌在罗汉床的小桌上重重一拍! “你若一切都好,何须时时搏命自保!你若上天垂怜,何须用那死囚和猴子苦练灭绝禅!你若夫贤子孝,为何连那蓝染生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你若死时安乐,为何只活了区区二十年!” 龙皓华的眼中,已是一片血红,“你给老夫老老实实从实招来,你离开百花城前往守关山这一程,到底发生了什么?” “外公……”凤乘鸾低着头,不肯说。 告诉面前的至亲,若不是我及时回来,你已经死了? 这不是她说得出口的。 “是不是……,守关山的和谈,失败了?”头顶上,龙皓华声音沉重,似是早已洞悉一切。 “外公……,是的……,但是,也不是很糟!”凤乘鸾拼命地在想如何将事情说得可以老人家容易接受一点,可是越是关心,就越是无所适从。 “胡说!”龙皓华又是一叹,这一叹,却是看透毕生喜乐,“你胡练灭绝禅,只能说明一件事,你的身边,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一个护着你的人都没有,一个疼惜你、关心你的人都没有,你爹、你娘、你的兄长,包括老夫,此时已全是死人了吧?” “外公……,不要再说了……”凤乘鸾的声音极小,极轻。 “你陷入绝境,身后却还有一只庞大的凤系军阀群龙无首,景家急着吞并凤家军,就必定不择手段逼迫于你!而你……,只有十五岁,一个孤女,能做什么?只怕,你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吧?” 龙皓华说话间,已是老泪纵横,张开双臂,“妞妞啊!” 凤乘鸾伏地抬头,看着那宽阔的怀抱,满脸的泪痕,再也忍不住,一头扑了过去,“外公!您什么都知道!您果然什么都知道!” 龙皓华轻拍她的脊背,眸间一抹决然,“你放心,这一辈子,外公一定要给你安排个能够斩妖除魔之人,时时守护左右,无论天下风云如何变幻,也必不叫你再孤苦无依!” 凤乘鸾知道他说的那斩妖除魔之人,无非就是阮君庭。 被他粘在左右?还是算了吧。 这世上最闹心的妖魔鬼怪,就是他了! 她推开龙皓华,抹了一把泪,“外公,守关山之事已经成为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很好,妞妞有您,有爹,有娘,还有两个哥哥,就够了。” “那你的蓝染呢?”龙皓华拉长了声音。 “蓝染……,”凤乘鸾的眸光略略黯淡了下来,“若是寻得到他最好,若是寻不到……,可能是缘分已尽了吧。” “妞妞啊,你坐下,听外公一言。”龙皓华将她扶起,一同坐在罗汉床边。 凤乘鸾难得见外公在自己面前这样郑重,便乖乖坐好,“请外公训话。” “训话,就不必了,其实外公今晚连夜喊你过来,除了确认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始终搁在心里,若是不早些提醒你,始终不安。” 凤乘鸾正了正身子,“外公您说便是,妞妞必定字字句句牢记于心。” “嗯,”龙皓华捋了捋雪白的胡子,“蝴蝶效应,你可懂?” 凤乘鸾:“……?” 蒙蔽中…… 龙皓华自然知道她不懂,慈爱一笑,“呵呵,这么说吧,海之此岸,有一蝴蝶,它扇动翅膀,你觉得,会怎样?” “飞了?” “错!是可能在海的彼岸掀起滔天巨浪!” “……!”凤乘鸾心头一动,“外公是在提醒我,守关山之事,若是被改变了,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而且,这种改变,也许是你所不能承受的!” “可是……,外公,不管将来的结果是什么,就算再重来一百次,我也必须那么做,我愿意承受一切后果。” “有些后果,是你承受不起的。”龙皓华捋着胡须,望向窗外,外面繁星满天,“改变历史,会遭受历史疯狂的报复!大势所趋之事,又岂是你一人之力能扭转乾坤的?所有的一切,在经历各种有意无意的波折之后,最终依然会回到他应有的轨道上去。” 凤乘鸾不是很懂龙皓华今晚所说的那些词语,她觉得眼前这个外公,也并不是她记忆中所熟知的那个有趣又怪脾气的老人,他就仿佛已经活了很久很久,完全将过去未来参悟通透了一般。 “可是,外公,也许历史本就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反而是我曾经活过的那一次弄错了呢?” 龙皓华眼光蓦地一闪,“你这个丫头倒是有胆,连外公都不敢说这样的话。” 他重新望向外面的星空,“改变历史的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干过,为此受到惩罚的,也不会只有你一个……,总之,你要记得,这一路,无论救多少人,亦或者是死多少人,天下的大势,都不会改变。” “那依外公之见,何为天下大势?”凤乘鸾的语气中,竟然莫名有种挑战的意味,立时换来龙皓华欣赏的目光。 “问得好,妞妞先说,你眼中的天下大势,是什么?” “国泰民安,海清河晏。” “诸国纷争,南北对峙,战火频仍中,杀伐四起,你又何来国泰民安,海清河晏?”龙皓华步步紧逼。 凤乘鸾站起身来,稍加顿了顿,“以战止战,以杀止杀,天下归一,此乃王道!” 龙皓华的双眼更亮,“那这个王道,该由谁来走?” 凤乘鸾有些迟疑了。 西荒与东方小国不在所问,南渊景氏,本就烂泥扶不上墙,凤家虽手握军权,却不屑做颠覆皇权的乱臣贼子。 至于北辰,肃德太后临朝听政,却始终一届后宫女子,到底有多大的胸襟能将这天下归一,实在不敢说。 阮氏江山,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咳! 她不说话了。 龙皓华转过身来,明知故问,“不如,就由我们妞妞亲自来走吧?” “外公开什么玩笑!这种烂事,我才不要!”凤乘鸾自己做过皇后,她自是知道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的道理。 让她一个如此跳脱心性的女子,去干天下一统的事,疯了哇? “你不要啊?那这么烂的事,就该给最烂的人去承受,比如……,北辰靖王,阮君庭!如何?” 凤乘鸾也不管龙皓华是不是自己外公了,狠狠剜了一眼。 (未完待续) 第147章 玉郎,阮猫儿(2更) 龙皓华只好笑着哄她,“呵呵呵……,你听外公把话说完,你将他推上那个位置,让他如了你心中所愿,这是公事,至于私事,外公可没强迫你一定要将他当成上辈子的蓝染,过什么夫贤子孝的日子哦!” “但是,阮君庭他不行。”凤乘鸾正色道。 “他哪里不行?外公就觉得普天之下,他是最有实力,也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他不会反。”凤乘鸾想都没想,“他上辈子自封宸王,挟天子以令天下,都没有说过半句要称帝的话,他对阮家先帝那份愚忠,注定他成不了大器。” 龙皓华嘶了一声,“哦,他还是这样的一个人啊?这个老夫倒是没有想过。不过死心眼儿的人也好,一旦收服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嗯!” 他又摆明了话里有话,还甚至跟凤乘鸾挤挤眼睛。 凤乘鸾发觉,这个外公刚才还那么可怕,现在聊着聊着就又不正经了,“现在说这些干嘛,先解决眼前的花城宴那一摊烂事儿吧。外公若是没旁的吩咐,妞妞先回去睡觉了。” “嗯。”龙皓华也顺势打了个哈欠,“总之,外公今晚跟你说的话,你要牢牢记在心上,今后无论做任何事,都要先想一想‘大势’二字,人可以和天斗,但顺应天意,可能会活得舒服一点。” “好了好了,知道了!” 凤乘鸾几乎是从龙皓华的房间里逃出来的,这一番推心置腹地交谈,信息量太大,让她有些缓不过来。 外公为什么忽然跟她说这么多? 该不会是阮君庭那个王八蛋方才跟他喝酒的时候,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吧? 她的脚向着千里归云轩的方向走,可走着走着,就停住了。 刚好尹管家带人巡查府中夜间的防火防盗诸般是否妥当,见她杵在路口,便上前问道:“三小姐,大晚上的,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尹叔,蓝染今晚住哪儿?” 尹正呵呵一笑,“住在小姐隔壁啊。” “沧澜院?” “没错儿!”尹正心里美着呢,夫人上次把来相亲的琴公子安排在沧澜院,说是近水楼台,那这次,把蓝公子安排过去,准没错儿! “哦,知道了。” 凤乘鸾什么反应都没有,淡定回了千里归云轩,可还没等身后的婆子关门,身影嗖地窜向东墙,一闪一跃,人就翻墙进了沧澜院。 她脚尖落地,就正见秋雨影仰头望着一棵树发呆。 “秋将军,看星星呢?你们家的内个什么呢?” 秋雨影扭头,竖起手指在唇边,“嘘……”,之后指了指上面。 凤乘鸾抬头一看,我靠! 阮君庭正趴在树杈上睡觉呢! 活脱脱大猫成精了! “凤小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秋雨影上前,压低声音问。 凤乘鸾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好像是来质问阮君庭到底跟她外公胡说八道了些什么的吧? 不然外公如何一会儿知道她死后重生,一会儿又说什么天下归一,一会儿又说要替她寻个能为她斩妖除魔之人呢? 反正她已经有好一会儿没看见他了,难保他不在她家出什么幺蛾子,必须要来看一眼才踏实! 所以她就翻墙来了。 “他怎么这个睡法?”凤乘鸾跟阮君庭睡了那么久,从来没见过上树睡觉的! “额,这个,王爷他,今日小酌了几杯,就……,就上树了……” “那你就让他挂在树上睡?”凤乘鸾说完又后悔了,她关心他干什么,摔死摔残又不是她的事,况且以他的本事,大概连风寒都染不上。 “这个……,是王爷打小落下的毛病,树上睡着,安全,所以这一喝多了,就想上树。” “……,哦,我有些话,本来想问他,既然他都醉成这个德行了,那就明天再来好了。” 她扭头要翻墙回去,身后秋雨影不紧不慢道:“俗话说,酒后吐真言……” 叮!凤乘鸾的脚步就停住了,转身挽袖子,“秋将军,你们王爷这么睡在上面不行,摔着冻着都不好,我还指望他陪我去花城宴呢。” 秋雨影赶紧拦住,“凤小姐且慢,王爷沉睡不易,若是就这么扰了,只怕脾气太大收不住。” 阮君庭发飙,凤乘鸾从那日在林子里被追杀已经可见一斑,她的确不敢随便找不痛快,“那怎么办?” 秋雨影呵呵笑,“其实想让王爷下来也不难,只是需要个女子在树下,柔声细语地喊他‘玉郎’便好。” 噗!凤乘鸾差点笑出声,“为什么会这样?” “实不相瞒,王爷小时候,在冷宫长大,受尽欺凌,有时候只有藏身在树上,夜间才能稍加安睡。当时随殿下与太妃一起入冷宫的,还有个被毒哑的春婆婆,是王爷最亲近的人,而那春婆婆,以前能说话的时候,经常私下里偷偷唤王爷的乳名‘玉郎’,所以王爷朦胧间,若是听见女子细声细气地唤他‘玉郎’,便会……” 秋雨影故意卖了个关子。 “便会怎样啊?” “便会特别乖。” “哦……”凤乘鸾挑眉,大步来到树下,两手叉腰,仰头看着上面,玉郎是吧?你笑我乳名儿俗气,今天也轮到你! 此时,树上,阮君庭正趴在树杈上,脸庞枕着树枝,双手双脚垂下,像只上了树的大猫,睡得正酣。 秋雨影含笑退后两步,悄然离开。 凤乘鸾清了清嗓子,找了一下感觉,极尽温柔的能事,仰头向着树杈上唤了一声,“玉郎……!” 那树杈不高,阮君庭垂着的手,她稍微踮踮脚,就能够到。 “玉郎,乖啊,醒醒了,树上凉。”凤乘鸾使劲儿让自己更温柔。 果然,阮君庭修长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眼帘缓缓掀起。 先是一抹被惹了好梦的凶光,接着见了树下她仰着的脸,便是朦胧间一笑,之后重新闭了眼。 这怎么又睡了? 凤乘鸾拳头一攥,咯嘣咯嘣响,深呼吸,温柔……,温柔…… 她张开手臂,“玉郎呀,乖,你下来,我抱你回屋睡觉。” 阮君庭再次睁开眼,又对她软萌一笑。 “好。”他这一声应,简直就是孩子般地腻歪! 之后,翻身——! 就那么整个人直接从树杈上翻了下来! “喂!不带这样的!”凤乘鸾想都没想,慌忙去接,被他凌空落下时顺手一揽,重心不稳,便直直向后倒去。 之后,眼看着阮君庭那么大个人,遮天蔽日地砸了过来! 咚! 啊——!凤乘鸾被砸的差点心肝肺都喷了出来! “阮君庭——!你找死啊!” 砸在她身上的阮君庭,一身酒气,被这样一吼,两眼唰地睁开,茫然且全是吃人的凶光! “呵呵呵呵呵……,玉郎……,我是说,你好淘气吖……!”凤乘鸾立刻改口。 我不跟你个酒鬼一般见识! “婆婆……”他阮君庭的眼帘忽闪了两下,之后又重重合上,将额头抵在她脸庞,低低地哼唧了一声,极是依赖,“婆婆……” 这个便宜占得好! 凤乘鸾拍拍他的头,“哎,乖!” 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醉得颠三倒四的人连拖带扛弄进屋里,又跌跌撞撞绕开画屏,到了床前,两人一块儿摔倒了下去。 “你可……真特么沉!”凤乘鸾打架归打架,可没扛过这么重的死人! “婆婆……”,阮君庭侧身将额头向她肩头蹭了蹭,窝了窝身子,继续昏睡,似是极没安全感。 “嗯,乖!”凤乘鸾扭头看他的瞬间,蓦地呆住了。 他可真好看,此时醉了,两颊薄红,睫毛纤长浓密地像个漂亮的孩子。 还有那嘴唇,为了喝了酒,分外的鲜艳。 想到那日在船上,她就那么把自己给按上去了。 忽地凤乘鸾的脸也变得与阮君庭一样红。 她悄悄凑近他,一双眼睛只盯在那薄薄的唇上。 骂人不带脏字儿,言辞那么刻薄,心肠黑透了,嘴上从不饶人。 最可恶的是还喜欢咬人! 凤乘鸾不自觉地磨了磨牙,要不要趁此机会,咬回去? 她靠近他脖颈,瑞龙脑的深沉气息,夹杂着酒气,还有男人身上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股脑涌了过来,吓得她立刻收身,躲得远远的,惊魂未定地捂住胸口。 凤姮,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竟然打阮君庭的主意? 你不知道他是个变态狂、杀人狂、虐待狂、恋猫狂? 而且,你心里已经有蓝染了,怎么还可以靠近别的男人! 蠢货! 啪!她打了自己一个小耳光! 可打完又一想,想什么呢? 我只是想咬他!报复他!又不是亲他!干嘛这么紧张! 他咬了我两次,我咬他一次,给他留俩牙印,这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主意打定,凤乘鸾重新凑了过去,探出一根手指,轻轻掀起阮君庭脖颈上的发丝,将脖子连同大脉的位置,一起亮了出来。 接着,悄然俯身。 不知为什么,一颗心跳得厉害,扑通!扑通!那声音,仿佛此时门外若是有个人,都能听得见! 咬人而已,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伏在他脖颈上方,明明是手到擒来的偷袭暗害,却慌得乱成一团。 凤乘鸾吞了口口水,再次鼓足勇气,唇角一掀,亮出一颗雪白雪白的小虎牙! 正要低头张嘴报仇,忽地余光看见阮君庭睁了眼。 他目光朦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笑了,笑得单纯又温软,笑得让人看一眼,心都要化了。 凤乘鸾被抓了个现行,吓了一个激灵,当下凶道:“看什么看?” 本以为阮君庭要反唇相讥,却没想到他那双眼,又重新被睫毛覆盖,重新合上了,哑着嗓子,口中喃喃道:“婆婆……” 婆婆! 我真的有那么老? 凤乘鸾眼珠子滴溜溜转,“玉郎,婆婆问你几个问题,你乖乖回答婆婆好不好?” “嗯。”阮君庭闭着眼,哼了一声。 “你说,你到底会不会打南渊?” “会。”他将脸紧紧向她靠了靠,几乎是依偎在她身边。 “那,打下南渊后,你会做什么?” “睡觉。”阮君庭梦里还惦记着长乐镇福临客栈里那一场毕生难得的好睡。 “……”凤乘鸾白了他一眼,出息!“玉郎呀,婆婆再问你,你想不想做皇帝?天底下最大的那种?” “不想。” 出息!凤乘鸾又白了他一眼,不过也好,他没有野心,就比较容易对付。 “玉郎乖,今天你跟龙太师在亭中饮酒,都聊了什么啊?” 阮君庭不停被打扰入睡,有些不耐烦,“女人。” “……”额,凤乘鸾想了想,其实也对,外公自从外婆死了之后,一直独身,身边也没什么女人,这男人酒喝多了,不管多大年纪,大概都要聊聊女人吧。 而且想女人这种事,外公必是不好意思跟同僚说,也不能跟她爹说,更不能跟她娘说,就只能跟阮君庭这个陌生人,借着酒劲儿说几句咯。 “那你们就没聊点别的?” “没。” “真的没有?难道就没有聊过凤乘鸾?” 阮君庭的眼睛努力睁了睁,又重重合上,“凤乘鸾是谁?”他只认识凤姮,心中口中从无凤乘鸾这三个字。 凤乘鸾:“……” 看来他真的喝多了,连她是谁都忘了。 很好! 凤乘鸾莫名心中有点空落落的,问了半天,也没问出来什么特别惊天动地的事儿,就坐起来想要离开。 人都站起来了,又不甘心,回头冲着窝在床上,睡得有些无辜的人道:“婆婆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若是凤于归战死在你的马前,你可会将他的尸身还给他的女儿?” 阮君庭半晌没动静,过了一会儿,口中勉强挤出一个字,“会。” 凤乘鸾喉间有些哽咽,你果然还是你,前世今生,都一样。 她又想了想,咬了咬银牙,脱口而出,“那你可会送他的女儿回家?” “不会。”阮君庭睡梦中,答得利落。 “嗯,婆婆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她离开,心中被挖空的那一块,不知该如何填补,脚下有些踉跄,替他关了门。 身后床上,阮君庭翻了个身,手在身边找了找,什么都没找到,不安地窝了窝身子,“我会带她回北辰……,照顾她一辈子……,小乖……” (未完待续) 第148章 他和蓝染一样,滴酒不沾!(1更) 可惜这句话,凤乘鸾并没有听见。 她翻身越过花墙,也不回房,一个人在墙角蹲下,抱着膝盖出神。 前世临死之时,明明听见阮君庭在吩咐蓝染安排她的身后事,所以他们一定是两个人。 前世,蓝染陪她在风雨亭喝了整整一天的酒,也未见半分醉意,而如今的阮君庭,才喝了那么一会儿,就醉得一塌糊涂,所以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前世,蓝染是奉王爷之命,送她回家,而阮君庭方才分明说了,他会不会送她回家,所以……,他们不是一个人。 那日在山鬼口,阮君庭曾问,自己到底是不是蓝染。 她也在心中反复这样问自己,他们如此相似,那么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可眼下看来,没什么可疑惑的了。 阮君庭,绝对不是蓝染! 凤乘鸾缩在蔷薇花墙下,用手捂住心口,那里好酸楚,好痛。 满怀希望而来,本以为幸福在握,却又陷入绝望,等从绝望中,好不容易又找到一点希望,旋即,那希望又变成了绝望。 酒!也许喝了酒,大醉一场,就忘了! 她爬起来,溜出门去,直奔酒窖。 凤家的酒窖,修建时挖得很深,石墙之上又铺了软木,以保持恒温,地面只留了两扇向内开的石门。 凤乘鸾撬了锁,踹开门,便钻了进去,随便寻了一坛也不知什么酒,开了就喝,要将自己灌个酩酊大醉! 这些酒,前世也在这里,后来被她命人搬去山顶,与蓝染共享。 今生,它们还在这里,却只有她一个人,喝得烂醉如泥! 人,若是醉了,就会恍惚。 恍惚之间,却可能比清醒的时候,更清醒。 她记得与他并肩倚在风雨亭中,她一面灌醉自己,一面与他絮絮叨叨,说了从小到大那些事,说她的家人如何疼爱,说她自己干过的糗事。 他就那样静静地听着,时而一笑,手中的酒坛始终没…… 天啊!本来已经喝得天旋地转的凤乘鸾蹭的站了起来! 蓝染那天根本就没喝酒! 他手中的酒坛,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 他只是陪着她,看着她喝了一坛又一坛,眼中的眸光,从深情,到怜惜再到悲悯…… 他为什么不喝酒? 难道是因为他不会喝酒? 他是不是跟阮君庭一样,沾了酒就醉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那么阮君庭到底是不是蓝染? 凤乘鸾转身要走,仓促间摔绊摔碎了一连串的酒坛,也顾不得狼狈,爬起来就向外跑去! 她要趁他还不清醒,再去问个明白! 可就当她跌跌撞撞奔到酒窖门口,那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了! 石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啊——!苍天! 远处,尹正手里拎着一串钥匙,正叨叨咕咕,“白日间是谁负责酒窖的清扫,门都不锁!明儿找出来,揍一顿板子!” “哎!”身后小厮连忙应了。 —— 于是,凤三小姐失踪了一天一.夜,凤家的人只当她又跑出去鬼混了。 等到阮君庭的酒劲儿彻底醒透,秋雨影伺候着将主子沐浴更衣,梳洗整齐,才小心翼翼道:“启禀殿下,凤小姐……又丢了。” 不但是丢了,而且是又! 阮君庭这一日一夜本是睡得甚好,正神清气爽,听闻此言,当下脸色就不好了,“怎么不早叫醒本王,什么时候的事?” “前晚您醉酒,凤小姐来过探望,还亲手将您送进屋去,之后……,就再没人见过。” 前晚…… 阮君庭眸光微微晃动了一下。 前天晚上,那花痴干过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可是很有意思的! 他眉梢一挑,“修映雪呢?” “殿下,您找映雪小姐……?” “引香蜂!” 秋雨影大喜,“殿下英明!” 凤乘鸾那晚跟阮君庭搂搂抱抱了半天,自然身上是要沾染了些许瑞龙脑的香气,而此时刚好阮君庭沐浴过,所以那引香蜂便只有顺着凤乘鸾行过的路线,带着凤家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停在了酒窖前。 等那两扇石门打开,里面酒气冲天,她被那些撞破的酒坛熏着无处躲藏,活活醉晕过去一天一夜。 人总算是找到了,有惊无险,凤于归、龙幼微连带着龙皓华,都松了一口气。 当她又被什么人掳走了,结果她却被关在了酒窖里,把自己醉成这副狗样! 凤于归放下心来,与龙幼微回到房中,心中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便问:“微微,方才蓝公子是用什么法子寻到妞妞的?” “啊,这个……”龙幼微踮着脚尖想往外走。 “微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还瞒着我?” “凤郎,你该吃药了,我去给你拿。” “回来!”凤于归真的震怒了,龙幼微始终是身为妻子的,又分明理亏,就只好回来,“怎么啦?” “方才蓝染用了什么法子寻到妞妞的?什么蜂?” 龙幼微支支吾吾,“就是,引香蜂而已。” “那是什么东西?为何能寻到妞妞?” “啊……”龙幼微咬咬牙,“凤郎,你等等,我去拿一样东西,马上就来。” 凤于归将信将疑,等了良久,过了一会儿,就见龙幼微拿了一包东西进来。 她朝桌上一摊,一张通缉北辰靖王阮君庭的画像,凤乘鸾原创,极丑的那种。 一把剪刀,还有一张白纸。 “这是做什么?莫非引香蜂与阮君庭有什么关系?” “凤郎,你看。” 龙幼微拿起剪刀,三下两下,捡了个面具模样的,抠了俩窟窿,遮在了那副画上。 凤于归眉头就是一跳,“这是干什么?” “你再看。”龙幼微不敢直接说,怕把她相公气死,又利索地剪了个圈儿,将画像嘴角的大痣挡住。 凤于归周身的气息,开始变沉。 龙幼微手里的剪子有点不稳,但是她坚强啊,又努力剪了两条细一点的,将画像上人物的上下嘴唇稍稍遮挡。 “夫君,您看,这轮廓,像谁?” 凤于归已经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拿本帅的刀来——!” …… 千里归云轩中,服了解酒药的凤乘鸾,刚悠悠醒转,睁开眼,就被阮君庭两只修长的手指迎面弹了个爆栗子。 “少将军真是好酒量啊!” “阮君庭!”凤乘鸾反手,快如闪电,将他的手抓住,任他向后挣脱也死死不放。 阮君庭索性也不挣了,嘴角微微勾起半边,“你做什么?醉了一场,想通了,不要你的蓝染,准备移情别恋了?” 凤乘鸾一阵紧张,莫不是他要拿她那天晚上咬他未遂的事说事儿? “王八蛋,你别自作多情!” 阮君庭却一脸茫然的模样,“少将军干了什么事,让本王自作多情了?” 忘了?凤乘鸾眨眨眼,“没什么,我抓你的手,跟抓自己的手没什么分别,你不要想太多!” 阮君庭第一次见到这么公然调戏还不承认的。 凤乘鸾也不由他分辨,啪地另一只手糊住他的眼睛,只紧紧盯着那下半张脸,想要将他看透一般,“阮君庭,我问你,若是守关山那件事真的发生了,你会送我和父帅的遗骨回家吗?我说的是,你亲自送我回家!不管我当时有多惨?” 阮君庭被她蒙住眼睛,缓缓眨了眨眼,睫毛轻掀,触得凤乘鸾掌心有些痒。 他该是认真想了想,之后温柔而坚定道:“不会。” 凤乘鸾某种一抹深深落寞,将手从他眼上挪开,扭头转身背对着他,“我知道了,滚!” 阮君庭浅浅一笑,凤于归若是死了,凤家就完了,南渊对于她来说,就成了一张吃人的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回去的。 他抬起手,想揉揉她脑后柔软的发丝,“但是,我会……” 正说着,忽地停住了,他耳廓微动,窗下有人。 阮君庭蹭的站起来,还未等发作,就听见外面怒火冲天的脚步声,接着门被凤于归一脚踢开,长刀咣地向地上一杵,指着没戴面具的阮君庭,“好啊!殿!下!” 穿帮了啊! 阮君庭用慵懒一笑,反而重新在床边坐下,就好像这房间是他的,这床也是他的,那床里面窝着的人,也是他的。 “凤帅,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床上,凤乘鸾悄悄地拉过被角,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了起来,完了!他爹会不会被气死啊?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外面,凤家一路上见凤于归持着战刀闯进千里归云的有不少人,此时妾室也好,庶子庶女也好,丫鬟仆妇也好,胆子大的,远远地跟了进来,胆子小的,趴在门口看热闹。 大家都不知道三小姐的院子里出了什么大事,会惹得元帅提刀,杀气腾腾而来。 龙幼微急急忙忙追来,见门口堵着这么人,连忙稳住脚步,整了整身形,重重地咳了一声。 众人唰地安静下来,低头让开一条路。 龙幼微淡定从容道:“好了,这儿没什么好看的,都各回各的院子去,若是实在有谁闲得慌,就去园子里给花儿施肥,今年新沤的肥,臭着呢!” 一听说去挑大粪,自是谁都不想干,人群呼啦一下散了。 千里归云里面,几个年纪小的庶子,仗着年纪小,胆子就特别大,腿脚也利索,早就抢先一步挤了进去,见龙幼微进来,就有人高声道:“启禀母亲,方才有人亲耳听见三小姐在房中与那姓蓝的商量,若是父帅死了,能否将父帅尸骨归还!他们想密谋谋害父帅!” 咣! 这一句,如一声被敲炸的破锣,震得龙幼微耳根子生疼! “胡说八道什么,都滚回去找自己娘,谁再出来东张西望,胡说八道,脖子有多长,老娘全给你剁下来!” 见龙幼微发飙了,所有人都不敢停留,稀里哗啦全都跑了。 龙幼微随手抓住刚才喊话的那个,“你方才说的那句话,是听哪个说的?” 那孩子吓得直哆嗦,“是……是赵姨娘的展玉。” 此时,凤展玉刚好落在最后,他本就不想走的,听见有人报了自己名字,立刻停了下来,回身拱手行礼道:“启禀母亲大人,是孩儿亲耳听到的。” 龙幼微沉声道:“你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听墙角,你怎敢保证听来的只言片语不是断章取义?” 她指着被她截下的这几个少年,“都给我听好了,方才那些话,再也不准与人提及!各自回去抄写家规一百遍,闭门思过!” 几个少年热闹没看成,却挨了骂,垂头丧气地散了。 龙幼微这才上了台阶,立在门口,侧耳小心听里面的动静。 她帮着阮君庭欺瞒自己的夫君,这事儿虽是丈母娘看女婿,情有可原,但是若凤于归一定要挑理,她做妻子的,就是一百个不对。 还好今天主动坦白,若是真的被撞了个正着,只怕凤郎那牛一样的倔脾气,哄起来可是麻烦透了。 屋内,凤于归对床上装死的凤乘鸾沉声道:“姮儿,你出去,为父与靖王殿下有正经事要谈。” 凤乘鸾卷起被子,蒙在头顶就要逃,却被阮君庭回手向后一推,又将人给推回床上去,“今天的事,与她有关,无需回避。” “也好,王爷是北辰的皇叔,即便身在我南渊,依然贵不可言,”凤于归将长刀一收,“姮儿,靖王殿下与为父对手十年,是隔岸相交的刀剑知音,也是你的长辈,还不快见过王爷叔叔?” (未完待续) 第149章 除了本王,凤姮嫁谁都马上变寡妇!(2更) 阮君庭又哪里能受“叔叔”这俩字,受了以后还怎么娶这个媳妇? 窗外,龙幼微差点笑出声,凤郎平日里恭谨肃穆,一丝不苟,没想到怼起这老对头来,倒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专掐软肋。 凤乘鸾头顶上还蒙着被,对阮君庭龇牙一乐,“叔叔好!姮儿给王爷叔叔见礼!” 说罢,跳下床边一溜烟儿地逃了,留下阮君庭一人,对着凤于归,嘴角微抽,凤老乌龟,你这个下马威,倒是有一手! 她出门,人还没走几步,就被龙幼微捉了,“娘?” “嘘……!” 龙幼微竖起手指示意她禁声,之后母女俩就猫在窗根儿底下偷听。 屋内,凤于归在桌边沉沉坐下,长刀横于膝前,颇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守关山与王爷一别,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重逢,还真是缘分啊。” 阮君庭淡定坐在他对面,“凤帅伤势可大好了?” “托王爷的福。” “不敢当。” “王爷还能有什么不敢当的?” “本王没做过的事,向来不敢当。” “阮君庭!”凤于归实在受不了了,手掌咣地往桌上一拍,吓得窗外偷听的母女俩一个激灵,“姮儿她年幼无知,王爷难道也少年心性?你借她掩护,来我南渊,不论是何居心,不在所问。可你与她如此纠缠不清,叫凤某的女儿,将来如何嫁人?” 凤乘鸾在窗外偷听,一点都不着急自己将来如何嫁人,而是默默给自己爹竖了大拇指。 守关山谈判时,她亲眼见到凤于归在阮君庭和景元礼之间做老好人,那番鞠躬尽瘁,真的就差没给阮君庭跪下了。 现在想来,当时大概也是为了极力促成和谈,才刻意委曲求全的吧。 如今刚好抓了阮君庭的小辫子,自然是不能轻饶了他! 老爹,干得漂亮! 里面,阮君庭眼帘一掀,“凤于归,你还想将女儿嫁谁?” “她嫁谁都不用王爷操心。” “除了本王,凤姮嫁谁都马上变寡妇!”阮君庭紧跟一句,想都没想,接着补充,“无论天涯海角!凤帅不妨试试!” 窗外,凤乘鸾与她娘对视了一眼。 龙幼微的眼神颇有些幸灾乐祸。 凤乘鸾则扁了扁嘴,狗皮膏药真的是难揭! 凤于归战刀一震,“王爷这是在凤某的家中威胁凤某?还是以为,自己真的本事大到,可以在南渊的领土上随意伸手抢人?” 阮君庭两手一摊,笑呵呵,“都有。” 窗外,龙幼微痛苦捂脸,阮君庭你个笨蛋,你像哄老爷子一样哄哄你未来的老丈人会死啊? 她怎能理解,阮君庭与凤于归斗了十年,一向都是居高临下,只有凤于归有求于他的时候,从来没有他向凤于归低头的时候。 眼下就算是有心求娶,也十足一副抢亲相! 嗡——!一声! 凤于归长刀祭出! 阮君庭身子轻飘飘向后掠去。 他本是来陪凤乘鸾的,不想一见面就杀气腾腾,所以浩劫剑就特意没带来,此时被骤然发难,就只能用一双手掌迎上。 凤乘鸾的闺房不大,被她爹大刀一甩,稀里哗啦便废了半边,妆台连带着绣床,一起塌了! 她蹲在窗户底下好心疼,“娘啊,你快进去帮帮忙啊!” 龙幼微倒是不着急,“帮谁呀?” “当然帮我爹!” “你爹手里那把刀那么长,还用帮?”龙幼微明知故问。 “但是爹他伤势未愈啊!”凤乘鸾虽然着急,可分明盯着着阮君庭强行接刀的一双手,那眼睛眨都不眨,脚下微动,分明就是时刻准备着冲进去救人的架势。 王八蛋伤在心脉,也不知道好了没? 若是没好,死在这里可怎么办? 好好的院子死了人,大半夜地闹鬼,以后让她怎么住? 想着想着,她从窗缝望进去的眼神就有了几分埋怨,蠢货,出门不知道带兵器的吗? 阮君庭,你猪啊?我爹都快砍到你脖子了,你不会躲啊? 王八蛋,还手啊!还手啊!你就这么老老实实给我爹追着打? 她那副小神情,从埋怨到担心,原本微微嘟起的唇渐渐绷成一条线,全都尽数落入龙幼微眼中。 女大不中留,便正是如此了! 那屋中,凤于归又是一刀抡出去,大有排山倒海之势,从窗边横扫而过,龙幼微和凤乘鸾齐刷刷低头,刀风掀了小轩窗,就从两人头顶刷了过去。 龙幼微纵身跃入屋内一片狼藉之中,身法灵巧地杠进两人之间,抬手强行拦下凤于归的战刀,“凤郎,点到为止即可,莫要闹大,被人钻了空子。” 凤于归打得不解恨,可又哪里不知,眼下绝对不能将事情抖出去,否则不等到花城宴上,凤家就要被问罪了。 “王爷,花城宴之后,凤某一定好好领教一番!” 阮君庭雪白的衣袍一收,却向窗外偷看的凤乘鸾一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花城宴之后,自有那之后的事。” 凤乘鸾见自己躲在窗外被发现了,“哼!”站起来,向外走。 虽说是走,可却觉得背后身披的目光灼灼,不禁加大了步子,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逃了出去。 她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阮君庭全不顾对面还有个杀气腾腾,吹胡子瞪眼的凤于归,只瞧着她俏生生的背影看不够。 凤于归对外,一向是克制的人,可在女儿的问题上,向来没什么底线。 当初,他为了凤乘鸾暴打北辰富商的事,可以厚着脸皮,低声下气去求阮君庭。 他今日,就可以为了凤乘鸾,暴打阮君庭! “王爷,”他强收了胸中怒气,“偏厅看茶,请!凤某还有些事,还要向王爷请教。” 阮君庭环顾四周,好好的闺房,已经被大刀劈地惨不忍睹,便道:“左右这里没有外人,不如凤帅就在这里说吧,刚好本王还有些事要做。” 他说着,对龙幼微道:“有劳凤夫人代为张罗些趁手的家伙,姮儿的家具坏了,本王闲来无事,替她修理一下。” “你修?”龙幼微意外。 阮君庭浅笑,“小事一桩。” 我靠!如此女婿,上得了厅堂,下得了柴房,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一等一的好手! 凤于归虎着脸,“去拿给他!我倒要看看,王爷金玉之躯,如何躬亲干这些粗活儿!” “是,夫君!”龙幼微不服气转身,嘴角抽了一下。 装!外人面前,老娘给你面子,今晚回房,看我弄不死你! 等媳妇走远了,凤于归才将大刀放在被劈成两半的桌上,神色稍稍缓和,“王爷,不知守关山与凤某相约之事,可还算数?” 阮君庭随便寻了只倒塌的椅子,悠然坐下,稍整衣袍,怡然自得,“连尊夫人都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凤于归,看来这世间,最了解你的人,只有本王我了。” 凤于归神色稍微有些尬,“那不是她该知道的事情。” “你以为她不知道,将来就能置身事外吗?”阮君庭慢悠悠拆了护腕,将袖口一圈一圈挽起来,准备开始干活,“凤家的野心不是一日两日,一代两代,而是三代,用三代人的时间,做这件事,不觉得代价实在太大了吗?” “这是凤家的事,用不着殿下操心。” “以前不是,以后就是,本王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第四代,跟着姓凤的继续做这种蠢事。” 凤于归好不容易坐下,又蹭的站起来,“你的儿子关凤某何事?总之不准再打老夫女儿的主意!” 阮君庭好看的微微一蹙,人却是笑的,不管人抢没抢到,嘴上的便宜先占了。 两人有来有往,怼得不亦乐乎,没多会儿,便见龙幼微从外面进来,咋咋呼呼,带了一大群家丁,不但带了修理家具的工具,配料,还从库房抱了许多新的帷帐、床褥、摆设等一应事物,撂在院中。 龙幼微拍了拍手掌的灰,大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东西都齐了,蓝公子可以开始了。” 尹正跟在身后,小心地问:“夫人,其实……,给小姐添置一套全新的家具,不是难事!府里现成的。” “胡说!”龙幼微一声喝,跳高声调,“你身为我凤家的管家,怎么如此不懂精打细算?你看看人家蓝公子,年纪轻轻,就懂得勤俭持家,东西嘛,只是坏了,又不是废了,修修补补还可以用!” 说完,笑呵呵看向阮君庭,“蓝公子,你说对不对呀?” 阮君庭从废墟中站起身来一笑,“好说,不过,我一个人做这许多事情,始终会有点慢,希望凤夫人不要嫌弃,也要委屈姮儿换个地方暂住几日。” “不会不会,姮儿她有的是地方睡。”龙幼微叉腰,总之老娘是一个帮手都不会给你的。 “凤夫人如此随和,我就放心了。”阮君庭满面春风,从凤于归身边经过,嘴唇不动,低声道:“凤姮才十岁,惹了点屁大的事儿,你就拿来在本王面前显摆,不停地晃来晃去,现在人长大了,入了本王的眼,凤于归你不认账了?” 凤于归正了正神色,更在心中坐实了此人变态狂的认定,“王爷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连十岁的幼女都不放过!” 阮君庭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破烂的桌椅板凳,腾出一块地方,“本王什么时候觊觎你家十岁幼女了?凤于归,你那么多花花肠子,尊夫人知道吗?” 提起龙幼微,凤于归正了正,清了清嗓子,转身背对着外面的龙幼微,压低声音,“男人之间的事,休要牵扯妻室。” 阮君庭将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按,“说得极是,所以,你不拆本王姻缘,本王就祝你与夫人白头偕老。” 凤于归岿然不动,“王爷身份贵重,如此哭着喊着,想要认凤某当爹,恕凤某实难从命!” 唰!他面前闪出阮君庭的脸,两人四目对视,噼里啪啦,电闪雷鸣! “凤于归,你家凤姮,本王要定了!” 凤于归挺起胸膛,淡定有力,“不。给。” “那凤元帅今年花城宴上,怕是交不出姓蓝名染之人了。” “王爷大可一走了之,到时姮儿在花城宴上被选为太子妃,记得一定要给我凤家送来一份大大的贺礼才是。” “你凤于归若是舍得让女儿进宫,还用拖到今时今日?” “姮儿嫁猫嫁狗,也好过嫁给靖王殿下您!” “你……!凤乌龟!”阮君庭瞪眼,他就从来没被人这么不软不硬地气着过!气得胸疼! 现在果然求娶人家的女儿就矮半头,对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就没办法! 凤于归终于爽了,抬脚挑起战刀,扬手接住,“这里,就有劳王爷了。” 说罢,大刀扛在肩头,哼着小曲儿,扬长而去。 龙幼微终于见识了,难怪夫君他在守关山跟这个阮君庭杠了十年还舍不得回来,原来是有乐子啊! (未完待续) 第150章 庶谋(1更) 赵姨娘的院子里,凤展玉哭丧着脸回去,坐在书案前,啪地将毛笔狠狠摔了出去,愤愤喊了一声,“不公平!” 那毛笔在地上折了几个跟头,刚好甩到门口,墨汁险些溅到门口进来的女子罗裙上。 凤若素跟她娘,一人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进来,“哟,这是耍什么少爷脾气呢?” “哼!你们这些娘们,整天除了嗑瓜子,聊胭脂水粉,还知道什么!”凤展玉坐在书案前,人还有些矮,可一身架势,却学凤于归学了个七八成。 但是因为瘦小,就显得有些好笑。 赵姨娘眼珠子翻了翻,“后宅的女人,不嗑瓜子,不聊胭脂水粉,能干什么?倒是你,身为儿郎,不好好用功读书练武,整天跟我们女人比什么?今天东苑先生教的功课,可都默熟了?” “你就知道让我默书练武!你可知道家里出了大事!头发长见识短,难怪你一辈子只能给人做姨娘!”凤展玉伸手将桌上的笔墨纸砚稀里哗啦使劲胡乱推了个稀烂,之后跳下椅子,冲了出去。 “喂!你给我回来!”赵姨娘气得跺脚,“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莫不是像方大威那样,来日被人砍了脑袋才好?” 凤若素安抚她娘,“娘,他还小呢,没事儿,我出去看看。”说着,也一路小跑跟了出去。 赵姨娘冲着她背影喊,“记得让他别出去胡说八道!” “知道了,娘!” 凤若素追凤展玉也不着急,他前面跑,她就在后面跟着,等跑到没人的地方,凤展玉对着一棵老柳树拳打脚踢,她才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听听,说不定姐有办法,你这么欺负一棵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树,就算是英雄了?” 凤展玉白了她一眼,“说出来你能有什么法子不成?” 凤若素扬了扬脖子,“那可说不定,我说什么也是出去见了一番世面的。” “就你那差点被人卖了,连家都找不到那种?也叫做世面?” “卖了?那是我自己要出去的,若不是有凤静初那个累赘碍手碍脚,我现在说不定早就海阔天空,自由自在了呢!” 凤展玉嫌弃地嗤了一声。 “你不信呀?”凤若素凑近,“你见过暗城的首领什么样儿吗?你知道他们杀人用什么法子吗?你知道他们那些人都是怎么讲话的吗?” 凤展玉眨了眨眼,他只是听说过暗城的一些事儿,但是这些细节,真的知道。 凤若素就更得意了,“我知道!我呢,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所以后宅这些事儿,对我来说,都不是事儿。” “真的?”凤展玉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所以,你刚才都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说给我听,我帮你出主意!” 凤展玉想了想,“那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一张大嘴巴到处乱说,我知道你们女人的嘴上都没有把门的。” “放心吧,我保证不乱说,我就是跟你出主意。”凤若素两眼发亮,有些迫不及待。 凤展玉下定决心,四下看了看,悄声道:“父帅提刀去千里归云之前,我在那里面。” 凤若素的确有些意外,低头压低声音,“你在那儿干什么?” “我……”凤展玉含含糊糊,将自己从窗户底下偷听来的,一口气给吐了出来。 他当然不能说,他是因为无意中从几个庶出哥哥那儿听见了所谓的男女之事,心中一直好奇,今日又见那蓝公子趁着凤乘鸾还睡着,就进了千里归云,就想偷偷跟去看看,到底啥是男女之事,结果这男女之事没看着,却听见了天大的秘密。 “你说什么!”凤若素掩住自己的嘴,“那蓝染是北辰靖王?凤姮他们两个合谋要弄死父帅?” “大概是这个意思。”凤展玉心里直突突,他也不知道自己将这个秘密就这么说给这个姐姐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平日里跟我要好的哥儿几个,就是母亲了。” “母亲她知道?” “她说不准我们胡说,还要我们回房闭门思过。” “哦,好的,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先不要到处声张,我来想办法。”凤若素脑子里转得飞快,这件事,到底借谁的手,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龙幼微既然知道了,却故意强压下来,必定是要站在女儿一边,谋害父帅。她欺负展玉年纪小,不懂事,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一说就算了?哼! 凤展玉不确定的看她,“你确定你能办好?” “哎呀,放心吧,交给我。”凤若素将帕子一甩,“你先老老实实回去,容我仔细想想。” “可是……,咱们两个可以一起想想,这次要是能救父帅,那可是大功一件!” “去去去!哪儿都有你,你才多大点,嘴边毛都没有一根,我跟你商量什么!回房默你的功课去!” 凤展玉好生失望,他本以为自己终于撞上一件大事,如今说给姐姐听,可以让她帮忙出主意,两人在父帅面前露个脸,结果现在,事儿他都抖搂干净了,凤若素要一脚将他踢开! 女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哼!”他也懒得多说一句,转身拂袖走了。 但是这一走,没有回赵姨娘的院子,也没有去东苑,而是悄悄从角门出了凤将军府,上大街上闲逛去了。 凤若素在老柳树底下转来转去,龙幼微既然帮着自己女儿,那太师大人必定与她蛇鼠一窝。 而父帅那么惧内,又那般偏爱凤姮,自己空口无凭,就这么去跟揭发,只怕不但自讨没趣,反而被龙幼微知道了,又少不了一顿责罚,眼中的话,可能会被杀人灭口。 北辰靖王藏在她家里,跟她家的正夫人,嫡出小姐合伙儿谋害凤大元帅,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信,可若是真的有人信了…… 那就是个天大的机会! 处理好了,父亲不但能将窝藏国之公敌的锅甩个干净,还能从此废了龙幼微,连带她所生的二子一女,一并除掉,这凤家夫人的位置空悬,接着就要有人顶上! 虽然上位的不一定是她的生母赵姨娘,可不管以后凤府的女主人是谁,都将高看她凤若素一眼,那么以后想为自己筹谋一个好婚事,哪怕嫁进名剑山庄,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凤若素有些接着不敢往下想,总之,这事儿若是成了,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这样就够了。 —— 城中,凤展玉漫无目的地闲逛,经过朱雀门那一条繁华街市时,就听见前面一阵惊呼尖叫声,接着人群被撞开一条路,一个疯子般的人,披头散发从中奔了出来。 凤展玉多少有些身手,稍稍侧身避让,容那疯子从身边狂奔经过,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那人满脸起了脓疱,流着脓血,周身衣衫也已经被血水浸透。 后面,一群捕快冲了出来,“都让开,别被他身上的血水沾了!” 接着,捕头将手一挥,“快点抓了,别让他到处跑!” 一群捕快也乌泱泱追了出去。 可那怪人却腿脚奇快,竟然一时半会儿抓不到。 再后面,就听见妇人追出人群,跑也跑不动了,索性坐在地上嚎哭,凤展玉定睛一看,竟然是以前伺候他娘,被凤乘鸾给逐出将军府的陈妈。 他跟凤若素一样,自小对陈妈都颇有一点感情,便上前去问,“陈妈,怎么是你?这是怎么了?” 陈妈哭得撕心裂肺,抬头时,脸上也有几个与儿子相似的脓疱,见是凤展玉,尚且还记得行礼,“老奴见过小公子。回小公子,方才那个,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啊!” “你的儿子?”凤展玉倒是听说过,陈妈的儿子曾经想混进暗城去赚黑金,可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自从回来之后,就是个病秧子,每日吐血,花光了家里的前看病也医不好。 本以为要死的人,却一直不死,现在不但不死,竟然还浑身生了脓疱,跑得飞快! “唉!他生的那个怪病,不但治不好,现在还跑出来到处害人!连老奴也染上了这怪病!” 周围围观的人群,连带着凤展玉,都唰地向后退了一步。 凤展玉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妥,便又鼓足勇气小心道:“陈妈你放心,那些捕快将他带回后一定会妥善安置,倒是你,还是尽快寻个医馆,好好诊治一下吧。” 说着,就将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扔进陈妈的怀中。 陈妈捧了玉佩,千恩万谢,却也泪流成河,口中念念叨叨,人有些神经兮兮,“怕是治不好了啊,全都要下地狱啊!怕是治不好了……” 凤展玉出门做了个好人,心中颇有些得意,穿过人群正无处可去,就见前面酒楼的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楼上请,有位客官在上面将您刚才的仁善之举看得清楚,心生钦佩,想请您喝一杯。” “喝酒啊……?”凤展玉第一反应就是我还小呢,在家里,所有人都不准他喝酒,就算在东苑,兄弟们偷偷喝,他们几个年纪小的,喝了就脸红,也会被笑话一通。 “客官,楼上请。” 他还在思量之间,已经不知怎么的,就跟着小二进了酒楼,上了楼,入了雅间。 这雅间里的摆设,与旁的没什么不同,可一进来,就让人有种压迫感。 凤展玉飞快地将屋里看了一圈,确定那压迫感,就是从窗口负手望向窗外的那人身上传递来的。 一袭漆黑的锦缎长袍,看似简洁,却无需瞧见正面,只从织锦的暗纹和腰间的墨玉带,便可知道,穿着它的人甚是低调而又追求极致的品味。 凤展玉虽是庶子,却也是世家名门出身,那些金贵的东西,就算没用过,却也见过不少。 现在,他只看一眼便知,眼前这个人身上的东西,不要说母亲嫡出的大哥二哥,就算是父帅那般气度,穿得起也未必驾驭得起! “你……,你是谁?找我做什么?”凤展玉平日里凤家小公子的气概,此时在这间房间里,完全施展不出来。 窗口的人悠然转身,侧脸映着窗外的光,氲上一层薄薄的金色,那一笑,如妖魔悍然降临日光之下,非但毫无惧意,甚至还有要将一切光明都湮灭的意味。 温卿墨。 屋内的伺候的侍卫朗声道:“这位就是东郎太子殿下,还不快行礼拜见?” 温卿墨挥挥手,笑意温和,声音冰凉沁透,如寒夜中的一滴露,“别这么大声,吓到小朋友。” “东郎太子……?”凤展玉有些受宠若惊。 温卿墨招呼他,“随便坐,不用客气。”说完,瞟了一眼立在身边的侍卫,“我有个习惯,身边跟着的人向来不超过三日,这个,是今儿第一天当值,莽撞了些,凤小公子不要介意。” 凤展玉如何能随便不客气?他好紧张! 他竟然一出门就被东郎国的太子给请来吃饭! “太子殿下……,您叫我上来,不会只是让我坐坐吧?” “呵呵呵呵……!”温卿墨又是那招牌式的鼓掌,摇头叹道:“凤家的人,真的都是很聪明,在我们那儿,像你这样生得精致剔透又心思细腻的孩子,很多人喜欢。” 他说的,自然是暗城,可是凤展玉听在耳中,还当他提的是东郎国。 (未完待续) 第151章 朱颜蛊(2更) 凤展玉出于礼貌,回答道:“听说贵国虽地处群山之中,却物产丰饶,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数不胜数。” “是呀,所以,弊国虽然不大,却无论南渊还是北辰,都很喜欢。” 温卿墨这一声,说的哪里是喜欢? 南渊和北辰多少年来,就一直想吞掉东郎,将那一块太庸山深处的神仙宝地,据为己有? 也就是因为谁都想要,东郎国百多年来在夹缝中求生存,混得十分艰难,只靠着太庸山天险,才不曾灭国。 但自从温卿墨监国后,情况就有所不同,他斡旋于南渊北辰之间,借力打力,游刃有余,使东郎不但免于覆灭,反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兴盛之势。 凤展玉也不傻,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马上起身道歉,“对不起,太子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卿墨指尖轻敲桌子,那侍卫就上前斟酒,顺便也给凤展玉倒了一杯。 “没关系,你说的都是事实,我喜欢你这样孩子,不但耿直,而且勇于承认错误。”温卿墨两条腿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撑在腮边,端详凤展玉,“对了,你这么耿直,是不是比较像你爹,凤大元帅?” 提起父亲,凤展玉回过神来,想起那桩大事,不觉眉头紧锁。 十岁的孩子,又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心智单纯,空有大志,脸上根本藏不住事儿。 他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怕,却又见他生得那般好看,身份又高贵,不知到底可怕在哪里。 “展玉比之父帅,望尘莫及。不知殿下传我上来,到底有什么事?” 温卿墨将他神色尽收眼底,浅浅微笑,“当然是有事,你心地善良,在下面安抚那疯了儿子的妇人,所以,我也好心帮你一下。” “我……?”凤展玉不解。 温卿墨身边的侍卫,双手奉上一只小药瓶,“凤公子请。” “这是什么?” 温卿墨端杯自饮,“那妇人从儿子身上沾染了恶疾,身上脓血一旦触及旁人,就会将这恶疾传播出去,小公子方才只顾着安慰别人,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衣袍上已经沾了她身上脓疱爆裂而喷溅的血迹吗?” 凤展玉一个激灵,心头恶寒,慌忙低头去找,果然在衣袍角上找到了一小点淡红的脓血。 “我这里,刚好有一点祛毒散秽的药,你趁着尚未染上,服下一粒,便没事了。” 凤展玉想起陈妈和她儿子的样子,心中好怕,却强作淡定,“太子多虑了,这么一点点血污而已,展玉回去换身衣裳,将袍子丢掉就好了。” 温卿墨将侍卫手中的药瓶拿过去,摁在凤展玉面前,大有强人所难之意,“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特别是陌生人给的药,这个道理,凤展玉身为凤家子弟,还是懂得,他小心拿起药瓶,“多谢太子美意,若是来日有何不适,展玉一定会及时服下。” 不吃?敬酒不吃吃罚酒? 温卿墨脸上温和而带了几分邪气的笑容微微一沉,伸手将凤展玉手中的药瓶给夺了回来,“这药,可是很珍贵的,小公子若是不稀罕,本宫还要拿去给需要它的人吧。送客。”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凤展玉给拎了上来,又不由分说地将人给赶了出去。 侍卫回来,关了门,“殿下,姓凤的那小子,实在不知好歹!” 温卿墨背着手,从高楼上向下,望着凤展玉小小的身影,“他还会回来的。” 说话间,凤展玉觉得脊背发凉,不经意回头,正见楼上温卿墨向自己挥手。 他如见恶鬼招魂一般,不敢多看一眼,匆匆低着头,往家中逃去。 …… 温卿墨返回百花城西南角别苑的路上,心中还惦记着昨日尚未完工的绣样,人便端然坐在黑纱帷幕的凉轿中,闭目养神,顺便盘算着到底要用什么针法,才能将裙角上的翠鸟羽毛绣得惟妙惟肖。 至于他隐约的身影,沿途两侧招惹来多少少女羞涩艳羡的目光,全然未放在心上。 到了别苑,温卿墨就直奔后面的竹林小筑,冷不防林中哭天抢地扑出一个人来,抓住他的鞋不放。 “殿下!殿下!我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脚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是董美兰。 温卿墨若不是方才收得及时,她这样贸贸然撞上来,该是被一脚踢死当场才对。 “谁放董妃娘娘进来的?”那语气,就如同在问下人,谁把给狗放出来了一样。 董美兰抓着他的衣袍,跪了起来,“殿下,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要闯进来的,他们不敢拦!殿下,你救救我啊!我求求你,我知道错了!” 温卿墨垂手,拨开她脸侧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张惨白枯瘦的脸,脸上,赫然生了许多红肿冒血的脓包。 他怜悯地看着她,“现在知道错了?董妃娘娘错在哪里了?我怎么还不知道?” “我不该擅自卖了风家三小姐,我不该用卖了她的黑金私自去换曼陀罗花粉!我不该自作主张,我有罪!”董美兰疯了一样,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忏悔,只能有一句说一句,凌乱地不知所措。 温卿墨任由她拉扯自己的衣袍,岿然不动,“就这些?没了?” 他对侍卫招招手,“将这东西从哪儿进来的,从哪儿扔出去,不要脏了院子。” 董美兰一听,更加疯了一样扯住他的衣袍,一只手抓着他的腿,另一只手狠狠抽自己的嘴巴,“我笨!我蠢!我就是一条狗!殿下,您大发慈悲行行好,您好告诉我到底错在哪里,我一定改!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我不想死那么丑啊!殿下……!” 温卿墨蹲下身子,揪住她已经七零八落的发髻,将那张长满毒疮的脸仰起来,“好,我只告诉你一次,记得听清楚,下次若敢再犯,当心拿你去做毒人!” 董美兰瞪大眼,“我不敢!我不敢!我再也不敢了!” 温卿墨重重甩开她的头发,抽了帕子擦了手,之后随手扔掉,缓缓站起身,“第一,主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脚边的狗乱咬人,凭空添来许多麻烦。” “是……是……!我知道错了!殿下我错了!”董美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第二,作为一只狗,既然生了想要逃脱主人掌控之心,后果就不是饿几顿饭没有肉吃那么简单了。” “殿下,您饶了我啊!我以后一定给您好好当狗,再也不敢心存妄想了!” “可那狗,要是生了想当主人的心呢?”温卿墨微微弯腰,背着手,俯视着她,如头顶上的一方穹隆,令人无可逃避,声音陡高,“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我做决定了?” 董美兰如临灭顶之灾一般,死死匍匐在地,不要说抬头,连眼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自己稍微多做了哪个多余的动作,就被就此灭掉了。 温卿墨重新站得笔挺,口吻瞬间温和下来,仿佛方才董美兰头顶上的浓黑的阴影并不是他,“算了,董妃娘娘怎么说也是宫中的贵妃,这样跪在别人脚下始终不妥,起来吧。” 董美兰哪里敢起来,她鼓足勇气,小声乞求,“殿……殿下,求求您,看在我连亲手养大的儿子都肯为您牺牲的份上,您……,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我什么时候说不饶你了?起来。” “殿下……”董美兰不知道他说这话到底是真是假,也不知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真的起来。 温卿墨又骤然暴怒,“起来——!我说的话你听不懂?” 董美兰吓得连哭都不会了,慌慌张张爬了起来,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缩着身子立着,“殿下,我知错了……” 她现在反反复复,也只会这一句了。 “嗯,”温卿墨稍稍平息了一下,从暴怒又重新恢复了温和的姿态,“这样才乖。”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扔在脚边,“十日的量,以后该怎么做,你懂的。” “多谢殿下大恩大德!多谢殿下!”董美兰忙不迭地重新跪下,如获至宝一样将那瓷瓶捡起来,捧在手中,迫不及待地打开,深深嗅了一下,一阵无法抑制的身心舒畅,贯彻通体。 “怎么样,与你跟暗线用黑金换的,有何不同?” 董美兰虽然不懂,但的确味道有些不一样,眼下这曼陀罗花粉,好像更温和一些,“殿下……?” 温卿墨呵呵一笑,“暗线手中的货,岂能与我的相提并论?曼陀罗花粉,是非常金贵的东西,不但产量极少,而且需反复萃取精炼,才能达到最纯净的功效。本来,董妃娘娘你乖乖做事,就可以从我这里拿到最好的货,却偏偏自作孽,要自己去找暗线,服食那些粗糙的东西,你这张脸,怕是不能要了……” 董美兰解了花毒的瘾,这才想起自己的脸上已经生了许多脓疱,她小心翼翼地用掌心碰了碰,真的好疼,“殿下,怎么办?我……,我全凭这张脸为您做事,若是这脸毁了……,我……,我就不能孝敬您了啊!” “唉!”温卿墨望天,悠长一叹,“女人真是麻烦。”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不足掌心大小的小盒子,扔在董美兰面前,“朱颜蛊,你先用着,等百花城的事了了,论功行赏的时候,再考虑给你换张皮。” “殿下……”董美兰小心翼翼拾起那盒子,见一只白色的大肉虫子,在里面弯弯曲曲扭动,不觉一阵作呕,“殿下可还有别的法子?” “你若还有脸,在我这儿,就还有用。想要脸,就吞了它。”温卿墨迈出两步,回眸鄙夷看她,嘲讽轻蔑,尽在那一笑,“若是此时还有半点骨气,不想吃那虫子,大可使出来给我开开眼。” 董美兰盯着那盒子里的虫子,“不敢,殿下,我不敢……” 她伸手去拿那虫子,紧闭双眼,心中盘算着,只是一口气将他活着咽下去而已,能有多难? 谁知,温卿墨却是轻轻一笑,“快啊?别让它跑了,这朱颜蛊看似没有爪子,可力气却不小,爬起来也特别快,尤其是当它发觉自己要被人吃掉的时候,会顺着你的喉咙,使劲儿往上爬……” 董美兰伸到半空中的手,就戛然停住了,声音中带着哭腔,全身颤抖,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殿下……” “这就被吓到了?那我若是告诉你,你每日吸食的那些曼陀罗花粉,都是以未满周岁的婴儿做媒介,熬练提取而成,你会不会想死啊?” 呕!董美兰跪在地上,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殿下……,不要再说了……,求求您!” 温卿墨悠然转身,手指绕着圈,甩着腰间的玉珩,扬长而去,“我知道,你现在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没关系,贪生怕死之人,我很喜欢。” 他丢下董美兰一人在身后竹林中,根本无需任何担心。 那虫子,她一定会吃。 吃下去,虫子再爬上来,再咽下去,再爬上来…… 哈哈哈,实在是太有趣了! 温卿墨悠然去了竹林小筑,身披日光,浅笑盈盈,将门推开。 那一瞬间,他一袭黑袍如无边黑暗袭来,笼罩了不知何时早已经瘫坐在小屋内的女人,景娴。 她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听到了,就那么惊悚地仰脸望着他! (未完待续) 第152章 卿在彼岸,可见花开?(1更) “公主已经来了很久了吧?”温卿墨仿佛没看见她一样,径直从她身边经过,进入屋内,悠然坐在绣架前,熟练引了线,穿了针,在那只尚未完工的翠鸟上反复斟酌,思量着如何落下第一针。 景娴一早来这别苑,寻温卿墨不到,又知道他只要无事,就喜欢在这小筑里刺绣,便想躲在这里给他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并没有什么惊喜,全是惊吓到无以复加! 她心爱的情郎,背地里,竟然恐怖如斯! 原来,他一直操控着董妃娘娘为他做事,原来五皇兄的死,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原来凤乘鸾失踪的事,也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原来,她的未婚夫婿,才是那个将整个南渊朝野搅动得暗涛汹涌、波诡云谲之人! 她吓得两条腿发抖,站不起来,可怜巴巴望着小窗前,就着微光专心刺绣的温卿墨,他安静地就像个美极、不得志,而又安贫乐道地良家子,哪里看得见半点方才在前方竹林中的妖魔般的凶残? 门外,传来董美兰痛苦地呜咽和翻滚挣扎声,该是终于鼓足勇气吞下去的虫子又爬上来了。 景娴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仿佛那虫子就爬在她的咽喉中。 “墨……”她小心翼翼唤了一声,“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对吗?” 温卿墨手底的针,纹丝不乱,声音依旧清凉如夜色,“没有。” 没有……,景娴在心中安抚自己,他怎会没有? 他身为东郎国皇子,却自幼流落在外,孤苦无依,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都没人知道。 他怎么会没有自己的苦衷? 自己既然被父皇许给了他,就是跟她拴在一条线上的蚱蜢,不管他做什么事,她都该无条件地支持他,站在他这一边才对! “墨,有些事,你不用说,我明白。”她再次鼓起勇气,“今天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你放心。” 她若是不表白心迹还好,此时这样说,反而令温卿墨执针的手一顿,他扭头,脸上妖艳一笑,“公主在威胁我?你觉得,我会怕你说出去吗?”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景娴慌忙解释,“我是说,我永远只会帮你,不会害你。” “帮我?不需要。”温卿墨将目光重新挪回那只翠鸟上,口中如闲话家常,“这世间的人,对我来说,只有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你呢,暂时还算有用,所以,若是乖乖地做好本分,管好那张嘴,来日,百花城这边的事一了,我一定会如约带你回东郎,让你坐上太子妃,甚至王后之位。” 景娴觉得,若是这样顺着他的话说,就显得自己是在贪图他什么,可她分明还是喜欢他的,自从被赐婚给他,从见了他第一眼,她一颗心就真的踏踏实实给了他,从来没有过半点怀疑犹豫。 “墨,我不是那个意思,就算你不是东郎太子,我也愿意做你的妻子,绝不后悔!” 她信誓旦旦,表白痴心。 温卿墨鼻息间一声极轻的嗤笑,“我早晚不会再是东郎的太子,但是,做我的妻子,就凭你?” 妻子是什么玩意? 要那玩意干什么? 景娴:“……” 她不懂了。 有南渊为他撑腰,这太子之位,必定稳如泰山,他怎么会这么说? 还有,她不是已经被指婚给他了吗?他不是答应将太子妃之位给她了吗?为什么她会不是他的妻子? 她脑海中飞快地思量,难道平日里那些无微不至的温柔都是假的? 或者,他有了新欢,所以淡了旧情? 以景娴那个塞满了后宫争斗、儿女情长的脑子,完全不能理解温卿墨这浅浅淡淡一句话到底蕴含了多少玄机。 她偷眼看着温卿墨的针线,正小心翼翼地穿过锦缎,细细绣着翠鸟的羽毛,指尖温柔,如轻触情人的脸庞。 在比你更聪明的男人面前,既然不懂,那就不能装懂。 就如同撒娇,有时候能换来更大的宠爱,有时则换来更大的耳光。 所以,安静和温顺,一定远比质问他的良心,更能让男人回心转意。 这是景娴在宫中学来的御夫之法。 她这个不得宠的公主,活得远比凤乘鸾、容婉那些高门大族的千金小姐,要艰难得多。 她甚至连谭秀儿都不如,至少那京兆尹的女儿,腿断了,老父亲还替她在金殿上争了一争。 可景娴若是哪天突然死了,丢了,没了,只怕景曜一个眼泪疙瘩都不会掉。 “墨,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景娴小心翼翼站起来,这时,外面竹林中又是一声董美兰的惨嚎,吓得她腿一软,慌忙扶住门框。 “嗯,乖。”温卿墨终于停了手中的针线,抬头看她,露出一如既往温情脉脉的笑意,“公主最近身子一直不好,该吃的药,还要按时服用,莫要叫我担心,早点回去吧,改天我会去陪你选几套花城宴上穿的衣裳,要最好的。” 他手中丝线打了结,轻轻一拉,指尖拈过,那线就果断地断了。 “墨,谢谢你。”景娴小心地向门口挪了挪,“那我先回宫了,你……,这里光线不好,你还要注意眼睛。” 她几乎是蹑手蹑脚退出了竹林小筑,又提着裙子,避开还在外面满地打滚的董美兰,逃命一般地出了别苑,钻进轿子,仓惶回宫。 小筑里,温卿墨对她的离开似乎全不在意,一门心思都在眼下那只翠鸟身上。 雪青色的羽毛,迎着日光,如此斑斓,却始终非心中所想的模样。 他将锦缎从绣架上取下,举在眼前,仿佛端详,之后,对着屋内软塌的方向,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征询别人的意见,“好看吗?总觉得不够完美。翠鸟终究是翠鸟,即便翎羽被供在后妃的脑袋瓜子顶上,却依然是只小鸟。” 他妖魔样妩媚的眼中,颇有些憧憬,“好想要一只凤凰呵!” 说着,温卿墨经过软塌,顺手轻掀一侧稀松拢起的幔帐,那幔帐之后,赫然安静地立着一个女子! 一双明媚飞扬的眼睛,与凤乘鸾颇有几分相似。 细瓷一样的皮肤,泛着异样的光泽。 柔软的黑发,温婉地垂下。 她整个人,直直地立着,一动不动,连眼都不眨一下。 一尊蜡人,一只新的玩偶。 不是上次地下室的那个丁采采。 而是……,凤如仪! 温卿墨小心翼翼替她穿上新制的衣裳,手法轻柔,生怕碰坏了,弄伤了。 一面心疼,一面又嫌弃。 如此没脑子的女人,那日他站在大街上,只给她看了一眼背影,她就跟着他回了这别苑。 他将针刺进她的头顶,再替她小心在周身涂上精心调配的防腐白蜡时,她还是活着的。 不知道一动不能动,活着被人做成玩偶,是种什么滋味。 温卿墨替她仔仔细细穿好繁复的彩衣,直到穿戴整齐,没有一丝瑕疵。 之后,他对着已经成了玩偶的凤如仪嫣然一笑,“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彼岸吗?现在,你在彼岸,可看得见此处花开?” 他抬手轻轻抽了她腰间的丝带,将这已死之人直直推倒在软塌上,于是那刚刚精心缝制好的彩衣,又被纷纷扬扬撕扯了稀烂,扔了一地…… —— 将军府里,东苑深处,竹林后面,凤静初低着头,向左走,被凤若素拦住,向右走,再被她横出一步拦住。 “你到底要干什么?”凤静初始终不肯抬头,回避凤若素的眼睛。 “你到底跟不跟我去?”凤若素叉着腰。 “容大小姐跟姮儿有仇怨,我不想让姮儿难做,我不会去的。” 凤若素摆弄了一下指甲,“你不去是吧?你不去的话,我就把你在清河码头地牢里的那些事儿,全都抖搂出去!” “不要!”凤静初猛地抬头,“你不要说!” 凤若素靠近一步,“怕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想能清清白白嫁人吗?” 凤静初向后退了一小步,重新深深低下头,“你不要逼我!小心我告诉母亲!” “告诉母亲?你去啊!你看她会理你的死活吗?实话告诉你吧,凤静初,你跟我一样,咱们都回不去了!”凤若素凑近她,如恶犬嗅着到嘴的美味,“咱们的事儿,若是被母亲知道了,以她的脾气,你觉得她会怎么处置你?而且,你比我更惨,你已经被那么多人尝过了,清白早就没了,你觉得你对她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吗?那些封疆大吏,你嫁了谁不是要被退货?” 凤静初鼓起勇气,稍微大了一点声,“你不要再说了!我……早就不想嫁人的事了,留在这里,能够有饭吃,有衣穿,苟延残喘,一辈子孝敬父帅、母亲和我娘,也是好的。” “哈哈哈……!太天真了,你以为龙幼微会养你这个没用的吗?” “不是的,母亲她对我们还是很好的。” “你别自欺欺人了,从小到大,她什么时候将咱们这些庶出的孩子当成是他们凤家的骨肉了?你不过是怕她!你跟我一样怕她!你我不过是她驯养的猫狗!” “我没有!我不是!” 凤若素掐住凤静初的肩膀,“抬起头来,眼下,还有一条出路,你要不要听?” “我不听!” “你必须听!跟我去见容婉,借容家的手,推倒龙幼微,这凤家,将来无论谁做女主人,你我的境遇都会不一样。” 凤静初用力挣扎,却敌不过凤若素有力,“你可以去找别人,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你最倒霉,你没的选!” 凤静初的确没得选。 凤乘鸾和容婉被拉上船之后,清河码头那里,就剩下一些暗城的低等守卫。 这些人,离了十四爷,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时之间群魔乱舞。 凤若素承受了那么多不堪的事,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何能甘心,于是她仗着与那些守卫还有些“交情”的有利条件,就那么残忍地,在最后关头,将自家姐妹卖了出去,保全了自己。 当时,凤静初的惨痛哭声,她隔着多少道门都听得见,却分外受用。 而等到援兵赶到时,她又第一个冲进地牢,替已经不能走路的凤静初穿好衣服,扶了出去。 她叮嘱她,切莫将这件事说出去,否则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凤静初就真的如她所言,将所有的苦水,都一个人咽到了肚子里。 现在,凤若素要干这么大一件事,自然要拉上一个垫背的,凤静初一向与凤乘鸾亲近交好,由她来举证凤乘鸾母女勾结北辰,谋害天下兵马大元帅,效果自然好过凤若素。 此事,若是成了,功劳算她凤若素的,若是败了,也无需她承担任何责任。 两全其美! 而且,凤若素笃定,凤静初一定会任由她摆布,因为只有她知道她全部的秘密,她是她唯一的依靠。 原来,地狱根本不需要踏进,这人间,本就是地狱。 原来,通神根本不需要朝觐,每个神,都是由恶魔飞升而来! 凤静初最后终于怕了,她怕回忆起那几天的遭遇,那些人的眼神,她更害怕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些。 若是真的被说出去了,那她这一辈子,都要在别人的那种眼神中度过。 “好,我跟你去,但是,我只是陪你走一趟,害母亲和姮儿的事,我绝对不会做。” 凤静初也不是傻子,凤若素要拉着她见容婉,自然没好事。 她只知那是深渊,却不知那深渊那么深。 她只想在崖边站一会儿,却不知身后还有一双手。 (未完待续) 第153章 哄阮猫儿吃鱼(2更) 凤乘鸾从千里归云逃出去好一会儿,到外面转了一圈,终于在东苑找到了凤静初。 她见了她,兴冲冲跑过去,拉着她去了莲池,在水边的石头上坐下,“初初,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儿。”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怎么没见如仪?她不是整天都缠着你的吗?” 凤静初心神恍惚,随口答道:“听说张姨娘的娘病重,跟母亲请求,要回去送最后一程,如仪该是随她一道回去了。” “哦。她不在更好,咱们安静地待一会儿,分开这么久,我有好多事儿想跟你说。” 其实凤乘鸾是满肚子关于阮君庭的事儿,没人可以说,只能来找凤静初磨牙。 可凤静初心中正因为凤若素的胁迫而上下忐忑,又始终觉得对不起凤乘鸾,就十分心神不宁,“呵呵,是啊,姮儿,我也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说完,看着水面的波光,莫名有些眼晕,这样的话,她们俩小时候经常说,手牵着手,坐在一起,说那些不能让大人们知道的事。 可现在,姮儿依然来跟她说小女儿家的秘密,而她,却再也什么都不能跟她说了。 凤乘鸾还像小时候那样,靠在她肩头,“初初啊,你说,要是你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最后却发现他并不是你应该喜欢的那个人,但是你又已经将他当成应该喜欢的那个喜欢了,而应该喜欢的那个又找不到了,你说,这算不算是对不起应该喜欢的那个人啊?” 凤静初:“……”她本来就糊涂,被她这样一说,心里就更糊涂了,“姮儿啊,我不是很懂你在说什么。” 凤乘鸾只管自己说,也不解释,“还有,若是你喜欢的这个人,分明就是你的死对头,你本就不应该喜欢他的,却控制不了自己怎么办?一会儿看不见,脑子里就拼命在猜他在干什么。要是一整晚看不见他,就睡都睡不着。就是那种……,只想杵在他左右,哪怕是怼他、揍他也开心的,唉……,到底怎么办呢?” 凤乘鸾撑着腮帮子,也看着水中的波光,稀里糊涂说了一大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没想跟凤静初要一个答案,她就是想找人磨牙而已。 凤静初也望着波光,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那些情情爱爱之事,怕是与她此生都无缘了。 “初初,我又想见他了。”凤乘鸾终于赖赖唧唧地憋出来一句。 “那就去见啊。”凤静初随口应付。 “可是,我怕他笑我。我……,其实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凤静初回过神来,定定看着身边的人,“那就去看,姮儿,珍惜当下,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失去什么!说不定……,今日犹豫不决之事,就是明日追悔莫及之事!” 凤乘鸾两眼一亮,“初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果决,还懂得这样的大道理!” 她好像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去看阮君庭的理由,蹭的跳起来,拍了拍凤静初的肩膀,“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反正那里是我的院子,我就是回去看看!我就看看……!” 她一蹦一跳地走了,顺手摘了柳枝在手中甩,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情愉快,自由自在。 身后,水边,凤静初依然痴痴望着水面的波光,鱼儿在莲叶间穿梭,偶尔吐个泡儿。 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就此死了,没了,这身子就干净了? 趁着还没有满身罪孽,早点了断,兴许来世,就不会这么苦了。 她身子有些晃,想一头扎进水中,一了百了。 忽地身后有婆子来唤,“静初小姐,你在这儿啊?罗姨娘今天亲手在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盐焗鸡,快回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凤静初一个猛醒,对啊,还有娘,娘没有旁的儿女,又给人做妾室,这辈子,娘她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可以依靠,若是她这么不清不楚的死了,娘怎么办? “好,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她紧咬着牙根,重新站起来,整了整衣裙,坦然昂首,脚步轻快,却心思沉重。 迈出这一步,就再也回不去了。 姮儿,原谅我。 —— 千里归云轩门口,大门关着。 凤乘鸾脸贴着门,眼观鼻,鼻观心。 人还没进去,就听间里面乒乒乓乓,大概是榔头敲钉子的声音。 接着,一会儿,又是锯木头的声音。 再一会儿,又是刨子声。 忙得真欢啊…… 靖王殿下来我千里归云体验生活,果然不遗余力! 初初说了,想见就见,今日不见,也许明日就见不到了呢。 况且,她又不是来表白的,怕什么?她只是……,额……,回来视察一下阮王爷亲手操办的工程的进展情况。 凤乘鸾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推开大门,昂周阔步,迈了进去。 这进去,脚就挪不动了…… 千里归云轩,进门先是两重水晶帘,一排蝉翼纱。 清风掠过,日光浮动,水晶帘和蝉翼纱的那一头,那人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小臂上袖管挽起,认认真真地敲钉子,替她修理被砍成两截的绣墩。 听见凤乘鸾进来的声音,阮君庭扭头,额间因为忙碌掉落的发丝随着微风轻动,冲她灿然一笑,“这儿还没修好,你现在回来,没地方坐。” 凤乘鸾背着手,绕过水晶帘,走近抄手游廊,尽量与他保持最大距离,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他抓去吃了一样。 一双眼睛,虽然瞅着他,却也不是正眼。 虽然不是正眼,却又一直瞅着他,不挪开。 他头发有些乱,去了外袍,只穿了件里面稍稍紧身的白衣,衣袖随便挽过小臂,手里拿着个榔头,乍一看去,与尹丹青没什么区别。 可偏偏这个乱了发型,撸起袖管的靖王殿下,坐在台阶上抡着个锤子都特别好看。 凤乘鸾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色迷心窍了! 她揉揉眼,“啊,内个……,你到底能不能修,不能修赶紧出去,我叫尹叔换了全套新家具就是,别耽误我晚上睡觉。” “难说。”阮君庭倒也不吹牛,毕竟这种事,他一个北辰的亲王,平时是没什么机会干的。 他凿钉子的小榔头,敲得甚是熟练,“你来干什么?” 凤乘鸾绕到屋前,随手从武器架上拔了一杆烂银红缨长枪,在手中耍得如开了花一般,“我来练功!” 说着,唰地一枪,直奔阮君庭。 阮君庭专心敲钉子,这绣墩上的钉子,不能太大,不然裹了锦缎就不好看。 枪风袭来,他岿然不动,凤乘鸾见他还真不躲,活生生将命交出来任由她戳,慌忙手中一抖,枪头从阮君庭脑后略了过去,劲风带起他的黑发随之飞扬,他却面上含笑,继续敲钉子! 无视我! 凤乘鸾将长枪唰地收回,咣地一声炸裂,砸在院子中央的地砖上。 “喂!你们北辰是不是没有木匠?堂堂王爷,居然敲钉子敲得这么熟练?” 她一面假惺惺舞枪,一面偷偷看他。 啊——!疯了!为什么要偷看阮君庭!居然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阮君庭将绣墩换了个角度,继续捏了小钉子,一个一个细细地凿,“行军打仗,难免有艰苦的时候,入了战场,我便不是王爷,而是主帅。” “你们北辰的主帅都那么穷?没人伺候?”凤乘鸾又是唰地一枪,从他旁边经过。 阮君庭仔细检查自己钉得是否整齐,“你若是在西荒那种地方生活过,或者孤军入过绝境,就会知道,关键时刻,能靠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我当然去过西荒!”凤乘鸾不服气。 “哦?上辈子?”阮君庭终于将目光从那只绣墩上挪开,“前呼后拥的乘鸾皇后?你怕是没见过西荒真正的模样吧。” “有什么好看的,西荒西荒,西部大荒,不过是一片荒漠,住这一群一群名字好长一串的野人。” 阮君庭重新认真摆弄他手里的绣墩,“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跨越过那座神山,没见过神山那边的世界。” 他站起来,将绣墩小心摆好,又拾了条玫瑰椅的腿儿,放眼在满屋狼藉中寻找缺了腿儿的椅子,闲话家常一般道:“以后,我带你去。” 仿佛他们两个,一定会有很多以后,仿佛在那个“以后”,一定会是他走到哪里,她就会跟到哪里。 凤乘鸾手中的枪忽地一慢,“谁用你带,我自己有腿有脚。” 阮君庭悠然一笑,“好啊,那就我们一起去。” “没空!”凤乘鸾忽地很想去看看,他到底到过什么神奇的地方,是她不曾见识过的,可那张小嘴儿,偏偏嘴硬! 这时,外面婆子进来,带了食盒,“三小姐,您要的午饭送来了。” 凤乘鸾用嘴努了努门口的台阶,“放那儿吧。” “哎。”婆子将食盒放在门口,退了出去。 阮君庭也不客气,自己动手掀了盖子,可还没看见里面有什么,手背就被烂银枪头唰地给压住了,“别动,那是我的。” 凤乘鸾趾高气昂,居高临下。 阮君庭果然没再动。 凤乘鸾神色一转,“想吃吗?我请你。” 她龇牙笑得开心,摆明了没好事。 阮君庭将按在食盒上的手收了,“若是榴莲之类的,还是算了。” “当然不是。” 凤乘鸾扔了长枪,跳上台阶,替他掀了,赫然一条鱼! 生的!还活着呢! 她啪地将盖子重新扣上,歪着头,笑眯眯看着阮君庭,“猫儿,不是都爱吃鱼吗?” 阮君庭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凤眸之间,一抹想咬人的冲动,一字一顿,“活。的。” 凤乘鸾眯眯眼,“我知道呀,难道你们北辰土包子不懂,这鱼,就是要吃生猛的,才甘美吗?” “有劳少将军赐教!” “好说。”凤乘鸾对外面啪啪击掌两声,门口便进来一串人,领头的是个厨子打扮,后面跟着几个丫鬟。 丫鬟们安置下砧板,厨子麻利将活鱼抓了,利落去鳞剖腹,清理干净。 手段之快,那鱼被开膛破腹后,摆在砧板上时,还是活的。 之后,厨子手里一把略窄的专用薄刃菜刀,飞快在鱼身顺刺片过,转眼间,那鱼看似依然完整,身上的肉却已经是一片一片地铺好,只与骨头连了一点点。 凤乘鸾提筷,夹下一片,鱼因为还没死透,就头尾动了一下,那半透的生鱼片,在日光下晶莹剔透,被送到阮君庭面前,“尝尝南渊名菜,‘千刀万剐’,新鲜的哦!” 阮君庭没动。 凤乘鸾将那鱼片在他眼前晃了晃,转了个弯,送进自己嘴里,闭目享受,“嗯!鲜冽,甘甜!好吃!” 她将手对着厨子一挥,“全都去找尹叔领赏,就说我说的,都下去吧。” 厨房一流水的人,千恩万谢,都下去了。 凤乘鸾吃生鱼片,吃得不亦乐乎,“嗯,这肉儿,真嫩,这刀工,真不是盖的,全百花城,第一把刀,就被我娘给请来了!” 阮君庭的确肚子饿了,他一大早赶着过来看她,就没怎么吃东西,接着跟凤于归打了一架,再接着,就在这里干活儿。 可是他对食物,向来取向正常,正常到有点钢铁直男的地步,虫子不吃,臭的不吃,这种又生冷又残忍的,更是不吃。 总之奇奇怪怪的,全都不吃。 但偏偏眼前这个死丫头,几乎除了人肉,什么都吃。 他坐在她对面,看她将半条鱼身上片好的肉吃了个干净,“凤姮,还有你不吃的东西吗?” “有啊。” “什么?” “王八蛋啊!” 阮君庭:“……” 那薄薄的唇暗暗抿了抿,你给本王等着! (未完待续) 第154章 阮郎:本王吃鱼,不会挑刺(1更) 阮君庭分明是生气,却气得无可奈何,也不发作,就由着她闹腾,颇让凤乘鸾舒心。 用条活鱼将他捉弄一番,如此就不会被他一眼看穿,她是专程过来看他的了。 她心中稍定,将食盒上一层一掀,下面还有一层,“别担心,我没那么残忍,这下面才是正餐,看看能不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一条红烧鱼,一份熏肉,两道清淡的小菜,也特意放了北辰人爱吃的辣椒,主食除了米饭,还有山鬼口吃过的那种薄饼,外加一份老火煲了许久的靓汤。 欲盖弥彰的小样儿! 阮君庭看了一眼,眼帘明明垂下,忽地掀起,看向她的脸。 “你特意为本王安排的?” 凤乘鸾被他的目光看得面皮有些发麻发烫,蹭的站起来,有点手足无措,“我……不知道您老人家都吃什么,我想着猫儿嘛,都爱吃鱼,然后这汤,是我们南渊人都爱喝的,还有……,剩下的你在山鬼口吃过什么,就是什么咯!” 她说完,转过身去,狠狠闭着眼,咬了唇,天啊!疯了!肉麻!受不了自己了!啊啊啊! 凤乘鸾拔腿就走。 身后也没有动静。 他也没开口留她,她就没办法再留下来看他吃东西…… 这次糗大了! 算了!阮君庭不过是在这里修桌椅板凳而已,又不会用锤子把自己捶死,若是饿了,难道不会自己去找东西吃? 你凤乘鸾难道不是应该以他累死、饿死为乐吗? 为什么竟然为了看一眼人家在干什么,搞出这么多名堂! 还专门给他安排了一顿饭! 这里是你的闺阁,你的院子,你的家啊! 啊啊啊啊!受不了自己了! 她落荒而逃的身影,煞是可爱,身后,阮君庭提筷,悠然道:“等一下。” “干……干什么?”凤乘鸾立刻老老实实站住了。 “本王是北方土包子,不太会吃鱼,有劳少将军。” 凤乘鸾的脚就挪不动了。 哄猫儿吃鱼啊!好耶好耶! 她向后退了两步,绕了回去,故意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来掩饰自己的慌张,“有什么不会吃的?张嘴吃呗。” “不会挑刺儿。”阮君庭回答地淡定,完全、彻底地不要脸。 “哦。”凤乘鸾别别扭扭在他对面坐下,提了筷子,“刺儿是吧?先吃你的肉,等着!” 阮君庭乖乖端着碗,提这筷子,“你不吃?” “我……,等会儿!”凤乘鸾低头,认真将鱼腹上的大刺挑出来,又将鱼脊上的一排小刺夹起来,因为是快马加鞭从南海运来的海鱼,就比较少刺,最后将整块的鱼肉挑到一旁,剩下的就是一条完整的鱼骨头。 她将鱼骨头和之前的大刺小刺,整整齐齐全部码在碗里,双手捧到阮君庭面前,“王爷,请!” 阮君庭:“……” 凤乘鸾眨眨眼,“不是不会挑刺吗?我帮你挑出来了啊?王爷不吃吗?哈哈哈哈……” 说完,狂笑着,将那碗鱼刺塞给阮君庭,生怕被他抓了,掉头就跑,一溜烟儿,消失地无影无踪! —— 如此几日,凤家的人都知道,三小姐的闺房被大帅爷给拆了,又有隔壁的蓝公子每日翻墙去修家具。 偌大的帅府,女人多,就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蓝公子出身低微,懂得勤俭持家。 也有人说,蓝公子是被夫人罚做木工。 更有人说,这是大帅在考验蓝公子的诚意。 秋雨影揣着袖子,立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主子埋头锯木头,打磨,上钉,桩桩件件,做得一丝不苟,两军和谈都要躺着上山的懒人,如今居然亲手给未来的小媳妇修家具! “王爷,不如,这些粗活儿,就由属下代劳吧?” “滚。”阮君庭拉长了声音,对这种一天不下一百次的请命已经拒绝到麻木。 他将凤乘鸾的绣床上最后一颗钉子敲进去,站起身来,用手晃了晃,嗯,稳的。 这床,无论怎么使劲儿,都不会榻了……,呵呵呵呵……! 都不懂王爷一直在傻笑些什么! 秋雨影看到阮君庭嘴角不经意间扬起的弧度,忽地觉得自家王爷什么时候变得烟火气这么重了? 而凤乘鸾,自从闺房被阮君庭占领,那日又喂了人家鱼刺,就再也不敢过去找死,每日又没别的事儿干,就粘着唯一知道她秘密的凤静初,一本正经去东苑读书。 东苑的学堂,清幽雅致,书香四溢。 凤若素瞅着凤乘鸾去茅房的功夫,凑到凤静初身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凤静初本就不愿趟这个混水,连日来各种借口推脱,“姮儿时时刻刻与我在一起,我真的去不了。” “去不了也得去!明天她们会在梵台寺礼佛,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再找借口推脱,别怪我不顾姐妹情谊!把你的事儿全抖搂出去!” 她正在凤静初耳边恶狠狠威胁,屁.股底下忽地一空,扑通一声,人就坐在了地上。 “哎哟!谁呀!” 凤乘鸾正站在她身后,两手叉腰,“干什么呢?趁我不在,欺负初初?” 凤静初勉强笑笑,“好了,姮儿,没什么的。她是过来问我先生考的课业,我不肯说,她就说两句狠话罢了。” “嗯,谅她也不敢!”凤乘鸾跟凤若素瞪眼,“还不走开?你坐在地上,让我坐哪儿?” 她一发狠,凤若素立刻跟个耗子一样,爬起来滚回到自己位置上去了。 其实,后宅女子相争这些事,凤乘鸾不是看不懂,她活得比在座的哪个都要久,如何看不穿她们那点小算计? 只是,她不屑于跟她们争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看过山河壮丽之人,岂会为了一碗水的清浊争执不休? 从凤若素一开始与容婉那一伙子从胭脂铺里出来,到清河码头,她是如何哭着闹着作死,凤乘鸾就看明白了,这个人已经鬼迷心窍,无药可救。 自家姐妹,念在都是父亲的骨血的份上,她不计较。 可是,她不能欺负凤静初,她就是喜欢凤静初,她就是要护着凤静初,谁敢欺负初初,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凤乘鸾脚尖挑起被踹翻的凳子,重新在凤静初身边坐好,“你真的没事?” “没事。”凤静初低着头。 她本就文静,加上经历了那么可怕不堪的事,如今又要受人威胁,做坑害亲人的事,心中如同被压了大石头一样,就更加沉默寡言。 凤乘鸾哄她,“左右读书也不开心,不如我们逃学啊,我带你出去锦绣楼买身好看裙子,我出钱!” 她趴在凤静初耳边低声说,故意神秘兮兮给凤若素看。 凤若素果然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想听见她们俩在说什么,结果被凤乘鸾狠狠瞪了一眼,又将脖子王八一样缩了回去。 凤静初摇头,“我不去了,今夏母亲命人新裁的衣裳还没穿完。” “那不一样,我娘那是按照府里的规矩,照例给各院各房置办的,跟我陪你买的不一样!” “姮儿,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凤静初声音更小。 “说什么呢,我喜欢你,你高兴我就高兴,你不高兴,我就不高兴,趁先生还没来,咱们快走。” 凤乘鸾说着,也不管凤静初答应还是不答应,拉着她就跑,一口气逃出了东苑。 “我们这样会被先生罚的!”凤静初还是担心。 “怕什么,大不了抄书而已,要是真的被罚,我帮你抄!” 她拉着她,也不用府中的马车,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直奔锦绣楼。 “姮儿,我的衣裳真的够穿。”凤静初是真的早已没心情在这些花花绿绿的事情上了。 “我知道你有衣裳。”出了府,凤乘鸾脚步才慢下来,回身牵了凤静初的手,“我只是看你这许多时日都郁郁寡欢,想拉你出来散散心。走吧,我们去锦绣楼,但凡有什么时新的样子,我都买给你!” “姮儿啊,不用了,我不喜欢穿得太招摇。” “哎呀,走吧!就算没有喜欢的,出去逛逛也好。” 凤乘鸾一门心思想要将上辈子和这辈子的关护不周,都弥补给凤静初,却不知在凤静初心中,这些东西,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去了朱雀门,直奔锦绣楼。 这里的成衣,在百花城是数一数二的,凤乘鸾以前从来不在乎穿衣打扮,她娘给她裁什么,她就穿什么。 若是没衣裳穿了,抢了诗听或者尹丹青的衣服也照样穿。 可如今,进了衣裳铺子,见了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忽地心头一动,没来由地心中想着,若是自己穿了这件,阮君庭那个王八蛋会是什么眼光看她,若是换了那件,王八蛋是会嫌弃,还是嫌弃,还是嫌弃呢? 凤静初随手从一件大红喜服上掠过,心中深深凄凉,这辈子,她是没有机会穿上这样的凤冠霞帔了。 两人正各有所思,忽地前面一声清越寒凉的男子声音,“凤三小姐。” 凤乘鸾和凤静初不约而同抬头,便见温卿墨正笑眼弯弯,负手立在两人面前。 凤静初慌忙低头,不敢看他,只小声道了一句,“见过东郎太子殿下。” 可有声音太小,温卿墨根本就没听见。 这一眼误终身的人,此时她已经连想都不敢想了。 凤乘鸾白了温卿墨一眼,“你一个大男人,整天就琢磨女人衣裳,你娘不娘?” 温卿墨是真的满心欢喜,他一见到她,就心情特别好,将她从头到脚一寸一寸看了一遍,“这么说,凤小姐整日穿着男装,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咯?” 凤乘鸾对鹿苑那次被他弄破了裙子的事儿心有余悸,总觉得这人眼光不是善类,慌忙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裙子又破了。 她今天无非是齐胸的百褶裙用了七层杏色软烟罗,破了一层还有六层,保险得很! 可接着,又发现自己的不安被发觉了,立刻抬头瞪眼,“你看什么?” 温卿墨也不在乎自己什么身份,也不理会这店里还有旁人,漫不经心地走了两步,将凤乘鸾与凤静初隔开,立在两人之间,“软烟罗,轻薄如云雾,本就不够服帖,又做了百褶,便如将行云拢在腰间。穿得好了,那便是天上仙子,穿得不好,则是臃肿不堪。如今这七层软烟罗,世上怕是除了凤小姐的腰身,没人能驾驭得了。” 他欣赏她如欣赏一幅画,笑容却笑得凤乘鸾汗毛倒竖,觉得自己如同没穿衣服一般! 特么的,老子穿了七层,你都数得清清楚楚! “东郎太子,谬赞了!”她故意强调他的身份,省得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初初,我们走!离他远点,他不是好东西。” 凤乘鸾拉着始终低着头的凤静初往外走,身后温卿墨不徐不疾,慢悠悠道:“听说皇后娘娘甚爱山茶,若是花城宴上,凤小姐将山茶簪于鬓角发间,这太子妃之位,就非你莫属了。” 凤乘鸾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多谢指教!” 说完拉着凤静初跑了。 温卿墨看着她的背影笑,这小玩.偶,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他的话。 若是听不懂,也就罢了,若是听懂了,那就太有趣了。 他悠然转身,楼上一袭罗裙款款而下,景娴不经意向门外凤乘鸾逃走的方向瞥了一眼,张开双臂展示她的新衣,小心翼翼问道:“墨,你觉得我穿这个好看吗?” 温卿墨看都没看,应付道:“好看,公主穿什么,都好看。” 景娴走下楼梯,来到他身边,有些幽怨,“但是,始终不如旁人,能驾驭七重软烟罗吧?” 她终究是个公主,在未婚夫面前就算爱得再卑微,对于臣下之女,也是会吃醋的! 温卿墨原本还有些温柔的眼光霎时一凉,声音低沉而有些可怕,“公主何意?” 景娴忽而一笑,“我就是随便说说啊,墨,你放心,你喜欢的,便是我喜欢的。做女人的本分,我懂。” 她在人前,似是颔首娇羞的模样,却用睫毛挡住眼中难掩的嫉妒。 阿墨看凤乘鸾的眼神,那样温柔,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他对她笑的时候,那么单纯,就是发自内心的笑,也是她没有拥有过的。 他对她的喜欢,只怕连自己都不知道的。 就是那种,我偏偏喜欢你,不管你是谁的,你会不会喜欢我,或者你心中喜欢的是谁,都无所谓,反正我喜欢你。 那是孩子对心爱玩具的喜欢。 景娴心头一颤,可若是那孩子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呢? (未完待续) 第155章 王爷可以在疯魔与软萌之间随意切换 凤乘鸾与凤静初逛了一整日,虽然新衣没买成,却也买了许多好玩的小玩意,一股脑地都塞给凤静初。 两人将近日落时分,才回府,就见秋雨影立在门口候着。 “三小姐,我们主子有请。” “他又出什么幺蛾子?我不去!”凤乘鸾第一反应便是拒绝,说完了又后悔了,“我的家具他修好了没?修好了我要回去歇了。” 秋雨影也不吭声,笑吟吟退开一步,让出路来,“凤小姐请。” 两个院子,一墙之隔,你从哪个门进,都一样。 凤静初怀里抱着一大堆凤乘鸾给买的小玩意,始终没怎么露过笑模样,“姮儿,今天谢谢你,我很开心,我也回去了。” “客气什么,我明天还来陪你,咱们再出去玩,让先生抓不到咱们!” 凤乘鸾没来由地心情雀跃,好像很久没有见到那个王八蛋了呢。 凤静初捧着一大堆玩意,也在她离开时落寞转身。 满身光芒之人,岂知黑暗中魑魅魍魉的苦? 姮儿她万千宠爱于一身,有无限大好的前程,有那么多疼惜她的人,而她呢?她还有什么? 今日在锦绣楼,温卿墨挡在两人中间时,她就已经明白了。 那她仰望若神明一般的男人,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过她的存在。 回了罗姨娘的院子,屋里的人大概是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便柔声唤道:“静初回来了吗?快来,娘给你熬了参鸡汤。” 接着,那门口的纱帘掀起,露出罗姨娘的脸,满是母亲看到孩子的喜悦。 “娘,何必这么费神,我跟姮儿在外面吃过了。”凤静初低着头,抱着东西想回房。 “初儿,你脸色不好啊?是不舒服?” “没有,我累了。” “累了更要把汤喝了,你自从出了事回来,就这么恹恹的,定是被吓坏了,身子虚弱,得仔细补补!” 罗姨娘絮絮叨叨,也不管女儿答不答应,就把人往屋里拉。 凤静初眼眶忽然间被泪光模糊了,手中的小玩意,稀里哗啦掉了一地,赶上一步抱住她娘,“娘!” 罗姨娘被吓了一跳,“呀,初儿啊,这是怎么了?” “娘,初儿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凤静初伏亲娘的肩头,狠狠咬了咬唇。 就算什么都没有了,还有娘在指望着她,还有娘会喜欢她,疼她。 为了娘的后半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不能再这么行尸走肉般的活下去。 —— 凤乘鸾一蹦一跳地回千里归云轩,秋雨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等到了那挂满爬藤蔷薇花的门口,才小心道:“凤小姐,请听在下一言。” “怎么啦?”凤乘鸾手还没落在门上,心中莫名有些期待的小急切,想看看那王八蛋给她修整好的闺房是什么样儿。 “内个……,王爷他……,从小就没干过所谓的家务事,所以,这个……,待会儿凤小姐您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请多担待,千万不要较真,将王爷哄得高兴,大家就可以各自安枕了。” 凤乘鸾想起阮君庭那傲娇样,觉得有道理,“好的,我知道了。” “还有!” “又怎么啦?” “凤小姐在外面可是用过晚膳了?” “嗯呐,怎么啦?” “额……,王爷他,亲自下厨,做了点吃的……”秋雨影说的有些尴尬。 凤乘鸾差点笑出声,眨眨眼,“所以呢?” “所以,不管喜不喜欢吃,麻烦您哄着他,吃上几口,然后……,咳,夸赞上几句。”秋雨影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这种摆拍,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噗哈哈哈!凤乘鸾在心里狂笑三声,一本正经郑重道:“秋将军,您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将他哄得开开心心,乖乖回隔壁睡觉!” 她的手再次放在门上,却听见里面传来修映雪的声音。 “王爷,他们怎么能让您做这些粗活!我只知道凤家是没人性的,却不知他们这么没人性!” “王爷,您的手是执剑的手,是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怎么能在这里抡锤子、铲子!” “王爷……” “王什么爷!”里面修映雪还没磨叽完,外面凤乘鸾不耐烦了,一脚将门踢开,“修小姐是怎么钻进来的?你在凤家说好听了是客,说的不好听了,那就是阶下囚,进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我这千里归云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的吗?” 她斜眼儿看阮君庭,那人还挽着袖子,手里端着一碗面,发丝微微垂落,眉眼间的机锋都温顺下来,正老老实实站着呢。 他本来被修映雪突然闯进来,扰得心烦,脸上刚刚升腾起来的煞气,就在凤乘鸾一脚踢开门的时候,消散了个无影无踪。 不但无影无踪,而且还戏精上身,颇泛起些任劳任怨、甘之如饴的委屈,满脸写得大概意思就是:我再怎么辛苦无所谓,你这死鬼怎么才来! 凤乘鸾受不了他那样儿,深深白了他一眼。 原来这么大一个男人,喝醉与没喝醉的时候,都可以在疯魔和软萌之间随意切换! 她上辈子认识的阮君庭,一定是个假的! 修映雪却是大有要替自家北辰人出头的气势,“凤小姐,我修映雪高兴了,赏脸在你们凤家做客,不高兴了,我爹挥师南下的时候,你们还有功夫在这百花城中逍遥快活吗?你仗着王爷脾气好,就如此欺凌折辱他,你可知他在北辰是何等身份,何等尊贵,如今却要替你在这院子里做了数日木工,到了晚上竟然还要亲自下厨做饭!你凤家连饭菜都供不起了,还撑什么门面!” 修映雪越想越心疼,越想越生气。 她被龙幼微禁足在凤家西苑一处单独的院套里,为了不给王爷惹麻烦,每天也是规规矩矩的,就算门口只有一个婆子守着,也是根本不出房门,更不知道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 要不是那个叫什么若素的小姐路过,两人不经意间攀谈,被她说起了后院发生的趣事,她还不知道,原来王爷为了保全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修映雪连“欺凌折辱”这种词都用上了,阮君庭依旧淡然自若。 媳妇面前,如此能屈能伸,连秋雨影都佩服地五体投地。 哟呵!凤乘鸾撸袖子,在我的家,我的院子里,嫌弃我姓凤的,还心疼我男人,你还理直气壮了不成? 不对,不是我男人! 她定了定神,保不齐这是阮君庭的奸计!怎么被他绕进去了呢! “修小姐,你在我家做人质,我姓凤的高兴了,你可以住客房,若是不高兴了,将你的脑袋插在旗杆儿上当球玩!到时候也用不着我爹挥师,姑奶奶亲自挂帅,杀过守关山,不要说你爹,就连你那白玉京中的太后都一起算上,看能逍遥到几时!你们王爷脾气好,他就是乐意在我家受这欺凌折辱,我越是欺负他,他就越是开心,怎么样?关你何事?不要说他今日在我院子里修家具、做饭,就算我把他关在这里给我凤家做一辈子苦力,被我活活给揉搓死了,也轮不到你修映雪在这里放一个屁!” 凤乘鸾憋了好大一口气,完事儿后自己都有点喘! 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关键时刻这么能撕! 秋雨影叹为观止,暗暗向自家王爷伸出大拇指,王爷慧眼,今后府中终于有人能替您招架老太妃了。 阮君庭强压着自己的嘴角,才没有得意忘形! 修映雪闯进人家的院子兴师问罪,本就不占理,又被这么一大长串连珠炮,竟然轰地哑口无言。 她看看阮君庭,阮君庭没有帮她的意思。 她再看看秋雨影。 秋雨影有礼道:“修小姐,还是早些回西苑房中为好,招惹凤小姐是小,若是惹恼了凤夫人,那可不得了。” 凤乘鸾还穿着那七重软烟罗的裙子,却一脚蹬在旁边的石凳上,撸起袖子,露出两条小胳膊,“我凤家有十大酷刑,不知道你们北辰人听说过没?什么烙铁、皮鞭都是小儿科,就说下了地牢的那些,没有哪个出来后还长着耳朵的。” 她将从她娘那里听来的,全数又送给了修映雪。 修映雪立刻觉得耳朵火.辣辣地疼,那天地牢里的哭喊声还犹在耳边。 “王爷!”她搬出阮君庭,“我就是看不得他们这么欺负您!您倒是说句话啊!” 阮君庭手里还端着那大碗,忽地意味深长地看着凤乘鸾,“映雪小姐多虑了,能欺负本王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他目光,从凤乘鸾的脸上,挪到她的小细腰上,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挪向别处。 噗!秋雨影没憋住,立刻转过身去,裂开大嘴无声地笑了个乱七八糟。 修映雪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没听明白。 凤乘鸾也没听懂,满脸莫名其妙,“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阮君庭再也无视修映雪,将手中端了半天的碗放在院中石桌上,“没什么,吃饭吧。我不会做别的,你将就一下。” 还是船上的那一句话。 他低垂的眉眼,只落在那一大碗清汤面上,姿态宁静却不容再被叨扰。 有些人,可以一张嘴撕破天际,而有些人,无需多言,周身便有不可忤逆之势! 他想听凤乘鸾为他跟别人争风吃醋时,这俩女人变成一千只鸭子,也没关系。 他不想再听了,那就一个多余的字不能有。 凤乘鸾敏锐地从他眼下的温和沉静中感受到了威压。 而修映雪那张嘴却还要吧啦,就被秋雨影直接捂住,强行拖出千里归云。 “秋将军,你干什么!他们仗着凤乘鸾的美色,蒙蔽王爷,你看不出来?王爷何等尊贵,竟然在这院子给她一个死丫头煮面!”她出了院子,奋力挣脱。 “修小姐,这世上有种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您就不要再操心了,快早些回吧。” “可是……,他怎么能给凤乘鸾做饭呢?那可是靖王殿……” 砰! 秋雨影一记手刀。 啊,世界终于清静了。 王爷敲晕女人的绝技,果然管用! 院内,夏夜的风,吹动水晶帘,长长的蝉翼纱,如云雾被吹拂,拂过凤乘鸾的脸颊。 她杏色的烟罗裙,也撒满了银白的月光,如同一重云雾轻轻涌起,露出纤细的脚踝。 凤乘鸾将蹬在凳子上的脚丫子收下来,周围太静,让她有点手足无措,只能两眼望天。 她从来不刻意打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前世不知道,今生也没在乎过。 可这不经意间浑然天成的美丽,就全都落在眼前人的眸中。 像一只刚生了金色绒毛的凤雏,胆大,骄傲,甚至有些狂妄,到底能飞多高多远,尚不自知! “凤姮,你亲自挂帅,杀过守关山的样子,本王倒是很想知道。”阮君庭的身影,挡住了月色,让凤乘鸾有些硬气不起来了。 “打得你半死不活,屁滚尿流,一撤三百里?”她竭力想避开他。 “三百里?”阮君庭想了想,按她那日所言,两人前世最后一战,他被长凤刀所伤,一路溃败,从守关山整整后撤了三百里。 “是啊,怎样?不服?”凤乘鸾像只时刻准备斗架的小公鸡。 “呵。”阮君庭轻笑,“你可知道,守关山以北三百里,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当时奉旨撤兵回朝了。” 阮君庭不语,眉头微蹙,有些出神。 守关山之后的三百里,是天机关,过了天机关,就是他魔魇军的中央腹地,是他的大本营,那儿有他的王府,是他的家! 他若是真的兵败,岂会蠢到一条直线逃回家,将敌人大军引回自己的老巢? 那一世的自己,那样做,到底想要干什么? (未完待续) 第156章 阮郎:我若是靠近你,就让蔷薇扎死我 凤乘鸾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歪着头看他,“喂,阮君庭,我问你,你花了这么多天给我修家具,到底什么居心?” 阮君庭回过神来,忽而一笑,“让你日夜看见它们,用着它们,就会时时刻刻想着本王,记得本王。” 凤乘鸾在他面前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就滞了一下,“谁要记得你!” 她想躲开他,他却迈出一步将她困在石桌前,无路可逃。 “凤姮,花城宴后,本王就要离开南渊了。”阮君庭的两只手,轻轻落在石桌上,将她悄无声息地圈在了中间,声色中几分不舍,几分温柔。 “你滚你的,关我何事!”迫近凤乘鸾眼前的,是他胸前绣得绵密的虬龙云纹。 她将眼光挪向旁边,尽量离他远一点。 “凤姮,本王是你拐来南渊的,如今就要走了,你难道连句送行的话都没有?” “有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没了!”凤乘鸾已经极力向后靠去了,却被他迫得只能用两手撑住石桌。 他原本按在石桌上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想靠近她近一点,再近一点,嗓音有些黯哑,几许深沉,“凤姮,你可会想我?” “想你个大头鬼!”凤乘鸾的手,勉力从他的掌下逃出来,却慌乱间失了平衡,腰身向后仰去。 恰好,一双手接住了她的腰,将她稳稳扶住。 “放开我!”凤乘鸾推他,却推不动。 她的后脑勺下,是那一大碗清汤面。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一碗面条的上方,被阮君庭拦腰抱住,作出这么尴尬的姿势! 她会给阮君庭抱? 她怎么会老老实实给阮君庭抱! “凤姮……”他一口一声,声声唤她的名字,却不幸,怀中抱着的,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干嘛!”凤乘鸾凶道,她还在纠结自己为什么就给阮君庭抱着了! “三个月,等我来接你,可好?”他身影逆着月光,俯视着她,对她笑。 “什么……?”凤乘鸾头顶,如晴空一道炸雷,“你说什么?” 那华丽飞扬的眼中,眸光激烈晃了一晃,仿佛要撕裂前世今生的障碍,将眼前这个人看个清楚!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她原本不知所措的手,死死抓住阮君庭的衣领。 却没想,阮君庭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静了一瞬,拨开领口她的手,“没什么,吃饭吧。” 他放了她,在桌边端然坐好,重新笑眯眯道:“再不吃,面就要凉了。” 凤乘鸾却不依不饶,“阮君庭,你刚才说什么?你在说一次!”她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在说一次,我想听……!” 啪!阮君庭将本已经提起的筷子撂下,手里的力道有些重。 “是不是本王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要与蓝染作比较?若是像那蓝染,你就喜欢,若是不像,你便不屑一顾?” 他站起身,周身气势再没有方才片刻的温柔,“再说一次,本王从来不屑假扮任何人!而你!凤姮!无论是人还是心,本王都要定了!” 他拂袖而去,带着怒意,没有一如既往地翻墙,而是大步出了千里归云的门,再未回头。 留下凤乘鸾一个人,孤零零立在庭院中,对着石桌上那摆的规规矩矩的两大碗清汤面。 “我没有……”她极小声儿嘀咕了一句。 说不清是在替自己辩解,还是委屈,亦或是掩饰。 即便是夏夜,这面条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也差不多凉透了。 她就自己坐下来,一口一口,将两大碗全部吃完! 不行,她要去北辰!要找到蓝染!不管相见时是何心境,也不管他到底是谁,她都要找到他! 只有找到他,才会彻底安心,又或者,彻底死心。 可是,这北辰要怎么去? 若是就这么走了,爹娘还有外公怎么办? 凤乘鸾赌气般地吃了两大碗面,几乎快要被自己撑死,好不容易扶着墙,木然回房。 进屋的瞬间,便是小小的一惊。 闺房,还是她的闺房,家具还是那些家具,可因为每样东西都经了一个人的手,而变地有了温度。 他不但替她修好了每一样家具,还彻底换掉了原来的幔帐,床褥,桌巾,将原来拼凑杂糅的闺阁女子各种艳粉大红,全部统一用了浅淡的流沙金。 这金色,浅淡而温暖,不似白色那般清冷,雅致且不张扬,更不会与南渊上用的明黄色相触,的确是她喜欢的。 那碧纱橱后,又被他新添了两重水晶帘,两侧珠帘如流水,错落而下,掩映着最里面重重幔帐后的绣床。 他一个大男人,这些日子,用本可以经天纬地的脑袋和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替她精心安置了这方寸之地。 他莫不是看多了她睡着时候的模样,才悟到了什么样的窝才能让她安心? 凤乘鸾立在门口,挪不动步子。 阮君庭说的没错,现在她看到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会想起他。 要命了! 这该死的王八蛋! 这该死的心,乱跳什么! 她掉头出门,疾走两步,翻身越过花墙,闯了沧澜院。 “阮君庭!” “何事?”他在房中,几乎是立刻马上回应了她,没有半点迟疑。 凤乘鸾顺手从墙上摘了枝蔷薇,大步推门进屋。 屋内,阮君庭正在屏风后更衣,那衣衫不知是褪到一半,见她就这么闯了进来,又重新穿好,还是刚好穿了一半,她就进来了。 反正凤乘鸾透过屏风,看到了他“香肩半露”的身影。 “你不会敲门的?”他声音有些凉,在屏风后磨蹭了半天,出来时,已经去了发冠,顺了长发,只穿了贴身的袍子,领口微敞,看她的眼神,几分傲慢,几分骄傲。 “那我走了。”凤乘鸾掉头就走。 “回来。”阮君庭脱口而出。 凤乘鸾就刚好停住了。 “你来干什么?”他摆明了见她追过来,满心欢喜,却偏偏装出高冷的模样。 凤乘鸾晃了晃手里的蔷薇花枝,不敢看他,“来谢谢你。” “谢什么?”她越是不看他,他就偏往她眼光落下的地方站。 “屋子,方才我进去看了眼,还行吧。”凤乘鸾又转向另一边。 “原来只是还行……”阮君庭颇为不满足,又绕到她面前。 他想死啊!穿这么薄的一件丝袍,还系那么松! 凤乘鸾再转身,脸颊隐隐发烫,麻麻的,“所以,来谢谢你,然后……”,她将那支蔷薇丢过去。 “这个送你,算是谢礼。” 她掉头想跑,却被阮君庭一手接住花枝,一手抓住小细胳膊,“凤姮,本王的猫丢了,睡不着。” 他笑眼弯弯,几分赖皮,几分挽留,“把我哄睡,你再走吧。” 凤乘鸾扭头,瞪眼。 没见过这么无赖的! 阮君庭笑得更好看,微微偏着头,看她红扑扑的脸蛋,“你若不动我,我便保证不动你。” 凤乘鸾犹豫中,继续瞪眼。 阮君庭的声音,低了一分,“若是回了北辰,不知还能何时相见了。” 他见她没再挣脱,便用执着花枝的手,小心翼翼拢了她,将人收入怀中,却不敢贴得太近,“方才是我太凶,对不起。” 凤乘鸾被他轻轻地拢着,站在他身前,两人衣襟相触,却依然留有余地。 她微微垂着头,呼吸随着心神有些慌乱。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就不应该过来沧澜院! 她为什么又要把自己往阮君庭的房里送! “一支蔷薇不够。凤姮,你今晚哄我入睡,就当是帮你修房子的酬劳,如何?” 头顶上的声音,极尽商量的语气,既盼着她应允,又想尽量在她一口回绝时,给自己保留点面子。 凤乘鸾没回应,周遭都是他身上瑞龙脑深沉的香气。 不知是她与蓝染相隔得时光太久,还是她在阮君庭这里陷得太深。 她已经分辨不出他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不同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已经对不起蓝染! 他修长的手指,指背轻轻在她脸庞掠过,试探着低声唤她,“凤姮……?我们若是一直就这么站着,天很快就亮了。” 他的手指温凉,如蜻蜓点水,一触而过,看似不着痕迹,却荡开层层涟漪。 凤乘鸾扭头,想要走开,哪怕只是避开他的手指也好。 却不想这逃避,反而激起他的强势。 阮君庭将人向怀中稍加用力一拽,弯腰打横抱起,向床边走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凤乘鸾慌了,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却被抱得更紧。 “刚才说了,你不动我,我便不动你!凤姮,本王这句话,永远有效!可你若是乱动,就不好说了……” 凤乘鸾窝在他怀中,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想得美。” 她莫名的顽强,换来他一声轻笑。 两人同榻而卧,阮君庭挤到她的枕边,将那支蔷薇,隔在两人的腰间,“我若是靠近你,就让蔷薇上的刺,扎死我,可好?” 他眸光里泛着笑意看着她,整齐的睫毛挡了屋内昏黄跳动的灯光,眼底毫不掩饰的情意如幽暗的烛火般流转。 “扎死你活该!”凤乘鸾两眼直视头顶床帐,目不斜视,大有坐怀不乱之势,可余光偏偏还见得到他的眼帘忽闪,再忽闪。 天啊!要看到什么时候! 啪! 小手糊过去,将阮君庭的眼睛糊住,“看什么看,你这么看能睡得着?” “能。”他抹下她的手,捧在掌心,“不看,睡不着。” “阮君庭,你听好了,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让你乖乖地陪我出席花城宴!” “本王明白。” “我都是在利用你,你懂?” “懂,”他与她贴得更近,那睫毛几次从她颧骨上轻轻掠过,呼吸近在咫尺,“本王喜欢被你利用,喜欢被你欺负,喜欢为你做任何事,只是不喜欢被你当成别人。” 他的声音有些软,又不容违逆,“以后,不要再在本王面前,提起蓝染。本王,不喜欢。” —— 凤乘鸾喉间哽咽了一下,沉沉合上双眼。 蓝染,是她前世的心头血,是今生的朱砂痣,是她活了两辈子赖以为生的希望,是她头顶上的天,是她无法放下的执念。 而他,是阮君庭,是北辰靖王,是注定与她宿命相争,至死不休的对手! 两个人,何时被她弄得如此混淆不清? “若有来世,本后还要与你再斗上一斗,王爷,敢吗?” “欣然奉陪!” 那弥留之时两人的约定,犹在耳畔,她怎么好像已经忘了呢? 她已经在他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多到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凤乘鸾重新睁开眼,眸光中便多了一种清冷和决绝。 身边的人,已然入梦,呼吸安稳沉静。 他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 可凤乘鸾知道,真正的阮君庭,远比她任何时候曾经见过的都要可怕。 她差点被他一时的温软,蒙蔽了心智。 有一件事,外公弄错了。 想要实现真正的天下归一,海清河晏,阮君庭不是最佳人选,而是最大敌人! 他上辈子愚忠于北辰先帝,故步自封,无论如何都不会逾越那最后一道屏障的,自然也不会容许旁人撼动阮氏江山。 所以,他这辈子,也终将为臣,注定与那天下一统、开创无边盛世的千古一帝无缘! (未完待续) 第157章 王爷盛怒:天下不得再有“蓝染” 凤乘鸾悄然起身,如狸猫一般轻巧从阮君庭身上翻跃而过,下床迈出一步,又稍稍迟疑了一下,终于回手替他落了床帐,之后消失在夜色中。 床上,阮君庭的睫毛微微颤动,似是要睁开,却始终没有。 “雨影。” 他沉沉一声唤,秋雨影便如一道影子般,出现在门口。 “殿下,有何吩咐。” 阮君庭闭着眼,脸颊依旧贪恋枕边的温暖,“传令回去,北辰境内,无论军民,凡姓蓝名染者,十岁以上男子,全部处死,十岁以下者,责令改名更姓,违令者死。从今往后,天下不得再有‘蓝染’!” 秋雨影一惊,“王爷……” “你有何异议?”帐中,那声音是强行压制的震怒。 “属下不敢,只是……”秋雨影飞快地想了想,连忙迂回道:“如此一来,您膝下义子,还需重新赐名。” “他……?”阮君庭终于睁开眼,怎么忘了他了! 二十年后,那孩子应该正是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的好时候,他若真的如凤姮所言,二十年后攻下南渊,将那孩子带在身边,也不足为奇。 所以,她前世濒死之时,听见的那一声蓝染…… 是他在吩咐那孩子? 有一个谜底,就藏在薄薄的窗纸之后,仿佛一点就透。 他因盛怒而绷直的嘴角忽而一弯,“算了,睡觉。” 回手帐中一道劲风,径自熄了灯。 秋雨影饶是再聪明,也被唬得摸不清头脑,只是殿下收回了杀生的王命,倒是省得许多无辜之人枉死,也算是功德一件。 他悄然替自家主子带上门,抽身出来,再看眼蔷薇花墙那一头,屋子里还亮着灯。 无奈摇头轻轻一叹。 忽晴忽雨,有情无情。 莫管啊,莫管! —— 凤乘鸾一.夜没睡,躺在阮君庭亲手替她打造的闺房里,不要说睁开眼就像能看见他的脸,闭上眼,鼻尖上也仿佛都萦绕着瑞龙脑的沉静暗香,这让她如何睡得着! 她觉得自己就是被那个大骗子坑了!除非将这千里归云一把火烧了,另寻个地方睡觉,否则,她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他的阴影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稍加整理,身边因为没了诗听,也没有个合心意的丫鬟,就那么随便糊弄一下,便去找凤静初。 然而进了赵姨娘的院子,却才知凤静初一大早就出去了。 啊!好无聊啊——!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凤乘鸾折了枝柳枝儿,在花丛间甩来甩去,花城宴快点过去吧,将那王八蛋送走,她就不用每天这么心烦了。 这时,身后有男子含嗔带笑道:“姮儿,花儿好好的,你如此辣手,实在是太狠心了吧。” 凤乘鸾回头,见是凤昼白,他已收拾地清爽利落,穿戴地整整齐齐,一改养伤期间颓废疏懒,俨然一副斯文富贵的公子哥儿模样。 “二哥!你……,这是要出门?” “是啊,今日梵台寺有佛会,我想去看看。” “也好,你整天闷在屋子里,对身体复原也不利。” 听她如此说,凤昼白微微垂了头,“自从被废了武功,身体终究孱弱,父帅伤成那般,如今都已行动自如,而我却……” “不不不,二哥,我不是有意的……”凤乘鸾忽然觉得自己被阮君庭跟那个骗子弄得,傻了一样,逢人连话都不会说了,整天神不守舍地。 “二哥,要不这样吧,我陪你去听佛会。”她赶紧哄他,也正好这心头的结,想听听那有无上智慧的佛祖怎么说。 凤昼白粲然一笑,“怎么?不陪你的蓝公子了?” 他特意强调那个“蓝”字,便招来凤乘鸾一个白眼,“你还提他!要不是他,我哪儿来的那么多麻烦!” 凤昼白揉揉她的头,“好了,二哥在边关这些年,也曾随父帅与你的那个‘他’打过数次交道,这个‘他’啊,若是抛去那懒散莫测的脾气秉性,只看大事,在二哥眼中,倒是当得起一个‘雄’字。” “是‘熊’吧!”凤乘鸾不服气。 “好好好,你小,你说什么都对!既然想去出去散心,就一起去吧。” …… 梵台熏风,是百花城的一处名胜,位于内城西边至高处的千秋山,正处于太庙下方,山上建有梵台寺,寺庙周围四时花景繁盛各异,特别是盛夏时节,南风吹拂,花影缭绕,便成了皇城一处极美的景致,尤其是到了有高僧讲法的佛会,此处更是热闹非凡,不光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千金,就连宫中的贵人们,也都忍不住便装出来,凑个热闹。 凤昼白与凤乘鸾一行,入了梵台寺,向门口的小僧报了凤家的名号,当即就有人带着,绕了小径,避开人群,去了后面安静的禅室。 这禅室很小,四周花树遮掩,若是没人带路,旁人肯定是寻不来的。 凤昼白进了禅室,便对着佛像安静坐下,闭目礼佛。 凤乘鸾叉着腰陪他站了许久,也不见起来,“二哥,不是说好了来听佛,看风景的吗?你打算在这里坐多久?” 凤昼白睁开眼,淡淡一笑,“许久没来了,甚是想念,想坐多久,还不知道。” 凤乘鸾:“……,那我自己出去玩了。” “也好,记得不要闯祸。” “知道了知道了!” 凤乘鸾吊儿郎当,从禅室出去,见门口立着个小僧,便装模作样跟他合十致意,之后哼着小曲儿,出了花树丛。 可刚一离开小僧的视线范围,脚步就停住了。 二哥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 他那般心高气傲的人,会在如此盛会,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诚心礼佛? 他已经没了武功,出门连个随从护卫都不带,只带她这个妹妹? 他是真的觉得她皮糙肉厚可以一人多用,还是当她年幼无知,拿她作掩护? 凤乘鸾眼角一眯,唰地掉转脚尖,悄无声息地又回去了。 禅室中,燃了一只倒流香。 那香座是用檀木雕了柱老树,树梢一轮弯月,刚好盛了香。 玉色的烟,从月牙下方如泉涌出,又缭绕蜿蜒升起,弥散开去,将幽暗的静室,衬得更加静谧。 屋内,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凤昼白望着面前佛像的双眼,沉静了良久,终于开口道:“可好?”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胜却千言万语。 佛像后面那堵薄薄的墙后,就传来女子极力压抑的呜咽声,“二郎……” 之后,就陷入了沉寂,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屋外悄悄贴在窗下的凤乘鸾心头猛地一跳,那是谁? 凤昼白在佛前盘膝静坐,望着佛像的双眼,仿佛已穿过千山万水,落在墙那一头女子姣好的面容上。 “是我的错,可是我不后悔!”他眼中柔情换做刚强,之后又化作落寞,“我不能看着你那样被人作践!” “傻瓜……,”薄墙之后,女子强忍着肝肠寸断,泣不成声。 “安……”凤昼白小心翼翼伸出手,将手掌轻轻覆在佛像的脸上,“我回来了,你却要走了……” 他深深一吸,“北辰涵王,脾气秉性极好,为人虽胆小,却懂得明哲保身,是个富贵闲王。你此去与她为正妃,该是可以一生喜乐无忧,我也就放心了。” 屋外,凤乘鸾惊得两眼滚圆,景安! 那佛像薄墙暗室中藏着的女人是景安? 她与二哥两情相悦? 他们两个这样私相幽会,有多久了? 这件事若是被人发现,那是多大的事! 天啊!她都干了什么? 送景安和亲,是她提出来的,她当着二哥的面,侃侃而谈,将景安当成一个棋子摆来布去,可当时的二哥,那般淡定如常,谈笑风生,她竟然没有半点察觉,他会有多心痛! 他们的情,到底藏了有多深!!! 屋内,薄墙后,景安手中一方帕子掩在嘴边,已经揉碎了一般,“傻瓜!你就那么杀了他,万一被人知道了,可知那是多大的罪!” 凤昼白淡然道:“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公主,是金枝玉叶,本就该万千宠爱于一身。既然我不能给你幸福,却也不能容得旁人那般欺负凌.辱于你!” “二郎,”景安勉力起身,将脸颊紧紧贴在那面薄墙上,泪眼从一只铜钱孔大小的方寸之地看他的容颜,哭得不能自已,“二郎,此生,也唯有你,还愿将我奉为公主……” 凤昼白郑重起身,之后向着佛像端正庄严下拜,“公主在上,臣,凤昼白,在此,恭送殿下此番北嫁,一路平安!愿殿下夫妇和睦,一生喜乐,儿孙满堂!” 他如此叩首,久久不起。 “一生喜乐,儿孙满堂……!”景安凄惶转身,重重倚向薄墙,整个人瘫坐在地。“谢谢凤将军!承你吉言,本宫一定会一生喜乐,儿孙满堂!” 屋内再无声息。 那里面的一双男女,一墙之隔,分立佛像两侧,就像不存在一般,幽暗之中,静得令人窒息。 凤乘鸾将头靠在禅室的外墙,仰望头顶的稀疏的树影。 她都干了什么? 除却死别,又是生离! 她以为从守关山拯救了二哥的性命,便万事大吉了? 却不知,不但又让他承受了武功尽失,沦为废人的痛苦,还要让他重新揭开心头的伤疤,与一生挚爱永不相见! 如此情景,到底是活着承受辛苦,还是死了更痛快? 她站起身时,有些踉跄,梵台寺佛钟大作,回荡开去,震撼整座百花城。 忽地,小屋的另一侧,也有脚步轻响。 还有人与她一样在偷听! 那人之前该是隐蔽地极好,又发觉了凤乘鸾的存在,此时想要趁着钟声掩护离开! 凤乘鸾两步跃出,凌空折了枝树枝,直戳那人后颈! 一声惨叫,那人倒地。 凤乘鸾上前,用脚尖将人翻过来,正疑惑着怎么就这么死了?身后,传来脚步声。 凤昼白被惊动了,他和门口的小僧踏着积年的落叶过来,见了凤乘鸾和地上倒着的人,先是一愣,旋即了然,转身对小僧道:“小师父,此间有人意图行刺,已被舍妹拿下,无需再惊动方丈。” 小僧乖乖点头,“是,施主。” 趁着说话的功夫,地上的人忽地又蹭的跳起来,身形快如林子的雉鸡,蹿入树丛之中。 “你还不死!”凤乘鸾扬起一脚,无数落叶快如飞刀,唰唰唰! 林子里面便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没了动静。 那人,被落叶给扎成了筛子。 凤昼白摇头笑道,“妞妞啊,太残忍了啊。” 他依然是一副兄长疼爱妹妹的含嗔带笑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禅室中的情殇? 等到小僧带人清理了尸体,凤昼白背着手,在后山闲逛。 他笑呵呵自嘲道:“你二哥我,一辈子就这么一点秘密,现在全被你知道了啊。” 凤乘鸾跟在他身后,“所以,当年的驸马爷被削掉半只脑袋喂狗……” “是我,我在守关山,听说她要下嫁,就从军营偷偷跑出来,日夜不休,跑死了几匹马,只想再见她一面,却依然迟了三天,人没见到,却见到她那新婚的驸马在花楼与人争风吃醋。” “所以你就杀了他?” 凤昼白并不否认,也没承认,“她若过的好,无论嫁谁,都是好事。可若过得不好,即便将来嫁去北辰,而我纵然武功尽废,也一定替她讨个公道!” (未完待续) 第158章 阮君庭,背生六翼的猛虎(1更) 凤乘鸾有些失神。 傻哥哥,心爱之人,若是不能牢牢守住,只怕一转身的功夫,就会丢了呀! 你若是真的丢了她,就算是追到来生,也未必还能寻得回来。 就像我一样…… “哥,若是可以,你会娶她吗?”凤乘鸾望着凤昼白的眼睛,亮晶晶的。 凤昼白有些愣,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唇动了动,“她是公主……” 凤乘鸾清清楚楚的眉头,微微一蹙,公主两个字,语调有些怪。 二哥他介意的,并非因为景安的身份尊贵,而是因为,她姓景! 为什么? 攀龙附凤,是身为臣子的莫大幸事,为何父亲无论是在二哥的事上,还是她的婚事上,都唯恐避之不及? “二哥,不说这些了,山中湿气重,你身子刚好,不宜在这里太久,我们回吧。” “好。姮儿果然是长大了,要在二哥这里,将照顾那个‘他’的本事练个淋漓尽致?” “凤昼白!” “呵呵呵!好了,不逗你!”凤昼白手指轻轻弹了她额头,“对了,今天的事,姮儿千万莫要跟爹娘提起,否则二哥……” “知道,否则你又要跪祠堂了,我懂!” 凤乘鸾嘻嘻笑,牵他的衣袖,依然是十五岁懵懂无知的模样。 二哥将所有的苦,都埋在心里的最深处,即便在她这个促使景安公主去和亲的始作俑者面前,依然无怨无尤,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让她又如何能一人逍遥快活,却生生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 —— 梵台寺的钟声,回荡了一百零八响。 高处一间偏殿,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了。 容婉对着殿里供着的姻缘菩萨,郑重上了香,拜了三拜,之后才端庄起身。 身后,坐在轮椅上的谭秀儿用帕子掩着嘴笑,“容大小姐这是在求姻缘菩萨保佑,花城宴上,拔得头筹,被选为太子妃呀!” 容婉连回个笑意都懒得,“姻缘这种事,也就是求着玩罢了,凡事,都还要靠自己。” 她这一连串拜了又拜,供了又供,接着求签,布施,诵经,忙了个把时辰,身后陪着来的七八个千金小姐,就都老老实实陪着,谁也不敢不耐烦。 这时,有个声音,几分柔弱,几分胆怯,小声道:“听说,皇后娘娘,酷爱山茶,若是容大小姐能在花城宴当日,以上品山茶簪于鬓角发间,必能得娘娘青眼。” 容婉果然眼睛一亮,循着声音看去,那女子深深低着头。 “你是哪个?抬起头来?” 蹭!那女子旁边钻出凤若素的脑袋,“容大小姐,她就是静初,是我家的姐姐。” “哦!”容婉拉长了声音,她迈着莲步,走向凤静初,两侧几个小姐立刻让开一条路。 “你不是跟凤三妞好得差点一桌吃,一床睡了吗?怎么还敢来我这儿?” 凤静初咬了咬唇,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嫡庶之分,本就是天渊云泥之别,我已经不敢心存妄想了。” 凤若素抢嘴道:“她本来还不想来,可是看到她心爱的彼岸公子,心中眼中只有凤乘鸾,才总算明白了。” “彼岸?”容婉想了一下,“哦,锦绣楼那个卖艺的啊?呵,一个庶女,喜欢上个卖艺的,也是人之常情。这件事上,凤三妞还真是不厚道了,她先是占着个北辰来路不明的车夫,现在又抢东郎来的绣花的,这品味,啧啧……!” 她在山鬼口,因为这个冒牌的蓝染吃得那些“瘪”还有“屎”,自然是不能被眼前这些女子知道的。 小小的偏殿里,千金小姐们用帕子掩着口,莺莺燕燕地笑。 凤静初微微垂着头,“容大小姐有所不知,其实彼岸公子,静初本就不敢肖想,只是……,那只有嫡女才有资格出席的花城宴,家母已为她裁了不知十几套衣裳,她却依然要拉着我去锦绣楼,美其名曰替我置办衣裳,实则炫耀卖弄,将人的寒酸,全都揭了出来,变成金纸,贴在自己脸上,实在是……,”她咬了咬牙,“实在是令人忍无可忍。” 谭秀儿坐在轮椅上哼了一声,“哟!这倒是奇怪了,你跟在她身后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受了这么点委屈,就突然想通了?” 凤静初猛地抬头,胸口起伏,“因为,以前,我还指望依靠她,能向母亲谋求个好归宿。而现在,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这些细微末节的事,不得不在乎!” 容婉怀疑地审视,“我凭什么相信你?” 凤若素上前两步,凑上去附耳低声嘀咕了几句。 容婉恍然大悟,“哦——!” 她再看凤静初的眼光,顿时换了一个样,让凤静初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坨脏东西。 她扭紧了手里的帕子,强忍着,承受那目光,“容大小姐既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就请赏我一席容身之地。” 容婉眯了眯眼,“你嫉妒她,自然看不得她好,可你站在我这边儿,对你有什么好处?” 凤静初淡定道:“我有没有好处,取决于容大小姐。” “哈哈,有意思,没想到你还有这等胆识,我看好你!”容婉手中帕子一甩,“以后,你就随她们一道,跟着我吧,花城宴上事成之后,论功行赏。” “是。”凤静初不抬头,两眼死死盯着地面的青砖,仿佛与那砖,有宿世的冤仇。 —— 万众瞩目,一年一度的花城宴在即,百花城上下,张灯结彩,大有普天同庆之势。 销金窝深处,景元熙摘去头顶兜帽,冲对面那人一笑,“修将军,久仰大名!” 修宜策便服潜入南渊,“元熙太子,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如此丰神俊朗,堪称天下无双!” 夸人也不看清楚了再夸!景元熙自命丰神俊朗倒是有的,可这天下无双,却还有自知之明! 他呵呵一笑,“修将军统御北辰十二卫府军,军权在握,如日中天,放眼天下,这般声势,怕是无出其右了。” 修宜策原本还有几分笑意的脸,当下就黑了,“修某惶恐,太子殿下口中赞的,莫不是贵国的凤大元帅。” 两个人明枪暗箭,一见面就差点杠在一处,屋内重重幔帐之后,温卿墨悠然落座,“两位,何必自谦呢,这句句说的,也都是实话。” 他的身影,投在绣了一人高的玄殇邪神大旗之上,招呼两边落座,“想做天下第一,并不是很难,将挡在前面的人全都杀了就是了。” 他自顾自斟了杯酒,“来,修将军远道而来,我先敬你一杯。” 修宜策看了眼面前的酒杯,迟疑了一下,还是举杯一口干了,“七少主,修某此番冒险过境,一来救女心切,二来,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助少主成事。” 他越是着急,温卿墨就越是不着急,又倒了一杯,“修小姐在凤家一切安好,上将军不需要过分忧心。眼下,我们只需要将花城宴一事,好好筹谋一番,静待那猫儿落网,鸟儿折翅便是。” 景元熙连忙道:“还何须筹谋,花城宴之事,一切已经尽按七少主吩咐安排妥当。” “是吗?”大旗后的温卿墨懒洋洋道:“元熙太子难道没有听说,肃德太后的银甲卫,三天前已经过境了吗?” 景元熙眼中一凛,瞪向修宜策。 北辰太后的银甲卫,选用之人,都是北辰一等一的顶尖高手,向来十分强悍难缠,而且只绝对忠于太后一人。 银甲卫所到之处,便是肃德太后威仪所及之地。 当初阮君庭过境,被银甲卫赖上,夏焚风带领的影卫也没敢擅自与对方直接冲突,而是借了暗城之人的手,耍了些手段,才将这些尾巴处理了。 事后,又仅凭一面白虎令,就将长乐镇附近的暗城之人唬得撤了个干净。 可见那女人摄政这几年来,心机和手段何等了得,如今的实力,又是何等惊人。 修宜策不咸不淡道:“原来太子的消息,也有不灵通的时候。” 景元熙轻蔑一笑,“你们北辰还真是叔嫂情深,阮君庭迟迟不归,肃德太后就按捺不住寂寞了。” 对于这种挖苦,修宜策不疼不痒,虽然有些丢脸,可丢的不是他的脸。 “元熙太子的眼睛,就只看得到这些男女之事?”修宜策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撂,“殿下还是好好想想,在花城宴上能做些什么吧!” 景元熙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嘲笑别人不成,反而被人鄙视了,就觉得在七少主面前,脸上有点挂不住,“这种事,无需天策上将军操心。只要他阮君庭进了大内,有本宫的三万东宫卫,量他插翅也难飞!” “是吗?”修宜策冷冷白了他一眼,无知竖子!“你可知魔魇军的军旗之上,便是背生六翼的白虎?他阮君庭,本就是个会飞的猛虎!” 帷幕后面,温卿墨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人掐得有来有去,还不失时机地煽风点火一番,“修将军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修宜策对七少主总算还是恭敬,“少主身在南渊,对有些事可能有所不知,这阮君庭别看生得人模人样,可自幼就是个凶神恶煞的胚子,莫要说三万东宫卫,就算三万太后的银甲卫,只要他想走,恐怕也是留不住,否则,修某何须还要等到今日,劳烦暗城出手!” 景元熙对这种赤.裸裸的鄙视自然不服,“三万东宫卫,还只是搭个台子。万金楼收了本宫十万两黄金,那笔买卖,可还没完呢。” “万金楼啊。”修宜策更加轻蔑,看来这南渊的太子,除了老子给的三万东宫卫,和一点破钱,也没什么真本事了,“老夫怎么听说,太子殿下在鹿苑上用万金楼的人替自己顶了罪,背了锅,这楼主大人那边儿,已经不高兴了,再加上您用她的人在水上招惹了暗城,落得个全军覆没,那十万两黄金的买卖,是不是已经告吹了?” 景元熙拿着酒杯的手一抖,死老头子,倒是什么都查的清清楚楚! 他抬眼一笑,“修将军知道的倒是不少,可你也该知道,万金楼唯利是图,而本宫从来最不缺的,就是钱!” “哈哈哈哈……!”修宜策举杯,“太子殿下真性情,老夫喜欢!” 但是更喜欢你简单的头脑! “哈哈哈哈……!”景元熙举杯,“不知修将军此行,除了救女,还有什么打算?” 你老东西,只管看热闹,一毛不拔,就想等本宫除了阮君庭,你坐收渔人之利?世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 “哈哈哈哈……!殿下此番在宫中即将一箭三雕,既收了凤于归的兵权,又抱得美人归,再斩获北辰靖王,赢得千秋万载的英名,却还惦记着从老夫这里分一杯羹?” “哈哈哈哈……!修将军,本宫赢得的,不过是些虚名,而你不但可以名正言顺将阮君庭在守关山以北八百里的最肥沃富饶之地据为己有,还能坐等收编北辰最强大的军队,魔魇军,这不会只是单枪匹马跑一趟南渊,演一出慈父救女的戏码就完了的吧?” (未完待续) 第159章 三重百花城,杀阮君庭!(2更) “哈哈哈……!太子殿下说笑!老夫敢来南渊,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先不要说拖延太后的银甲卫救人时机,就连阮君庭带来南渊的影卫,也一并替他收住,保证不会在关键时刻,坏了殿下的大事。可殿下若有那本事将阮君庭困死于皇宫大内之中,到时候也不需要老夫出手了。” “原来修将军这样大张旗鼓的南下,就只能做这么一点点事?”景元熙依然不忿。 “殿下所为,又有几分是亲力亲为?还不都是七少主在背后为你筹谋?” “好了!”大旗后的温卿墨听得不耐烦了,这俩人,一个比一个贪,一个比一个小气,为了一点点私利,如此铢锱必较,实在难成大事! 他站起身来,修长的身影映在大旗之上,颇似那玄殇邪神生了第四个人首,“元熙太子的疑惑不无道理,修将军的统筹安排也没有错。凡事防的是百密一疏,太子若是能在宫中将阮君庭立地处决自是最好,可也难保他真的背生六翼就那么飞了,所以百花城以北沿途截杀的暗卡还需务必安置妥当。” 景元熙俨然已胜券在握,“阮君庭此番进宫,就算逃得出皇宫,还有内城,出了内城,还有外城!百花城十二座城门,五万卫戍军镇守,容虚成已与高震山交待清楚,到时候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可他若是真的变成苍蝇飞了呢?”温卿墨对景元熙的周密计划并不感兴趣,“成大事者,要考虑的不是如何赢,而是如何才不会输,我要的是万无一失,否则,南渊此番大张旗鼓绞杀北辰靖王,一旦阮君庭活着还朝,这北辰朝堂之上所掀起的滔天怒火,可并不是南渊所能承受的。” “这个容易。”景元熙得意一笑,“能够倾尽百花城全力抓捕绞杀的,除了北辰靖王, 还有一人。” 修宜策挑眉,“哦?谁?” 景元熙向大旗后的人影一眯眼,“暗城的二少主,司马琼楼公子。” “哈哈哈……!”七少主微微偏着头,拍着巴掌,朗声大笑,“没想到,元熙太子还有这般心思。司马琼楼买卖平民,勾结守将,私通蛮人,悍然以战船横行边境,干尽丧尽天良之事。” 景元熙接着道:“而且,他还一直化身北辰车夫,与凤于归勾结,故意制造了山鬼口一战大获全胜的假象,从而求得入宫见驾的机会,意图谋刺皇上,助凤于归上位!” 修宜策道:“此人一旦事败逃出皇宫,便一路北上,妄图投靠北辰,于是沿途被江湖义士截杀。” 景元熙俊朗的脸,笑得阴沉,“到时候,暗城尊主那头,左右司马公子平安无恙,只需七少主稍加解释,想必他老人家也会心领神会,大人大量。” 温卿墨道:“而北辰那边,阮君庭若是不死,就全当是个误会,谁让他藏头露尾,不肯真面目示人。可若是阮君庭已死,肃德一个女人,朝中就算实权再盛,军权方面,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有修将军这个堂兄,那时,自然修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哈哈哈哈……! 景元熙和修宜策的笑声终于不约而同响起。 大旗之后,温卿墨呵呵了一下。 这点事儿,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睫毛轻掀,深蓝色的眸中一道暗光,蝼蚁! —— 与此同时,凤将军府中,一座听雨楼,被茂盛摇曳的芭蕉树簇拥着,窗外,夏季的夜雨,淅淅沥沥,落在芭蕉叶上,分外动听。 楼中,灯火闪烁,二楼上,凤于归、龙幼微、凤昼白和阮君庭围着桌上的百花城布防图,讨论花城宴上如何进退攻守之事。 圆月花窗上,横坐着用两脚蹬着窗框不耐烦的凤乘鸾。 这小楼,只算是凤于归夫妇共用的书房,平日里不做公务,只供舞文弄墨,抚琴作画之用,此时入夜,将阮君庭给请了上来,几个人一同商议入宫之事。 龙幼微被夹在这俩人中间,一面要哄着夫君的情绪,一面还要看看那傲娇王爷的脸色,甚是尴尬。 “此番入宫,危机四伏,杀机重重,王爷真的想好了?” 阮君庭瞟了一眼只顾着望着窗外看雨的凤乘鸾,“本王可以不去吗?” “哼!”凤于归鼻子哼了一声,“不去早点说,凤某也好早点寻个形容相似的顶包。” 阮君庭故意提高了声调,“凤帅若是寻得到第二个与本王一模一样的,你那宝贝女儿还用得着在窗边伤神?” 凤乘鸾坐在窗上,脸冲着外面,对着夜空翻了个白眼。 他无非又在拿蓝染那个话茬儿说事儿。 龙幼微见这俩人又开始了,一阵头疼,这都凑在一起一个多时辰了,到现在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只要阮君庭说一句话,凤于归就一定会马上杠上一句,若是凤于归提出个建议,阮君庭就一会定反驳。 凤昼白安抚自家老爹,“爹,此前妞妞说过,鹿苑上,半个百花城的人都见过靖王殿下真容,若是寻了假的,不出一时三刻就会穿帮,倒是反而弄巧成拙。” 这番道理,凤于归如何不懂,可他能给救他性命的山贼下跪,就是偏偏不领阮君庭的情,“大不了就说那蓝染得了恶疾,今晚在府中突然暴毙!” 阮君庭:“……”你狠! 龙幼微重重凿了她夫君肩膀一拳,“你呀!一把年纪,怎么跟小孩子一样!都给老娘安静一点,现在我们要集中考虑的是,宫中一旦事变,王爷该从何处脱身!” “这里!”凤于归和阮君庭的食指不约而同点向内城北面的玄武门。 两人各立于方桌一头,目光相触,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阮君庭抬手,毫不客气地将凤于归那根手指头拨开,之后将自己的手指按在了玄武门上。 占地方! 凤于归就将手重重收在背后,站直身子,傲然怒视。 无赖! 这俩人,只要一言不合,只怕就要动手! 龙幼微怒摔! 又来! “你们两个到底有完没完!现在我们在讨论性命攸关、生死存亡的大事!” 阮君庭的手还按着那张百花城布防图,从十二岁领军开始,从来就没人敢在他的战局上抢话,“本王有胆进宫,就有把握全身而退。” 凤于归将脸一别,“你说话靠谱?你万一若是死在南渊,无法魂归故里,我凤家还要花钱请和尚作法驱鬼!” “不劳凤帅!本王向来命硬,天生不吉,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从来都是本王!” “阮君庭,你在本帅的家中张牙舞爪,你当本帅真的奈何不得你?” “凤于归,就算你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也依然是本王手下败将!” “够了!吵死了!”窗口上,凤乘鸾实在听不下去了,两腿换了个位置,从上面跳下来,“你们到底还睡不睡觉?这事儿什么时候能商量完?你们掰不清,我来!” 她挤到桌前,将手指点在大内中央,“此次进宫,无非要应对三件事,第一,五皇子失踪,至今毫无音讯,容虚成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所以,花城宴上,他一定会首先当众拿这件事再次打压父帅。” 阮君庭的手也还按在布防图上,侧颜向她一笑,“五皇子一事,无需多虑,本王届时,可送凤家一份大礼。” 你若说是聘礼也行! 凤乘鸾半边脸被他看得又热又麻,见手指离他那么紧,立时收了,重新站好。 阮君庭也随着她的姿态站好,“少将军,请继续。” “咳!”凤乘鸾定了定神,只能假装看不见他犯贱的样儿,“第二,景元熙年纪一大把,立妃之事,皇后娘娘一定会急着定下来。而容虚成必定不会错过这个时机。”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阮君庭漫不经心道:“不要把自己送进虎口才好,否则还要劳动本王抢人。” 果然,他成功收到了来自凤家四口的犀利目光! 终于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干得漂亮! “少将军,继续。” 凤乘鸾狠狠白了他一眼,“第三,杀阮君庭!”她看他的那一眼,简直就像要杀他的就是她! 阮君庭眉梢一挑,唇角绽开个盛颜微笑,“如何?” “百花城的布防一共十万禁军,其中五万皇城卫戍军由高震山统领,负责整个百花城外城守备,两万重装御前侍卫,其中一千带刀郎官,直接听命于皇上,负责皇上的安全,这部分人虽少,却是整个百花城最精锐的力量。而剩下的三万就是景元熙的东宫卫。花城宴当日,景元熙真正能够调动的,也就只有这三万人。” 龙幼微点头道:“没错,只要我们不触及皇上的安危,两万御前侍卫便不会擅动,比起这两万人,那三万东宫卫,实在只能算是小儿把戏。” 凤乘鸾接着道:“至于外层的五万卫戍军,虽然声势浩大,可若是寻一个点击破,则即便百花城中布下天罗地网,重重关卡,也形同虚设。” 阮君庭抱起手臂,看她认真的模样,在灯火下煞是好看,“那这个薄弱点,到底在哪里呢?” 凤乘鸾手指在布防图上一一点过,“百花城共引了三条水系入城,城内水闸七处,城外护城河渡桥,东西各二十一座,我们可以分为七路人马,扮作北辰影卫,从七个水闸处强行出城,混淆卫戍军视听。” 阮君庭一笑,“之后,本王就从外城北面的金水门,骑马出城。” “你……!你找死!”凤乘鸾瞪眼,她本是想安排阮君庭混在这七路人马中出去,可他竟然偏偏还要骑马出城! 看她担心自己的安慰,阮君庭好开心,“就这么定了,本王就算赴死,也要在马上,岂会泅入水中,等着被人在头顶宰割?” 他一挥手,“倦了,今晚就议到这里。”说完转身便走。 凤于归拍桌,“本帅还没说散!” “本王说散了。” “阮君庭——!” “听不见!” 听不见……,他竟然也说的出口! 龙幼微想笑,看到自己夫君脸色铁青,强压着没笑出来。 看来,想让这靖王殿下喊爹,还是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 时近花城宴,无论是宫里宫外,朝野上下,都如同过年一般。 尤其是女人们,务必要在这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将自己装扮地最为楚楚动人,展示于盛宴之上。 所以,聚在一起讨论盛会的筹备,就成了件日常。 这日,朝中三品以上命妇,应招入宫,陪皇后及几位娘娘选花,景娴和景安两个公主,也按例到场。 龙幼微虽是一品诰命,却从来不屑于进宫奉承,随口推脱抽不开身,这一遭就免了,施皇后虽然不悦,却也奈何不得她。 董美兰自从吃了朱颜蛊,虽然偶尔面皮下有些刺痒,其他时候,都看起来与常人没什么两样,而且,那蛊果然不负其名,这脸蛋儿,不但一改长期服食曼陀罗带来的枯瘦,而且愈发的红润动人。 她应承完了施皇后,便有意无意地凑到景安身边,“安公主,可知和亲的日子定了没啊?”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景安淡淡回道:“有劳董妃娘娘惦记,因五皇兄至今生死不明,父皇有意改令四皇兄和亲,但北辰那边尚无答复,这和亲的国书,至今尚未上印,故而何时前往北辰,还是未知之数。” “哦。”董美兰拉长了声音,笑笑道:“俗话说,夜长梦多,这大婚之日至今未定,说不定是吉兆。” 景安心头一动,“娘娘的意思是……?” 董美兰四下瞧瞧,见无旁人,用帕子掩了嘴,小声儿道:“自古以来,两国和亲,也并不是一定要公主出嫁,若是皇上真心舍不得,这寻个宗室女封为公主,也是有的,再次之,随便找个宫女顶替,也无不可。” 景安一个激灵! 董美兰说的这些事,她不是没想过,可她没这个胆去深思细想。 如今从别人的口中说了出来,让她觉得,原来这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这么想,反而让那已经湮灭的希望又重新萌生了出来。 (未完待续) 第160章 凤乖,偷了个香香(1更) 董美兰一双眉眼一眯,“安,我跟你说哦,我呢,是失了儿子的人,而你又自幼没有母妃,咱俩同病相怜,所以才跟你说这么多。” 景安心头狂跳,经过上次夜访凤将军府的事,她明知这女人没安好心,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依娘娘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董美兰就等着她这句话,“很简单,本宫服侍了陛下这么多年,对陛下的性情最为了解。公主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女儿,陛下就算再以江山社稷为重,也不会枉顾儿女亲情,所以,公主只要让陛下无法拒绝你的请求,和亲这件事,就必定要另寻他人。” 景安眼光激烈地晃动,“可是,我已经哭着求过父皇许多次了,为了这件事,他甚至已经不想再见我了。” “那是因为公主寻的时机不对啊。” “娘娘,请赐教。” 董美兰凑近景安耳边,“你若是在花城宴上哭给陛下看,情况就大大地不同了。” “不可!”景安惊道,“娘娘这是把景安往死路上推!” “你瞧瞧你!”董美兰沿着嘴笑,“看把你吓得,本宫的话还没说完呢。” 她将景安往身前拉了拉,“哭,要有哭的技巧,为什么有的女人哭,就惹人怜爱,有的女人哭,就惹人心烦呢?” “……” “花城宴上,你哭归哭,不但要哭,而且要好好地悉数一番父女亲情,家国难舍,之后再抱着慷慨赴死般的决然姿态,勉强应允和亲之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以皇上的脾气,一定会老泪纵横来配合公主,这时,你再不失时机地道出,自己心中已有属意之人,但是为了这家,这国,你都舍了!” 她拍拍景安肩头,“你放心,机会一到,本宫再替你说上几句话,如此一来,众口悠悠,皇上不得不考虑你的感受,到时候,若是能收回成命自然最好,公主回头好好谢本宫便是,若是不能收回,此番哭诉,不但是皇上,整个南渊也都会知道景安公主你是个通晓大义之人,总之百利而无一害!” “这……”景安只顾着寻思着董美兰安排的这一连串操作到底是否可行,却没注意到董美兰阴鸷的眼光一闪而过。 她果然还惦记着那心上人! 她提及“属意之人”这四个字的时候,景安居然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温太子的识人之能,果然如妖魔一般敏锐,一眼抓住要害。 “容我仔细想想。”景安慌慌张张,将帕子在手指上卷了卷,丢开董美兰,声称不适,向施皇后告假,匆匆走了。 施若仙被一众命妇宫妃簇拥着,回首看了眼董美兰,再看看景安的背影,不动声色,心中冷笑。 —— 如此直到花城宴前夜,看似花枝招展的百花城中,暗涛涌动。 凤乘鸾杵在院子东边的花墙下,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没见沧澜院中有动静,也不知那王八蛋又出去干什么去了。 他最近经常带着秋雨影悄无声息地溜出去,无非就是安排花城宴上的事吧。 其实,这件事,根本就不关他的事,完全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他却心甘情愿地替凤家救这一场火。 凤乘鸾低着头,揪了一地花瓣。 趁他不在,再看看他住过的地方,过了明天,他就走了。 以后,他是他的北辰靖王,我是我的凤乘鸾。 她终于鼓起勇气,决定翻墙过去,可就在人还骑在墙头的那一刻,沧澜院的门开了。 迎面门口,刚好站着阮君庭与秋雨影。 凤乘鸾就硬生生卡在了墙头上。 阮君庭眉梢不经意一挑。 秋雨影笑呵呵道:“三小姐,这么晚还在看星星啊?” 凤乘鸾骑在墙上,正不知道是跳进沧澜院,还是跳回自己的千里归云,只好强行牵动了一下嘴角,“呵呵呵……,是啊,墙上看星星,比较清楚。” 秋雨影替阮君庭摘了夜间遮露水的披风,双手带了门,“那在下不妨碍三小姐的雅兴了,告退。” “咳……!”凤乘鸾只好望天。 院子里分外地静,夏虫偶尔鸣叫两声。 阮君庭来到花墙下,背着手,仰面笑眯眯看她,“墙上的星星好看吗?” “好看。”凤乘鸾稍微挪了挪。 阮君庭就忍不住想笑,“你坐在那么多蔷薇花上,不扎得慌?” “你上来试试就知道咯,问我干吗?” “好啊。”阮君庭轻飘飘跃上墙头,在她对面坐下,似乎还仔细体会了一下,“嗯,的确不扎,早知道这花刺并不扎人,那晚本王就应该……” “你闭嘴!” “呵呵……” 他们俩,一个淘气地骑在墙头,一个侧身端然坐在上面,一同仰望星空。 天上的星星,北方的七颗,便是北辰。 地上的江河,流入南方汇聚成海,就是南渊。 一个在天,一个在渊。 天渊两极,便是北辰与南渊。 “凤姮,”阮君庭的声音响起,“明日本王脱身,并非难事,可凤家该如何善后?” 他还在想着她家的事! 凤乘鸾将目光从星空上收回,落在阮君庭侧颜上,有些出神,“只要父帅能拿回兵权便万事大吉,到时候就推说一切都被你蒙在鼓里,凤家全不知情,皇上也没办法,反正不管怎样都是你背锅。” “呵呵,”阮君庭一直凝视着夜空,将侧脸给她看,由着她看,让她看个够,“这个锅,背得好。” “阮君庭,你会这么心甘情愿,为我凤家做这么多事?我不信。” “一半为你,一半为凤于归。”阮君庭终于转过头来,目光触及她的眼睛,灼得凤乘鸾只好又重新抬头看星星。 “为我爹?” “本王与他有君子之约。”阮君庭随口那么一说。 凤乘鸾眼中唰地一凛,“什么约定?” “军国大事,你是小孩子,不能告诉你。” “那你还提!” “吊你胃口。” “……” 两个人就这么尴尬地坐在墙上,若是你看星星,我便看你。 若是我看星星,你便看我。 过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 阮君庭才跃下花墙,作势要走,“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之事,怕是瞬息万变,还当养足精神。” “阮君庭!” 身后凤乘鸾一声唤。 他欣然回头,便只见劈空一记手刀! 整个人便栽了下去。 凤乘鸾伸手将他扶住,脚下一个趔趄。 我靠,女人抱男人,始终不能像男人抱女人那么帅! 她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你凿晕我那么多次,如今要走了,总该找回来一次才够本!” 之后又连拖带扛,好不容易将人给弄回房中,端端正正,停尸一样摆在床上,理好衣襟儿。 她双手撑在他肩头两侧,俯身仔细看他,眸光闪烁,还在给自己“强词夺理”:“我……,不是想要偷看你睡着的模样,只是明天那么大的事,怕你睡不着,精神不好,所以强行把你弄睡罢了。” 凤乘鸾伸手,替他理了一下床榻上如水一样弥散开去的黑发,细细收拢在两肩,那发丝从指缝间划过,就如同最好的丝绸从心尖掠过。 “明天,无论发生什么变数,我都会竭力保全你。既然是我带你来的南渊,我就一定会再将你平安送出去。” 她的身子,微微俯下,一双唇,悬停在他的上放。 之后,闭眼,不想犹豫,轻轻按了一下,一触即分。 接着,转身,决然离开! 身后,躺在床上的人,唇角悄然勾起,可惜她不知道。 …… 凤乘鸾出了阮君庭的房门,那唇上方才偷香的触感犹在,不经意地用指尖抹了一下,便翻墙回了自己闺阁,脚尖落地,便见秋雨影正端端正正立在院子中央。 旁边巡夜的婆子见小姐回来了,赶紧道:“小姐,秋先生他……” “他来找我的,没关系,你们都下去吧。” 等丫鬟婆子们都散了,凤乘鸾摆了个请的姿势,“秋将军进屋说话?” 秋雨影一改平日里的温和善意,一板一眼,不但肃穆,而且有些寒凉,“不必了,深夜闯入小姐闺阁本就不该,在下只是在这里说几句连日来想说,却一直不敢说的话,说完就走。” 凤乘鸾料想也是关于明日阮君庭安危之事,便在院子中的石墩上坐下,“有什么话,秋将军但说无妨。” 此人前世曾为救她,落入岩浆中殒命,不管是受命前来,还是真心相救,凤乘鸾都始终对他心怀感激,故而,无论他今晚说什么,她都会欣然听之。 “秋雨影今日,只有一句肺腑之言,王爷为了凤小姐,可谓无论刀山火海,都欣然而往,不计代价,不计后果,凤小姐,你可有感念到王爷这番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人可有幸承受的深情厚意?” “多谢秋将军提醒,我很清楚。”凤乘鸾想都没想。 “既然清楚,进退取舍,还请凤小姐早做决断!王爷是手握乾坤之人,不该在这儿女私情的小事上浪费太多光阴,更不应该为这些小事,屡屡身犯险境。” “你放心,明天,我会保他安全离开。明天,我也会给他一个,你所说的决断。” “很好。”秋雨影正了正身子,“凤小姐不是普通闺阁女子,您口中说出来的话,在下十分放心。如此,便不再多做打扰。” 凤乘鸾起来欠了欠身,“不送。” 秋雨影走了两步,忽地回头,“恕在下再多言一句,倘若明日,吾王遭受不测,秋雨影,一定送凤小姐下去相陪,以免殿下寂寞!” 说完,依然是彬彬有礼的书生模样,点头致意,之后翩然转身告辞。 这最后一句,恐怕才是他今天真正的来意吧! 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类似的话? 哦,想起来了,前世秋雨影临死之时,曾言,“乘鸾皇后当好生活着,否则王爷要寂寞了。” 当时的那一句,与今日这番话,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凤乘鸾重新在石墩上坐下,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阮君庭做下的决定,秋雨影不敢有半分违逆,更不敢有一个字的质疑,所以,他只能过来警告她,不要随便拿他们家王爷的性命当儿戏。 他还真是有趣,前世今生,最怕的就是自家主子寂寞。 他主子活着,她就要活着,他主子若是死了,她就要死。 自古以来,但凡忠仆,可能都会如此。 情理之中,她不怪他。 凤乘鸾自嘲般一笑。 明日,杀机四伏,对手要拿下的,不止是阮君庭一人,到时候,真的只有景元熙和容虚成要对付吗? 千算万算,也不会有万全之策,临阵对敌,本就是瞬息万变。 不求致胜,但求不败! —— 第二日,是花城宴的正日子,几乎全城要赴宴的人,都已经天不亮就起身了。 凤乘鸾这边,因为用着趁手的诗听不在,就被龙幼微专门派了牙姑过来帮忙梳妆。 外面,事先选好的两个手脚麻利,伶俐懂事的丫鬟,将随行预备替换的几套新裁的衣裙、首饰、胭脂、帕子、香炉,等等等等,凡是一应千金小姐出行需要的备品,全都送上马车。 凤乘鸾已经换好了龙幼微特意为她量身定制的雪白衣裙,繁复百褶上,以银线绣了雪花与蝴蝶穿梭,看似不经意的简单样子,实则绣工极为考究,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女应有的姿态。 (未完待续) 第161章 十万魔魇,披红抢亲(2更) 凤乘鸾坐在妆台前,从那一大匣子几乎没怎么在意过的簪子堆里,挑了足有手掌长的蝴蝶金步摇,递给牙姑,“这个簪上。” 牙姑对小姐的品味皱眉,“小姐,您今日这一身银装素裹,本就求得是万花丛中一枝独秀,若是配了那么大个金簪,怕是不合适。” “不合适啊?”凤乘鸾又扒拉扒拉,挑了只梅花,依然是巴掌长的簪,“用这个,红梅映雪,总行了吧?” “梅花,霉花,虽然好看,可这入宫的场合,您这不是给皇后娘娘寻晦气?不行!”牙姑伸手夺了她的梅花簪。 “那怎么办?”凤乘鸾见匣子里最长的就这俩了,她是要用来防身当武器的,太短杀不了人,关键时刻就没有威慑力了。 牙姑转身,从身边小丫鬟端着的托盘里拾了一支,从镜中帮她比划了一下,“小姐的心思,夫人都明白,所以,一早已经替小姐准备好了。” 凤乘鸾从镜中一看,大长簪! 全是银镶玉,雀翎大长簪! 她娘给她准备了一大把大长簪! “牙姑!” “在。” “全要,插老子一脑袋!” “哎!” 等到凤乘鸾挺着脖子,撑着摇摇欲坠的脑袋,扶着牙姑的手从正门出去,外面的车马已经准备停当,凤于归和龙幼微已先行上车,凤昼白一人独乘一辆马车,阮君庭则站在最后面的那一驾马车旁候着她。 他也穿了银装素裹的衣袍,用镶银白玉冠束了墨染长发,赫然与她的衣钗裙褂配成一双。 他见了她从朱漆大门中出来,款款下了汉白玉石阶,头顶九支玉钗如雀屏展开,那盛装的模样,就像个要上轿的新娘。 而他,则不禁眉开眼笑,欣赏她的模样,就像新郎望着自己的新娘。 “贱人!”凤乘鸾走到近前,低声骂了一句。 阮君庭自然知道她骂的是什么,“这事儿怨不得本王,这身行头,是令堂昨日遣人送去沧澜院的。” “给你,你就穿?给你吃屎你怎么不吃?” 凤乘鸾嘴里骂着,却还是将手放在他掌中,借了手劲儿,提了厚重繁复的礼服衣裙,上了马车。 阮君庭在她对面坐好,一本正经伸手替她正了正鬓角稍微歪了的发簪,“下次再见,你给本王吃什么,本王都甘之如饴。” 凤乘鸾老老实实给他摆弄鬓角,发狠道:“最好不见。” 他收回手,冲她笑。 她瞪眼,不理他。 “凤姮,有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干嘛?” “凤于归打算在今日大宴上,向你家皇帝请旨,将你许给本王。” “逢场作戏,懂吗?” “假戏真做,也无不可。” “你做梦!” “美梦成真也不是不可能。就比如昨晚,本王就好像梦见,被人给偷偷亲了……” 啊——!苍天!他装晕的! 车厢就这么大一点地方,他坐在对面,只要车子稍晃,两人就会膝头相碰。 凤乘鸾无语,被阮君庭看得无路可逃,扭过身去,用力面壁! 然后又觉得后脑勺即便插满了簪子,也被看得发烫,终于忍无可忍,暴起,用帕子狠狠糊在阮君庭脸上,小拳头凿他! “看看看!看什么看!” 阮君庭朗然笑出了声,被那一双小拳头凿在肩头,甚是舒坦,他抓了她细细的手腕,脸上还蒙着她的帕子,隔着半透的绢布,仰望着身影朦胧的她,“你再亲一下,本王此生,便死而无憾。” 凤乘鸾被他抓着手腕,车厢里空间低矮,又站不直,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放开我!不知道千年王八万年龟?谁死了你都不会死!” 阮君庭隔着绢布笑,“就亲一下。”他哄她,就像大灰狼骗小兔叽。 “阮君庭,你要不要……脸……” 凤乘鸾骂了一半,被他伸手捞了后脑。 那一个“脸”字,是隔着绢帛撞上去时,才勉强吐出一半的。 即便隔着手帕,也看得见他整齐纤长的睫毛,还有那眉间清清楚楚的山水,因着心动情动,而微微凝了起来。 他到底是得了什么造化,才生得这样好看? 凤乘鸾将他推开,端端正正回到对面坐好。 阮君庭面上还蒙着帕子,睁开眼,咧嘴笑得灿烂,“亲到了。” “王八蛋!”凤乘鸾伸手从他脸上抢下手帕,强作镇定,手里一只帕子卷啊卷啊,揉啊揉啊,就像是在狠狠揉搓他那张不要脸的脸! “三个月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你愿不愿意,本王都会以北辰靖王的身份前来接你。若是花轿不成,十万魔魇军,披红挂彩,千里红妆,前来抢亲也不是问题。” 他那两条长腿交叠,悠然自得,当着可能被抢的这个女人的面,将抢亲这件事摆出来,侃侃而谈。 凤乘鸾突然心头一跳,她记得前世她答应景元熙为后之前,魔魇军悍然南下,势如破竹,无人能挡,就是传说那军中入阵的将士,人人一反常态,披了大红的披风,行军之时,远远望去,就如一条飞舞的红龙,蜿蜒近百里。 “那如果你没来呢?”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除非我死了,否则一定会来。”阮君庭望着她,淡定,笃定。 “那……,如果我已经被许给旁人了呢?”凤乘鸾心头狂跳,强作无所谓的模样,一双眼睛,只能东张西望,假装随口调侃。 前世,她嫁与景元熙为后,蓝染就没有来。 他一定是怪她嫁了别人,以为她弃了他! 阮君庭,你说啊! 说我若嫁了别人,你就不会再来了! 阮君庭顿了顿,“依然会来。” “哦……,”凤乘鸾眼中狂涌起来的希望,如褪.去的海水,唰地冰凉见底,“那你不用来了,来了也白来。” 她又在想蓝染了,阮君庭一阵不爽,不管那前世的蓝染是谁,就算谜底是他心中想的那样,他也不喜欢! 讨厌! 他指尖挑起车帘,望向窗外,内城将近,高高的城墙,森罗如山,声音就有些沉,“本王刚才说了,千里红妆,抢亲而已,你愿不愿意,不在所问。” 凤家一行的车队,缓缓汇入其他入宫的车流中,通过朱雀门,进了内城,之后延天街前行。 凤乘鸾觉得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尬,便也向外面看,“这天街两侧,左边是御史台,尚书省,右边是殿前司,梵台寺,再上方便是太庙,光是宫观庙宇就是十六座,南渊盛景占了八处,商铺店面数不胜数,怎么样?比起你们白玉京,如何?” 阮君庭将指尖窗帘一扔,“小家子气,白玉京中随便拎出一条街道,都堪比这南渊景帝所谓的天街。” 凤乘鸾禁了禁鼻子,“是啊是啊,你们北辰都是野人,你们北辰的都躺着走,一个路而已,要那么宽干什么?” 阮君庭一笑,“地儿大,钱多!” “你……!”凤乘鸾又要发作,被他伸手将那小手按在她膝头。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拿开你的爪子,我不去!”她将他送上门的手拍开。 阮君庭手背被拍地酥酥的,心里也酥酥的,“不过白玉京再好,始终常年积雪,你一定不适应,不如我们回本王的天机关,那里温暖丰饶,而且没人管着你,准你横着走,如何?” “你想得美,这些话,给你的修映雪说去。” “你才是我的,就说给你听。” 凤乘鸾索性双手将两只耳朵捂上,用两只脚踹他,“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她越生气,阮君庭就越是高兴,两个人打闹地正欢,马车忽地停住了。 外面车夫道:“三小姐,蓝公子,宣德门到了。” 这内城天街的尽头,是护龙河,河上一座天汉桥,可由八驾马车并排驶过。 过了天汉桥,就是景帝的皇宫了。 此时,奉召入宫的人群,正陆续下车,鱼贯步行穿过天汉桥,由东西掖门入宫。 阮君庭与凤乘鸾先后下了车,便见龙幼微在前面等他们。 她掌心一只小匣子,啪地弹开,里面盛了两盒小药丸。 “太师大人秘制解酒丹,你们俩一人一颗,含在舌底,免得待会儿喝多了,御前出丑。” 凤乘鸾二人当即心领神会,什么解酒丹还需要龙皓华牌的?分明就是提前给他俩服下可解百毒的解毒丹。 —— 所谓花城宴,自然要设在御花园,宫中花城御宴,民间花城家宴,在南渊,家家户户,这一天,都要赏花饮酒,一家人聚在一起,享受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 南渊民风细腻,含蓄婉约,故而即便是节日,也是如此风花雪月。 若是换了北辰,一年之中最热闹的,除了新年,大概就是秋季开猎吧。 阮君庭与凤乘鸾前后错了半步,一同随着人流前往御花园。 沿途不知多少贵族千金,紧赶着追上几步,就为了回眸偷看阮君庭一眼,然后吃吃笑着跑了。 鹿苑那一战,惊鸿一瞥,让半个百花城的人记住了他,如今摘了面具,自然要真真切切看个仔细。 “她们在看你。”凤乘鸾酸溜溜一句。 “谁说的?”阮君庭回身捉了她的手,一同前行,“分明是在看我们。” 这时,身后一声肆无忌惮地娇叱,“凤三妞!” 一听就是容婉的声音。 她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喊她闺阁中的乳名,已是大大的挑衅。 这种事儿,就跟见面掀人家裙子,大喊你今天原来穿的是红底裤一样,相当尴尬。 凤乘鸾便停了脚步,回头俨然一笑,“婉儿,几日不见,皮肤越来越好了,可是一直在用我娘那养颜的秘方?” 她好死不死还敢提山鬼口上吃屎的事儿! 容婉先声夺人的气势立刻矮了一截。 她走到凤乘鸾面前,不经意间见到阮君庭。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不戴面具的蓝染! 上次在鹿苑,混乱中见他面具掉落,只知道容貌不凡,可今日一见,便是惊为天人! 一种没来由的嫉恨,涌上心头,头顶上新簪的山茶花,花瓣微颤。 凤乘鸾见那山茶,咧嘴一笑,“看来咱们婉儿好事近了!祝你今日得偿所愿!” 容婉挺了挺脖子,“是啊,但愿今日,我一切都能得偿所愿!” 她又狠狠看了凤乘鸾身后的阮君庭一眼,“凤三妞,咱们走着瞧!” 容婉甩袖先行,凤乘鸾也不急,等她走出几步,忽然高声道:“容婉,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来日,你若出嫁,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容婉扭头,“你能安什么好心?” “让你得偿所愿啊!”凤乘鸾的白牙,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阮君庭的手,还牵着凤乘鸾的手。 女人间的争吵,凤恒只要不吃亏,他向来不插嘴。 此时,等容婉走远,他才用拇指捏了捏凤乘鸾的手背,“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小阴谋,是我和你爹娘所不知道的?” 凤乘鸾眨眨眼,一口咬定,“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啊!你自己满肚子坏水,就怀疑别人整天搞阴谋诡计?” 阮君庭有些不放心,“你若是有什么计划,务必告诉我,不可擅自行动。” 凤乘鸾一侧的嘴角轻牵,告诉你? 告诉你了,你会答应吗? 告诉你,还不吓死你! (未完待续) 第162章 凤乖,替蓝染挡酒(1更) 御花园里,凤家的位置,被刻意地安排在容家的对面。 凤乘鸾和阮君庭在凤于归和龙幼微下首,双双坐下,一双璧人,银装素裹,引来无数羡煞的目光。 龙幼微甚是得意,老娘的眼光,不是盖的! 女的是老娘生的,男的是老娘选的,行头,是老娘命人专门定制的! 这俩人,都般配成这副德行了,到时候凤郎提出赐婚的事儿,皇后娘娘,我就看你可还有老脸反对? 上方,龙皓华已在百官簇拥下落座,看向这边,目光落在凤乘鸾身上,久久不愿挪开。 凤乘鸾就稍微低了低头。 自从那晚跟外公摊牌之后,她就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赖在他怀里撒娇了。 对面,容虚成携着夫人一旦落座,就笑呵呵对凤于归道:“凤帅,精气神儿不错啊,看来是身子骨大好了。” 凤于归谦和道:“托容相的福,已无大碍。” “嗯,没有大碍了好,没有大碍了好啊!”容虚成捋着胡子,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 等到太监通传,“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驾到!” 景曜与盛装的施皇后,便携手现身,其余宫妃、皇子公主等等,一应按序就座。 景元熙踌躇满志,胜券在握,目光在凤乘鸾与容婉之间游移了一番,之后落在容婉鬓角盛开的山茶花上。 皇后酷爱山茶,容婉今日这样明晃晃地戴了山茶前来,显然不仅仅是宣誓效忠,而且,实在是为自己力请太子妃之位! 只要皇后和太子心之所向,她容家必然欣然而往! 施若仙眉眼端庄,母仪万方之态,与自己皇儿欣然一笑,可那眼中,岂有半分善意? 今日,凤于归若是领情,肯将女儿献上,那便手下留情。 若是不愿,自然有人排队等着。 景元熙下首,设有四个皇子的位置,却硬生生空出两个,一个是给三皇子景元深安排的,虽然他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可这位置不能少。 另一个,则是给景元礼准备的。因为董妃娘娘泪流满面地向皇后娘娘哭诉,要让五皇子殿下在天之灵也能分一杯花城御宴的酒。 另一边,景娴略长,携温卿墨坐在上首,而景安则一个人,坐在下首。 温卿墨俨然小国太子,大朝驸马的姿态,不但十分收敛,而且对景娴关心备至,做足了一个驸马应做的事。 如此举手投足之间的关护,反而让景娴头皮发麻。 景安则正襟危坐,心中惦记着今日的大事,脖子都已经挺得僵直也不敢乱动。 她怕失败,更怕与凤昼白坦然的目光对上,暴露了心迹,害了他! 董美兰今日打扮地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头上端端正正簪了一支照着施若仙所赐十八学士打造的玉簪,向景安温和笃定地点头。 那便是在说,你作你的妖,本宫帮你撑着。 至于焰姬,今日出乎意料地没有陪在景曜身侧。 她一早便闹着头疼,说要借着好日子,为皇上祈福,自打进了佛堂,就再不出来了。 按说,她一个异族女子,又只是个夫人的身份,的确在花城宴上伴驾左右也不合适,景曜也就随着她了。 待到所有人山呼万岁,见过大礼,全部坐定,景帝的目光才将下面扫视一周,最后落在了阮君庭身上。 “哎呀,凤爱卿,这位想必就是那日山鬼口一剑破了暗匪炮船的蓝染了?” 凤于归扭头,颇为戏谑地望向阮君庭,“染儿,还不快拜见皇帝陛下!” 老夫都喊你染儿了,还不快叫爹! 阮君庭被凭空沾了便宜,只能佯装没听见,起身拱手,不卑不亢,“见过皇帝陛下。” “嗯,好!朕就喜欢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景曜看着阮君庭仪表气度,倒是十分入眼,自家若是有个这样的儿子,哪里还用愁什么争储夺嫡?连打北辰的事都不用他老爷子伤脑筋了! 容虚成两眼望天,一抹胡子,下面便有礼部尚书站起身来,开席前,先撕一波热热身! “一介草民,见驾不跪,成何体统?” 户部尚书:“听说蓝公子是北辰人氏,莫不是出门之前,凤帅日理万机,不曾教过礼数?” 吏部尚书:“呀!怎么看着蓝公子与传闻中的北辰靖王,如此相似啊!” 此言一出,整座御花园一片哗然。 凤于归不动声色,淡淡一笑,“近些年来,凤某常驻北疆,对朝中新任同僚都不是很熟悉,我见这位面生,还没请教姓名,官居何职?” 吏部尚书见自己被凤于归翻牌子,忽地觉得这个存在感可能刷过头了,他站起身,挺了挺胸膛,“凤帅,下官苟莫离,承蒙皇恩,现任吏部尚书。” “哦,吏部。”凤于归这才抬起头来,正眼向下面瞧去,“我说看着眼熟呢,那日金殿之上,凤某向皇上负荆请罪时,吏部尚书好像关护有加啊。” 他此时伤势已基本痊愈,即便未穿帅袍,只是坐在席间,那一身的虎啸龙腾的气势,就令苟莫离有点喘不过气来。 “凤帅莫怪,下官一向耿直,只是就事论事,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他言下之意,凤于归你若是真的因为这么一句话就更加责难,仗着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话,不免要被人怀疑此地无银三百两。 凤于归转而对龙幼微道:“夫人,我听说北辰靖王来我南渊,那江湖中人自发张贴的悬赏榜文已遍及大街小巷,上面所画之人,粗眉厚唇,何处与咱们家蓝染相似了?” 一会儿染儿,一会儿咱们家! 凤乘鸾差点笑出声! 爹您戏精上身了! 龙幼微道:“是啊,妾身只是听说,那阮君庭入阵,向来头戴鬼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夫君您与那他对战十年,尚且不识其真面目,就算那画影图形所绘失实,这苟尚书怎么就一眼看出咱们蓝染生得像阮君庭呢?” 凤昼白也学着苟莫离之前的语调,“呀!苟大人身为吏部尚书,莫不是还曾经见过北辰靖王不曾?” 后方文臣私会敌国主帅,那还了得?那是跳进太庸山的天水中也洗不清的大罪! “这怎么可能!没有!绝对没有!蓝公子与阮君庭同为北辰人氏,又生得如此卓尔不凡,下官就是随口说说那么一比较,随便一说!” 苟莫离慌忙为自己辩解,又偷眼看了眼容虚成,见他并未理会自己,知道自己这个马屁是拍错了地方,不但自作聪明,还被对方反咬一口,实在是有些蛋疼。 如此初一试探,容虚成便知凤家今日是有备而来,依然笑呵呵,稳稳地道:“皇上面前,怎么都如此小家子啊?蓝公子是北辰人氏,只对北帝与肃德太后行觐见君王的大礼,到了我南渊,那就是客,客人若是守礼,主人面上风光,若是不懂礼仪,难道还有强压着人家下跪的道理不成?这种小事,陛下都宽宏仁厚,压根就没计较,你们还在这里说三道四,难道让蓝公子看我南渊文臣没见过世面?” 阮君庭唇角一勾,的确没见过世面。 他那轻蔑,立时入了容虚成的眼,让他更加认定,此人必是阮君庭无疑! “来,蓝公子,那日山鬼口上,你力挫匪寇,救了小女,老夫敬你一杯!” 喝酒? 阮君庭就算舌根儿下压着解百毒的药,可没压着解酒药啊! 他若是现在喝酒,待会儿可不知要干出什么事儿来了! 凤乘鸾也身子一紧,让他喝酒,你还不如让他直接上树! 她站起身,拿起阮君庭面前的酒杯,向容虚成一敬,“容伯伯,蓝染他有个毛病,若是沾了酒,就会狂性大发,未免惊了皇上御驾,侄女替他干了这杯!” 说完,也不等容虚成点头,就直接干了。 容虚成捏着酒杯,反而不喝,不悦道:“蓝公子,听说北辰的男儿,都是马上驰骋的天之骄子,原来都是要女子挡酒的?” 阮君庭在某些方面天生脸皮厚,“非也,容相息怒,其实,当日山鬼口大功,实在有许多误会。那日之举,并非蓝染勇武,而只因见了凤夫人,盛情难却,稍稍喝了一杯水酒,后来见了敌船横行,便无法自制,随手一剑劈了,所以,皇上的褒奖,实在是受之有愧。” 额…… 下面有点静。 远近人等,窃窃私语。 喝了一杯酒,就劈了一艘船。 那要是喝多了……,这御花园,这皇宫…… 景曜瞪眼,容虚成你个老东西,莫不是想要变着法子谋害朕! “好了好了,蓝染既然不能喝酒,朕今日就准他滴酒不沾!呵呵呵呵……” 皇上金口玉牙一开,自然是谁都不能再强求,阮君庭喝酒这一关,总算是安然渡过。 然而,这个所谓的蓝染不能喝,他身边的凤乘鸾却是可以喝的。 席间觥筹交错,容婉款款起身,“蓝公子,那日山鬼口上的大恩,小女子一直无以为报,今日借这花城宴之机,也敬您一杯,就请姮儿代劳了?” 她狡黠一笑,凤乘鸾端起阮君庭的酒杯,傲然又干了一杯。 她将嘴唇一抹,“还有谁想敬我们蓝染,一起来,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呼啦啦来了一大群不相干的,莫名其妙的,各种理由前来敬酒。 有看容婉脸色的,也真心敬仰的,也有不明真相瞎起哄的。 凤乘鸾一小杯接着一小杯,一连串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脚下不稳,就有点晃。 阮君庭牵住她的手,起身将再次送到嘴边的那一杯拦了下来,“诸位的好意,蓝染与姮儿心领了,这酒,的确不能再喝了,否则酒后无状,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雅兴,就是我等的罪过了。” 景曜坐在上面,一面欣赏歌舞,一面竖着耳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刚好听到这里,心中哼了一声,你们一个个全都拿朕说事儿,这要是将来有一日镇不住你们,这还不上天? 凤乘鸾好不容易坐下,晃了晃头,她很久没喝这么多酒了,确实有点消受不起。 阮君庭将手轻按在她背上,有些揶揄地笑,“没那么大酒量,就不要学别人美女救英雄,救了又不稀罕人家以身相许,多没意思。” “谁救你!不要脸!” “呵呵呵……”阮君庭看着她笑,她微醺的脸颊,红艳艳的,一瞪眼,真是又凶又美,以后要想办法让她多喝酒。 …… “皇上!”御花园中,酒过三巡之后,容虚成站起身来,“恕臣酒后眼拙,今日凤帅神清气爽,英姿飒飒,看来已是身上重伤大好,臣记得,当日金殿之上,凤帅可是还欠了陛下一百大板,尚未领旨谢恩呢。” 景曜最喜欢的,就是看这群文臣武将在下面斗来斗去,他们越是斗得欢,自己这个皇位就越是坐得稳。 “确有此事。”他也不多说一个字,就看他们打算怎么斗。 容虚成立刻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花城宴,普天同庆,万众瞩目,凤帅身为武将之首,若是有胆就此领了这一百大板,之后,再英姿飒爽地回来,继续陪皇上饮酒,这传将出去,该是何等的傲气万丈之事!” (未完待续) 第163章 阮郎的聘礼,活的(2更) 龙幼微将手中酒杯咣地向桌上一撩,“容相真是好提议,不如咱们来个比试,文臣哪个站出来,只受十板,还能站着回来喝酒的,我家夫君就立刻在这百花丛中,领那一百大板!豁出血溅御花园,也要给皇上助兴!” 景曜适时做做老好人,“好了,今日花城宴,本是喜事,何必弄得不愉快。如今既然已拟将和亲人选更换为老四,这件事,就暂且搁一搁,普天同庆的日子,就该高高兴兴才是。” 容虚成向景曜一拱手,“陛下圣明,仁德宽厚,我等备受皇恩,就更应该替陛下分忧!所谓父子亲情,人之大伦,皇上以天下为先,丧子之痛,能够隐忍,但臣不能忍!凤于归元帅的失职,连累五皇子至今尸骨全无,臣每每想到此事,就替陛下痛彻心扉,每日食不安,寝不寐,但求能还五殿下一个公允!” 看来,他今日是死咬着“父子亲情”这四个字不放,逼着景帝暴打凤于归了。 施若仙不失时机道:“容相为我南渊鞠躬尽瘁,实在是闻者动容。不过今日花城宴,本是好日子,见血实在不吉,而且,本后还想借这个机会,为皇家添一件喜事呢,这杖责之事,还是延后再议吧。” 喜事! 整个御花园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凤乘鸾还有点迷迷糊糊,对面的容婉已经刻意挺直了腰身。 皇后娘娘,该不是要在这儿节骨眼上选太子妃了吧! 果然挑了个好时机啊。 若是凤家这个时候示弱,将凤乘鸾献上,皇后和太子这一支,今日开始,就会力挺凤家。 可若是凤于归不识好歹,那么,皇后只要摘了容婉这朵山茶花,凤家就会从此多一个强大的劲敌! 凤于归这么多年在这件事上打哈哈,从来不表明立场,今日,施若仙就要逼他给个明白话。 凤乘鸾这个太子妃,到底给还是不给! 全场都在等凤于归开口,凤于归却不慌不忙端了酒杯,站起身来,“臣多谢皇后娘娘关护,今日花城宴,的确是个好日子,臣斗胆,也想与娘娘沾个喜气,就在今日宴席之上,为小女乘鸾与蓝染,向皇上讨个恩典,求吾皇陛下,为他二人赐婚!” 虽然本是个策略,走过场罢了,阮君庭却依然禁不住嘴角勾起,望了眼身边的凤乘鸾。 凤乘鸾两颊绯红,有点恍恍惚惚。 他向她侧了侧身,悄声道:“你爹在求景帝将你许给我。” 凤乘鸾点头,“嗯,好。”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嗯,好。”凤乘鸾扭头,醉颜懒懒,向他一笑,让人看了,想就此拥她入怀。 “三个月之后,我来接你。” “好。” “三个月内,不准嫁人,不准喜欢别人,连看都不能多看别人一眼。” “嗯,好。” 阮君庭重新坐正了身子,有点意犹未尽,斜睨了她一眼。 凤乘鸾正一只手撑着额头,揉着太阳穴,软软地哼唧道:“好晕啊!” 凤于归终于还没领施若仙这个情,直接将赐婚这件事儿给提了出来。 施若仙一大早在眼角描画了一遍又一遍的凤稍,高贵扬起,头上十二只金镶玉凤钗金步摇,微微颤动。 这份雍容华贵,是整个南渊独一份的,此时,那凤稍随着眼角的微颤,动了动,笑得有些冷,“呵呵呵,凤帅家的三丫头,如今终于名花有主,真是可喜可贺啊,不过,凤帅,本后说句扫兴的话,你如今尚且戴罪之身,却向皇上讨要恩典,怕是不妥吧?” 她稍微摆弄了一下手指上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戒指,“不如,还是如容相所言,先领了刑,再来求皇上赐婚才好,如此才显得陛下赏罚分明,恩威并重。” 施若仙转而问向景曜,“陛下,您说,是不是呀?” 对于这一切,景曜最乐见其成的就是这些人什么事儿都干不成 景元熙现在已身为太子,等他老爷子崩了,这天下,连带着凤家军,都是他的,可他现在没崩,皇后一党若是提前掌握了凤家军,那是不是下一步,就该嫌他活得太长了? 为君者,最重要的是制衡,景曜开疆扩土没那个雄才,纵横捭阖也没那个大略,偏偏就是在制衡上,做得如鱼得水。 他拈了拈胡须,“皇后所言在理,不若就这样吧,凤帅那杖责一百的刑罚,待到花城宴后再实施不迟,今日,朕只想君臣同乐,不理纷扰。” 如此一来,凤于归不用当众受刑,这赐婚的事儿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皇上和得一手好稀泥! 施若仙恭谨点头,“皇上说的是,就依皇上之意。” 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了,龙幼微却偏偏不让劲儿,她一向胆子大,也从来没太将景氏这一对皇帝夫妇放在眼中,在下面自言自语叹了口气,“唉,皇上这一个‘拖’字诀,我们家这好不容易选中的上门女婿就进不了门,陛下和娘娘实在是不知道,这百花城中,有多少名门闺秀在惦记着我们蓝染呢,若是再拖下去,小女的好姻缘被人给抢了,我可是要每日到渊华殿里找皇后娘娘哭去才是!” 你可别来! 施若仙当下坐直了身子,“看来,凤家还真是将这蓝染宝贝得紧啊!” 容虚成沉声道:“凤夫人,凤帅本就是戴罪之身,你如此这般话中有话,莫不是还想仗着凤家的军权,胁迫皇上和娘娘不成?凤家手中无权,尚且如此飞扬跋扈,若是有了实权,那还不……” 这时,御花园外一声高喝:“谁说凤元帅是戴罪之身!” 接着,一声惨叫,一个禁军嗷嗷叫着,被一股大力给扔了进来,直接砸在了宴席中央。 惊得满园贵妇千金惊叫着纷纷离席,向后躲去。 接着,便见御花园那头,一个太监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一面跑一面喊:“皇上!娘娘!天大的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所有人都是一惊,景曜喝道:“好好说话,喜从何来?” 那太监滚成一团,跪在地上,“启禀皇……皇上,五皇子回来了!” 神马——! 在场的,不要说景曜,施若仙! 就连从头到尾一直在静静看戏的温卿墨,也稍微挪了挪身子,向御花园门口那边闹哄哄的人群看去。 满园文武,全数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 只有董美兰身子一晃,没能站起来,将手扶住桌子,被身边的侍女扶住,才没跌倒。 他……!他怎么活着回来了? 花园尽头,只见一人,身量不高,倒是够壮! 一身衣衫褴褛,不光是脏,而且是破得飞起来!那满头蓬头乱发,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梳过,脚上鞋子早就没了,只用草绳结了个鞋底儿,脚趾盖儿里全是泥。 他就那么一只手拖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重剑,背着个与他一样通身破烂如野人的白发老太,在周遭护驾的重甲带刀郎官围堵之下,带着一种令人不敢靠近的气势,一步一步,踏在青砖地上都轰轰直震,向这边凶悍走来。 此人满脸泥垢,已经污么么黑,如不是刚才开口喊得那一嗓子,让人听得出是景元礼,景曜死也不会相信,落得如此狼狈,又如此穷凶极恶之人,会是他的皇儿。 这孩子丢了死了,他没有太多伤怀,此时如此顽强地回来了,反而让他心头不禁一动,慈父之情,溢于言表。 景曜慌忙下了玉台,疾行几步,迎上去,“元礼?可是朕的元礼啊?” 那野人将老婆婆小心放下,咣朗一声扔了重剑,之后扑通跪下,重重叩首:“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儿臣不肖,还朝来迟,令父皇担忧,请父皇降罪!” 真的是五皇子啊! “快快起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怎么沦落得如此地步啊!”景曜的声音有些颤,这么多年来,他一向演技很好。 “回禀父皇,儿臣从绝地归来,九死一生,又带着行动不便的师父,若不是靠着有些力气,和这一把破剑,只怕早就已经被那些不长眼的禁军和郎官,斩杀于宫门之外了!” 这番话,倒是十分符合他那浮夸的性子,如此倒真的是景元礼本礼了! 凤乘鸾看着热闹,借着酒劲儿,回头瞅了一眼阮君庭,对他一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特别是喝多了,就更好看。 阮君庭一脸的毫无意外,唇角划起,回她一笑。 “这就是你在听雨楼所说的,送我家的大礼?”她身子有点歪。 “是聘礼。”他明明是逗她,却回答地一本正经,还不动声色地将手在她腰间扶了一下,将人扶正。 哦,还真有点本事,竟然不声不响,将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死掉的人,给活着弄回来了! “切!臭美!”凤乘鸾扁扁嘴,扭头假装继续看热闹,不看身后的人。 送个混得鬼一样的景元礼,也想当聘礼? 不过他若是不能及时把这个人活着弄回来,她爹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兵权,今天的事,就必定处处矮了一截,受制于人! 这一招,够准,够狠! 至于他那手,放在那儿就放在那里吧,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 五皇子在花城宴上突然活着归来,如一道晴天霹雳,将所有人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全都无情劈了个稀巴烂。 只有凤家,因为信了阮君庭,他说他来负责消除凤于归罪名,还他兵权这件事,他们就让他干,结果就真的干成了! 龙幼微抱着手臂,用胳膊肘怼了怼凤于归,斜眼瞪了他一下。 看到了吧!老娘选的女婿,没错儿! 凤于归清了清嗓子,咳! 景元礼经过这一次劫难,不知是长大了许多,还是一早就有人将见驾之后的台词都交待清楚,总之,他先是哭诉了一番坠入山崖下如何凄惨,接着又遇到了谷底奇人。 一个双腿尽废的老婆婆不但救了他性命,治好了他的伤,还教了他的天生大力如何驾驭,重剑该如何施展,最后,他短短时间内,竟然小有所成,就那么背着瘫婆婆,凭着一把重剑和蛮力,硬生生从葫芦山的山崖下面爬了上来。 简简单单一番陈述,条例极为清晰。 凤乘鸾又瞥了阮君庭一眼。 阮君庭依然只是唇角淡淡一弯。 与他一同掉下去的山魈,自然在这个故事里是不应该存在的。 若是没有山魈放出靖王影卫专用的求救讯号,景元礼他们俩所跌入的那个绝谷,只怕这辈子也没人找得到! 景元礼向景曜一番哭诉之后,便直奔凤于归,不惜双膝跪地,向他一拜,“凤帅,能再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你……,你那日舍生忘死迎敌,才为元礼赢得一线生机,元礼此生铭感五内,片刻不敢忘怀!” 他说着,那眼泪就掉下来了,在黑乎乎的脸上淌出两行白印子! 进宫前,山魈哥哥交代了,见了凤乌龟不但要跪,而且要哭,如果少一样,回去打死他! 他怎敢不跪,怎敢不哭? 凤于归当时在葫芦山遇袭的时候,的确惦记着景元礼,可他和凤昼白被暗城八大高手围攻,根本没空去营救他,更不要说为他制造什么一线生机。 此时这五殿下将戏唱到自己头上,他也只好配合,扑通跟着跪下,“五殿下快快请起,实在是折煞微臣,微臣为殿下,为皇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都是分内之事,只是害殿下受了如此磨难,实在是罪该万死!” “凤帅……!”景元礼又是噼里啪啦一通感激涕零之辞。 “五殿下……”凤于归无奈,只好逢场作戏。 如此两人一来二去,看得围观的许多高门命妇、千金小姐,都眼眶湿润,直用帕子沾泪。 好不容易,戏唱完了,主要内容就是,凤元帅不但没有罪,反而有功! 不但有功,而且是大功! 但是他为人低调,所以前面虽然有所闪失,但是他始终都是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从来没为自己推脱辩解过,这个就实在是太感人了! (未完待续) 第164章 宣凤静初见驾(1更) 景曜待到场面稍稍安静下来,重新回到玉台上,“凤爱卿啊,这件事,朕倒是要好好责备你一番,你如此精忠,却对自己和二郎的牺牲从头到尾只字不提,若不是五皇儿回来,朕不但停了你的职,还不分青红皂白将你痛打一百大板,你是想让朕背上个昏君的千古骂名吗?” “陛下,臣不敢!”凤于归作惊慌状跪下。 “凤于归领旨。”景曜清了清嗓子,“凤于归精忠报国,护驾有功,即日起,官复原职……” 他停下想了想,凤于归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赏什么金银财宝都不稀罕了啊,“爱卿啊,你说你想要什么?朕都赏你!” 景曜心情大好。 此前换四皇子和亲的事,北辰那边因为不敢擅自更换靖王殿下选的人,故而迟迟不做答复,这议和的国书就一直没办法加印生效。 一日议和不成,这北疆就是一块心病。 如今好了,老五回来了,那这和亲的事,总算能告一段落。 凤于归躬身道:“陛下,臣的请求,其实方才已经向陛下禀明过了。” “哦?”景曜想起来了,“你想要朕赐婚啊?这个容易!来人,笔墨伺候!” 真的赐婚啊? 凤乘鸾脸上有些热。 旋即,又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小耳光,你瞎紧张什么,他今天就要走了,这婚,赐与不赐,都是一样的。 身边,阮君庭又侧过来,悄声逗她,“要给我们赐婚了哦。” 凤乘鸾借着酒劲儿,用脑袋顺势将他额角一撞。 阮君庭就又笑吟吟,重新坐好。 撞得真带劲儿! 此时,随景元礼一同进宫的那个瘫子婆婆,蓬乱的头发下,一双明亮如雪的眼睛,目光在人群中游移,之后落在了阮君庭身上,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这一愣,就是好久。 之后摇头,沉声道:“像,实在是太像了,这怎么可能呢。” 御花园中,人声喧闹,没人听见这一句话。 婆婆又继续向让,挨个看去,最后,看到景帝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端坐着的龙皓华,顿时身子一晃! “师父,您怎么了?”景元礼慌忙将她扶住。 “没事,为师只是累了,你如今既然已经恢复皇子身份,为师便可以放心了。这种场合,不适合我这种老婆子,你叫人送我回去休息便是。” “好,那我就找一大群人,好好伺候您老人家!” 景元礼为人没什么弯弯道道,对这个救命授业的恩师,更是实打实的敬爱,自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而且经过这一场磨难,竟然奇迹般地朴实了许多。 之后,他又迎上已经满脸泪痕扑过来的董美兰,慌忙跪下向母妃请安告罪,母子两个大有经历一番生离死别之后,抱头痛哭的意味,匆匆向景帝告假,去了依兰宫。 景元礼临行,回头向坐在身边的阮君庭看了一眼。 阮君庭对他两眼一弯。 景元礼的眼珠子便是一瞪,大娘炮! …… 此时,景帝正在兴头上,皇帝借着花城宴赐婚凤家,以彰显天恩,这绝对可以在民间传为一段佳话。 他用撒金红帛,沾了饱饱的墨,亲笔拟了赐婚的圣旨,就待盖上玺印之时,下面,就见容婉勇敢地离席,扑通跪下了。 “陛下,臣女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曜那玺印,刚沾了朱砂,就停在了半空,“哦?你说。” 明知道是容虚成又要搞事情,可他不在乎啊,他是皇帝,他就喜欢下面的人搞事情! 他们不搞事情,怎么显得他这个皇帝重要? “启禀陛下,臣女前几日前往梵台寺上香,无意中听见个凤家的人在角落里哭哭啼啼,因臣女一向与凤家乘鸾关系不佳,起初也并未在意,但是后来……” 她讲话说了一半,抬头看向景曜神色,再看向凤于归,“后来见她哭得凄惨,实在于心不忍,就上前关心一下,没想到却问出了关乎凤帅生死的大事!” 她这个关子卖的甚好,御花园里,所有人都在等着下文。 容婉接着道:“因臣女向来谨遵父命,不敢妄议时政,再加上一向与凤家乘鸾不合,怕说出去又要被人埋怨栽赃陷害,故即便知道这个秘密,却也多日压在心头,只字未提。但今日看见,凤帅一心为女儿谋求福祉姻缘,却不知那刀锋已抵在后心,一片慈父之心,却要换来那般毒手,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才斗胆站出来,豁出去被人扣个诬告陷害的帽子,也要禀明皇上,请皇上圣裁!” 她倒是一句话又做了女表子,又立了牌坊,好的都是她的,坏的都是旁人的! 龙幼微将手中在桌上不轻不重那么一拍,甚是响亮,“容大小姐,皇上面前,你可要把话说清楚,凤家的什么人,在那梵台寺又说了些什么话,怎么就事关我夫君的生死,又与他父女是何关系?你这般含混不清,若是不将事情讲清楚了,今天,我豁出去触犯皇上、娘娘的圣驾,也要讨个清楚明白!” 容虚成不咸不淡,“凤夫人急什么?小女胆子小,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么大的事,自然要慢慢道来,皇上都不急,凤帅也不急,你却急成这个样子,难道是怕了不成?还是想吓杀小女,让她不能将想要说的说出来呢?” 施皇后坐在上面道:“是啊,龙幼微,本后知道你心系自家夫君安危,可也要容人家女儿把话说完。” 她向下递了递手,“容婉,你就说吧,皇上还等着呢。” “是。”容婉深深俯首,“启禀陛下,那梵台寺中,乃是凤家的庶女,说是在凤乘鸾的闺房,千里归云轩窗下,听到凤乘鸾与蓝染密谋杀害凤帅,以及事后毁尸灭迹之事!” 凤乘鸾与阮君庭对视了一眼。 阮君庭淡淡点了点头。 那日窗下,凤于归闯入之前,的确有人。 只是后来跟着凤于归闯进来一大群人,便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龙幼微倒是知道是哪个,可现在怎么凤展玉,变成旁的庶女了?莫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凤若素? 凤于归本是十分淡定自若,此时便没来由地手一抖,喝道:“一派胡言!” 容虚成呵呵一笑,颇有些幸灾乐祸,“凤帅,等小女将话说完啊。” 容婉接着道:“凤帅明鉴,侄女起初也是并不相信的,毕竟普天之下,若论及父女之情,凤帅父女于前,便无人再出其右。但是,侄女经过反复确认,那庶女都一口咬定,凤乘鸾勾结北辰,谋害至亲!而且……” 她故作怯怯地望了眼正瞪着眼,虎着脸的龙幼微,特意缩了缩,“而且,这件事,凤夫人也知道,却强行压将下来,再也未提及半字,只怕……,是不是已经与女儿和那未来的女婿合谋……,这个,也不得而知了。” 龙幼微呵呵一笑,“我凤家的庶女,若是知道自家父亲有难,去跟你容家大小姐说此等大事,却不与自己的父亲直言相告?皇上,您信吗?” 景曜转头,看看龙皓华。 龙皓华自饮一杯,眼皮不抬,“皇上别看老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臣年纪大了,哪儿管得了那么多闲事。若是什么鸡毛蒜皮都要老臣帮着管,那老臣怕是要提前入土了。” 景曜见这件事,龙皓华不肯摆出太师的姿态强压下来,只是在静待事态发展,就有些摸不清头脑。 只好自己亲自开尊口,“容婉,龙幼微的质疑,你如何解释?” 容婉从容道:“回陛下,那庶女,胆小怕事,言及此事,几番哭哭啼啼,大概意思是,凤府之中,凤夫人一家独大,她身为庶女,本就人微言轻,就算与凤帅当面说了,怕是不但不被相信,反而会落得诬告之罪,若是被龙幼微知道事情败露,以她一贯护女的性子,她一旦落入其手中,只怕就再也没有命在了。” 凤于归道:“好,既然如此,今日正好花城宴上,皇上御驾在此,就请容小姐指出凤某的那知道天大秘密的女儿是谁,凤某命人将她带进宫来,与乘鸾当面对质,也免得容小姐为了凤家的事,寝食难安。此事若是真的,凤某还要多谢容小姐救命之恩,可若是空穴来风,无论是凤家,还是容家,这家教都要从严了!” 他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可以对一个闺阁秀女将一番话说得如此婉转讽刺,也是难为了。 阮君庭鼻息间一丝轻笑,凤于归最近一段时间,这怼人的套路,倒是练的炉火纯青。 容婉幸灾乐祸地冲着凤乘鸾一笑,一字一顿道:“那庶女就是,凤!静!初!” 凤乘鸾当即跳了起来,身子又晃了晃,依然不甚清醒,“不……不可能!初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怎知她不会?是你去锦绣楼替她买新衣收买了她?还是你仗着自己会些武功把式,吓住了她?你以为你买了一大堆小玩意,就能堵住别人的嘴?凤三小姐,你也将旁人都看得太低贱了!” 凤乘鸾脸上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容婉实在是太喜欢了,“凤姮,御驾在前,你还是先醒醒酒,再说话吧,免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连累自己母亲。” 景曜坐在上方,指尖敲了敲桌面,“既然如此,就命人将那凤家的庶女召进宫来,当面对质便是,反正,这花城宴,还长着呢……!” 等凤静初进宫的这一个多时辰,宴席十分沉闷,凤乘鸾有些焦灼,坐不住,借着酒意,又干了几杯,对着容婉瞪眼。 直到阮君庭将酒杯夺了,她才消停下来。 凤静初入宫,并未来得及做任何打扮,只是一身家常的平民衣裙,比起满园的金玉奢华之色,实在是如一朵小小的野花般,单薄且弱不禁风。 她低着头,规规矩矩随着太监入内,立在了玉台下,匍匐在地,叩见了景曜,之后,又向凤于归方向行礼,见过父亲母亲。 凤于归瞅了瞅龙幼微,她是哪个院子的?不认识。 龙幼微白了他一眼,“罗氏的。” 凤于归眨了眨眼,哪个罗氏,他还是不知道。 那些女人,都是龙幼微给他弄回来的,这些孩子,连名字都是龙幼微取的,他如何能分得清谁是谁? 下面,容婉对凤静初道:“你不用怕,皇上驾前,一切妖魔鬼怪都要显出原形,你只需要将你知道的,统统都说出来,自然有人为你做主,也再不会有人坑害你的父帅!” 凤静初小心抬起头来,望向凤乘鸾。 凤乘鸾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凤静初对她灿然一笑,之后向景曜再次深深叩首,“陛下,臣女斗胆请问,是否臣女无论说出什么,陛下都会依法按律,秉公处理,绝不偏私袒护?” 景曜倒是惊讶这小女子,胆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他的口供! 于是点头道:“没错,只要你说的都是实情,朕就一定会秉公处理!” “谢陛下!”凤静初再次叩首,之后重新直起腰身。 “今日,我在这里,便是要揭发一人,身为朝廷重臣之女,皇都权贵之后,非但不思言行表率,洁身自爱,却暗通匪类,枉顾人命,平日里干尽挟怨报复,为虎作伥之举,关键时刻,无视黎民死活,行止无法无天!” “啧啧!”容虚成摇头慨叹,“这是谁家生得闺女,这么不堪啊!若是老夫生有这样的女儿,就该拖出去,乱棍打死,大义灭亲,免得被人当众揭发出来,将脸都丢尽了。” 凤静初恭敬向他施礼,“丞相大人明鉴!” 她如此一连串说辞,倒是引起了景曜的兴趣,“那么,此女,到底是谁呢?” 凤静初跪直身子,看向容婉。 容婉笑面盈盈,向她点点头,替她鼓足勇气,加油!加油哦! 凤静初微微昂起头颅,“那女子就是——,容丞相家的千金,容!婉!” 啊——? (未完待续) 第165章 逆转,珍重(2更) “凤静初!你血口喷人!”容婉方才还笑容满面呢,当下跳了起来,差点从桌子上爬了过去,“凤静初,你敢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凤静初跪得笔直,声音前所未有的爽利,“再说一遍,也是一样!容婉!” 容虚成一把将张牙舞爪的女儿拉回来,“你给我坐下!皇上面前,休得无状!” 她越是慌,就越是落人把柄。 可她能不慌吗? 方才凤静初所言,此时细细想来,桩桩件件,分明说的就是她! 不说别的,就说她找人将凤静初给绑去卖了的这件事,就足以令她身败名裂,甚至将整个容家都拖下水! 景曜终于来了精神,哎哟,有趣了哦!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凤静初,“凤静初,你刚才所言,到底是何原委,可细细道来,不得有半句虚言。你可要知道,御前诬告,那便是欺君之罪!” “是,皇上!”凤静初一双眼睛,甚是明亮,虽然望向前方,却分明没有看着景曜。 将自己的生死大事置之度外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自暴自弃,另一种,则是同归于尽。 在凤静初心中,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也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便再也没什么能撼动她的心神。 即便天子当前,那又如何? “那日鹿苑马球赛,姮儿因被容大小姐推入陷阱,裙子破了,我与她互换了衣裙,之后便在帐中等她,谁知家中庶妹若素慌慌张张跑来,说我娘罗氏在街上晕倒。我当时未作多想,又不想麻烦姮儿,便匆匆换了当时帐中仅有的一套宫装,随她出去,那帐外候着的,是两个陌生男人,因为寻思着是当街救助我娘的好心人,也没多想,便随着他们出了鹿苑……” 凤静初眼中,似是含了一汪水,不知是天生透亮,还是强行克制的泪光。 她将那后面的遭遇,简单概述,提及一路颠沛,又是如何在地牢中猪狗不如地度日,再加上所听所闻的一些暗城中的恐怖交易,惊得在场许多贵妇千金用帕子掩了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直说到最后,凤乘鸾拖了容婉下水,以身犯险,引来援军,才终于获救,其中略去在地牢中的遭遇不提,最后便垂着双手,静待景曜裁决。 御花园中,有些静,头顶上,有一只鸟,扑棱棱飞了过去。 景曜一声叹息,手掌重重在桌几上一拍:“没想到,朕的治下,看似一片歌舞升平,却还有暗城这等无法无天,视人命如粪土的暗流横行!看来,朕实在是在这宫中住的太久,便有人将这南渊当成是他们的天下!” 温卿墨微微昂了昂下颌,伸手拿了桌上一颗葡萄,送入口中,咯嘣咬碎,嚼了! 他身边的景娴,就身子一紧,坐得更直,甚至刻意想离他远一点。 容虚成冷哼了一声,继续捋胡子,“凤静初,即便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也不能将这贩卖人口的罪名强加到小女身上。相反,若是没有小女以身犯险,引来老夫的援兵,只怕你此刻,就真的如那故事中所说的,被卖去不知名的地方,生死难料了。” 堂堂丞相问话,凤静初一个女儿家倒也不怕,“容相大人说的是,但是小女子刚才已经说了,容婉入那黑窝,并非自愿,而是被姮儿逼迫,否则,就算容相您又如何会搬来救兵呢?” “胡说!”容虚成一甩衣袖,“若是被老夫知道,京城之中有人如此肆无忌惮,贩卖人口,即便非老夫职责所在,也必定要将受困的女子解救出来!” 凤乘鸾坐在对面,大有喝多了的意味,脚蹬在椅子上,懒洋洋笑道:“容伯伯好一番慷慨陈词啊,若是你知道那贩卖人口的事儿,就是令嫒干的,还会这么英武吗?” 容虚成胡子一吹,转向景曜,“陛下,眼下情形,分明就是这二女串通一气,事先预谋好了的,意图就是在这花城宴上,当众嫁祸小女,令其身败名裂,毁其大好前程!其行可耻,其心可诛!” 景曜如何不知,容婉今日可是戴了山茶花来的,一个预备着马上被点为太子妃的女人,现在遭人控告,说她拐卖妇女,这将来,如何可为一国之母! 果然,施皇后开口了,“凤静初啊,你说了这么多,都是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她已经摆明了袒护。 凤家不肯服软,容家还眼巴巴等着,她即便千挑万选,也总要挑一头顺毛驴给儿子骑。 现在这驴若是被宰了,亦或者是吓跑了,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凤静初声音不高,“回禀皇后娘娘,臣女当初在地牢中被解救,清河码头就是最好的物证,至于人证,凤家庶女若素,是那最好的人证!” 容婉又蹭地站起来了,“凤若素?哈哈哈!笑话!凤若素是什么人,你们凤家的人比我清楚,她说的话会有人信?无论是谁,只要给她块骨头,她就像只狗一样摇尾巴!” 凤乘鸾手掌在桌上一按,一声闷响,站起身来,舌头有点硬,“你这么确定?这么说,我凤家的狗,吃过你容家的骨头了?容婉,自家的狗骨头还不够分,却将手伸到凤家,你安的什么居心?” 她也不等容婉辩解,翻身从桌上跃了过去,咣当一跪,“陛下,这凤若素人还没出来,容婉就急着替自己辩解,这其中必有门道,请陛下宣凤若素进宫,当面对质!” 此时就算容婉不承认,容虚成加上在山鬼口所见所闻,也多少明白了。 自家女儿明明是设了个套,给凤家跳,却没想到凤家设了个更大的套,将他们姓容的给套进去了! “哼哼,将那凤若素招来对质又能如何?她会说什么,只怕在座的都已预料得到,全都是姓凤的,演一出大戏,自说自话,坑害小女,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 凤乘鸾压根也没想招凤若素来,一个嘴上没门的人,这边打她一拳,她便向着这边,那边用刀子吓唬她一下,她又必定向着那边。 她将头一歪,颇有几分酒后的不驯模样,倒是小女儿家的可爱,“陛下,其实臣女也觉得,凤若素来与不来,都是一样,陛下明察秋毫,这公道,也自在人心。今日之事,并非姓凤的紧咬住不放,可若是不将道理摆明了,保不齐真的就如人所言,我母亲身为一品命妇,通敌卖国,谋害亲夫了。这罪名,说小了,那是杀身大祸,说大了,诛灭九族,保不齐连太师大人都牵扯进去了!” 凤乘鸾说完,对正在喝茶漱口的龙皓华挤挤眼。 景曜原本紧皱的眉头就是一舒。 还是凤家教出来的女儿识大体,顾大局,懂事! 容婉控告的这件事,告的是凤于归的发妻和嫡女,若是真的在花城宴上把这好脾气的老乌龟惹毛了,那便是文臣与武将一杠到底的事儿,两边真的动起真格的,必定没完没了。 到时候若是再加上一个龙皓华,这个…… 可她凤乘鸾一个小小女子,就偏偏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 别人咬你一口,你反嘴咬回去一大口,之后,继续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乖乖站好。 得了便宜,还卖个乖。 明面上一副醉酒微醺的模样,可那双眼中,哪里有半分醉意? 上位者,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知道何时进,何时退,如何进,如何退的人。 景曜清了清嗓子,“既然两边都觉得,没必要传凤若素到场,那便不传也罢,依朕看来,这件事,想必是小女儿家听风是雨,以讹传讹的一场误会。凤家的静初,遭遇磨难,心智受挫,杯弓蛇影,在所难免,就此免于御前诬告之罪。至于容婉,回去之后也当自省,身为大家闺秀,当德行兼备,不得将道听途说的妇孺之言,加于军国大事之上,今日朕也免你莽撞之罪,谨记,下不为例!” “皇上!”凤乘鸾又跪下了。 施皇后刚刚替容家松了口气,见凤乘鸾又来,“凤三啊,你还有何事?” “启禀皇上,娘娘,臣女庶姐静初,为人娴静淑德,不畏强权,虽身遭磨难,却意志坚定,其勇气,巾帼不让须眉,她遭逢清河码头之事,虽全身而退,但身为女儿家,难免造人背后非议,累及日后婚嫁。所以,臣女斗胆,想请皇上和娘娘为她做主,赏个恩典,以保她一生无忧!” 此言一出,凤静初万分意外,那水汪汪的眼中,顿时迷了雾气一般,望向凤乘鸾。 施若仙再次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点小事! “凤三果然是姐妹情深,想得细致周到。”她问向景曜,“陛下,不如这样吧,凤家的这个女儿,虽然既无功勋,又无夫家,不得赏赐封诰,但陛下爱民如子,体恤她的难处,又赏识她的勇气,不如就从凤家的名下,专门划拨出一块封邑与她,礼遇等同县主,却不予封诰,您看如何?” “嗯,皇后深得朕心,如此一来,她身为女子,自有封邑,又得皇家褒奖,想必就算因清河码头一事,耽误了姻缘,也是足以一生无忧了。” 凤静初垂头跪在下面听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封邑! 她一个庶女,原本一辈子求得嫁个好人家,夫贤子孝,已是上天最大的恩典,如今,姮儿竟然替她向皇上要了一块封邑! 虽然是从凤家的地上剥下来的,可即便是再小的一块,那地上的赋税却足够她与她娘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臣女叩谢皇上!叩谢皇后娘娘!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容婉没想到,她精心筹谋的一场戏,现在成了为别人作嫁衣裳,哪里肯服,坐在一旁恨声嘚吧:“有封邑又怎样?还不是人尽可夫!” 唰!凤乘鸾和凤静初的眼睛同时瞪了过去。 凤乘鸾借着酒劲儿,大着胆子,咣地面前的酒杯扔了过去,直接摔在容婉面前,“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女子名节大如天!你要是再敢当众胡言乱语,你信不信我当着皇上的面撕了你的嘴!” 凤静初不语,可她看过去的那双眼中,哪里有半分怯懦和惧意,容婉要是敢将地牢中的那件事当众抖落出来,她就与她在这花城宴上一同下地狱! 容婉从来没有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即便是自诩百花城中最最光芒万丈的那一个,也没来由地心虚,怯了。 “看什么,看我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了?” “好了!”容虚成对这个女儿的浆糊脑子算是怕了,皇上已经赏了凤静初,就是为了替她堵别人的嘴,容婉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犯忌讳,莫不是这太子妃真的不想当了? 席间,远远地有人小声嘀咕,“听说容相家的千金,可能脑子有病,连自己吃没吃屎都不知道的那种。” “哦……!” 凤家两战大获全胜,凤乘鸾忽地主动抓过阮君庭的手,用力捏了捏,低声道出两个字,“珍重。” 之后,在他刚要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时,忽地逃了出去,跳到凤静初身边。 只留了阮君庭的手,空悬在了半空中。 离别的时候,要到了…… (未完待续) 第166章 夺兵符,我保证让你连请太医诊治的脸都没有!(1更) 凤乘鸾笑嘻嘻向景曜道:“皇上,我家姐姐胆子小,臣女告假离席,送她出宫去,可以吗?” 景曜笑呵呵摆摆手,“去吧。” “哎!谢皇上!” 凤乘鸾与凤静初手牵着手,两人相视而笑,两朵花儿一样,一起出了御花园。 “初初,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看,连皇上都怜悯你,赏了你,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这世上,最靠得住的人,是自己,最忠诚的,是钱。 凤静初这么柔弱的人,如今能有皇上赏赐的封邑,就是最为实实在在的依靠,如此,凤乘鸾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也就放心了。 凤静初淡淡一笑,“姮儿,这一切,都多亏你。我是信了你,才敢站在这里。” 御前对质,控告丞相之女,岂是儿戏,成了,万事大吉,输了,随是项上人头不保。 那晚,凤乘鸾从阮君庭的沧澜院溜出来,睡不着。 刚好凤静初也睡不着。 两人在花园里撞见,凤静初终于忍不住,将第二天要与凤若素去梵台寺见容婉的事和盘托出。 于是,两人才有了今日的筹谋,顺利替凤家挡住了容婉的这只毒刺。 只是,她没想到,凤乘鸾最后,还会借机向皇上为她讨封。 分出一小块封邑,对于凤家,都不值一提,可对她来说,却是有个一整个世界! 凤乘鸾嘿嘿地笑,“初初,我真的那么靠谱吗?” “靠谱!姮儿,我一直都信你,当初信你会去救我,今日也信你的谋划,我信你,就像相信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样!” “初初啊,你可真好!”凤乘鸾抱着她,借着酒劲儿,腻歪,腻歪,腻歪…… 这一场花城宴,才刚刚开始,下一个刀锋,该是景元熙了。 凤乘鸾伏在凤静初的肩头,两眼闪闪发亮。 还是那句话,不求致胜,但求不败。 只要一直不败,就可以赢下全局! —— 凤乘鸾将凤静初送到宣德门口,亲手交给随龙幼微前来的牙姑,反复叮咛,务必将静初小姐送回府中,好好伺候,好好休息。 她笑嘻嘻拉着凤静初,“我们静初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虽然不是县主,却享受等同县主的礼遇,比我们这些没封诰的丫头片子尊贵多了!” 凤静初替她正了正已经歪的乱七八糟的满头簪子,“你啊,也就只有你在这种情况下还笑得出来。我看那席间,就没有几个好人,你待会儿回去,记得少喝点酒,莫要误事。” 凤乘鸾两颊绯红,“好了好了,知道了。你乖乖上车,我看着你走了,才放心。” 凤乘鸾就真的看着凤静初上车,又看着马车远去,这才晃晃悠悠往回走。 可走着走着,那路就有点不太对了。 她揉了揉额角,“怎么这么晕啊……,看来是真的喝多了。” 正愁找不到去御花园的路,就见前面来了两个人,景娴和近身侍女采樱。 “凤乘鸾,你怎么在这儿?”景娴分明是故意迎过来的,却如同偶遇。 凤乘鸾迷茫四顾,“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儿啊,你谁啊?” 采樱喝道:“在你面前的,是当今的娴公主,还不快拜见公主殿下?” “啊,公主啊!”凤乘鸾手脚不太利落,就胡乱拜了拜。 景娴冷眼看她分明生得那般明媚灿烂,却醉得一塌糊涂的模样,甚是嫌弃,“宫中御宴,你一个大族贵女,还真是敞开量喝啊?” “呵呵呵,今儿高兴!” “方才御花园中,也没见你这么醉意熏天,怎么出来一趟,反而更迷糊了呢?” 景娴使了个眼色,采樱便上前将人扶住。 “我……?我啊,我刚才是硬撑的!现在初初没事了,我爹也官复原职了,我高兴啊!呵呵呵呵……,这酒……,可能后反劲儿。” 凤乘鸾索性向采樱身上靠去,将她撞了个趔趄。 “既然醉成这个样子,再去见驾怕是不妥,若是触犯了圣颜就不好了,”景娴一挥手,“采樱,带她去附近的凉风殿,那儿凉快清静,顺便再弄点醒酒汤。” “是。” 采樱连拖带哄,将凤乘鸾弄去了凉风殿。 这凉风殿,在宫中比较偏僻,周围林木较多,平日少有人来。 四面各十六面雕花槅扇,平时只开南面四扇,四周垂了轻纱幔帐。 以前若是到了夏日,主子需要纳凉,便将这四面槅扇全数打开,只由轻纱遮挡过堂风,殿中不设高床,只有凉榻软席,绝对是个纳凉解暑的好地方。 如今,因景帝前有董妃,后有焰姬,加上上了点年纪,倒也妃嫔不多,于是这凉风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空置了下来。 凤乘鸾进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命人仔细打扫过一番,周遭槅扇紧闭,轻纱落下,俨然已成了极为私密的地方。 采樱扶着她倚在凉榻上,便从一旁的茶几山端了醒酒汤,显然都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凤乘鸾眯着眼,一只胳膊撑在榻上的青玉鞭的席子上,“没想到娴公主为我准备地这么周到啊?” 采樱本已经当她醉得稀里糊涂,忽地被这么一问,被吓了一跳,有点紧张,“啊,醒酒汤是现成的,本是给东郎太子殿下备的,如今分凤小姐一碗,这可是你的荣幸。” “哦,那多谢啦!” 凤乘鸾接过那碗醒酒汤,想都没想就干了。 喝完,还将碗倒扣过来给采樱看,“喏?干净了,放心了?” 说完,扶了扶额头,又晃了晃脑袋,“嗯?怎么有点晕?” 采樱刚才还怕她不肯喝,如今竟然这么利索就干了,反而有些心理不踏实,“凤小姐既然不舒服,就先小憩片刻,奴婢这就去回禀公主,请她为您向陛下再告假片刻。” “嗯。好啊,谢谢。” 凤乘鸾手臂一软,伏在了青玉席子上,哼唧,“啊,好热啊……” 采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过了一会儿,屋里有人进来,将门带上。 凤乘鸾在榻上翻了个身,闭着眼继续哼唧,“关门干什么啊?好热!” 她扯了扯领口,那一身繁复的银白衣裙,被滚地乱七八糟。 一只手轻轻探了过来,在她脸颊上滑过,之后,是个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你热了?本宫帮你宽衣可好?” “你是谁呀?”凤乘鸾扭头,两眼朦胧,冲着床边的人笑,接着,向他伸出手,“呵呵呵,你过来,我有个秘密,告诉你好不好?” 她伏在青玉席子上,笑得迷乱又有些危险。 床边那人俯身,凑了过去,随着她渐渐倒下,“你有什么秘密?说与本宫,本宫一定与你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凤乘鸾抬手从发间拔下一根发簪,夹在指尖,顺着他的耳畔发梢掠过,有些痒,接着向下移去,声音有些娇软,“我的秘密就是……” 啊——! 凉风殿内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 接着,那嘴就被一只小手给死死堵住了。 景元熙一只手掰着凤乘鸾捂在脸上的手,另一只手捂住下面,掌中溢出来的血,洇开好大一滩,浸透了青玉席,沿着凉榻,向地下,一滴,一滴…… 他那双茶色的眼睛,因为难忍的剧痛,瞳孔几乎快要扩散开去,却被凤乘鸾按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迟迟不点容婉为妃,就是对凤乘鸾不死心,不甘心,惦记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既然求娶不成,总要想点法子。 他只是与景娴不谋而合,让她帮忙将人弄来,又给喝了一点助兴的东西而已。 他怎么知道,她这么爆的脾气,竟然会一簪子废了他! 不对!她从头到尾根本就没醉!一切都是谋划好的! 啊——!景元熙接受不了身上的剧痛,更接受不了自己可能被废了的事实! 凤乘鸾跪在他身后的席上,附耳悄声道:“元熙太子,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我吗?今天,我就帮你彻底断了这个念想!你如果还想当这个太子,就老老实实地闭嘴忍着,否则被皇上知道,你已经没法传宗接代了,你说,他还会不会留你在这个位置上?” 景元熙几乎痛得快要昏死过去,周身不住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濒死动物才有的诡异声响。 凤乘鸾的眼中,是旁人从未见过的冷酷,正仔细欣赏着此刻景元熙的无比痛苦,“东宫卫的兵符,给我。” 景元熙摇了摇头,没有动。 唔——! 又是一次剧痛! 凤乘鸾将下面穿了糖葫芦的玉簪给拔了出来。 景元熙两颊的颌骨几乎快要被凤乘鸾怼碎了,喊不出声,痛得眼珠子几乎快要掉出来! 她将长簪横在他眼前,来回晃了晃,景元熙的一双眼,就不可置信地随着那血淋淋的簪子移动。 “多行不义必自毙,再给你一次机会,东宫卫的兵符,给我,否则,下一次,给你换个地方,一样是旁人看不见的!” 她狠狠挫着后槽牙,几乎快要咬到景元熙的耳朵,“到时候,我保证让你连请太医诊治的脸都没有!” 说着,那滴血的簪子,又顺着他脊梁骨往下走! “呜呜……!” 景元熙豁出命地挣扎,可他哪里挣扎得过凤乘鸾那双练过灭绝禅的手。 直到簪子极为可怕地抵住了身子,他就再也不敢动了。 这时,外面有侍卫闻声赶来,立在门外,“殿下可好?” 凤乘鸾附耳道:“簪子,我还有一大把,你看着办。” 景元熙疯狂点头。 凤乘鸾便小心挪开手。 “多事!退下!”景元熙对面吼了一声,说话的声音有些抖,有些喘,强行压制着剧痛。 那侍卫听了,还当殿下正与美人忙着,也不敢再打扰,只好又退了开去。 景元熙介意屁.股底下还立着一根簪子,也不敢乱动,“你……,你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你就这么豁出命帮阮君庭?你这是叛国!足够诛你凤家九族!” “我帮阮君庭什么了?”凤乘鸾龇牙笑,“我为了帮他夺取兵符,把你这个太子阉了?我敢说出去,你敢吗?” “凤乘鸾……!你……”景元熙血流如注,若是再不救治,只怕死在当场也是有的。 “最后一次,东宫卫的兵符,给我,之后,若是不想让天下人的都知道你是个骟马,就老老实实管住你和你母后的嘴!” 景元熙的手,狂抖,在怀中掏了半天,终于掏出兵符,扔在青玉席上,“你现在满意了?” 凤乘鸾拾起兵符,看了一眼,“我再问你,这场花城宴,你都安排了什么好戏?从实招来!” “没什么!” “说实话!” 那血簪一动,景元熙刚刚瘫软下来的身子又立时绷了个笔直。 “别动!我说!” 他草草将三重宫门,层层设防的计划,连带这一路北归之路,还有修宜策的种种手段,全部一股脑抖落个干净。 说完,便含泪带血地惨笑,“哈哈哈……!来不及了!你想救他?来不及了!哈哈哈……!” “来不来得及,不关你的事!” 凤乘鸾一掌将已经彻底废了的人推开,用他华丽的锦袍擦干簪上的一点血迹,重新稳稳插在头上。 “好了,太子殿下现在可以派人去告诉你娘,就说你被人阉了!记得,一定要小声哦!” 凤乘鸾说完,收了那榻上的玉簪,闪身推开一扇槅扇,跃了出去。 凉风殿中,再次响起景元熙惨绝人寰的嚎叫,“来人啊——!” (未完待续) 第167章 姓凤的又被拿出来炖了(2更) 凤乘鸾回到宴席时,人还没落座,就听见那席间传来哭声。 正是景安,跪在御前,痛哭流涕,按照董美兰那日传授的法子,哭给景曜看,言辞隐忍凄切,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她跪着的地方,离凤家的席位不远,凤昼白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妥,正是,那双眼的眼帘,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董美兰已经重新补了妆容,回到了席间,看着景安哭得恰到好处,就等着时机成熟。 凤乘鸾回到位置上时,旁边阮君庭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该是已经按照之前的约定,踏上北归之路了。 凤乘鸾多走了一步,坐在了原本阮君庭坐过位置上,心尖上有个地方,空荡荡的。 那块东宫卫的兵符,她已经给了西门错,就算不能护着他完全走出内城,可总好过一开始就举步维艰。 她用他从来没碰过的酒杯,埋头喝了一杯,之后故意稍微挑高一点声音,问向母亲,“他呢?上茅房去了?” 龙幼微不紧不慢道:“见你去送静初,许久未归,担心你喝醉了寻不到路,找你去了。” “哦,他又不认识宫里的路,可别走丢了。” “难说。” 母女两一唱一和,就将事先对好的台词念了一遍。 白玉台上,施皇后正陪着景帝饮酒,不耐烦地瞥了眼空着的景元熙的位置。 这个不成器的,自凤三离席没多久,他就离席,紧接着那蓝染就离席。 莫不是还不死心,追着人家丫头争风吃醋去了? 现在人家丫头都回来了,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有渊华殿的宫女一路小跑过来,附耳嘀咕了几句,施若仙手中的酒杯,差点掉在了地上。 她那描画重彩的眼睛,唰地看向凤乘鸾!想要发作,又强行坐了下来。 “可找了可靠的太医?这件事,绝对不能走路风声。” “娘娘放心,全都是可靠的人,殿下已无性命之忧。” 施若仙的玉手,若是真的有些武力,此时的玉杯也已经碎了。 景曜正被下面景安哭得心烦,察觉到身边的皇后有异,便扭头看过来,“皇后,怎么了?” 施若仙忙道:“没事,陛下,”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臣妾这不是听了安儿这番话,实在是心疼嘛。” 下面,景安哭到一半儿,喘口气,被人搀扶着坐下。 她所说的无非都是,为了父皇,为了南渊,景安这一生,都豁出去了,云云。 施若仙忽然笑得甚毒,“陛下,臣妾刚才好像听见安儿说,她为了南渊,可以抛舍下心爱之人?也不知这心爱之人,是谁家的儿郎?” 整个花城宴上一直十分乖巧的董美兰忽然插话,“喲,说起这个,臣妾忽然想起一桩趣闻。” “哦?什么趣闻啊?”施若仙冷冷道。 “是这样的,前几日梵台寺讲佛,听说出了人命。” 又是梵台寺。 一直坐着十分淡定的凤昼白,不自在地自饮了一杯。 龙幼微将目光挪向他,又挪了回来。 糟了,这孩子怕是有事瞒着她! 上面,董美兰道:“听说啊,是梵台寺的和尚杀了人,毁尸灭迹的时候被人逮到了,送去京兆尹那边,大刑伺候一番,这么一审,你们猜怎么着?” 她呵呵拍手一笑,“居然审出来一段春闺怨,才子佳人的故事来!” 凤昼白沉沉一闭眼,接着重新张开眼帘,妹妹是为了他才杀人的,公主也是应他之约,前去相见的,既然这件事今日要被搬出来,那他便要一力承担下来,虽然已是个废人,却仍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如何能让女子替自己扛下罪名! 景安不可置信地望着董美兰,自己果然是个蠢货,竟然会蠢到相信她的话,真的跑来御前,当着朝野上下的面哭诉自己的委屈! 这件事若是真的被揭发出来,比起二郎一家人所要承受的,自己的这一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不但被人落下口实,就连人证物证都俱在了! 真是蠢啊! 她为什么没有死了算了! 景安方才哭地肿桃般的眼睛,此时已惊得不会转动了。 怎么办? 董美兰也望了景安一眼,报以微笑,可那笑,甚是无情。 不但无情,而且是嫌弃她的蠢。 施若仙的两眼,始终紧盯着凤家那几个人,隐隐如沁了血一般,就像只死了崽子的母狼,抓住了毁她巢穴的一群兔子,正琢磨着要先从哪个下嘴,才能解这心头只恨。 她声音冷冷道:“美兰啊,这安儿正为了和亲的事儿不依不饶,你却忽然讲了这么个痴男怨女的笑话,莫不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呵呵呵!我的好姐姐,这你还不明白吗?这凤家的二郎,他呀……”未等董美兰说完,下方,凤昼白已起身离席,跪在了御前。 “臣,凤昼白,知罪!” 景安死死抓住座椅的手,无法压制地颤抖。 傻子!傻子!他定是又要将一切都拦了下去! 龙幼微刚要动,就被一旁凤于归按住了手,向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景曜也将眼前的情形看明白了十之八.九,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一国待嫁的公主私通臣子之事捅出来,这脸就丢大了! 他沉声道:“凤昼白,你又何罪之有啊?你可不要忘了,今日花城宴,满朝文武都在场,你既然自行站出来领罪,那就要当着百官的面,据实陈述,若是有半句不着调的,朕发起脾气来,可是不会看你爹的面子的!” 凤昼白坦然道:“启禀陛下,方才董妃娘娘所言,梵台寺中杀人僧所招供之事,乃是微臣所为。” 啊——? 这个…… 整座御花园一时之间,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凤家有一次被摆在了花城宴的桌面上。 这一顿饭,还没吃上几个时辰,凤家,已经被炖了好几次了! 施若仙凤稍一挑,你倒是个有胆的,“哦?是你啊?那凤少将军都干了什么了?” “回娘娘,微臣自从重伤停职,就一直在家中养伤,因心情烦闷,便经常前往梵台寺礼佛,此间无意之中见一有夫之妇,形容姣美,不可方物,情难自禁之下,便时常去寺中,静望她礼佛的背影,以解相思之苦。” 龙幼微沉沉道:“昼白,皇上面前,自己没做过的事,不可胡言乱语。你若有心代人受过,只需将实情讲出,相信皇上仁德宽厚,一定会秉公处理。” “母亲,恕孩儿不孝,孩儿所言,句句属实!” 凤昼白此时站出来,要护的不是景安一人,而是凤家全家。 若是因为他的私情,又被人扣上私通待嫁公主的帽子,父亲这刚刚到手的兵权,只怕又成了未知之数。 景曜问道:“那么,你又为何会在梵台寺杀人?” “回陛下,其实,微臣自打回京后,每每出门,都会有人尾行监视,那日,微臣在梵台寺中,再次被人监视,实在忍无可忍,便出手将人擒了,意欲送官审问,谁知那人极为狂妄,不但无惧,而且口口声声,说要将微臣私下窥视良家妇人之事宣扬出去,微臣担心因一己之私,毁了那女子的名节,回家之后,又要被家法严惩,便一怒之下,将尾行之人给……,杀了!” 就这么简单?景曜拈了拈胡子,“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后来可查验过那跟踪你的是什么人了吗?” 凤昼白抬起头来,“微臣杀人之后,十分后悔,只是草草收拾了一番,并不知道那人是何身份,只是……,无意之中发现,那人,是个太监!” 坐在高处的董美兰一愣,呀,厉害了!凤家的崽子果然个个厉害,落尽下风的时候,竟然还能倒打一把! 施若仙撇了董美兰一眼,“这么说,你的意思是,宫里有人在监视你们凤家的一举一动,而且,就连一个太监,也如此狂妄嚣张,毫不收敛?这个,倒是应该好好地查上一查。皇上如此信赖凤大元帅,到底又有谁敢在背后,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呢?又到底意欲何为呢?” 她活生生将这个包袱,甩给了景曜。 今日花城宴上,这一连串的事,无非全都针对凤家,景曜的脸色已经很久没有露出笑模样了。 “皇后说的没错,既然宫中有人跟朕不是一根筋,那就有必要仔细查上一查,至于凤昼白,不论你是何缘由,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杀人偿命,始终是罪,就暂且收押天牢,容后再审吧。” “皇上!”龙幼微心疼儿子,“皇上请明鉴!” 凤于归拉住她,“夫人稍安勿躁,二郎虽然杀人已成事实,但那监视他的太监到底是否该杀,还有待查证,若是死者并非无辜,相信皇上也一定会从轻发落。” 他坦然昂首,面向景曜,之后,郑重俯首,“臣,替犬子,谢陛下隆恩。” 景曜嘴角抽了抽。 刚给人家复了兵权,又关了人家的儿子。 这口称谢恩,却都没有跪,只怕,凤于归已经跟他记仇了。 一旁的景安,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凤昼白,她不想这样的!她只是想尽自己所能,留在南渊,留在他身边啊,却没想到再次害了他! 而董美兰,怎能让这件事就这么轻易过去? 若是她的存在没有用,温卿墨岂会再留她! 下面,御前郎官正要将凤昼白拖下去,打入天牢,就被她喝住了。 “等等!”董美兰呵呵一笑,“本宫就是好奇,想问问凤家二郎,那个被你倾慕的有夫之妇,又是谁家的呢?这宫中的人监视着你一举一动,莫不是你倾慕之人,并非什么有夫之妇,而是这宫中的,你爱又不能爱,求又求不来之人?” 凤于归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董妃娘娘,请自重!” 董美兰自从掉进温卿墨的大坑里,开始对自己儿子下手时起,就已经是个神经病的人设了,她才不管那么多,她要的就是要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景安。 “自重?”她笑得妖里妖气,“凤帅家的儿子,偷窥良家妇女,被人抓住了,就杀人灭口,家里出了这种事,你来跟本宫谈什么自重?” 她那笑颜唰地一敛,“莫不是凤帅还知道自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生怕本宫给揭出来?” “董妃娘娘!”凤于归身后,一个响脆的声音,凤乘鸾跳了出来,笑嘻嘻看着董美兰,“娘娘最近精神不错哦,整个人都好多了!” 她背着手,偏着身子,探头向董美兰挤挤眼,“我就说,我家里那本《西荒神物志》里,一定有方子能治娘娘的癔症,果不其然。” 哦——! 原来董妃娘娘有癔症啊! 难怪会在这样的场合,敢这样跟凤帅对着干。 可董美兰听到的,却是“西荒神物志”这几个字,当下想到了依兰树的事。 “哎哟——!”董美兰身子一软,向身边宫女的身上靠去,“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谁?哎哟——!我的头好疼!” 所有人:…… 董妃娘娘,就这么在气焰最嚣张的时候,被凤乘鸾一口吐沫,给熄了火,疯疯癫癫地被人给搀扶着,送回依兰宫去了。 施若仙的目光,寒凉沉重,带着杀气,移到凤乘鸾的脸上。 小小年纪,果然有几分手腕,只在宫里待了那么几天,就能将董美兰的死穴拿在掌心! 她喉间动了动,后槽牙咬得直响。 “陛下,臣妾也有些不适,想先回渊华殿暂歇一会子。” 景曜也不拦着,“嗯,皇后连日筹备花城宴,甚是操劳,既然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吧,无需多礼,这里,暂时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 “谢皇上。” 容婉见此情景,坐不住了,皇后娘娘就这么离席了? 那她头上簪了的山茶花,莫不是白簪了? 都是那个凤静初出的好主意! 现在她戴着嫌恶心,摘又不敢摘! 活像头顶上顶了一坨皇后拉的屎! (未完待续) 第168章 破局而出1(1更) 施若仙离开御花园,走的方向,并不是渊华殿,而是凉风殿。她每迈出一步,都如同踏在心口般地疼。 凤乘鸾,本宫这么多年来,待你不薄,待凤家不薄,甚至一直惦记着将渊华殿拱手送你,没想到,你竟然心思歹毒如斯! 凉风殿深处,传来景元熙痛苦的惨嚎声,一脚将试着替他将伤处包扎起来的太医踹了出去。 “去!给本宫传令下去,所有东宫卫见到持兵符者,给本宫抓活的!决不能让那个蓝染跑了!本宫要将今日所受之苦,百倍千倍地偿还给凤姮心爱之人——!” 皇宫北方重元门,就在前方。阮君庭已去了外面的银袍玉冠,换了身平常的黑衣,随西门错沉稳大步向前。 “出了重元门,便是内城,大部分东宫卫,都驻扎在那里,在城中,太师的龙牙不能露面,所以只有我陪着殿下走这一程。等出了重元门便会有影卫前来接应,到时一条直线,杀出玄武门,便可上马,直奔金水门。” …… 施若仙脚下如风,依然嫌身上礼服沉重,走得太慢,一面走,一面怒而扯了凤冠,扔了翟衣,踩在脚下,大步踏过! 凤乘鸾!本后的儿子今日若是有事,本后定叫你凤家全数陪葬,千刀万剐,死无全尸! 凉风殿内,景元熙疯了一般嘶吼,被几个太医跪在床边按住,强行处置了伤口。他嚎叫着左右想要咬人,撕心裂肺地哭喊:“凤乘鸾!本宫要杀了你!本宫要把你们全部都杀掉!本宫要把你们切成一块一块地拿去喂狗——!” 重元门前,西门错吊儿郎当,亮出兵符,“太子殿下有令,凉风殿方向有异动,即可调派人手,全力支援凉风殿!” …… 凉风殿的门,被施若仙一掌推开,那殿内已是乱作一团。 景元熙被众人按在榻上,正在发疯嚎叫,死命挣扎,“你特么想疼死本宫!本宫是太子!你找死!你找死——!本宫现在赐死你——!” 地上除了血衣,还有被踢翻的医药箱稀里哗啦滚了一地,太医被吓得手抖,哪里还包扎得上那被穿了糖葫芦的三样。 施若仙见这不成器的儿子,如此狼狈,又是心疼又是震怒! 他若不是色迷心窍,要将人家骗到凉风殿来意图不轨,如何就会被人在这里给处置了! “将他给本后按住,堵了嘴!” 施皇后亲自动手,三步两步上前,一只膝盖抵在凉榻上,撸起袖子,拾了块沾了血的布,将景元熙的嘴死死堵住! “呜呜——!”景元熙见自己的母后亲自动手,瞪着眼更加死命挣扎! “看着本后!”施若仙狠狠将他的脸捧住,“你给本后听好了,千万不要忘了,你现在还是太子!你是本后的亲生骨肉,今日之仇,本后一定替你十倍百倍地讨要回来!可你若是再这样嚎下去,明天那废太子的诏书,就丢在你的脸上!” 这一句,果然管用! 景元熙那下半身再痛,也强忍着再也不挣扎了! 没错!父皇一定不会留一个不能传宗接代的人做太子!以父皇的脾气秉性,若是知道他被阉了,第一时间想到的,必定不是为他报仇,而是接下来该换谁来做太子! 老二虎视眈眈,老三还没有死透,老四也不是吃素的,老五现在居然也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景元熙呜呜了两声,点点头。 施若仙见他终于乖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将儿子的头抱入怀中,“你放心,本后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都会让你顺利登上皇位!” 待到用了药,又灌了麻汤,景元熙才渐渐安静下来。 施若仙被太医请到一旁,细说伤情。 “太子的伤势,到底如何了?”施若仙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太医小心道:“回娘娘,微臣等几人,已经仔细反复研究过了,殿下……,伤势太重,想保住,怕是难啊。” “什么?”施若仙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发出来,“到底能保住多少?” “额,娘娘,利器一刺,贯穿而过,全部彻底……留不得了……” 凤!乘!鸾! 施若仙的手掌,被自己的指甲深深刺入,鲜血顺着指缝抵在凉风殿光洁的大理石上。 “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臣姓刘,刘卜德。” “好,来人啊,除了刘太医,今日知道凉风殿内所有内情之人,全部处理干净,一个不留!” …… 外面,带了景元熙命令前往北宫门的东宫卫统领,人还没到重元门,就见东宫卫大队人马正被调往凉风殿方向。 “出了什么事?” “回统领,有人带了殿下的兵符,说殿下凉风殿有难,命我等前往救驾!” “混账!马上调头!拿了兵符之人,就是太子今日要生擒活捉之人!” …… 重元门下,二十几步长的门洞,如今却特别长。 西门错在前,阮君庭在后,调开守军,向看门的出示了兵符,便淡定向外走。 只要出了这道门,一切形式就可以逆转。 阮君庭每迈出一步,就向北方近了一点,而距离身后那还在宫中的人,就远了一分。 “你可知她是如何拿到景元熙兵符的?”他问。 西门错大大咧咧,“不知道,反正不管用什么法子,拿到了,就是好法子。” 北宫门,门洞幽深,周遭城墙用巨石砌成,即便是夏日,也显得寒气逼人。 前方,日光渐亮,后面有人在远处大喊一声,“落闸!他就是司马琼楼,别让他跑了!” 阮君庭与西门错当下骤起,快如闪电地向前飞跃几步,西门错飞身一脚踹开轰然落下的城门铁闸,阮君庭闪身跃出。 咣! 一只四面密不透风的铁箱子,将刚刚落地的两人牢牢扣在了其中。 “收!” 外面一声令下,铁箱的四壁立时向里面飞速收拢,阮君庭和西门错两人,立时如困兽,被四面铁板,牢牢困死在中间,因为空间十分狭小,明明只是给一个人准备的囚笼,此时就挤下了两个! “司马琼楼!你是司马琼楼!哈哈哈哈……!”西门错即便此情此景之下,也笑得肚子疼,“那傻太子要杀你,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来,怕你家嫂子不答应,竟然想栽赃嫁祸司马琼楼,先斩后奏!” 他顿了顿,“哎?司马琼楼是什么玩意?” 阮君庭冷冷白了他一眼,看着自己胸口,两人挤在一起,西门错那对大爪子,正糊在上面,“拿开你的手。” “哦!哈哈哈……”西门错慌忙向身后铁壁上靠去,举起两只手,“我不是要故意贴你这么近的。” 阮君庭将脸侧向一边,为什么跟这个玩意困在一起! “哈哈哈!”外面传来笑声,“怎么样?你们以为,偷了太子殿下的兵符,就能逃出这天罗地网?实在是太天真了!这六合匣子,本来只打算装一个,现在却塞了两个,是不是很好玩啊?要不要再帮你们紧一紧啊?” 西门错在六合匣子里用力晃了晃,除了撞得嗡嗡响,震得耳朵生疼,根本没有办法。 这里面现在挤得,应该说是根本没有空间,没有回转的余地,两人再大的力道也爆发不出来。 那匣子,里面被机括固定卡死,外面又用铁链捆成粽子,东南西北上下六个方向,全都带有小孔,从里面能看到外面的形式,从外面,只要用长矛,就可以扎进里面。 所以,只要抓他们的人愿意,随时可以将他们俩在铁粽子里扎成马蜂窝! “就为了这个人,殿下还出动了三万东宫卫,我看,只要咱们哥儿几个就够了,来人,将六合匣子扛了,找殿下邀功去!” 周围的东宫卫吆喝着,向六合匣子靠拢。 西门错催促,“完了,怎么办?我倒没什么,我就是个贼,龙太师高兴了,保我,不高兴了,我死了,那小美人儿也不会掉一个眼泪疙瘩,可你不一样,哎呀,你要是死了,凤小姐这哭起来……” 阮君庭淡淡白了他一眼,“闭。嘴。” 声音不大,可西门错就的确不敢说话了。 阮君庭修长的手指,在六合匣子内壁从上到下,一一摸过,之后,寻了一个点。 机关,最薄弱之处,就是它的开合处,就如同一个房子,最容易攻破的,就是它的门。 阮君庭的手,缓缓成拳,食指微凸,以第二个关节,对着那机括的连接点。 一寸之内,力发千钧! 咣——!一声! 整个六合匣猛地一震! 正围拢过来的东宫卫被惊得脚下一顿。 咣——!又一声! 阮君庭在里面,用龙皓华传他的寸拳,一拳一个,将六合匣中联结的机括,生生用暴力给凿开了! “快!他们要出来了!” 周围不知多少东宫卫,蜂拥而上,就在长枪即将触及六合匣的瞬间,轰——!一声炸裂巨响! 六合匣被原地震开,六片原本死死扣在一处的铁板,被轰然震飞开去,其中一片几乎如巨刃一般,呼啸着从人群中抡出去,远远地,狠狠地削掉了一截屋顶! 烟尘落尽,阮君庭与西门错抵背立于原地。 他伸出手,“剑呢?” “接剑!”远处,是秋雨影一声回应。 空气之中,便有一道利器破空而来之声,浩劫剑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被人抛过来,直奔阮君庭手中。 紧接着,包围圈外,打斗声骤起! 秋雨影带着影卫,已经从外面开始突破。 阮君庭长剑出鞘,横于眼前,缓缓掠过,凤眸之下,掠过杀意。 转瞬之后,剑光所及之处,是漫天血雨。 …… 御花园中,宴席仍在继续,可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气氛有些压抑,没人敢大声说话。 这时,有御前郎官匆匆来报,“启禀皇上,不好了,重元门外出事了。” 景曜怒摔,“这又怎么了?” “皇上,那蓝染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暗匪头子司马琼楼,他方才意图行刺皇上没有机会,便转而行刺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眼下已受重伤,皇后娘娘正陪伴左右,而司马琼楼也逃出重元门,正在被东宫卫缠斗!意图向玄武门逃去!” “什么!元熙他受伤了?”景曜蹭的站了起来,“传令御前带刀郎官,全力协助东宫卫,捉拿司马琼楼!” 他重重瞪向凤于归,“凤爱卿,此事,你作何解释?” 凤于归慌忙跪下,连带着龙幼微和凤乘鸾也匆匆跪下,“皇上,臣……,臣一时失察,竟然从来不知那蓝染会是……” “啊……”没等他说完,身后的凤乘鸾咕咚一头晕倒了。 “姮儿,你快醒醒!你不要受不起这个打击啊!”龙幼微哭着去抱起女儿,“皇上,乘鸾她经受不起这个打击,怕是犯了旧疾,恕臣妇携女告退,尽快为她延医诊治!” “哎,快去快去!”景曜焦头烂额,不耐烦挥手,“散了散了!还花什么宴!都散了!” 待到龙幼微带着凤乘鸾离开,凤于归才怒而请命,“皇上,请容臣戴罪立功,亲自捉拿暗匪司马琼楼!” “好,凤于归,朕的御前重甲带刀郎官会助你一臂之力!” 我靠,带刀郎官不能去! 这些郎官是整个百花城最精锐、最强悍的一支,他们要是去了,凤于归想放走阮君庭,难于登天! “皇上,但是,臣担心您的安危……” 景曜正怒火中烧,哪里顾得了许多,“朕没事,朕就不相信,不过是个暗城的匪类,本事还上天了不成!” 就在这时,御花园外一声娇唤,焰姬跌跌撞撞,哭得梨花带雨,推开身边如花搀扶的手,一只手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就奔了过来,“陛下!陛下救命……” (未完待续) 第169章 破局而出2(2更) “焰姬,你这是怎么了?” “陛下,有人行刺!陛下救我!”焰姬奔到景曜身边,身子一软,便整个人倒入他的怀中,“陛下,那些人忽然闯进佛堂,说臣妾是南渊的护国吉星,若是杀了臣妾,南渊就亡了!若不是如花舍命相护,臣妾焉有命在!陛下救我!” 啊!景曜想起来了,难怪今天一大早焰姬就说头疼,她只要一头疼,他的身边就一定有大事发生! 他好一阵心疼,焰姬定是怕扰了他花城宴的雅兴,只是一个人忍着没有说出口,如今却代他受了伤! 景曜将人紧紧抱在怀中,“焰姬不怕,有朕护着你,你一定不会有事!” 焰姬依偎在他胸口,“臣妾有皇上在,就什么都不怕,可是皇上您……,臣妾怕那些坏人对您不利!” 凤于归立刻道:“是啊,皇上,您若是将郎官都派了出去,身边空虚,难免暗匪同党前来行刺,捉拿司马琼楼是小,您的安危是大。” 景曜在焰姬身上见了血,方才那些盛怒也渐渐软了下来,不再逞强,“好,凤于归,那么,朕现在就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即刻前往捉拿司马琼楼,不得有误!” 凤于归再拜,“臣,领旨!” 他向景曜身边的刘德茂递了个眼色,“刘公公,还不替皇上调集郎官泰康殿护驾?难道这种事还要皇上说吗?” 刘德茂恍然大悟,“哎!多谢凤帅提醒!” 凤于归再抬眼间,景曜已亲自抱着焰姬回宫,他从那肩头,看到焰姬的一双眼睛,正望着他,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 从重元门向玄武门的路,比从南面朱雀门进来的那条天街略短九十九步,进城时,阮君庭乘的是马车,出去时,却要一步一步走出去! 三万东宫卫,此时已陆续汇聚于重元门和玄武门之间,重重设防。秋雨影带领影卫,终于切开一条路,与阮君庭汇合。 他们只有三十余人,而对方是三万! 这条路,若是硬碰硬杀出去,只怕还未看到那玄武门,他们就会力竭战死其中! 秋雨影带人横身将阮君庭护在中央,“保护王爷,尽快撤退!” “不急。”阮君庭将手按了按他肩头,回望一眼身后的皇宫,“该来的,还没来呢!” 说内谁,内谁到! 那宫城内一声雄浑高喝,“司马琼楼,哪里跑!” 凤于归便亮了长枪,从宫墙上飞身而下,直奔阮君庭! 阮君庭横剑相迎,却依然被硬生生逼退数十步! 不对,分明是被凤于归向玄武门方向,送出了数十步! 周围东宫卫欲上前援手,凤于归一声怒喝,“都滚开!今天本帅要亲自将这坑蒙拐骗的暗匪头子生擒活捉!” 天下兵马大元帅一声吼,谁还敢上去找不痛快! “你贩卖人口,丧尽天良!”凤于归一枪祭出,咣!将阮君庭击退十余步! “你无视国法,私通蛮人!”咣!又一枪!再击退十余步! “你入宫行刺,狗胆包天!”咣!再一枪! 凤帅威武! 东宫卫中不禁开始有人呐喊助威! 可是……,嗯?为什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凤于归一路骂,一路打,起初骂的还是司马琼楼,到后来骂的就是阮君庭了! 什么厚颜无耻,什么阴险狡诈,什么骗吃骗喝骗感情! 阮君庭一路战,一路退,被老爷子骂的哭笑不得。 秋雨影带着一众影卫,有凤帅开路,自然少了许多压力。 凤于归长枪荡开,不论敌我,将但凡敢于靠近的东宫卫也一并扫了! 他且战,阮君庭便且退! 一路看似凤大元帅骁勇无比,那暗匪头子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却不知不觉,高耸的玄武门已就在眼前! 两人手中兵器交火,峥嵘之间凌空飞渡,双双落于玄武门高高的城墙之巅,凤于归才终于收了神色,“阮君庭,本帅想好好揍你一顿,已经很久了!” 阮君庭淡淡一笑,“凤帅择日不如撞日!本王刚好也技痒地很!” 这一次,是真的浩劫剑出鞘,白虹贯日,沧海潮生! 轰! 宝剑与银枪相击,整座偌大的城楼便是一阵撼动! —— 如今,满城都在看凤大元帅亲自抓坏蛋! 人群乌泱泱向北门涌去,却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向外挤。 一个满脑袋红毛。 一个身材小小,梳着一对双环髻。 “听听啊,你不是带我回家吃好的嘛?”夏焚风那么大块头,却嘟着嘴,拉着诗听的小手,耍赖。 诗听将他拖也拖不动,拽也拽不动,“哎呀,你快跟我来,咱们得给你们主子帮个忙。” “到底去哪儿啊?”夏焚风一面哼唧,一面捂着肚子,“人家好饿啊!” “走啦走啦,我带你去玩放烟火,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烟火在哪儿?烟火在哪儿?”一听有的玩,夏焚风傻乎乎乐着拍手。 诗听无奈摇头,这傻子看来是治不好了! 她一路沿着水路去找小姐,结果小姐没找到,却在乱石滩上捡了这个大红毛。 本以为救了夏焚风,就可以跟靖王换个条件,求他把她以前投毒下药抡锤子的那些事儿一笔勾销。 没想到,却是捡了个傻的! 而且,是睁开眼睛就粘着她不放的那种超级巨婴! 今天,她一大早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回了将军府,结果小姐又没见到。 一问之下,大帅爷夫妇,带着小姐和蓝公子进宫去了! 蓝公子进宫!那还了得! 那是北辰靖王,他进宫干什么?他进宫一定有大阴谋啊!他一定会惹祸啊! 小姐就是喜欢会惹祸的!越是能惹祸,她就越喜欢!可是他要是真的惹祸了,小姐怎么办啊?怎么帮他脱身啊? 诗听想来想去不放心,要去宫门口看看,结果夏焚风这个巨婴,非要抱着她的大.腿跟着。 没办法,她就只能拖拖拉拉带着他出来。 这一磨蹭,就过了午时了。 结果,宫门还没进去,里面的人,都打出来了! 而且是大帅爷亲自动手,在打姑爷! 她稍稍那么一打听就明白了,靖王殿下这祸看来已经惹完了,正忙着脱身! 诗听指指城东北角,再指指西北角,“毛毛,你看,那两个角落,有两个不得了的地方,如果你能这儿放一把烟火,那儿再放一把火,城墙上那个用剑的帅哥就能趁乱脱身,只要他能从那个用长枪的老爷爷手里逃出去,我家小姐就高兴,我小姐高兴,我就高兴,我一高兴,就给你买糖葫芦,怎么样?这笔交易,你划算!” 夏焚风掰着手指头想啊想,“帅哥高兴,你家小姐就高兴,你小姐……” 他歪着头,皱着两道峥嵘犀利的剑眉,想了半天,挠挠头,“额,记不住了。” “哎呀,没关系,总之就是,你去放火,我开心,去吧!” 诗听将他转了身,背上推了一把,又踢了一脚,夏焚风就甩开两条大长腿,颠颠儿地朝东北角奔去了。 “记得放了就跑,听见没?” “听见啦!”夏焚风欢乐地挥着大长胳膊。 诗听看着他的身影,撇了撇嘴,“你要是就此牺牲了,那也是为救你们王爷而死,变鬼可不要再赖上我。” —— 阮君庭和凤于归在玄武门城头之上,足足打了一个多时辰,那个劲头,用说书的话来讲,就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打归打,可这如何脱身还是个问题。 凤于归将阮君庭送到这里,若是就这么转身,回去必是要被怀疑! 但若是再拖下去,天色已晚,迟了,城门一关,就后事难测了! 刚好,这时,外城两个角上开始冒起火光,有人喊道:“不好了!着大火了!” 凤于归将手中长枪与浩劫剑向抵,“王爷的浩劫剑,只怕还没使出全部身家吧?” “凤帅手中兵器,不过普通的长枪,终究占不到便宜。” “所以,本帅就吃个小亏,暂且让你这‘暗匪’逃了?” “呵呵,多谢凤帅相送!” 阮君庭手中长剑,本已被凤于归的枪柄死死杠住,却忽地手中一松,将剑柄从右手换到左手,接着,右手从剑柄所雕的虬龙之首上,唰地! 拔出一把尺许长的纤细短剑! 红颜剑! 那剑柄上的红宝石映着正要西斜的夕阳一闪,嗤地一声闷响,刺进凤于归胸口,偏心而过! “好……(特么)……剑(贱)……!”凤于归闷哼了一声。 阮君庭的手轻轻一推,便将凤于归直挺挺从玄武门城头上推了下去,掉在下面乌泱泱涌上前伸手接人的东宫卫人堆里。 他见他没有大碍,当下转身由城头另一侧跃下,刚好下方事先安排好的一匹白马经过。 他纵身跃下,不偏不倚,正跨坐马上,那马一声长嘶,斜插街市,直奔百花城最北面的城门,金水门而去! 秋雨影带领影卫,突破东宫卫封锁,亦跳上事先准备好的轻骑,两侧街市小路包抄,紧随其后。 这时,轰——!一声轰天巨响! 整个大地一阵震颤,西北角紧挨着粮仓的火器库竟然爆炸了! 半座城的百姓尖叫着惊得抱住头,匍匐了在地上。 阮君庭稍稍勒马,向那巨大爆炸处看了一眼。 秋雨影追上来,“殿下,莫不是景帝动用了风雷诛杀炮?” “不会,他不敢在自己的皇都开这种玩笑。” “那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们走!” “喏!” 整个北城,硝烟骤起,只有阮君庭这一队轻骑,逆着人潮,直奔金水门。 紧接着,轰!轰!轰——!爆破声不绝于耳!人潮哭喊着乱成一团。 内城中涌出无数追击而来的东宫卫,而外城高震山的卫戍军,原本部署好的一切,立刻被人潮的乱流冲散! 诗听小小的身影站在人潮中央,傻了! 她刚才怂恿夏焚风干了什么……? 她只让他烧粮仓,他怎么把火器库给炸了? 额……,百花城不会上天吧……? 阮君庭策马在闹市中横冲直闯狂奔一通之后,一头闯入东北角的火海之中,再无音讯。 接着又从最近的水渠附近悄然闪出,黑袍外面,披了件白衣,悠然淡定步行前往金水门。 与此同时,凤乘鸾此前安排好的七队乔装成影卫的人马,开始先后强渡七处水渠铁闸。 高震山本是坐镇金水门,此时却被频频传来的报告搅合地无所适从。 一会儿,司马琼楼在广义渠出没,一会儿,司马琼楼在胜水渠企图突围。 没多会儿,又有人来报:“将军,不好了,火器库里跑出来一个疯子!” “疯子又如何?本将没空!” “可是,将军,那疯子力大无比,正推着一门红衣大炮到处跑!” “……!关闭城门,放铰链,落下铁闩!清场!” —— 夜幕降临之时,阮君庭一袭白衣,手提浩劫剑,身后影卫紧随,行至金水门前。 远处的爆炸声,频频传来,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城门前,重兵已撤,只留下少量人马,路中央,高震山一人独立于前,向他郑重拱手,“蓝公子!” 眼前之人,一个人,一把剑,一身浩然之气,虽说杀意千丈,却又傲然凌于万物之上,绝无半点邪魔外道之相。 若说是那倒卖人口,无法无天的暗匪头子司马琼楼,他不信。 可若说是传闻中的北辰魔王阮君庭,他倒是不会有半个字怀疑。 (未完待续) 第170章 破局而出3(1更) 阮君庭的白衣,在带着硝烟味的夜风中翻飞,淡淡点头,“高将军,别来无恙。” “山鬼口一战,蓝公子力挫敌船,高某也间接受了你的恩惠,一直未能当面答谢,如今因职责所在,又要拦你的去路,还望蓝公子海涵恕罪。” 阮君庭夜色火光中浅浅微笑,“高将军也算是坦荡之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各为其主,各得其所,本是情理之中。” “哈哈哈!高某本以为,蓝公子若与在下计较一番,心中尚还替凤小姐不值,没想到,你是如此通达之人,倒是高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高震山朗然仰天大笑,“蓝公子,凤三小姐,果然眼光不错,高某不才,受其恩惠,日夜寝食难安,今日就算是借此机会,报答知遇之恩了!” 他说着将收身立向一旁,“高某身为百花城卫戍军统领,自当以城中百姓和皇上的安危为重。此时火器库爆炸,形势危急,金水门主力兵士,已全部赶赴火场救援。高某一人于北门力战司马琼楼不敌,已然落败。”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尖所指之处,夜幕中赫然立着一排武器各异的黑衣人,“此时城门已落,蓝公子,你若是过得了前面那些人,便可自行开门离去。” 那些黑衣人,立于城门黑漆漆的门洞之中,各自蒙面,却都腰间束着一条金腰带。 秋雨影在阮君庭身边低声道:“殿下,是万金楼的金腰带。” 阮君庭低低一笑,“呵,景元熙竟然请得出九位金腰带,看来是花了老婆本了。” 高震山告辞道:“蓝公子,火器库情况紧急,恕高某不能奉陪,保重!” “嗯。”阮君庭依然只是淡淡一点头。 身为王者,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只要他不想,就无需过多理会。 周遭,寂静无声,只有远处火场的轰鸣,迎面九名金腰带杀手,如九匹掠食的狼,正透过弥漫的烟雾,望向这边。 秋雨影上前一步,“你们可知在你们面前的人是谁?” 那九个金腰带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便应当明白,你等与王爷一人对阵,与同十万魔魇对阵并无区别!” 对方中央一人喝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少废话!阮君庭,你的人头涨价了。” 阮君庭唇角向上一划,“哦?好消息啊,多少?” “二十万两黄金!” “哦。”他浩劫剑岿然不动。 秋雨影温和一笑,“元熙太子终于学会做买卖了,不过可惜,他不会算账,用九条金腰带,就想拦王爷的去路,难道当我等魔魇影卫是假的不成!” 他拔剑横出一步,挡在阮君庭身前,“沙狐率十人破拆城门,山魈率十人断后,其余人与我护送王爷出城!速战速决!” 再强大的人,也需要身边有一群人,愿意用生命去拱卫。 阮君庭的影卫,自他十二岁起便精心训养,一起同生死,共患难十余年,经历大小战役无算,是一支绝对忠心,也绝对顶尖的卫队。 两股力量在城楼下轰然对冲! 一边是冷血的无情杀手,一边是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 就像两群狂狼遭逢敌手,不将对方彻底撕个粉碎,誓不罢休! 阮君庭淡定笔直地立于战团之后,如硝烟中挺立的一株玉树,始终浩劫剑不曾出鞘。 万金楼杀手背对城门,且战且退,而北辰影卫则越战越勇! 一场骤然爆发的激战,如一场南渊夏季的狂风暴雨。 来时快,去时也快! 未过盏茶时间,剑光闪过,最后一个金腰带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秋雨影长剑抵在他的脖颈。 九名金腰带,只留一人独活。 而魔魇影卫,也重伤数人,就连秋雨影,也挂了彩。 还好,全凭了不要命的爆发力,以最快的速度取胜,若是这期间发生了变数,或者对手多了增援,那就难料了。 阮君庭负手立在那人身侧,“万金楼金腰带,果然名不虚传,值得拿本王的钱。“ 那人本以为就此命绝,听闻此言,猛地抬头,“王爷什么意思?” 阮君庭俯视他,淡淡一笑,“回去告诉你们楼主,就说本王要借她的手,送南渊的元熙太子一份新婚大礼。二十万两黄金,翻上一倍,追杀三年而不死,听懂了吗?” 杀而不死!那便是诛心! 北辰靖王是想折腾死景元熙!吓死他! “小人明白!小人一定讲话带到!” “嗯,二十万两订金,叫楼主派人去守关山拿,剩下的二十万两,事成之后付清。在此期间,若有人再敢出价买你万金楼反水,记得随时通知本王,钱,永远不是问题。” “小人明白,谢王爷不杀之恩。” 秋雨影补充道:“还有,记得告诉你们楼主,虽然万金楼认钱不认人,天下皆知,可若是下次,你们的人再敢不认识靖王殿下,当心这世间再没有万金楼三个字!” 此时,前方轰地一声,城门告破,沙狐带人强行破除了城门上的铰链与铁闩。 那城门,吱丫丫地缓缓被推开,露出城外已经雾气弥漫的黑夜。 “护送殿下出城!” 沙狐行在最前面,第一个踏出城门。 阮君庭被影卫守护在中央,最后回眸望了一眼夜色中被闹得天翻地覆的百花城。 那花痴,也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就这一回眸间。 城门口,嗤地一声!血肉横飞! 沙狐的身形,眼见着如几条几乎看不见的丝线锁住头颅和手脚,凌空而起,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被五马分尸,撤成了数块! “保护殿下!” 所有魔魇影卫立刻全神戒备,挡在阮君庭身前。 城门外的黑暗中,隐隐约约显出一道修长的人影,身披黑色大氅,头上的风帽,掩住了脸庞。 他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如同凭空从夜色中凝结出来的一般,又或者,这夜色本就已经与他融为一体。 “阮君庭,我们终于要会一会了。”那声音,清透而冰凉,就像午夜的一滴露。 温卿墨。 阮君庭眉梢轻扬,眼前这个,大概才是今天真正值得他动手的人,“若是本王没猜错的话,从守关山到百花城的种种,应该都是阁下的手笔了。” “哈哈哈……!”温卿墨轻击手掌,摇头慨叹,“聪明人对聪明人,总是那么有趣。” 阮君庭负手而立,下颌微昂,“日月轮转,光阴交替,暗城势力,自古以来就该是潜伏于阴影黑暗之中,避光而生,你却偏偏要反其道而为,难道不知,逆天而行,终遭天谴的道理?” “哈哈……!”温卿墨笑得甚是凉薄,即便暑伏夏夜,也令人如置身阴间鬼道,“好一个逆天而行,阮君庭,这世上最大的逆天而行之人,是你才对啊!你从一出生,就不该活在这世上,可过了这么多年,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 这番话,阮君庭并不否认,他若是顺应了天命,早就一出生就死了! 一袭平凡的白衣,在他身上,就如圆融的月光,万般黑暗不侵,“呵,如此说来,竟然有几分道理。暗城尊主座下,共有七位少主,若是本王没有记错的话,百花城该是七少主的领地才对,可你不择手段,百般祸害,能有什么好处?” 这时,城中又是一声巨响,冲天的火光再次照亮了半边天,也映出了温卿墨兜帽下的脸。 他欣然抬眸一笑,并不掩饰真容,“区区一座百花城,靖王殿下以为我会稀罕吗?就如你一心盼望天下为‘治’,我最喜欢的,就是一个‘乱’字。” 阮君庭掌中浩劫剑轻按,“原来是东郎太子殿下,失敬了。” 温卿墨衣袖中的手指间,悄然各落下三枚银针,“王爷想在这腐朽不堪之地上重塑高台,却忘了世间本就不破不立,只有将所有棋局彻底打乱,才能重建你想要的盛世。” 话音方落,掌中银针飞出,穿着几乎看不见的丝线,破空而去!“不如,你我合作如何?” 阮君庭浩劫剑起,劈空而落,剑气浩然荡开,却没想那丝线无比坚韧,竟然迎刃而不断,反而强势反弹! “受教了,不过可惜,本王向来不屑与魑魅魍魉为伍!”他借势而起,凌驾于那张无形的网之上,一剑,如雷霆霹雳,破空而下! 温卿墨黑氅随劲风轰然而起,身后的黑暗中,不知多少暗城的高手应声而动,狂啸着如黑色沙暴,席卷而来,势不可挡! “王爷倒是洁身自好,可却忘了,光明所及之地,必有阴影!这世间,只有黑暗,才是永恒的存在! 阮君庭通身剑气发尾疏懒缀着的发扣被震开,黑发飞扬,左手抽出红颜剑,双剑齐下,长者霸道,短者凶险,白袍如雪,逆风乱舞,是这黑暗的夜色里唯一的光。 “本王只知道,日光所及之处,一切阴霾必将无所遁形!” 阮君庭以攻为守,温卿墨以守为攻,丝线纠缠上剑刃,两人同样的招式,同样的姿态,此进彼退,分不清到底是剑刃牵引着丝线,还是丝线操控着剑刃。 无论是谁,只要赢得主动权的一瞬间,另一个,就必定一败涂地! 城门前,秋雨影率影卫迎战扑面而来的暗城高手,一剑而下,那剑刃竟然如剁在了硬木上一般,对手只是晃了晃,就又劈头袭来! 刀枪不入的! 忽地!温卿墨的银针与看不见的丝线,随着黑氅飞舞,绕开阮君庭,凌空穿梭,破空直取后方影卫。 千钧一发之间,阮君庭双剑迅速从丝线缠绕下脱控,张开双臂,以己身横出作为盾牌,飞速回防,当当当!凌空飞旋,强行用剑身替身后的影卫拦下致命银针。 再抬头间,温卿墨的身形已重新没入黑暗之中,他冰凉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顺着生,逆者亡,天地常理,阮君庭,我给过你机会了!” 话音方落,围攻上来的暗城高手,似是得到了格杀令一般,毫不防守,全部搏命般蜂拥而上! 身后,百花城内,大队人马正在奔袭而来,呼号声和马蹄声越来越近! 秋雨影回护到阮君庭左右,替他挡开攻击,“王爷,形式不利,不可恋战,尽快脱身。” 原本应付万金楼已受重创的影卫,在汹涌疯狂的围攻之下,明显已落了下风。 那些暗城的高手,全部从头到脚用黑布裹得结实,就连双眼也是一片漆黑,连眼白都看不到。 他们不但刀枪不入,而且即便以内力相击,也如石沉大海,全然无感。 那日林中大雨,阮君庭一人对战司马琼楼的数十血莲子,也并未觉得有多吃力。 可如今对付温卿墨的手下,竟然有种打不死的无可奈何! 再这么被纠缠下去,城内援兵一道,就再难逃出生天了! 对面,黑暗中传来温卿墨若隐若现的笑声,“靖王殿下,今日败在我手中,你不算丢人,因为你今日的对手,根本不是人,我喜欢叫他们‘尸煞’,或者‘活死人’,怎么样,好听吗?” “送王爷先走!我来拦住它们!”山魈吼道。 “尚未山穷水尽,何出此言!”阮君庭与众人抵背而立,“十年生死相托,本王何曾弃过你们中的谁?走,撤回城中!” 既然此路不通,不如另寻出路! 秋雨影急道:“不,殿下,我们送你杀出去!” “本王心意已决!”他左手红颜剑唰地收入浩劫剑中,双手持剑向天,“所有人听令,退后,入城!” 众人齐齐应声:“喏——!” (未完待续) 第171章 破局而出4(2更) 简短几个字,便是生死与共,共同进退的承诺! 秋雨影拉上受伤的影卫,且战且退,临入城时,飞快地俯身拾了沙狐的头颅。 所有兄弟,一个都不能少! 在众人全部退出的一刻,阮君庭浩劫一式,雷霆而下! 轰——!一招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正如那日水下力破敌船一般,轰地将涌上来的尸煞强行退后数丈! 他借势飞身退入城中,那两扇刚才强行破开的城门便被重重推上! 蜂拥而上的尸煞,疯狂用各种方式撞门,起初还带着招式套路,到了后来,就是以蛮力用头撞,用手挖,撼地那高大厚重的城门隆隆作响! 本已经逃出生天的门,如今被自己重新关上。 …… 身后,大批重新集结起来的卫戍军已经越来越近。 高震山赶到一乘软轿前,“殿下,东北、西北方向的火势已经得到控制,火器库暂时不会再有大的爆炸。而且司马琼楼也已经被困在了金水门,拿下他只是早晚的事。” 他无奈地望向金水门那边,靖王殿下,能帮的我都已经尽力了,你怎么还没出城! 软轿中,景元熙以一种一言难尽的姿势躺着,嗓音因哭嚎嘶吼而沙哑地近乎变态。 “谁让你去管什么火势!你只要给本宫抓住他!抓住他!抓住他……!给本宫抓住他——!” “可是殿下,东北西北两处粮仓与火器库乃是百花城重地,微臣身为卫戍军统领,职责所在,务必以皇都安危为重!” “够了!少废话!还不去给本宫抓人!抓人——!” “是!” 高震山正迟疑这人该怎么抓,前方忽地一乱,就听见有人狂笑:“嘿嘿哈哈哈哈——!好玩!好玩!真好玩!” 接着,便见一个满头红毛,身材高大的疯子,推着一样东西,飞奔而来。 “不好!红衣大炮!护驾——!保护太子殿下!掉头!撤!” 本来浩浩荡荡开向金水门的大军,一时间突然掉头,乌泱泱护着景元熙的软轿,稀里哗啦向后撤去! 夏焚风手里的红衣大炮,虽然不如山鬼口的那两门风雷诛杀炮般威力巨大,可在两里地的射程中,若是一颗炮子落入人群中,死伤几百上千不在话下。 这本是收在火器库中,作为城防之用的大炮,竟然被推出来玩了! 他力大无比,推着千斤重炮一路狂奔,吓得护送着景元熙的卫戍军全速后撤。 若是在这个当口,将太子给轰了,任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啊哈哈哈哈,我来啦!”夏焚风奔到金水门城楼下,脚下一个急刹,嗖地掉转炮口,直接瞄准城门! 城门中的阮君庭等人,前有尸煞,后又追兵,正被围困的空档,突然间又被炮口瞄准。 “来的正好!退散!”阮君庭当机立断。 众人飞速奔出十余步纵深的门洞,向两侧扑去! 轰——! 一炮! 那炮子从阮君庭等人身后横飞而过,直奔城门,砰地一声巨响,将城门整个炸飞了出去!!! 堵在门口的厚厚几层尸煞,即便刀枪不入,也耐不住红衣大炮的冲击!全部原地炸飞! 赫然,一道生门! “啊哈哈哈哈!”夏焚风跳着脚,拍巴掌,“好玩好玩!” 这一炮,倒是震醒了正被卫戍军扛着撤退的景元熙。 他躺在软轿里怪叫,“停!全都给本宫停下来!抓住他们!抓住他们!就算被炸成灰也要抓住他们!” 高震山无奈,只好喝停部队,“停!全部调头,缉拿司马琼楼!” 呼啦啦啦——!原本急速撤退的卫戍军全部掉头,又重新向金水门奔去! 就在这时,金水门另一侧街道上,一道烟尘乍起,一声响脆叱咤之声,穿透城门口的硝烟而来,“王八蛋——!你给我上马——!” 凤乘鸾用布巾蒙着脸,不知乘乱抢了谁家的马厩,赶了三四十匹马,乌烟瘴气地踏过街市,狂奔着涌向金水门! 就在马群飞奔着通过金水门的时刻,阮君庭众人纵身抓住眼前疾驰而过的马鞍,翻身而上。 秋雨影眼疾手快,绕了个弯,抓了还站在大炮后面傻笑的夏焚风。 所有人飞速穿过被炸开花的金水门,踏过遍地的尸煞残骸,直冲入夜色之中。 前面的夜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黑,凤乘鸾冲在前面,带着马群前行,蓦地前方有东西破空而来,她身子一侧,避了过去,竟然是一枚银针! 她想都没想,从腰间掏出一物,向着银针飞来的方向便是:砰! 一声炸响,火光闪现! 接着,黑暗中便有人闷声。 “挡我者死!”凤乘鸾将那东西举过头顶。 砰!又是一声,火光再现! 她如一轮杀入深渊中的太阳,一路向北! …… 如此一路,众人护着阮君庭,一口气狂奔十里。 直过了许久,夜色中的浓雾渐稀,天空乌云散尽,便又一轮明月,照亮了北归之路。 凤乘鸾的马,在十里亭附近,停了下来。 亭中,尹丹青正带着被堵了嘴,五花大绑的修映雪候着。 凤乘鸾扯下脸上的布巾,回头向阮君庭粲然一笑,“靖王殿下,你没事吧?” “少将军都亲自现身相救了,本王不敢有事。”阮君庭勒马靠近她。 两匹马,原地相互绕了一圈。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周围有些静,只有亭子里修映雪见了阮君庭,呜呜地挣扎声,之后,砰!被尹丹青一掌敲晕。 “内个,你方才在城门口用的什么东西?”阮君庭的声音响起。 “哦,这是火铳,”凤乘鸾从后腰拿出一只黑乎乎的两尺长的铁筒子,扔到他手中,“火器库被大红毛炸了,我顺便捡的。其实这一种比较低级,只有三连珠,送你吧,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阮君庭接住那火铳,在手中摆弄了一下,“呵,南渊的火器,的确见长。” “多亏我那号称‘南渊奇人’的外公呗。” “这种东西,你一个女孩子,能用得轻车熟路,也是难得。”阮君庭几乎已经是没话找话,她连诛杀炮都驾轻就熟,更何况一支火铳。 凤乘鸾笑得有些尴尬,“还有比这更厉害的,你还没见过呢。” 上辈子我用的比这大多了,扛在肩头,十连珠的,对着你那么一顿轰!突突突突……!贼爽!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你若是知道,定然笑不起来了。 两个人又把天聊死了。 凤乘鸾望了望天,翻身下马,“我该回去了,家里还有一些事。景元熙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但是卫戍军也不会追出城太远,他们必定还有后手,这马给你们,大红毛跟秋将军共乘一马,跑不快。” “好。”阮君庭只是淡淡一个字,两眼只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凤乘鸾来到他马前,仰面望着他,他就垂着眼眸,等着她开口。 有些话,若是说出口,就总觉得有些假惺惺,她背着手,脚尖在地上碾了碾,暗暗鼓足勇气,最后还是只憋出那两个字,“珍重。” 他一袭白衣,经过刚才一战,依然洁白。 背后那轮明月,将他逆光的身影,衬得如一尊神像。 “回去的夜路,有点黑,怕吗?”阮君庭声音有些低。 她方才为他开路,一人一马冲破黑暗,哪里有半点惧色。 他明知她不怕,却不知除了这样问,还能说什么。 “我有丹青陪着,没事。”凤乘鸾摸摸鼻子,做出无所谓的模样。 “可还记得我说的话?”他垂眸有些期盼地看着她。 他又提那三个月之约。 “额,我听说,修宜策已经设了重重暗卡,你现在手中有修映雪,应该知道怎么对付他吧?” 他见她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便只是“嗯”了一声。 “那么,咱们后会有期!”凤乘鸾不想再看他,她怕自己再看,就会跳上他的马,不顾一切跟他走了! “凤姮!” 就在她转身之际,阮君庭从马上弯腰俯身,强行将她捞了回来,不由分说,一记长吻,不管她愿不愿意,也不管她要不要! 瑞龙脑深沉的香气袭来,凤乘鸾轰的一下懵了! 她的脑子里,比刚才炸开花的金水门还要乱! 推他?捶他?她总得干点什么啊? 可那双手停在半空,最后还是乖乖地垂了下来。 就那么仰着头,牢牢闭着眼,老老实实地等着他放开她。 秋雨影和所有影卫,包括还在亭子里的尹丹青,全都默默转过身去。 只有头顶明月,看得见他半垂着的眼帘内,有多少深情。 凤乘鸾一动不敢动,她的心都要跟着她的呼吸一样停止跳动了! 你到底还要亲多久! 还要多久! 多久…… 忽的,唇角一疼! “你又咬人!”凤乘鸾狠狠推他,却没推动。 “呵,为了让你记住我。” 阮君庭的手依然捞在她的后颈,与她额头相抵,依依不舍低声道:“乖,跟我走吧。” 他就那么从马上俯着身子,期盼地盯着她的双眼,只要她稍微点头,他就可以立刻拉她上马,从此双宿双栖,再也不分开! 凤乘鸾的眼睛,紧张地眨了两下。 阮君庭还不知道她今天在宫里都干了什么好事。 若是就这么走了,她一簪子阉了太子的事,凤家拿谁来赔给施若仙? 哥哥还在天牢,父帅又受了伤,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所有一切,都要继续按计划进行。 不能冲动…… 不能冲动! 冷静…… 冷静! 她推开阮君庭在她肩头的手臂,从腰间掏出一只锦囊,“这个,外公说你回了北辰一定用得着,让我带给你,让你过了守关山再看。” 阮君庭的手,稍微迟疑了一下,从马上直起腰来,讪讪一笑,“难道你就不送我些什么?” 凤乘鸾华丽飞扬的大眼睛忽闪着白了他一眼,“你抢我的东西还不够多?” “说的也是,红签,剪刀,鞋子,火铳,还有,乌金五连环……”阮君庭掰着手指数了数。 他把那五连环也算上! 凤乘鸾继续瞪眼,“这锦囊你到底要不要?” “要!”阮君庭拉长了声音,伸手接过,小心收好,“既然你不想就这么私奔,那就乖乖等我来接,三个月后,言出必行!” 凤乘鸾没回答,强压着嘴角的笑意,转身,无视他那两眼弯弯的神仙笑颜,大步离开。 身后,还响着阮君庭的声音,“记得,三个月内,不准嫁人,不准喜欢别人,连看都不准多看别人一眼!” “滚——!”凤乘鸾向后扬手。 王八蛋,三个月后的事,谁能预料呢。 她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的少女,可以为了情人的一句承诺,枯守一生。 这世间有许多事,你若坐等,或许是个死局。 但你若进击,那边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天地。 她再也不会那么乖,真的傻傻地去等一个人! 不要的,就是不要。 想要的,就自己伸手去拿。 自己的路,永远都要自己走。 谁会傻乎乎等你三个月!下次见面,说不定就是在北辰了呢。 凤乘鸾暗暗咬了咬尚有余味的唇,偷偷笑出了声。 (未完待续) 第172章 银子:还不快将本爷抱起来(1更) 身后,阮君庭目送着她离开,可人还没走出多远,他就将那锦囊拆了。 龙皓华那个老东西,到底卖弄了什么玄虚,非要让他到了守关山才拆? 他不让本王现在看,本王偏要看。 阮君庭两眼不离远处凤乘鸾已经依稀的背影,手指从金囊中一夹,掏出一卷薄薄的绢帛,和两张泛黄的书页。 低头一看。 “恭喜王爷。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已经顺利出城,踏上北归之路。老夫知道王爷耐不住好奇,必会偷看,故而,真正的锦囊,已派人送往守关山,您还是老老实实先活到守关山吧!至于那两页纸,王爷若是心口疼,就留着,若是不疼,就上茅房用了吧。龙皓华敬上。” “……这老东西!”阮君庭手中绢帛,噗地一声,化成灰,随手看了眼那两页纸。 升龙心法! 他竟然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内功心法给他了! 阮君庭心头一震。 自己天生强悍霸道的内力,会带来的致命缺陷,果然已经被龙皓华给试出来了。 方才,城门口强行放出浩劫一式,退散尸煞,那心口深处,的确此刻正在隐隐作痛。 当初在山鬼口,他力劈敌船,便震伤了心脉,这一次,又是如此! 龙皓华该是希望他能通过修习升龙心法,来弥补内力的缺陷,可以活得长一点,免得外孙女早早当寡妇吧! 这老东西! 阮君庭淡淡一笑,将那两页纸小心折了,贴进里怀放好,重新打马扬鞭,“走!守关山!” 明月当空,两翼影卫护驾,一队轻骑疾驰而去! 另一头,同一轮月光下,凤乘鸾正迈开大步,径直向南。 北辰在北,南渊在南,一个在天,一个在渊。 虽说是一场分别,可天若是足够大,地足够广,这天与地就是从来不曾分开过的。 她和尹丹青一路小心避开了乌泱泱追出城的几路卫戍军追兵后,又堂而皇之重新回到大道上。 可没走出多远,凤乘鸾脚下就“咔嚓”一下停住了。 前面,宽阔的大道中央,赫然坐着一只雪白的大白猫,正对着她眯了眯眼,懒洋洋咪了一声。 那副姿态便是:怎么那么没眼力价,还不快过来将本爷抱起来? 凤乘鸾:额…… —— 此时凌晨的百花城,本是一年一度的盛宴,如今却变成了一场灾难。 炸了火器库,烧了粮仓,破了城门,重伤太子,还差点杀了凤大元帅,这一系列的罪状,全都落在了无辜的暗城二公子司马琼楼头上。 景曜抱着受伤的焰姬,在泰康宫中听闻这一连串的禀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太子伤势如何了?” 刘德茂躬身道:“陛下,太医说伤在了腿上,被一剑扎了个对穿,短期内,怕是行动不便。皇后娘娘心疼得紧,已衣不解带地陪了一晚上了。” “嗯,没有性命之忧便好。”景曜看了看怀中已经睡着的焰姬,她那么柔弱,睡得那么无辜,让人不忍惊扰,“既然已没什么大事,朕就明天再过去看看他吧。” “哎,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娘娘说陛下今日连番劳累,又受了惊吓,也该好好休息,太子殿下那边,并无大碍,无需惊扰陛下。” “嗯,皇后她想得周到,朕有她在,实在是省了许多烦恼啊。” 景曜这句话,让刘德茂也分不清真假,皇上跟皇后两个,相敬如宾倒是有的,若说真的夫妻情深,那都是扯淡。 “对了,火器库如何了?” “回陛下,方才您眯着时,高将军已来过一趟,因着怕吵了陛下,就没敢进来。他说城北两处粮仓大火已经熄灭,火器库虽有大量雷弹和炮子儿被引爆,但多数重要的火器并无大碍,请皇上可以放心。” “嗯,高震山好样的啊。从山鬼口开始,到今日花城宴,临变果敢,分得清轻重,倒是个人才。回头,朕要好好褒奖他一番。” “哎,这都是皇上英明,知人善任,赏罚分明。” 景曜沉沉叹了一口,“唉,今日之事,倒是提醒了朕,这皇座,想要坐得安稳,武将的心,还必须得是踏踏实实向着朕的。” 他一手抱着焰姬,一手揉着眉心,“好了,退下吧,今晚,朕就与焰姬在这儿歇了。” “是。”刘德茂小心地退了出去,悄然带了门。 …… 与此同时,地处百花城角落的东郎太子别苑中,一袭黑影翻墙跃入,落地时,脚下略有不稳,几个闪身便进了竹林小筑中。 那小屋中,灯火缓缓亮起,温卿墨摘了头上兜帽,扯了黑氅,随便扔在地上。 他肩头的黑色锦袍,湿湿地贴裹在身上,已经被血浸透。 呵呵……! 他笑得有些狠,对镜坐下,将肩头的衣襟撕开,那伤口被火器所伤,不但铅弹深而透骨,且伤口周遭又没入了无数砂石。 开花铅子! 好一个女人!够狠!够绝! 凤乘鸾给那火铳上的铅子,是中央一颗实心铅弹,外层再用铁皮包裹,夹层里掺了无数极细的砂石,对手一旦中弹,铅弹在体内炸开,铅心深入的同时,砂石四散,侵入血肉之中,若非将整个伤处的肉全部挖掉,实在很难清理干净。 他只想用银针将她拦下,她却想都没想就要他的命! 这一弹若是打在心口,他只怕已经没命回来了! 温卿墨口中咬了布巾,将烛台摆在镜前,对着镜子,强行将伤口深处的弹丸硬生生给剜了出去。 剧痛,牵扯着脸上的肌肉,让他镜中依然笑得妖艳的脸几许狰狞! “凤!乘!鸾!” 我这辈子记住你了! 他试着用银针挑出伤口深处的细小砂石,却无奈根本清除不尽! 烦躁! 温卿墨暴怒地想要将一桌子清理伤口的东西全部掀了。 可那手扬起后,又停住了。 “来人。” 门外,很快有人回应,“殿下。” “叫公主来,就说我要见她,立刻,马上!” “可是,殿下……,此时深夜,公主在宫中……” “我不管用什么法子,总之一个时辰之内,我要见到她!” “是!” 景娴,果然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出现在竹林小筑门口的。 她是被硬生生被个黑衣人给劫出来的,此刻站在温卿墨的门口瑟瑟发抖,不敢敲门。 白日间,趁凤乘鸾酒醉,她将她哄去凉风殿下药的事儿,的确是与景元熙事先商量好的,就算凤乘鸾不醉,她也要想办法让她醉。 醉了,就容易办事。 凤乘鸾若是成了皇兄的女人,那阿墨就不会惦记她了。 结果,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简单,凤乘鸾竟然是个贪杯的,花城宴这种场合,先是替蓝染挡酒,后又为了凤静初喝了几杯闷酒,那么容易就醉了。 她用一个后宫女子的小心思,算计一个为帅十七载的女子。 结果现在凉风殿传出来的消息是,皇兄被重伤,那通风报信的人遮遮掩掩,皇后娘娘寸步不离,还听说凉风殿里原本伺候的人,全都被悄无声息地弄死了! 太子殿下的伤,只怕没那么简单! 而这一切的原委,自然是逃不过阿墨的耳目,所以她现在深夜被喊来,想必…… 景娴不敢深想,一记起那日就在这身后的竹林里,温卿墨是如何对待董美兰的,就一阵反胃,他会不会也那么对她? “墨……,我来了。”她抖得厉害。 “来了就赶紧进来。”屋内,温卿墨的声音极为烦躁。 景娴只好壮着胆子,推了门。 可一进屋,便见了满地沾了血的布巾,两行血脚印,引向桌边坐着的人。 “天啊!墨!阿墨,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他肩头被自己挖了个血窟窿,那血,也不擦去,也不止血,就任由那么淌着,正对着她,似是颇为享受这种痛苦一般,似笑非笑。 “阿墨,你受伤了,怎么不传太医?我去帮你传太医!”景娴慌慌张张,转身便要去喊人。 她的脑子里,几乎是血淋淋一片,说不清到底是害怕了想要逃走,还是真的想要去找人救他! “回来!”温卿墨的声音,一反常态地温和,将手伸向她,“回来,我没事,看把你吓得,来,不用喊人,你陪着我就好了。” 他的手,平日里那般白净好看,一点薄茧都没有,此时上衣被撕开,血痕顺着手臂,曲曲蜿蜿淌过,又从腕上一滴一滴落下。 景娴立在门口,背贴着门,不敢上前。 温卿墨眼中最后一抹温情淡然消散。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过来,不用怕,只是血而已,你帮我清理过伤口,止了血,便好了。” “不,不……,我去帮你喊太医!你等我!” 温卿墨半边身子已成了血人,却能如此淡定,以景娴的脑子,完全没办法理解。 加之此前见了董美兰的事,现在她的心中只能确定一件事,她的未婚夫,是个魔鬼,是个怪物! 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针扎了手指都要传太医诊治一番,几时见过这杀人一般的满屋子的血! 景娴转身撞开门,想要逃走,却一头撞在一个冰冷的胸口上,门口,是温卿墨这三日间的护卫,几乎有她两个人那么高,正一身盔甲,站在门口,挡住了去路。 “将公主请回来。”温卿墨从桌上一溜水排开的工具里,挑了把错银镊子,在烛火上烧了烧。 景娴被门口的卫士,拎鸡一样拎到温卿墨面前,扔在地上。 温卿墨俯身,将错银镊子递了过去,沉沉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却那般恐怖,“不用怕,过来,替我将伤口里的砂石捡出来。你是女人,心细手巧,这种事,和绣花差不多,应该不会太难。” 景娴不知是吓得在抖,还是哭地颤抖,只好伸手接过镊子。 接着那手又被温卿墨血淋淋的手握住,“记住,不要抖,你抖了,我会疼。” “墨,我求求你,去找太医来好不好?我……,我不行的……”景娴瘫坐在他脚边,泪流满满,苦苦哀求。 现在,仿佛受伤流血的身躯,并不是温卿墨的,他皱起景娴以前看过一千次一万次的好看眉头,“怎么?你不爱我?” “爱!我当然爱!可是……”景娴慌忙为自己辩解,想掩饰自己的惊慌和恐惧,她现在已经不知道爱是什么了,她只知道她很害怕,只想要逃走,离开这个人! “可是我并不会处置伤口,我们还是快传太医吧!” 她惊恐哀求地仰望着他,却换来温卿墨近似无情的一笑,他抓着她那只手,将镊子送近伤口,不容抗拒,不容违逆,一字一顿,“将里面的砂石,帮我弄出来!” 他深蓝色的眼睛,如一双魔瞳,盯着景娴被泪水模糊的眼睛,伸出满是血的手,替她抹去眼泪,“不准哭,哭了,会看不清。” 景娴只好跪直了身子,努力瞪大眼睛,抖着手,将镊子小心翼翼探向温卿墨肩头的血窟窿。 可刚刚稍一触碰,嘶!温卿墨痛得全身一颤,咣——!一记耳光飞出,将景娴整个人扇飞出去,重重摔在墙角! “跟你说了,不准抖!我说过的话,你是不是一句都听不懂?” 景娴一个弱质女子,哪里受过如此重击,当下已经天旋地转,完全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醒过来。 “不不不!墨,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求求你,我们传太医吧,我真的不行!” “过来!”温卿墨的声音,重新温和平静了下来。 他变得太快,可越是这样阴晴不定,就越是恐怖。 “不,我求求你!”景娴努力缩向墙角,“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这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未婚夫,是如此可怕的魔鬼! (未完待续) 第173章 永乐公主,奉旨和亲(2更) 温卿墨的声音,沉得可怕,“再说一次,过来!不要逼我过去抓你,我伤得是肩头,不是腿脚!” 他从桌上重新挑了一只镊子,在烛火上过了过,对她招手。 “我听话,你不要再打我了……,墨,我求求你……,我听话!” 景娴脸上的泪,混着温卿墨的血,出宫时匆匆挽起的发髻,此时已经乱作一团,发丝粘在脸颊上,已是不成人样。 她小心翼翼地爬了过去,接过镊子,这一次,她是真的学乖了,抹净眼中的泪,紧紧咬着唇,试着先替他将伤口外围那些依稀可辨的砂石小心翼翼挑出来。 对于这种自虐式的轻微痛楚,温卿墨似乎还颇为享受,他闭上眼,将另一只血淋淋的手,覆在景娴的头顶,“嗯,这样就对了,乖。” 他的手,稍微用着劲儿,顺着她的头发,就像是撸着一只狗,“今日,我只是想让公主学会一件事,你若要跟着我身边,就注定不会在金窝银窝之中安逸一生。” 景娴的手,稍稍迟疑了一下,不敢停留,继续小心沾去血迹,从血肉中挑拣砂石。 头顶上,温卿墨继续缓缓道:“做我的女人,要时刻准备着,将这世上的千般苦,万般难,全都尝上一尝,而我的身边,不会总有太医随传随到,到时候,你会怎么办?” 他掂起她的下颌,“告诉我,你会怎么办?是像现在这样,乖乖地帮我清理伤口,还是像刚才那样,落荒而逃?” 景娴被迫与他对视的眼睛,晃动了一下,她听得懂,但是不明白。 他不是东郎的太子吗?她嫁给他,不就是东郎未来的王后吗? 为什么要做这些出生入死,颠沛流离的准备? 这是这一瞬间的对视,温卿墨深蓝色的眼中,眸光一淡,将她尖尖的下颌扔了,“算了,说了这些,你也永远不会懂。” 他怅然望向窗外,全没了方才的魔性,周身气息竟然有些寂寞。 伤口,景娴处理地并不好,可寥胜于无。 待到止了血,草草上了药,用纱布绑好,外面,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 她如虚脱了一般,坐在地上,两眼木然。 长这么大,也没受过这般强迫,这样的惊吓。 即便再不受重视的公主,也始终是金枝玉叶,这一.夜,对她来说,如在地狱中走了一遭。 日光从窗口透进来,温卿墨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仔细擦去了脸上手上的血迹,又顺了头发,挑了只错银缠龙玉冠。 “过来,替我冠上。” 景娴一身狼狈,麻木顺从地爬起来,小心替他将发冠戴好,簪入银簪。 那镜中,他依然黑色锦袍,如华灯初上的夜色,而她,却一脸憔悴狼狈,满身满脸的血,如从地狱爬回来的女鬼。 温卿墨站起身,对着镜中,仔细正了正衣领,“昨日花城宴,公主可是做了什么不该做得事?” 景娴木然抬头,一时之间,竟然又没听懂。 温卿墨在镜中嫌弃地微微皱眉,“公主自己做过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他转身之际,那垂及腰际之下的长发如丝缎般随之而动,那姿态曾经是景娴最为之痴迷的,“我说的是,凉风殿。” 凉风殿…… 那声音,恍如从地狱深处传来。 景娴一个猛醒,抬起头来。 原来,这才是他叫她来这里的目的! 他这般对她,原来是想要替凤乘鸾讨个说法? “墨,我……,我只是想成全她和皇兄。”她在他面前,在他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是吗?”温卿墨从她身边错肩而过,推开竹林小筑的门,修长的身姿立在门口,“我的意思,你已经很明白,不需要我说更清楚。从今以后,不准你再打她的主意。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后一次。” 清晨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到半点温暖。 日光所及之处,阴霾便无所遁形? 呵,昨夜阮君庭的那句话,又在耳畔响起。 真是天真地可笑。 温卿墨微微合目,仰面向天,嘴角冷冷。 你已经光芒万丈地站在至高点,又怎会知道那黑暗之中魑魅魍魉的苦。 阮君庭啊,我等着看你从云端堕入无边黑暗。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 凤家,听雨楼,门窗紧闭。 凤乘鸾跪在屋中央。 凤于归和龙幼微四只眼睛木然盯着她。 方才,她那一句“我阉了景元熙”,如一道炸雷,将这对老夫老妻劈了个外焦里嫩。 龙幼微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凤乘鸾小心翼翼抬头,用手指头那么一比划,“我就……,这样,把他给串了糖葫芦……” 凤于归嘴角抽了抽。 同样作为男人,他真心替太子殿下疼了一把。 龙幼微已经气得不会生气了,脸上肌肉直抽,不知是哭还是笑,“凤姮,那个是太子!你懂吗?那是太子!储君!你到底与他有多大的仇,非要这么干?” 凤乘鸾低着头没吭声。 多大的仇? 也就是被坑了一辈子,杀尽亲信,夺了兵权,身中剧毒,废了武功,失了双眼,断了手脚那么大。 上辈子,他蓄势十七年,直到羽翼丰满才对凤家动手。 这辈子,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将他逼疯。 他只有疯了,才会乱了阵脚,乱了阵脚,才会凶相毕现! 凤家不怕一个上位的疯子,怕就怕一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登上皇位,再慢慢温水煮青蛙,将姓凤的全都熬死! 可她这番心思,又能如何说与龙幼微明白? 她正如一头炸了毛的母老虎,在她面前踱来踱去,想将她这丫头一口咬死呢! 亲生的,亲生的,亲生的! 龙幼微反复在心中告诫自己。 现在,儿子尚被关押在天牢,女儿又把太子给阉了! 若是施若仙为了保住太子之位,强行将事情给压了下来,私下里也绝对不会饶了妞妞。 若是她没压住,景元熙因此被废,皇上那里,盛怒之下也一样不会饶了妞妞。 这条路,无论怎么走,都是一个死! 这死丫头,是不是活腻了! 凤乘鸾戳着手指尖,“爹,娘,你们不用担心,这件事,皇上那里,已经有司马琼楼背了锅了,至于皇后那里,我有办法对付的。” 凤于归脸黑的如同一块碳,“你一个女孩子,你能有什么办法?这场花城宴,本就是针对我们凤家,我们脱困还来不及,你却……!” 他已经说不出口了,胸腔里的这一副老心肝,都要被气炸了! 他的手,重重向椅子上一拍,“看来,为父常年在外,的确是对你们有欠管教了!” “爹啊,您身上还有伤呢,别那么大火气……”凤乘鸾头皮发麻,斜着眼,悄眯眯地望向窗外伸脖子,怎么还不来? 正急着,就听外面尹正跌跌撞撞跑过来,“大帅,夫人,快!门口……!圣旨到!” “什么!”凤于归和龙幼微一惊! 完了! “还……还有,二公子回来了!” “啊?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太师大人亲自送回来的!” 呼!凤乘鸾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总算来了,外公你再不来,爹他怕是要动家法了。 外面,龙皓华除了带回了凤昼白,还带来了两份圣旨。 凤家一大家子,呼啦啦全都来到前厅接旨,他站在刘德茂身边,一本正经地跟凤乘鸾挤挤眼。 刘德茂陪着笑,满脸的喜气洋洋。 这第一份圣旨,无非是凤于归教女有方,凤乘鸾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深得朕心等等,表扬了好长一串,全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 一直念到最后,刘德茂还特意顿了顿,之后眉开眼笑地望着凤于归和龙幼微的脑瓜顶,接着道:“故而,今封凤氏三女乘鸾为永乐公主,钦此,谢恩呐!” 咣! 又一记天雷! 凤于归和龙幼微懵了! 莫名其妙,这个节骨眼上,封他家妞妞为公主? 老皇帝能有什么好事! 果然,刘德茂将第二份圣旨,摊开,夹着嗓子开始念,什么南渊北辰,连年征战,民不聊生,朕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黎民于水火,愿息战止戈。 说到这里的时候,凤于归已经跪不住了,抬头看去,龙皓华对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他就又只能重新低头,等着圣旨念完。 果不其然! 下文紧接着便是,“将朕之永乐公主,遣往北辰,与涵王为正妃,以永修两国之好,钦此!” 刘德茂笑呵呵,“恭喜凤帅,贺喜凤帅,快谢恩吧!” 龙幼微腾地站起来了,“刘公公,这圣旨,是不是弄错了?” “不会错,不会错,皇上亲笔起草,太师大人亲自过目,老奴服侍着上的御印,就是给你们凤家的,错不了!” 龙幼微扭头看后面的凤乘鸾,按说这么天大的事,她应该早就炸了毛了才对,怎么会这么老实? 凤乘鸾还跪在地上,抬头小心瞅了瞅她娘,之后又兔叽一样做贼心虚地低下头。 龙幼微再看看自己老爹,正笑呵呵拈着胡子,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 好了,当娘全都明白了! 合着是这祖孙俩早就商量好了! 凤于归和龙幼微两口子,强压着暴脾气,送走了刘德茂,砰地将门一关。 “说!到底怎么回事?” 凤乘鸾又扑通一声跪下了。 龙皓华淡定喝茶,“别总是动不动就跪,你现在的身份,是我南渊的永乐公主。” 凤乘鸾跪在地上抠地毯上的毛,“没事儿,都是自家亲爹亲娘……” 龙幼微这次是真的炸了,打王棍几次差点招呼上去,“你给老娘老实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昼白扑通跪在妹妹身边,“娘,这件事,妞妞都是为了孩儿。” “你特么给老娘闭嘴,回头再收拾你!”龙幼微快要疯了! 一个不省心,两个不省心,一窝子都不省心! 一个个全都安了自己的小心眼儿,花城宴这么大的事,表面上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背地里竟然都有自己的算计! 这还得了! 都要上天了哇! “娘啊,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借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假装和亲,实则避难罢了。”凤乘鸾说的轻松,可事实哪里有那么轻松。 原来,昨晚景曜刚在泰康宫歇下,就又被龙皓华吵醒了。 他抢在施若仙之前,带着凤乘鸾,直接闯了宫,要面见皇上,负荆请罪。 凤乘鸾一见到景曜,便扑倒在地,哭着闹着求景曜放过自家二哥,而且开门见山,坦然承认,其实二哥在御花园里,说了假话,都是为了袒护景安公主和自己。 与二哥有染的是公主,而在梵台寺杀人的是她凤乘鸾! 对于这个真相,景曜一点都不意外,他在御花园不点破,只是因着景安是他生的,他丢不起那个脸。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凤乘鸾会主动提出,为了哥哥,自愿代替景安公主,前往北辰和亲! 景曜正有些犹豫,偏巧这时,施若仙来了。 她得到风声,说龙皓华带着凤乘鸾见驾去了! 这还得了? 若是被他们恶人先告状,她儿子的仇,找谁报去? 施皇后二话没说,扔了景元熙,也冲去了泰康殿“请安”。 景曜一看,来的正好,就笑呵呵同皇后将凤乘鸾自愿替嫁的事情说了。 施若仙本是带着杀气进来的,这么一听,却忽然乐了。 好啊,生不如死,远比死了一了百了更有趣! (未完待续) 第174章 凤乖,立志给阮君庭做个好嫂子(1) 施若仙笑吟吟道:“本宫膝下无女,这宫里偏生又公主单薄,安儿远嫁,本就令人十分不舍,如今既然凤帅之女如此大义,替兄长赎罪,那不如皇上就成全了她一片拳拳之心吧,北辰涵王,听说是个心情脾气极好的人,此番能迎娶凤帅之女为妃,她也是有福了。” 她笑着望着凤乘鸾,牙根子咬得直响。 你以为你躲去北辰避难,本后就奈何不了你?那蓝染若不是阮君庭也就罢了,若真的他真的就是北辰靖王,那本后就祝你们二人这辈子叔嫂情深! 阮君庭,有一个太后嫂子还不够,再送他一个涵王妃嫂子。 只不过,你这个小嫂子,除了可望而不可即那朝思暮想的小叔子,还要好好地承受肃德太后的滔天妒火! 你断我儿龙脉,令他生不如死,本后就成全你,让你一辈子只能与心爱之人,隔山相望,白头永诀! 她笑盈盈扶起凤乘鸾,牵着她的手,若不是龙皓华在场,她便一定要将指甲抠进她的肉里,“可惜啊,我元熙没这个福分,不能以你为妃。” 凤乘鸾皮笑肉不笑地干挤笑,“其实皇后娘娘不是心中早有可心的太子妃人选了吗?容大小姐那一朵山茶花,正是娘娘的心头好。” 施若仙:呵呵呵! 凤乘鸾:呵呵呵! 替嫁和亲这件事,既然皇上和皇后都没什么意见,凤乘鸾本人又为成全公主的情缘,替兄长戴罪立功,自愿欣然而往,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至于北辰那边,将送嫁女从寡妇公主变成凤元帅之女,自然不能与此前的从五皇子变更为四皇子相提并论,想必这件事,无论是北辰靖王,还是肃德太后,只要不傻,都会欣然接受。 景曜还有些担心,凤于归那里该如何交代,龙皓华便拍胸.脯保证,女儿女婿那里,他来搞定。 …… 凤乘鸾将前因后果好不容易都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就与凤昼白两个,低着头,老老实实在地上跪成一排。 龙幼微拿着打王棍,叉着腰,几次被龙皓华给拦下来,好不容易才听她讲完。 “你……,你这个死丫头!变着法子要去北辰,还是惦记着你的那个什么蓝染是不是?” 凤乘鸾垂着头,不否认,两眼却在被提到那两个字的时候,闪闪发亮。 是的,她不见到他,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她一定要找到他,哪怕只是再看上一眼也好。 “你想去北辰,可以有一万种法子,为什么一定要去和亲?”龙幼微将她打又打不得,骂也不知道骂什么,咣!回身一棍子劈了张雕花桌。 凤乘鸾低头不语。 她本来的确只是想百花城的事一了,就启程前往北辰。 却没想到,出了二哥这一桩事。 既然左右一样都要去,何不用一己之身,成全了二哥和景安。 但是,这番理由,她又怎么能当着凤昼白的面说出来,让他再承受这些呢。 凤昼白悄悄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喉中堵得慌,“娘,是孩儿的错,妞妞都是为了我。” “你……!你的事,咱们回头再说!你不要以为,她替景安嫁了,你就能娶那寡妇公主!” 龙幼微一直不安地踱来踱去,脚步忽地又停住了,打王棍唰地指向凤乘鸾,“还有,阮君庭怎么办?他为了你,花城宴多大的坑都肯跳,现在你一头嫁过去给他嫂子,你当他是吃素的?你是想让他炸了守关山,直接打来百花城?” 凤乘鸾将脖子缩得更深,心里嘀咕,那些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她求救地望向龙皓华,外公啊,馊主意是你出的,你倒是说句话啊!为什么都让我背锅啊? 龙皓华正埋头喝茶,此时收到了求救信号,才一脸的恍然大悟,他好像刚刚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于是撂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啊,微微啊,你脾气发完了没?发完了,容你爹我说几句。” “完了!你说!”龙幼微是真的没办法了,重重在椅子上一坐,将打王棍在膝头一横,顺便瞪了凤于归一眼。 你姓凤的生的好女儿,惹下这滔天大祸,你都不管管? 凤于归眸光有些深,并未出声。 龙皓华道:“既然生完了气,你们两口子就听我老头子一言,妞妞去和亲这件事,的确是我出的主意,我想,经过花城宴这件事,小凤子是个聪明人,也应该赞成我的决定了,对吧?” 他意味深长地望向凤于归。 凤于归脸色有些苍白,沉沉叹了口气,转向龙幼微,“夫人,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妞妞北嫁,可能未必是件坏事。” “你……,你墙头草啊!”龙幼微发现,这屋子里,现在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醒的。 凤于归望了一眼龙皓华,见他目光灼灼,仿佛将他内心深处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天威难测,我凤家三代统帅南渊十七路军阀,如今‘功高盖主’这四个字,频频摆到明面上来的,微微啊,皇上,已不如以前那般信任我了。” 龙幼微又如何不懂这样的道理,此时听他一说,也没了动静。 屋中的气息,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压抑难测。 有些事,不能说,但是,仿佛已经心领神会,呼之欲出。 龙幼微握着棍子的手,终于缓和下来,瞪着下面跪着的一双儿女,“都起来吧,跪什么跪,这么大的事,你们都不跟我商量一下,眼里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娘!” 凤乘鸾膝盖挪了挪,不敢起来,“娘啊,我们这不是怕您关心则乱嘛!” “放屁!”龙幼微是真的心口疼了。 凤于归见媳妇气成这样,伸手按在她手背上,安抚道:“好了,夫人,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替妞妞筹谋一下和亲过去之后的事。” “你走开!”龙幼微抽手,腾地站了起来,“你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凤于归愣了,一脸蒙蔽,“我?我又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花城宴上,别人诬陷我勾结北辰,谋杀亲夫,你替我说过一句话吗?你说,你是不是也动了怀疑我的心思?” 所有人:额…… 凤于归好冤枉,“夫人啊,这战火,怎么烧到我这里来了?” “你敢说你没有怀疑我?我现在好好地,你喊我一声夫人,若是那花城宴上,被人坐实了谋杀亲夫,你现在,是不是就要让我跪在下面,审我了?” 龙幼微发起脾气来,就是一头喷火龙。 两片嘴皮子上下翻飞,能骂出花儿来。 龙皓华挤挤眼,对凤乘鸾哥儿俩摆摆手,两个人立刻爬起来,踮着脚尖,悄悄地溜了出去。 三个人等到好不容易从听雨楼里逃了出来,就听见里面,稀里哗啦,霹雳啪嚓,凤于归低声安抚声、求饶声,还有龙幼微砸东西的声音,咆哮声。 凤昼白咧咧嘴,问龙皓华,“外公,我爹他……,不会有事吧?” 龙皓华拈着胡子,“能有什么事?他存在的价值难道不是用来彰显你娘的威武?” 他说完,正看见凤乘鸾正一脸惊叹地看着自己,正了正神色,“看什么看,你也是一样,以后嫁去北辰,不可以给老夫丢脸!” 凤乘鸾嘟嘴,“我又不是真的嫁。” 龙皓华诡秘一笑,“难说。” 说起妹妹和亲这件事,凤昼白正色道:“是啊,外公,妞妞此番北嫁,就成了涵王妃,这以后……,可如何是好?” 龙皓华拍拍腰间,“怕什么!有外公呢,一包假死药,搞定!” 凤昼白:“……,可这女子一旦出嫁,那便是缘定三生的事,妞妞她无论生死,都要顶着涵王妃的名分,就算假死逃婚成功,难道这一辈子都不见人?” 他焦急地看着凤乘鸾,“不行!我不能让妞妞因为我,将一辈子都搭进去!” 凤乘鸾倒也觉得这没什么,“好了,哥,你是不是跟在爹身边太久了,也学得跟他一样,什么事都这么一板一眼的,那涵王,听说是个出了名的怂包,不但脾气好,而且胆子小。我去了,若是不爽,就将假死药一吃,一走了之,从此之后,天大地大,任我逍遥,若是爽了,每日作威作福,吃喝不愁,说不定就给阮君庭当个好嫂子呢!哈哈哈哈……!” 她笑着,一溜烟儿地逃了。 方才那一句,后半句话是寻开心,可前半句话却是真的。 一包假死药,瞒天过海,到时候天大地大,任她遨游,若是寻得到蓝染自是最好,若是寻不到,这世间也再没有“凤乘鸾”这三个字的负累。 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做一个无名侠,最多,再替母亲接下江湖君子令,从此再也不管理朝堂风云,只要家人都好好的,这天下的兴亡,谁爱管谁管! 凤昼白惆怅看着她欢脱的背影,依旧莫名忧心,“这个丫头!谁都拿她没办法唉。” 龙皓华却不以为然,“真的没有吗?怎么会没有?肯定有啊!” —— 阮君庭的队伍,一路北上,沿途不断遭遇各种暗卡围堵,虽然屡屡有惊无险,可行程也被生生拖慢了许多。 沙狐死了,山魈就在间歇时,将他头颅上的皮肉用药水化了干净,再将颅骨反复擦拭干净,之后小心包好,牢牢系在马鞍上。 王爷的府中,有一处英魂堂,便是安置死去弟兄们的头骨,今日沙狐死了,会去那里,来日他们死了,也都会去那里。 王爷从来不会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成了孤魂野鬼。 肃德太后派出迎接阮君庭的银甲卫,一路被修宜策以各种方法阻挠拖延,终于直到瑶城附近才得以与之汇合。 阮君庭有了银甲卫的拱卫,再加之手中掌控着修映雪,修宜策捞不到半分便宜。 他见势不妙的,当下倒转矛头,不但下令撤了沿途暗卡,而且还亲自在守关山召集众将,立在边境上,静候阮君庭归来。 边境的凤家军一早得了凤于归的密令,佯装着拦阻一番,便将人放了过去,如此一来,北辰靖王的南渊之旅,总算是圆满完结。 霍骁、应麟等奉命驻扎守关山的魔魇众将,也赶在边境,恭迎主帅归来。 待到靖王殿下的马蹄过境那一刹那,一万五千魔魇军将领,如一片赤色狂潮,呼啦啦跪下,铠甲轰然撞地,山呼“恭迎王爷归国”! 那声势,震天撼地,硬生生将修宜策身后的一万五千天策军给比了下去。 修宜策面上有些无光,但见女儿安然无恙回来,总算放下心来,翻身下马,持了犀角爵,向阮君庭敬酒,“哈哈哈哈……!王爷凯旋而归,可喜可贺,来,老夫敬王爷一杯,为王爷接风洗尘!” 阮君庭笑呵呵接过犀角爵,“呵呵呵,你这老匹夫,宝贝女儿,本王已经替你捡回来了,下次府上记得关好门。” 他就像替修宜策捡回来一条狗,说完,将那一杯中酒,向南扬去,全数洒在了身后南渊的土地上。 修宜策笑容凝滞,脸色微变,“王爷,这是何意?” 阮君庭将手中的爵向后一扔,“怎么,上将军难道不知?本王一向对羽翼爱惜胜过己身,此番南下,不慎折了支翎羽,这杯酒,就当借上将军的手,祭奠他在天英灵!” 他看向修宜策的眸光,分明就是记了仇,沙狐的死,已经算在他头上了。 修宜策与阮君庭隔岸交火,明枪暗箭了这么久,结果最后,机关算尽,也只折了人家一个影卫。 如今见面,嘴皮子上交锋,又矮了半截,当下笑得十分尬。 (未完待续) 第175章 鸾凤北去,王爷接嫁(2更) 修宜策不想认怂,更不敢就此撕破脸皮。 “呵呵呵呵……,王爷手下精锐折损,实在是令人扼腕。不过,死了个忠仆,总好过伤了王爷啊。老夫如今能看到王爷生龙活虎地回来,总算一颗心落了地。” 阮君庭嘴角的弧度有些冷,“本王若是横着回来的,你那颗心才能真的踏实吧?” “呵呵呵呵……,王爷说笑了,有映雪在王爷身边,老夫绝对不会让王爷横着回来的。” “这么说,本王还要多谢修映雪了?” “呵呵呵呵……!”修宜策笑得更加勉强。 “呵。”阮君庭连嘴角那点冷笑都收了。 见阮君庭终于提到了自己,修映雪哼哼唧唧唤了一声,“爹……”,人就从马上艰难地滑了下来,脚下走了一步,便是疼得一咧嘴。 她一个千金小姐,何曾有过这样打打杀杀,搏命闯关样的经历,加上不舍昼夜的马上颠簸,那大.腿里面的两层皮,都磨得起了水泡,破了皮,再起泡,再破皮,此时稍一走动,就疼得厉害。 这边关军事重地,周围都是男人,纵然哪个有怜香惜玉的心,也不敢上前相助。 修宜策老来得女,就这么一个宝贝,见女儿颠沛流离地如同个破布娃娃一样,顿时一副老心肝狠狠一抽,“雪儿,你这是怎么了?” “爹……,别问了。”修映雪低着头,满肚子委屈,毕竟是个女儿家,怎么好意思说伤在了哪里。 这一路,阮君庭和他的影卫,不但没将她当成女人,甚至压根是当她是个需要吃喝拉撒的物件,反正只要没死,带回来就行成了。 人家都说靖王殿下眼中,从无男女,只有生死,怕不是真的! 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想要蹭到人家身边,如今真的蹭到了,而且还是朝夕相处那种,结果竟然是这副模样! 王爷不但不温柔,而且还不解温柔!呜…… 修宜策见自家女儿,这一路被大风吹得,那副脸蛋都快让人认不出来了,心疼地快要原地爆掉。 再看阮君庭,脸是净的,毛是顺的,衣是白的,哪里有风餐露宿的模样,倒是真的出门游山玩水回来了,不但心情好,气色也不错。 他气得发抖,咬牙切齿,“王爷,这一路艰辛,小女实在有劳王爷悉心照顾了。” 阮君庭正用秋雨影递过来的帕子擦了面上的浮尘,净了手,又披上应麟递上来的外氅,懒洋洋道:“的确艰辛,几番遇伏,都要多亏修小姐挺身而出,替本王挡了刀光剑影。” 他说得倒也不假,这一路的刀剑,无非都是来自修宜策的指使,所以,阮君庭也不怕修映雪真的伤了残了,一路都把她摆在前面开路,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只是,经常杀声四起时,她一个女人,缩着脖子被吓得嗷嗷尖叫,实在是吵得很。 修宜策是真的忍无可忍,再怎么说,他也是北辰的天策上将军,手中握有北辰十二卫府军,相当于大半个凤于归的角色,在朝堂之上,也是一股鼎足之势。 就算背地里再怎么明枪暗箭,如今他亲自相迎,阮君庭也应该当着身后的三万兵马,给他个面子。 没想到,他居然不但半点面子都不给,还堂而皇之这样对他的女儿!摆明了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修宜策可以不要脸,但是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女儿的脸,还是要的! “阮君庭——!”修宜策当下便要爆炸,你当老夫是软的? 可是,下一瞬间,老夫的确真的是个软的…… 他的额头上,唰地被阮君庭用一支黑洞洞的铁管子支住了。 “在北辰的天下,敢直呼本王姓名,修将军是第一个,若是再有下次,本王定叫你的脑袋当场开花!”阮君庭白净的手指动了动,“不信试试。” 凤乘鸾送他的那支火铳,这一路,他一直就琢磨着想找个人试试,现在,总算华丽丽地用上了。 修宜策刚刚壮起来的气势,当下就瘪了! “呵呵呵,王爷有话好好说,这是干什么,快拿开,听说,南渊的火铳,可不怎么靠谱,这要是真的一个不小心……” 阮君庭倒是也不计较,就真的将火铳抬了起来,“是啊,本王也这么想,这要是真的一个不小心……” 他那火铳的筒子,沿着修宜策鼻梁,到脖子,到胸口,到腰间,再往下,停住了。 吓得修宜策两腿一紧。 “呵呵,”阮君庭一笑,将火铳收了,丢给秋雨影,“哎,想想都疼。” 秋雨影双手捧着火铳暗笑。 王爷自从去了趟南渊,感觉整个人的画风都变了? 莫名总觉得行为举止,不知道哪里,有点凤家三小姐的做派。 这,大概就是爱情。 阮君庭刚一过境,就给修宜策一个下马威,一改往昔闲事不管的慵懒,倒是让所有暗中观察的人嗅到了一股子火药味。 他一回来,那原本被修宜策占了的中军王帐就被老老实实地腾了出来。 可阮君庭一进帐,就是眉头一皱。 一股糟老头子身上的酸臭味! 他扭头出帐,“拆了,换!” 秋雨影当下对霍骁瞪眼,怎么回事?明知王爷回来,这帐子怎么还敢给修宜策用? 霍骁摊手,中军帐自古以来只能有一个,修宜策直到王爷过境的前一刻还赖在里面不走,我们总不能把他老爷子给端出去吧? 于是,整个北辰大营,匆匆忙忙拆了王帐,原地重起, 阮君庭便一个人登高远眺,那眼光,情不自禁间,投向了南方。 这半个多月,也不知她都在做什么,可有惹祸,有没有被她娘揍,又或者,又跑到哪里去逞英雄,惹了一屁.股追兵? 想到这里,他自己都暗笑自己。 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比她爹都烦! 然后又想到那日两人在千里归云中被凤于归堵了个正着,她从床上逃下去时,俏生生喊了声“王爷叔叔”,倒是挺好听的。 阮君庭下意识用指背过了过自己下颌,本王会有那么老? 这丫头! 正想得出神,身后秋雨影上来,“王爷,方才万金楼的人已经来过了。” “嗯。”二十万金的订金出手,阮君庭眉头不皱一下。 秋雨影还是有点心疼的,接着道:“还有,龙太师的人,方才送来一个锡匣,说是请您亲启。” 果然,这个能吸引王爷的注意力,阮君庭回手,“拿来。” 那锡匣,被龙皓华用融了的铅封得严丝合缝,生怕这一路被人给偷看了似的。 这老东西,搞的神神秘秘,能有什么大事? 阮君庭也不寻什么家伙事儿,直接两手一拧,将锡制的匣子像鸡蛋一样,给捏开了,里面,果然还是一张绢帛卷成的细卷。 这一次,没有那么多罗里吧嗦的废话,只有几个字。 “南风起,鸾凤北去,王爷接嫁。” 靠! 阮君庭唰地将字条一攥,“雨影,和亲之事,朝中进展如何?” 秋雨影回道:“六公主出身低微,这送嫁仪仗,比较俭朴,只要稍加准备,可以立刻成行。涵王殿下也已备好降妃文书,只要南渊的和亲国书一到,这边马上就可以筹备迎娶景安公主。” “那么南渊呢?” “南渊方面,五皇子安然还朝,和亲之事,一切照常,倒是景安……,嘶……!” 景安在花城宴上哭哭啼啼之后,这和亲的事,就没有下文了。 他们这一路向北,沿途也没有收到任何南渊国书的消息。 秋雨影顿住了,“王爷,您的意思是,南渊送嫁的公主,可能会有变?” 阮君庭团成团儿的字条,扔了过去。 秋雨影对着那字条看了半晌,没敢吭声。 “南风起”,说明南渊又出事了,或者即将出大事。 “鸾凤”,分明指的是凤家的三小姐。 “北去”,就说的是龙皓华要将她送来北辰避祸。 这都显而易见。 可这“王爷接嫁”,什么意思? 秋雨影不敢想。 两国和亲,亲王立妃,那都是要从太后手底下过一遭,入宗庙,上玉碟的大事。 自家王爷才刚过境,凤三小姐就嫁过来? 送惊喜? 不可能啊! 嫁的绝对不是他家王爷! 那是嫁谁? 涵王!!! 替嫁!!! 这分明是惊吓啊! 秋雨影想了半天,只好小心道:“王爷,属下愚钝,这字条,玄机太深,看不懂。” 阮君庭的脸,原本是清风霁月,一片祥和,此时却已经阴得快要拧出水来。 “龙皓华那个老东西,给本王挖了个大坑!” 他就这么把凤姮给扔过来了,都没跟他打个招呼! 现在让他接嫁,他该怎么接? 难道要他抢了送来和亲的涵王妃不成! 阮君庭眼前,几乎已经可以看到龙皓华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嘿嘿嘿嘿,老夫将人给你送过去了哦,怎么娶,看你的了哦! 那日凤府八角亭中,两人喝酒时,只说了好主意没有,坏主意可以很多。 却没想到,这老东西可以坏到如此地步! 给个甜枣,再狠狠坑他一把! 阮君庭果断转身,“中军帐不用换了,传令下去,本王有要事面呈太后,即刻启程,返回白玉京!” “啊?王爷……”,秋雨影一向淡定,此刻也有些慌,王爷这么多年,不管多大的事,从来无诏不回京。 此刻为了凤家三小姐,竟然想都不想,就要回去见太后! 他试着小声安抚,“殿下,抢亲的事,咱们能否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再计议,凤姮就要变成本王的嫂子了!” —— 凤乘鸾待嫁的日子里,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经了阮君庭的手,精心打造的闺房中撸猫。 这屋里,仿佛每个角落都有他的气息,他的影子。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个人,她是真的忘不掉了。 等去了北辰,若是能见到他,就将这猫还了,若是见不到,就替他养着吧。 反正她现在也落下个病根儿,不抱着这只肥猫,就睡不着。 凤乘鸾望着窗外出神,怀中的银子,咪了一声。 银子本就生得很肥,在她手里养了一段日子,又硬生生肥了一圈。 关于一只鸟会养一只猫这件事,只有诗听看得通透,她家小姐一定是把这只猫当成是阮君庭变的了。 吃饭呢,要一桌吃,人一只碗,猫一只碗。 不但一起吃,她还要亲手给猫喂鱼,挑刺。 睡觉呢,要一起睡,每晚都要把猫塞进被窝。 奈何这猫在外面鬼混地久了,并不是很喜欢晚上哄人睡觉,就这么被强行塞进被窝,十分难受,于是总是假装乖巧地匍匐一会儿,就想悄眯眯地溜走,可每次那大胖身子都还没等爬下床,就又被凤乘鸾给抓了回来。 最让猫受不了的是,这个女主人给它取了个极为难听的名字,王八蛋! 王八蛋,吃饭了。 王八蛋,睡觉了。 王八蛋,滚哪儿去了? 猫表示无奈…… 悠长夏日,眼看就要走到尽头。 院外,一群凤家的姐妹嘻嘻哈哈去了赵姨娘的院子,说是帮凤若素挑上轿的首饰。 花城宴之后,龙幼微专门把赵氏和凤若素喊去房中,认认真真地谈了次话。 鉴于凤若素之前勾结容家的所作所为,龙幼微处理地还算宽宏大量。 一方面赵氏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地替她求情,另一方面,凤若素也是个没骨头的,当场服软不说,还哭惨哭上了天。 龙幼微碍于凤家的面子,若是处置地太明显,终究还是要被容家笑话,于是便盘算着,将凤若素早早嫁掉了事。 (未完待续) 第176章 全家每个男人都在追妻(1更) 凤若素作为凤家的一颗弃子,自然不能许了太有实权的军阀,可若是嫁的太低,又会让其他各方妾室心中不安,更会让人觉得,凤家的嫡女被拿去和亲了,庶女也不金贵了。 思前想后,龙幼微托驻守南海的军阀,给凤若素在沿海的小城里寻了个富商做续弦。 这一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男人也不知生得什么样子,只道是四十多岁的,身边带着两个孩子。 凤若素心中前有琴不语作比较,哪里甘心嫁给老男人,进门就当娘。 可她总算有点脑子,不敢闹。 乘凤静初还没把她干的那些事抖搂出来,嫁得远远地,也是好事。 否则,那种祸害亲姐妹的事,被挖了个底朝天,她还不被龙幼微扒了皮晾在城门上做成酱板鸭? 趁着身子干净,嫁个有钱男人,老夫少妻,得宠几年,想办法将那人全部身家弄到手,以后的日子,还不是她说了算? 人向上看的时候,或许因为有云彩挡着,不知天有多高。 可若是一门心思往下看去,那就是要多深,有多深,要多黑,有多黑了。 …… 如此,凤家好一阵子都相安无事,直到景元礼找上门来了。 他骑着高头大马,派人用轿子抬着他师父,来凤家吃饭! 他就是那么大模大样地派人通知凤于归,说本殿要来凤帅家用膳,与凤帅叙旧,顺便欢送姮儿远嫁。 凤于归这段时间整哄媳妇没有门路,女儿又要去和亲,心中各种烦躁,再碰上景元礼这么个不靠谱又没眼力价的,推也推不掉,就只好接驾了。 景元礼进府时,是亲手推着他双.腿瘫痪的师父的。 老太太入了门,第一眼看见龙幼微,便和善一笑。 她当日在花城宴上出现时,蓬头垢面如野人,如今经过精心修饰和在宫中大半个月的好生保养,倒也容光焕发,而且从轮廓来看,依稀当年还曾经是个美人。 只是大概在谷底一个人求生太久,被摧折地厉害,已经看不出真实年龄几何。 她伸手向龙幼微,“你就是如今的君子令传人,龙幼微?” 龙幼微尴尬地笑,将手背在身后,不给她,“正是。” “我姓顾,你可以喊我顾婆婆。” “呵呵。”龙幼微应付了一下,管你什么皇子老师,有事说事,没事赶紧吃饭,吃完饭快走!老娘心情不好。 顾婆婆有些遗憾地将停在空中的手收回,又对她笑了笑。 席间,只有景元礼不看别人脸色,他不是不会看,而是觉得这里的人,除了他师父,别人的脸色,他都不需要看。 而且,他师父一向都是疼他的! 于是整个用膳的花厅,就听他一个人在那里白呼,凤于归从头到尾,从善如流,笑呵呵陪着。 顾婆婆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便四下展望,左右看了看,便问龙幼微,“怎么没见凤夫人的几个儿女?” 龙幼微木然,关你屁事,“长子川明眼下在北疆附近代夫君掌管军务,次子昼白有伤在身,不宜过多走动,幺女乘鸾,现在是待嫁的公主,这种场合,就不必出来了。” 一提起凤乘鸾,景元礼来了精神了,“哎呀,本殿也好久没见姮儿了,虽然本殿与她有缘无分,但从前是知己,现在是兄妹,何不唤她出来,我也有好一番话想跟姮儿说。” 龙幼微翻了个白眼,她没话跟你说。 一旁的凤于归却是眼明,看得出来,顾婆婆今日分明就是冲着龙幼微和几个孩子来的,五殿下来喝酒,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夫人,顾婆婆是世外高人,左右是顿家宴,不如就唤昼白和乘鸾出来吧。” 凤于归不开口还好,他开口,龙幼微反而更不答应了,她就偏偏要跟他杠着! 气氛正尴尬着,外面就是一声响脆的声音,“吃饭呢啊?怎么不等我啊?” 凤乘鸾扶着龙皓华的胳膊,从外面蹦进来了! 这些日子,凤静初跟她娘去看刚到手的那块封邑去了,她一个人每天无所事事,又不敢去东苑招惹先生,就天天去缠着外公,除了将灭绝禅加以修正巩固外,就是窝在他的地下室里,研究那些鬼画符一样的火器图纸。 顾婆婆扭头第一眼见了她,本是眉开眼笑的,可一见到龙皓华,立刻转过脸来,冷声道:“元礼,饭吃饱了,我们走吧。” 景元礼与凤于归吹牛吹得正天花乱坠呢,哪里舍得走,只好磨磨蹭蹭起身。 可门口的龙皓华却是已经愣在了当场。 “惜惜,是你吗?”他声音有些颤。 顾婆婆将桌子一拍,“不是!” 接着吼景元礼,“还不快走?难道师父说的话,你听不懂了?” 景元礼对这个师父是又敬又怕,当下站起来,灰溜溜过来推着顾婆婆往外走。 顾婆婆的轮椅一转头,刚好就被龙皓华横出一步,挡住了去路。 “惜惜!你是惜惜?” “惜你个头!元礼,我们走!”顾婆婆怒道。 “不准走!”龙皓华一声吼。 景元礼迈出去的那一步,又硬生生收回来了。 龙皓华别看平日里上朝就是个摆设,真的发起脾气来,连皇上都发抖。 “你是顾明惜!” “我不是!顾明惜早就死了!元礼,走!” “你今天敢迈出这个门试试!” 额…… 一个老头儿,一个老太太,俩人都满头白发,杠在了门口。 景元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既怕自家师父,更怕太师大人。 他回头看凤于归。 凤帅,救命! 凤于归对他招招手。 景元礼就悄悄地,悄悄地,蹲下身子,手脚并用地爬走了。 门口,杀气特别重。 顾婆婆别看坐在轮椅上,可那一身气势,半点不逊龙皓华。 龙皓华瞪着眼盯着这个老太太,也大有要吃人的架势! 龙幼微、凤于归、景元礼、凤乘鸾悄悄地,假装不存在,蹑手蹑脚,绕到龙皓华背后,一溜儿水地出去,带了门。 之后,四个人齐刷刷趴在东花厅的窗子下面,竖起耳朵使劲听。 龙幼微和凤乘鸾不是第一次趴窗子,干起这种事,驾轻就熟。 景元礼稀罕地不得了,太好玩了,偷听太师大人和他师父的绯闻八卦啊!他可是皇子,这种鸡零狗碎的事,绝对头一次! 凤于归却是的确不稀罕的,可他现在忙着哄龙幼微,若是敢对媳妇感兴趣的事表现出不稀罕,那就是对媳妇的大不敬,追妻之路,只怕遥遥无期,就只好放下身段,也跟着蹲下来听。 屋里,龙皓华虎着脸,“顾明惜,你一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为何到现在还不肯相认?” 顾明惜冷哼一声,将轮椅转了半圈,背对着他,“龙皓华,你这是摆出太师的架子来吓唬我?” 龙皓华蹭的跳到她面前,“我是你老公!” 窗外众人互相看了眼,老公为何物? 龙幼微手指竖在嘴边,嘘! 里面,顾明惜淬了一口,“呸!你现在记起你是我老公了?我在绝谷之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活了四十年,你可有找过我!我双腿断了,像只狗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与野兽抢食物,就为了能活着再看到你,可你呢!你让我整整等了四十年!你过得倒是风光,舒坦,早就已经把我这个糟糠之妻给忘了!是不是!” “我找了——!”龙皓华这么大年纪,这一声,竟然几乎带了哭腔。 他咚地跪下,抓住顾明惜的手,“惜惜,我找了,我找了个天翻地覆,若不是还有微微,我早就下去陪你了!” 窗外,龙幼微蹭的要站起来,被左边凤于归,右边凤乘鸾给齐刷刷按了下去,捂住嘴。 不得了了! 出大事了! 里面那个是龙夫人!龙幼微的亲妈,凤于归的丈母娘,凤乘鸾的外婆! 景元礼忽然挺了挺腰板儿,偷偷瞅了瞅凤乘鸾。 这么说,他现在是姮儿的小师叔了? 这个……,哎哟,感觉好极了! 里面正热闹着,牙姑就探头探脑地进来,跟着悄悄在龙幼微身边蹲下。 “夫人。” 龙幼微已经懵了,两眼直勾勾望着里面那白发苍苍的老太,“何事?” “二公子刚刚又去梵台寺了。” “什么!” 龙幼微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不用想,二郎定是又去会景安了! 这家里的男人,从老的到小的! 没一个省心的! 凤乘鸾伸长了脖子,偷偷看了眼里面下跪的外公,再看看自己的爹,忧心忡忡 现在,她家的每个男人,好像都有一个媳妇需要追啊! 为什么忽然感觉好寂寞…… —— 转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了,百花城中,秋风乍起时,南渊和北辰的议和国书各快马加鞭走了一个来回,如此和亲之事,便算是板上钉钉了,永乐公主和亲的嫁期就在眼前。 等到北辰的催妆礼到了,凤乘鸾就随着龙幼微进宫去试妆,先给皇上、皇后和诸位娘娘请安,再冒着施若仙喷火的目光,假惺惺探问一下太子的伤势,顺便打听一点北边“那个他”的消息。 因着北辰涵王是太祖皇帝的长子,虽然怂,但身份贵不可言,这送来的“冠帔花粉”便尤为排场,整整在渊华殿的偏殿里摆了满满一屋子。 一时之间,满宫的娘娘们都跑来看热闹。 董美兰盯着那些数不清的金玉珠翠,两眼冒光,却不能让人看着小家子气了,便用指尖拈了其中最华贵厚重的玄纁翟衣,酸道:“北辰那些野人,不知怎么想的,大婚的礼服,黑不出溜的,怎及我南渊的雪青色,端庄华丽,明**人!真难看!” 景元熙宫里的宋良娣也跑来凑热闹,“哎呀,这要是被外面的人见了,知道的,明白是北辰的皇家上用之色,不知道的,还当是发丧呢,真真不吉利啊!” 所谓玄纁,便是玄色辅以淡红,在北辰,是皇家上用之色,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穿在身上的。 可在南渊,丧服才是黑色。 而这玄与黑,在老百姓眼中,并没有什么差别。 施若仙端着茶碗,淡淡几个字,“的确晦气。” 董美兰眼珠子一转,“两国和亲,本是喜事,这黑黢黢地上轿,岂不是委屈了咱们永乐公主?” 她说着,斜眼睨了一眼凤乘鸾。 凤乘鸾对她勉强牵了牵嘴角,算是表示,你说的话,我听到了。 董美兰接着对施若仙道:“皇后娘娘,依臣妾看啊,永乐上轿的翟衣,还是得用咱们南渊的雪青色。他们涵王不是第一次纳妃,但咱们永乐可是第一次嫁人。就这么大点儿的事儿,他们北辰还不该让着点永乐?若是为了这么大的事都强人所难,以后让咱们永乐的日子可怎么过?呵呵呵!” 她话里带话,揶揄着凤乘鸾此去和亲,既是替嫁,又并非给人家做原配,好不容易蹭了个公主名分,却落得这样下场,实在是太惨了。 施若仙懒洋洋望着盏中打转儿的茶叶,眼皮子不抬,从鼻子出气,“是啊。” 宋良娣“呀”了一声,“这……,恕臣妾多一句嘴,都这个时候了,再命尚衣局开工赶制翟衣霞帔,怕是来不及了啊!” “是嘛?”施若仙终于抬起头,冷冷瞥了眼凤乘鸾,“那怎么办呢?” (未完待续) 第177章 北辰送来的催妆礼(2更) 董美兰心思极快,道:“臣妾想起来了,这几年给娴公主准备嫁妆,倒是造了五七套翟衣样子,她选了过之后,没看上的,应该给尚衣局收起来了,这半成品,若是昼夜赶工一番,应该还来得及。” 施若仙重新垂下眼帘,继续慢慢吹着盏中的茶水,“嗯,那就这么着吧。相信北辰涵王也不是第一次纳妃,不会计较这些细微末节的。” 下面就有妃子窃笑。 皇后娘娘的大概意思是,反正你也不是嫁过去给人做原配正妃,正牌公主挑剩下的给你,算是便宜了。 至于那些细微末节,涵王一个老爷们,的确不会计较,但是肃德太后,是个女人,还是个年轻的掌家寡妇。 这种嫁进我家的门,却嫌弃我们家品味的事,就可大可小了。 龙幼微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她女儿不管真嫁还是假嫁,都是头一次上轿! 凤家一个庶女出阁,都尚且风风光光,三妞是嫡女,就这么穿着别人挑剩下的二手嫁衣嫁了? 她正要发作,被凤乘鸾给按住了,嘴皮子不动,低声道:“先上轿再说。” 龙幼微便瞪着眼珠子,狠狠剜了她一眼。 看你那点出息! 凤乘鸾讪讪一笑。 虚荣的这些东西,她是最不在乎的,眼下当务之急,是她能顺顺利利上轿。 只要嫁了,她就是和亲的公主,是北辰的人,皇后就不能轻易动她。 至于凤家,堂堂兵马大元帅的女儿替嫁,皇上就欠了凤于归的情,更不能动他们家。 施若仙等着这暴脾气爱惹事的娘俩发飙,若他们敢在她的渊华殿撒野,以前能容,现在必定不能容。 可偏偏这娘俩笑呵呵地将这个鳖给吃了。 她有些不爽,逼着她俩表态,“龙幼微,你觉得这个安排怎么样?永乐毕竟是你的女儿,嫁人,也就一辈子一次的事儿,有什么不满意的,但说无妨。” 龙幼微咬着牙根子挤笑,“董妃娘娘自从花城宴上发了癔症之后,整个人都精神多了,这出起馊主意来,还真是爽利得很。臣妇以为,北辰送来的凤冠翟衣,还当重视,我南渊的风俗,也不能丢弃,不如就让乘鸾披我南渊的雪青嫁衣上轿,待到过境时,再换上北辰的玄纁翟衣就是了。” “两套喜服?”施若仙淡淡问了一句。 宋良娣娇声道:“哎呀,这怎么成,谁出嫁穿两套喜服的?又不是同时嫁给两个男人!呵呵呵!”说完,用帕子掩着嘴笑。 凤乘鸾淡定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妥,毕竟和亲不同普通送嫁,两国风俗千差万别,都要照顾周全。大局当前,替皇上稳固两国关系为上,其他都是小事,两套喜服,我不介意。” 她站起来,端正向施若仙道:“至于宋良娣,儿臣以为,没正式上过喜轿,不是从宣德门抬进来的女人,没资格在这里说话。” 这一刀,直戳宋良娣要害,顺带着将董美兰一道骂了。 她们俩说白了,都是个妾罢了。 董美兰当下脸上就过不去了,“永乐,这么说,是觉得本宫没资格在这儿替皇后娘娘操办你的婚事了?” 她把施若仙,咣地一声,搬了出来。 凤乘鸾微微施礼,“娘娘误会,娘娘是贵妃,自是与旁人不同。我的初衷只是想息事宁人,尽快顺利了却父皇祈盼两国停息战火的心愿,避免旁生枝节。” 她把景曜,咣地一声,搬了出来。 “好了!”施若仙冷眼旁观,“一件衣裳而已,耽误这么许多时辰,就暂且按龙幼微说的,携两套喜服上轿便是。” 她揉揉眉心,“吵得本后脑仁儿疼,赶紧地盘点,挑拣好了,早点散了。” 于是,女官接着照礼单,一样样宣读细数过去,“亲王正妃,大婚摄盛。九龙九凤冠一顶,翠龙九条,金凤九只,龙口衔珠,大珠牡丹花十二树,小珠镶花飘枝十二树,翠云四十,博鬓左右各三扇,花钿十二朵,翠叶三十六,翠云二十一,金宝钿花左右各九朵,共计珍珠五千四百四十九颗,红宝石七十一块,蓝宝石五十七块……” 这一念,整个偏殿里就有点静。 满屋子珠光宝气的东西不算,仅仅一只凤冠,便如此极尽奢华之极致! 涵王好大的手笔! 连凤乘鸾都有点坐不住了。 按照北辰的仪制,正宫皇后的大婚册封,才冠以十二龙九凤冠,祭祀宗庙,冠以九龙九凤。 她嫁与涵王为妃,大婚即便准予摄盛,用九龙九凤,也是有点过了。 她悄悄捏了捏龙幼微的手。 龙幼微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憋出俩字:“有钱!” “嗯。”凤乘鸾只能这么想,北辰,真有钱! 接着,那几尺长的礼单,足足宣读了一个多时辰,众人起初还听听,到后来就有些麻木,随口聊起北辰那些道听途说的事儿。 比如叔嫂情深什么的。 凤乘鸾就默默竖起耳朵听。 她们说,他还朝的那天,白玉京万人空巷,所有人都想亲眼看看,他们北辰王朝的战神,到底是生得什么模样。 可是,谁都没有见到他的脸。 因为他身披红袍玄甲,头戴狰狞鬼面,只率领五百魔魇军,如魔神天降,骑马入了城。 那日,肃德太后带领文武百官,亲自出宫相迎,声势浩大,王朝史上罕见。 还听说,他还朝后,很快就担起了太傅一职,每日耐心陪伴小皇帝读书习武,抱着小皇帝临朝听政。 每日那白玉京的昆虚殿上,靖王在左,肃德在右,小皇帝宝宝坐中间,俨然是一家三口的模样,他赫然是已与太后结成同盟,彻底将修宜策给打压了下去。 她们还说,他在白玉京中已经新起了王府,昼夜赶工,极尽奢华之能事。戎马十余年,终于安顿下来,又这般张罗,必是有意要纳妃了,一时之间,整个白玉京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高门旺族,就全都涌了上去。 他在那边忙得不亦乐乎,却从头到尾都对两国和亲这件事不闻不问,仿佛从来就没来过南渊,也从不认识什么凤姮一样。 董美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若无其事地喝茶,悄悄观察着施若仙和龙幼微母女的神色。 那送去北辰的和亲国书,她经施若仙授意,已命人动了手脚,将“永乐”两个字,换成“景安”了。 凤乘鸾听了那么多,蓦地心头有点一空,跟她娘草草应付了一番,从宫里退了出来, 到了宣德门口,龙幼微两手叉腰,望天舒了口气,有感而发,“我跟你说啊,这世上的男人呢,都是大猪蹄子,他若心中有你,疼你护着你,自是最好,可若是心中不那么把你当回事,你也别太认真。到什么时候,都要对自己好,爹娘有,隔张口,夫君有,隔只手,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龙幼微拍拍腰间,“等你去北辰走一个过场,假死药一吃,就赶紧回来,我正好也不愿意看见你爹那张老脸,咱们娘俩带着君子令,行走江湖,呼风唤雨,逍遥快活去!” “嗯。”凤乘鸾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点点头。 接着,缓醒过来,为自己辩解道:“娘,你这是安慰我?我可从来都没把他当回事。” “真的没有?”龙幼微使劲瞅自己深深低着头的宝贝女儿。 “没有。他又不是蓝染。我去北辰,寻的是蓝染。” “蓝染……,呵呵,蓝染若是真的寻到了,你也别太当真,否则,最后苦的,怕是你自己。人若是动了真情,就会满身都是弱点。” “好了,娘,我知道了。” 凤乘鸾偷偷在她娘背后做了个鬼脸,还说我,你自己跟我爹那一摊子事儿还没弄清楚。我爹都在听雨楼睡了一个多月了。 还有你那个爹,每天都往宫里跑,十次有九次撞了软钉子。六七十岁的人了,脸皮那么厚,追媳妇连点手腕都没有。 就你们这样的,还一个个排着队教训我? 娘俩也不骑马,也不乘车,就这样你说你的,我想我的,闲话着往回走,临到朱雀门时,迎面见容家的马车驶过来。 车子经过两人身边时,停了下来,容婉从里面掀了帘子,探出头,鬓角赫然还是一朵山茶花,“哟,三妞跟你娘逛街啊?” 她显然是要进宫去服侍施若仙的,这一个多月来,施若仙对她何止青眼有加,简直是好得如亲闺女一样。这太子妃的位置,已经是她容婉的囊中之物。 她敢在朱雀门当众喊凤乘鸾三妞,摆明了揶揄她,顺便炫耀一下自己今时今日的风光。 凤乘鸾无奈世上还有这样的蠢人,“容婉,你都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怎么宫里还没开始教你礼数?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钦封的永乐公主,你呢,是丞相家的千金,公主是君,千金是臣,臣见了君,难道不该下车拜见?” 容婉从车里伸着脖子瞪眼,“你以为自己戴了个公主的头衔,就真是金枝玉叶了?无非是等着被送去北辰的替代品,放在个怂王家里做个摆设罢了,况且,听说因为你,那涵王是要奉旨降妃的。到时候你孤身一人,在人家原配伉俪间横插一杠,你以为人家涵王妃的家人会放过你?” 容婉说的,倒也都是实情,可凤乘鸾不怕,更不在乎。 “哟,承蒙未来的太子妃提醒哦,我这涵王妃能不能做的舒坦,还真不知道,但是你这太子妃到底有多爽,我可是几乎快要看得见了。” 容婉哪里知道景元熙已经被阉了,施若仙选她,无非是因为她够听话,够贪图富贵荣华,将来洞房之中,真相大白,还能守得住秘密罢了。 两个少女,互相都给了对方一个怜悯同情、意味深长的笑。 容婉的马车继续前行,临走还笑呵呵道:“哎呀,听说你那蓝公子自从逃走了,就再无音讯了啊,真是可怜!被人抛弃了的女人,还要替公主出嫁!命苦啊!” 她好死不死,非要戳凤乘鸾的痛处。 凤乘鸾回身飞起一脚,咣!车轴断了,一只半人高的大车轮子咕噜噜地先于马车滚了出去。 身后,马车轰地倾侧在地,里面容婉尖声尖叫,“凤乘鸾!我跟你势不两立——!” 凤乘鸾牵着她娘的手,愉快地跳着走,“彼此彼此!” …… 她回了家,还没进千里归云,就见凤静初焦急地立在院子门口候着呢。 “初初,难得你这么主动来找我,何事?” 凤静初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将她拉到门边,才小声道:“姮儿……,你……,能不能陪我去看下大夫?” “看大夫,容易啊!我去叫听听请一个来家里……唔……”凤乘鸾话没说完,就被她捂住了嘴。 “嘘!你小声点!” 凤乘鸾使劲点点头,拨开凤静初的手,“初初,你干什么?” “没事,我就是有点月事不调,又不好意思在家里问诊,免得被姐妹们知道了笑话。” “哦,这样啊,那将专门给我娘保养身子的曹太医喊来,就说是我月事不调,不就完了吗?”凤乘鸾冲她大大咧咧地笑。 为了凤静初,她干什么都行,反正她脸皮厚。 凤静初急得快要哭了,“姮儿,你快别开玩笑了,我这毛病,不能在家里看,你可知道哪里有僻静的医馆,快带我去看看吧。” 僻静的医馆……? 凤乘鸾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了。 (未完待续) 第178章 只有活下去,才看得到结局(1更) 前世,凤乘鸾怀了蓝染的孩子,腹痛难耐,又不敢声张,就是急着在城郊找一处僻静的医馆诊治。 她不敢深想,拉上凤静初的手,“刚好我知道一家,这就带你去。” 凤乘鸾带着凤静初,按照前世的记忆,果然找到了那家当初为她诊治的医馆,屋内的摆设,一如往昔,大夫也依然是那个老大夫。 凤静初在桌前坐下,对凤乘鸾道:“姮儿,要不,你先出去转转,我怕会很久,你闷得慌。” “没事,我陪你。”凤乘鸾偏偏不走。 老大夫抬眼瞥她,“人家叫你走,必是有难言之隐不想让你知道,你赖着不走,是故意想讨人嫌,还是缺心眼儿?” 凤乘鸾:“……” 哎哟,你这人,还是上辈子那么耿直毒舌! “好吧,好了叫我。我去外面等你。”凤乘鸾冲大夫挥挥拳头,掀了帘子去了外间。” 凤静初等外面凤乘鸾的脚步声渐远,才轻轻拉起衣袖,递了过去,“大夫,麻烦你帮我看看。” 她清秀的眉头,深深地凝在一起。 大夫拈着胡子,端详了她的脸色,又将手指在腕上随便号了脉,最后收了手,端端正正坐好,“说吧,要,还是不要?” 凤静初一愣,“什么?” 老大夫抽了一张宣纸,毛笔沾了墨,龙飞凤舞开始写方子,“年纪不大,又没有梳髻,便是闺阁女子,愁眉紧锁,胆战心惊,要么男人跑了,要么不知道男人是谁。” 他唰唰唰写完,将方子在凤静初面前一抖,“未婚而孕,老夫就问你,这孩子,你要还是不要,要的话,诊金五文钱,谢谢。不要的话,拿了方子走人,既然是杀生的事,老夫分文不取。” 凤静初整个人瘫在桌上,小声哀求,“大夫,你可看仔细了?这种事,错不得!” 老大夫睁一眼闭一眼,“你若不是心中已十有八.九,会来我这儿鸟不拉屎的地方问诊?” 他挥挥手,“好了好了,你这种丫头,老夫一年要见百八十个,现在月份尚早,也算你警觉,喝了老夫的药,来一场葵水,就没事了。” “真……真的?”凤静初抖着指尖,接过那张方子,磨磨蹭蹭揣进袖中。 正要转身,就听老大夫伸着脖子对门口道:“你又是什么事儿?你也有了?” 凤静初一个激灵,猛地回头,便见凤乘鸾正杵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她。 “姮儿……,我……” 凤乘鸾二话没说,上前从扯了人就往外走,一直将凤静初拖到街市僻静角落,才放开她细细的手腕,咣地一拳,砸在墙上! “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是哪个兔崽子,我去把他抓来为你负责!” 凤静初看着她,憋了半晌,终于再也忍不住,瘫在墙根,失声痛哭,却只是哭,依然一个字不肯说。 凤乘鸾急死了,蹲下来晃她,“你倒是说啊!你被人欺负了,现在肚子都有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不管是谁,你告诉我,就算是皇上干的,我也敢替你去拆了他的金殿,给你要个名分!” “不,姮儿……,”凤静初将脸埋得深深的,拼命摇头,“你可千万别乱说话。” 之后,依然是哭。 凤乘鸾拿她没办法啊,打也打不得,问也问不出来,可也不能就看着她凭空吃这个亏! 她索性站起来,“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可要瞎猜了!这几个月来,你都去过哪里,见过谁,哪家的公子哥曾多看你几眼,我现在就挨家挨户去问,去打,我就不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要——!”凤静初被她唬住了,跟着站起来,“姮儿,问不出来的,你不要去惹祸!” 她说完,又深深低头,“我已经这样了,你若是再去四处张扬,我可……,我可怎么办?” 凤乘鸾捏住她瘦瘦的肩膀,“那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是不说,我必是要把整个百花城都翻过来,将那人找出来,为你负责!” 凤静初再次失声痛哭,“不要再说了,姮儿,没人,没有人能负责……” “什么意思!” “真的没人!我根本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啊……!啊——!”凤静初终于彻底崩溃,她抱住凤乘鸾拼命地晃,“我不知道啊!那么多人,整整一个晚上,我根本连他们的脸都不记得,我真的不知道啊!姮儿!你帮帮我,你杀了我吧!杀了我,这辈子就结束了,下辈子干干净净地,再重新做你的姐妹,好不好!你帮帮我!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啊……” 凤乘鸾僵住了,她没想过凤静初这么柔弱的人,心中竟然一直承受了这么大的磨难,这么惨痛的事! “是不是在清河码头时候的事?你告诉我,是不是?” 凤静初用力捂住自己的嘴,艰难点了点头。 “容!婉!”凤乘鸾的骨节,捏得咯嘣咯嘣响! 阉了景元熙给她,还在还是太便宜她了! “不……”凤静初用力摇头。 “不是她?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素……,是若素啊……”凤静初终于跪在地上,整个身子缩成一团,撕心裂肺,“姮儿,是她叫那些人来的,她当时就在外面,她就在外面啊……!!!她什么都知道!她用这个强迫我在花城宴上诬告你和母亲……” 凤乘鸾僵在原地,终于明白了! 起初她还奇怪,花城宴那件事,凤若素凭什么就能拿捏得了初初,她只以为初初是太软弱可欺,才被人摆来布去,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她将她推进深渊,回头还用这件事来威胁她! 同父异母的姐妹,她如何做得出来? 若说容婉歹毒,可她毕竟只是外人,是敌人,她无论做什么,都只可以归结为坏。 可凤若素为什么?一家的姐妹,能做到如此地步,居然还能像没事儿人一样,欢天喜地地准备嫁人! “初初,你站好。”凤乘鸾的手有的是劲儿,凤静初就只好被她在墙根摆正。 “你老是跟我说,这个孩子,你想不想要?” “不!”凤静初想都没想,“我不要!我一想到腹中有那样一个东西,就只觉得恶心!它只会仿佛提醒我那场噩梦!我不要!” 她毅然决然。 “好,既然不要,就按大夫开的方子,将它打掉,不要怕,我陪着你。” 凤乘鸾按着她的肩头,定定看着她哭红的眼睛,“什么都不用怕,初初,你看着我。” 凤静初抬起头,看向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妹妹,可她觉得,眼前的凤乘鸾,就是头顶上的一片天。 “初初,你记住,对你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生命更宝贵的东西,不管你曾经遭受了什么,将来会面对什么,亦或者是你会有一个多么深爱的人,都要记得,你的命只有一次,若是不能用来换更值得的东西,就一定要认真地保管好。” 凤静初瞪着双眼看着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 娘一直教她要听夫人的话,守府里的规矩,不要触犯夫人和嫡出的公子小姐。 东苑的先生也教她,作为女子,要温良恭顺,要知书识礼,尤其是帅府的女儿,更要识大体,顾大局。 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她自己的命,有多珍贵! “活下去,一切才有可能,你才能看得到变数,看得到结局!所以,从今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提那个‘死’字,记住了吗?” 凤静初瞪大眼睛,茫然点了点头。 凤乘鸾将她重重抱入怀中,“不怕,都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她在她背后的双眼,睁地比她更大。 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 女子名节大如天! 初初的这一辈子,若不是溺死在沼泽之中,便是如脱缰野马,一路向不可预知的方向飞驰而去了。 这……,难道也是她改变了守关山那一场浩劫后的报应? —— 当天晚上,销金窝门口,灯火通明。 凤乘鸾换了一身红袍,手中一把折扇,摇得哗哗响。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她大模大样地直接去了门口。 守门的,依然是那个精瘦的男人,他眼睛倒是毒的很,一眼认出凤乘鸾是回头客,便招呼着里面请。 凤乘鸾唰地将扇子一收,也不拐弯抹角,“帮忙通传一声,我要见七公子。” 守门的男人脸色一凛,当下收了笑容,“你等着。” 果然,没过多久,门里一声低沉婉转的女音,“小哥哥,你来了啊?里面请。” 红绡窈窕的身影,逆着销金窝深处灯红酒绿的光,手里端着一杆烟枪,不知何时,站在了庭院当中。 她转身在前面带路,一步三摇,“你倒是聪明,懂得开门见山,如此直白,让他难以拒绝。” 她带着凤乘鸾来到销金窝深处那扇门前,扭身从她一笑,“他喜欢你,所以,你怎么淘气都行,进去吧。” 这屋子,此次没有上次挂了玄裳大旗那么夸张,只是随性的许多幔帐散散落落,或是拢起,或是垂着,半掩着深处软塌上,一个男子的身影。 看来这七少主的确没打算今日见客,也没打算回避她。 他身上的衣袍半退到腰际,正低头看着面前的老头,替他在肩头用刺针细细绣上一只刺青。 似是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他蓦地转头,便是欣然一笑,“你找我?” “温……”凤乘鸾脚下一顿,差点摔了个跟头,“太子……!” 此时,刺青老师傅收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少主,好了。” “嗯。”温卿墨对着榻前的镜子看了看,满意挥挥手,“下去吧。” 凤乘鸾趁那老师傅退出的功夫,定了定神,“原来你就是暗城的七少主?” 温卿墨也不穿好衣裳,一面欣赏肩头的刺青,一面小心用布巾沾了沾上面溢出的血,“别告诉我,以你的小脑袋,到现在才知道?” 凤乘鸾挑挑眉。她的确曾经怀疑过,但是因为太忙,没工夫深思罢了。 温卿墨见她对自己如此漠不关心,有些失望,就像个将妖作上了天,却完全没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 他怅然起身,就那么懒散地露着大半截上身,倒了杯酒,自斟自饮。 酒对他来说,不是消愁,不是助兴,只是解渴。 “你不要?”他斜睨了一眼凤乘鸾。 凤乘鸾没法直视他那副模样,将身子扭向一旁,“你能不能先把衣裳穿好?我有事找你帮忙。” 温卿墨这副样子,加上垂顺着绸缎一样的长发,在这密不透风,尽是温软纱帐的房中,实在太过暧.昧。 “肩上还有点疼,穿不上。” 凤乘鸾:“……” 他端着酒杯,晃到她面前,生怕她看不见自己一样,“怎么样,这个刺青,喜欢吗?” 凤乘鸾瞪他一眼,可目光还是落在那刺青上,没能挪开。 肩头的刺青……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抬眼看他,之后慌忙收回目光。 不可能!时间不对!前世里,蓝染没有时间,也没理由,专门在南渊纹上一只刺青。 温卿墨的刺青,是一片卷曲着尚未舒展的猛禽翎毛,明明锋芒凌厉,却末端的绒毛温柔,像极了某些人的性情。 他刺上这片羽毛,明显是为了遮挡肩头的新伤。 那伤痕,是血肉硬生生被挖去了一块。 “你被猫挠了?” 凤乘鸾眼中那片刻突如其来的慌乱,被温卿墨尽收眼底,让他也为之一愣,她是见了那伤痕慌了,还是见了那刺青慌了? “被只毛儿都没长全的鸟给啄了。”他脸上的笑容霎时间绽开,“说吧,找我什么事?” (未完待续) 第179章 她毁了别人一生,凭什么重新开始?(2更) 凤乘鸾道:“无耻的事,想必东郎太子干得多了去了,不知你下面的人,有没有最最卑鄙无耻下流、丧尽天良那种?” “哈哈!”温卿墨歪着头,笑得甚是开心,“你真有意思,你想找最最卑鄙无耻下流的人,帮你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这个,你事后就知道了。” “好啊。”温卿墨笑得弯弯的眼中,眸光一闪,“但是,钱呢?我这里,只收黑的。” 凤乘鸾手中扇子唰地一收,“黑的,我没有,但是你们帮我干了这一票,所有收成,我一个子不要。” 温卿墨靠近她一步,俯视着她,“就这个?你以为,我会稀罕?” 他如一只魔,居高临下,笼罩一切。 凤乘鸾微微昂了昂头,努力将目光坦然直视,不畏惧,不软弱。 与魔鬼交易,你若是怕了,或者心生贪念,就必死无疑! 瞬息之间的较量,却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忽地,温卿墨方才一身威压消散无踪,脸上重新绽出妖艳的笑,“哈哈,你赢了,我的确稀罕。” 他将伸手将衣衫拉上肩头,“说吧,是谁?” 凤乘鸾抬眼,“凤若素。” 温卿墨还在肩头的手一顿,叹为观止地望向她,“凤乘鸾,你果然总是给我惊喜!” “既然谈好了,那我走了,告辞。” 凤乘鸾扭头离开,这屋子,太过诡异,又太过私密,她不想与他独处太久。 身后,温卿墨也不留她,只是问道:“再问你一次,我肩头的刺青,如何?” “好看。”凤乘鸾爽利扔了两个字敷衍他,推门出去。 温卿墨执着酒壶的手,悬了一会儿,之后怅然一笑,你给的,当然好看。 …… 又过了几日,便是凤若素出嫁的日子。 她上花轿的时候,赵姨娘用帕子沾着眼角,含泪带笑。 龙幼微替她准备了不少嫁妆,凡事有钱人家嫁女该有的,一样不少。 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了一里多长。 凤家嫁女,即便是庶出,也要风风光光。 凤若素坐在大红的喜轿里,掀起盖头,总算松了口气。 终于嫁出去了,只要出了百花城,就与过去彻底永诀,没有人知道她在清河码头都遭遇过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干过什么。 那个在花城宴都没能露脸,就受尽嫌弃和唾骂的庶女,也再也不存在了。 她终于离开凤元帅府那四面高墙,离开赵姨娘那个小小的院子。 从此凭借自己的美貌与智慧,展翅高飞! 她嘴角一抹嗤笑,一群傻子,死要面子,不管她怎么兴风作浪,最后还不是要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该替她寻的好人家还是要寻,该给的嫁妆,一分不少。 凤家,这种冤大头,还真是不多见。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过年,她有个表舅过来走亲戚,那天晚上,娘就喝多了,净说胡话,什么凤家的孩子,除了龙幼微那三个,都不是亲生的。 她跟展玉都听见了。 当时还特别不服气,在心中记恨了好多年。 现在想来,竟然也觉得没什么。 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凤若素正开心着,整个轿子一晃,外面几声惨叫,轿子就停住了。 接着,呼啦啦啦,刚一出城,好几百人的送嫁队伍,全都跑了个无影无踪。 荒郊野外,只留下一地披红挂彩的陪嫁,还有她大红的喜轿。 之后,杂乱的脚步响起,许多人,正慢慢将她的大红花轿围了起来。 …… 荒野里的一家黑店。 凤乘鸾站在门口的老树下,负手望天。 那店内,凤若素的哭嚎声不绝于耳。 黑店的老板娘坐在树杈上,荆钗布裙,冲她问道:“喂,大家都是女人,你不用这么狠吧?” 凤乘鸾不语。 “她刚才都说了,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决定改过自新的了的。” 凤乘鸾还是不语。 老板娘冲着她家黑店咧咧嘴,“喂,怎么说她也是你家姐姐,我一个开黑店,卖人肉包子的都不忍心了,你是不是真的那么铁石心肠啊?” 凤乘鸾这才抬起头,眼帘一掀,“为什么她轻易地毁掉了别人的一生,却自己还想重新开始?另一个,也是我的姐姐。” 老板娘愣了愣,眨眨眼。 树下,凤乘鸾重新抬头,望向北方的星辰,“忏悔,不可能,没有机会!” 那黑店里,楼下堂屋中央,安静地坐着凤静初。 她坐得那么安静,那么娴静,那双眼,如水一般,宁静,温柔。 当初,凤若素就是这样,听着她的凄惨哭嚎。 如今,两人,只是互换了一个位置。 她闭眼,强迫自己去听,去忍耐。 有时候,为了活着,就是要将那些软弱的血肉都忍痛剃掉,剩下的心,就是一块铁石真金! 直到天明,黑店的门被一双大手推开,一只独眼的十五爷站在了门口。 他见到屋里的凤静初,有些意外,“金主是你?还真是意外。” 凤静初起身,先是一个万福,接着细声细气道:“记得在清河码头时,十五爷曾说过,下等馆子里,花瓶也能卖上几个钱?” 十五爷嗯了一声,“少主交待过了,这笔生意,尽可量随金主的心思。” “那好。”凤静初声音温婉,甚至还有些怯,“我手里没有黑金,付不起这笔账,所以,就将她送给十五爷做成花瓶抵账,希望您不会嫌弃。” “呵呵,这女人狠起来,还真是六亲不认啊!” 凤静初并不否认,“只是务必要按您之前所说的样子,拔了舌头,花了脸,去了手脚,我不想以后给家里添麻烦。” 她就像个上集市买生鲜的小媳妇,细细交待商贩如何帮她处置那只鲜活的鸡鸭,毛要拔干净,头不要,屁.股不要,肚子里记得掏干净,还有剁成一寸左右的小块儿。 十五爷的一只独眼,像是看新鲜一样看着她,拉长了声音,“好,你是金主,都依你!”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凤静初小心翼翼道。 “你说。” “待会儿做花瓶的时候,我可否也在这下面听着?” 十五爷的眼睛,有点圆了,“你确定?” “确定。”凤静初狠狠攥着手里的帕子,她的腹中,因凤若素去了一块血肉,这心头,便再也不想留下半点血肉。 “好,如你所愿!” “谢谢了。”她抿了抿嘴,依旧低眉顺目。 这一日,凤静初和凤乘鸾很晚才回家。 两人牵着手,却各自默不作声。 那两只从小牵到大的手之间,似是有了一层薄薄的膜,彼此有点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凤乘鸾只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却没想到,凤静初这样柔软的弱柳,历经了地狱之火,也成了长刺入骨的毒藤。 初初将凤若素做成花瓶,必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她那么冷静,却从来没有向她吐露半分。 直到进了凤家大门,过了垂花门。 千里归云向左,赵姨娘的院子向右。 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凤乘鸾心痛的并非凤静初擅作主张,而是她若是如此任由自己在仇恨中沉.沦,便会失了自己。 就像她的前世惨死,若是抱着满腔仇恨归来,这一世,怕是因为恨着景元熙和容婉,而片刻不得展颜。 人,本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错而折磨自己。 她向前缓缓而行,终于,身后凤静初一声轻唤,她脚步便停了,立刻回头。 “姮儿。”凤静初坦然立在原地,“你能明白我吗?” “明白。”凤乘鸾粲然一笑,“我当然明白!” 恨一个人,恨到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痛苦,她当然明白。 “我今日若不处置了她,来日若是给她机会,必定是个麻烦。”凤静初平淡道。 “是啊。”凤乘鸾勉强笑笑。 “姮儿,”凤静初抬起头,两眼明亮如雪地望着她,“你会嫌弃我吗?我是说,我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凤乘鸾脚下快走两步,奔上前去将她抱住,“不会,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姐姐!” 凤静初的手,迟疑了一下,之后小心抱住她,暗暗抿了抿唇,“嗯,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 随着和亲的日子越来越近,凤乘鸾抱着猫坐在房顶上的时间就越来越多。 有时候只是定定地望着北面,一坐就是好久。 待到百花城的秋雨淅淅沥沥时,北辰白玉京中,大雪已纷纷扬扬。 那一边,轻裘半覆之下,有人修长白净的手执壶,将水拉成一条线,缓缓倒入盏中。 这一边,她坐在屋顶的飞檐上,肩头扛着把伞,一手抱着猫,一手仰面将碧玉壶中的酒,倒入口中。 有些相思,在还没来得及开始时,就成了执念。 有些执念,不知不觉之间,化作了相思。 “我给了你那么多有用的东西,你却什么都不给我,就这一只猫,还是捡的!”凤乘鸾微醺半醉,望着烟雨茫茫的深处。 “白玉京,是不是真的终年积雪?冷不冷?” “下次再见,你怕是要恭恭敬敬要向我作揖,喊一声长嫂了,嘿嘿嘿嘿……” “三个月,不准嫁人,不准喜欢别人,连看都不准多看别人一眼,嘿嘿嘿,我偏不!” 她肩头一松,头顶的油纸伞便如一片树叶般,随着秋风去了。 凤乘鸾仰面,将那一壶酒,通通仰面灌了下去。 相思为何物,她还不懂,只知道心头,好空,好空…… “凤乘鸾!你想死啊!”下面一声吼,将凤乘鸾吓了个激灵,差点从屋顶掉下去。 龙幼微插着腰,站在下面,身后,诗听正踮着脚尖,两只小手小心翼翼给夫人撑着伞。 “娘啊,你吓死我了!” “我吓死你,总好过你淋雨生了病,花我的钱!” “小气鬼!”凤乘鸾一个骨碌,沾了满身的雨水,从房顶醉醺醺滚下来,落地两脚还是一个趔趄。 龙幼微生气,却更多的是心疼。 这个女儿,脸上整天笑嘻嘻的,好像将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可她自从上次进宫,听了白玉京的那些事,就整个人蔫了许多。 “诗听,带小姐去醒醒酒,收拾一下,待会儿随我进宫。”龙幼微吩咐。 “又进宫?我不去了。那些女人,烦死。”凤乘鸾一步三晃,往自己屋里走。 “不是去见那些女人,是见你外公的女人!” “顾明惜?”凤乘鸾倒是好生意外,“她终于肯见咱们了?” “有你这么直呼外婆姓名的吗?”龙幼微戳她额头。 凤乘鸾揉了揉,“她是你娘,你背地里连她名字都不肯喊。” “我不一样,我跟她有仇,你有吗?”龙幼微又重新叉腰,都活了四十多岁了,突然冒出一个老太太,让她跪下喊娘,她不服! 这一个多月,只要提起顾明惜,她就用“龙皓华的女人”代替。 “有仇你还去?”凤乘鸾笑嘻嘻搭上她娘的脖颈,将身子一靠,俨然一对好兄弟。 龙幼微瞪眼、挺了挺脖子,“她要见你,我有什么办法?” “那我自己去咯。” 龙幼微还在给自己找借口,“不行,我不放心你。” “没事没事,宫里路,我熟。”凤乘鸾呵呵呵笑,对她娘使劲儿挑眉。 “死丫头!” “哎呀,掐我干嘛……!” (未完待续) 第180章 君子令的秘密(1更) 娘俩这一次入宫,走的是侧门,尽量不惊动旁人。 顾明惜身为女子,又是五皇子的授业恩师兼救命恩人,再加上年事已高,景元礼吵着闹着要尽孝顺,一定要将她留在自己宫中,施若仙也没太拦着。 龙幼微母女下轿时,雨刚好停了。便见顾明惜已经坐在门口,殷殷切切地等着。 龙幼微偷眼看她,明明只有六十多岁,却是白发苍苍,比平常富贵人家的老妇更要老上二十年。 那四十年绝谷之下的日子,双腿尽废,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们来啦。”顾明惜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全都叠了起来。 龙幼微赶紧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她打从会说话,只给别人当过娘,没跟人喊过娘。 现在让她像街边唱戏的那样,一头扑过去,哭喊着认亲,再承欢膝下? 老娘四十多岁了,儿女一大群,还玩那一套?傻不傻? 但是,她不跪,有人替她跪。 龙幼微冷不防抬腿在凤乘鸾后膝窝踹了一脚,凤乘鸾咣地就跪在了顾明惜面前。 “喊人,别让人家说我龙幼微没家教。” 凤乘鸾这辈子也就在她娘面前怂,打掉牙齿只能往肚子里咽,嘴角抽了抽,乖乖喊了一声,“外婆……” “哎!快起来,别跪着。”顾明惜牵她的手,仔细端详,“好啊,生得真好,比我生得好。” 龙幼微:…… 凤乘鸾笑得好艰难,“外婆您真会夸人!” 明明是她娘想来认亲,现在却将她抓来当垫背的。 老太太分明想好好亲近自己女儿,却抓着她不放。 她可以肯定,龙幼微一定是顾明惜亲生的,没跑! 凤乘鸾推着老太太,在花园里溜达,“外婆啊,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掉进绝谷里的呀?” 顾明惜叹了口气,“唉,还不是为了君子令!” 她望着龙幼微走在前面的身影,故意提高声调,“那玩意啊,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此番北嫁,是个机会,若将来能不继任掌令使,就最好不过了。” 龙幼微的脚步唰地停住,“君子令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顾明惜翻了个白眼,“一提到君子令,你就肯理我了?” 龙幼微眼圈登时就红了,“我和你之间,除了君子令,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若不是为了那个秘密,又怎么弃了我四十年!” “微微,我没有弃了你!我若弃了你,早就死了,又怎会活到现在!” “你别喊我微微!你若是当初肯顾念一下我,又怎会拼死护着那么一个不相干的东西,与别人同归于尽?你可想过,我还不到两岁,没了你,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这半一辈子是怎么过来的?我龙幼微从小就是个有爹生没娘教的!” “龙幼微,你就是这么跟你的亲娘说话?” “顾明惜,在你眼中,只有君子令,只有你那祖师爷爷,你根本不配做我娘!” 这母女两,说撕就开撕,天雷撞地火,分分钟的事。 凤乘鸾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天啊,原来多亏了她爹的强大融合力,她的脾气还算是好的。 龙幼微这个掌令使,是顾明惜失踪后,龙皓华强塞给她的,母女之间,没有正式的传承,也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君子令里面那个,令天下英雄群起纷争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因为知道秘密的人,全都被龙皓华弄死了。 君子令害死了他的妻子,他就让所有知道那秘密的人,全部陪葬! 所以,四十年来,经过两代人,君子令从一个武林至宝,硬生生变成了一块无坚不摧的木头牌子。 而现在,顾明惜回来了,那个秘密,似乎也要跟着复活了。 龙幼微跟自己娘大吵了一架,暴脾气地怒摔而去。 凤乘鸾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外婆婆,君子令里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啊?” 她立刻变得分外乖巧。 顾明惜呵呵笑,“不告诉你。” “……小气鬼!” “不过呢,你要是跟我好好说说你那位蓝染蓝公子,我或许可以跟你交换一下。” “说他干嘛?” “说他是谁,从哪儿来。” 凤乘鸾身子直了直,瞅着这个老太太,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能将她娘气得疯疯癫癫的,也就只有她了。 “蓝染他,北辰人咯,捡来的。” “北辰靖王,拐来的吧?” “你都知道了,还问?” “他真的是北辰人?” “当然是,除非他不是北辰太祖皇帝生的。” “哦。”顾明惜回忆花城宴上那一眼,“像,实在是太像了。” 凤乘鸾对阮君庭的秘密,那是相当感兴趣,俯身凑了过去,“外婆婆,他像谁啊?难道他真的不是太祖皇帝亲生的?” 啪!顾明惜拍了下她的额头,“想什么呢,我可没说。他只是像外婆认识的一个故人,特别特别像。” “说不定你那故人才是他亲爹呢!”凤乘鸾又往前凑。 啪!再拍一下,“那故人若是还活着,该有百多岁了!” “额……,那你现在总该告诉我君子令的秘密了吧?”凤乘鸾使劲对顾明惜眨了眨眼。 顾明惜慈爱一笑,“君子令的秘密就是,没有秘密。” “外婆婆啊……”凤乘鸾笑嘻嘻使劲儿晃她,“没有秘密,你会豁出性命护着它吗?没有秘密,你会努力活到现在?你是怕你在那绝谷底下嗝屁着凉,这世上就再也没人知道这个秘密了,对吗?” “狡猾!”顾明惜狠狠地戳了她的额角,“跟你那个死鬼外公一模一样!” “那你快告诉我咯!” 顾明惜想了想,“那个秘密,是我的祖师爷爷留下来的,说的无非是个宝藏。” “就完了?” “完了。” 凤乘鸾在顾明惜背后,对她做了个鬼脸。 为了点钱,整个江湖抢破头?为了点钱,外婆她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跌入绝谷四十年?为了点钱,外公要杀光所有相关的人? 外婆她分明是想护着她,不肯告诉她。 秘密知道得越多的人,死的越早! 这时,外面一声吼,“顾明惜,你给我出来!” 接着,就有宫人来报,说龙太师又隔着宫墙在喊了! 顾明惜摇头,“五殿下这儿,哪儿都好,就是离宫墙太近。走,我们回去,吵死。” “外婆婆啊……”凤乘鸾乖乖地推着她,想替自己外公说几句好话,“外公他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其实也很可怜的。” “可怜个屁!他位极人臣,呼风唤雨的时候,你外婆我在那绝谷底下爬着找吃的!若不是元礼这个天降福星,你知道我顾明惜是谁?” “这个……”凤乘鸾答不上来。 “所以,绝对不能原谅!” “……” “你以后嫁了人,要学着点,不要总顾着那些没用的东西,自己的男人,一定要盯紧!不然,最后等你死了,就有的是人花你的钱,穿你的衣裳,睡你的床,还打你的娃!” “……,外婆婆,外公他没有过别的女人……叭……?” “哼!若不是我跟那狐狸精同归于尽,你现在不一定冲着谁娇滴滴地喊外婆婆呢。” “……” 啊,凤乘鸾扶额。 孤独了四十年的女人,真的好难哄! 外公公,您老人家保重了! 妞妞要去北辰了,能帮您老人家的,也就这么多了! 哈哈!为什么这么想笑? —— 永乐公主送嫁和亲的这一天,还是要到了。 离家前日,一家人聚在凤府的东花厅圆桌前吃饭,顾明惜也终于还是来了,与龙皓华两人并肩而坐,谁都不理谁。 凤于归跟龙幼微坐在一处,小心翼翼夹了块鱼给媳妇。 龙幼微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我不爱吃鱼?” “额……”凤于归好生尴尬。 凤乘鸾连忙站起来,将那块鱼夹到自己碗里,啊呜一口吃了,“没事儿,我吃,我爱吃!” 顾明惜看她吃得急,有点心疼,“哎哟,慢点吃,别扎着。” 龙幼微道:“她从小就这样,死不了,不用你管。” 龙皓华啪地将筷子撂下,“有你这么跟自己娘说话的吗?” 顾明惜也啪地拍桌子,“我跟我女儿说话,用不着你管!” 龙幼微:“管生不管养,谁是你女儿?” 凤于归被夹在中间,耳朵好疼,“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 龙皓华、顾明惜、龙幼微齐声:“你给我闭嘴!” 凤乘鸾那块鱼吃在嘴里,就只好又吐了出来,“内个,你们别吵了,这鱼,我不吃了,成吗?” 凤昼白道:“外公、外婆、爹,娘,姮儿明天就要走了,大家聚在一起,再跟她好好吃一顿团圆饭,不然下次,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了。” 凤乘鸾赶紧顺着杆儿往上爬:“是啊是啊,可惜大哥不在,不然一家人这么热闹,多好!” 这一屋子人,虽然看上去天雷地火的,却都是各自心里憋闷。 三妞妞,是他们所有人的心肝宝贝,如今才十五岁,却要自己一个人去北辰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就连顾明惜,与这外孙女相处几日,也分外的喜欢她,仿佛依稀从她身上,能看到自己当年的模样。 “妞妞啊,”龙皓华道:“百花城此去白玉京,八千里路之遥,守关山这一头,有你爹亲自护送,外公并不担心。可是过了守关山,那边的五千里,都要你一个人走,你无论如何,都要多加小心,外公会将一队龙牙送你,共十五人,混在送嫁的队伍中,他们都是外公多年精心训练的死士,必会对你誓死效忠。” “谢谢外公。”凤乘鸾努力点点头。 “嗯,那个西门错,就给你做近身护卫,这小子满身都是心眼儿,够浑,只要他一日忠心于你,必能保你无虞。但若来日生了反意,你也必当痛下杀手,不可留情。” “是,外公。” 龙皓华这番话,可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此去和亲,不说别的,光是修宜策那一支北辰的主战派,就一定会不择手段破坏和亲。 景元熙被她给亲手阉了,又岂会善罢甘休? 施若仙也绝对不会看着她这么平安无事地嫁过去。 曾经得罪的暗城的那些人,四千块黑金的账,本就不是小数目,无论谁拿了,都是一笔好买卖。 再加上司马琼楼莫名其妙背了花城宴的锅,到时候会找谁泄愤?保不齐就来找她这个背井离乡的永乐公主,帅府千金,将几笔账一起算了。 还有北辰那边,因着太后强压涵王降妃,还会有多少股势力不愿意看到这场和亲,都不得而知。 在南渊境内,有凤于归亲自率重兵护送,这些人自是不敢动什么手脚。 可凤乘鸾一旦过境,去了那边,就只是一个送去和亲的王妃,身边若是没有人搏命相护,只怕是悄无声息地死了,被埋进雪里,连尸体都找不到。 龙幼微哼了一声,“左右不过是一场假和亲,不如今晚就直接吃了假死药算了,去什么北辰!” “娘啊……”凤乘鸾小声儿唤她,委屈扒拉地瞅着她。 她还惦记着蓝染! 龙幼微狠狠剜了她一眼。 你冒着这么大生死,就只是为了去找那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人? (未完待续) 第181章 魔魇军压境,奉旨迎亲!(2更) “好了,这种话,也就是在家里人面前随便说说。”凤于归沉声道:“姮儿代公主出嫁,是替皇上分忧,这件事,始终是我凤家的荣耀,也是恩典。” 他说完,垂眸不语。 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假。 花厅里的气氛,分外沉闷。 凤乘鸾扯了扯身边哥哥的袖子,悄声嘀咕,“二哥,你跟安公主的事,他们到底准了没啊?” 提起景安,凤昼白浅浅一笑,“皇上和爹都默许了,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凤乘鸾凑过去咬耳朵,“早点给我抱个小侄子!” 凤昼白的脸竟然唰地红了,“女孩子家,胡说什么!” 凤乘鸾就吃吃地笑。 下次再这样吃团圆饭时,不知桌上能多几个人…… 这一晚,吃过饭,凤乘鸾就换了衣裳,与家人一一拜别,由龙幼微陪着,进了宫。 在一处临时为她收拾出来的宫苑中稍事休息,便凌晨起身,门外,宫人端着她的凤冠翟衣,鱼贯而入,开始沐浴梳妆。 按照原本施若仙的安排,应该一切从简,参照着北辰送过来的六公主的规格,两边用差不多的仪仗,差不多的流程,在差不多的时间各自来去,这事儿就完了。 谁知半个月前,突然从边境送过来一队礼官,明面上说是协助送嫁操办,教导永乐公主皇家礼仪,北辰风俗习惯,为了过去之后,更好地与涵王殿下磨合。 实际上,就只在宫里与凤乘鸾简单见了一次,其余时间,全部都花在对整个送嫁的操办指手画脚上。 但凡施若仙觉得要从简的地方,那几个礼官就一定摇头晃脑不答应,而且只要稍遇“抵抗”,就会搬出肃德太后吓人。 陪嫁的队伍,有几个厨子,都擅长什么? 配了几个医官,都负责哪些? 公主平日里喜欢吃什么东西,喝什么酒,看什么书,听什么乐器,玩什么东西? 凡是公主可能需要的,北辰没有的,全部带上! 最后那送嫁的队伍,从两百人,变成了浩浩荡荡的十里长龙,倒是真的应了那一句“十里红妆”。 龙幼微亲手替凤乘鸾戴上九龙九凤冠,望向镜中的女儿,这黄毛丫头,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突然长大了,凤冠之下,有种摄人的威仪。 “北辰涵王果然如传说中那般憨厚,此次虽然是降妃再立,却也处处细致周到,想必你过去之后,也不会太为难你。” 凤乘鸾撇撇嘴,“都是走个过场,娘你还当真了?最多我少欺负他一点,等寻到蓝染,早早抽身,不妨碍他与原配夫妻恩爱就是。” “你爹会亲自率队将你送到过境,一过了守关山,就是北辰的天下,到时候,就全靠你自己了。” “好了,娘,真是啰嗦啊!这句话从昨晚到现在,我已经听了几百遍了。” 啪!龙幼微拍了她簪满了花钿的后脑勺一下,眼圈微红,“此去山高水长,你还这么小,让我怎么不惦记!” 凤乘鸾回手拉住她娘的指尖,牵了牵,“娘啊,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她眨眨眼,“大不了,我要是真的被人欺负了,就去找阮君庭啊!靖王叔叔一定不会让我给人欺负的。” 她不提还好,提到这个,龙幼微将手给抽了回去,“你啊,别找死!老老实实待在涵王府,少抛头露面,能不见人就不见人,阮君庭对你替嫁的事不闻不问,保不齐是因为有肃德太后的威仪压着。他不吭声,并不表示他放得下你,你若再去招惹他,敢保他不会弄死涵王,将你抢了?” 凤乘鸾用力抿了抿嘴唇,嘀咕:“保不齐他跟肃德太后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呢。” 龙幼微又拍了她一下,“老娘警告你啊,你若真的对他无心,就不要再在他面前晃。否则,到了北辰,那是他的地盘,真发起疯来,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凤乘鸾背后的寒毛都一根根竖起来了,为什么这些话,从她娘嘴里这么一说出来,这么瘆人? 送嫁的大队,在午时之前缓缓移动。 永乐公主,头戴九龙九凤冠,身披雪青色翟衣,俯身拜别皇帝皇后,坐上十二抬的金铜雕花檐子,由凤于归亲自护送,浩浩荡荡一路经过宣德门、朱雀门、正阳门,出了百花城。 南渊多少年来,罕有公主送嫁,此时十里红妆,十分值得一看,从朱雀门开始,一直到南边的正阳门,便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铜凤雕花的檐子,由十二个力士抬着,缓缓前行,四柱缀满水晶珠帘,垂了雪青罗纱,映出里面头戴奢华凤冠的公主身姿绰约。 街边酒楼上,有人手中倒拎着白玉壶,斜倚着栏杆,眼色微醺,向下望去。 妖艳的嘴角,冰凉一笑。 凤乘鸾,你很快还会回来的。 下次再见,一定把你好好弄死,认真收起来,不准再淘气! 温卿墨眉头微微凝起,深蓝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寂寞,转瞬即逝,之后,是更加妖艳的笑意。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东郎太子殿下,我求求你!你救救我!” 抬眼间,正是凤展玉。 他那原本细嫩白净,尚未长开的脸庞上,此时已生出一两颗冒着脓血的毒疮。而脸上其他地方,依稀也已经开始泛红。 温卿墨扭头,借着酒意,笑得懒洋洋,“好啊,救人,我最喜欢了,可是,你拿什么来换呢?” …… 送嫁队伍出城之后,又绕城半周,上了官道,才停了下来。 凤乘鸾下了檐子,由诗听帮着除去凤冠翟衣,小心收好,之后换了同样雪青色的骑装,钗饰从简,乘红马,在凤家军的拱卫下,队伍开始正式向北进发。 从百花城到守关山,大约有三千里之遥,凤乘鸾之前一来一去,快马加鞭,都是差不多用了半个月时间。 此番送嫁则不同,随行车马十分之众,加上那几个礼官点名安排的一大串乱七八糟厨子、乐手什么的,生生将行进速度又拖慢了一倍,如此算下来,大概要多走一个月的时间。 而北辰那一头,土地十分辽阔,白山黑水,地广人稀,光是从守关山到白玉京,就要五千里。 “一共八千里路!”途中,凤乘鸾休息的时候,跟她爹掰手指头,她快要哭了!“用这个速度,等到了白玉京,我都成咸鱼了!爹啊,能不能我先带一队人马过去啊?” “胡闹!”凤于归皱眉,“你是嫁人,又不是奔丧,就算是做戏,能不能也认真一点?” “啊……!”凤乘鸾一向来去如风,现在让她拖着一个十里长龙,慢悠悠行路,真的不如杀了她! “爹啊,那你带着队伍先走,我去附近转转好不好?天黑之前回……” “闭嘴!你现在是和亲的公主!” “……,那爹啊,我们跟北辰那几个礼官商量一下,把那些厨子、乐师什么的遣散,还有那好几十车的土特产也让他们分吧分吧,你觉得如何?” “闭嘴!这是你和亲公主该做的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凤乘鸾抓狂,“苍天,早知道和亲这么麻烦,我死都不会答应外公的!” “闭嘴,这是你和亲公主该说的话?” 凤乘鸾她爹从来没对她这么不讲理过。 可她又怎么知道,她爹只是想再多与她相处几日。 心肝宝贝女儿嫁人,不管是真嫁还是假嫁,如此一去,就不知下次相见,是如何一番光景了。 远处,几个北辰来的礼官,也正凑在一处嘀咕,“此去守关山三千里,从守关山到白玉京还有五千里,咱们想办法再走得慢点,多拖上一两个月,整个靖王府也该修得差不多了。” “嗯,有道理!王爷说了,梧桐树没栽好之前,这凤凰不能来,哥儿几个都打起精神来。” “哎,好嘞!” 如此,即便沿途州县一路畅通无阻,又有凤家军拱卫,无人胆敢进犯,这一支送嫁的队伍,也硬生生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走到守关山。 凤乘鸾到达守关山时,已经了无生趣了。 此时,北境一直由罗奔带兵驻守,凤川明收到消息,也连夜赶来相送。 凤于归入了军营,才仿佛回了自己老巢。 那京城中的繁华和女人衣香鬓影,都不如这军旅之中来的舒坦痛快。 他命人收拾出来干净的营帐给凤乘鸾,又让凤川明带着诗听去附近集市采购一番,总之各种凤乘鸾可能用得着的,无论衣钗裙褂,胭脂水粉,包括锅碗瓢盆,全都买了一个遍。 等凤乘鸾晚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诗听采办的那么多东西,才道:“我爹他是不是想让我以后就住在这儿了?” 诗听扁着嘴,“大帅爷的心思,小姐该明白的,他始终是舍不得你。以前虽然也常年不见,可毕竟知道你是在他的羽翼之下,此时,他就要亲手将你送去北辰,换了是我,我也受不了。” 凤乘鸾坐在行军榻上,瞪着那满地的锅碗瓢盆发呆,她爹一个常年行军打仗的男人,满肚子的对女儿疼爱,最后就只能变成买买买,而且买完了,还闷不吭声,就憋在肚子里,躲在中军帐中。 “听听。” “小姐,我在呢。” “去跟爹说,我这一路疲惫,身子不爽,大队人马就在守关山这里整顿一番,休息半个月再走吧。” 诗听当下咧嘴一笑,“哎!好嘞!我这就去说!” 凤乘鸾接下来的日子,再也没着急过境,而是踏下心来陪凤于归。 凤于归这么多年戎马,可论及慈父心,一点不比旁人少。 他难得地在军营中只穿了便服,每日与女儿说笑。 他带她一起去守关山顶看日出,日出的刹那,跟女儿一起向天际大喊。 夜里带她烤肉,数星星,就像教小朋友一样,将天上的那些星相,一个一个说给她听。 凤乘鸾就认认真真托着腮,乖乖地听。 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与父帅离得这么近,真正安心地做一次他最心爱的小女儿。 他带她去河边儿捞鱼,脱了军靴,挽起裤腿,站在河水里,跟普通人家的爹爹没什么区别。 然而,这种平静的日子,没有坚持三天,北辰那边不干了! 一大清早,罗奔跑到帅帐门口禀报,“大帅,不好了,北辰突然大军压境!” “什么!”凤于归匆匆起身,披挂上马,直奔边境。 此时的两国边境,大概有一万魔魇军,只穿红袍,不着玄甲,红彤彤地一大片。 “我过来了,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应麟一脚迈过过境,对面凤家军唰地长枪齐刷刷指过来。 他再蹭的跳回去,“哎,爷我又回来了。” 他使劲儿嘚瑟。 等对面收了武器,他再嘚儿!跳过去。 “哎哟,我又过来了。” 唰!长枪再指。 他再跳,“哎!我又回来了。” 凤家军将士:…… 等凤于归赶到,应麟就在那蹦得欢呢。 “应将军啊,你几岁了?” “嘿嘿嘿,凤帅,我不这么干,能将您老人家引出来?” 凤于归骑在马上,见魔魇军并未穿甲胄,心中就明白了个大概,他们是来要人的。 “怎么,你们家王爷,现在国事不够忙,连涵王的家务事都管了?” 应麟搓手,“嘿嘿,这事儿别往我们王爷身上扯。怎么着,大帅爷,你们那位永乐公主到底还过不过境?咱们弟兄们奉旨在这里等着迎亲,可是等得不耐烦了。” “奉旨迎亲?”凤于归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永乐公主嫁的是涵王殿下,与你魔魇军何干?” (未完待续) 第182章 阮君庭,你这个骗子!(1更) “啊,咳!是这样的……”应麟清了清嗓子,“涵王殿下呢,远在白玉京,千山万水,他身子金贵,不能这么远来迎亲,刚好,王爷与他手足情深,所谓兄弟的兄弟还是弟兄,这不,我们兄弟就在这里,替王爷的兄弟接个亲!帮涵王殿下,从凤帅手中,将永乐公主给接过来。” 凤于归有些警惕,“确定是涵王的意思?” 应麟一拍大.腿,“哎哟,我靠,凤帅您不相信我可以,您还不相信国书啊?这永乐公主该嫁谁,就嫁谁,国书上写的一清二楚,保管错不了!” 凤于归为人耿直,这样想想也对,国书他是亲眼看过的,上面的的确确写的是涵王两个字,这已经定下来的事,人都到边境了,如何改得了? “公主长途跋涉,十分疲惫,但既然涵王殿下心急,本帅这就去知会公主殿下,请她尽快动身。” “哎!那就有劳凤帅,咱们兄弟,就这么等着了啊!” 凤于归没应声,扭头就走,应麟就真的老老实实等着了。 然而,凤于归并不是真的那么耿直,得看什么事儿。 应麟这一等,就是从早上等到中午,从中午耗到晚上。 他们见凤家军这边还没动静,就知道又被涮了,于是索性一万魔魇军将士,通宵站在边境唱歌! 雄浑低亢的北辰战歌,响彻守关山,起初还有点儿样,等到后半夜,全都累了,可不能放弃,也不准放弃,于是就是在干嚎! 一万人,整整嚎了一.夜,山上山下,谁都没睡成! 到了第二天,凤乘鸾和她爹也没法子再拖了,便只好晨起梳妆,换了北辰事先为她备好的旅途中穿着的玄纁色广袖燕居服,来到边境。 应麟对霍骁挤了挤眼,对付凤于归的招式,王爷果然颇有心得! 他二人上前,将手一拱,“恭迎王妃娘娘过境!” 接着,扬手一挥,“魔魇将士,还不快迎接王妃娘娘!” “喏——!” 一声山呼! 呼啦啦啦啦——! 一万身穿红袍的魔魇军,霎时间整整齐齐,三人一组,一人面向北方,脊背向南,单膝跪地,两人对面立于两侧,与下一组搭肩而立,如此一连串,唰唰唰……! 眨眼间搭出一支,从这一头看不到那一头的,艳红色的人桥! 应麟在人桥的这一头,单膝跪下,双手托地,“按北辰的风俗,新娘子上轿,双脚不能沾地,咱们边境简陋,军饷短缺,没法子铺张采办为娘娘搭彩桥,就请娘娘因陋就简,将就一下,上这座魔魇桥吧!” 他抬头,咧嘴嘿嘿一笑。 凤乘鸾和凤于归都是一惊! 军中将士,那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魔魇军,更是整个北辰最凶悍的一支军队。 这些人,都是阮君庭精心驯养的狂狼猛虎,此时,竟然能心甘情愿被一个女人的脚踏过? 凤于归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凤乘鸾下马来到边境,看着应麟托在地上的一双大手,甚是艰难,上一世带兵打仗了一辈子,自然知道身为军人,可杀,不可辱,她那脚,无论如何,都伸不出去。 “应将军,男儿膝下有黄金,还是让他们起来吧,你们若是寻不到轿子,随便个马车什么的,也可以,我不挑拣。” 应麟笑呵呵抬头,哪里有半点受了屈辱的意思,反而乐得很,甚至还有几分占便宜的意味,“王妃娘娘能将就,王爷不能将就,您就踩吧,您的脚愿意踩咱们,咱们就乐!您踩着我们过去,我们就是给王爷长脸!” 凤于归的脸色,立刻就黑了,“应将军,你口中的王爷,到底是哪个?” 应麟眼珠子一转,“涵王啊!当然是涵王!” “当真是涵王?” “哎呀,凤帅您也不算太老,怎么这么啰嗦?不信自己回百花城去看国书!” 应麟说着,也不理凤于归,催促凤乘鸾,“娘娘,请!” 身后一万魔魇军齐声高吼,“请王妃娘娘上彩桥!” 这一声,震耳欲聋,地动山摇! 都到这个份上了,凤乘鸾若是再不肯,就显得矫情了。 她只好迈出一只脚,踏上应麟的手掌,“如此,就多有得罪了!” 应麟仰面,咧着大嘴笑,“能亲手迎娘娘上轿,是咱们的福气!” 说着,整个人骤起,双手发力,将凤乘鸾整个嗖地托起,直接送上了魔魇军将士们用脊背搭起的红色魔魇人桥! 凤乘鸾脚尖踏上第一个人,那人便背上发力,悍然站起,将她再次腾空送起! 她在空中凌空飞渡,飞掠数人,待到再次落下时,足尖再次轻点,脚下将士又是借着站起来时的力量,将她送了出去! 凤乘鸾如此一路,飞掠踏过,一袭玄纁,广袖飞舞,如一只横空出世的神雕,第一次飞在了北辰的上空! 她身后,红衣魔魇军,随着她的掠过,潮水般站起。 这哪里是接嫁,分明就是一场点兵! 一万魔魇军组成的红色长龙,一直绵延向凤于归看不到的北辰国界深处。 他就这么,看着女儿,就此消失在目光中…… 接着,送嫁的队伍随之过境。 应麟与霍骁笑呵呵大手一伸,拦下了。 “凤帅,王爷有命,不相干的,就全都带回去吧。” 凤于归心情十分不好,“这次又是哪个王爷?” 应麟嘿嘿一笑,“凤大元帅,你是老糊涂了,还是回了趟百花城,被老婆的胭脂糊了心眼儿了?咱们魔魇,从头到尾,眼中心中,都只认一个王爷啊!” “神马——!阮君庭!你这个骗子!”凤于归策马就要去追,被霍骁轰地一跃马前,拦住去路。 “凤帅,怎么?你想只身闯我北辰,还是带着这些厨子、乐师一起闯啊?” “阮君庭——!你敢骗凤某的女儿!”凤于归气得心肝乱颤!放眼望去,他的宝贝妞妞,已经沿着那万人搭成的彩桥,不知去向了,哪里听得见身后,老父亲在坑中的呼声! 这一场送嫁,到了守关山,便结束了。 按照阮君庭的意思,除了诗听、西门错、尹丹青等凤乘鸾的亲随可以跟着过境,其他的,只留了那几个礼官精心挑选的厨子、乐师、医师等人。 至于南渊宫中象征性配备的送嫁侍卫、奴婢等等,一律被拦在了国境之外。 凤于归气得如一只失了崽子的猛虎,在过境那一侧往复徘徊。 应麟和霍骁就在这边儿,抱着手臂,冲着他乐。 西门错压在队伍的最后,想安慰了两句,“凤帅,节哀顺变……啊,呸!” 他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你看我,也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 “好了!你说,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件事?是不是龙皓华跟阮君庭窜通好的?” “额,内个,您别生气,我怎么也算是太师大人的一颗龙牙,只能听他老人家的命令……”西门错装怂在行,一边装,一边把龙皓华搬出来挡刀,伸出一只脚,跳到国境对面,抱歉一笑。 “你们……,你们气死我了!”凤于归手中战刀嗖地扔了出去,带着劲风,呼啸着从西门错、应麟和霍骁脑瓜尖上飞过,嗡地扎在地上,半个刀刃都没入了泥中,吓得三个人同时缩了脖子! 凤于归已经拿自己这个老丈人没办法了! 他早就有言在先,自家的妞妞,这辈子嫁猫嫁狗都不能嫁阮君庭。 结果,他那老丈人,偏生谁都看不上,一眼相中的就是阮君庭!还设计了如此一个九曲回肠、一箭不知道多少雕的计谋,变着法子将妞妞送出南渊! 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娶了微微!现在好端端的女儿,硬生生被人给骗去了北辰! 啊——!实在是气死本帅了! —— 此时的南渊,已是两个月后。 册封太子妃的好日子,就在眼前。 容家出了未来国母,这段时日里,简直如日中天,那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对于容婉来说,凤乘鸾多行不义,终于替嫁北去,这百花城中,便已经是她一枝独秀。 如今又被指为太子妃,那便是未来的皇后。 人生啊,果然走起运来,挡都挡不住的。 是夜,销金窝门口,小心翼翼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她就是在这儿找到他的,所以,我就来了,我有事求他!”凤静初小心翼翼,一字一句,对守门的消瘦汉子又重复了一遍。 那汉子不耐烦,“听不懂你说什么,看你是个小娘们,禁不起打,快走快走,不要影响我们开门做生意。” 凤静初退开一步,“对不起,我不是一定要打扰您的,那我就再等等吧。” 她退到黑漆大门一侧的阴影中,望着黑色的街市。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她每晚都来这里,想要求见那销金窝深处的魔鬼,却始终进不去这道门。 姮儿当初,就是从这里进去,找到那人,与他做了交易,便遂了心愿。 她不懂武功,不会赌,更没有钱,有的,只有决心和无所畏惧。 终于,街市那一头,来了一乘黑轿。 因着已是深秋,凉轿就换成了软轿。 等到轿子停下,温卿墨从里面出来,一双敏锐的眼睛,就立刻看到了躲在阴影中,正小心翼翼望着他的凤静初。 她像一只流浪猫,渴望有人收留,却又害怕每一个人。 像极了他小的时候。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破天荒地没有笑。 “殿下,我……,我……”凤静初小心翼翼,从阴影中踏出一小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进来吧。” 温卿墨依然黑色锦袍,披了件黑色大氅,迈上石阶时,那黑氅便如黑夜般及地拖曳而过。 凤静初低着头,小心地跟在他后面,两眼只看着脚下。 她有些害怕,想跟他紧一点,又怕踩到他的黑氅,就只好亦步亦趋。 “你来找我,便是有求于我,对吗?”温卿墨猜,既然凤静初会出现在这里,定是凤乘鸾已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凤静初却是一愣,“你……?” 温卿墨脚下脚步稍稍滞了一下,之后浅浅的笑意一抹而过。 凤乘鸾竟然没有将他的身份说给别人? 真是谨慎又聪敏如豹子般的女人。 倒是显得他多疑又小气了。 呵。 凤静初虽然柔弱,却心思反应极快,当下明白了一切。 原来她心心念念之人,就是这销金窝深处的魔鬼。 如此,她反而放松下来。 若是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想要的,他若是愿意给,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若是不给,或者将她就此了断于此,她也不后悔。 “我有事要求你。” 她随着温卿墨走到销金窝深处,进了他那件帷幕重重的雅间之中,任由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关上,也并未回头。 “看不出来,你也有这个胆。”温卿墨去了黑氅,随手扔在榻上,“你可知道,求我,是要用条件来交换的。” 凤静初始终低着头,看着地面,“我除了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是,我依然想来求你。” “为什么呢?”温卿墨出乎意料地好心情,好耐心。 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真不知道是对凤乘鸾爱屋及乌,还是对这只会杀人的小兔叽感到好奇。 “因为我不甘心!”凤静初鼓足勇气抬起头,“凭什么有些人做尽恶事,还能幸福快乐地嫁人,享尽人间福祉,而有些人,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却要连仅有的那一点点,都要被剥夺!” 她的眼睛,十分好看,此刻如含了一包水,分外明亮,甚至有点楚楚可怜。 温卿墨低头摆弄了一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说罢,你想要什么?” “我……,我想要容婉的新婚之夜!” (未完待续) 第183章 静初处置容婉(2更) “哦?”温卿墨倒是真的又一次意外了,“你可真有意思,更有勇气,看来,我实在是低估你了。” 他在榻上坐下,将手在膝头悠然一撂,“好,如你所愿。” 凤静初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倒是反而有些惊慌,“那……那么,你想要什么?” “站直了,转一圈,给我看看。”温卿墨倒是真的一本正经准备挑拣交易品了。 凤静初果然听话地转了一圈。 温卿墨嘴角便是微微一挑,这个女子,看似天真,懵懂,柔弱,却坚强地近乎残忍。 他重新起身,从她身边经过,他的耳朵,听得见她因为未知的紧张而心跳剧烈加快。 这种尽在掌握的乐趣,他也很喜欢。 “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留在这销金窝中陪我,第二,出去,尽你所能,帮我做件事。” 他在她身后华丽转身,双眼中藏着一双深蓝色的魔瞳,“你选。” 凤静初想都没想,“出去。” 温卿墨就更意外了,他随手挑起她的一绺长发,在指尖绕了绕,有些遗憾,“为什么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喜欢我的才对,为什么不留下来?” 他说到最后时,声音有些低,有些轻,对于女人,这声音,简直是致命的。 凤静初强行让自己收住心神,站得更直,咬唇道:“因为,我要靠自己!” “好!”温卿墨突然偏着头笑出了声,“哈哈,好,成交!” “送她出去,她要什么,给她什么。”他对外面吩咐,只有又对凤静初道:“至于我要的,事成之后,再告诉你。” 门外,红绡轻轻开门,小心地将凤静初引了出去。 凤静初的步子是小小的莲步,可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红绡腰肢妖娆,在前面引路,不经意间回头,对她诡秘一笑,嗓音低沉婉转,“从那间屋子里活着出来的女人,并不多哦。” 凤静初低头不语,认真走自己的路。 她不是不喜欢他,不是不为他提出的条件心动。 如果用身体可以轻易换取一切,相信很多像她这样受尽屈辱的女人,都会选择留下来。 可她不一样,她想要靠自己。 姮儿临走,不但帮她争取到了封邑,还替她报了大仇,就是希望她能活得像个人样。 她是她心中的一轮太阳,即便一步一步走向深渊,她也要时刻记得身后日光的温暖! 而且……,她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就更不能玷污心中的神明。 哪怕那神,是从地狱而来。 只是,凤静初并不知道,她这个决定,刚刚又救了自己一命。 若是她选择留下来,温卿墨依然会如愿履约,只是,她却要留下来,跟丁采采、凤如仪一样,成为他在地下室里的收藏品。 …… 容婉,果然在大婚前夜消失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便是在那荒郊的黑店中。 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一样的事。 门外树上,孤独的老板娘,树下没了凤乘鸾。 店内楼下,一样的凤静初。 比起上次的紧张和激愤,这次,她能够淡定从容地喝茶。 十五爷坐在她对面,一只独眼望着她清秀的脸庞,嘴角不停地抽。 这个女人,到底如何做到,在此情此景之下,还能喝茶? “还要做花瓶吗?”他终于没话找话。 凤静初掀起眼帘看他。 这个男人,当初,她曾跪在地上哭着求他放过凤若素,也没求过他放了自己。 如今,他就坐在她对面,巴巴地将她当成金主陪着。 “不了,点到为止。”凤静初替他倒了一杯茶,以大家闺秀的标准姿势,递了过去,“她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她还要做太!子!妃!” 茶递过去的时候,十五爷莫名一抖。 这女人狠起来,果然吓人。 自己这辈子坑害的女人太多,以后要仔细了,千万不能落在女人手里。 容婉被送回去时,天还没亮。 她木然地坐在房门口,裹着件不知哪儿来的,谁的衣裳。 容虚成自从知道女儿在大婚前夜丢了,已经找人找疯了,此时竟然发现,她就坐在自己闺房的门口。 那一身模样,再如何眼瞎的人,也看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容虚成困兽一样抓狂。 容婉抬头,已经神志不清,两眼目光涣散。 “你这副模样,等到天一亮,礼部的人就要上门了,到时候如何上轿,如何去做那太子妃!” 太子妃……? 容婉恍惚间抬起头来,定了定神,“太子妃!我要做太子妃了!爹!快,叫人帮我梳妆,我要做太子妃!” 她慌张爬起来,扯着身上那件不知道哪个汉子的衣裳,一头扎进屋里,“快来人啊,帮本大小姐梳洗,我要做太子妃,我要做太子妃了啊,哈哈哈哈……!” 容虚成站在那闺房门口,懵了。 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大婚,他容家交出去一个残花败柳的女儿,明晚洞房花烛,怎么蒙混过去? 当元熙太子是个傻的不成? 那一身的狼狈,是个男人都看的明白! 到时候,一把欺君之罪的铡刀摆在头顶,他容家是灭九族的大罪! 可若是明日不上轿,怎么说? 说他容虚成的女儿在大婚前夜,名节有失? 那不但女儿这辈子完了,他容虚成看护不周,将皇帝全家给涮了,一样逃不掉欺君之罪! 左右都是死,不如搏一把! 若是成了,未来的皇帝,就是他容氏女出的! “来人啊,将平日里替小姐保养身子的大夫请来。” 容虚成在女儿房前踱着步子,无论用什么猛药,先想办法将女儿的葵水逼出来,之后把身上的淤痕尽量处理干净,其他的,从长计议。 第二天,太子大婚,举国同庆。 容婉先是喝了大量的红花等活血之物熬成的汤药,又用冰敷了全身,接着又灌下许多安神定气的补药,好一番要命的折腾,总算整个人强行安定了下来。 虽然依然有些神识涣散,可将盖头一蒙,倒也没人看得见。 容虚成在盛装的女儿迈出房门的最后一刻,狠狠叮嘱,“你就算是死,也要给我先当上太子妃,之后死得清清白白!记住了没?” 盖头下,容婉的眼珠动了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太子妃,我要做太子妃!我一定要成为太子妃! 她木然点了点头。 这一场大婚,操办地明显十分匆忙,皇后娘娘一再坚持简朴为先,越快越好,几乎是在景元熙刚刚能行动自如时,就草草将这场大婚办了。 太子之位,绝对不能丢,必须有一个女人来证明他这个太子的龙脉还是管用的! 于是,容婉也成了南渊史上,从下旨到入宫,全程最快的太子妃。 待到夜晚坐上那张雪青色的花床,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事情走到了这一步,要么死,要么就咬牙走下去。 她做好了待会儿见到景元熙的各种打算。 身子不适,不能侍寝,若是他强烈要求,就将身边陪嫁进宫的婢子芙蓉塞给他。 若是他不悦,她该如何如何哄他,若是他用强,她又该如何如何回避他。 容婉心中做好了千般万般打算,可却没料到一样。 景元熙压根!就!没!来! “去!小心打探一下,殿下怎么还没来?” 他来,她怕,他不来,她更怕! 芙蓉应声去了。 过了没多久,就轻手轻脚回来,“小姐,殿下一个人在西凉亭里喝酒。” “喝酒?”容婉狠狠咬了咬唇,“可知殿下为何一个人喝闷酒?” 芙蓉是个极为机灵的,“奴婢打听过了,殿下从登高进了那亭子,就一直两眼望着北边。” 北边! 凤乘鸾! 容婉咯嘣一声,食指上新染的指甲都崩断了! 她都已经成了他的皇妹,远嫁去了北辰,他竟让人还对她念念不忘! 外面假山上的西凉亭里,景元熙的确是在想着凤乘鸾,可他想的是,怎么才能远在八千里路之外,将她弄死! 阿嚏——! 凤乘鸾在马车上重重打了个喷嚏。 特么的,谁又骂我! (未完待续) 第184章 白玉京,万里冰封中的不败帝王城(3更) 凤乘鸾自从过了那一万人搭成的彩桥,上了这披了玄纁丝帛绸缎的马车后,就真的脚尖没有沾地。 吃喝拉撒,随行的魔魇军都不准她下车。 莫名地有种感觉,他们不是怕她沾地晦气,而是怕她跑了! 明明嫁来北辰,是做涵王妃,可是为什么接亲的是靖王的人? 这件事,应麟的解释是,此去帝都五千里,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涵王是个闲王,手中没人,这么远的路,要把新王妃接到手,就要跟弟弟借兵。 而且这守关山,正好是魔魇军驻守,他家靖王殿下就勉为其难帮个忙,替他将王妃接了。 关于这个说法,凤乘鸾想起那日宫里听来的传闻,倒也信了个八.九成。 以他的性子,临走时曾放下话,三个月,不准嫁人,不准喜欢别人,连看都不准看别人一眼,如今,又岂能任由她就这么嫁给别人? 三个月,呵呵,五个月已经过去了啊! 她替嫁的国书早就已经走了一个来回了,他人在白玉京,辅助小皇帝听政,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莫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他回去见了肃德太后,就将什么都忘了啊。 毕竟,他们两个,惺惺相惜那么多年,而她,始终是个外人…… 想到这些,她啪地抽了自己一个小耳光。 想什么呢? 你还惦记着阮君庭做什么? 你是忘了他是谁?还是忘了自己是谁? 你是不是真的将他那三个月之约当回事了? 上辈子的情账还没讨回来,这辈子又想要将自己搭进去吗? “怎么这么冷啊?”凤乘鸾裹着一身裘皮大氅,手里抱着手炉,脚边还摆着燃了银丝碳的炭炉,跟诗听抱在一起,两人中间夹着一只肥猫,三只挤在一起,依然还会没办法暖和起来。 诗听两只小手冰凉,“到……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白玉京啊!快冻死我了!” 应麟骑着高头大马,护在她的花车左右。 那车,用的是最好的木料,做的最轻便的车。 那拉车的四匹红马,是挑了脚力最好,脾气最乖的马。 其他陪嫁的人等,一律在后面慢行,应麟挑了八百轻骑,现在只护送凤乘鸾和几个亲随先走。 王爷说了,只要过境,就全速前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尽快将人平安送进白玉京 他嘿嘿笑着,“这就受不了了?现在还是暖和着的,前面就是天机关,这三百里,是整个北辰一年中最暖和的地方了,等过了天机关,小王妃您再试试?” “苍天——!”凤乘鸾在车里哀嚎,“早知道你们这儿这么冷,我死都不会来!” “嘿嘿,现在后悔来不及咯!这后面啊,还有更冷的呢!冷点好啊!冷点好!嘿嘿嘿!” 冷了,小王妃以后就该找我们王爷要抱抱了!嘿嘿嘿…… 这一队人马,在经过天机关的时候,稍稍慢了下来。 凤乘鸾从车窗向外望去,天机关是一道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隘口上,硬生生以人力开凿出来的雄关。 这一道关山,将北辰的国土一分为二,天机关这一边的三百里,总算还是四季分明,一年中有半数时光是暖和的,物产也是北辰最富饶的。 而过了这一道关,那一头,便是终年积雪的世界了。 去花城宴那天的马车上,他曾有意无意说过,天机关是他的,在这里,他准她横着走。 凤乘鸾将头伸出车厢,努力望向山顶,那山有一半是白雪皑皑,尚未靠近,便已感受到寒凉透骨。 山上雪水融化,千百条银链样的飞瀑,从山顶错落飞流而下。 山下,青白色的雪水,夹杂着冰块,奔过乱石滩,汇聚成河。 来到关口,应麟下令队伍停止前进,将凤乘鸾请出来,依旧是踩着兵士的脊背,蹬上了另一驾马车。 这辆车,外面多裹了几层柔软的皮革,将车厢封了个严严实实,夹层中也填了厚厚的棉花,就连车门的缝隙也用兽皮全部封了个严实。 “小王妃,这样你就冻不死了。”应麟嘿嘿笑,有意无意向着头顶上高.耸入云的雪山上望了一眼。 凤乘鸾随着他的目光,也向上望去,却被日光照射的白雪晃了眼睛,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有,他看什么呢? 这车里,比之从前的那个,就暖和了不知多少倍,脚下两排长型暖脚碳笼,四壁全部用了皮毛包裹,四角也挂了燃了丝碳的碳笼。 而且,车厢里,还有种极淡极淡的香气。 瑞龙脑! 他来了! 凤乘鸾转身,唰地推开车门,放眼四顾,尽是红袍玄甲的魔魇军,哪里有他一身银白的影子。 “应将军,这车,你们王爷用过?” 应麟虽是个粗人,却反映极快,“这车是天机关的,专门用在雪原上奔驰,王爷用过也不奇怪。” “哦。”凤乘鸾退回到车内,抓了银子抱进怀中,与诗听重新窝在一起,一同盖了张雪白的轻裘。 马车在轮上缠了防滑的铁索,一路疾驰驶过天机关,即便躲在密不透风的车厢内,换了厚重的棉衣,裹了裘皮,也能感受到了外面铺天盖地的严寒。 诗听从车窗向外看去,哇地失声喊了出来。 “小姐,你快来看,不得了了!” 凤乘鸾凑过去看,便是也是心头一惊。 外面,一眼望去,万里山河,全是一片浩瀚的洁白,车子前后,红袍的魔魇军,就如这一片银白雪原上狂舞的猩红绸带。 诗听慨叹:“北辰,真大啊!” 她这样的小丫头,只听说过大,却哪里知道真正的天高地阔为何物? 如今真的见到这样的天地,不禁有些词穷。 “北辰,是真的大!”凤乘鸾从车外收回目光,重新用裘皮将自己裹了,北辰疆土这么辽阔,国库又那般充盈,至今仍屈居北域,只是因为极寒造成人丁短缺,粮饷军备受限而已 倘若他们能够拿下鱼米丰饶的南渊,有了充足的后备,这种冰天雪地中成长出来的骁勇铁血之师一旦扩张起来,只怕这世上,再也没什么能阻挡得了他们的脚步了吧。 还好,南渊有凤家军,还有外公的火器!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又想到了阮君庭,外面那些冰天雪地,像极了他银白的衣袍。 忽地,诗听疑惑地“嗯?”了一声。 凤乘鸾睁开眼,见她还趴在窗口向外看,看着看着,还用力揉了揉眼。 “是我眼花了?那雪地怎么在动?” “高山上的雪,会动,叫做雪崩,这平地上的雪,如果会动,那就是……” 凤乘鸾猛地精神透了,唰地掀开车帘! “应麟!有埋伏!” 她一声落,疾驰中的魔魇军未等应麟下令,立刻在行进中变换阵型,前锋成盾,两翼补上,后防加速,转眼间,将凤乘鸾的马车严严实实护在了中间。 此时,远处,那些借着雪色掩护的白色人影,也加快了靠近的速度。 就在变阵结束的瞬间,嗖嗖嗖! 漫天黑色的箭雨袭来! “盾挡!”应麟一声令下,最外侧的魔魇军,左臂所持的铁莲盾,唰唰唰……!一连串的铁伞般全数如莲花绽开,挡下了第一波奇袭。 “神机弩!” 唰唰唰! 外侧第二列骑兵急速骑行间,右臂弓弩搭上左臂,整齐地与左侧持盾兵错开一个马头。 “放箭!” 密集的铁莲盾唰地整齐放开一列列缝隙! 箭矢出!嗖嗖嗖! 莲花再开!又重新挡了个严丝合缝。 远处传来连成一片的铁器入肉的惨叫声。 “不得恋战,保护王妃,全速前进!” 外面,是应麟的号令。 凤乘鸾坐在车中,又被铁莲盾和层层兵士挡住视线,什么都看不见。 身后,白皑皑的雪地上,一袭银白长袍之人,身披猩红的火狐大氅,欣欣然落在了伏兵之前,浩劫剑嗡地一声,浩瀚寒光暴涨。 “司马琼楼好大的本事,血莲子都追到本王的地盘上来了。”阮君庭深埋在猩红兜帽深处的是一张狰狞鬼面。 “那不如就都埋在这儿吧,看看明年,能不能开出花来。” 浩劫剑起,霹雳雷霆而下,血色在雪地上,慢慢绽放开去,漫延开去,远远望去,如一朵硕大的红莲! 凤姮,这一剑,是本王送你来北辰的第一份见面礼。 阮君庭第一次在杀人时,面具后面的脸会有笑意。 沿途种种杀机,明明可以动用重兵剿灭,可他偏偏要亲自出手。 作为新郎官,守护自己新娘子,这是应该的。 呵呵呵…… —— 八千里的和亲之路,凤乘鸾一行快马加鞭,一路疾驰,也共用了三个多月,沿途遭遇大大小小伏击几乎无法计数。 有些遭遇战,就如那日雪地上一样,来如闪电,去如疾风。 有些埋伏,是悄无声息的,等她察觉到时,事情已经结束了。 她感觉,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始终笼罩在她的上空,替她将行进路上的险阻一一拿掉,护着她走完了一个月的五千里路。 此时抵达白玉京时,已近北辰的新年。 若百花城是个千姿百态的绝代佳人。 那白玉京就是仗剑立于天地间的盖世英雄。 真正的白玉京,不是一座城,而是由十二座城池连成一体的旷世巨城,那些组成城墙的一人多高巨石,历经千年岁月斑驳,依然傲然伫立,巍然不动,让人只看上一眼便知,这是一座永远不可能被撼动,被攻陷的帝王之城! 诗听从车窗向外看去,那张小.嘴儿张得老大,只会发出一个声音。 “哇……” “哇……!” “哇……!!!” 凤乘鸾从另一侧车窗向外望去,手中一下一下撸着猫,也难以掩饰心中、眼中的震撼。 有这样一座帝都,北辰是永远都不会被攻克的。 南渊之于北辰,将永远都是被动防御的那一个。 光是从守关山到白玉京这一路五千里,也只是抵达了它的腹地。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北辰人的先祖会将帝都建立在这万里冰封之中。 因为即便是在它最羸弱的时候,只要闭关自守,就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横跨五千里的雪野,来奔袭一座铁桶般的都城! 十二座城,联结在一起,如浑然一体的天然顽石。 十二座城,伫立在苍穹之下,如十二尊神像,俯视着众生。 在众神之上,仿佛有人一袭白衣,身披猩红大氅,正望着她! 凤乘鸾蓦地抬头,再仰望上去,那高高的城楼上,已然空空如也。 —— 和亲的公主,车马已到城下,北辰却只有一个礼官出来相迎。 应麟带兵不能入城,便将凤乘鸾大大方方交了出去,“货送到,小王妃,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凤乘鸾从车窗对他点头笑笑。 她因着来的早,随行的陪嫁在后面大概还有一个月左右的路程,故而大婚的日子势必是要延后。 礼官将凤乘鸾的车马引入太仪城,在皇宫旁的一处皇家行馆中落脚。 “就暂且委屈公主殿下在这里下榻,静候大婚吉日了。” “无妨,有劳大人,不知吉日定在何时?” “额,这个……,因不知公主何时驾临,这吉时,还尚未确定。” “哦,知道了,多谢。” 凤乘鸾规规矩矩,按照大国公主的礼仪,认真将这前来迎接的一个人打发了。 窗外的太仪城,与其说是城中有皇宫,不如说整座城,就是一座皇宫。 城中的行馆,虽未入宫门内城,却如一株小草,仰望着参天大树一般,被挤在宫墙一侧的道边儿上,只要从窗子望出去,便能见到高大的宫墙森严耸立在前面不远处。 (未完待续) 第185章 隔壁王爷在偷听(1更5000) 诗听叉着腰,指挥西门错、尹丹青忙里忙外收拾小姐的东西,一面叨咕,“咱们小姐,怎么说也是未来的王妃,进了城就一个什么礼官来接,算什么态度?而且,还就住这种地方?这是公主能住的吗?就这么一只炭盆,想冻死人啊!” 尹丹青来回搬箱子,不悦道:“北辰的人,太无礼了!实在是没把咱们南渊放在眼中!” 凤乘鸾淡淡一笑,八千里路,她既然都来了,就已经实现了存在的价值,只要不死就成,谁会管一个和亲的公主过的好不好,又受了什么礼遇? 北辰将人收到,回头一纸国书送去南渊,就说永乐公主受到了盛大的欢迎,白玉京万人空巷,太后亲自出城迎接,也无不可。 自古以来,有几个和亲的公主是好的? 还好她不是真的嫁过来,不然,倒是心中要真的憋闷了。 西门错中间干活儿偷懒,坐下来喝杯水,“我看啊,未必是他们不重视,而是太重视。” “此话怎讲?”凤乘鸾立在窗口,看那宫墙,后面鳞次栉比的宫殿,从这个角度,也只能望见积压着皑皑白雪的金色一角,那里面有多大,有多深,全然看不见。 “嘿嘿嘿,”西门错端着茶碗,吊儿郎当来到窗前,“两种可能,第一,北辰的太后知道凤帅嫡女前来和亲,为了怄这十年守关山之战的气,故意冷落,想给咱们来个下马威。” “嗯,不无道理,那第二呢?” “第二,北辰人,根本不知道来和亲的,是凤帅的三小姐!他们将您当成货真价实的寡妇公主,景安!所以,故意做出不重视,因为他们的六公主到了南渊,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诗听唰地从他手中夺过杯子,“瞎掰什么呢,怎么可能不知道,国书都送过去了。偷什么懒,干活去!” 西门错冲凤乘鸾一笑,手指在窗台上的积雪上写了一个“安”字,之后抹掉,“国书嘛,我也会写。” 凤乘鸾一言之间,心领神会。 “所以,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凤乘鸾点头,报之以微笑,“我倒希望,他们能将我当成真正的景安。这样,会少很多麻烦。” “正解!”西门错啪地打了个指响,“倒是怎么回事,我出去打探一圈儿就知道了,一会儿就回来。” “喂!”凤乘鸾叫住他,“你人生地不熟,口音又陌生,当心点。” 西门错嘿嘿笑,“这个不用担心,也不看我是干什么出身的!” 凤乘鸾有点愣,“你是干什么的?” “啊?啊!没什么,我……,我走了……” 西门错一溜烟儿从行馆逃出去,拍拍胸口,好险,差点说漏嘴。 他这一去,就是有一大天,到了天将黑,才回来。 一进屋,就见凤乘鸾三个人苦着脸。 “怎么了?当我死了?” 诗听骂道:“死什么死?你晦气不?” “那这是怎么了?个个跟没吃饱一样?” 凤乘鸾黑着脸,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哼唧,“的确没吃饱,而且快要冻死了!” 尹丹青抱着剑,金刀大马地坐着不吭声。 诗听也披着一床棉被,恨恨道:“哼!他们北辰人就是故意的!” 西门错看着两个小丫头饥寒交迫的模样,义愤填膺,“哎哟,卧槽,他们不欢迎就算了,连饭都没有?我去找他们去!” “回来!”凤乘鸾吼住他,“没有不给饭,就是……,就是吃不惯。” 诗听扁着嘴,那两片小.嘴唇现在还红着呢,“辣的!辣的!全都是辣的!根本没法吃!辣椒比菜还多!辣椒堆里面挑肉渣!” 西门错:“……” 他挠挠头,这怎么弄? 他是个山贼,他什么都吃,辣算什么? 刚才去街上,胡乱走了一圈,身上没有北辰的通货,就随手顺了个富家子的钱袋,吃得饱着呢。 凤乘鸾兴冲冲从床上跳下来,“不如我们出去吃吧!” “不行!”尹丹青、诗听、西门错异口同声。 额…… 凤乘鸾又只好老老实实坐回床上去,重新披了被子,不情愿道:“好了,我知道了,现在外面情况未明,敌暗我明,不能轻举妄动,凡事小心为上,我知道了!套路!” 她整个下午就闹着要出去,尹丹青和诗听就是用上面这句话来对付她的。 总之,大帅爷和夫人将小姐交个他们了,在太师划拨的龙牙武士没赶到之前,他们俩绝对不能让小姐有任何闪失。 西门错见小美人不高兴了,只好矮下身子来哄,“啊,小姐,要不,你喜欢吃什么,我出去给你找来?或者,就让诗听去厨房给你弄点简单的。他们担心地有道理,这白玉京这么大,对方又按兵不动,咱们势单力孤,若是这大晚上的出门,一个不小心,有什么……” “好了好了!你也是套路!我懂了。”凤乘鸾嘟着嘴,“听听,我想吃白煮面,你去弄。” 诗听心疼道:“小姐,您就吃白煮面啊?” “是啊,不白煮,难道放辣椒啊?快去!” “哦。” 等着吃面的功夫,凤乘鸾和西门错、尹丹青三颗脑袋凑在一起。 西门错道:“果然不出所料,北辰街头的老百姓,压根就不知道和亲这件事。” 凤乘鸾道:“想想也对,强迫亲王降妃,娶敌国的公主,这件事本就不怎么体面,说出去,会让百姓以为自己的王朝不行了。” “我还问过行馆的人,你们猜怎么着?”西门错诡秘一笑,“他们真的当小姐是景安公主!” “……!”凤乘鸾与尹丹青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么说,国书在路上,的确被人改动了。如此正好,倒是省得他们用我的安危来挟制父帅。” 西门错道:“但这坏处就是,靖王殿下可就实心实意地准备着,要喊小姐你一声嫂子了。” “他活该!”凤乘鸾一挑眉,“不过我的真实身份,怕是瞒不了多久,只要我一露脸,肃德太后一定很快就知道真相,篡改国书的人,怕是只想让我嫁给涵王,生米煮成熟饭,再惹怒阮君庭罢了。” “啧啧,”西门错大嘴一咧,“如此看来,这改国书的人,必是施皇后一党无疑了。” “呵呵,宫中的女人,两眼看见的,只有男人、儿子和头顶上的四角天空,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凤乘鸾从未将此放在心上。 “小姐女中豪杰!咱们佩服!”西门错从后腰掏出个纸卷,嘿嘿一笑,“看我刚才弄到个好东西。” 唰!他将那纸卷桌上摊开,一张地图! “布防图?”尹丹青第一反应。 啪!他脑袋被拍了一下,凤乘鸾揪他耳朵,“能不能小点声,你在人家的皇宫旁边看人家的布防图,生怕事儿不大?” 西门错道:“没事没事,这个不是布防图,是街边卖的白玉京一览图。” 凤乘鸾仔细一看,还真是,虽然同是地图,但并没有任何军备要塞的标注,除了各个城门、主要建筑外,就是一些名胜古迹之处。 “想必是白玉京太大,他们自己的子民也会迷路,所以街上就有人干起了卖地图的生意?” 西门错点头,“大概是这个意思,这白玉京啊,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大,我出去这么一大天,就走了隔壁的长歌城,而且这城与城之间,有大道连接,沿途商铺林立,外围设有子城墙。两城之间的大门,每日寅时打开,酉时关闭。一旦关闭,想进城的,就只能在商铺街上寻个地方休息,等到第二日城门打开,再入城了。” 凤乘鸾前世养成的军事敏感,一听到这种事,第一反应就是怎么攻,怎么守,“所以,这白玉京如果遇到敌袭,就等于有十二座城池可以缓冲,敌人若是攻打白玉京,要么同时十二座城一举拿下,要么,就要一座一座城这样攻下去!” 西门错接着道:“没错,千里雪野奔袭,再一口气拿下十二座城池,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所以,这样来看,白玉京的确是一座永世不败之城!” 尹丹青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小姐,你确定你是来和亲的?” 凤乘鸾被他点醒,回过神来,“是啊,想那么多干什么,咱们又不是来做细作的。” 西门错另一只手,又从后腰那么一掏,“嘿嘿,小姐,看我还给你找来了什么?” “什么?”凤乘鸾伸手接过来,封面几个北辰的官字,不是特别认识,但是也差不多,她前世为了打阮君庭,专门认真学了两年北辰的官字,“《金.瓶菊》?什么东西?” 她随手一番,找了一行便念,“只见那西门大官人……” 之后唰地合上,抬头看西门错,“你看过?” 西门错挖挖耳朵,“没啊,我连南渊的字都认得不多,何况北辰的,就是顺手从街边小贩的摊儿上偷的。我琢磨着小姐博闻强记,若是认得,可以解闷。” “哦。” 凤乘鸾又看看尹丹青,“你认得吗?” 尹丹青摇头,“小姐,我怎么会认得北辰的官字?” “嗯,都不认识,很好。”凤乘鸾满意点头。 当晚,几个人就吃了诗听煮的白煮面,糊弄过去,凤乘鸾便闹着困了,将人都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窝在床上看书! 真好看!真会玩!大开眼界!北辰人民还真是欢乐多! …… 第二天,西门错和尹丹青觉得他们小姐被送来北辰和亲,竟然就没人管了,实在是非常过分! 两个人就商量着,通过行馆,寻个礼官什么的出来交涉一下,即便没有合胃口的东西,跟你们要点米面,自己起火做饭还不成吗? 却没想到,礼官没等来,却等来了个大的! “涵王殿下到!” 外面一声通传,屋子里乱套了! 凤乘鸾熬夜看了大半宿书,此时又嫌冷,醒来就懒在床上继续看书,那头也没梳,脸也没洗。 诗听急得团团转,“怎么就来呢?不是说成亲前不能见面的吗?哎呀,我的公主殿下,你能不能快起床啊!” 凤乘鸾急中生智,本来就冷得可以,此时将被子一裹,“左右来不及了,把帐子帘子都放下,你去门口拦着,大不了我隔着门跟他说话。” 外面,涵王阮君泽带着北辰的礼部侍郎到了门口。 这阮君泽乍一露面,诗听揉了揉眼,当是自己认错人了。 按说阮君庭生得那副模样,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应该不会差太多吧? 可眼前这位,也差得太多了! 高!黑!壮!而且还胖! 那两条大黑眉毛,大宽脸盘,那大胡子,倒是英武得紧,可这也太粗犷了! 跟阮君庭那种人间神仙般的长眉凤眸、光风霁月比起来,这种应该才是白山黑水中土生土长的汉子啊! 难怪阮君庭一生下来就被怀疑不是太祖皇帝亲生的,这也太明显了! 她暗暗拍拍自己的小心口窝,还好她家小姐不是真的嫁给这位,不然一定会哭着寻上吊! 行馆的人上前提点,“还不快进去通传你家公主,就说涵王殿下来了。” “见过涵王殿下。”诗听规规矩矩一礼,拦在门口,“我家公主殿下数月旅途劳顿,昨日抵达行馆,受到热情款待,实在是宾至如归。这一放松下来,就连饭都没吃,一直睡到现在,还没起来呢。” 这一番话,说得的确打脸。 哪儿热情了?哪儿宾至如归了?连饭都没吃上! 阮君泽回头,瞪了一眼礼部侍郎,“你等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公主千里万里而来,一心为求两国之和,我北辰怎会显得如此小家子气?要你等上不得台面的何用?” 礼部侍郎慌忙躬身求饶,“微臣知罪,微臣这就为景安公主安置一等国宾之所。” “算了。不用麻烦了。”阮君泽衣袖一挥,“就请公主委屈一下,暂且搬去本王的别苑小住,静候佳期吧!” 啊——? 屋里,凤乘鸾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 这么干脆? 诗听一听,这还差不多,这个涵王别看五大三粗的,原来还挺会疼媳妇。 “多谢涵王殿下!等公主醒了,奴婢就向她禀报。” “好,那就有劳景安公主再奔波一程了。” 阮君泽也没过多逗留,等礼部侍郎将搬家的事儿都交代明白了,两人就匆匆离开行馆,出门绕了个弯儿,又从后门进去了。 行馆深处的一间厢房里,瑞龙脑香气缭绕,青烟袅袅。 涵王进门,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都……,都办妥了。” 他虽然是太祖皇帝的长子,可是个怂大哥,向来胆小懦弱怕事,而且他最怕的,就是现在歪在里面软塌上的那位。 阮君庭懒懒睁开眼,“可见到人了?” “没……没敢见。”阮君泽这个皇长兄,进了他的房,只能站着,不能坐着。 “嗯。”阮君庭又懒懒闭上眼,算你识相,“大婚之前,她要什么,就给什么,想去哪儿都行,不得拦阻。总之,记得,她高兴,我就高兴。” “哎,好嘞!” “有劳大哥。” “应该的,应该的。” “至于礼部的人……” “放心,都交待好了,这件事,有人自愿背了锅,必定不给九弟你添麻烦。” “好。” 阮君庭不再说话,阮君泽就悄悄地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如获大赦样地看了眼躬身立着的礼部侍郎,重重吐了口气。 礼部侍郎小心抬眼也瞅瞅阮君泽,这俩人大气都不敢出,蹑手蹑脚地溜了。 屋里,阮君庭翻了个身,侧耳细听。 隔壁里,凤乘鸾又在咯咯咯地乐。 她昨晚就这么乐了半宿。 反正他听着她的笑声,就睡得分外安生。 五个月啊,终于又能睡上好觉了,实在是难得! 这一次,必是再也不会从她身边走开了! 其实,那安顿凤乘鸾的涵王府别苑,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她人若是一进城就送进去,会显得太心急,反而不妥。 而有了昨晚那种吃不好睡不好的情景,涵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景安公主请去自己的别苑暂住。 如此一来,太后那里,也比较容易应付过去。 隔壁,传来凤乘鸾的大嗓门,“什么?涵王竟然长那副模样?” 诗听道:“可不是嘛,说实话啊,比起靖王来,还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凤乘鸾接着似是想了想,“嗯,阮君庭生得还是蛮好看的。”她这一声,想都能想得到,是眉眼带笑说的。 阮君庭闭着的眼角,微微一弯,甚是满意。 (未完待续) 第186章 他就真的那么想要凤乘鸾?(2更5000) 那边,诗听嘟着嘴道:“可他就是干的事儿太吓人,我都快要被他吓死了。” 凤乘鸾:“嗯。反正咱们躲着点他就是了,等到大婚的日子一到,早点成婚,走完过场,早点散伙。” 这边,阮君庭指尖将额角垂落下来的一绺发丝轻轻一抹,让你三个月不准嫁人,你不但嫁,还敢嫁来给本王当嫂子,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散伙? 妄想! 隔壁,凤乘鸾将诗听又打发出去,“我困死了,再睡一会儿,你们都出去,该忙什么忙什么。” “可是小姐,咱们要搬家,我要给你……” 砰! 人被推出去,门关上了。 凤乘鸾哪里有空管收拾那些东西,她忙着看完床上枕头底下那本《金.瓶菊》! 阮君庭竖着耳朵又听了半天,没什么动静了,有些怅然。 不过既然知道她在隔壁,心中安生,左右无事,便也与她一同睡便是。 谁知,他刚要沉入梦乡,就听见隔壁隐隐约约又传来笑声。 阮君庭蓦地两眼睁开,死丫头,看个《金。瓶菊》而已,笑成这样! 到底能不能认真学习了? —— 次日,昆虚殿早朝。 阮君庭在左下首,肃德在右。 小皇帝宝宝坐中间。 这奶娃子,名临赋,号端康,今年还不到四岁,生得雪白雪白的,与阮君庭一样,都生得不似阮家的男人那般粗黑雄壮。 阮君庭生得如一株玉树。 阮临赋则小小年纪,竟然生得朱颜玉色,如同一个女娃娃般玉雪可爱。 还好先帝死得早,他是个遗腹子,不然,也怕是难逃阮君庭当年的命运。 而且,这俩人都有共同的特点,就是白净,再加上,当年因为阮君庭的力挺,硬生生将这提前剖腹取出的男婴奉为新帝,这朝野上下,就有了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公开秘密,那就是端康帝根本就是阮君庭跟肃德太后生的。 肃德太后端坐于上,望向身边的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 一个坐得端端正正,虽然只有半人高,可那一本正经,严肃的小模样,已俨然一副天子帝王的派头。 而另一个,他坐在那里,替他们母子指点江山,军国大事,信手拈来,从容淡定,如闲蝶入花,浮光掠影,让她省却了许多心神。 肃德,是修宜策的堂妹,闺名照拂,长阮君庭两岁,此时正是最为风华正茂的年纪,在偌大的北辰,堪称容貌盛世无双。即便是素颜之时,那些十五六岁,嫩得能掐得出水的少女,在她面前,也只能自惭形秽。 她入宫伴驾那年,正是阮君庭从西荒凯旋归来之时。 一.夜承幸,先帝圣颜大悦,次日便降旨封妃。 她在宫人簇拥下,领了旨,又给当时的皇后娘娘请过安,正喜气洋洋回来的途中,经过庄太妃的寝宫,就见到他一身鲜红的战袍,征尘未去,孤零零地跪在雪中。 那刺目的一瞬间,将她从云端打入尘泥之中。 原本以为,进了宫,承了宠,封了妃位,从此平步青云,为家族带来无上荣耀,便是此生的全部。 可当她将一切都押进去了,却偏偏转身时遇见了他,那一刻,让她惊觉,昨夜之前,所付出的一切,都多么的不值得! 如果能重来一次,若是让她早些知道,这世上有这样的男儿,那必是誓死,也不会入宫为妃的! 肃德将目光缓缓从阮君庭的侧颜上收了回来。 几个月来,她每每看着他的时候,他永远都像是感受不到一般,永远不会回应她。 而当她重新俯视跪在昆虚殿下方的文武百官,神情又重新傲然。 可那又如何? 兜兜转转十年,他最后还是坐在了她身边,陪她君临天下! …… “真正送来和亲的,是凤于归的女儿。” “拿捏住凤乘鸾,便是将南渊龙凤的软肋握在掌中。” “娘娘何时曾觉得,臣弟是顾念男女之情之人? 那日,他突然还朝,风.尘仆仆,来不及修正,就单独求见她,寒暄几句之后,便迂回提出,要亲自顶替涵王,与南渊和亲。 数年不见,立在她面前的阮君庭,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削瘦地连战袍都撑不起来的少年了。 “君庭,你至今尚无纳妃,如今却要为了军国之事,以正妃之位为筹码,是不是太草率了?”肃德略略一问。 “呵,不过是名下多个女人罢了。臣此生,以实现先帝遗愿为己任,誓将南渊,为皇上和太后收入囊中。”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真的是这样吗? 肃德悠悠起身,踱步到他身后,望着他笔直如剑的身姿。 “王爷身为我北辰一等一的亲王,国之肱骨,社稷支柱,手握十万魔魇精兵抵得过百万大军,自是想要立谁为妃都可以。哀家只是担心,王爷是重情义的人,与那凤乘鸾相处久了,难免不生了情愫,若是再有子嗣一二,将来一旦两国发兵,定是会有所顾忌。” 肃德笑意盈盈,全是关爱之色,却将方才眼中的最后一丝爱慕,也全数藏了起来,“而且,哀家更不想被人落下口实,说王爷手握重兵,却还要迎娶敌帅之女,万一里应外合,欲将我北辰的江山……” 她讲话说了一半,笑了笑,“呵呵,算了,这些都是无谓的担心,哀家就是说说罢了。” 阮君庭略微欠身,“娘娘担心的不无道理,请娘娘放心,臣对天立誓,此生此世,在娘娘与皇上治下,定不会与那凤乘鸾育有子嗣,如有违背,其子嗣愿交由娘娘处置,臣亦不得善终。” 肃德眼光动了动,呵呵笑,“看你说得,这么严重。君庭啊,哀家与你,明里是君臣,私下里,也是叔嫂,我又岂是那么狠心的人。不过,今日有你此言,哀家的心,也就放在肚子里了。” 他立凤乘鸾为正妃,又此生不得有子嗣,那么靖王这一脉,嫡出便是绝了! 绝了,好!绝了,就彻底断了反意! “可是,哀家眼下,还有另一桩心事未了,要请王爷帮忙。” “娘娘请吩咐。”阮君庭那副盛颜,优胜当年,“臣,定尽绵薄之力。” 他一向气盛,在朝中更是曾正眼看过谁。 如今,竟然为了那凤乘鸾,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肃德攥在袖中的手,狠狠攥了攥,“赋儿他如今已到了识字学武的年纪,身边尚缺个太傅辅佐教导,而哀家,一直是属意于你的。” 阮君庭含笑躬身拱手:“原来是这件事,承蒙娘娘看重,臣必不辱使命。” “好,有你教导赋儿,辅佐左右,想必他将来,一定功业优胜先祖!”肃德的眸色,愈深愈冷,“哀家这就命工部将长歌城中最上风上水的那一处地段,赐给你,新起一座空前绝后的靖王府,你今后立了正妃,就该少些军旅风霜,多安心留在帝都,辅佐皇上吧。” 阮君庭抬头,对她浅浅一笑,全然看不见那整齐的睫毛后面,眼中到底藏了什么,“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如此一场交易,便这样成了。 她准他纳凤乘鸾为正妃。 他承诺此生不育嫡出子嗣,从此远离封地和嫡系亲兵,甘愿留在京城,接受她的掌控。 肃德嘴角微微动了动,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到底有没有笑。 她背过身去,不想再看他,“哀家累了,退下吧。” “臣,告退。” 他那日离开的背影,有无法掩藏的轻松,如春风得意、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他转身又起草了一份国书,盯着她盖了玺印,请下了迎亲的圣旨,在长歌城大兴土木,栽下梧桐树,专等凤凰来。 他生怕南渊的人怠慢了她,欺负了她,不但特意命人精心打造了九龙九凤冠,就连那大婚的翟衣,都无论从布料到绣样,亲自过目了每一个细节。 他精心挑选了几个心腹,扮作礼官,送去去百花城为她张罗送嫁的仪仗,替她撑场面。 他甚至亲自前往守关山去接她,不惜往返一万里,日夜不休,出手为她扫切出嫁路上的一切陷阱杀机,就为了将她平安带回白玉京! 做这么多事,付出这么大代价,只为能娶到凤于归的女儿? 他到底是根本不在乎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还是真的那么想要那个女人? 肃德很想,很想,在他们大婚之前,亲眼见见那个凤乘鸾!!! …… “太后娘娘,不知方才臣代陛下所议之事,您以为如何?”阮君庭疏朗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心情甚好。 肃德回过神来,“有靖王辅佐,哀家十分放心。” “如此,那便如此,今日议毕,退朝!” 他起身,伸手向坐在中央的小皇帝宝宝,那一声“退朝”,那起身的姿态,恍惚间,让着昆虚殿上的人有一种错觉,这北辰无可争议的皇帝,该是他才对。 “抱!”气氛,被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了。 阮临赋,张开两只小手,横在阮君庭面前,“皇叔,抱!” 阮君庭急着想去涵王别苑,偷看凤乘鸾搬家,便瞪着一双凤眸,俯身看着这个小不点。 抱! 又抱! 每天都要抱! 他嘴角一划,皮笑肉不笑,“陛下,昨日的功课做完了吗?” “都背会了,不信皇叔可以考我!” “既然都背会了,就不考了,今日将皇叔教陛下的剑法,在砍、劈、刺三式各练五百次。”阮君庭转身又要走。 这时,肃德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笑吟吟道:“皇叔两个月不在帝都,皇上定是想念得紧,今日,不如哀家就替他求个情,准假一日,就让陛下随着皇叔四处走走,以增长见闻,如何?” “好耶好耶!”阮临赋跳着拍手,“朕准了!就这么定了!” 说着,向阮君庭伸出小胖手。 阮君庭嘴角抽了抽,她倒是当着众臣的面,给他腿上挂了个拖油瓶! “臣,遵旨,皇上请。” “抱!”阮临赋两条小胖胳膊一张。 阮君庭:“……” —— 白玉京的长歌城,是诸王权贵宅邸所在,许多亲王如涵王这种,在城中都不止房产一处。 凤乘鸾就被安排在了涵王的一处地段僻静的别苑中,不是涵王小气,而是阮君庭觉得这样方便。 但是住进去的人就不这么想了。 诗听一面收拾,一面不乐意,“咱们八千里路地来了,结果就在这么个犄角旮旯里猫着,这哪里像是和亲的公主?分明就是小妾!” 西门错添油加醋,“什么小妾,分明就是见不得人的外室!” 凤乘鸾对这俩一唱一和,冷眼旁观,仿佛说的根本不是自己,自顾自坐将院中秋千上的积雪推开,站了上去,稍稍用力,整个人便荡来荡去,越飞越高。 她披着件月白色的斗篷,托在脸颊两侧裘皮的绒毛随风轻舞,在飞到最高处的时候,忽地的见到院外一个高高的身影,身披猩红的火狐裘皮大氅,正低着头,手中牵着个小不溜丢的小团子,披着个奶黄色小斗篷,向这边走来。 谁? 她乘着秋千,落了下去,又荡向另一头,再努力向外看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管他是谁呢。 她继续立在秋千上,斗篷随风飞舞,因为有些泄气,就没有方才荡得那么高了。 可就是这样摇摇曳曳,也依然如一朵初开的风中的花。 西门错忙进忙出搬东西,从屋里出来,恍然间抬头,见她将额头抵在秋千绳上,若有所思间,莫名地几许忧郁。 他是第一次见到凤乘鸾会忧郁,不觉间有些愣。 她神采飞扬间,如一轮太阳。 她若是郁郁寡欢,便如一轮月亮。 可是,西门错是个极为有自知之明的人,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便站在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欣赏好了。 他索性也不干活了,就将脚尖交叠在身前一点,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看她。 谁知,他这样一看,被同样立在花砖墙那一头的人见了,咔嚓一声,将墙洞上的灰砖给捏碎了! “谁!” 凤乘鸾望过去的同时,西门错已身形闪电一般,嗖地,一跃翻墙而过。 接着,那边传来哎哟哟地,奶声奶气的叫声。 没多会儿,西门错又从正门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哇哇叫的奶黄包。 “大的没抓住,只抓住个小的。” 凤乘鸾立在秋千上,看着那奶黄包,“你是谁家的?为何在墙外偷看?” “阮临赋,听说过吗?”奶黄包将小胖手向身后一背,趾高气昂。 阮临赋!北辰端康帝!!! 凤乘鸾飞快地西门错对了个眼色! 之后,两眼一弯,“嗯?没听说过啊。我只知道,北辰姓阮的,比街上修脚的都多。” “哼!南渊妇人,没见识!”奶黄包很受伤,不过也忽然觉得,不被人当成皇帝,原来是这样的,好玩! 凤乘鸾将眉梢一挑,“错错,我随身行李里,可还有琉璃糖?” “有的,这就给公主拿去!” 西门错麻利进屋,从诗听的行李里一顿翻。 诗听气得哇哇叫,“你干什么,那是我的东西!” “你爱吃的琉璃糖呢?还有吗?” “干嘛?” “小姐要!” 诗听见是她家小姐要,只好不情愿地从她那小箱子的底下翻出来一个,“喏!没多少了,就给你们这一个!” “好嘞!”西门错抓了那糖,跳了出去。 所谓琉璃糖,就是在熬制糖浆时,添加了果肉,再倒入铜模中,做成形形色.色的模样,用来哄小孩,那糖在没有冷却凝固之前,被加了一根小棍子,方便拿在手中。 凤乘鸾从西门错手中接过琉璃糖,立在秋千上,一面荡,一面舔,“真好吃!甜的!” 她吃糖的样儿,真是没法看! 西门错觉得自己太污了,只好背过身去。 凤乘鸾斜睨着下面的奶黄包。 奶黄包一双天生狭长漂亮的眼睛就盯着她,随着她转了转去。 “想吃吗?”凤乘鸾将糖冲他晃了晃。 阮临赋就抿着小.嘴儿点点头。 “想吃,就告诉我,刚才跟你一起在外面偷看的人,是谁?” 那小奶黄包也不是个傻的,方才进来的时候,皇叔交代了,不准跟任何人透露他在这里,否则以后再也不带他出来玩。 可现在他特别想要那个糖怎么办? 正犹豫间,凤乘鸾又大大地舔了一口,“哎呀,我们南渊呀,这种好玩的好吃的可多了,红红绿绿的,随便瞅一瞅,都会看花眼。我们还会用米粉做成小兔叽,会用面团做成小刺猬,还会用牛乳熬成酪酪,撒上蜜红豆和桂花糖,哎哟,真好吃!” 阮临赋就在下面砸吧砸吧了小.嘴儿,“我要是告诉你,你给我什么好处?” “有啊,你想要什么?” “我要小刺猬!” “没问题!” 凤乘鸾从秋千上跳下来,顿在他面前,咔嚓一口,将那琉璃糖咬下半块,用牙齿嚼得起劲儿,“说吧,刚才跟你一起来的人,是谁?” 奶黄包眨眨眼,干脆利索崩出俩字,“我爹!” (未完待续) 第187章 精心打造南渊第一母夜叉(1更5000) 墙的那一头,当即一声极为轻微的声响。 凤乘鸾飞快扭头,就只见猩红一抹,从花砖洞中一闪而过。 被那人给跑了! “你爹,姓阮?叫什么?” “你答应我的刺猬呢?” “告诉我你爹是谁,我就给你。” “告诉你,不怕吓死你!我爹——”阮临赋挺了挺胸膛,“阮!君!庭!” 蹲在他面前的凤乘鸾整个人凝滞了一下,腾地站起来,将手中的琉璃糖重重扔在地上,一脚踏碎,再也不理阮临赋,转身回屋。 “哇——!你骗人!”阮临赋哇哇哭,“你说了给我刺猬的呢!我要刺猬——!” 外面,涵王府的人闻声赶了进来,一见阮临赋,呼啦啦跪了一地,“叩见皇帝陛下!” 阮临赋原地跺脚,“大骗子!朕的刺猬呢!朕要刺猬!” 墙后,阮君庭将脸深深埋在火狐轻裘中,恨不得一脑袋将那墙撞穿! 完蛋了!好死不死带这小东西来做什么!现在要跟那暴躁妞儿解释清楚,怕是要费一番周折了! 皇上在涵王的别苑里,跟未来的涵王妃撒泼! 涵王阮君泽吓得一脑袋汗,急匆匆从王府赶过来,下了轿子,两只脚都不听使唤了,那么高的个子,几次差点跌倒。 等进了院子,便见到阮临赋闹着要刺猬,正在雪地里打滚。 太后不在,靖王躲在墙后不敢出来。 皇上就在这里闹翻了天,一大院子的人都只能跪在雪地里陪着,小声劝着,谁都不敢动手。 阮君泽一个头两个大,他到底招谁惹谁了,摊上这么多麻烦! 无奈,只好也跪下来,陪着哄。 皇上生气是小,若是在这雪地里冻出毛病,回头太后降罪下来,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 阮临赋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平日里本就骄纵,此时不顺了心思,再加上有这么多人跪着哄他,更是要上天,一时之间哭得那个惨,仿佛方才凤乘鸾一脚踩碎的不是一块琉璃糖,而是他的心。 凤乘鸾方才骗的,不是一个刺猬馒头,而是他的人! “你还我刺猬!你个南渊女人!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你骗我!” 凤乘鸾本就暴躁,正生着阮君庭的气,无处发泄,耳朵里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嚎,忍无可忍,问西门错,“刀呢?” 西门错吓坏了,“小姐,忍忍吧,外面那个,是北辰的端康帝!虽然小,那也是真的!” “我问你,刀呢!” 西门错将心一横,“大的不行,刮胡子的有一把。” “拿来。” 他就只好将心爱的小刮胡刀给了凤乘鸾。 凤乘鸾回手一扬,嗖地! 那雪亮的小快刀穿破窗纸就飞了出去! 外面,嗖地一声,精光一闪,刮胡刀穿过阮临赋头顶上的貂皮小帽,从阮君泽脸侧掠过,咣地扎进后面的花砖墙上。 整个院子顿时鸦雀无声。 南渊的寡妇公主这么厉害! 上次的寡妇是怎么当的?莫不是杀夫? 众人怜悯地望向涵王。 涵王刚才差点被切了半边脖子,此时冷汗才唰地下来。 阮临赋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的脑袋刚才差点被穿糖葫芦啊! 他张嘴,蓄劲,正准备用更大的爆发力来反击! 这时,屋里传出凤乘鸾的声音,“给我憋回去,再哭!下一把刀从你嘴里过去!” 啊呜…… 他就真的闭嘴,憋回去了。 那小脸蛋儿,憋得通红。 不得了了!天大的委屈,呜呜呜呜…… 阮君泽赶紧使了个眼色,众人七手八脚上前,这才将小皇帝给小心翼翼抬了出去。 …… 等到好不容易将这尊神送走,阮君泽才知道自己摊上了多大的麻烦。 当初,九弟靖王还朝第二日,就来找他,人是笑呵呵地。 “大哥,与南渊和亲这件事,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言。” 当时阮君泽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啊! 和亲这件事,是阮君庭谈的。 和亲的人选,是阮君庭定的。 就连请太后下旨,让他降妃,也是阮君庭跟南渊讲好的条件。 他虽然是太祖皇帝的长子,可却是出身不高,打小就是怂人一个,就因为怂,所以活得久,当初太后上位那一场血雨腥风中,居然能全身而退,没沾上半根鸡毛。 如今的正妃,出身也不高,父亲是花钱买的京官,家境十分殷实,再加上府上近些年,又添了几个侧妃、夫人什么的,大家随便生几个孩子,其实过的挺好。 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幸福愉快地走下去了。 谁知道人过而立之年,突然被阮君庭盯上了,他要他降妃和亲! 涵王妃知道了,将女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全都用了一便,老丈人也去昆虚殿上跪了几跪,然而,都没用。 太后眼皮不抬,一句话,“靖王说了,让你降妃,所以,你就要降妃。” 夫妻俩没办法,抱头痛哭一夜,第二天,也只好答应了。 现在,他降妃的文书都已经写好了,这始作俑者,又颠颠儿地上门来,问他有什么难处。 他的难处好多啊,但是他敢说吗?一个字都不敢说啊! 阮君庭悠闲地喝着阮君泽专门替他备的姥山春茶。 其实,整个白玉京的达官贵人,听说靖王回来了,都赶忙在自家备了姥山春茶。 因为这茶,靖王喜欢喝,万一靖王什么时候驾临,家里若是没有这茶,用什么乱七八糟的,坏了王爷的心情,那就是大事! 阮君泽如坐针毡地陪着,“九弟说得哪里话,大哥能入得了你的眼,能以此身,为国分忧,那是大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即便是有难处,那也都是小事。” “哦?”阮君庭享受着茶水中升腾起的水汽,熏着下颌,眼帘一掀,“有什么难处,说来听听,看看九弟我能不能帮您解决。” “呵呵,”他还真要听啊!阮君泽是个老实人,不会编谎话,也不敢在阮君庭面前编谎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后院的女人闹得厉害。” 阮君庭唇角一勾,“女人,的确是麻烦,但是,自己的女人,还是要疼惜的,对不对,大哥?” 阮君泽快要哭了,他今天来到底要干什么啊? 能不能给个痛快话? 他要不是他大哥,现在就给他跪下都行! “九弟尚未纳妃,自然不知这其中的烦恼。” “嗯,不过,大哥以后,可能会难上加难了。”阮君庭摆弄着茶盏,不紧不慢。 阮君泽就更想哭了,“九弟,你的意思是……” “近日,我在回京途中,收到南边的密报,说是,南渊真正来和亲的,根本不是景安那个寡妇公主。” “不是景安?”阮君泽心中打鼓,不是景安,那会怎样? “不是景安,而是……,”阮君庭讲话说了一半,抬起头看他,似笑非笑,“凤于归的嫡出千金,凤乘鸾。” “啊?”阮君泽一个没控制住,声儿有点大,接着赶紧收敛神色,连忙起身,心中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眼一闭,心一横,“九弟,为兄没什么本事,这一己之身,为了北辰,舍了也就舍了!” 阮君庭这时,脸上才是真的笑,“是啊,听说那凤乘鸾,十岁起就在百花城中无恶不作,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行止极为恶劣,大哥若是以她为妻,只怕……” 他顿了顿,怜悯道:“大哥的几个孩子,都年纪尚小,实在是可怜。” 那意思,摆明了就是,你要是娶了凤乘鸾,不但死得早,而且你的孩子,也都养不活! 阮君泽是真的信这回事儿的。 南渊百花城女霸王,十岁把北辰富商扒光了踢出城去,当年还在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太后这边顾虑粮草军备不足,而天策将军那边则主张以国体有损为由,与南渊再次开战。 当时,最后是阮君庭出面,将这件事给压了下来,才有那么两年左右的时光没有打仗,国力得以稍稍恢复,民生得到了休养生息。 但是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是凤家老三的恶名,却是深深刻在了北辰军民心中。 凤乘鸾当时的形象,经过修宜策的深度加工,简直就是十岁的母夜叉一般。 所以,现在阮君泽听说自己要娶的就是当年那个凤姮,真的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他被这么一吓,连刚才那点慷慨赴死的气概都没了,整个人一瘫,哭了,“九弟啊!大哥求求你,你救救大哥!实不相瞒,大哥为了这件事,刚一答应降妃,你大嫂就寻死觅活,现在又带了世子跑回娘家去,死活不肯相见。这些,大哥为了北辰,也都忍了,可现在若是再娶回来的是那凤三,这涵王府,岂不是要沦为人间地狱啊!” 阮君庭笑吟吟起身,伸手将一把年纪,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汉子扶起来,“大哥这么痛苦,九弟也于心不忍,其实眼下,还有一个办法,能帮到你。” “啊?什么法子?”阮君泽抬头。 “我,替你,纳妃。” “啊——!” “嘘——!”阮君庭竖起一根手指,“事成之前,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否则,被凤三知道了,一定要嫁到你府上来,九弟我就没办法了。” 阮君泽赶紧也竖起手指,“嘘……”,鸡啄米一样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多谢九弟大恩。” 可他也不傻,又抬起头想了想,“那太后那边?” 阮君庭诡秘一笑,“奉旨行事。” “哦,那大哥就放心了,但是……,那母夜叉……,哎呀,九弟,你的终生幸福岂不毁于一旦?” 阮君庭抿抿唇,忍住笑,按了按他肩头,“无妨,习惯了。” 阮君泽不懂“习惯了”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也不敢问,总之,有人肯替他顶缸,而且是奉旨行事,他自然是乐得抽身,此后,凡是关于和亲的事,就不管阮君庭吩咐什么,都立刻飞毛腿一样,雷厉风行,办得相当利索! …… 现在,阮君泽站在别苑外面,是真正知道,所谓的母夜叉是什么意思了。 刚刚那一刀,是留了情面的,不然一刀插一串,连带着皇帝和他这个亲王,团灭! 他们北辰,男权为天,女人什么时候不是低眉顺目的? 谁家的女人,见了男人,不是小心翼翼的? 新婚过门,第一拜是跪自己的夫君,那是开玩笑的? 那是立威,让女人知道,谁才是她的主人,她的王,她的天! 就算是太后,那也是仗着男人撑腰,站在昆虚殿上的,做什么决定,也要问问靖王和天策上将军的意思。 就算是他媳妇,那就是关起门来哭闹一下,小拳头捶两下是最狠的了。 堂而皇之地这么凶?甩飞刀杀人? 不可能的,不存在的! 他小心翼翼抬头,看到从角落那边披着火狐轻裘出来的阮君庭。 靖王殿下的脸比他还黑。 “九弟……,呵呵。” 阮君庭抬眼,“大婚的吉日,尽快催促太后敲定,不等了。” “额……” —— 太后的丹霄殿中,青烟缭绕,肃德一只手,指尖殷红,撑在额角,另一只手,正逗着架上的鹦鹉。 那鹦鹉体态如鹰,通身雪白,甚是英姿勃发的模样,是雪域中十分稀罕的雪鹦鹉。 身后,女官揽星正小心替她揉捏肩膀,邀月则将皇上随靖王出去玩,却在涵王别苑里哭闹了一通的事情,细细禀报了一番。 “目无尊卑!胆敢欺君!”揽星怒道:“多亏皇上洪福齐天!娘娘若不是看在靖王的面子上,对于这种明知是皇上御前,还敢甩刀子的,就应该砍了她!” 肃德寸长的指甲,勾了勾鹦鹉短短的下颌,没吭声。 邀月道:“其实当时,靖王殿下就在附近,他那么疼爱皇上,必定不会让皇上有半点损伤的。” 说到这个,肃德才微微一笑,“是啊,他自是会护着赋儿的。” 她的眼帘,轻盈地忽闪了两下,赋儿喊他做爹? 呵呵,这个误会,哀家喜欢。 那眼尾戴了绒羽为饰,显得睫毛奇长且卷曲,甚至有些妖异和魔性。 她年纪轻轻,无论是入宫之前,还是摄政之后,妆容趣好向来都是整个白玉京女子的典范。 太后喜欢用假睫***都的女子就流行戴假睫毛。 太后额间的花钿换了雪莲,帝都女子就都不再崇尚梅花。 太后燕居时喜欢胭脂红,帝都女子裁衣必定不选石榴红。 就连太后喜欢养雪鹦鹉,那帝都女子也都在后院圈起了白鸽子。 放下太后的头衔不谈,修照拂,这三个字,就是北辰女子中,最最崇高的象征。 连揽星和邀月都觉得,这世上唯一能与太后相提并论的,唯有靖王。 若是太后有朝一日想通了,肯下嫁亲王,两人携手,辅佐小皇帝,开创北辰的盛世,那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至于那些世俗的眼光,什么朝中老臣的非议,算几个钱? 两个权倾天下的人,走到一起,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正这么琢磨着,那人就来了。 小太监进来通传时,本来倚在香榻上的肃德当即想要起来,刚正了正身子。 又旋即歪了回去。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 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样歪着更好看。 或者,没必要让阮君庭觉得,她见到他会紧张! 反正她就继续用一只手指头撑着额角,等着看他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见过娘娘。” 阮君庭进来,两个女官就识相地下去了。 “君庭,你今天来,是帮她求情的?” 肃德并不花痴,更不蠢。 “娘娘明鉴,如此一来,臣就省得拐弯抹角,揣摩娘娘的心思了。”阮君庭难得说句软话,就那么笔直地立在丹霄殿中央。 他何时需要,又何曾揣摩过别人的心思? 他上一次低头,是要娶那女人。 这一次低头,又是要替那女人求情。 肃德再没心思懒着,收了额角的手指头,重新坐正,“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哀家又没有怪她,明明是皇上淘气,跑去人家的院子无理取闹,又终究只是个娃娃,给点教训,长个记性,也是情理之中,况且,君庭你不是盯着呢嘛,哀家向来信得过你。” “娘娘宽宏,臣替凤姮谢过。” 肃德眼尾纤长的绒羽微微一颤,替她? 看来他言语中,不经意之间,已经将那凤乘鸾当成自己的女人了。 (未完待续) 第188章 大红喜服,及膝大盖头(2更5000) 肃德道:“不过,她一个南渊女子,来我北辰,又马上要做你的王妃,这礼数上的事情,还是要尽快学起来,免得一个不留神,再闹出什么乱子。皇上年纪小,不记仇,哀家也可以看在你的面上饶她,但不表示旁人不会记仇。刚一来就这么闹腾,将来对王爷你的声名有损。” 阮君庭答得从善如流,“娘娘教训的是,臣会尽快替她选了教习女官,从旁指导。” 他连教习女官都要亲自替她选,看护地还真是紧! 肃德更加有些酸,“呵呵,女子仪范之事,不是一个两个教习女官,用个三天五天就能教导好的,依哀家看,不如这样,左右新年就在眼前,你们的大婚,就暂且放一放,让那凤乘鸾先去女子官学学习一段时间,等到将我北辰皇家礼仪,贵族典范,以及诸般风土人情,一一学以致用,这婚礼再办不迟。” 她对阮君庭莞尔一笑,“哀家听说,她才十五岁,按咱们北辰的律例,还不足婚配的年纪,王爷也不必急于一时。” 阮君庭牙根子有些痒,嘴角上划的弧度有点狠,“娘娘思虑周全,凤姮的确需入女子官学勤加学习,臣今后,也定会对她严加管教。只是娘娘方才也提到,新年将至,不如臣就应个景,在新年之前,完婚便是,若是一直留在涵王那边,只怕会生出诸多是非。” 肃德更是不悦,“君庭,你这是心急了?” 阮君庭也是脸皮厚,“太后见笑,臣的确心急。凤于归想必此时已返回百花城,知晓了第二份国书中更名一事,以他的实力,强迫南皇再送来第三份国书,要求变更和亲人选,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凤姮若是已经完婚,木已成舟,南渊也没有办法,若是未嫁,就怕到时,谁来娶这敢向皇上甩刀子的女人,又成了个大问题。” “好不容易弄来的凤帅之女,若是就这么丢了,我北辰,向南推进的进度,怕是要再慢上几十年,等到熬死凤于归,再说了。”他那双凤眸,略露狡黠地眯了眯,“况且,娘娘当年进宫时,也不过十四岁,不是吗?” 肃德本就是压制不住阮君庭的,他留在白玉京心甘情愿接受她的掌控,无非是还顾念着当年那一衣之恩,和那点单薄的叔嫂情分。 倘若是真的翻脸,当下掳了凤乘鸾,甩手返回天机关,也是谁都拦不住的。 到时候十万死忠魔魇军在手,肃德若是想再牵制他,就无能为力了! 她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他肯心甘情愿地留在她身边,如何能再因为一时赌气,将他放走! 而且,他若是走了,从此枕边多了个凤乘鸾,那枕边风一吹,保不齐就会生了异心! 如此强大的一个人,翻手便是盟友,覆手便是敌人,何去何从,显而易见。 肃德本有些微凝的神情,忽而笑了笑,“君庭说的也是,倒是哀家思虑有欠周详,既然如此,大婚的事,就命礼部即刻张罗起来,你二人,在新年之前,尽早完婚吧。” 阮君庭此刻脸上绽开的笑,才是真的,稍稍欠身一礼,“皇嫂英明。” 他是真心实意地开心。 可那笑,刺得肃德两眼生疼。 —— 大婚的吉日,很快被敲定在腊月十五,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礼部领了旨,几个人凑在一起合计,靖王殿下英明,这事儿不难办。 一般亲王立妃,大婚多少要筹备半年之久,如今,轮到靖王,虽然从下旨到完婚,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是咱们准备地早啊! 小王妃从南渊还没动身,这边就该修了修,该建的建,该造的造,该办的办,一切都是玩命往前赶,所以等到真的圣旨下来时,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在唯一需要搞定的还有两件事。 第一,靖王殿下说了,小王妃从百花城上轿的时候穿的是雪青翟衣,定是南渊风俗避忌黑色,故而对玄衣心中不喜。若是让她大婚之上,穿了玄色喜服,必会心中不爽,所以,王爷和王妃两个人的喜服,全部要重新做!用红色! 第二,靖王殿下还说了,新郎官是他本尊这件事,谁都不能走路风声,谁要是露了底,让这南渊第一悍妇给吓跑了,坏了王爷的军国大事,就灭谁的九族! 新的喜服用一个月时间,倾整个尚衣局之力,昼夜赶制,倒也不是难事,可到底要怎么才能不露底? 解决问题,要抓住问题的关键,把新王妃从头到脚蒙上,看不见不就完了! 几个人相视,灰心一笑。 …… 静候大婚的一个月,好在涵王的别苑里设有地龙,平日里下人们烧得勤快,凤乘鸾缩在屋子里,也没觉得特别冷。 阮君庭怕她再惹祸,交待涵王关照下去,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来别苑闲逛。所以这段时间,也再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招惹凤乘鸾。 而凤乘鸾,则整天被尹丹青和诗听盯着,也怕她溜出去惹祸,再加上本就不适应外面的天寒地冻,她就真的老老实实在房中做了一个月的待嫁公主。 平日里除了在院子里荡秋千,就是看西门错去给她寻来的那些北辰杂书。 西门错倒也不负厚望,每每拿回来的,都刚好是她感兴趣的,而且总会有些男女之情绘声绘色的描写,是她以前在南渊的话本故事里不会看到的! 凤乘鸾每每看得脸颊发烫,猛地抬头,就撞见诗听在盯着她看。 “你看什么?” 诗听歪着头,“奴婢也正奇怪,小姐到底在看什么,无非是些字而已,怎么就脸红了呢?” 凤乘鸾下意识地将手覆在纸面上,“都是些打仗的故事,因为打得精彩,所以看得激动了点。呵呵。” 刚好这时西门错从窗下路过,就被她喊住了,“错错,进来。” 西门错就老老实实进来了,“小姐,啥事儿?” “你这些书,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啊,这个……,怎么?小姐不喜欢?”西门错有点紧张。 “不是,很喜欢,嗯。”凤乘鸾将书抱进怀里抱紧,“就是觉得,难得你每次能为我找到这么好看的书,实在是辛苦。” “哈,这个简单,我最近跟街上一个书楼的老板混熟了,他知道您喜欢看这一类的杂书,就特意每每推荐给我。” “哦,原来是这样。”凤乘鸾点点头,“没事了,你去忙吧。” “哎。”西门错转身就走。 “错错!”凤乘鸾喊了一声。 “啊?” 凤乘鸾指指前面的桌上,“麻烦你顺便把那本《秉烛杂谈》拿来。” 西门错皱着两道浓眉,将桌上的几本翻了翻,“小姐,这字我也不认识,我看这书名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也不知道是哪本啊。” “啊,呵呵。”凤乘鸾笑笑,“我忘了你不认识北辰官字了,没事,我自己来吧。” “哎。” 西门错依旧吊儿郎当地淡定出门。 到了门外,眼珠子一转,才使劲拍了拍自己胸.脯,这小丫头,竟然在试他! 还好他是真的不认识这些北辰字,不然迟早被她试出来! 他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总能弄来她喜欢看的书,还不是靖王殿下给的! 那白玉京的地图是阮君庭给的,那日花墙后,两厢撞见,奶黄包也是阮君庭塞过来背锅的,现在这些书,自然也是他怕小王妃寂寞,精心找来的。 靖王殿下怕媳妇闷了就会出去闯祸,也是将功夫做到家了。 不过,所谓,没文化真可怕。 西门错哪里知道,阮君庭借他的手,给凤乘鸾看的都是什么书? 他毕竟是骗婚将人骗来的,如今就要成亲了,难不成还真的像对肃德许诺的那样,每天吃素? 当然不成!娶媳妇干嘛的? 兵者,诡道也。 他阮君庭若是真的那么忠厚老实,诚实守信,他就是涵王,而不是靖王。 若是不想婚后被媳妇拒于千里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小媳妇自己要开窍!要有想法!最好主动惦记上他! 到时候他再半推半就,勉为其难一番,就顺水推舟了! 而这些书,就是送来给凤乘鸾开窍的。 好好学习哦,回头本王要考试的,小乖! —— 不知不觉间,一个月时间也算过得快。 等到婚礼将近的时候,那支陪嫁的队伍,才终于赶到了白玉京,如此稍作整顿,剩下的,就是静待吉日了。 这些日子里,凤乘鸾经常将西门错弄到的那张地图拿出来反复看。 有人的时候,大家一起筹谋将来从涵王府脱身之时,该如何撤出,再如何横跨五千里雪野,一路逃出天机关。 她一个人的时候,对着那张地图发呆,就想在密密麻麻的十二座城池中,找到靖王府三个字,可是,始终都没找到。 他就在这城中,却不知人在哪里。 那日花砖墙后的,到底是不是他? 他若明知她在这儿,却不肯露面,是不是真的因为三月之约没有兑现,便不好意思相见了? 凤乘鸾惨淡一笑,有什么关系呢,你以为就算三个月之后,你真的来了,我就真的会跟你走? 想太多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正正神色,挺直腰板,我心里,只有一个蓝染! 嗯,是的!只有蓝染! 涵王别苑中,自从凤乘鸾用飞刀甩了皇帝,就再没有外人随便过来,平日里的仆妇小厮也都是守口如瓶,个个哑巴一样,外面的情况,除了西门错出去打探回来的一点点,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诗听总结,北辰的人,防着咱们小姐,跟防贼一样。 还好不是真的来和亲,不然,以小姐的脾气,定是把那涵王喊来,活拆了! 直到大婚前三日,礼部的人再次上门,重新送了催妆礼,在别苑里堆了满满一屋子,又留下两个教习女官,专门负责教导凤乘鸾大婚上的礼仪等等事项。 刚好西门错不在,凤乘鸾便打发尹丹青出去送客。 等人都走了,她就坐在窗前,望着南边发呆,快过年了,离家半载,也不知爹娘、大哥、二哥他们可好。 诗听忙着将所有东西仔细检查一遍,从里到外的衣装裙褂,有没有被人撒了什么粉末、藏了针尖什么的,那些胭脂水粉,一一用银针探过,又在自己的腕上点了几处,替小姐先试了。 如今他们深入北辰,太师安排的龙牙非到必要时刻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小事上,就要全靠自己。 正忙活着,外面尹丹青回来,进门就对凤乘鸾急急道:“小姐,原来有件事咱们来的时候都没注意到,刚才我出去送客,过了个拐角才发现,其实这涵王府的别苑,并不偏僻,那边好宽的道路,全是京畿虎贲营的重兵,定是有人下了令,将过往行人车马给拦了。” 凤乘鸾正卷着一绺头发的手就是一紧,“涵王派重兵软禁着我们?” “不是!”尹丹青喘了口气,“不是软禁咱们,是前面的道被拦了,那边不远处,好大一块儿地,有座新起的宅邸,我方才趁着没人注意,跳上树去偷看了一眼,估摸着比咱们将军府还大,正忙忙活活装点着呢。” 诗听正一样一样挑拣那些首饰,随口道:“说不准就是传说中新起的靖王府呢。” 她说完,抬起头,看见凤乘鸾和尹丹青都在瞪着自己,慌忙用小手捂住嘴,“啊,我什么都没说。” 现在,靖王这俩字,在小姐这里,是个忌讳。 谁说谁被瞪。 诗听又重新低头,将刚送来的一摞摞衣裳翻过,之后迟疑了一下,“哎?喜服怎么变成大红的了?” 凤乘鸾蓦地抬头。 尹丹青也过去看,“是啊,不是说北辰皇家大婚都用玄纁吗?怎么换了大红了?” 凤乘鸾想起前世那个传闻,说阮君庭娶修映雪的时候,就是穿着大红喜服在守关山上,对着南面喝了一.夜的酒。 她淡淡道:“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给什么穿什么,哄着他们走一个过场便是。等进了涵王府,假死药一吃,可能还要麻烦他们穿一次素缟呢。” 诗听笑嘻嘻道:“小姐,我觉得那涵王,虽然人黑了点,可对您还不错,八成是担心咱们南渊人觉得黑色丧气,特意将喜服重新改成了大红。要不,您就留下来,给他当神仙娘娘供着吧。” 凤乘鸾白了她一眼,“那么黑的人,你嫁!” “人家才不要呢。”诗听嘟囔着,一双杏眼忽闪了一下,头垂得有些低,大红毛那个傻子,也不知好了没。 她将那些大婚的行头,摆弄了半天,最后手指落在盖头上。 “这个……,北辰的盖头能铺床的?” 唰!镶珠缀玉,游龙戏凤的盖头,绣满了金线,那么一摊开! 好巨大! 能将凤乘鸾从脑瓜顶一直盖到膝盖! 尹丹青淡定道:“刚才礼部的人不是说了吗?北辰对新嫁娘的仪容甚是看重,在自家男人没看到之前,别人看到一点点都不行,所以,盖头就是这么大的。” “哦。”凤乘鸾眨眨眼,可她还是觉得这也太大了。 接下来的两天,她就要在教习女官的教导下,穿着沉重的大红喜服,在院子里反复练习那一连串繁琐无比的大婚礼仪。 “公主后天下了红撵之后,走向王爷的红毯,一共要行九十九步,再与王爷携手,行至丹陛之下,叩见皇上与太后娘娘,又要九十九步。这一程,一步不能多,一步不能少,快了不成,慢了也不成,总之多了少了都不吉利。” 凤乘鸾:“知道了。” “公主走路时,身子要正,步子要稳,每一步的距离,要大小一致。” 凤乘鸾:“好的。” “公主上撵子之前的两个时辰,要禁食禁水,实在是口渴,当少许饮用。因为整个大婚的仪式,前后约三个时辰,在这期间,您头戴九龙九凤冠,身披翟衣霞帔,喜服拖尾九尺九,披帛三丈三,本就十分不便,期间又要拜见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叩谢宗庙,上玉碟,受金册,接受百官及眷属恭贺,等等等等,故而,没空如厕。” 凤乘鸾:“……” “还有,公主这几日要好生休息,注意身体,好生保养。大婚当日,不论是何天气,婚礼都将如期举行,而您的喜服,虽重达三十九斤,却并不保暖,所以,即便是大雪纷飞,北风呼啸,您也要当风而立,撑住新王妃应有的仪态,这不但是王爷的面子,也是南渊的面子,切记。” 凤乘鸾木然转向在旁边看热闹的诗听,龇牙挤了个笑脸,“听听,不如你去替我上轿叭?” 诗听笑嘻嘻,“公主的喜事,奴婢哪里敢瞎捣乱。” 女官接着道:“方才说的,都是大面儿上的,接下来,下官为公主讲解细节。” “还有细节!” “按照北辰的风俗,新婚大礼的第一礼,便是由新娘向新郎叩拜。” “神马——?” 女官瞥她一眼,像看乡下人一样,“北辰天下,男子为尊,妇跪夫,本是人之大伦,公主有什么宝贵意见?” 凤乘鸾背过身去,对诗听苦着一张脸,痛苦咧嘴,“没意见,没意见,你继续,我在听……” (未完待续) 第189章 更衣(1更5000) 女官果然就继续照本宣科,“所以届时,公主殿下应向王爷行跪拜大礼,至于要跪多久,”她顿了顿,“看王爷心情。” 诗听也忍无可忍了,看自家小姐的热闹是一回事,可别人欺负她家小姐就是不行。 “这怎么还看王爷心情了?” 女官正儿八经答道:“没错,这第一礼,要的就是教导女子明白,今后她的一生将以谁为尊,所以,夫君若是疼惜妻子,说不定膝盖沾沾地,就扶起来了,可若是刚好累了乏了心情不好,跪上一炷香的时间也是有的。” 旁边另一个女官帮衬道:“是啊,下官听说最长的有跪了一天一.夜的。” 凤乘鸾:“……” 诗听:“……” 完了,涵王因为和亲这件事,是降了妃的,且不说有多替原配不值,这颜面扫地是铁打的事实,他那心中必定早就苦大仇深。 到时新婚大典上,若是计较起来,让凤乘鸾跪在地上,晾个把时辰,恐怕肃德太后定是欣欣然端着茶水看热闹了吧! 诗听小心翼翼往她小姐身边挪了挪,“小姐,我猜到时候,若是靖王殿下在场,说不定……” “无妨!”她话没说完,被凤乘鸾给打断了,将头上凤冠一摘,“到时候,我要是真的跪坏了膝盖,就将涵王殿下的那一对剜下来炖了补身子!” 说完,将凤冠向女官怀中一扔,“不练了,困!” 之后就大大方方进屋去了。 两个女官手忙脚乱将那金贵地不得了的凤冠抱住,暗暗咧嘴。 本来是奉靖王殿下之命,过来吓唬她一下的,让她知道大婚上的苦,到时候才体会得到王爷的好。 结果,人没吓到,倒是被人给吓了。 谁让她跪,她就剜了谁的膝盖骨补身子! 这女子,果然是南渊第一悍妇!没错! 两个人正嘀咕着,忽地觉得这院子里有些压抑。 抬眼一看,门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着几个人。 中间那位,艳极盛极的样貌,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 她一身男子的平常布衣,披了件黑狐裘皮斗篷,立在门口,即便素面朝天,依然美丽与威仪并重,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在她身后立着的,除了两个穿了便服的银甲卫,便是近身女官邀月大人了。 太后如此微服出宫,来见南渊和亲的公主,定是不想被人知道。 两个女官慌忙默不作声,迈着碎步退到一侧,低下头,扮树。 肃德完全无视她们,随意打量了这方小院子,摆手示意身后的银甲卫留在原地,由邀月在前引路,迈步径直向屋内走去。 屋里,西门错他们几个见凤乘鸾不开心,正嚷嚷着要摸牌九玩哄她。 两个女孩子嫌地上太冷,就盘膝坐在床上,披了棉被,西门错和尹丹青则搬了板凳,坐在床边,四个人拉开了阵势,正发牌。 邀月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便直接替肃德开了门。 屋内,一股暖融融的气息,隔着画屏,扑面而来。 肃德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房中的地龙,也烧得太过了。 凤乘鸾耳朵灵,当下察觉有人来了。 西门错冲着门口后,“谁呀?” 诗听穿着袜子的脚丫踹了一脚尹丹青,“去看看。” 尹丹青就真的站起身来。 画屏那一头,邀月走了出来,有礼却倨傲,“几位,打扰了,我家公子路过此处,想借杯水喝。” 屋子不大,凤乘鸾抬手掀了帐子,探头向门口望,刚好见到肃德立在邀月的身后,冲她浅笑点了点头。 一眼之间。 凤乘鸾眼中的肃德,天生的美丽,无可挑剔,温润尊崇,不怒自威。即便一身布衣,女扮男装,也依然像是最好的珍珠,经过最好的打磨,即便盛在粗朴的木匣中,也光芒四射。 而肃德眼中的凤乘鸾,则那般随意,刚刚扯了凤冠后,发髻也没来得及重新打理,头顶空荡荡,两鬓缀满了细小的花钿,手里还捏着一摞牌九。 可她那双眼,青白分明,华丽飞扬,分明只是十五岁尚未长开的容颜,却有令人不得俯视的气度,那是一种经年累月身居高位之人,才有的撼人之势。 一面之下,两人都不觉心中一惊,各自收回目光。 凤乘鸾心思快如闪电,外面街道上布有重兵,这样一个如此容貌,又在涵王别苑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的女人,整个北辰,怕是只有一位了。 肃德。 诗听老大不乐意地下床,磨磨蹭蹭穿鞋,嘴里还嘀咕,“这涵王府怎么连个把门的都没有,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讨水喝。” 西门错自是也看出门口的这两个女扮男装的来者不善。 他跟尹丹青交换了一下眼色,尹丹青是个耿直的,就直接将手按在了刀上。 此时,若是换了别人上门,哪怕是涵王被降了正妃位置的原配媳妇来找麻烦,凤乘鸾大抵都会起身迎接,面子上安慰致歉一番。 可既然是阮君庭他儿子的娘找上门来,那就一切免谈! 她将手一收,床帐落下,喊住刚倒了杯热水的诗听,“诗听,我听说北辰人都喜欢辣的,你就这么自说自话地给人家倒白开水?也不问问人家要不要加点辣椒面?” 诗听也是机灵的,当下道:“公主,咱们在这儿寄人篱下,连平日自己想吃点顺心思的都难,您却还有功夫惦记着路人。” 凤乘鸾在床帐里不咸不淡道:“路人也是人,别人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去厨房,给门口的客人在水里加上辣椒面。” “哎。”诗听跳着从肃德和邀月身边过去,还真的去厨房了。 肃德嘴角微微一挑,又冲着凤乘鸾的床帐微微一笑,“走。” 说完双手负于身后,也不告辞,转身便走。 邀月也赶紧追了上去。 等诗听抱着那杯红彤彤的水再回来时,见不速之客不见了。 “人呢?” 西门错道:“当然是走了,你以为人家会老老实实等着喝你的辣椒水?” “哦,真讨厌,害的我又往雪地里跑一趟。” 尹丹青见凤乘鸾脸色不好,道:“小姐,方才那女人是谁?她好像就是想闯进来,来看看你长得什么样?” 凤乘鸾应付地笑了笑,“不算闯,她去哪儿,都不算闯。” 自从她以公主的身份来北辰和亲,肃德身为执政太后,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表示,更不要说什么国宾之礼,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样。这说明她从一开始,就对她没抱善意。 后她一飞刀甩了小皇帝,这种儿子被恐吓了的事,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忍无可忍,但肃德也没动半点声色,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说明这个女人城府极深,相当沉得住气,绝不能用普通女子的想法来思量。 一个女人,手握江山,做任何事,都该会有她全盘的算计和筹谋,可她今天,偏偏要在她大婚之前,贸贸然地地看她一眼,到底是为什么呢? 凤乘鸾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她甚至设身处地,想象自己前世身为皇后之时,若是遇见这种事,会怎么样,也依然想不明白。 她到底来看什么? 她没有嫉妒过,自然不会懂,再强的女人,也忍受不了嫉妒的滋味。 …… 回宫的路上,太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邀月在马车里陪着,不忿道:“没想到这南渊的公主,行为举止如此不堪,光天化日,与婢女混在一个床榻上不说,还同侍卫在闺房中聚众摸牌九!她明明认出了您,竟然还假装不知道,装腔作势让婢女去弄什么辣椒水,摆明了就是挟怨报复之前行馆中遭受冷遇之事,那又不是太后您的旨意,还不是靖王殿下安排好的!” 她一门心思地给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就连任何人不得相迎,也是靖王殿下先提出来的,现在却要娘娘您背锅。” 肃德对她的话,似是没听见一般,脸上始终凝然,口中喃喃道:“真性情。” 邀月没听清,想再侧耳聆听,太后却不语了。 君庭他喜欢的,是凤乘鸾毫不遮掩、毫不修饰,洒脱奔放的真性情。 就像野马之于疾风,雄鹰之于长空。 有些人,可以轻易为世俗名利改变自己。 而有些人,即便历经风霜,也依然初心不改! 呵呵。 肃德心中一抹苦笑。 她的天真,在答应入宫伴驾,决定以色侍人那一刻起,就已经泯然干净了。 太后微服出行的马车,在太仪城门口忽然停了。 邀月掀起车帘,怒道:“好大的胆……啊,殿下!” 她慌忙缩回车内,“娘娘,靖……靖王殿下,在城门口。” 肃德回过神来,将车窗帘掀起一角,也不向外看,就等着阮君庭自己过来。 阮君庭驱马上前,来到她车边,也不下马,“娘娘辅佐陛下,日理万机之余,还专程于大婚之前,亲自探望臣妻,臣感恩戴德。凤姮她年纪还小,不识真金,若有冲撞冒犯,请娘娘莫怪。” 他这哪里是请罪,倒像是兴师问罪。 字字句句,都是带刀带刺的。 还有三日才是大婚,他就已将她自称臣妻了。 肃德将指尖的车帘一扔,“王爷,这是来怪哀家吓着了你那骗来的,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王妃了?” “呵,娘娘错怪了。”阮君庭调转马头,行在肃德的马车一旁,与她并行,缓缓入城,“涵王那个别苑,臣早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擅入。娘娘想要见她,也无不可,但至少该知会臣一声。不然,传了出去,旁人会觉得,臣说的话,形同虚设,可任人扭转,以后,坐在昆虚殿上,也没办法辅佐皇上了。” 他俯视着那落着的车帘,“而且,若是再发生上次那样甩刀子的事,惊了娘娘的驾,臣更是担待不起。” 肃德与他之间,隔着一层蓝色的窗帘,却觉得比起过去十年从白玉京到守关山的五千里路还要远。 以前,她还曾有过片刻的幻想,他至今不娶,是不是心中念着她。 如今看来,确定不是了。 眼下,虽然他远离封地,留在帝都,伏于她的统摄,可自被拜为太傅以来,他对朝堂上的掌控力也与日俱增,相比之下,曾为鼎足之势的修宜策却被他三招五式之间,轻易地拿下,如今被打压地几乎喘不过气来,整日东奔西跑,疲于奔命,忙得自顾不暇。 而肃德,也是依仗着他在朝中的威慑力,才能让儿子坐稳那个帝位。 两人之间,如今维持着一种极为微妙的平衡。 无论谁退一步,另一个都将大厦倾颓。 无论谁进一步,也讨不到半毛钱便宜。 肃德艳丽的双眼,沉沉合上,听着外面的马蹄声,“王爷说得极是,哀家今日前往,也只是希望王爷能牢记承诺,莫要让哀家失望。” 阮君庭将肃德送到宫门口,便勒马停住,“太后放心,臣言出必行,十年前如此,十年后还是如此。” 肃德从马车中出来,披了漆黑的狐裘,蹬上御撵,“有王爷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 “送娘娘。”阮君庭骑在马上,静静看着肃德进了皇城的大门,眸中,有难测的光。 —— 三日之后,是大婚的正日子! 凤乘鸾天不亮起身,一双眼睛还没睁开,就被塞进飘满花瓣的浴桶里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 “哪儿来的这么多花儿啊?”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了百花城,回了家。 诗听替她用花油细细揉了发丝,“是涵王半夜命人送来的,说专门给您晨起沐浴之用。” 一旁侍奉的女官道:“公主有所不知,我北辰一年之中,雪季足足长达八个月,普通人若是想要看花儿,就只能等到每年的春夏那几日。可宫里就不同了,一年到头,花房里多少总有些花儿盛开。但昨晚,统共就开了这么些个花儿,统统都被王爷给摘了,拿来给您泡澡了。”她说完,屋里的伺候的女官、丫鬟们就掩着嘴笑。 听到这个,凤乘鸾的确有点不自在了,“涵王殿下这是何必?实在不需要如此麻烦。” 诗听插嘴道:“何必?就是想跟小姐您香喷喷地洞房呗。” “多嘴!” 哗啦! 洗澡水掀了她一脸。 凤乘鸾梳洗整齐,便由这八个更衣女官伺候着更衣。 她用浴袍沾干身子的空档,两个女官撑开贴身的里衣上前,要服侍她穿上。 诗听连忙叫住,“等等!顺序不对!” 女官不解,“哪里不对?” 唰!诗听从身后的托盘中抽起一样红色绸缎的小物,在手里扬了扬,卖乖地凑到凤乘鸾面前,“听听亲手替小姐缝制的小内内!恭祝小姐新婚之喜!” 凤乘鸾笑嘻嘻将那里裤抢过来,“好了,淘气!” 一旁的女官有些愣,“敢问公主,小内内为何物?” “啊,诗听她淘气,就是……,咳,我的里裤。” 她说完,背过身去,抬腿就要穿。 结果,却被女官伸过来的一只手拦住了。 “公主殿下,如此与仪制不符。” “啊?”凤乘鸾莫名其妙。 诗听叉腰,“干嘛?穿裤衩都不让啊?” 女官笑笑,“公主,女子,不应着此物。” “不穿?”凤乘鸾眨眼。 “是啊,在北辰,女子从来不用这等衣物。” 噗! 诗听当场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不穿?你们都不穿?” 她看新鲜一样将屋里这八个女官挨个看了一圈,“你们都不穿?哈哈哈哈……!” 女官也像看乡巴佬一样看她,居然还有女人在裙子下面,像男人一样穿个裤子? 凤乘鸾哪里受得了!她从小穿到大的!现在让她外面穿七八层裙子,里面不穿里裤?疯了! 她摸摸鼻子,“啊,内个,这种小事,这么私密,我穿不穿,别人也不知道,几位大人麻烦通融一下?” “别人怎么会不知道?拜天拜地时,天知地知,洞房花烛时,王爷知道!”几个女官倒是耿直,直接齐刷刷全都跪下,“请公主不要为难我等。” 凤乘鸾:“……” 她求助地望向诗听。 诗听已经快要笑得肚子爆了,没空理她,“不穿里裤的,啊哈哈哈哈!原来你们北辰女人是不穿里裤的!哈哈哈哈!” 如此,凤乘鸾只要穿里裤,那八个女官就跪着不起来,最后她没办法,索性不穿就不穿了,反正那么多层裙子挡着,谁都看不见。过了今天,谁还管得着她穿不穿? 可是,不知为什么,感觉好冷啊…… (未完待续) 第190章 大婚(2更5000) 凤乘鸾好不容易化了精致的喜妆,戴了凤冠,披了翟衣,挂了披帛,再将那长及膝盖的盖头由四名女官持了,掠过头顶,缓缓落下,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身边,诗听扶着她的手,身后由几个女官端着喜服的九尺九长长拖尾和三丈三的披帛,从别苑里走了出来。 外面街上,迎亲的队伍已如一条红龙蜿蜒到街角,见首不见尾。 大红的十八抬轿撵,挂了重重叠叠的红丝帛,缀了长长短短金流苏,里面大小坐上十来个人都绰绰有余。 诗听小心翼翼牵着凤乘鸾的手,将她送上撵子,“小姐,他们说,按北辰的规矩,我是奴婢,待会儿入宫行礼,不能跟着,你一个人去,千万要多小心,我跟丹青他俩在涵王府等你。” 凤乘鸾被蒙了那么大的盖头,没穿里裤,两条腿相当紧张,一只手按着裙子,一只手捏了捏诗听的小手,点了点头。 等她坐稳,那红撵便缓缓抬起,鼓乐奏起,队伍开始前行。 待到长长的队伍终于从眼前走完,诗听眼眶还有些湿润,她总有种感觉,小姐这次可能是真的嫁了! 正揉着眼睛,再抬头,却看到街对面一人走来,“几位好,在下冬斩,请随我来涵王府,静候王爷王妃礼成归来。” 这人生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属于那种一看就是好人的类型。 诗听几个也没想太多,就跟着去了。 可这涵王府也太近了吧! 居然就是街对面那座新建的巨大豪华府邸! 尹丹青疑惑,“是不是弄错了?为什么住了一个月,从来没人告诉我们,涵王府就在对面?” 冬斩笑容可掬,“此地是王爷新起的王府,本意就是要给新王妃一个惊喜啊。” 诗听见这偌大的王府,崭新崭新的,“全都披红挂彩的,应该不会错了吧。” 尹丹青依然比较警惕,四下望去,“既然是王府,今日大喜,为何不见宾客?” 冬斩又笑了笑,“这位兄弟有所不知,在北辰,我们亲王与至尊,只有一步之遥,大婚,只拜天地祖宗,叩谢皇恩,是普天同庆的大事,故而,王爷和王妃,是在宫中接受文武群臣、世家大族恭贺的,府中并不设喜宴。” 西门错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大胡子,“哦,那就跟皇帝大婚没什么区别了?” 冬斩谦和道:“这位大哥英明,理是这么个理,但话,可不能这么说哦。” “哈哈哈,晓得晓得!”西门错自然知道这冬斩口中所说的王爷是哪位。 …… 凤乘鸾坐在红撵上,被浩浩荡荡从长歌城抬进太仪城,入了皇宫。 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就甚是不安。她一路上几次想偷偷掀起头上又大又重的盖头,都被随行的女官发现,又只好悻悻落下。 等那轿撵停稳,才被人扶了下来。 她在红毯的这一头,戴着沉重的凤冠,披着几十斤的翟衣,又蒙着个大盖头,摇摇晃晃,略显笨拙。 红毯的那一头,远远地,有人笔直地立着,一袭与她相称的大红喜袍,笑吟吟望着她。 接着,司礼太监一声宣,鼓乐声起,凤乘鸾便按照此前教习女官教的那样,双手各由一人相扶,迈着每一步都同样的步履,向前走去。 她微微低着头,两眼看着地上的红毯,心中默数。 一步,两步,三步…… 九十七步,九十八步,九十九…… 眼前,出现了一双与她的红绣鞋同色的绣金男靴,半隐在大红的王裙之下。 王裙依稀是用金线绣了降龙,再辅以绵密的日月星辰,山川藻火。 这应该就是那怂王阮君泽了。 “新王妃,向王爷跪拜,行礼——!”太监再宣。 凤乘鸾深信,那日她扬言要剜了他膝盖骨补身子的话,女官必定已经带到,于是双唇稍微抿了抿,向下拜去。 “臣妾,拜见王爷。”她这几个字,被教习女官专门训练了一百来次,唤得煞是婉转好听,却暗地里是咬牙切齿。 面前站着的人,笑得一双凤眸都弯了,看着自己盛装的新娘,在面前盈盈下拜。 按照北辰人的说法,这一拜,便是新娘认定了面前的男人是自己此生唯一的夫君,是整场婚礼最最重要的一拜。 她今日拜了他,这辈子就再也不准拜旁人。 不管她那小脑袋瓜子里盘算着什么小伎俩,小阴谋,如此场合,如此情形之下,自有天知地知,从此她便在老天爷的账本子里,被划到了他的名下! 至于下跪这件事,以后可以慢慢还回去,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哪里都能跪。 男人一旦决定跪着宠到底,女人就算是哭着也只能承受下去。 呵呵呵呵…… 面前,凤乘鸾的身子刚刚矮下去,双膝轻点地面,两臂就被一双手给抬住,将她直接扶了起来。 凤乘鸾这才脸色稍缓,总算没让她真的跪,你的膝盖骨保住了。 如此,一礼成。 接着,司礼太监再宣,“王爷、王妃,觐见皇帝陛下,太后娘娘——!” 两侧相扶的女官,将凤乘鸾的手,递到了一只温凉的掌中。 凤乘鸾碰到那掌心的时候,没来由的身子一颤。 为何这样熟悉? 可还来不及她多想,那手,一被人轻轻握住。 她在盖头下,努力定了定神。 瞎想什么呢? 这世上的男人,她牵过蓝染,牵过阮君庭,他们的手,摸起来是一样的。 所以,男人的手掌,大概都是一样的。 她由他牵着手,沿着红毯,走向丹陛。 九十九步,走得不徐不疾。 礼官从旁用宣唱,无非是一步一年,携手百年之意。 “一步喜相迎,二步青丝长,三步儿女绕竹床,……十步云鬓展,……二十孙满堂……,三十霜白两不厌,……四十犹比少年郎……” 她微垂着头,在盖头下面,紧紧盯着自己脚尖。 他也无暇望向丹陛上方遥遥而立,俯视着他们的那一对母子,而是时时转头望着她。 那双眼,仿佛能透过厚厚的盖头,看见她被映红的脸。 天上,开始飘下鹅毛般的大雪,雪花落在他整齐的睫毛上,并未立刻融化。 他就隔着雪花,看她艳红的身影,与自己匹配成一双,此生不再寂寞,便是上天最大的恩典。 雪,纷纷扬扬,丹陛之下,宣读皇帝与太后旨意。 那司礼太监到底说些什么,根本置若罔闻。 肃德冷冷俯视着她的眼神,如悬着的两把利剑,可惜凤乘鸾看不见。 她现在只觉得好冷,身上穿着几十斤重的喜服,下面还光着两条腿,没有里裤,好空旷! 那两个教习女官必是乌鸦嘴,说下雪就真的下雪! 其实,某人是特意认真问过钦天监,知道这日必有大雪。 于是,等到那一纸足足宣了一盏茶功夫的圣旨念完,凤乘鸾身后就忽地就被披上了一件鲜红的轻裘大氅。 之后,那手,又不由分说地将她握住,力道不大,却逃脱不开。 与其说是牵着她,不如说是在替她暖手。 她什么都看不见,就如同一个行走的衣架,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此后,一连串的祭拜宗庙,入玉碟,颁金册,种种繁文缛节,再也没有分开。 她走得慢,身上沉重,他就放慢步子等着她。 她什么都看不见,他就牵了她的手,指引她。 蒙在长长的盖头下,凤乘鸾恍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怂王阮君泽,倒也是个温暖的人,谁若是嫁了他,一生也该是安稳的。 待到天地间已是茫茫一片洁白时,就只有宗庙前那一双鲜红的身影,双双而立。 “礼成——!” 那一声,传得很远,几乎响彻整个白玉京一般。 如此昭告天下,从此,他是她的王,她是他的妃,他们二人,从此皆为连理,生死相许,荣辱与共。 身边的人,眉眼微弯,稍稍释然,骗来的王妃,总算到手。 凤乘鸾眉头紧锁,好累,好饿,好渴,好想上厕所! 司礼太监乐颠颠上前,“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娘娘。” 他吩咐一旁的女官替凤乘鸾接过手中捧了许久的王妃金印、金册,又招呼了人,“来人啊,先送王妃娘娘回府。” 凤乘鸾忽地有些慌,按照之前安排的程序,后面,她还要陪身边这位王爷在宫中站个把时辰,接受百官权贵的恭贺见礼。 此时,为什么单独送她走? 在这无比盛大的婚典上,那盖头外面,到底有几百几千双眼睛望着她,她不得而知,那些眼睛里,又都怀了怎样的心思,她也无从揣摩。 奢华、繁盛、万众瞩目之下,却是孤立无援,她在这短短两个时辰里,竟然对身边这位始终默不作声,却给足了她温暖的人,莫名地依赖。 他的手,他扶她的力度,他沉稳的脚步,像极了一个人。 “王爷不一起吗?” 司礼太监笑呵呵道:“娘娘莫要心急,王爷的意思是,此时天降大雪,恐娘娘受寒,所以接下来的琐事,就不用娘娘陪了。请娘娘回府歇息,您跟王爷呀,这以后的日子,可长着呢。” “我没急。”凤乘鸾莫名地有些脸红。 她转身扶着女官的手离开时,即便蒙着盖头,也分明感受得到,那个刚刚与她拜了天地宗庙的男人,正双眼目送着她。 涵王此人,果然憨厚老实,是个好人,她决定了,离开之前,一定老老实实,不会祸害他。 凤乘鸾随着太监女官指引,重新回到红撵前,临登上的那一刻,终于没忍住,小声问道:“请问公公,今日大婚盛典,靖王殿下可有驾临?” 那公公一笑,“呵呵,王妃娘娘这是说地哪儿的话呢,靖王怎么可能不来呢?殿下他一直都在啊。” “哦。” 她心头,就更加落寞。 他们用这样的大盖头蒙住她,莫不是怕他见了添堵。 也好,她跟他本就是不该牵扯到一处的人。 凤乘鸾就这样,又被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抬了回去,一直在那座崭新的王府落轿。 等重新摸到了诗听的手,她这颗心才终于落了地。 “小姐啊,你可算回来了。可都好?他们可有欺负你?到底跪了多久啊?”诗听这几个时辰,站在门口,将脖子都伸长了。 凤乘鸾一把掀了盖头,抓紧她的手,两腿一夹,急得直跳,带着哭腔,“快……!憋不住了!茅房……,在哪里……?” …… 终于,折腾了大半天,凤乘鸾总算去了头上沉重的凤冠,脱了沉重拖曳的翟衣,在温暖如春的,红灿灿的洞房里,盘膝坐在床上,披着棉被,抱着一盘子点心啃。 诗听看她饿得可怜,端了水在旁边伺候着,“外面的人说了,新婚第一顿饭,要王爷和王妃一起用,所以王爷没回来之前,王妃不能用膳,否则不吉利,小姐啊,您就先吃点这些东西,将就一下吧。” 凤乘鸾将那一大盘精致的点心塞了满嘴,恨恨道:“北辰这个鬼地方,我若是此番走了,就再也不回来!” 她稍稍垫了肚子,就觉得昏昏沉沉的,“听听,我睡一会儿,你帮我把风,要是有人来了,就叫醒我。” “好嘞!小姐,您放心歇着!交给我!”诗听努力点点头。 凤乘鸾也不更衣,穿着喜服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也不知睡了多久,等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凤乘鸾坐起身来,晃了晃头,见诗听也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便小心绕开她,下了床,穿了鞋子。 外面天色已黑,整座王府,除了喜庆的大红灯笼还亮着,一切都静悄悄地。 还真是奇怪啊,莫不是涵王到现在还没回来? 可是,真的好饿怎么办? 她都快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之前靠那些点心填肚子,现在见了就恶心。 凤乘鸾拾了大婚典礼上“涵王”给她披上的狐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蹑手蹑脚开了门。 屋里没有吃的,屋外总有吧? 她就不信这涵王府里的人,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对于一个饿肚子的人来说,在新修的王府大宅里,顺着香味找到一间小厨房并不是很难。 凤乘鸾趴在厨房的门口,从门缝儿往里望时,正看见木桌上摆了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白煮面! 啊……!在北辰这种鬼地方,大晚上的,居然还能有白煮面吃! 她推开门,猫儿一样地溜进去。 厨房里静悄悄地,也不知道谁煮了一碗面放在这里,也没来得及吃就走了。 那碗不大,细细的面条码得整整齐齐,极清淡的汤,浮着少许油花,撒了点香葱。 汤不是普通的白水,而是精心熬了鸡汤,又专门去了油花,所以才看起来清淡,闻起来却这么香。 凤乘鸾坐在桌前,直勾勾盯了那小碗好一会儿。 实在是像极了某个人的手笔。 可他又怎么可能会在涵王府的厨房里呢……,实在是痴人说梦。 也许北辰的人,都是这么煮面的。 她从头上拔了根银簪,试了一下,无毒的,于是便提筷开动了。 一小碗面,吸溜吸溜,转眼吃了个干净,吃得酣畅淋漓,热泪盈眶,感动非常。 凤乘鸾这一天一.夜,除了各种折腾就是挨饿受冻,如今一碗热汤下肚,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真是胜却人间无数啊。 只是可惜,只有这么一点点,根本没吃饱!她惆怅地盯着那只空碗。 唉…… 也不知道是谁做的,真好吃啊! 若是天天都能吃到,她为了这碗面,倒是愿意在北辰多住几天。 凤乘鸾有些热,将肩上披的狐裘褪到肩头,横着裹了,抬腿跨过板凳时,回眸之间,猛地发现身后的角落里,还悄无声息地站着个人! 一袭红袍,抱着手臂,脚尖交叠在身前,斜倚在墙角,正立在灯影里,被遮了半张脸,只露出好看的唇角和下颌。 “谁!” “呵,你偷吃了本王的面,现在问本王是谁?” 那人从灯影里稍微偏了偏头,冲她一笑。 “阮君庭!”凤乘鸾眼睛都瞪圆了!他只笑一声,她立马就听出来了! 他怎么在涵王府? 她都多久没见到他了! 他穿着一身红衣站在这里干嘛? 他受什么刺激了? 凤乘鸾低头看看自己的红色喜服,再看看双臂袖管挽起来的阮君庭,“你怎么在这儿?” “煮面。” “废话!我问你怎么在涵王府?” 阮君庭眸光动了动,指背在鼻尖儿上抹了抹,“皇长兄他喝多了,想吃本王煮的面。” 凤乘鸾:“……”这也算是理由? “那你干嘛穿得红彤彤的,鬼一样!” “皇室大喜,本王也沾沾喜气。” “真的?”凤乘鸾怀疑地盯着他。 她睡了这一大觉,脸上的妆早就花了,头发也乱了,活像个刚被人洞房完的新娘子。 “不然是什么?”阮君庭从阴影里走出来,到她面前,两眼弯弯,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你今晚真好看。” “看个屁!”凤乘鸾瞪眼,看你的太后嫂子去! 嫂子? 她忽地一笑,抬手按向阮君庭肩头,拍了拍,“君庭,乖,叫声嫂子听听?” (未完待续) 第191章 你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1更) 阮君庭偏头瞅了瞅她那副可恨的小模样,将手慢悠悠背到身后,微微俯身,“本王敢叫,你敢应吗?” 凤乘鸾忽然被她离这么近,莫名觉得好可怕,她往后退了退,“在北辰,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要你怕,那多没意思。”阮君庭转身,抬手将一只大锅掀开,拾了长木筷,一捞! 原来锅里好多面条! 凤乘鸾喉咙里,咕咚一声。 那咽口水的声音,阮君庭都快听见了…… 他鲜红的衣裳,迎着大锅里升腾起来的热气,将面条长长地捞起,在落入大碗中,缓慢而有规律的,一圈一圈再一圈码好,之后,用大勺舀起面汤,在面上浇过,最后拇指和中指捏了碟中细碎的青葱碎,细细点在面条中央。 他端着那碗面,显摆地在凤乘鸾鼻子尖底下一过,“想吃吗?” 凤乘鸾像只被逗了的小狗,鼻子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一下,又赶紧正了正身子,做回自己,“谁稀罕!哼!” 阮君庭将那一碗在桌上放好,转过身去,如法炮制,再捞第二碗。 凤乘鸾就悄悄横出一步,蹭到桌前,回头,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那碗面,暗暗咬住唇。 阮君庭这一碗,捞地更慢,口中慢悠悠道:“想要呢,就说想要,想要又不肯说,谁知道你想要?” 他转身之际,刚好凤乘鸾正两根手指头偷着一根面条往嘴里送,两厢撞见,都楞了一下。 阮君庭哑然失笑。 凤乘鸾索性将那根面条全吃了,“看什么看,没见过吃面?” “没见过你这么吃面的。”阮君庭端了自己那一碗,在桌边坐下,拿了筷子,递给她,“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比如……,” 他顿了一下,“筷子。” 她还当他要说什么! 原来只是筷子! 这个人,这么久没见,怎么还是这么可恨! 凤乘鸾狠狠对他做了个鬼脸,抢过筷子,“吃面!” 阮君庭眼帘微垂,“吃面。” 按北辰的风俗,新婚夫妻,一定要一起吃第一顿饭,这样才能和和美美,相守白头。 他嘴角不觉间,悄悄上扬,不枉费他从宫中匆匆摆脱那些无聊的人赶回来,又辛苦替她用一个时辰,做了这一碗面,总算两个人可以一起吃。 他将她早早送出宫,是不想百官恭贺时哪个不长眼的说漏嘴。 而他这一大天,也什么都没吃,就为了等着跟她一起吃这新婚后的第一顿饭。 “你在笑什么?”旁边,凤乘鸾嘴里还叼着面条,抬眼警惕地看着她。 “没什么,吃面。” 不是来给涵王煮面的吗?怎么自己在这里吃上了? 凤乘鸾想问,可话到了嘴边,又跟着面条一起咽了回去。 不管他是谁,也不管自己是谁,即便外面的王府再大,再奢华,都与她无关。 这小小的厨房里,热气蒸腾,非常暖和。 有好吃的面条,还有个好看的人,陪她吃面条。 她就什么都不想问,也不想说。 过了许久,凤乘鸾正抱着面碗喝汤,忽地阮君庭抬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死?” 噗! 咳咳咳……! 凤乘鸾呛了一口,连人带碗差点掉到桌子底下去。 好好地,突然提死! 对于他上辈子嗜杀的这个特点,她始终还是心怀芥蒂并有些顾忌。 “怕什么?”阮君庭伸手将人拎起来,放回到板凳上,耐着性子,“本王是说,你打算何时假死?” “要你管?管好你儿子去。”凤乘鸾没好气。 额…… “凤姮,皇上跟本王的确没有关系。”阮君庭罕有地正色,对她一字一句,郑重言辞。 “我跟你也没关系,想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干嘛告诉你。”凤乘鸾向天翻白眼。 她那双大眼睛,华丽飞扬,在某人眼中,翻白眼都好看地不要不要的。 阮君庭也不急,“眼下正是北辰最冷的季节,外面雪野五千里,你那假死药一吃,盖棺定论,入土为安,送进皇陵,被大雪这么一盖,不等药力过去,自己便先在地下冻成干尸。” “说了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凤乘鸾抽身要走。 阮君庭横出一步拦住她的去路,“若是想走,可等到明年雪化了再走。” “阮君庭,你以为我不知道?等到雪化,就是明年六月,半年时间,我怕是都要跟涵王给你生个小侄子了!” 凤乘鸾又向另一边迈出去,将面前挡着的这堵墙避开。 结果阮君庭再横一步,又挡了她,“或者,有本王的魔魇护送,你倒是也不必等到明年六月。” 叮!凤乘鸾果然不躲了。 “靖王殿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是盗,你属于哪样?” “现在开始,本王对你,无需献殷勤。” 因为你已经是本王的囊中之物。 “那你说,什么时候你会派人送我回家?” 我才不信你有这么好心。 “等你乖的时候。” 等到她你乖乖做本王的王妃的时候。 “呸!等于没说!” 他知道她每说一句话都想骂他,她却不知道他的每一句话,后面都藏着那么多弯弯绕。 “本王从来不说废话。”阮君庭伸手替她将肩头的轻裘拉起,“还有,以后在男人面前,不要随便将衣裳褪到一半。这样……,不好!” 说着,领口系带子的两手一紧,勒得她嘤了一声。 嗯,好听。 他身上瑞龙脑的香气,从袖间弥散开去,从她鼻息间一掠而过,让人有些恍惚。 “很晚了,靖王殿下还不回去?”凤乘鸾觉得,她若再不逃走,新婚之夜,厨房里面,叔嫂私会,被人发现了,那就不用等到假死逃走,而是直接会被浸猪笼弄死。 可阮君庭并不想让她就这么走了,“半年不见,你就真的没什么话要跟本王说的?” “我跟别人的爹没什么好说的。” “凤姮……,最后一次,皇上真的……” “是啊是啊,皇上不是你生的,这种事,你当然不会承认,太后娘娘也不会承认,但是我只知道,童言无忌!” 她将脸别向旁边不看他。 他就伸手捏她的下颌,将她掰正。 “凤姮,你吃醋了?”阮君庭笑容满面,如果这样能让她吃醋,他倒是不急于解释。 “你滚!”凤乘鸾又狠狠白了他一眼,抢出一步,从他身旁掠过,要逃离这热得有些过分的小厨房。 却冷不防被一双手直接从身后捞了,紧紧抱入怀中,“凤姮……” 凤乘鸾腾地整个人绷了个笔直,两手下意识地按住裙子,她可没穿里裤! 好可怕!太没安全感了! “你干什么!” 阮君庭将下颌抵在她肩窝,在她耳畔深深一吸,那种浅淡清新的甜味,到现在也想不出像什么。 “你都不想我……”他的嗓音,懒洋洋地,黯哑还含着幽怨,好腻歪! 这一声,轰地,让凤乘鸾的脑子乱成一团。 两只藏在轻裘下面的手,紧紧抓了裙子。 “凤姮……”他鼻尖在她脸颊生了梨涡的地方,轻轻一碰,“凤姮……,我送个东西给你,好不好?” 可凤乘鸾快要疯了,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哇! 他在他皇长兄家的厨房里,抱着他刚过门的“嫂子”!还送东西! 不得了了! 凤乘鸾小心翼翼想掰开他的手臂,却掰不动,只好安抚式地轻拍他的手背,“阮……阮君庭,你……,你是不是真的特别喜欢各种嫂子?” “……” 脸侧,那双原本有些沉迷缭乱的眸子唰地瞪了起来。 气氛霎时间从灼热跌到冰点。 “凤姮!你好样的!” 阮君庭张开双臂,放了她。 那声音,冰冷中几乎是满腔仇恨,恨不得现在就将她撕了、嚼碎、吃掉! 凤乘鸾立刻像只兔叽一样,蹭地!头也不会地逃出了小厨房! 空留下那个为她穿红的男人,和怀中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那个东西。 …… 外面,下了一大天的新雪,已是厚厚一层,雪色在朦胧月色下,映着王府的几千盏红灯笼,周围静得有些吓人。 凤乘鸾像是偷.腥未遂,却被鱼咬了的猫,逃回那红灿灿的新房。 诗听还在睡,与其说在睡,不如说是被人给弄晕了。 冬斩将军,怀中抱着剑,立在王府高处的阴影中,将整座王府尽收眼底,警惕地注视着一切。 王爷今日大婚,要骗王妃去厨房过洞房,谁都不准打扰,所有可能碍事的人,全部撂倒! 当然阮君庭的这种情趣,凤乘鸾是不知道的,更加无法理解。 她只是觉得,这场大婚实在太诡异了,这都什么时辰了,涵王府也没个人过来张罗一下,莫不是涵王真的喝多了?或者她这个假王妃本就不招人待见,所以王爷醉了,就没人搭理她这边了? 他们要是有人来知会一声,说王爷喝醉了,今晚不来新房了。 又或者有个原配过来哭闹一番,怪她夺了她的夫君,她也就踏实了。 可现在对方不出招,死了一样静悄悄地,除了厨房里藏了个阮君庭,整个王府什么都没有,凤乘鸾反而不安地睡不着了。 她和衣躺着,翻来覆去,阮君庭方才的呼吸仿佛犹在耳边。 只是因为肚子饿,吃了人家的面,却差点被骗得以身相许,太可怕了! 嘴馋真的要不得! —— 凤乘鸾几乎是翻腾到天亮时分才睡着,这一睡就过了午时才醒来。 诗听见她醒了,麻利端来膳食,“刚好厨房才送来了这些,说是王爷估摸着小姐你该醒了,特意叫人送来的。” 凤乘鸾看了一眼,立刻眉开眼笑,米粥,小菜,还有可爱的小花卷,是她喜欢的那种卷了椒盐的,全都是她在南渊时晨起常吃的家常早饭。 她来北辰这一个月,白粥倒是可以煮,可这细腻的面食,诗听不会做,涵王别苑的厨子只会烙饼,陪嫁的厨子又在路上,就实在是一口都吃不到。 “怎么会有这个?” “厨房的人说,王爷担心小姐你昨天一天饿得伤了胃,又睡了这么久,正经地午膳必是吃不下,所以就先送来这些,给您垫垫。” 凤乘鸾喝了口粥,粥里是放了山药的,因为切得细腻,故而白白地,与大米混在一起,乍一看看不出来,入了口,却糯糯地,口感甚好。 她捏了个小花卷,“这个涵王倒是有心。” 诗听坐到床边,一口一口伺候她喝粥,“小姐,我今儿一大早,出去转了一圈,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这王府没人!” “没人?” “嗯,人少得都没法过日子那种。不说别的,您就看咱们这屋子,您嫁过来,那是正妃!亲王正妃啊,不要说府上的人过来请安问好,就连个洒扫粗使奴婢都没见到!” 诗听怎么说也是帅府从小长大的丫鬟,对于一个这种级别的宅邸,需要多少仆妇丫鬟、小厮、护卫、马夫、厨子等等,实在是太清楚了。 特别是一个亲王正妃,该住什么样的院子,屋里屋外该有多少人伺候着,就算没见过也是听说过的,除了她这种陪嫁来的贴身丫鬟,王府专门拨的近身大丫鬟,怎么也得有四个五个吧,管首饰的,管衣裳的,管下人的,管里子面子的,那事情多了去了! 可现在,这红灿灿的新房,就她们主仆俩,一个多余的人影儿都没有。 (未完待续) 第192章 阮郎,拈花一笑(2更) “算了。”凤乘鸾没兴趣,“涵王府这么大宅院不是假的,昨日那场大婚也不是假的,再有什么猫腻,也都是他们北辰人的事,我此行的任务已经结束,要那些虚的做什么?咱们找个机会能全身而退便是,闲事莫管。” 她往嘴里塞了只小花卷,“没人是好事,咱们正好了清净。” 诗听接着道:“哦,对了,方才王爷那边过来人来说,按例新婚第一日,王妃是要随王爷入宫,去给皇上和太后娘娘请安的,但是王爷心疼王妃没睡醒,这道程序,就待您办了。” 她一双小嘴皮儿,特意强调“王爷王妃”的,逗自家小姐玩。 凤乘鸾瞪了她一眼,“所以,你也跟着外人瞎说?你有王爷了,我就不是你的小姐了?” 诗听吐了吐舌头,“反正奴婢觉得这涵王还挺好,自打咱们来了北辰,就处处照顾有加,虽然露面不多,却事事都替咱们考虑到了,能挡的也都替小姐您挡了,就连上次您甩了小皇帝刀子,后来不是也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看来,他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是个怂人。” 她摇头晃脑吹着勺子里的热粥,“总之呢,涵王这种默默办事的男人,好过阮君庭那种只说不做的,奴婢觉得特别靠谱。” 凤乘鸾:“……,要不,你替我留在这里做涵王妃?” “人家才不要!人家还有事,先出去了。”诗听的脸唰地红了,竟然丢下粥碗跑了。 凤乘鸾眨眨眼,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开始,好像也懂得情情爱爱的了?居然还张罗着帮她选男人? 说起情爱,昨晚阮君庭那一双手臂从后面将她抱紧的感觉,仿佛仍在。 她不自觉地抚上手臂,将掌心按在他昨晚抱过的地方。 忽地想到前段时间看的那些北辰杂书,里面这样那样的段子,多少都有许多细节。 昨晚,若是没能及时逃了…… 啊……! 上辈子与蓝染在风雨亭那一.夜,真的是一场烂醉,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她除了后来一瘸一拐下山,歇了三天,什么都不记得! 她以前将他当成蓝染勾搭,是她年少无知! 现在看了书,学了“知识”,再设身处地这么一想…… 哎耶额…… 跟阮君庭这个那个? 绝不!不可能! 然后,凤乘鸾又转念一想。 上辈子可是歇了三天哦! 阮君庭有那个本事? 绝对没有! 她两眼轻蔑一眯。 他怎么能跟蓝染相提并论! 只有蓝染才是她唯一的男人! 只有蓝染才是最好的,是完美无缺的! 一念之间,满肚子花花肠子千回百转。 凤乘鸾啪地捂住自己的脸,想什么呢!想什么呢!到底想什么呢! 难怪南渊律例森严,不准许那种话本任意流出,实在是荼毒心灵! 可恨! 再也不看了! —— 午后,稍作休整,凤乘鸾就将西门错和尹丹青给喊了过来,留了诗听在外面把风。 三个人粗略筹谋一番,眼下新年将近,若是涵王府敢在新年夜死了王妃,不知道肃德太后会被气成什么德行。 想想都觉得乐! 不知道为什么,凤乘鸾一想到肃德那日女扮男装,闯进她的房中,只为看她一眼长啥样,她就特别气! 太后很了不起吗? 阮君庭跟你生了个皇帝儿子,你就了不起? 不过有一点阮君庭说的对,外面这么冷,整个皇陵必是都被大雪封住的,她吃了假死药,被送进皇陵,再由西门错在皇陵打盗洞,将她弄出来,肯定不现实。 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她就只能在地宫里给自己当活殉。 既然入棺不行,那就只能在盖棺之前做手脚。 如何将一个看起来已经断气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换掉? 南渊前来和亲的公主,要死也要死得光明正大,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否则又是两国之间扯不清的一笔烂账。 啊,好头疼! 凤乘鸾索性将桌子一拍,“走,出去转转,看看这涵王府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动脑筋。” 外面,是雪后初晴的天,处处都白得刺眼。 凤乘鸾按照新王妃该有的规矩,老老实实穿了王府里替她准备的石榴红袄裙,当然,里裤必须穿上! 诗听替她将所有青丝全部挽了起来,簪了步摇,画了明媚的妆容,又在额间点了花钿,镜中看去,倒真的是一副鲜艳欲滴的新嫁娘模样。 上辈子嫁人,就是假的,新婚之夜领兵出征,从此戎马十七年。 这辈子嫁人,又是假的。 凤乘鸾对着镜子,看里面的自己,忽地觉得,再好看的容颜,也没人欣赏,莫名有些寥落。 诗听俯在凤乘鸾肩头,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少了点什么。” “少什么?” “听说北辰新妇,要在大婚上由夫君亲手戴上珥铛,以示定情,怎么小姐你没有?” 凤乘鸾想了想,“可能涵王不是第一次纳妃,所以就没有这道礼数了吧。没有更好,省得临走还要还。” 诗听点头,暗暗又替自家小姐不值,好好地黄花大闺女,头一次上轿,竟然是这么随随便便的,缺这少那,真心难受。 —— 这个所谓的“涵王府”,是真的好大!比帅府大了差不多一倍! 北辰的气候严寒,养不出什么好的花木,就多以奇石劲松布置,点缀以红梅,没有什么水榭莲池,就将重点放在楼台亭阁的精巧,仔细琢磨。 凤乘鸾脚上穿的艳红皮子的棉靴,是在房中衣橱里早就备好的,大小特别合适。 靴子里面衬了软软的兽皮长毛,将双脚包裹地暖暖和和,踏过雪地,一点都不觉得冷。 外面则各绣了一双白头长春纹样,两侧各有一只活灵活现的白头翁,在月季寿石之间两两相望,寓意夫妻白头,又各缀了一双小小的铃铛,只要步子稍动,就会有清越的铃声。 她披着昨日大婚上的那件大红轻裘,手里抱着暖炉,跟诗听一起走了半天,在楼台亭阁间穿行了许久,也没见到前院后院的分界到底在哪里,更没见几个人影。 抬头间,见了前面不远处有个带刀的护卫正立在路边,就让诗听去打听。 诗听一见那人,就乐了,原来是冬斩。 “小姐,这人我认识,交给我。” 她一蹦三跳地过去,这么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王府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限制女子出入的垂花门,更没有前院后院之分,那么大的府邸,只要她们高兴,敞开了逛。 诗听有点好奇,“你们王爷倒是放得开,就不怕外人不小心进了后宅,冲撞了自己的女人?” 冬斩笑呵呵道:“因着王爷不喜欢将公务带回府中来办,更不喜欢外人随便登门,这王府,就是给他跟王妃两个人的,再没有别的女人,故而无需单独划分出后院出来。” “哦,两个人的。”诗听立刻发现了重点! 她回头对自家小姐挤挤眼。 “那府中没什么人,也是为了图清净?” 冬斩呵呵笑,“图清净是一个,再一个,也是王爷有心将家宅交给王妃打点,所以,府中一应人手配备,都按王妃娘娘的心意办,想要多少人,只要列个单子便是。” 他说着,目光越过诗听,从稍远立着的凤乘鸾点点头,“若是王妃嫌现在的楼台亭阁不好,不够,想要起地盖房子,这府中也有大把的闲地,若是还嫌地方小,也可以将现有的全拆了重新盖。总之一句话,只要娘娘高兴,这个家,随便折腾。就算将墙拆了,把对面的别苑占了,也没问题。” 诗听听得嘴角直抽,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宠媳妇的。 她回头看看凤乘鸾。 凤乘鸾将这番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她觉得,这个侍卫要么就是神经病,要么就是她们俩问错了人。 “好的,我知道了,听听,我们走。” 她俩被冬斩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漫无目的在院中闲逛,却没见冬斩掉头跃上假山,绕了个大圈子,去找主子去了。 阮君庭正在前面不远处的亭子里,肩头披着火狐大氅,焚了瑞龙脑,对着雪景,就着青烟,亲手点茶。 第一汤,生花。 第二汤,起珠。 第三汤,得色。 …… 亭前,一株红梅,傲立雪中,开得正盛。 亭上,一株古樗,枝柯四布,干如龙爪,漆黑的枝干,森罗笼罩。 秋雨影从旁安静陪着。 除了点茶的水声,周围便只有风吹落亭角上的雪,扑簌簌落在地上的声音。 接着,嗖嗖嗖,远处有人轻功踏雪而来,冬斩几个闪身,到了亭外。 “殿下,王妃朝这边过来了。” 阮君庭执壶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接着,继续向盏中注水,茶面云雾渐起。 “无妨。” “可是……,王爷,属下方才……,帮您说了几句话。” 阮君庭抬眸,“什么?” “内个……”冬斩偷偷瞅了瞅主子,又求救地望向阮君庭身后的秋雨影,秋雨影随和一笑,假装不懂。 冬斩一咬牙,“王妃问,这府邸中为何寻不到垂花门,为何不见什么人影,属下就都如实说了。” “嗯,好。”阮君庭专注于手中茶筅,盏中茶面已如凝霜雪。 “但是,属下还加了几句。” “说。” “属下说,这府中的房子,王妃要是嫌不够,可以随便盖,若是还不够,也可以将现有的拆了重新盖,要是再不够,可以拆墙,占了对面涵王的别苑。” 他说完,小心抬头,望着阮君庭,等着被撸。 他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汉子,哄女人的话,哪里会说那么多,刚才一腔热血,想要帮自己主子多说几句好话,结果,这话就有点说的太大了。 阮君庭的那茶,刚好完成第七汤,盏边却不见半点水痕。 “许久不曾点茶,倒是生疏了。”他对这一盏,略略满意,这才抬起头来,对冬斩道:“无妨,你说得很好,她若是想拆,想占的,随她。” 他目光有点悠远,只要能将人留下来,这些,算什么。 站在身后的秋雨影好一阵心疼,“殿下,您这府邸,是新起的,万一凤三……不对,是王妃真的心血来潮,要拆房子……,这此前的花费,可是好大的一笔。” 阮君庭将那点好的茶,放在桌上也不喝,站起身走到亭边,伸手从探向亭中的红梅树上折了一枝,“钱不够,就回天机关拿便是。” 这时,远处假山圆柏后,就传来了细碎的铃声。 她来了。 凤乘鸾披着大红的轻裘,也不走正路,偏要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踩过,一路低着头,看着脚下小红靴子踏入深深积雪,留下一个一个脚印。 “北辰虽然冷,可这王府还好。没有水系,没有花草,却也能造出这样的景致。” 诗听紧走了几步,凑过去,小声道:“小姐啊……” 凤乘鸾只顾着看着自己一双艳红的靴子,沾满了白白的雪,煞是好看,“诗听,你知道吗,这雪,虽然看着松软,却可以成为杀人的武器。” 她蹲下,将手炉放在膝头,双手拢了雪,紧了紧,成了个雪球。 诗听又蹭了几步,小声儿道:“小姐啊……” 凤乘鸾将那雪球在手中掂了掂,笑嘻嘻道:“这个,打人可疼了。” 之后站起身,一手捧着手炉,一手端着雪球。 “小姐!” 诗听声音高了一个声调,使劲扯了扯她。 “干嘛?” “那边!” 诗听的小手指头,往前面戳了戳。 凤乘鸾顺着她指尖望去,赫然见远处,亭中立着的人,正一身银白王袍,披着猩红火狐大氅,手中拈着支红梅,望着她。 阮君庭见她看到了自己,便冲她展颜一笑。 出世之人,拈花一笑,那是参透了一花一世界的大道。 红尘之人,拈花一笑,却是魅惑苍生,祸乱浮世的惊鸿一瞥。 (未完待续) 第193章 新婚,雪战(1更) 凤乘鸾心头凭空漏跳了一拍。 他怎么好死不死还在这儿! “你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 阮君庭晃了晃手中的花枝,“听说王府中的红梅要开了,便彻夜在这里等。如今终于等到了。” 他哪里是在等梅花,分明是在等她睡醒。 “哦。”凤乘鸾脚下的小铃铛细细碎碎一声响,转过身去,“那你看花吧。” “凤姮,本王有话问你。” 他一声唤,她脚步就不由自主停住了。 “干嘛?”凤乘鸾不敢回头。 他那一身火狐大氅,在红梅树下,映着满园的白雪,实在是太刺眼。 可她却不知,她身上的红色轻裘,正是与他的那一件,配成一双,是他专门命人寻了多少对雌雄火狐,各取了深浅两色皮毛,做成了这两件。 雄狐猩红,雌狐大红。 “方才,本王好像听你说过,雪球也可以做杀人的武器,何解?” 这一问,连秋雨影和冬斩也觉得尴尬了,王爷,你是真的没什么好搭讪的了吗? 凤乘鸾扭头冲他一笑,“很简单,若是不幸被敌军围困在雪山之上,只需要团些雪团,从山顶滚下去,等到了山下,那雪团便成了大雪球,可强行将敌军的围堵冲开。” “就这么简单?”阮君庭觉得她没说实话。 凤乘鸾昂了昂下颌,“当然不是,后面再跟了木桶,两侧绑上几根长矛。” “还有呢?” “桶中藏了硝火,遇到剧烈撞击便可炸开。” “继续。” “硝火中再掺了铁蒺藜,就是巨型开花弹。” “还有呢?”阮君庭眸光有些深,这丫头出起坑人的馊主意,实在是信手拈来。 凤乘鸾将头一歪,“那炸弹一旦炸开,便会引发雪崩,将山下的人,全部埋掉。” 阮君庭走出亭子,“同归于尽,值得吗?” “若已走上绝路,何不拉个垫背的?” “这种事,你干过?”他问的,是她前世。 凤乘鸾重新背过身去,不看他,“是啊,不过侥幸,大家最后谁都没死成。” 她的意思,她当时将这一连串的损招,全都用在了他身上。 阮君庭呵呵笑了一声,“如此说来,这雪,倒是真的能杀人。” 凤乘鸾将手中捏了个紧实的雪球掂了掂,忽地一抹坏笑,“是啊,靖王殿下要不要试试?” “什么?” 阮君庭的话音还未落下,见她一抹艳红飞扬,忽地猛然回身,嗖——! 将那雪球直冲他扔了过去! 砰! 正砸在心口上。 啊!还挺疼! 阮君庭捏着红梅的手,捂住心口,凤眸圆瞪,“凤姮!你死定了!” 他单手撑了亭中的美人靠,也不走正路,直接翻身跃了出去。 凤乘鸾见大事不妙,拉上诗听,“不好!快跑!” 诗听吓死了! 不好了,她家小姐竟敢在北辰的地盘上,用雪球,把靖王给打了! 两人踏过积雪,绕过假山就逃,结果还没看清眼前的情况,迎面便一团白花花扑面过来! 噗! 凤乘鸾被一只雪团糊了一脸,吃了一嘴冰凉! “阮君庭——!” 她弯腰胡乱抓了一把雪,团了团,就冲阮君庭那一抹猩红扔了过去。 啪!他身子一侧,刚好在大氅上绽开了朵雪白的花。 嗖! 他手中早就备好了“武器”,径直冲凤乘鸾扔过去。 凤乘鸾抱着头,背过身抵挡。 啪! 正打在屁.股上! 好疼啊! “阮君庭!你个流.氓!” 她发飙了! 雪战到底! 诗听慌慌张张,不知所措,哎呀,这怎么打起来了? 唔……! 忽地,一只大手,从后面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拖走了。 偌大的王府花园,回荡着凤乘鸾的吼声,“阮君庭,你死定了!” 她披着轻裘,摘了风帽,扔了手炉,一路追着阮君庭打。 阮君庭则且战且退,躲开她密集的攻击,偶尔还击一两下,挨揍无数,却笑得那两排雪白的牙齿,收都收不拢。 他的身形,躲到一座假山后,就不见了。 凤乘鸾弯腰,团了个巨大无比的雪球,两只手捧着,掂了掂,“你别给我抓到啊!抓到让你好看!” 她挪着步子,悄悄绕到假山后,探着头找了半天,却没找到阮君庭。 正疑惑着,忽地身后一声没忍住的轻笑。 糟了! 正要回头,轻裘上的风帽一沉,被阮君庭塞了好大一坨雪,之后,轰! 那满满一帽兜的雪,全部盖在了她头上! “啊——!” 凤乘鸾原地尖叫! “阮君庭,我要杀了你!” 她满头满脸冰凉的雪,沾了黑发,也沾了红扑扑的脸蛋,眼前乱糊糊一片,也顾不得那么多,伸手抓了阮君庭,飞身将人扑倒在地,骑上去,抓了雪! 我塞!我塞!我塞! 她将阮君庭的兜帽里也塞满雪,之后狠狠一扯,将他的脸连带着满头的乌发,全都用雪埋了! 哈!哈!哈!……! 啊——! 她还没来得享受胜利的喜悦,笑都没超过三声,又被阮君庭翻身反袭,压在身下。 她抬腿去踢他的后脑,被他用脚压住。 另一条腿再踢,又被他另一脚压住! 左手抓了一把雪,扬他一脸! 雪雾散开间,好的,两只手全被按住。 她被他摊成一个大字,按在雪地上。 “阮君庭!王八蛋!”她瞪眼骂他,不想看他那一副得意洋洋的胜利模样。 可他的脸在她正上方,离她那么近,除非闭上眼,否则没办法看不见。 他那满头的乌发因为方才的恶战,有些凌乱地从肩头滑落下来,笑颜有些缭乱,“凤姮啊,凤姮……,你还往哪儿跑?” 他喜欢唤她的名字,唤多少次,都不够。 凤乘鸾努力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被按得纹丝不动,“王八蛋!” 阮君庭的目光,如一双手,轻轻在她脸庞反复轻抚而过,“告诉我,那一次雪崩之后的事。” “能有什么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 他离得太近,让她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那口中的胡说八道,就有些六神无主。 阮君庭的目光动了动,里面有种丝绸般柔软的温柔,“你到底因为我,受过多少苦?” “别自作多情!”她还嘴硬。 …… 那一次,他们两个的最后一战。 在南渊北辰交界的最北点,是一座终年积雪的雪山,名唤摩天雪岭。 她当时只带了五百人,照例亲自巡视边防,却不想意外地遭遇了阮君庭嫡系主力。 他就像在那儿等了她许久一般,红衣玄甲的大军,铺天盖地,两翼包抄,轻易将她逼退到雪山脚下。 要么跪降,要么退入雪山。 凤乘鸾当时,身边的五百人遭受魔魇军第一轮围剿,就只有二百人活了下来。 她身为凤家军统帅,南渊的皇后,若是就此跪降,必定要遭受必死更惨痛的羞辱。 于是,路只有一条。 上摩天岭! 她带着那两百人,如穷途的野兽,转头上山,强行过了雪线。 他们全都带着伤,衣衫单薄,粮草又不足三日,本该就此在这里死绝。 然而,山下的魔魇军,却好像并不想这么容易让他们死绝,反而时时送了补给上来。 凤乘鸾可以不吃那些北辰的东西,不穿那些北辰的衣裳,但弟兄们不能这么白白跟她一起冻死,饿死! 而她若是一心求死,这些凤家军的兄弟们又能有什么活路? 既然左右都是死,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他们将随身所有的东西全部拿出来,便做了同归于尽的一搏。 先用雪球冲乱敌军队形,接着,木桶带着他们所有人的武器,纷纷滚下,在遇到剧烈撞击时,里面的硝火弹爆炸,引发雪崩! 那一场雪崩,彻底改了两国的边境。 也将所有人都埋在了雪下。 本以为,从此一切都结束了,可她偏偏头顶上一轻,又重新见了日光。 一张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鬼面,逆着日光,正俯视着她。 阮君庭! 他居然还能不死! 雪崩不但埋不住他,还被他凭着扎在雪中的长凤刀,找到了她! 凤乘鸾绝望惨笑,被他从雪中挖了出来。 “跟本王回北辰!” 这是他那十七年对她说的罕有的几句话之一。 “做梦!”她夺过长凤刀,向他刺去。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她凤乘鸾一辈子,叱咤风云,岂能活着做别人的阶下囚! 她的刀,毫不留情。 他的剑,也没有半分相让。 明明刚刚从雪崩浩劫之下活下来的两个人,又在一片银白之中,战了天昏地暗。 那一战,好长好长,长得好像已经不记得有多长。 她只记得自己连日来饥寒交迫之下,已经渐渐体力不支,便再次动了同归于尽之心。 阮君庭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再次开口,“跟本王回北辰。” “你做梦!本后就算死,也要死在南渊土地上!” 那一瞬间,他手中浩劫剑的力道,仿佛全数撤去一般。 杀他!就在此时! 可若是单刀直入,以阮君庭的能耐,必定不能得手! 果然,凤乘鸾长刀出时,正迎上浩劫剑,铮地一声刺耳响声。 长凤刀应声而断。 阮君庭那一刻,好像真的呆住了。 接着,嗤地一声,剩下的半截长刀将他整个人刺了个对穿。 那一刻,是凤乘鸾那一辈子离这个宿敌最近的时刻。 她清楚地看见他面具后那双眼中,尽是绝望,口中喷吐出来的血,从面具下淅淅沥沥淌了下来。 这次,你终于可以死了吧! 他手中的浩劫剑,咣朗,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手,伸向她。 那般无力,仿佛生命正在飞速从这具身体抽离。 斗了十七年的宿敌,如今得以手刃,该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可是,凤乘鸾心头一阵剧烈的悸动,仿佛快要死掉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她放开长凤刀,向后一个踉跄,避开他想要抱向她的手,仓惶逃掉,不敢回头。 若是,一回头,看见他死了,该怎么办? 她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哭。 身后,是他重重倒下的声音。 她也同时脚下一软,两眼一黑,天旋地转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后来,她醒来时,是在西门错的马上。 北辰大军残部,已经撤了个干净,他们赶来时,在一大滩积雪中的殷红附近找到她。 “阮君庭呢?”凤乘鸾醒来,问的第一句。 “他已被凤帅重伤,性命垂危,此时魔魇军,正在全线北撤。”西门错答道。 “没死?” “还没死。” 哈哈哈……!没死!好! 没死,那就再战十七年也无妨! 凤乘鸾大声惨笑,“没死,真好啊!哈哈哈哈……!” …… 凤乘鸾望着阮君庭的眼睛,一瞬是惨痛泪光,一瞬是劫后余生般的笑意。 被半截长凤刀穿身而过,伤得那般惨烈,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凤姮?”他对着她笑,那眼帘,遮了日光,阴影之下,映了雪光,那样迷人。 他从她眼中,看得见前世今生,可为什么那受苦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谁? 她额间的鲜红花钿,如一滴心头血,灼灼地烙在他心头。 他想将唇落在上面,替她将所有的过去都埋葬。 只是迟疑的瞬间…… 凤乘鸾忽地奋力抬头,迎向他的唇,轻轻一触之间,让他原本牢牢按住她的防线全线溃散。 她趁他晃神的空档,将人推开,一骨碌爬起来,想要逃走。 身后的人,并未追来。 可凤乘鸾,却一头,咚地,撞在了别人身上。 抬头一看! 额…… 涵王阮君泽! (未完待续) 第194章 阮君庭,你这么刚的吗?(2更) 阮君泽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方才这蜻蜓点水的一吻,刚好被他好死不死地撞上了! 他一双手收在身前,藏在衣袖中,使劲地攥了攥,“啊,对不起,打扰了。” 说完,掉头就走。 凤乘鸾也懵了。 怎么说,她现在也是名义上的涵王妃。 现在,涵王亲眼看见她被靖王按在地上,还看见她主动亲了人家。 作为名义上的丈夫,他居然如此没骨气的只说了一句“打扰了”? “回来。”阮君庭一声。 阮君泽立刻掉头,乖乖回来了,“九弟。” 他那副恭恭敬敬的姿态,就差没问“有何吩咐”了。 阮君庭站起身来,随手掸去大氅上的雪,“何事?” “方才下朝,娘娘着我给九弟带话,说九弟许多年不曾在帝都过年,今年新年辞岁夜宴,难得出席,如果有什么要特别安排的,可早些知会礼部。” 阮君庭从凤乘鸾身边经过,顺手将她鬓角的雪弹去,“嗯,知道了。” 凤乘鸾脖子一缩,向旁边挪了一步,离他远点。 阮君庭,你这么刚的吗? 按说,我现在是你嫂子,而对面你这位大哥,刚刚将咱俩捉奸在地,现在你又明目张胆动手动脚,这算是怎么回事? “我……,我想回去了。” 这句话,凤乘鸾是对着阮君泽说的。 阮君泽没敢应。 阮君庭却“嗯”了一声。 凤乘鸾:“……” 这一家子人,太乱了!受不了了! 她提着裙子,一溜烟儿地跑了! 阮君庭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觉得颇有趣,不禁刚才被阮君泽扰了兴致的脸上,又浮起笑颜。 “太后这番话,特意让皇兄带来?” “哎,是啊。” “嗯。” 他借口新婚燕尔,告假半月,本打算连带着新年朝中封印一起,大概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可以专心在府中认真收拾凤姮,远离那些俗事,却不想才第二天,肃德就按捺不住了。 她特意让涵王来告知,必是在提醒他,他是如何娶到的凤姮,还有他当前的身份和处境,千万不要沉入温柔乡,就忘了他曾经答应过她什么。 阮君庭有些不耐烦,“知道了。” 他眉间的浅浅的川字,又凝了起来,看来,新年夜宴之上,凤姮免不得要走一遭了。 自古宴无好宴,她还没准备好做他北辰靖王的王妃,到时那般场面,也不知能否应付得来。 —— 凤乘鸾逃回她那新房的途中,无意间经过一处小院,见了那两扇涂了浓郁深绿的小门时,脚步稍稍迟疑了一下。 这是整个王府中唯一带了院墙的地方。 这种绿色,与她千里归云的门一模一样。 她那院子,本是爹的书房,故而有个“归”字,而自打给她做闺阁之后,便将满园的竹子挖了,改栽蔷薇。 薇,同微。 那便是寓意着,这里藏着的,是凤于归与龙幼微最最珍爱的宝贝。 因着夏日里,院中爬满淡粉的蔷薇,那小门就被漆成浓绿,任由花藤越过院墙,在门前摇曳舒展。 凤乘鸾心头一颤,思乡…… 这情绪,已经有多少年没来过了? 前世,爹娘最初没了的那几年,她在守关山,时时望着百花城的方向,可久而久之,便也接受了现实。 那个地方,早就已经没有人给她留恋了,她的一切,都只有守关山,只有凤家军。 她并非嫁给了南渊的皇帝,而是嫁给了凤家军。 她活着的意义,就是替父帅,守好凤家军,守好南渊! 可是……,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守住。 眼中,忽地模糊,鼻子一酸。 她加快了脚步,在王府中乱转了一通,终于寻到自己的那一间新房。 房中,并没有寻到诗听。 这丫头去哪儿了? 凤乘鸾不由得郁闷,她刚刚被阮君庭那个王八蛋按了,又被那挂名的夫君捉奸了,接着又想家了,现在想找个人说几句话,结果房中却没人。 她气鼓鼓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干了,才镇定下来。 这一安静,却忽然想到个问题。 为什么明明是新婚燕尔的阮君泽却要上朝? 为什么明明要每日上朝,辅佐小皇帝的阮君庭,却在阮君泽的王府中逗嫂子? 凤乘鸾感觉,可能掉进了一个大坑里。 —— 王府的某个角落,假山洞里,诗听的小脑袋被重重咚在石壁上。 “哎呀!疼死我了!”她疼得直咧嘴,“你能不能轻点!……唔……!” 夏焚风那一脑袋张狂的红毛,将她整张脸彻底挡住。 什么都不管! 啃她! 啃她! 啃死她! 诗听两只小拳头拼命咚咚地捶,她越捶,就被啃地越狠。 我快要……被你……憋死了……! 诗听开始后悔了。 她干嘛要招惹这个畜生! 以前她只是逗他好玩的! 结果现在,她怎么……知道……他这么大劲儿…… …… “毛毛,你乖乖坐好,听听姐姐给你检查一下牙齿!” “哦。” 她在河滩上捡了他,却发现醒来后是个傻的。 她一面要找小姐,一面还要照顾这个傻子。 还好她听听是个照顾人的小能手。 所以她把这个傻子照顾地很好。 夏焚风那高的大个子,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 诗听就跳到他腿,跪在他膝上,低头盯着他那两片嘴唇。 也不知道亲亲是个什么滋味呢? 小姐自打从守关山回来,每晚都跟那蓝染睡在一起,也不知道都做了什么。 “你早上漱口了没?”她跪在人家的腿上,还一本正经。 “我有听话,早晚漱口。”夏焚风回答地特别乖。 “那我检查一下。” “啊————”夏焚风张开大嘴。 “不对,闭上。” “闭嘴怎么检查?” “总之你别管了,姐姐检查牙齿的方法很厉害的。” “哦。” …… 她只当他是个傻的,却忘了这脑子被摔坏的人是会被治好的,而且好了之后,还会记得以前的事! “大红毛!你咬死我了!” “检查一下你早上起来有没有漱口,怕什么!”夏焚风本就生得浓墨重彩,此时借着假山洞里的暗光,张狂的眉眼就特别地凶。 “……”诗听看着他那凶巴巴的样子,小心肝儿一直打鼓,完了! 她可不止给他检查过牙齿,她还帮他……洗过澡……呢…… 这个…… 他不会也找回来叭…… 她那张小脸,几乎皱成一团,要哭了。 “毛毛……,我错了,我不是有心要欺负你的,我……,我只是……” 好奇,她可不敢说,诗听眼珠子滴溜溜来回转,怎么办?怎么办?救命啊——! “这笔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夏焚风一拳砸在石壁上,那石壁嶙峋,拳头上立时就流出了血,“我们北辰的男子,可不像你们南渊的男子像个面人,被女人唬得团团转,还要跪地求饶!” 诗听见了血,就更怕了,他该不会是因为自己被她亲了看了摸了,羞愤难当,要杀人吧? 北辰的男人,贞洁观念这么重啊?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好奇了啊! 呜呜呜…… “那……,那你想怎么样嘛?”诗听尽量不看他血淋淋的拳头。 夏焚风虎着脸,那双眼睛,因为瞪眼,就更大更凶,“如果你能乖乖听我的话,或许能让你多活几日。” “怎……怎么听话啊?我很听话的!”诗听拼命点头。 “说,你们小姐打算怎么逃跑?” “啊?不能说!”一听说是关于小姐的事,诗听努力挺了挺胸膛,可这样就不小心碰到了夏焚风,于是又缩了回去,“你放弃吧,我死都不会出卖小姐的。” “不说是吧?不说,就把你用在我身上的,百倍千倍还回去,然后还要说得满世界都……” “不要!”诗听没等他说完,慌忙将小手捂住他那张嘴。 她的手,很小,又软。 夏焚风眼中一抹柔光,忽然不忍心吓她了。 他定了定神,嗓音缓和下来,“你想,外面雪野千里,你家小姐若是假死逃走,万一冻死在外面怎么办?” 诗听眨眨眼,好像说的也有道理。 夏焚风接着道:“你放心,王爷永远不会坑害你家小姐,他只是想暂时将她留在身边,让她乖乖地听话。” 说着,那还滴着血的手,在诗听尖尖的小下巴上一勾,“就像你一样。” 诗听就是一个哆嗦,“真的不会害小姐?” “当然不会,不但不害,而且是救她。” “我……,我需要想想。” “还想什么!”咚!又是一拳! 震得整个假山都在晃! 啊——! 诗听闭眼,两手抱住脑袋尖叫。 夏焚风将她小小的身形笼罩在下,“喊啊,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诗听用力向石壁上缩了缩,“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还磨叽!”夏焚风扬起拳头,还要砸墙。 “不要再打了!”诗听忽地抬手,抓住他的手,“不要再打了,都出血了!” 她忽地,抱着他的大拳头,就哭了。 那泪珠,在冰冷的假山洞里,落在他淌血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之后变凉。 夏焚风顿时愣住了。 他打打杀杀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从来不觉得拳头上出点血算什么。 可现在,他这样吓唬她,她竟然还心疼他的手出血了? 他眼中装出来的凶光瞬间全都熄了,声音也柔地像个大孩子,“听听啊……” 粗糙的手指,将她小脸上的泪珠抹了,“听听,别哭了,我……” 夏焚风想了想,不行,王爷交待的任务还没完成,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呢? 装傻! “呜呜呜……,听听,你别哭了!听听……,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他将心一横,将诗听整个抱住,俯下身子,趴在她小肩膀上,开始哭! 额?诗听懵了,怎么回事?又傻了? “听听啊……,想死毛毛了!听听……” 一颗大脑袋,在她耳畔蹭啊蹭啊蹭! 夏焚风豁出去了! 只有装傻,才能让小丫头乖乖听话,还不记仇! 果然,没多会儿,诗听不哭了,不但不哭了,还安慰他,还用自己的小手帕给他将大拳头包了起来。 “原来他们没有治好你啊,你看你疯疯癫癫的,一会儿那么吓人,一会儿又像个大狗一样,好可怜……” 诗听被夏焚风抱上假山的石头,她就坐在上面游荡着两只小脚,摸着他一脑袋的红毛。 “不过你说得也对,如果小姐吃了假死药,外面又这么冷,如果真的冻死在棺材里,可怎么办呢?” “嗯!就是!”夏焚风将头埋进她怀中,扮大狗,顺便偷偷嗅了嗅她身上女孩子那种好闻的气息。 诗听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已经忘了刚才的害怕,“但是,她不走不行啊,难道让她真的留在这里给涵王当王妃?小姐又不喜欢他。” 夏焚风抬起头,抓了一把头发,咬在嘴里,“那要是给靖王呢?” “什么?”诗听忽然警惕起来。 “啊,哈哈哈哈……,靖王!靖王比涵王好看!”夏焚风赶紧继续装傻。 给靖王当王妃? 诗听摇摇头,她家小姐要是从涵王妃变成靖王妃,还不像一只凤家军的黄莺叫那样,嗖地一下飞上天,吓跑了! 她什么都不说,夏焚风也不敢再多问,怕问多了,穿帮不说,又要把她吓哭。 俩人磨叽了半天,也没啥结果。 直到远处藏在暗处的秋雨影再也受不了了,现身出来,呵呵呵笑,“啊,焚风,你怎么在这里打扰诗听姑娘?来,王爷要走了。” 夏焚风偷偷回头,狠狠瞪他一眼,你就不能晚点过来?我还没腻歪够呢。 诗听见有人来了,赶紧从假山石上跳下来,站好,“秋将军好。我家小姐她……” 秋雨影端端正正站着,两手踹在身前,依然一副文弱书生的气质,“涵王妃已经回去了,诗听姑娘快过去伺候吧。” “啊,好的。” 诗听匆忙看了眼夏焚风,急急迈着小碎步就跑。 “听听呀,小心路滑!”夏焚风大嗓门,装傻地喊。 “哦,知道了!” “听听呀,我明天再来看你呀!” “……,哦!”诗听慌慌张张应了,那脸,唰地又红了。 (未完待续) 第195章 长凤长凤,愿有凤相随,长长久久!(1更) 夏焚风咧着大嘴笑,看着她逃走,满心满眼都是笑。 等笑够了,扭头,看见秋雨影正冷眼看着自己。 “咳,看什么看?” “问到了没?” “内个……,没。” 秋雨影白了他一眼,仰天悠悠叹息,“哎,要你何用啊?” “我可是已经软硬兼施了,她就是一问三不知,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真的动手,那小脖子,一掐就死了。你有本事,你去问?”夏焚风愤愤道。 “我若是从西门错那里能问的出来,还用得着你在这里出卖色相?” 夏焚风嘶了一声,“按说,西门错是龙太师的人,这龙太师不是跟王爷一条心的吗?” “龙太师相中了殿下,想让殿下当外孙女婿,那是因为一向老实的凤于归越来越不老实,南渊若是大乱,普天之下,只有王爷可以替他护住这个宝贝外孙女。但西门错,一个山贼出身,却没这么大的心思。” 秋雨影双眸如一汪秋水,望着满园雪景,凉凉而无波,“人心难测,各怀己心罢了。咱们要做的,便是守住王爷。莫要为了个女人,乱了方寸,自毁长城。” 夏焚风一拍脑袋,“我有办法了!” “怎讲?” “咱们,换一换!”他挤挤眼。 秋雨影有些凝然的脸,也立时展颜,“有你的。” —— 没多久,诗听也跟凤乘鸾一样,慌慌张张逃回那件红彤彤的新房,一进门,就被凤乘鸾揪住。 “听听,你听说我,我觉得这涵王府有问题。” 诗听也反手抓住凤乘鸾的手臂,“小姐,没错,我也觉得这里太可怕了。” “不如我们逃走吧!” “好!” “收拾东西!” “哎!” 两人将尹丹青和西门错喊来,四颗脑袋凑在一处。 “今晚就走?……唔……”尹丹青大嗓门一声,立刻被诗听捂住嘴。 西门错重重点头,“我赞成!我也觉得这涵王府不正常,不像个王府,倒像个专门圈禁起来的地方,用来困住咱们小姐。” 他有意无意这么一说,尹丹青就想起来了,“对啊,今天我想出门去转转,就在门口被人给拦了,说什么没有腰牌不得随意进出,就算是王妃的护卫也不行。” 如此一来,凤乘鸾就更加笃定了,“阮君泽绝对没这个魄力,他手里那些护卫,哪里来的本事拦着咱们?” “啊?”诗听直咧嘴,“不会是靖王吧?” “难说。” “他先由着涵王娶了小姐,然后把小姐这个大嫂给软禁起来?霸占涵王府,霸占嫂子?他不是一向口味清奇的吗?”诗听眨眨眼。 凤乘鸾也眨眨眼。 这个梗,听起来好狗血? “不行,不管那么多了,总之先逃出阮君庭的魔爪!白玉京这么大,咱们隐姓埋名避开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尹丹青有些担心,“可是,小姐是奉旨和亲的公主,这突然逃了,万一北辰朝咱们南渊要人,怎么办?不如还按原定计划,再等几日,瞅个时机,将假死药吃了,一走了之。” 诗听想起了刚才夏焚风的话,道:“不行,现在外面天寒地冻,咱们没想好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小姐的尸体,万一真的被他们给埋了,岂不是把小姐冻死在皇陵里了。”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逃出这个涵王府,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待了。”凤乘鸾咬了咬嘴唇,她可不想再整天在这里每每与阮君庭“偶遇”,上演叔嫂情深的戏码。 她一见到他就画风总跑偏,总不受控制,总被他哄得心神不宁,总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他是谁。 凤乘鸾不知阮君庭是怎么知道假死药这件事的,更是还不知道龙皓华一早就计划着将她塞给阮君庭。而且这种事,西门错也有份,自然也不会跟她坦白。 眼下,假死这个伎俩,能骗肃德,骗阮君泽,骗天下人,却骗不了阮君庭了。 所以,只有撒丫子逃了! “咳!”她定了定神,“这个,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咱们躲开阮君庭后,在城中可以随时关注风声,万一肃德真的借此向南渊兴师问罪,我再跳出来,然后病痛交加,不治而亡。但是眼下,逃出涵王府,才是当务之急!” 嗯!众人点头,纷纷撸袖子,说干就干! —— 此时,距离凤乘鸾这个较为偏僻的洞房较远的一处,是整个王府的最高点,下面的地基,在修造时,额外加高了夯土台,那上面,便是特意打造一处府中景致,小楼观雪。 阮君庭在楼上,临窗而坐,缓缓落笔,凝神细细描画一张图纸。 “殿下。”秋雨影无声无息进来,回身带了门,“焚风什么都没问出来。” “无妨,将人盯牢,本王花了这么多心思才将她弄来,千万别跑了。”阮君庭专注于眼前笔墨,没有抬头,却眉眼间不经意带了笑。 “是。”秋雨影也陪着笑,“今日,在亭中焚香,想必太后的眼线已经将消息带走。” “她,”阮君庭笔锋稍停顿了一下,两眼微眯,“本王自打决意立妃,她的方寸就乱了。连大婚之夜住在了哪里这种事,都要打听,这手,实在是伸得太长了。人,若是不本分,就令人生厌。” “王爷,”秋雨影小心道:“那香的量,自从您上次吩咐过,如今已经减了五次。” “嗯,继续酌渐。” “是。” 阮君庭不再说话,秋雨影就立在一旁陪着。 他看见他在画的,是张打造兵器的图纸,一把长刀,刀刃飞扬华丽,如一支逆风的凤翎。 “王爷,这是又要给咱们魔魇打造了新兵器了?” “呵,”阮君庭将笔搁在笔山上,将图纸拿起,在眼前端详,“你觉得,本王名下,谁能用它?” 凤翎刀,自然配那姓凤的女子。 可秋雨影只故作不知,沉吟了一下,“呀,如此长刀,看似华丽恢弘,却刀刃极薄,不似旁的战刀那般厚重,以力压人,属下实在猜不出。” 阮君庭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明明猜到了,却不说破,“在南渊时,曾与她交手数次,见她功夫套路,以大气霸道见长,可平日里却没有称手的兵器,整天要么剪刀,要么长簪,实在是可惜了那般身手。” 秋雨影笑道:“所以,殿下就要亲手替她打造这把长刀?” “嗯,”阮君庭微微一笑,双眼看着那图纸,仿佛已经能看到她舞动长刀的身姿,“不如就叫长凤吧。” “甚好,”秋雨影陪笑,“长凤长凤,祝愿殿下身边有凤相随,长长久久。” “呵,”阮君庭将那张图纸亲手仔细叠好,“将她骗来北辰,只是担心一直留在南渊,一个不留神,被凤于归给嫁了旁人,如今,人能在身边就好,至于王妃……,那日的婚礼,始终是委屈了她,将来,总归要补一个心甘情愿的大婚才是。” “嘿嘿,王爷的心意,王妃若是知其一二,怕是都要感激涕零了。” “奉承!”阮君庭将那图纸扔给秋雨影,“她会感激才怪!她只会被吓得撒腿就跑!” “呵呵,您是王爷,您说什么都对。” “将这图纸,派人送去名剑山庄,告诉琴澈,本王要最好的炉,最好的火,最好的铁,最好的砧,最好的工匠,打造最好的刀。” “喏!” “还有,之前交他们打造的那批弯刀,如何了?” “回殿下,样品已经验过,的确可以飞出数十丈取人首级,之后再飞归持刀人手中。第一批一万把,大概新年后就会送去天机关。” 阮君庭望向窗外,大半个白玉京尽在眼底,“嗯,年后,找个时间,回一趟天机关,犒劳将士,顺便看看那一批好刀。” “喏!”秋雨影拱手间,抬头,“殿下,其实您是怕王妃不习惯白玉京的严寒,想带她回天机关暖和暖和吧?” “多事!” “魔魇将士托了王妃洪福,必将翘首期待,属下代将士们,谢王妃娘娘!哈哈哈……!” —— 入夜,王府里一片静谧。 雪又开始纷纷扬扬下了起来,头顶上,昏黄的月色笼着一圈圆融的月晕。 凤乘鸾新房的门悄悄打开,探出几个脑袋。 她手指一点,“一起走目标太大,分开行事,你们先走,若是成了,回头接应我,若是不成,也不会太引起阮君庭的注意。” 诗听不放心,“那小姐你呢?” “我……,”凤乘鸾眼光动了动,“我去帮你们引开他他的注意力。” 西门错差点没笑出声,明明想去跟人家告别,却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小美人儿,你脸皮果然日益见长。 几个人分开行动。 凤乘鸾披着大红的轻裘,蹑手蹑脚穿过花园,借着府中沿路的大红灯笼,眼看着角门就在眼前。 可就在还剩下十步的时候,身后一袭猩红的大氅,从雪地上拖曳而过,怀中抱着正在使劲儿打呼噜讨好的大白猫,“这么晚了,去哪儿啊?王妃要走,怎么不带上猫?” 阮君庭果然早有准备。 凤乘鸾就知道根本跑不掉。 她转身,也学着他平日里的样子,将手背在身后,俏生生道:“谁说我要跑了,我是在找你呀,看看你今晚是从角门溜进来会嫂子,还是从狗洞钻进来。” 阮君庭慢悠悠踱到她面前,“嫂子找本王做什么?” “额……”他离得好近,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只猫,凤乘鸾向后倾了倾身子,左右看了看,眨眨眼,咧嘴,龇牙,“堆雪人!呵呵!” 阮君庭:“……” 凤乘鸾唰地,从后腰掏出两根胡萝卜,“你看,我连东西都带来了!” 阮君庭嘴角勾起,方才见她要逃走的不开心,一扫而光,“好啊,堆雪人。” 他将猫咚地扔在地上,“就堆一个你,一个我。” 猫被扔得嘤了一声,缩着脖子溜了。 “呵呵呵,好呀!”凤乘鸾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早有准备,藏了两根胡萝卜! 于是,阮君庭真的蹲下来,替她滚雪球。 凤乘鸾有点愣,他倒是实诚得很,如此纡尊降贵的事,从不含糊。 他抬头,“不是要一起堆雪人吗?难道只是本王动手?” “啊,好。” 两个人各堆各的雪人,静默了许久,都没说话。 凤乘鸾琢磨着接下来怎么从他手中脱身。 阮君庭就用眼睛溜着她,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就跑了。 终于,他慢悠悠道:“过完新年,出了正月,本王会回一趟天机关,犒劳将士。” “我也去!”凤乘鸾想都没想。 阮君庭抬头,额角落下来的发丝将他在月下雪中衬得竟然有几分妩媚之色,“你打算用什么身份跟我去?” “额……”凤乘鸾低下头,埋头继续堆雪,一双手冻得通红。 “让你三个月内,不准嫁人,不准喜欢别人,看都不可以看别人一眼,乖乖地等着,你倒好,本王一转身,你就嫁来北辰,给本王当嫂子?” 这件事,他是真的生气的。 凤乘鸾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一头扎进雪里,不要看到他。 “到底怎么回事?老老实实地说。” 凤乘鸾抓一把雪,糊在面前的雪球上,嘟着嘴,再抓一把,再糊,“也没什么,就是惹了点祸,南渊待不下去了,到你们北辰来避难,顺便成全二哥和景安。” “什么样的祸事,让凤于归都兜不住你?”阮君庭的脸色好黑。 “我……,”凤乘鸾扁扁嘴,“我把景元熙……给阉了!” 什么? (未完待续) 第196章 王妃逃跑啦!(2更) 阮君庭手中的力道没控制住,刚团好的大雪球,一巴掌给按烂了。 “他对你如何了?”他腾地站起来,俯视着蹲在地上,红彤彤一团的凤乘鸾。 凤乘鸾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神,“他跟景娴合起伙来,想对我……,内什么,我岂能轻饶他。” “什么时候的事?”阮君庭步步紧逼。 “很久了。” “到底什么时候?” “……”凤乘鸾不吭声。 “说话!不准说谎!” “……,”凤乘鸾重重吞了口口水,“都过去了,还是花城宴上的事呢。” 她话音未落,头顶上一只大手,将她拎了起来,阮君庭狠狠攥住她的肩膀,“你用这个法子,替我拿了东宫卫的兵符?” “不是替你,只是顺便,谁让他总惦记我。”凤乘鸾拱了拱,没能挣脱,就只好低着头。 他要不要这么凶? 凶得好像她是他生的亲闺女,现在给他惹了祸一样。 她始终还是有点怕他,不管上辈子如何杠了十七年,她在他面前,始终踮足了脚尖,也没人家高。 阮君庭就这么盯了她好久,都没说话。 凤乘鸾觉得自己的脑瓜顶都要被他的目光戳穿了。 除了扑簌簌的雪花飘落声,便是他胸腔里因为震怒而起伏不定的呼吸。 “以后,再有什么鬼主意,提前告诉我。” “……”凤乘鸾眼珠子转了转,什么意思? 她没敢抬头。 阮君庭在她两肩的手,稍微松了松,似是知道自己又将她捏疼了,轻拍了两下,“继续堆雪人。” 他重新蹲下来,认真陪她干这种傻乎乎的事。 凤乘鸾也老老实实蹲下来,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 “干什么?” “给你胡萝卜……” 她惨兮兮的眼神,向他告饶。 阮君庭便有些傲娇地将那胡萝卜接过,狠狠戳在雪人的脑袋上。 以后,再有什么鬼主意,要提前告诉他。 她杀人,他递刀。 她毁尸,他灭迹。 绝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单干。 雪,越下越大,花园中,一高一矮两个雪人,高的是凤乘鸾堆的,矮的是阮君庭做的。 两个雪人,一个披了猩红的大氅,一个盖了红色的轻裘,面对面而立。 高的那个,微微低头,胡萝卜向下,长长的鼻尖,轻轻地碰到矮的那一个的胡萝卜鼻尖。 就像是一个轻吻了另一个。 “冷吗?”阮君庭将凤乘鸾的两只手团在掌心,送到嘴边,替她呵气,搓了搓。 两人发间的雪,几乎将头顶染成白色,就像她靴子上的那对白头翁。 凤乘鸾望着他认真替自己暖手的模样,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是再这样下去,她就真的沦陷了! 情之一字,可能是海阔天空,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如果对于蓝染的所有情,都是依赖,是执念,是报恩,是求而不得。 那对眼前这个人,她是真的好怕,是将一颗心捧出去之前的不安,是将自己彻底交出去的紧张,还有害怕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的恐惧。 她不知自己如何随着他回了那红艳艳的新房,又任由他散了头发,用布巾替她将湿漉漉的头发擦干。 她的脸颊在他的手掌之中,眉眼低垂,乖顺地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兽。 “可还冷?”他的声音极低,极温柔。 这洞房虽然只是拿来骗她,做个样子,可第一次置身其中,却难以不心神荡漾。 凤乘鸾的脸,明明被雪打得冰凉,却不知为什么两颊烫得厉害,“不了。” 他将她两颊贴裹着的发丝拢向耳后,捧着她的脸,认真垂眸看着她灯下的模样,之后微微俯身低头,靠近她一点点。 她一双忽闪的眼睛,就那样望着他。 那眼中的两汪水,那么惊慌,如受了惊吓的小鹿。 阮君庭迟疑了一下,之后,闭眼,将那原本该落在唇上的吻,送上了她的眉心。 薄唇轻触之间,她的眼帘忽闪一下,睫毛轻轻碰到他的嘴角,似是小心翼翼的回应。 她还没准备好,她连自己已经嫁了他都不知道。 阮君庭的唇轻抬,如蜻蜓点水,从凤乘鸾脸庞上掠过,便又嗅到她脖颈间清甜的味道。 “啊————!” 响彻王府的一声惨叫! “阮君庭,你个王八蛋!你怎么又咬人!” 凤乘鸾眼里那两汪水,终于被咬地落下来。 她在这大红的洞房,捂着脖子,拼命跺脚咒骂,眼睁睁看着阮君庭朗声大笑,转身离去。 他若是不咬哭她,只怕,这一晚,这辈子,就都要留在她这房中,再也不想走出去了。 —— 第二日清早,靖王府中,冬斩一声大吼,“王爷,不得了了,王妃逃跑了——!王妃全家都逃跑了——!” 阮君庭晨起,心情甚好,刚悠闲煎了第一壶茶,手中玉制的杯盏,咔嚓一声,碎了个通透! 房中,只有一张纸条,龙飞凤舞地写了峥嵘有力的六个字,“阮君庭,王八蛋!” 花园一角,两只雪人尚在,一个原封不动,另一个上面,凤乘鸾的那件大红轻裘不见了,一行被薄雪覆盖的脚印,延伸向花园的角门。 她是天亮前,雪快要停时,穿着他替她精心定制的靴子,逃走的! 再抓回来,就把鞋子全部没收! “传虎贲将军来见!” “喏!” 白玉京禁卫军,名虎贲,取奔驰猛虎之意,向来由精心选拔的北辰贵族子弟担任,最低等虎贲士,军阶亦相当于下等军官。 若银甲卫用于保卫皇帝和太后安全,直接听命于太后调遣,那么,虎贲军便是北辰皇室用以拱卫皇庭和京畿的最精锐力量。 三年前,先帝突然驾崩,身怀六甲的肃德,当机立断,剖腹取子,硬生生在众多皇子夺位的乱战中,成为赢家,其中关键,就是远在守关山的阮君庭,遣回心腹慕雪臣,直接杀了先帝的虎贲将军,夺得了虎贲军控制权,站到了肃德身后。 任何一任新君,登基后第一件事,都是册封自己的虎臣,以确保自己的绝对安全。 故而,肃德抱着阮临赋登基后,第一道圣旨,敕命自己以太后身份摄政,第二道便册命了阮君庭的人,慕雪臣,为新的虎贲将军。 他扶她上位,她将京畿的军权给他的羽翼。 这,又是他们两的一笔交易。 此时,慕雪臣,得知靖王召见,便抛下诸般公务,第一时间赶到了王府。 “雪臣啊,本王轰轰烈烈娶回来的王妃丢了,怎么办?”阮君庭懒洋洋倚在帐后的软塌上,哪里有半点着急的样子。 慕雪臣偷望了一眼帐外立着的秋雨影。 秋雨影对他暗暗摇了摇头。 慕雪臣就懂了,王爷哪里是不着急,这是真的生气了! 生大气! 气得都起不来床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他砰地将拳一抱,“承蒙殿下不弃,请殿下放心,微臣一定不辱使命,三日之内,必定将王妃一根寒毛不少地请回来!” 阮君庭的手,重重撸猫,“雨影,告诉他怎么办。” “喏。”秋雨影应了一声,便将慕雪臣引向外面。 到了外面,慕雪臣有些不解,“秋将军,到底怎么回事啊?王爷大婚那日,我也在场,看殿下的心情,那是相当不错,咱们还替王爷使劲高兴了好一阵子,这怎么还没过三天,王妃就……” 他自动在脑中脑补了一番,莫不是王爷寂寞多年,太过凶猛,夜里宠爱无度,不能自已,而王妃是身娇肉贵的和亲公主,一时之间承受不了,就给吓跑了? “这个……”秋雨影有些为难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咬了一口,嗯,咬了一口。” 慕雪臣:“……” “王爷的意思是,王妃她……,咳……”秋雨影四下看了看,附耳低声道:“王妃她还不知自己嫁的是谁。” “神马?” “嘘……!就因为不知道是谁,所以被王爷咬了,就……内个……嗯!有点害怕。”秋雨影比划了一下。 “哦!”慕雪臣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王爷这情趣玩得,实在是高!咱们自愧不如!” “呵呵。”秋雨影艰难地替自家王爷笑了笑,“所以慕将军在办事的时候,一个是要保证王妃的安全,另一个是,这新年就要到了,王爷还等着王妃共赴宫中辞岁夜宴呢。” “好!我明白了,我会尽量低调,不兴师动众,多谢秋将军提点。” 秋雨影眉梢一扬,“不,将军误会了,不但不能低调,反而还要兴师动众!不然,王爷直接用影卫抓人就是了,何必劳动虎贲师?” “啊!”慕雪臣再次恍然大悟,将手一拱,“好!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既然时间急迫,那就事不宜迟,告辞!” 秋雨影唤住他,“哎,慕将军,等等,还有一事。” 慕雪臣转身,“秋将军请讲。” “内个,王妃她,身手不错,所以,将军办事的时候,还请多保重。” 慕雪臣:“……” —— 此时的白玉京,十二城中,都在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夜色中远远地望去,就如同伫立在雪原上的巨大天宫。 街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凤乘鸾披着大红的轻裘,向手中呵了口气,抬头看向街头悬着的无数彩灯,一双眼睛都如绚丽的彩灯般亮了。 “哇……!”诗听张着小.嘴儿慨叹,“这条街到底有多长啊?” 街边儿,路过的大妈经过,看她俩一脸乡下人样儿,自豪点拨:“两位姑娘外地来的吧?眼下这座城,叫做玉带城,这条街啊,叫做玉带街,玉带玉带,自然是绕城一周,没有尽头。” 凤乘鸾问道:“大娘,现在还没到十五,怎么会有这么多彩灯?” 大妈将脑袋一歪,将她俩打量一番,“姑娘不是北辰人吧?这是举国皆知的白玉京赛灯节啊!年年从腊月里开始,一直到出了正月,家家户户都要将彩灯挂在玉带街上,就要比比看,谁家的灯最大最好看,灯越大,日子就过得越好。” “原来是这样,谢谢大娘。” 凤乘鸾点头谢过,拉着诗听往前走,西门错和尹丹青就在稍微后面一点跟着。 诗听凑近,小声道:“小姐,我看这白玉京这么大,咱们这么小,只要混在人群中就保准没事儿。” 凤乘鸾放眼望去,整条街上一条五彩斑斓的灯河,蜿蜒而去,“没错,长歌城四围有四座城池,每一座都这么大,又这么多人,就算他的人一座一座城翻去,也要翻到明年了。” 诗听又想了想,“可是,靖王他那么厉害,那么凶,真的会有耐性,一个一个城去翻?” 两人正说着,就听后面老远处一声吼,“所有人在街道两边站好,不准动,虎贲师办事!” 接着,便是大队人马开道的声音。 凤乘鸾木然看了眼诗听,“乌鸦嘴!” 不是一个一个翻,是动用了虎贲军,所以城一起翻! 诗听咧嘴,小声哼唧,“小姐啊,我只是随便说说。” 凤乘鸾拉她,淡定站到路边,“别乱动,不要怕,看灯,他们又没见过我。” 她心中笃定,以阮君庭的性子,绝对不会将她的样貌画成画像,然后命人描摹一万份,扔的满大街都是。 于是主仆俩齐刷刷往头顶上看。 虎贲军的人越来越近,晚上出来赏灯的老百姓,全都乖乖在路两侧站好,等待排查。 临街店铺,也全部被搜查一遍。 凤乘鸾斜眼一眼,好的,没画她的画像,画了诗听的! 正见慕雪臣亲自下马,将那画像一抖,“此女乃是南渊混入帝都,图谋不轨的细作,有谁看到了,将她及其同党指出来,赏银千两!” “走。”凤乘鸾抓着诗听,悄悄向人群后面退去。 两人还没走多远,就听那边有个大妈站出来,“哎呀,我见过,刚才这小丫头还站在马路中央,没见过世面地‘哇哇’叫,一看就不是好人!” 慕雪臣手中画像唰地一收,“封街!全部蹲下,抓人!” (未完待续) 第197章 王妃很厉害,暴打一条街(1更) 嗷——地!满街女人尖叫,所有人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个一个老实抬头给军爷看脸。 凤乘鸾只是想逃离那个诡异的王府,和阮君庭这个恋嫂狂魔,她起初以为,阮君庭圈禁霸占嫂子这种见不得光的爱好,怎么地也就派几个暗卫出来,一座一座城明察暗访,之后再出其不意,偷袭抓她罢了。 谁知道他居然动用了虎贲师! 虎贲师,是用来捍卫帝都安危,保卫皇上和太后的,是白玉京守备的重中之重,现在被他拿来抓嫂子! 父帅说的没错,阮君庭果然是个变态狂! 两人随着人群蹲下,诗听扯了扯凤乘鸾的衣袖,“小姐,怎么办啊?闹出这么大动静,靖王肯定是发飙了,咱们要是被抓回去,我死了倒没什么,可您……” 她想起夏焚风在假山洞里向她挥血淋淋的拳头的情景。 这小脑瓜子就猜,那主仆俩一定一个比一个更变态! 她小姐要是被抓回去了,还不一定被怎么恐吓呢。 凤乘鸾看向与她们隔了几个人的西门错和尹丹青。 西门错向街道前方使了个眼色。 街的那一头,拐角处,正有一支舞龙灯的队伍,还不知这边的情形,正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向这边走来。 那龙头极大,又生了两只巨角,身子下面罩着十来个人,正左右上下舞动,还挺有那么回事。 慕雪臣见有大批不明真相群众走来,便示意手下过去将舞龙的拦下来。 人群中,凤乘鸾几个人,悄悄猫着腰,挪进街边阴影中,向龙那边迎过去。 等慕雪臣回眸过来时,就听见舞龙队中几声哎哟地叫唤。 仔细看去,只是有人不小心跌倒。 那龙灯被虎贲军拦了下来,老老实实停在路边,巨大的龙头上,因燃着灯,两眼如铜铃通亮。 慕雪臣本就当是帮靖王殿下抓王妃,自然是想着对方不过一个公主,作妖还能上天不成,既然有了那个多嘴大妈提供的线索,事情自然是手到擒来的。 可将路边蹲着的人都一一盘查过后,却依然没有找到画像上的小丫头。 奇怪,这条街这么长,他们一早就控制了场面,难道还给他们跑了? 但是,都快过年了,这么多百姓,总是拘着,始终不好。 他挥挥手,“好了,没事了,放行。” 龙灯里,西门错踹了一脚领头的,“快走,不然立刻踢断你的腿!” 舞龙头的便赶紧重新将龙头擎起来,锣鼓重新响起,那龙头晃啊晃,从慕雪臣身边经过。 慕雪臣眉头紧皱,望着重新流动起来的人群,目光从所有人的头顶一一扫过,最后落到长长的,蜿蜒的从身边扭过去的那条龙。 龙尾巴那儿,除了舞龙汉子极为有节奏的步点外,还有一双穿了绣鞋的小脚,正走得乱七八糟慌慌张张。 “在那儿!抓住他们!” 话音方落,只听“啊——!”的一声,就见那硕大的长龙腾空而起,留下一串舞龙的汉子,还有一个正捧着两腮尖叫,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在原地。 巨龙空中腾挪,呼啸之中,只听龙灯中有女子一声喝:“神龙摆尾!” 呼啦啦啦——! 巨大的龙头,用两只巨角横扫一片虎贲士,直冲慕雪臣! 慕雪臣拔剑便要劈! 又听见龙灯中,那女子又是一声,“见龙在田!” 那直逼他而来的龙头虚晃一招,就地一躺,擦地而过,将那尖叫的小丫头一卷,从龙口中伸出一只手,将那小丫头嗷的一声又给抓了回去。 “飞龙在天!” 灯中女子一声断喝,里面的三双脚,整齐划一,同时发力,嗖——! 那巨大的龙灯撞破街边挂满的花灯,直奔房顶飞檐走壁而去! 玉带城的龙灯活了! 老百姓惊呼! 慕雪臣这时才意识到,这王妃娘娘还真有两把刷子! “抓住他们!” 一声令下,街道上,虎贲士乌泱泱追向巨龙! 那龙仗着巨大的头,和头上两只巨角,在房顶上横冲直撞。 长长的龙尾甩在后面,里面的人顺路横扫一切,将沿途高高挂着的灯杆一排排全部扫了个七零八落。 半条玉带街,一片狼藉! 这还了得! 慕雪臣提剑飞身而起,踏过几个虎贲士的脑袋,直破龙尾。 啊——! 又是一声小丫头尖叫! 诗听一个骨碌从里面掉了下来,肩膀上被划了个口子。 “亢龙有悔!” 就在慕雪臣伸手去抓诗听的瞬间,灯里面的女子又是一声喝,那巨龙又呼啸着掉头,向他横扫而来! 青锋出! 嗤啦——! 巨龙飞快游移而过,被慕雪臣的剑从中央硬生生破开。 里面的两人一跃而起,弃灯而出。 “找打!”又是一声! 就在剑锋剖到龙头时,慕雪臣的剑,赫然被人捏住了! 砰! 龙头炸开,一个用手帕蒙了脸,身穿石榴红袄裙的女子,正用两根手指,死死钳住了他的剑! 慕雪臣一惊,寻思着这位就该是那位逃跑了的王妃,可还未等开口,就眼见着凤乘鸾指尖骤然发力。 一道几乎肉眼可以看得见的力道,将慕雪臣手中有几分柔韧的剑震得如有水面微波,轰!他持剑的手一阵剧烈麻痛,那剑差点掉了! “伤我婢女!”凤乘鸾也不给对方解释,借着慕雪臣被灭绝禅震退的瞬间,飞身而起,一顿飞脚,噼里啪啦,每一脚都朝脸上踹! 慕雪臣堂堂虎贲将军,哪里被人当街如此打脸过?而且还是用脚打的! 他当下暴怒,当空抓住凤乘鸾踹过来的脚,就地一拽! 凤乘鸾凌空身子横拧,另一只脚蓄劲再踹! 啪! 慕雪臣脸上一个结结实实的鞋印子! 嗷——!慕雪臣暴怒! 管你是不是什么王妃!今日若是就这样给你打,显得他如此没用,想必来日王爷也不会再用他了! 铮地一声,长剑出!拼了! 凤乘鸾自从上轿和亲以来,不管遇上什么危险,总有阮君庭护着,已经很久没有机会痛痛快快打架了,此时恰逢对手,憋闷的暴躁脾气发泄出来,便打得两眼冒光! 慕雪臣始终是年少时从魔魇军中成长出来的干将,经阮君庭多年栽培,自然不是吃素的,此时与凤乘鸾杠上,便打得天雷地火,分分钟爆表! 虎贲将军跟个蒙面女子打起来了,这可比花灯有看头多了,半面玉带街,很快里三层外三层堵满了人。 慕雪臣用剑,凤乘鸾却用的是手。 乘乱混入人群中的西门错一声吆喝,“哎呀,老爷们拿着那么大一把剑,欺负女孩手无寸铁啊!” 尹丹青那边儿喊:“是啊,看不过去了!” 人群就开始跟着起哄。 慕雪臣哪里受得了这个,对下面虎贲士喝道:“给她兵器!” 虎贲士,向来随身配备两样武器,手中持戟,腰间配剑。 一个虎贲士,扬手将手里的剑向凤乘鸾扔去。 谁知凤乘鸾一脚将剑踢飞,翻身踏着人头而去,径直取了长戟,绕身一舞,虎虎生风,在身后一背,用脚尖立在了灯杆儿上。 她蒙着面,冲下面的慕雪臣勾勾手指,“再来!” 简直是肆无忌惮的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雪臣发誓今天要亲手将这个王妃娘娘拿下! 铮——! 一声刺耳的兵器相击之声,长戟从剑锋上一路划过,逆势而上,擦起无数火花。 凤乘鸾有了长戟,立时如虎添翼,本是女子,身量不是特别高,力气也不是特别大,却仗着霸道的招式,将如此长兵舞出了花来! 当当当!一顿暴打! 慕雪臣起初还有些招架之功,可到后来竟然被打得连连后退,没了还手之力。 终于,砰的一声! 他被凤乘鸾打了个五颜六色,重重从房顶挂了一身花灯,摔了下去,正砸在一乘刚刚落地的轿子前。 慕雪臣一惊,一个骨碌翻身,单膝跪在轿前,“王爷,微臣无能!” 轰——! 一股浩瀚的威压,从那轿中悍然而出。 轿中的人,不用看是谁。 轿子旁边,站着端端正正的秋雨影呢。 凤乘鸾想都没想,手里的长戟咣朗一声,掉头就跑! 不好了,阮君庭亲自追来了! 而且,很生气! 靖王殿下亲自来玉带城抓人,对于老百姓来说,那可是天大的事,比见了小皇帝还不得了!刚才还里三层外三层地看热闹,这会儿,全都呼啦啦,老老实实跪了整条街。 “拿了。”轿子里,阮君庭只放出两个字。 外面,混在人群里的西门错和尹丹青,还有受了伤哭唧唧的诗听,被虎贲军的长戟齐刷刷指了面门,哪里还敢反抗,老老实实束手就擒。 秋雨影立在轿旁,看着诗听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暗暗嘴角抽筋,这回去之后要哄好,恐怕有的人又要装疯卖傻扮大狗了。 尹丹青向来话不多,倒是老老实实服绑,西门错则大大咧咧,对过来押送自己的虎贲士笑,“哎哟,兄弟,轻点轻点,很疼的。” 轿子里,阮君庭脸色不好看,死丫头,果然是个惹祸的坯子,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不闹得鸡飞狗跳,真就不是她凤姮! 外面,秋雨影凑近轿帘,低声道:“殿下,前面来报,说王妃娘娘趁着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去了不夜城。 轿子里,没回应,那气息更加沉得厉害,秋雨影就没敢再说话。 不夜城,是白玉京夜里花天酒地的地方,玉带城四通八达,明明哪里都能去,她偏偏要往那乌烟瘴气的地方闯! 抓回来,不但要把鞋子没收,衣裳也要没收! 免得再跑出去添乱! —— 凤乘鸾进了不夜城,刚好城门关闭,城中四处搜索的虎贲军,不比玉带城少,但是好就好在,她身边现在没了诗听,就算大大方方,从那些拿了画影图形的虎贲士身边走过,也没人能认得出来。 将那三只留给阮君庭也好,如今逃命在外,他们三个连北辰的官字都不认得,诗听又不是很会功夫,虽然忠心耿耿,可实在是有些累赘。 况且…… 这么大的一座城,那么多好玩的,带着个一本正经的尹丹青,不靠谱的西门错,还有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凤乘鸾端着下巴,望着前方,两眼冒光! 前面,一只花花绿绿极为显眼的牌坊,上书“桃花洞”三个字! 牌坊那一边,笔直的马路两侧,是齐刷刷地两大排花楼,一直蔓延到灯红酒绿深处。 马路中央宽阔处,用百多把椅子胡乱扔上去,搭了个高台,高台上,正立着一个人,寒冬腊月里,只穿了一身贴身的单薄宽大的里衣,头上顶了只苹果。 大风吹过,透过里衣,看他身形可是窈窕得很,但看敞开的领口便知,是个男人。 那满头的长发,也没束起来,就站在高处,迎着北风,欣欣然顶着那只苹果,既不冷,也无惧色,反而将下面满满围观的,裹着裘皮袄的公子哥儿们显得俗不可耐。 下面的人,抢着用弓箭射那男子头上的苹果,可任凭箭法再好,明明眼看着奇准无比,那箭到了跟前,就偏偏嗖地擦身而过,根本射不中。 那人,不像是被迫摆在高处给人当靶子,反而是以逗弄下面这些凡夫俗子为乐。 凤乘鸾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石榴红的袄裙,明摆着有钱人家新婚媳妇的打扮,此时跑到这种花街柳巷里来,被人见了,不是被抓回去浸猪笼,就是被人以为是谁家的媳妇刚下轿就被拐了卖了。 于是,她一闪身,进了胡同,随手捞了个路过的。 没过多久,再从里面出来时,就已经是发辫高高束起,一身蜜合色锦袍,外面裹着乌黑发亮裘皮大袄的暴发户公子了。 (未完待续) 第198章 本王妃的夫君,超厉害!(2更) “咱们九成楼的头牌,霜白公子,今晚心情好,谁要是能射中他头顶上的苹果,谁就是他今晚的帐下客!” 那一头,南风馆的老板娘,喊得响亮。 下面围观的人群就是一阵叫好。 凤乘鸾挤进人群,也仰头看热闹,竖着耳朵听,就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这霜白公子,是不夜城的一枝花,不,一棵草,平日里,眼光极高,轻易不卖身,只卖艺,可就是卖艺,那也是不容易,谁要是想听他抚琴弹曲儿,小门小户的,保不齐要准备着倾家荡产。 而今晚,他竟然突发奇想地要在这大街上摆摊儿,谁能扎中他的苹果,他今晚就好好关照谁。 这个人,不用多看,定是个藏身市井的高手。 嗖! 又一箭,眼看着是能射中的,偏偏明明霜白公子的身形未动,箭就又贴着头皮过去了。 劲风带着他乌黑的长发飞掠而起,那一瞬间,整个人倒像是从天上下来的。 凤乘鸾眼睛一眯,这个人,岂止是不简单。 如此年轻,就有罡气护身,估计现在的阮君庭,也还没达到这种境界呢? 她的这一个极其细微的神情,却偏生落进了高高站在上面的霜白的眼中。 他望向她这边,微微一笑。 凤乘鸾没怎样,她身边的公子哥儿们,立刻振臂欢呼,喊着霜白的名字。 那情形,简直就是国民之草,桃花洞首席颜值担当! 嗤! 凤乘鸾撇撇嘴,你们是没见过她家庭庭,在庭庭面前,霜白这种货色,只能说是俗物。 她如此不屑的神情,就又被霜白看了个结结实实。 他远远向她一勾手,“这位公子,不想试试吗?” 所有人目光,唰——!整整齐齐看向凤乘鸾。 “我?”凤乘鸾特别不好意思地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就看看。” 她往后退,结果,咚! 身子好像撞在一堵墙上。 回头,一个差不多有两个她那么高的彪形大汉,敞着肚皮,满身胸毛,肌肉乱抖,正抱着手臂,虎着脸,俯视着她。 凤乘鸾揉揉后脑勺,“兄台,大冷天的,何苦呢?” 她再想换个方向走,左边,右边,后边,立时已经被围满了。 九成楼的老板娘扭着腰肢过来,“哟,还第一次见到拒绝我们家霜白的?” 凤乘鸾讪讪一笑,“不是拒绝,怎么舍得拒绝呢,只是今晚出来匆忙,没带钱。” 上面,霜白冷清一笑,“无妨,只要你能射中苹果,今晚,我是你的,免费。” 他笑得那么冷,却那么妩媚,分明是个狐狸,还有那双眼,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周围又是一阵无比羡慕的惊呼声。 凤乘鸾好艰难,“但是,实不相瞒,在下家中近日刚纳了几房妾室,日夜辛劳,实在是很累,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生怕有负盛情,不如咱们改日。” 她扭头想走,可左右看看,哪里还有一条缝让她走? 四个大汉,如四堵墙,将她给圈在中间了。 将他们撂倒,倒也不难,可上面那个霜白,只凭一身看不见的罡气,就可以知道,她是根本打不过的。 好女不跟贱男斗! 忍了! 唰!一把弓递了过来。 老板娘:“这位公子,瞻前顾后想那么多做什么?只要咱们霜白高兴,九成楼里有的是法子,可以让你雄风大振,来吧,上弓吧!” “射苹果是吧?”凤乘鸾没办法,接过弓箭,瞄向站在高处的霜白。 一阵北风吹过,他淡薄宽大的里衣,全都贴合在了身上,下面又是一阵惊叫。 凤乘鸾忽然后悔自己好死不死跑来这个鬼地方做什么。 就算再好的身材,这么当众不要命地展示,身为黄花大闺女,她实在是觉得有些辣眼睛。 射中了,就要留下来,射不中,就可以走! 这还不简单? 凤乘鸾想都没想,将弓用力一拉,唰地,把箭放了出去。 那箭,明摆着要从霜白身边一臂远的距离飞过去。 周围遗憾的呼声已起。 忽地,就只见霜白公子从头顶上拿下了苹果,直接迎上那支箭! 嗤! 射中了! 凤乘鸾:…… 你这样玩赖都可以? 霜白拿着苹果,拔了箭,送到嘴边,极尽妩媚地咬了一口。 那姿态,那神情,那眼神,那嘴唇,还有一滴果汁…… 下面仰望的纨绔子弟们,已是长大了嘴巴,两眼发直。 哇塞,惊为天人! 霜白飞身而起,凌空飞渡,跃上九成楼的顶楼,回眸冲下面被重重包围的凤乘鸾一笑,“上来吧,别让我白等。” 凤乘鸾:…… 我零件不齐全,你等我也是白等! 可她不敢说啊! 这种地方,要是被这群人知道她是个女的! 那岂不是更惨?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人群中,许多不善的眼神,倒是比身边这几个彪形大汉更加可怕。 她若是不动手还好,若是动手,不知道会是什么场面。 这霜白公子到底是谁? 他绝对不只是个南风倌头牌这么简单。 即便是强龙,也难斗地头蛇。 凤乘鸾呵呵挤了个笑,“好,美人儿,等我!” 于是,老板娘在前面乐颠颠引路,几个彪形大汉在后面恐吓。 凤乘鸾就这么被半推半送地送上了九成楼的第九层。 那屋子,装点地甚是风雅,琴棋书画齐备,作为一间头牌的房间,正宗、纯正且高级。 凤乘鸾进去时,霜白正在屏风后更衣,对门口吩咐,“都下去吧。” 众人退出,凤乘鸾也跟着悄悄往外走,结果到了门口,被老板娘一爪子糊在脸上推了回去。 门,砰地关上了。 “你喜欢怎么开始?我都配合。”霜白在屏风后面摆弄衣衫,不紧不慢道。 凤乘鸾脸贴着门,背对着他,“这位大哥,你这么美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今天真的提不起兴趣。” “没兴趣不要紧,慢慢就有了。” “内个,我不行的。” “我说你行,你就行。” “我……,我不齐全……”凤乘鸾闭紧了眼,豁出去了。 身后,是霜白从屏风后走出来的脚步声,“不要紧,你需要的是药,还是物件儿,我这儿都有。” “……”不管了,打就打,现在这屋子里就他一人,难不成她八千里路跑来北辰,还折在这南风馆里不成?“对不起,我对你这种没兴趣。” 她伸手便去开门,果然,身后疾风骤起! 凤乘鸾扭身应击! 接着一愣! 那霜白公子方才还是一副衣衫单薄,弱柳扶风的妖.媚小倌模样,此时已是一身奢华锦绣的霜白长袍,外披缀了裘皮的玄色大氅,手中一把鸦羽扇,直破她面门! 好厉害的身手!好歹毒的招式! 若是稍不留神,她都能被那扇子剖成两片! 凤乘鸾方才对付虎贲将军,因着对方不敢下重手,两厢差不多不相上下,可眼下这位,不但来路不明,而且一见面就如此狠毒,加上那一身的邪门罡气,咄咄逼人,让她根本无法近身! 白玉京中,到底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喂!没见过你这样强行拉客的!”她虽然被鸦羽扇扇得满屋子东躲西藏,却嘴上还皮。 霜白玄氅飞扬,漆黑的鸦羽从狐媚样的脸庞半掩掠过,眼中带笑,笑里藏毒,简直就像个修行千年的妖精,“小丫头,从来没人敢拒绝本座!你是第一个!” 凤乘鸾想要夺门而出,那扇子就先她一步,堵在门口。 凤乘鸾想要跳窗户出去,那扇子又先一步,挡在窗前。 她像一只被困在铁笼子里的鸟,凡是能扔能砸的,全都丢了出去,扑棱着想要躲开抓她的那只手。 可那手太大,最后终于将她迫近到一角。 “不要过来啊!”凤乘鸾抬腿将身边一把琴踢了出去。 唰! 那琴赫然被鸦羽扇斩成两截。 “又坏了本座的琴,这次你是赔不起了。”霜白公子慢悠悠摇着他的黑扇子。 凤乘鸾身后就是一堵墙,已经没地方躲了,“喂!你别过来啊,我夫君超厉害的,你要是敢碰我,他一定杀了你!” 霜白果然停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是吗?因为你夫君太厉害,才将你吓得从家里逃出来,到我这声色犬马之地?” 他摇着羽扇,媚眼如丝,像只狐狸精逮到了可口的小猎物,“可你知道吗?我一定你夫君还厉害!要不要切身体会一下?” 凤乘鸾手中拳头暗攥,他要是真的敢用强,她倒是不介意豁出去,再掀下来一张头盖骨来,“就你这把破扇子,他一剑便剔光毛!” “是嘛?”霜白的扇子摇啊摇,“你这么说,本座倒是真的想见见他了,看看这世间到底有几把剑,能够对上本座的扇子,还不会折的!” 他步步逼近,周身罡气剐地凤乘鸾脸蛋生疼,额发逆风而动,手中扇柄抬起,便要挑向凤乘鸾身上裘皮大袄的衣襟儿! 凤乘鸾指尖发力,变掌为爪,当下便要发狠。 这时,就听嗖地一声利器破空之声,一支箭从楼下飞来,径直怼碎里外几重窗棂,嗡地从霜白和凤乘鸾两人耳畔穿过,扎在后面的墙上! 霜白脸色骤然一变,收回鸦羽扇,站正身形,用一种重新审视的目光看向凤乘鸾,“你那夫君来了?” 凤乘鸾侧脸正看着那支简直是满腔仇恨飞来的箭,正扎在自己脑袋旁边,摇头,“不……,不一定吧……!” 楼下,有极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拾级而上。 人数不多,却是绝顶高手。 霜白的黑扇半掩着脸庞,轻轻扇动两下,侧耳细听。 楼下本该全是他的人,却没有半点打斗之声,就这么被别人控制住了场面? 他眼睛余光又瞥了眼那支箭,从外面射来,上了九层楼,特意击碎了三四层窗棂,才扎在这里,分明是手下留情,却又特意想起到震慑的意味。 再看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眼中那害怕的样儿,恨不得将身后的墙挖个窟窿钻出去。 呵呵,有意思了。 霜白轻掀玄氅,华丽转身,面向门口。 刚好楼下的人已经到了门口。 砰! 门开了。 凤乘鸾艰难咧嘴一笑。 阮君庭身披猩红大氅,双手背在身后,阴沉着脸,立在门口。 身后,左边秋雨影抱着浩劫剑,微微昂了昂下颌。 右边慕雪臣本是怒目圆瞪,见了霜白,登时一愣,有一种不得了的神色,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他强行定了定神,本来想喝道“靖王殿下驾前,还不跪下”这样的话,就没喊出来。 阮君庭本是生得神仙样的脸庞,他若是眉眼低垂,嘴角含笑,那便是好看到令人心生膜拜。 可他若是将凤眸抬起,眉眼间凛冽机锋尽显,这幅面容,倒也是神,可却是杀神! 凤乘鸾觉得,此刻的阮君庭,就是一尊杀神。 尽管浩劫剑没有在手,就摆在旁边,也已经够了。 她这次真的玩完了! 霜白见了阮君庭的神色,再回头看缩在墙角假装不存在的凤乘鸾,鸦羽扇半掩着脸轻笑,“看来,本座猜对了,你是家里夫君太可怕,才偷跑出来的。” 他将那扇子一撤,重新望向阮君庭,没有半点惧色,反而有些倨傲,“将人还你,也不是不行,只是,她进了本座的房,又这么有趣,若是突然走了,本座今晚的寂寞,谁来排解?” 阮君庭眼帘一掀,淡淡白了他一眼,“那么,你想怎样?” 他径直迈步,从霜白身边擦肩而过,与他周身罡气交锋之时,整座屋内的幔帐、帘子、床单、桌布,连带着凤乘鸾的头发,身上裘皮的毛,全都轰地横飞了起来。 (未完待续) 第199章 抱回去,本王的乖是仙女变的(1更) 凤乘鸾心口登时一闷。 好特么强悍! 若不是她也有两下子,只怕当下就七窍流血,被这两股力量给挤地五脏六腑尽碎,死掉了。 霜白羽扇轻摇,“才几年不见,就到了如此境地,你还真是一日千里。” 阮君庭懒得回看眸看他那副狐狸相,“承让。” “呵呵,本座爽了,她可以走了。”霜白笑吟吟看着阮君庭,鸦羽扇轻触下颌,那神情,不似是在看着对手,倒像是看着情郎。 看得凤乘鸾眉梢叮地一挑,我靠!阮君庭……,你……,不是吧…… 你们俩,谁下?谁上? “玩够了?走吧。”他来到她面前,那双眼睛分明在瞪人,可却是声音温柔,向她伸出手。 凤乘鸾讨好地笑,满脸求饶地将手递上去,“呵呵,庭庭……”,饶命啊! 他的手握住她的手,狠狠捏了一下,嘴角的笑,分明是盛怒之下强行挤出来的,“嗯,乖!” 凤乘鸾乖得全身毛都是顺的,任由阮君庭牵着手,在霜白的注视下,离开了那间房,下了九成楼。 出了门一看,才知道外面为什么这么安静了。 整个桃花洞,十里春风街,已经全部布满了全副武装的虎贲士。 秋雨影掀开轿帘,“请。” 阮君庭行到轿前,回头看凤乘鸾,“进去。” 凤乘鸾坚定摇摇头。 她不要跟这个炸毛的猫单独相处。 坚决不要。 阮君庭声音不高,强压着性子,“最后一次,进去。” 凤乘鸾看看秋雨影,秋雨影颔首低笑,避开她的目光。 她再看慕雪臣。 慕雪臣幸灾乐祸一笑。 好吧…… 没人帮她。 她只能硬着头皮靠自己,将身上的大黑裘皮袄裹裹紧,低头就要钻进去。 “慢着。” “又干嘛?” “以后不准穿别的男人的衣裳。”说着,阮君庭伸手扯了她那大黑袄,手尖稍稍用力,就将人给推了进去。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九成楼,楼顶,霜白正将鸦羽扇轻摇,俯视着下面的一切,对他微微点头。 阮君庭没有理他,也随后入了轿。 王驾起轿,两侧虎贲师护卫,便浩浩荡荡从这白玉京最大的花街柳巷离开,穿过层层城门,回了长歌城。 轿中,气氛压抑,还有淡淡瑞龙脑香气。 凤乘鸾安静如鸡。 阮君庭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之前被她扔在胡同里的大红轻裘,替她披上,“可冷?” “嗯,冷。”此情此景之下,凤乘鸾哪里敢说不冷。 她尽量让自己坐得矮一点,显得小一点,弱一点。 听说,在一头即将发飙的野兽面前,你若是将体型显得小一点,可以不太唤起它的攻击欲。 对阮君庭,大概也管用。 “活该!”他掀起自己的大氅,手臂从后面环了过来,将她毛绒绒缩成一团的人,给捞进了怀中,又用大氅将两个人一起裹了起来,“本王给你衣裳,你就扔在巷子里!” 红裘是他给的?明明是大婚上涵王给披上的啊! 他给的,她哪里舍得到处乱扔! 可凤乘鸾不敢问,更不敢动了。 一动也不敢动。 轿外,是虎贲师军靴踏地,深夜间行进整齐划一的步伐。 就更显得轿内分外静得窒息。 阮君庭低头看她头顶,“刚才伤到了?” “没有。”凤乘鸾赶紧摇头。 可是,她有些凌乱的呼吸,分明是伤了肺腑。 阮君庭将她紧了紧,“方才那人,你可知是谁?” 再摇头。 “最好别知道。”阮君庭的手,在她肩头的裘皮上撸了撸,就像撸她的毛一样,“那个人,连本王都要避让三分,你竟敢进他的房!傻不傻?” 前半句,分明是责备,后半句,却又忽地完全是疼爱。 凤乘鸾本来还想嘴硬一下,却不忍心再跟他杠下去了。 他起初不说话,她察觉不到,此时话说得多了,她伏在他心口,就听见他的呼吸也并不是很稳。 他也受伤了。 只是与那霜白对抗了一次,他便伤了? 那霜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阮君庭,对不起啊。”凤乘鸾小心翼翼抬头,借着两侧轿窗透进来的些许夜色,看见他的脸。 他也正垂着眼帘看着她。 “还跑吗?” “不!”凤乘鸾毅然决然,果断回答。 “乖。”他强行将被她牢牢吸住的目光挪开,闭上眼。 不能再看她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再看,就想吃掉她!立刻!马上! 又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方才,你对那妖人说,自己的夫君是怎样的?” “啊?”凤乘鸾不自觉地想往后挪了挪,却不想肩头他揽着她的手便是一沉,就有不敢动了,“内个啊,我瞎说的。” “再说一遍。”阮君庭依然闭着眼。 “我……,瞎说的。”凤乘鸾特别不识相地重复了一遍。 “本王说,你夫君是怎样的?再说一遍。” “额……,这个……,不记得了……哎呀!好疼啊!”她刚想耍赖,肩头又是一沉。 “想起来了吗?”头顶上声音沉沉。 凤乘鸾立刻道:“想起来了,我就是说,我夫君特别厉害,特别特别厉害!” “都哪里厉害?” “啊,剑法特别厉害啊。”凤乘鸾刚才都是顺口瞎说,哪里还记得什么细节。 “还有呢?”只有一句剑法厉害,可不是阮君庭想要的,他还想听。 “还有啊?”凤乘鸾的脑袋,此刻是被迫埋在人家怀中的,而且,肩头那只手要是一使劲儿,说不定,这脑袋就永久留下了,她开始编! “我跟那霜白说,我夫君不但可以一剑杀了他,还能将他那把破扇子剃光毛!” “嗯,还有呢?” “还……?还有,他特别高,特别强,特别有钱!” “还有呢?”阮君庭虽然依然合着眼,可嘴角开始不知不觉挂起了笑意。 “还有,他特别疼我,特别护着我,什么都依着我。”他闭着眼,她就敢睁眼认真看他。 “嗯,继续。” “他还……,脾气特别好,从来不生我的气,不管我惹了多大的祸,他都帮我兜着。” 她这哪里是讨好,分明是撒着娇娇求饶。 轿中,光线昏暗,便映得阮君庭的脸庞明暗不定。 他可真是好看,那张脸,是一种她从来不曾想象过的美,仿佛他这种人,就从来不该存在于世间,而是,在天上。 凤乘鸾忍不住,微微拔高身子,想凑近一点,将他看仔细。 “还有吗?”他依然闭着眼,分外享受这种强迫换来的撒娇。 “还有啊,他好帅,帅到我第一眼见了他,就离不开眼。”凤乘鸾痴痴一声。 阮君庭蓦地睁开眼,低头间,正好与迎上来的她撞上。 两人之间,俯仰生姿,唇齿之间,只隔着一张薄薄的纸的距离。 他身子稍稍前倾,她就向后微微一躲。 他便停住了。 他那双眼,望着她,几许深情,又几许期许。 她那双眼,望着他,如两汪春水,让人情愿溺死其中。 “凤姮……”他低低唤她。 “你别咬我……”凤乘鸾一声,极小极小,极轻极轻。 这哪里是拒绝,分明是邀请! 阮君庭的唇角,划起好看的弧度,轻轻覆了上去。 “好……”他微合了眼,唇齿之间,淡淡一声。 …… 轿子,在王府门口落下时,慕雪臣便要上前请王爷王妃下轿。 可人还没开口,就被秋雨影拦住了。 他没出声,对他摇摇头。 慕雪臣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多谢他的提点。 四周,极其安静,可若是耳力的极好的高手,便能听到,轿中有极力压制的略显缭乱的呼吸声。 数百人的虎贲师,整整齐齐,如假人一般,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轿帘掀起,阮君庭从里面出来。 “王爷!” 百人跪地山呼! 他身披红氅,挥手示意平身。虽然脸上依然一派王者风范,没有半点表情,可却连起初的怒意都没有了。 秋雨影暗暗替主子高兴,终于向洞房花烛迈进了一步。 阮君庭回身,向轿内的凤乘鸾伸出手,“回府了。” 可里面,凤乘鸾不肯出来。 她特么怎么说也还扮演着涵王妃,现在从靖王的轿子里出来,算是怎么回事? 而且,她整个人还是懵的呢。 她唇畔还有他的气息,他的感觉,他流连辗转时的温柔。 她脸上还是烫的,她的手是麻的,她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怎么办……?太可怕了! 情动的滋味,太可怕了! 想要拒绝,却舍不得放开。 想要逃走,却还想要更多。 她竟然沦陷在了前世宿敌的怀抱中! 蓦地,眼前一亮,轿帘被掀开,阮君庭弯腰,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登上台阶,过了王府大门。 “恭送王爷。”慕雪臣躬身拱手,暗暗幸灾乐祸,逃跑的王妃,今晚怕是要被家法处置了!王爷,加油! “恭送王爷——!”虎贲师震天吼! 凤乘鸾觉得都没脸见人了,缩在阮君庭怀中,紧紧闭眼,硬生生没看见,头顶上府门口那块匾额上,明晃晃写着三个金漆大字“靖王府”! …… 他抱着她,踏着冬夜的积雪,却并未回那红彤彤的洞房。 王府中四下静悄悄。 凤乘鸾偷眼四顾,他应该是在走向王府深处最中央的那一座正房。 说是正房,可她白日间见过,那规格,实在是不亚于一间小型的宫室。 当时才曾经慨叹,阮君泽如此怂王,也能拥有如此一座王府,北辰实在是有钱。 “我们去哪儿?”她拦着他的脖颈,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 “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免得一不留神,又跑了。”他抱着她走,一本正经。 “可是……,这里始终是涵王的府邸,你……,这样不太好吧?”凤乘鸾努力想让自己说的委婉一点,又使劲儿提醒阮君庭,他现在正抱着自己的大嫂,在他大哥的府邸到处乱跑。 果然,阮君庭的脚步,就戛然而止。 他看了眼怀里的这个小坏蛋,哦,差点忘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嫁了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那你说,怎么办?”他眉梢轻扬,“本王总得把你找个地方,放下来才行。” “就……这儿。”凤乘鸾因为刚才轿子里的事,莫名地不敢看他,也不敢大声说话。 她觉得脸都红到耳朵根了。 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人,可以害臊成这副德行! “这儿可不行,”他抱着她继续走,“我们北辰的传说里,有一种仙女,双脚不能沾地,那脚若是碰到了雪,就会立刻变成凤凰,飞上九霄,再也不回来了。” 他的双手,将她往怀中紧了紧,“你就是那仙女变的。” 这种情话,好俗气,但是,真好听。 凤乘鸾就向他身子偎了偎,将脖颈搂得更紧,小声嘀咕着哄他,“你看,这王府虽然形同虚设,我这王妃也是假的,可你始终还是北辰的靖王,不可以无所顾忌。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阮君庭的脚步,又停了,“这王府哪里形同虚设了?” 他为了娶她,在白玉京这个整个北辰漩涡激流的中央,为她圈出这么大一块地方,破天荒的只用了半年时间,起了这么大一座王府。 他为了让她自由自在,什么内墙外院,一应限制,全部没有,由着她撒欢,由着她上天。 他为了让她成为绝对的女主人,整个府里一个多余的人影儿都不要,就等着她将来亲自安排、打点、立规矩,让这里没有她不懂得地方,不知道的事儿,两个人的家,一切从零开始。 他为了让她绝对安全,毫无顾忌,每天亲自充当镇宅神兽,守着她,盯着她,她竟然还觉得形同虚设! 王爷,真的hin不高兴! (未完待续) 第200章 你看什么!麻辣小耳光!啪!(2更) 凤乘鸾发现,这人抓住的重点好像不太对,连忙解释,“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说,涵王虽然几乎不来这里,而我又只是替嫁和亲的摆设,可你也不能日夜不离……” “所以你就这么喜欢做涵王妃?”阮君庭的脸,冷了下来,方才轿中温情,一扫而光。 他怎么重点又跑到这上面来了! 她担心的是他的名誉! 可他只关心是涵王府和涵王妃! 讲不讲道理? 狗屁不通的脑子! 凤乘鸾索性从他怀中跳下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阮君庭心尖尖上正酸着,“你能不能不要三句话不离涵王?” “喂!阮君庭,现在是你赖在涵王府啊,你生怕全天下人不知道你是个恋嫂狂魔?” “凤姮,你就这么喜欢给本王当嫂子?” “什么我喜欢给你当嫂子!我特么就是你嫂子!” “……”阮君庭没说话。 完了!凤乘鸾吼完,也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的说过分了。 下一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所有事物全部唰地倒了过来! 她被阮君庭倒扛在肩头,掉头又往回走! “喂!你干嘛!你又抓我去哪儿啊!”凤乘鸾倒控着脑袋,使劲捶他后肩。 “送你去给本王当嫂子!” 他明明要带她去为两人准备的真正的新房,可现在掉头,又把她给塞回到王府旮旯里那个红彤彤的假洞房里去了。 砰! 阮君庭进门将人扔在床上,也没等凤乘鸾起来,膝盖跪上.床,就开始扒衣裳! “喂!阮君庭,你个王八蛋,你疯了?你被狗咬了啊?” 凤乘鸾没防备,身上的红裘被扯掉,赶紧抓住里面穿着的那件抢来的蜜合色男袍。 “穿别的男人的衣裳!” 咔嗤! “把本王送你的扔在胡同里!” 撕! “敢跑去那种花街柳巷!” 再撕! “还敢进别的男人的房!” 阮君庭发起疯来,也是红了眼,也不管凤乘鸾嗷嗷的叫,哇哇地骂,三下五除二,将她身上穿的不知什么暴发户的袍子,褂子,全撤了个稀烂! 大手一抓,便要扯那来路不明的裤子! “停——!” 凤乘鸾上半身都零碎了,里面月白色的诃子也藏不住,还要拼命护住裤腰,一声大吼:“不要再撕了!王八蛋——!” 阮君庭的手,还按在她的腿上,居然真的没有再撕。 他瞪着她。 她也瞪着他! 两人不知是因为搏斗还是因为生气,反正都胸口起伏不定。 阮君庭终于没撑住,目光冲凤乘鸾的心口窝那里瞥了一眼。 她身上剩下那点衣裳,像是被只大猫挠了一般,只是象征性地挂着,里面的诃子倒是清清楚楚,还绣着淡粉色的蔷薇花! 就这么一偷眼的功夫。 啪!一记麻辣小耳光,扇了过去! “你看什么!” 卧靠,她生得那么好看,都嫁了他了,还不准他看!还敢打人! 阮君庭更生气,两眼凶光毕现,咬牙切齿,“凤!姮!你死定了!” 扑! …… “啊——!阮君庭,你又咬人!”凤乘鸾的尖叫,又响彻王府。 秋雨影对这种声音已经习惯了,淡定立在门口不远不近的地方候着。 王爷不在府里安置那么多人,也是有深意的。 毕竟如果以后动静总这么大,被外人听去了不好。 等自家王爷从那洞房里出来时,身后屋里砰砰乓乓,稀里哗啦,大概是能砸的都被凤乘鸾给砸了个稀巴烂,最后还有只大花瓶,被当成暗器,直接砸在了门上! 若不是那门因着北方天寒,非常厚重,怕是也给砸穿了。 “阮君庭,你个王八蛋,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里面,凤乘鸾在爆吼。 秋雨影也没有立刻迎上去,而是先察言观色了一番。 这么快就出来,事儿,定是没成,但王妃肯定也没好到哪里去! 王爷大仇得报,心情应该还会不错。 “殿下。”他小心试探地上前一步。 阮君庭发丝凌乱,活脱脱刚钻了鸡窝出来,他将肩头的红氅重新披正,定了定神,“从现在开始,‘涵’王妃的房中,再加十个炭盆,地龙烧得旺旺的,房里足够她赤脚走路。” 他特意大声地吼了那个“涵”字,让里面听见。 秋雨影眼珠儿转了转,还没太明白,只好恭敬回答,“喏。” “还有,明日开始,任何人不准给涵王妃提供衣裳、鞋子,所有饮食一律送进屋去。这间屋子,没有本王的准许,任何人不准出来!” “喏。” “本王倒要看看,没有衣裳没有鞋,你这‘嫂子’还敢出来上天!” 秋雨影:“……” 王爷,您被王妃带偏了…… …… 屋里,凤乘鸾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发飙,身上只剩了个诃子,将红灿灿的床帐,嗤啦——,全部拽下来,撕烂!踩烂! 她鞋都没了,赤着脚,只穿了里裤。 还好他们南渊女人是穿里裤的! 不然,刚才就都被那疯子扒光了! 估计刚才阮君庭那个王八蛋是发了狠的,真的将她身上穿的男裤给撕了,可撕掉的同时,却发现里面还有一层,他意外之下一愣,竟然笑场了! 凶归凶,她都被欺负成这副德行了,他还有心情嘲笑她穿了里裤! 当时,凤乘鸾想都没想,在他另一边脸上,又是一记麻辣小耳光! 结果,这一巴掌打地好,他真的发飙了! 然后,就把她给咬了个乱七八糟! 妈蛋!咬人就咬人!咬脖子就算了,还隔着诃子咬!疯了哇!属狗的! 好疼的! 她露着小白胳膊小白腿,将人给打了出去,又将整个洞房砸了个稀巴烂,折腾了够呛,闹够了,闹累了,才缩在床角睡了。 —— 靖王殿下动用虎贲师,深夜于桃花洞捉拿新王妃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白玉京。 不夜城中有说书的先生,将这段佳话演绎成九九八十一回,足足可以扯上三个月。 等到了第三天,那话本的前三回就被整理成书,放在了阮君庭的书案前。 他随便瞥了几眼,将书轻轻一撂,倚窗望雪,指尖抵在额角,“哪个编的?赏!” “哎。”秋雨影含笑应了。 “她怎么样了?”阮君庭两眼望着白茫茫的白玉京,眼中却是那日红帐中的藕色生香。 “回殿下,王妃就算再烈的性子,如此砸了三日,也是累了。” “不要停。”阮君庭两眼眯了眯,“瓷器照例送过去,砸多少,送多少,全部要官窑的上品,不能重样。” 秋雨影有点心疼钱,“知道了。” “还有,将这话本,也给她送去。” “啊?这个……”秋雨影有些艰难。 “怎么?”阮君庭凭窗一笑,“你若是怕她,将窗子开个缝,扔进去便是。” 他像是熬鹰一样熬着她,她越作得厉害,他就越是喜欢,“她,一定会看的。” 那洞房中,一地狼藉,全是刚刚砸烂的瓷器。 凤乘鸾只穿了上下两件小衣,脚上穿了双防止瓷片扎了脚的玉石屐,坐在被砸得坑坑洼洼的铜镜前,两侧伸长脖颈看。 牙印子!牙印子!到处都是牙印子! 都三天了! 阮君庭的牙印子还在! 可恶! 再低头揭了诃子瞅了一眼,立刻又嫌弃地盖住! 疯子! 王八蛋! 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把胸肌练的铁一样? 这么个咬法,怕是要留疤了! 这时,外面诗听小心翼翼地敲门,“小姐,你还好吗?” “好。”凤乘鸾半死不活地答了一句,“我不好,难道哭给他看?” 诗听把门开了个缝,将午饭和秋雨影方才递过来的书一起送了进去。 冷风,从门缝席卷而来,接着,又随着门的关闭,无影无踪。 屋里,暖如春日,屋外,白雪皑皑。 诗听借着送饭的功夫,瞅了一眼里面,那屋子里,碎瓷片都堆成山了,哪里是人住的地方,也不知道小姐伤到没。 她自从被抓回来,就和尹丹青,西门错他们一样,被各自分别软禁起来,除了每餐过来送饭,都不准随便走动。 他们吃点苦倒是没什么,可小姐却是委屈大了。 她扁着嘴,站起来,回头看着秋雨影,“秋将军,麻烦你帮忙问问,王爷到底要怎么才能放了小姐,我们答应王爷,再也不跑了。” 没等秋雨影开口,屋里一声吼,“听听,不准求他!老子偏要跟那王八蛋杠到底!” 秋雨影安抚地笑了笑,对诗听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之后将她引开,才开口道:“诗听姑娘放心,王爷比咱们谁都疼凤小姐,怎么会真的坑她。” “可小姐她就这么被关着……” 秋雨影回身指着那假洞房,“就这么一间屋子,既无重兵,也无机关,你们小姐要是真的想走,你觉得谁能拦得住吗?” 诗听眨眨眼,虽然没太懂,但是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秋雨影将她的小脑瓜子一拍,“安了,王爷跟你家小姐玩的游戏,你还小,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诗听不乐意了,男的女的在一起,不就是亲亲抱抱举高高?她从夏焚风那儿都试过了,就是没见过靖王跟小姐这种,一个把另一个关起来,另一个就心甘情愿地被关着的。 秋雨影两手踹在袖中,仰天轻轻一叹,“其实啊,王爷这样软禁着凤小姐,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北辰,除了太后他最大,他能有什么苦衷。” 秋雨影斜睨了一眼这小丫头的脑瓜顶,“王爷的苦衷,就是你们家小姐,他担心你们小姐的安危,担心地吃不好,睡不好,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寻个由头,将她关起来。” “我们小姐的安危?”诗听一听小姐有危险,整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是啊,宫里的那位,对我们王爷的心思,想必诗听姑娘也该有所耳闻。” 他说的宫里的那位,不用多想,诗听自然知道,必是指太后,于是点点头。 秋雨影接着道:“其实这世上啊,怀了那份心思的,又何止那一人?” “还有?”诗听一双杏核眼瞪了起来,两只小手叉腰,“那小姐的敌人岂不是很多?” “何止是多啊,简直是相当多。”秋雨影又是一叹,“他们不但容不得你们小姐,而且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诗听想了想,强作镇定,“没事,我们小姐过几天就不在这儿了。” “哦?”秋雨影眉梢一挑,眼睛一亮,“你们小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诗听警惕起来,“这个不能告诉你。” “哦。”秋雨影重新将手揣进衣袖,“说起你们小姐的那个假死药,还真是让人不放心,万一这件事,走漏了风声,她冒险闭气,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稍有不慎,被人做些手脚,就是真死了啊。” “啊——?”诗听有点慌了,“那怎么办?” “办法呢,我是没有,不过,王爷一定有。” 诗听有点不信,“靖王殿下能有办法?” “当然咯,你刚才也说了,在这北辰,殿下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探囊取物,都是信手拈来之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你们小姐是怎么打算的,这假死药,若是一旦吃了,可就不好再吐出来了。” 诗听定了定神,小脑袋瓜子里盘算着,小姐打算在新年夜吃假死药这件事,若是说了,就是出卖小姐,而且阮君庭一定不会放小姐走。 可若是不说,小姐万一真的死了怎么办? 她支吾了一下,“我……,我是真的不知道。” “哎,原来你们小姐有什么计划,是只跟西门错说的啊?”秋雨影挑拨地一手好离间。 (未完待续) 第201章 终于看到他的刺青(1更) 诗听不忿道:“怎么可能,小姐有什么事,自然第一个告诉我!” “那你怎么不知道她决意何时假死?” “这个……,小姐自然还是没有决定!”诗听不敢再跟秋雨影多说,她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样子,实际上简直狡猾透了! 她差点就被他把小姐的秘密给诓了出去。 还好她机智! “原来是还没决定,并不是诗听姑娘不受重视,秋某误会了。”秋雨影笑笑,“走吧,诗听姑娘该回去了,外面冷。” 他说的彬彬有礼,实际上,还不就是让她继续回关禁闭的小屋儿蹲着去! 哼! …… 洞房里,凤乘鸾划拉出一块空地,拎了个垫子,防止碎瓷片扎屁.股,就这么席地而坐,草草吃了饭。 生气归生气,东西还是要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砸! 她吃了几口,才注意到诗听一道塞进来的那个手抄的话本,于是随手翻开一页,当下就离不开眼了。 “只见他与她唇齿相依,百转千回……” 哎哟,好看啊! 听听真懂我的心事。 凤乘鸾横咬着筷子,又翻了一页。 再看,“青王殿下,在那轿中,将他的王妃抱入怀中,指尖轻探……” 嗯?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凤乘鸾啪地将书扣上,封面赫然几个大字,“《青王抓妻》!” 再翻开里面,一、二、三,只有头三回! 第一回,青王府中红灯乱。 第二回,花街柳巷抓妻忙。 第三回,轿中温存软声娇。 啊——! 阮君庭——! 疯了疯了! 老子一定要杀了你! …… 傍晚,房门大开,送瓷器的婆子们鱼贯而入。 有人将地上的碎瓷片扫走。 有人将新送来的一一搬进来,小心安置好。 凤乘鸾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冷眼旁观。 等到都收拾差不多,她喊住行在最后的那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喂,你,过来。” “王妃娘娘。”那婆子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慌忙猫着腰来到床前。 砰!咕咚! …… 凤乘鸾听说,涵王府深处,有一处温泉,如今,涵王一直不露面,这府邸连同那温泉,就一并被靖王霸占了。 靖王每晚这个时候,都会去温泉沐浴。 沐浴,就一定会脱光! 凤乘鸾口中,将长簪一咬,抬手利落地将长发盘起,之后狠狠将簪子一戳,换了婆子的棉衣,棉鞋,推门踏入积雪。 今晚,让你也体验一下没穿衣服出门的爽感! 明天,再找个说书的,替你编上一百零八回,讲的是青王温泉会天仙,被天仙偷光了衣服,又被婆子们围观的故事! 老子要让人把你屁.股上的每一颗痣都长在哪儿,都清清楚楚写下来! 那温泉四周,并未围墙,只栽了密集的冬柏,将里面掩了起来。 凤乘鸾不必走门,轻易越过柏树丛,就进了里面。 刚好,秋雨影端着衣裳进来,放在池边,“殿下,今晚,王妃睡得早,送过去的瓷器,也没动。” 水汽氤氲中,隐约见得阮君庭的背影,正张开双臂,舒坦靠在池边,“她该是累了,再过两日,就乖了。” “呵,殿下英明。” “嗯,这儿不需要伺候了,你去吧。” “好,属下就在外面,殿下有事,随时召唤。” 秋雨影退了出去,温泉中,就剩下潺潺的水声。 阮君庭背靠着青石,将头枕在上面,许久不动,似是睡着了一般。 凤乘鸾瞅准池对面那一摞衣裳,蹑手蹑脚从柏树丛后面往外挪。 没走几步,水中哗啦一声响。 她就嗖地躲到一块假山石后。 之后,又没了动静。 睡着了? 还是睡得太沉,将自己淹死了? 凤乘鸾悄悄从假山石后探头,这一眼间,刚好阮君庭小睡醒来,唰地从水中站了起来! 她啪地捂住眼睛!不能看! 可转念一想,怕什么啊?她今天是来干什么哇! 这点勇气都没有,还想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 凤乘鸾的两只手各摊开一条缝,便见到阮君庭半截身子浸在水中,向对岸走去。 这一看,她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什么身材,什么痣,什么宽肩窄腰乱七八糟,都看不见! 他背上是什么? 赫然一只背生六翼的猛虎刺青,覆盖了整个健硕的脊背! 那上山猛虎,回头间,眼若铜铃,凶光必现,背后六翼振翅欲飞,一只虎爪,正正刚猛有力地按在他的肩头,仿佛要攀附着他的肩头一跃腾空! 肩头的刺青!!! 凤乘鸾差点叫出声,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池中,阮君庭刚刚上岸,正弯腰拾起衣裳,听见声音,向她这边看来,先是稍稍些许惊讶,之后脸上绽开淡淡一笑,“你这么有本事,能溜出来,却没本事出来见我?” 他说话间,已经将浴袍穿好,懒懒系了带子。 “出来吧,不用怕,我穿好了。”他闲淡地立着水汽那一头,就如从仙境中恍然出来的人一般。 凤乘鸾在那一头,愣愣地盯着阮君庭,像盯着个她从来不认识的人一样,早就忘了自己是来寻仇的。 “那么看着我干什么?”阮君庭见她不肯出来,便赤着脚,绕过温泉池的嶙峋青石,向她走去,“偷看别人洗澡,反而被人吓到的,你倒是第一个。” 凤乘鸾的目光,随着他走近,一刻也没离开,想将他看个明白,他的肩头怎么会有刺青? 虎爪! 她好像记起蓝染肩头刺青的模样了,可又不是完全记得。 若是能让她看一眼,她一定能认得出来! 她蹲在石头后,仰着脸,眼巴巴地望着他走来,站在她面前,那长发还湿漉漉的,乘着池中氤氲水汽,洁白的浴袍,随意裹着身体,悠然自得。 阮君庭在她面前蹲下,指尖勾勾她的下巴,笑得那么好看,“怎么了?呆了?” “阮君庭……!”凤乘鸾忽地抬手,措不及防,将他左肩的浴袍一扯! 空的! 空空如也! 什么刺青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她脑子里轰的一下,懵了。 “刺青呢?”她问,“你的刺青呢?” “呵,原来是这个太凶,吓到你了?”阮君庭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她,微微偏了偏头,“不是一直都有,不用怕。” 凤乘鸾用力摇头,“不,阮君庭,你的刺青呢?我方才明明看到了!” 阮君庭伸手,将衣裳拉起来,重新盖住肩头,“你找刺青做什么?” “你快告诉我啊,你肩膀上的刺青去哪儿了?”凤乘鸾急得站起来。 阮君庭也随她站起来,依然不紧不慢,“呵,无非刺上去时,用了特殊的药水,身子若是热到一定程度,就会显现出来,” 他俯身靠近她,“泡温泉的时候体温升高会有,战场杀人的时候热血沸腾会有,还有的时候,心情十分激动,也会有,你要不要试试?” 凤乘鸾向后退了一步,“那你现在泡给我看!” 他笑地温柔,低声逗她,“先告诉我,你这么急着看它做什么,我就给你看。” 凤乘鸾静了一瞬,用力抿了抿唇。 阮君庭这么傲娇的人,她若是说,她只是想鉴定一下他肩头的这一个,到底是不是跟蓝染的那一个一模一样,他一定会很生气。 可是,她真的真的一定要看,不看一眼,这辈子都不死心! 她抿着的唇,变成了轻咬,看在阮君庭的眼中,牙根子又阵阵发痒。 却冷不防,被凤乘鸾两只小手突袭,这一推,好大的劲儿,她整个人随之扑将上去,扑通——! 两个人一起摔入池中,溅起满池水花。 水色还未落尽,她已经攀着他的肩头! 猝不及防地好,令人有些受宠若惊。 凤乘鸾的手,搭上他的肩头,将湿淋淋的衣衫扯去。 她一面斜着眼盯着阮君庭的肩头,赫然眼睁睁看见,他肩头的刺青渐渐显出墨色。 一只猛虎的利爪,悍然出现! 与前世风雨亭中那模糊的记忆,合二为一,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蓝染! 心底沉沉一声唤! 她双臂环过他的身体,将正拥着她,无比认真的人紧紧抱住,蓝染,是你吗?是你吗?是不是你? 她眼眶中,滑落的泪珠,比起温泉水,有些凉。 阮君庭蓦地睁开眼,将鼻尖轻抵着她的鼻尖,温声低语,珍而重之,“怎么哭了?嫌弃我又欺负你了?” 他有些慌,小心翼翼用指尖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凤乘鸾恍惚间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眉眼,这么近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前世今生。 “蓝染……”她极小的声音,却似用尽了全部力气。 他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风雨亭里的人,不会错! 她仿佛记起那夜他的拥抱,他的吻,他的脸,他的气息,他的一切,都与眼前这人,如出一辙! 可就这一声,阮君庭紧紧揽着她腰间的手臂,骤然一松。 他在水中,向后退了一步,“所以你刚才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证明,本王是不是你的蓝染?” “不……”凤乘鸾想解释一下,却又觉得,他说的并没有错。 “你为了寻到他,不惜如此主动投怀送抱?本王若是那并不存在的人,你就欣喜若狂,本王若不是,你便弃如敝履?然后再去寻了下一个肩头有刺青的男人,看看他是不是?” “不是的,阮君庭!”凤乘鸾有些慌了。 “他的肩头有些什么,竟然需要靠你如此手段才能证明?你们之间,只是他几千里送你回家?”他的嗓音里,已经酸得不能再酸,“你就这么想找到你的蓝染?” 阮君庭的手,背向身后,暗暗紧了紧。 他凝视她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睛,她越慌,越急着想解释,他就越是心尖酸地发疼。 “凤姮,这番话,本王只说一次,你听好了!不管你上辈子的蓝染是谁?哪怕他就是阮君庭,那也不是本王我!你已经死过一次,前世之事,不管你与他做过什么,都可以一笔勾销!但这一世,你只有本王一人,心中眼中,永远都没有什么蓝染!” 他转身再不顾她,大步离开温泉,肩头湿透的浴袍半掩,贴裹在脊背上,那青黑色的猛虎,隔着衣衫,仿佛呼之欲出。 “送王妃回去,除夕夜宴之前,再也不准出来!” “喏。”外面,秋雨影应声答道。 凤乘鸾呆呆立在原地,一颗心仿佛沉入不见底的深潭。 如果他就是蓝染,那上一世濒死之时,那个料理她身后事的又是谁? 阮君庭对今日之事,如此震怒,却毫无意外之色,以他那般缜密心思,是不是早就已经循着她与他讲的前世之事,寻到蛛丝马迹,之后洞悉了一切,可没有与她提过半个字! 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小心眼儿,不喜欢她提那两个字? 凤乘鸾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木然跟着秋雨影,又老老实实回到关禁闭的那间红灿灿的屋子。 (未完待续) 第202章 他没有蓝染的记忆(2更) 新年前剩下的这几日,她再没砸东西,也没骂人。 每天,除了按时吃饭,就在发呆。 诗听见她不闹了,反而开始害怕,“小姐,小姐啊,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啊!” “我没事,我只想静一静。” 凤乘鸾披着棉被,盘膝坐在床上。 被没收了那婆子的衣裳,就只能继续穿着两件小衣在房中。 她的确需要安静一下,认真将与阮君庭之间的感情理出头绪,认真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还有以后,该怎么办?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蓝染到底是谁,又在哪里,对她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而阮君庭是与不是蓝染,也都不会妨碍她喜欢他。 前世的执念,如今成了一个死结。 这一世活着的人,过了奈何桥,本就不该有前世的记忆,她能回来,是天赐的恩典,又为何紧紧捏着这个死结不肯放下? 记忆! 凤乘鸾忽地豁然开朗。 是的,阮君庭介意的,并不是蓝染是谁,而是他并没有蓝染的记忆! 守关山的那一战因她的重生而消弭,他便没有了化名蓝染时与她共同经历的一切,所以,他与那个时间里的自己,成了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阮君庭那么傲娇的人,生气起来连自己都不喜欢,自然更不会喜欢什么蓝染。 所以,他说得对,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蓝染,有的,只有阮君庭! 凤乘鸾绷紧许久的嘴角,终于华丽灿烂地一弯,之后又惨惨地一咧嘴,托腮一叹。 天啊!她上辈子难道真了稀里糊涂把北辰靖王给睡了? 父帅当时若是在天有灵,会不会气得从土里爬出来? 还有阮君庭,她等了他一辈子,找了他一辈子,最后又死在他手里,他就一直戴着面具不吭声,跟她杠了十七年,从生到死! 他那颗心,该是有多扭曲,多变态? 亦或者…… 他因为父帅的死,从一开始就没办法与她坦诚相见,也只有强行打下南渊,才能光明正大地将她留在身边。 可却没料到,当他带着十万魔魇军来时,她却被迫嫁了别人,成了南渊的皇后…… 于是,他不愿她成了亡国的皇后,背上沦为敌囚的污名,亦或者叛国的罪名,就心甘情愿地退回守关山,陪了她十七年! 他与修映雪大婚的那晚,耗在山顶,望着南边,烂醉如泥,人们都说,他想要南渊想疯了。 人们都说,他那天娶的,不是修映雪,而是南渊。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的是谁! 那时候的他,该是有多心碎……? 一滴泪珠,掉在手背上,好烫。 凤乘鸾抹抹眼,抬起头来,定了定神。 不想了,都过去了! 回头好好哄他就是。 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绝对绝对,不可以让他知道!!! —— 关禁闭的日子,七八天一晃而过。 除了为着跨岁夜宴,来过两拨人试衣试妆,就再没什么人有烦凤乘鸾。 阮君庭自从那日之后,第二天便消了告假,重新上朝,每天散朝后,又留在宫里,指点阮临赋功课,很晚才回王府。 即便回去了,也不往那旮旯里挂着红灯笼的屋子看一眼,径直去了观雪楼,每晚忙到几近天明,再在楼中榻上和衣而卧,小睡片刻,便接着再去上朝。 如此直到夜宴前夜,秋雨影立在书案便替他研磨,思量了一番,小心劝道:“殿下,明日便是宫中大宴,王妃按例,该与您一同赴宴,但娘娘她至今尚且不知自己是您的王妃,这明日宴上……” 阮君庭笔尖一顿,“不管她!” 秋雨影呵呵陪笑,“王爷嘴上说不管,可这心里,岂有一刻放下?” 这观雪楼中,书房的窗子,可是一直都没关。 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雪,王爷坐在窗边,只要抬眼,就能看见她那屋子里是亮着灯,还是熄了灯。 那边若是不熄灯,他就无法专心于案头。 那边若是熄灯太早,他就更心神不宁。 阮君庭的笔就停住了,随手重重向桌上一丢,墨色将公文染了几道,烦躁地向椅背上靠去。 秋雨影便浅笑地收了手,静静陪着。 良久,阮君庭才淡淡道:“她心中,并无本王。” 这一句,该是实在无处可诉说,又将他当成十余年同生共死的兄弟,才勉强道出来的吧。 秋雨影静默转身,便往外走。 “干什么去?” 秋雨影脚步稍停,“既然心中没有王爷,又活着乱您心神,属下就去替王爷处置了。” 阮君庭:“……,回来。” “呵呵,王爷舍不得?” “……” “王爷杀伐天下,山崩于前而从不改色,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何曾如此乱过方寸?” 阮君庭不语,两手十指交叉于一处。 秋雨影接着道:“其实,王妃娘娘心中所纠结的,不过是‘蓝染’二字,既然她想要,王爷给她便是,她见了真正的蓝染,自然就死心了。” 阮君庭眸光动了动,“不行。” 那死丫头若是钻起牛角尖,偏要等他那四岁的养子长大成人,到时候岂不是更乱? 秋雨影心思机敏如他腹中的虫子,“王爷担心的,属下明白,可若不能坦诚,如此患得患失,您便处处陷于下风,长此以往,两情误解弥深,必将难以收拾。” 阮君庭依然静默不语。 秋雨影笑呵呵道:“殿下若是好人做尽,便先占了个‘理’字,到时候,难道还需将一个四岁的孩子放在眼里吗?蓝染离长大成人,可还有好久的日子呢。” 阮君庭看向窗外凤乘鸾的那间小屋,大红色的喜房,映出的灯火也是红艳艳的。 他抬眼冲秋雨影一笑,“你给本王出了这么多年馊主意,这个最好。” 秋雨影欠身,“王爷盛赞,属下受宠若惊。” 没错。 她想要蓝染,就给她一个真正的蓝染。 彻底满足她,也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顺便,还可以将人骗回天机关。 到了那儿,她这只小鸟便是进了他的天罗地网,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 他就不信,花上十年,二十年,将她牢牢收在爪子底下,慢慢地哄,还没有变乖的一日! “对了,殿下,还有一件事。” “讲。”阮君庭的声音,明显轻快多了。 “王妃可能想在明晚的夜宴上吃了那假死药。” “……”阮君庭又是一阵头疼,这死丫头是不把祸惹到天上去,誓不罢休!“你从诗听那里都问不出来,又是如何得知的?” “其实咱们都想多了,女孩子既然不能用强的,汉子总是皮糙肉厚,焚风不过是对西门错大刑伺候了一番,他就什么都说了。” “西门错啊……”阮君庭想起那日在别苑里,凤乘鸾荡秋千时,西门错倚在门边,看得可是津津有味,“告诉焚风,下次有什么事,还可以从西门错下手,弄残了,算本王的。” 秋雨影含笑应了,“哎,好嘞。” —— 第二天,便是除夕,晚上宫中辞岁夜宴,王公贵族、文武百官都要入宫,陪皇上和太后守岁。 凤乘鸾屋子里暖和,四仰八叉睡到中午,门才被敲开。 冬斩在外面候着,诗听带了几个更衣的丫鬟婆子鱼贯而入,轻手轻脚的准备沐浴梳洗的一应事物。 “能不能不去啊!那儿我谁都不认识,北辰的那一套礼数又麻烦,讨厌死了。”凤乘鸾拉起被子,将自己埋在里面,不肯出去。 诗听站在床边,替她将帐子拢起来,“小姐,该做的事还得做,” 凤乘鸾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 诗听就对她挤挤眼,悄声哄她,“咱们也就再当这一回摆设。” 今天,就是他们计划着吃假死药,摆脱涵王妃这个身份的日子。 吃了药,凤乘鸾两眼一闭,当着肃德的面,嗝屁着凉,在一年中最喜庆的日子,举国同庆,众目睽睽,她一个和亲的公主死在太后的辞岁御宴上,生生恶心死她! 然后尸体抬回王府,喜事变丧事,红的变白的,再停尸七日。 这七天里,想办法弄个死人来顶包,给他们该怎么埋就怎么埋,想怎么烧怎么烧,等她十天药力一过,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在白玉京横着走,玩到明年六月,城外冰雪融化,再租辆马车,一溜烟儿地回南渊去了。 事情是这么打算的,其中必定还会有诸般变数,到时见招拆招便是,只有换死人顶包这件事,有点棘手,不过幸好他们已经通过西门错的嘴,知会了阮君庭。 阮君庭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活埋的,所以换尸的时候,若遇阻碍,他一定会出手帮忙,不然药都已经吞了,难道他还眼看着她被抬去皇陵? 至于到底怎么换,这么伤脑筋的问题,就扔给阮君庭去想好了。 凤乘鸾乖乖起床,沐浴过后,由着婢女们替她换了王妃的吉服。 这身吉服,是月白色的锦缎,用银线绣了虬龙和团凤,裙角又绣了一圈蝙蝠,蝠同福,寓意着女子能为夫君带来福气。 “怎么换了?上次试的不是这件。” “回王妃娘娘,因着月光锦和淬银线太过贵重,每年国库划拨几尺几丈都要登记在册,尚衣局第一年给娘娘制衣,不敢有失,故而前几日您试穿的只是样衣,为的是估量着尺寸是否合身。” “哦。”凤乘鸾望向铜镜中的自己,这身银白吉服,倒是很像阮君庭的王裙那般颜色。 “对了,你们王爷呢?”她隔着门,问向门外的冬斩。 那日在院子里见了他指路,她就认定,这个人,是涵王府的人。 “回王妃,朝中就将新年大休沐,封印之前还有许多事务,王爷一早就进宫去了。他特意吩咐属下待会儿护送您入宫,确保一路安全。”冬斩笔挺立在门外,回答地一板一眼。 “好。”凤乘鸾当他说的是涵王,应了一声。 等到全部梳妆打扮妥当,她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又回望了这间喜房,便抬脚迈出门去。 门外,冬斩躬身相迎。 凤乘鸾见了他,笑笑,“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冬斩。” 噗! 凤乘鸾差点跌了个跟头。 诗听吓得慌忙扶住自家小姐,“小姐,怎么了?” 凤乘鸾定定神,“没事没事,没什么大事……” 阮君庭身边有四个最强的近身亲信,秋雨影,夏焚风,春妩,冬斩。 前世她并没有见过冬斩其人,只知道他忠诚可靠,是代阮君庭镇守白玉京之人,原来竟然藏在这里! 原来她自打进了这个王府,就一直深陷阮君庭的包围圈,每走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整个府里,就没有一个涵王的人!全是阮君庭的人!全是! 这个王八蛋!死变态! —— 此时,肃德太后的丹霄殿前,雪后初晴,阮临赋穿了一身奶黄色的薄软小袍子,舞着一柄小木剑,正很努力地用同一个姿势,向着穿了衣裳的稻草假人劈砍,再劈砍。 旁边儿,敏公公笑吟吟帮忙数着,“六十六,六十七,六十八,哎哟,皇上,您慢着点,差不多就行了。” 奶黄包的确累了,额角毛绒绒的头发都有些湿。 他一剑劈出,偷偷斜眼瞅了瞅阮君庭。 阮君庭这个兼职太傅,正躺在一张垫了裘皮的躺椅上,枕着手臂,高高翘着二郎腿,红氅盖在身上,用兜帽遮了脸,睡觉! 阮临赋的剑锋方一停,他便闭着眼开口道:“皇上,臣说过可以停了吗?” “哦。”奶黄包只好继续砍。 敏公公刚要开口,替小皇上说几句话,就见听阮君庭道:“敏公公,什么时候懂剑了?” 他从躺椅上懒洋洋坐起来,“你会,以后你教,本王正好很忙。” 敏公公慌忙咕咚一声跪下,“王爷恕罪,老奴这不是心疼皇上吗?” 阮临赋鼓着小嘴,再次劈砍出去,“老敏,朕不用你心疼。” “停!”阮君庭一声,阮临赋果然就持着剑,一动不动,保持一个姿势,定在原地。 看到皇上被靖王训练地如此听话,敏公公深深低头,嘴角微微扁了一下。 阮君庭从躺椅上起身,走到阮临赋面前,指尖将他的剑锋抬头一寸,在小胖胳膊上按了按,之后将那两只微微偏了方向的小胖脚踢正。 他在他身边绕了半圈,之后蹲下,看着他因为努力维持这个极难的姿势而涨红了小脸蛋。 “以后,陛下还会随便认爹吗?”阮君庭声音不大,只有他跟这个奶黄包能听见。 (未完待续) 第203章 养不熟的猛禽,要么废,要么杀(1更) 阮临赋赶紧道:“不敢了!朕再也不敢了!” “臣是什么人?” “您是朕的皇叔、太傅,是朕的授业恩师,是朕的天枢北斗!”奶黄包答得相当流利,显然已经被他训练了不知多少次。 “还有呢?”阮君庭的脸色,特别可怕,奶黄包怕死了。 “您还是我北辰的靖王,是魔魇战神,是朕最最信赖之人!” “嗯。”阮君庭这才满意站起来,将手背在身后,“今晚夜宴,陛下见了她,也要记得方才的话,千万不要喊错了。” “哦。”奶黄包眨眨眼,“那……,朕的刺猬呢?” 阮君庭刚要走开,那脚步就又停了,甚是不悦,“陛下倒是执着!” “朕想要刺猬!”阮临赋眨眨眼,稍稍让步,“要不,糖也行!” 阮君庭俯视这个刚到他腰间那么高的小不点,“陛下这是在威胁臣?” “不是威胁,是交易啊!”阮临赋刚学了这个词,就拿来用在他太傅身上。 “好。” “皇叔答应了?” “劈砍,转身,回步,再各练一百次,之后站桩一个时辰。” “……” 哼!阮临赋嘟着嘴,按阮君庭的要求,继续挥起小木剑。 朕就是想要个刺猬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朕不服! 上方,丹霄殿中,肃德手臂上站着偌大的雪鹦鹉,将远处窗外的一切看在眼中。 眼尾的睫毛微微一颤。 虽然听不见那一大一小说了什么,可看神色便知,阮君庭还在为他们母子二人去别苑叨扰那个女人的事耿耿于怀。 身后,揽星小心地替肃德顺着长发,“娘娘无需动怒,靖王妃既已嫁来我北辰,就是娘娘与皇上治下的子民,她若归顺,娘娘就赐她个福寿齐全,若是不安分,将死作得太大,恐怕到时候,靖王想护也护不住。” 肃德抬手勾了勾那雪鹦鹉,“她在玉带城毁了安成王的龙灯,又在不夜城招惹了那人,呵呵……” 揽星撇撇嘴,“可不说是呢,那晚要不是靖王殿下及时赶到,今晚的夜宴,怕是早就没有靖王妃这号人了。” 她手中的玉石篦子,从肃德丝缎一样的黑发上滑下,“她这种替嫁和亲的假公主,母国远在几千里之外,就该有自知之明,像咱们鹦哥儿这样,乖乖地哄娘娘您高兴,才是保命求生之道。” “呵,你倒是会说话。”肃德艳丽的唇角一勾,用指尖逗向那雪鹦鹉。 却不成想,那雪鹦鹉不知那根毛儿不顺,忽地,钩子一样的嘴狠狠衔住肃德的手指,死也不放开! “啊——!”肃德拼命将手指想要扯回来,却被鸟嘴深深嵌入了肉里。 揽星慌忙去想要将鸟打开,那鸟两只翅膀,扑腾开了,该有一臂长,炸了窝一般拼命扑棱,大翎打得她脸生疼,嘴上还是死死咬着肃德不放! “来人啊!救驾!”揽星一面喊着,一面去趋打鸟。 可她越打,那鸟嘴将肃德的手指掐得越狠! 这雪鹦鹉,虽然从小驯养,可也是雪原上头一号的猛禽,平日里都是喂的生肉,小鼠之类的,此时咬了人肉,岂是说放就放开的! 等外面又进来许多宫女,侍卫,太监,屋子里乱成一团,才好不容易将肃德的纤纤玉指给抢救下来,那上面,已活生生被剜掉一块肉。 雪鹦鹉受惊不轻,嘎嘎叫着,拼命扑腾着想要飞走逃离,却奈何脚脖子上拴着铁链,刚要飞起来又一头栽了下去,被拽了回来,于是更加玩命地挣扎。 它本就体型极大,此时又在拼命,就挣扎地那鸟架也随着一起砰地栽倒在地,声音大的吵得人耳根子疼。 肃德疼的脸色发白,凭着太后的威仪,强忍着剧痛,将手伸给太医,两眼直勾勾盯着那鸟。 揽星招呼侍卫,“还不快将这畜生弄出去,乱棍打死!” “慢着。”肃德看着那已经受了惊,吓破胆的鸟,忽地冷冷一笑,“始终是个畜生,它懂什么,算了。” 她重新安定下来,稳稳坐下,“不如就将大翎拔干净,装进笼子,今晚,哀家要将它当成见面礼,送人!” 再神俊的鸟,若是没了大翎,也就是只鸡。 肃德眼中寒芒一现。 猛禽就是猛禽,养不熟的。 要么废了,要么杀了,再没有第三条路。 —— 凤乘鸾由冬斩护卫着,独自乘车来到太仪城皇宫前。 当初,她第一次入宫,是那日大婚典礼,头上被蒙了大大的盖头,被花撵抬进去,整个过程什么都没看见。 这一次,再来到皇城前,仰望那巨石垒砌的城墙,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什么样的战斗种族,才有这样的城! 北辰人,祖祖辈辈生在冰天雪地之中,天生好战,掠夺成性。 而他们同西荒那些喜欢打架的蛮人又完全不同。 他们打得下江山,更守得住江山! 阮氏为君者,不但懂得制衡,更懂得驯化人心! 前世的阮君庭,之所以到了那般声势依然不肯称帝,就是因为背负了阮临赋他爹阮君瑜的知遇之恩。 没有阮君瑜,阮君庭就算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是个连王号都没有的太祖皇帝之子,一辈子,可能就是在冷宫中默默走完了。 太祖皇帝不是昏君,在位那么多年,岂能看不出来这个儿子的与众不同,但是他偏偏压着他不用,就是要将这把举世无双的剑,送给自己的嫡子。 阮君瑜从来没有将阮君庭当成自己的手足兄弟,也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但是他给了他一个机会。 西荒那一战,只有一百人,深入蛮人腹地,便是对他的考验。 若是能活下来,就赐他一切,若是死了,与人无尤。 阮君庭果然不负所望,不但回来了,还替他席卷了半个西荒。 点水之恩,涌泉相报,他那一世就一直守着这份单薄的兄弟情分,和这份残酷的知遇之恩,替阮君瑜和他儿子守了一辈子江山! …… 车子到了宫门口,冬斩亮出腰牌,顺利通过了守卫的盘查,便缓缓驶过森严厚重的皇城大门。 凤乘鸾从车窗望着那些经年累月的巨大磐石。 那些石头,有些像是阮君庭,强大,顽固,冰冷,承托起巨擘,可千年万载之后,有谁会记得他? 她放下车帘,眼帘轻轻忽闪了两下。 外公说过,海清河晏,天下归一,开创无边盛世这种烂事,可以推给阮君庭去干。 可是,他那么懒,会有兴趣吗? 她莞尔一笑。 马车,在内城应天门前停下,里面的路,侍卫婢女不能陪同,需要各自步行前往含光殿。 凤乘鸾下了马车,放眼望去,偌大的宫墙之下,人矮小如蝼蚁。 前来赴宴的达官贵族,皇亲国戚,多是携了家眷,三三两两同行的,若是女子则紧随着父母兄长夫君。 只有她是一个人! 在这从来没来过的巨大皇宫前,她只有自己一个人! 好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人就一个人! “小姐啊!”诗听特别不放心,上来扯着她的衣襟儿,“你真的能行吗?” 根据以往的经验,她家小姐一个人单独行动,就一定会惹祸,比如阉了个太子什么的。 冬斩上前道:“王妃不用担心,殿下在里面专门安排了人为您引路,您只管闭眼横着走就是了。” 凤乘鸾牵了牵嘴角,“你家那位殿下……,呵呵!” 她今天进宫的身份,是涵王妃,涵王妃! 一定要记住,别弄错了。 凤乘鸾随着人群,进了城门,远远地就见一个年轻公公,正一面逆着人流向外张望,一面冲着左右两边经过的贵人哈腰致礼,那该就是阮君庭派来接她的人。 她趁着那公公正冲着一个大官点头的功夫,嗖地向前快走了几步,借着一大堆衣香鬓影的掩护,就从他身边过去了。 可没走几步,嗖地一个人影,又站在了她前面,正是那个年轻公公。 他满脸堆笑,年纪不大,身手不错,又生得白白净净地,倒是也不讨厌,“王妃娘娘,小人摸鱼儿,奉王爷差遣,引娘娘去含光殿。” “哪个王爷?” “嘿,自然是有心关照着王妃的好王爷。”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凤乘鸾“哦”了一声,忽地冷不防向左一闪身。 结果没想到那摸鱼儿比她还快,已经抢先一步站在她面前。 她又向右一晃,摸鱼儿又蹭的向右横了一步。 左右都比她快! 阮君庭好样的,生怕她惹祸,派了个身法如此利索的太监来盯着她! 凤乘鸾没办法,只好向天翻了个白眼,“有劳公公引路。” 含光殿,是坐落在昆虚殿正后方的一座大殿,平日里专供宫中大宴,犒赏群臣之用。 凤乘鸾随着摸鱼儿,绕过昆虚大殿,来到含光殿前,见所有人都在殿外候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闲话,等候皇上和太后驾到。 她也不往人堆里凑,就在角落里朝墙根儿一靠,等着。 摸鱼儿见她也没有一副所谓的王妃娘娘端庄相,知道是个随性的人,就掩着嘴暗暗偷笑。 凤乘鸾白了他一眼,阮君庭派来的太监都这么大胆子,没大没小的,“你笑什么?” 摸鱼儿赶紧站好,“王妃娘娘莫怪,小人只是笑娘娘是个洒脱之人,无拘无束,倒是与王爷行为处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话虽然是奉承,可凤乘鸾认定自己是涵王妃!涵王妃! 她与靖王有异曲同工之妙,这算是什么话? 这太监不但身手好,而且胆子也大,说起话来没大没小的,一看就是狗仗人势,定是阮君庭调教出来的。 凤乘鸾穿着繁复的银白吉服,披着大红的轻裘,抱着手臂,看着这个画风清奇的太监,“公公平日在哪里当值?” “回王妃,小人平日里在皇上的宝和殿伺候,服侍皇上念书练功什么的。” “哦,小皇帝宝宝的人。”凤乘鸾点点头。 小皇帝那么大一点点,他身边的人定是只有两种,太后的人,和阮君庭的人。 阮君庭能派这个人来,那么此人该是个可信的。 两个人正闲聊着,就听旁边有人笑呵呵朗声道:“鱼公公,您不在宝和殿陪皇上玩,怎么有功夫在这儿摸鱼儿啊?” 摸鱼儿转头哈腰致礼,“安成王殿下好。” 安成王,武文勋? 凤乘鸾稍稍一想,就有了那么点印象。 在北辰,阮君庭、阮君泽这种一等一的亲王,封号都是一个字。 而封号为两个字的,通常是低了一级的郡王或者异姓王。 这个安成王,前世她听说过,他爹武洪宪是个御前侍卫起家,曾随太祖皇帝三次御驾亲征,军功并没有什么,但是却因为机警,几番险中救驾,后来回了朝中,封了官职,就渐渐有了实权。 太祖皇帝宠信他爹一辈子,临死前,还专门下召,封了武氏世袭王爵,称救命之恩,永不相忘,只要有阮氏江山一日,武氏便在帝都称王。 太祖皇帝当时,还有个叫阮君庭的儿子扔在冷宫没封没禄,却临死还顾念着封武氏为王。 嗤! 凤乘鸾不屑地心中冷笑一声。 一个比一个套路深。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出姓阮的他们家出了一个不喜欢玩套路的阮君庭。 (未完待续) 第204章 王与妃(2更) 上辈子,武家最后并未得到好下场,他们虽无军权,却握了财权,不只盘剥赋税,手中还掌控了全国的盐运、漕运、织造等等民生命脉,北辰每年国库收支,尽要倚仗武氏财阀。 如此富可敌国,正是一头难得的肥羊。 阮君庭软禁肃德,自封宸王之后,第一开刀抄家的,就是这个钱多得没地方放的武文勋。 那么大一笔军费,足够他全做成炮子儿,在守关山轰上十七年了! 呵呵呵…… “哟,这是谁家的丫头,还真是生得不错。”武文勋笑呵呵走了过来。 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好色,家里的妻妾,多得塞不下那种。 摸鱼儿伸手那么一挡,小声道:“殿下,这位可碰不得。” 武文勋此时差不多三十出头,虽然小时候也学过那么两下子,可是已经尽显出长期养尊处优的那种富态。 武文勋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堂弟武存剑,“鱼公公,您陪皇上玩是一把好手,可这外面的事,却脑子不灵光了,安成王的大驾,岂是随便拦的?” “哎,这里是皇宫,不得放肆!”武文勋作势训斥了一下他堂弟,便满脸都是油腻的笑看向凤乘鸾,特意和气了几分,“丫头别怕,告诉本王,你爹是谁啊?” 凤乘鸾眨眨眼,“回安成王,家父,凤于归。” 武文勋哈哈哈大笑,“哎呀呀,你这丫头真有趣,凤于归的名号,本王倒是听过,可你冒充他的女儿来吓唬本王,可是选错了对象啊!哈哈哈……!” 凤乘鸾看着眼前这傻帽儿,“王爷,我不骗你,是真的。看来,太后娘娘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跟您说啊。” 武文勋倒是一愣,凤于归的女儿来了白玉京,这个风声,他的确不知道。 因为南渊送来的国书半路被人改了,加上在大婚典礼上,阮君庭为了防止凤乘鸾被吓跑,命礼部将所有当众宣读文书中,男女姓名全部省去,所以,到现在,外面的人,依然以为他娶的是那寡妇公主景安。 而顶替景安来的凤乘鸾,也依然以为自己嫁的是涵王。 “胡说!”武文勋身后的武存剑突然伸手,在凤乘鸾耳畔一拨,“你耳畔并无珥铛,根本就是个未嫁人的小妮子,不知是谁家养的,如此胆大妄为,竟敢摆出国之大敌,在这里忽悠王爷!……哎呀——!” 他手指头还没收回去,就被凤乘鸾抓住,咔嚓一掰,当下整个人跟着手指头翻了个跟头,重重摔趴在地上。 含光殿前,许多人闻声向这边看过来,凤乘鸾当即蹲下,双手相扶,装模作样道:“哎呀,这位壮士,行这么大礼做什么,快快请起!” 武存剑好不容易爬起来,正要发作,被武文勋笑呵呵拦住了。 “存剑,含光殿前,岂能随便动手?”他重新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凤乘鸾,笑得更开心,“一个小丫头,竟有如此身手,方才倒是本王看走眼了。” 摸鱼儿见凤乘鸾这也是暴脾气,不管身在何处,说动手就动手啊! 可靖王殿下交代过,务必要好好哄着王妃入席,等着他来,绝对不能节外生枝。 他赶紧迈出一步,挡在凤乘鸾前面,“王爷,皇上和太后还有靖王殿下快要来了,您这边儿请吧!” 武文勋碍于方才动静太大,也不好再含光殿前真的为所欲为,便用胖手指隔空冲着凤乘鸾点了点,“小丫头,你不说自己是谁没关系,待会儿,本王一定会知道你是谁。” 他那姿态,分明这小辣椒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武存剑随之从凤乘鸾面前走过,狠狠瞪她一眼。 凤乘鸾满不在乎咧咧嘴。 老子今天就吃假死药了,待会儿就死了,还会怕你们? 武存剑紧走两步,追上自家堂兄,“大哥,听说今晚东西两境的八位镇边王都会到场,你说那丫头会不会是哪个王爷的闺女,带进宫来的?” 武文勋两道粗眉一皱,想了想,“有可能,若非武将之女,谁家的丫头能有这两把刷子,还敢自称凤于归之女来吓唬本王,什么时候轮到那些武夫来吓唬本王!” “呵呵,是啊,可惜她只知道逞强,却不懂这背后的军国大事,如今这全国的粮草军备,哪一笔不是要在大哥您的笔下走一遭才能到位的。不想自己的兵饿死,这些带兵的,就得勤打点着大哥您。” 武文勋将他一按,“好了,存剑,皇宫大内,天子脚下,这种话不要乱说,多不好。” 他虽然不让堂弟说,可这心中,却是几分得意的。 北辰虽以武兴国,可这再强的兵马,也要吃饭穿衣。 就连镇守南疆的魔魇军,若是想要向朝廷开口要粮,也要看一看他安成王的脸色,更何况镇守东西两境的那八位,谁见了他,还不都是矮了半截? 武文勋晃了晃脖子,这么辣的小辣椒,还真是特别想要。 后面,看那哥俩走了,凤乘鸾摸摸自己耳畔,问摸鱼儿,“鱼公公,方才他们说我没有什么来着?” “回王妃娘娘,是珥铛。” “珥铛怎么了?” 摸鱼儿笑笑,“娘娘有所不知,在咱们北辰,女子新婚,必定要由夫君亲手戴上一副珥铛,以此示人,旁人便知是有主的名花,不得冒犯了。” “哦,知道了。”凤乘鸾又摸摸自己耳畔,扁了扁嘴角,可能她因为是替嫁,又不是原配,所以涵王不想给,或者忘了吧。 忘了好,免得脑袋上戴了别人的东西,就跟个狗脖子上拴了根链子一样,难看死了。 —— 这一晚的辞岁夜宴,是肃德摄政以来的第四次君臣同乐。 这一年,与往年不同,张灯结彩,纸醉金迷之间,有种别样的气氛。 第一,靖王回来了。 第二,八位镇边王,也都回来了。 北辰的疆土硕大,北面,是万里冰封的怒雪川,千百年来,除了少量兵马象征性巡守外,向来人迹罕至。 南方,天机关内外八百里,虽然不大,却是整个北辰最温暖的地方,那里四季分明,物产丰盛,是阮君庭的封地,也是整个北辰最富足的地方。 而东西两境则比较麻烦。 东边靠近太庸山,与十几个小国接壤,纠纷频仍,从来不太平。 而西边则因为前面的几位皇帝不断西征扩张,已经蔓延向西荒腹地,最近的几十年,边境不断遭受西荒蛮族的侵扰,大小战役不断。 故而,从先帝阮君瑜开始,北辰便先后在东西两境设立了八位镇边王,用以确保两翼安宁。 这八个人中,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各一位,东西两侧各两人,又分别封号东宁、东济、西平、西定。 虽然号称镇边,可处理的,都是小打小闹,实际上起到的是个栅栏的作用,故这八个人各自拥兵也不过十余万,而这十余万的战力,顶多也就相当于阮君庭一万魔魇军,所以,单独拿出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根本不足为惧。 而肃德此番跨岁夜宴,将他们八个一同召回帝都,为的无非两件事。 第一,八王述职。 第二,小皇帝宝宝该认识一下这八位为他镇守过境的异姓王叔叔了。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凤乘鸾倚在墙根儿,看着那八个人陆续到来,百官相护寒暄,便稍稍有数了。 这八个人,若是合在一起,就是小一百万的兵力。 肃德与阮君庭结盟,就意味着放弃了修宜策的十二卫府军。 可她在结盟的同时,又发现这个盟友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那么该如何牵制他呢? 修宜策是肯定不会给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所以她将目光投到了这八王身上。 此番夜宴,这八个人,就是来站队的,站得好了,继续回边境当土皇帝,站得不好,杀了!换人! 等到势力重整之后,肃德就会协同新的党羽,向阮君庭施压,从而构建起太后与靖王之间新的平衡。 凤乘鸾眉梢一挑,阮君庭怎么这么早就让肃德对他起了戒心呢?他不应该这么笨啊! 又过了一会儿,该来的人就来的差不多了。 阮君泽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可他进来的时候,右手还牵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缠龙饶凤的锦蓝色亲王正妃吉服,与阮君泽的锦蓝王裙刚好配成一双。 这才是一个王与一个妃该有的般配。 凤乘鸾看着那俩人笑,还好他们没有因为她的缘故坏了夫妻情分。 可转而,那笑容又消失了。 他们俩出双入对,那她咋办? 往哪儿搁? 凤乘鸾对摸鱼儿指了指阮君泽,“鱼公公,你说这样的情形,我到底该不该过去?” 摸鱼儿笑笑,“王妃娘娘,稍安勿躁。” 北辰的贵族男子,若是尚武者,通常会在腰间配上一条蹀躞带,作为与文人骚客的区别。 所谓蹀躞带,在最初无非是用于放置小刀、火绒等居家旅行必备品的腰带,后来被贵族们演化地镶金嵌玉,极为奢华。 因为这种腰带会将男子承托地极为英武,故而凡是有点地位的武官,也就都会在宴会这种半正式的场合,往腰上挂这么一个。 所以,含光殿前乌泱泱的这么多人,谁是文,谁是武,一眼就看得出来。 阮君泽到场后,就与众人先后寒暄了一番,却所交往的,无非是些文官闲臣,而那八王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打个招呼就算是好的了。 这时,敏公公站在了含光殿前的玉阶上,伸长了脖子一声宣:“皇帝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靖王殿下驾到——!” 殿前乌泱泱数百人便训练有素地按照自己的品级官阶、身份地位,依次带着家人在玉阶下站好。 凤乘鸾站在墙角,动了一下,却看到阮君泽与他的原配王妃在第一排站得好好地,根本就不缺她这么一位,她就这么过去,实在不太好。 可她又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站在那里,就只好继续杵在墙角看热闹。 高高的玉阶之上,肃德在前,阮临赋居中,阮君庭其后,三人依次登临,站作一排,接受百官朝拜。 阮君庭依旧披了猩红的大氅,只是因为今日盛宴,特意戴了通天冠,穿了吉日的奢华虬龙王裙。 他不需要戴蹀躞带来标榜自己的本事和立场,他站在哪儿,哪儿都一定会有人来攀附。 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儿,还真是有君临天下的风范。 凤乘鸾想起那天在温泉中,自己竟然就把他给扑了,暗暗抿了抿嘴儿,眼光有些涣散,也不知道看什么去了。 正魂游的空档,就听见有人唤了一声,“你还不过来?” 她也没在意,自顾自靠在墙角愣神,嘴角还带着笑,一看就是在想好事儿。 前面,又是一声,“愣着干什么呢?过来!” 是阮君庭的声音。 凤乘鸾被摸鱼儿戳了戳,才缓过神来,“啊?什么?” “靖王殿下唤您过去。” “啊?哦。”凤乘鸾想着,这回总算有她站的地方了吧。 上面,肃德正傲然俯视着她这边。 小皇帝也伸长了脖子。 下面的整个北辰最高级的所有人,也都回头瞅着她。 凤乘鸾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不是故意显得这么没规矩的,只是真的没人告诉她,她到底该站在哪里。 于是只好脚底加快步子,微微低头,穿过人群自动让开的一条窄路,向前面走去。 她向前走的同时,阮君庭也对肃德和小皇帝微微欠身致礼,之后走下玉阶,去了本该他站的那个位置,阮君泽隔壁。 阮君泽站在第一排是因为他是先帝的长兄,是老大。 阮君庭站在第一排,是因为他是实实在在的老大。 凤乘鸾好不容易走到第一排,刚好站在了阮君庭和阮君泽中间。 她悄悄用眼梢瞟了一眼左边的阮君庭。 见他已经站定,目不斜视,应该是就等着她站好,跨岁夜宴的仪式就可以开始了。 于是,凤乘鸾小心翼翼地往右边挪了挪,站在了阮君泽旁边。 所有人:…… (未完待续) 第205章 王爷您好坏(1更) “咳……!” 肃德站在上面,神情凝然,还有一丝淡淡的冷笑。 敏公公小心翼翼看了看阮君庭,再看看凤乘鸾,没敢吭声。 阮君泽当下不敢动了,整个人绷得笔直。 所有人都不吭声,整个含光殿前,压抑地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凤乘鸾好奇怪,为什么这么静? 她探头看向阮君泽身子另一侧的原配王妃。 那原配王妃生得倒是一副贤妻良母的美丽模样,也正艰难地偷偷斜眼看她。 凤乘鸾对她微微使了使求救的眼色。 那涵王妃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凤乘鸾把头收了回来,用力眨眨眼,难道她站错位置了? 没错啊! 她是涵王妃,难道不是应该站在涵王的身边? 虽然涵王把原配都带来了,但这不是她的错啊! 凤乘鸾又探头,这次鼓足勇气对涵王妃一笑,悄声道:“喂,我是不是站错地方了?” 涵王妃拼命点头。 “那,我该站在哪儿?” 涵王妃痛苦捂脸,能不能不要问我啊,我是无辜的! “凤乘鸾!”肃德终于受不了了,“作为我北辰的亲王正妃,你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儿吗?” 凤乘鸾只好站正身子,她想说,我真的不知道啊! 可余光里,刚好看见阮君庭正偏着头,侧着身,一脸怜悯地看着她。 她扭头看他。 他依然看着她。 她瞪他。 他就瞥了眼她身上的吉服。 看什么看!幸灾乐祸吗? 凤乘鸾也不自觉的低头看了一眼。 白白的,没什么不妥啊! 白白的? 她再看阮君庭,整个含光殿前,唯一穿着月光锦的,就一个他,一个她! 凤乘鸾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她再回头看阮君泽。 阮君泽跟他的王妃,是一双锦蓝色吉服。 再看身后其他这个什么王,那个什么妃。 身上的吉服,都是尚衣局量身打造好的,全都按照自己的品级身份,有专门的颜色花样,一双一对儿的,没有一对儿配错的。 就她还杵在人家涵王身边。 就阮君庭身边,空的,没人! 小皇帝快要笑出声了,肃德给敏公公扔了个眼色。 敏公公得了许可,这才猫着腰下来,到了凤乘鸾身边,冲着阮君庭那边做了个请的姿势,“靖王妃,您这边请。” 靖王妃——! 凤乘鸾脑子里轰地一下炸了! 她腾地瞪向阮君庭。 阮君庭淡淡白了她一眼,摆正身子,向前看,不理她了。 傻不傻!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自己嫁了谁? 凤乘鸾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站在了阮君庭身边,牙根子咬得咯吱咯吱响! 阮君庭——!你这个大骗子! 大骗砸——! 她后来都是不知道自己怎么随着众人一起,恭贺了皇帝和太后新年大吉,之后也不知道怎么的,被阮君庭牵着手,进入含光殿,随他一同坐在肃德下首。 直到圣旨宣过,皇恩浩荡谢过,鼓乐声起,下面载歌载舞起来,阮君庭牵着她的那只手也没放开。 他将身子微微侧向她这边,“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凤乘鸾狠狠将手抽回来,斜眼瞪他,咬着后槽牙道:“我特么想把这一桌子菜,全都糊你脸上!” 阮君庭拿了盘中的小刀,熟练优雅地替她从烤羊腿上片下一小片肉,送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印象深刻一点好,免得你以后忘了,你是本王的王妃。” “阮君庭!”凤乘鸾恶狠狠看向他,恨不得咬死他,“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的?” 阮君庭又夹了青菜,送到她的碟子里,“也不完全是,爱妃突然急着嫁人,本王措手不及,只能出此下策。” 他冲她笑笑,“北辰天冷,要多吃肉才暖和,以前跟爱妃说过,可还记得?” 爱……妃…… “……”凤乘鸾气得上下牙打架! 他依然笑眯眯地,那双凤眸都弯了,特别特别地享受此情此景,“不过女子肉吃的太多也不好,所以蔬菜水果,也不能少。” 阮君庭又剥了只桔子,送到她碟子里,“白玉京太冷,不似百花城瓜果丰盛,还要爱妃暂时委屈一下。” 他一口一个爱妃,凤乘鸾身上的鸡皮疙瘩已经快要掉了一地,够熬一碗小米粥了! 啊啊啊啊——! 她要疯了! 千里迢迢来替嫁,结果竟然真的嫁了他! 她嫁了阮君庭! 她特么跟阮君庭拜了天地祖宗,成了亲了! 她觉得自己气得上辈子的那具没眼睛、没手没脚的尸体,都快从土里爬出来了! 大骗子!大骗子!天下第一大骗子! 上辈子骗了她一辈子! 这辈子又骗她! 他就是以骗她为乐! 他骗了她成亲也就算了,还偏偏要拣这个时候揭穿,让她连暴脾气都没地方发泄! 凤乘鸾扬起小拳头就想动手,她可管不得现在是什么场合! 可斜上方,刚好一束目光投过来。 肃德正两眼凉凉看着他们两个,颇有看戏的意味。 凤乘鸾那本来要揍过去的小拳头,半空中一展,霎时收了力道,变成一只软软的小手,落在阮君庭肩头,娇娇糯糯地道:“阮郎,我喂你吃啊,张嘴,啊——!” 阮君庭还就真的张嘴等着。 她往他嘴里塞啥,他就吃啥,一面吃,还一面垂眸含笑。 坐在对面下首的阮君泽看到这一幕,总算松了一口气,对他身边的王妃道:“爱妃,你看,本王就说,君庭与他的王妃必定夫唱妇随,夫妻恩爱的。” 涵王妃也是笑得艰难,王爷您是没看见,刚才人家差点吓死! 凤乘鸾掰了半只桔子,全都塞进阮君庭嘴里,整个人差不多都歪在他身上,拐着弯娇滴滴地唤道:“王爷,好不好吃啊?” 接着,随之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对他笑眯眯道:“我待会儿就吃假死药了,先提前祝你丧妻愉快哦!” 阮君庭的嘴被塞得满满地,没法说话,当下抓住她的手,等好不容易强行咽下去了,噎了够呛。 他伸手替她拢了耳畔的头发,一副恩爱缱绻的模样,“龙太师的生死丹,听说能把活的吃成死的,把死的吃成活的,你可千万别吃错了。若是不小心真的吃死了,还要麻烦你早去皇陵几十年,替本王占地方。” 凤乘鸾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故意挑高了声音撒娇给肃德听,“哎哟,王爷您好坏。” 接着,扭身靠得阮君庭更紧,“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也休想耍什么幺蛾子拦着我!我死了,你刚好跟你的嫂子,儿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过日子!” 阮君庭就顺着她的话儿道:“好啊,你这么想死,本王也不拦着,不过那真正的蓝染,你是看不见咯。” “什么?”凤乘鸾腾地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不就是蓝染吗? 哪里还有什么蓝染? 阮君庭见她听见“蓝染”连个字就这副模样,一阵深深不悦,暗暗沉了一口气,“蓝染就在天机关,你若想见他,就乖乖留在本王身边,等到时机成熟,本王保证,一定给你一个活生生的,真正的蓝染。” “真的?”凤乘鸾一双大眼睛,霎时间雪亮雪亮的。 阮君庭不想再看她那神情,心尖又酸得发苦,重新坐正身子,淡淡抛出一个字,“是。” 凤乘鸾在心中飞快地盘算开了。 既然她现在不是涵王妃,而成了靖王妃,那就没必要假死来摆脱这尴尬的身份了啊。 而且,既然这次和亲掉进了阮君庭的圈套里,他又深知她诈死的计划,若是他不想死老婆,必定处处设防,这个套路就定然行不通。 还有,他之前一口咬定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蓝染,肩头的刺青又与她前世记忆中的吻合,为何又在她已经认定了他的时候,突然在这个时候祭出杀手锏,说要给她一个真的蓝染? 如果世上真的有蓝染,那她……,她该怎么办? 她都已经……,都已经喜欢上身边这个坏蛋了啊! 真是个天下第一大坏蛋,就不能让人过得安生简单一点! 凤乘鸾的腮有点鼓,嘴唇微微噘了起来,吐了口气,好尬啊! 两人乍合乍分之后,又一瞬间的貌合神离,就不知被在场的多少双眼睛看了去。 鼓乐喧天的背后,又不知有多少宵小在蠢蠢欲动。 …… 北辰的八位镇边王,常年驻守边塞,可那家眷,却全都被肃德留在了白玉京。 明面上说是恩典,不如说是被她拿捏在掌中作棋子。 如今八王还朝述职,进宫朝贺,自然就将妻女儿子全都一应带了进来。 此时迎面,俩高门贵女,手牵着手,指尖拈着夜光杯,婷婷袅袅向凤乘鸾他们俩这边走来。 “东宁王之女柴宝珠。” “西平王之女陆蕊” “见过靖王殿下。” 这俩女人,口中恭恭敬敬,礼数周全,可行礼拜见的,只有阮君庭,根本没有凤乘鸾! 因着阮君庭恶名在外,去年奉诏回京述职时,曾因户部刘尚书的女儿在他面前摔跤的姿势不雅,将人家赐了一丈红,给活活打死了。 那件事,肃德太后从头到尾都是默许的,因为她也觉得那一跤实在是摔得千娇百媚讨人嫌! 而阮君庭之所以打死户部尚书的女儿,无非是因为户部拖延送往南疆的粮草军饷,让他的将士们受了憋。 该给的不给,延误军机,就必须要杀鸡儆猴。 权力政治的殊死较量里,不存在怜香惜玉,谁倒霉,谁就是牺牲品! 这背后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可阮君庭一不高兴会把女人打死的名声,就从此传开了。 再加上他与太后之间的花边新闻,自从半年前回了帝都,白玉京中趋之若鹜想当靖王妃的人不少,但是真正敢甩开膀子上来送死的,几乎没有。 此时柴陆二女敢过来露脸,完全是看准了王爷和这个不知所谓的王妃正闹不愉快,而太后娘娘的夜宴,刚好缺少看点。 让太后高兴,就是宣告自家的立场,帮父王保全镇边王地位的绝佳法门! 这会儿,面前这俩人还屈着膝,等着阮君庭唤她们平身。 可阮君庭提筷,夹了块大肥肉,丢进凤乘鸾碟中,“吃肉!” 凤乘鸾:“……” 他分明是在跟她生气,又不高兴面前杵过来的这俩眼中没有自己的王妃,却偏偏不直接怪罪,而是就这么晾着,顺便塞她块肥肉怄气,这副性子,真是别扭极了。 凤乘鸾盯着那肥肉瞅了瞅,忽地抬头,对眼前来的这俩人道:“王爷赏赐,总是最好的,不如,就分给两位吧。” 她说完,就吩咐身后伺候的宫女,将碟子里的肥肉分成两份,给柴宝珠和陆蕊递了过去。 而且,还笑呵呵特别实诚,“两位郡主放心,这碟子刚换的,我还没用过。” 柴宝珠:“……” 陆蕊:“……” 阮君庭冷着脸,夹了口菜,自己咔嗤咔嗤嚼了。 这死丫头,一本正经地耍流.氓,他再不找点事儿干,要憋不住笑了。 靖王殿下赏的肥肉,不吃也得吃。 柴宝珠和陆蕊来敬酒不成,先被塞了一块肉,只好各自用筷子稍微夹了一点点,吃得十分艰难。 那肥肉,是从肥羊上割下来的,其实烤的很好,入口即化,非但不油腻,反而别有滋味。但身为千金小姐,始终是介怀这些肥油,吃在嘴里,实在是难以下咽。 凤乘鸾就撑着腮帮子瞅着,等她俩吃完。 妈蛋,阮君庭既然是老子的男人,你们就谁都别想惦记了! 这边儿正相当尴尬着,那一头又来了一位。 (未完待续) 第206章 疯狂秀恩爱(2更) “西南王之女,苏合香拜见靖王殿下,王妃娘娘。” 这苏合香是个胆大的,屈膝一礼,也不等人家唤免礼,就自己站直了,手里两只夜光杯中,酒浆殷红如玛瑙,径直敬向凤乘鸾,“靖王妃远嫁来我北辰,山高水长,远离父母家国,勇气实在是令合香叹服,娘娘,合香敬您!” 说完不由分说就将其中一杯递向凤乘鸾。 这一递,哪里是敬,分明是泼! 杯子倒不大,可那殷红的酒浆唰地全扬在了凤乘鸾雪白的吉服上,饶是她身手够快,向后一退,也依然落在裙摆上殷红一大片,那颜色,就像是月事透了血,甚是尴尬! 苏合香哎呀一声惊叫,慌忙跪下,“对不起,王妃娘娘,实在是合香太不小心了,请娘娘恕罪!” 按说,她一个异姓王家的郡主,在亲王正妃面前,是不需要跪的,可她偏偏就跪了,而且跪得诚惶诚恐,手足无措,分外地楚楚可怜。 坐在上面的肃德嘴角冷冷一勾,“好了,大过年的,这是干什么呢,又不是有意的,靖王妃下去换身衣裳便是。合香啊,你身为西南王的郡主,也是身份贵重,怎么能说跪就跪?还不快起来?” 坐在下面的西南王苏勤胜便连忙起身,“多谢太后娘娘,谢靖王殿下!”他招呼自己闺女,“合香,还不快起来,去服侍王妃娘娘更衣!记得小心伺候,不得再毛手毛脚!” 苏合香连忙起身,怯怯对凤乘鸾道:“靖王妃,容合香服侍您更衣吧。” 这小娘们,摆明了是来祸害她的,现在又这般委屈的模样,凤乘鸾若是再推三阻四,倒是显得仗着阮君庭的声势地位欺负人了,始终对他不好。 “哦,那有劳郡主了。” 谁知人刚要站起来,就被阮君庭一巴掌给拍坐下了。 “本王说过让你离席了吗?”他压根就没瞅她。 额…… 凤乘鸾咬着后槽牙,对他笑,温柔道:“王爷,臣妾的裙子脏了。” “脏了也不能换。”阮君庭眼帘一掀,斜睨了一眼还杵在那里的苏合香,“本王的正妃,只有一人,月光锦的吉服,也只有一套,没得换。” 哦,原来对方的心思在这儿啊! 淬银绣的月光锦,是靖王地位的象征,普天之下,只有他们俩身上的这一套,她若是换下去了,就相当于主动让出阮君庭的这个萝卜坑儿! 不光自己怂了,还打了阮君庭的脸! 肃德自然也没指望凤乘鸾会真的去换,不咸不淡道:“说的也是,既然靖王都不介意了,靖王妃,就这么将就着穿吧。” 反正她换与不换,都是丢人。 肃德说完也不理凤乘鸾,招呼苏合香,“合香啊,你过来,哀家听说你前阵子跟你父王去了西南,可见了什么好玩的,说与哀家听听。” “是,太后娘娘。” 肃德这样一召唤,苏合香就这样成功从阮君庭面前抽身,让他想处置她,都没机会了。 凤乘鸾面前,那柴宝珠象征性吃了几口肥肉,心中暗笑,口中却安慰道:“王妃娘娘其实也不必太过介怀,这吉服虽然染了颜色,可远看起来,也像是雪中点点红梅,别有一番风情。” 凤乘鸾笑眯眯眨眨眼,“那近看呢?你觉得如何?” “额……,这个……”柴宝珠不知该如何作答。 近看,就是一大坨姨妈血! 凤乘鸾也不为难她,“不过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 她扭头对阮君庭道:“王爷可会作画?” 阮君庭斜瞥了她一眼,在你眼中,本王除了杀人,是不是旁的都一窍不通? 凤乘鸾对他那嫌弃假装没收到,“王爷若是有兴致,不如叫人笔墨伺候,帮臣妾画一幅画。” “哦?”阮君庭终于对她耿直的大脑有一点兴趣了,“何处落笔?” 凤乘鸾唰地站起来,将裙子一牵,转身直接跳到宴桌上去,“就在这里。” 靖王在辞岁宴上,往王妃裙子上作画,这种有些香.艳的高级秀恩爱,实在是看点一大堆。 等到笔墨齐备,敏公公手里托盘端着砚台伺候着,阮君庭执笔,抬头看凤乘鸾。 凤乘鸾站在宴桌上,低头看着他笑,两排白牙,闪闪发亮。 周围围满离席看热闹的人,都伸长了脖子,要看靖王的墨宝。 阮临赋因为之前被阮君庭教育了,从开席到现在,都老老实实坐着,这会儿就实在坐不住了,凭什么有热闹大人能看,小孩儿不能看! 他不敢靠近,怕被撸,就找了个太监,骑在脖子上,坐在高处看! “你想画什么?”阮君庭问。 他虽然在问,可眼光落在她裙子上,分明是已经有了主意。 凤乘鸾笑,“就画一株水墨桃花吧。” 阮君庭蓦地抬眼,正对上她眼中华丽飞扬地一抹笑。 守关山的那株老桃树,当初一念之仁,未舍得砍掉,倒成了他们俩的媒人。 他眸光重新垂下,“正有此意。” 淡淡四个字,却满是心有灵犀,凤乘鸾心中一甜。 阮君庭落笔之时,没有半点犹豫,那株桃花老树已然成竹在胸。 笔锋之于树干,疏狂遒劲。 笔尖之于桃花,则温柔轻点。 他就着殷红的酒浆,以墨色将桃花枝漫延开去,花团锦簇间,或浓墨重彩,或浅淡疏离,又用淡墨绘了花影,不叫裙子上原本的淬银团凤虬龙显得突兀。 凤乘鸾双手牵着裙角,垂眸看着他的头顶,煞是温柔。 阮君庭就沐着这目光,将他们初见的那株桃花树,绘在了他们俩普天之下仅此一件的“情侣装”上。 之后…… 他还落了个款:阮玉郎! 等凤乘鸾发现时,那三个小字已经龙飞凤舞地写完了! 她眼中刚才还满溢地几乎要流淌出来的温柔,霎时间消散地无影无踪! 阮君庭,你个王八蛋!你把我当个物件,当众落了款,还盖了章! 啊啊啊啊——! 人群中,武存剑挤在前面,啧啧叹道:“靖王殿下多亏落了个款,不然,咱们还不知道原来这位是靖王妃。” 阮君庭手中的笔刚好一收,丢在敏公公手里的托盘上,回身,“你是哪个?” 武文勋笑呵呵将堂弟拉到一边,“靖王爷,他是小王的堂弟,存剑。” 阮君庭从太监手中接过用水浸过的布巾擦了手上的墨,随口道:“纯贱?果然人物其名。” 凤乘鸾站在宴桌上,噗嗤一下笑出声。 阮君庭伸手将她接下来,连看都懒得看姓武的兄弟俩一眼,“既是堂弟,可有功名封爵加身?” “额,这个倒是不曾。” “这么说,什么都不是咯?”阮君庭将凤乘鸾扶下来,顺手替她提了一下裙摆,又将人在地上摆正,生怕她是个瓷娃娃,倒了摔了一样,“太后娘娘的辞岁夜宴,请的是王公贵族,文武百官,皇亲国戚,这个什么‘纯贱’,一无官职,二无爵位,三非安成王家中女眷,这岂不是混进宫来的闲杂人等?” 阮君庭讲话说到这里,声色骤然凌厉了起来。 武存剑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靖王殿下,您误会了,小人是跟随堂兄一起来的。” “太后的夜宴,谁来谁不来,是太后说了算,还是你堂兄说了算?”阮君庭转过身来,此时才正眼看武文勋,“又或者,安成王怕不认识回家的路,身边儿需要有个人陪着才成?若是这么记性不好,手中事务倒是可以放一放,让下面的人多分担些。” 武文勋哪里想到他堂弟一句话,阮君庭这里就有把四十米大刀在等着,这么多年来,他与阮君庭井水不犯河水,一来是魔魇军远在天机关那边,靠着天时地利人和,多数时候自给自足,从来不跟朝廷多要一分钱。 二来,他偶尔的小心试探,比如暗示户部刘尚书推迟运送朝廷每年的按例补给,结果都被阮君庭的快刀一刀给剁了,所以也赶紧缩回来,不敢再试。 他在白玉京不动阮君庭,阮君庭在天机关也不动他。 可现在阮君庭回来了,一山本就不容二虎,何况举国的财政大权,阮君庭他既然辅佐小皇帝听政,每日里朝堂大事小事都要从手底下过,又岂能整天伸手张嘴管别人要钱? 他是一定要收拾他的! 武文勋有种想伸手死死按住自己腰间荷包的冲动! 肃德见这场闹剧忽地变得充满火药味,才悠悠道:“好了,靖王啊,今晚是个好日子,安成王的堂弟既然已经来了,哀家就赐他一席之地,这种小事,无需追究了。” 阮君庭朝向肃德的方向微微欠身,“太后娘娘既然开恩,小事,自然无需追究,可这大事,臣却是一定要追究到底。” 他将王裙一掀,重新落座,周身气势顿时夺人,“来人啊,将这个武存剑拖下去,乱棍打死!” 什么——! 武文勋大惊,“靖王殿下,您这是何意?” 阮君庭瞥了眼凤乘鸾,声音沉沉,“方才殿外,你这混入宫中的堂弟,动手轻薄本王爱妃,若是这样都可饶恕,本王如今尚且新婚,若是待到将来岁长年高,岂不是被人欺负到王府后院去了?” “这……,这从何说起啊!”武文勋的确有点慌了。 武存剑更慌,咣当一声跪下,抱着堂兄的大.腿,“堂兄救我啊!我不想死啊!我怎么知道她是靖王妃啊!我不知道啊!” 阮君庭的手掌,咣地朝宴桌上一拍,“碰了,还是没碰?” “碰了!碰了!可是,小人只是想验证一下她耳畔是否有夫君的珥铛,并非有意轻薄!” “哦,这么回事。” 阮君庭回头,看着这个趴在地上狗一样的人,“她耳畔有没有珥铛,你看不见,要伸手去摸,那要这对眼珠子何用?” 他声音再沉,“那就先将眼珠子挖了,再乱棍打死!” “不要啊——!”武存剑惨叫,咣咣磕头,“靖王殿下,我求求你,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靖王妃!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啊!” 阮君庭不为所动,“你不知她是本王的王妃,那你当她是谁?这入得宫来的女人,哪个是你随便摸得,碰得的?” 凤乘鸾惊叹,阮君庭吵起架来,还真是一等一的好手,对方无论说什么,都是个错! 既然他当了恶人,她就要当这个好人,这才叫做夫唱妇随。 总不能真的让他在这新年宴上,将人打死。 他倒是不顾忌多死一个人,可凤乘鸾顾忌他为了自己多一个敌人。 毕竟他这一世没有娶修映雪,手里没有天策军来掌控北辰治下的十二府,这个时候就跟武文勋结仇,实在是太早。 “王爷,”她将小手软软地往阮君庭肩头一放,“不知者不怪,他既然入的宫来,就是奔着太后娘娘来的,若是为了臣妾一点小事,就地杖杀,岂不是坏了新年的气氛,不如就饶了他这一次,也让他记得王爷您的恩德。” 武存剑没想到凤乘鸾会这么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说好话,慌忙磕头,“谢谢靖王妃,谢谢靖王妃!” 阮君庭瞪了眼凤乘鸾。 凤乘鸾对他挤挤眼。 “旁人碰了你,你就这么饶了他?” 凤乘鸾嘟嘴,晃他,学着戏文里女子撒娇的模样,“谁让人家的耳畔是真的没有什么珥铛的呢?” 她这副模样,装腔作势,特别可恨,可恨地让人想笑。 阮君庭终于没憋住,嘴角还是一弯。 他站起身来,正面看向凤乘鸾。 所有人都向后退了退,不知靖王殿下到底要如何发落。 阮君庭微攥着的手,抬到凤乘鸾眼前,之后,五指一松,叮! 两串无比精致的玉石珍珠珥铛,从他掌心垂了下来! 凤乘鸾的一双眼睛,咣地就瞪圆了! 好大的明珠! 眼珠子那么大! 即便此时满室华灯,依然掩不住那两颗珠子的存在感! 坐在上面的肃德终于没忍住,脱口而出,“无极神珠!” (未完待续) 第207章 官宣,礼成(1更) 哗——! 整个含光殿里一片低声惊呼! 传说当年靖王横扫西荒,曾经进过神山,出来时,带了无数宝藏,全部献给先帝。 先帝为显示恩泽,又将半数赐了回来。 其中就有这一对无极神珠。 无极神珠,传说是天神的眼睛,可洞悉世间一切迷障,破除世间一切魍魉,是西荒的至宝! 他现在竟然拿来给他的王妃做珥铛! “给……,给我的?”凤乘鸾有些懵。 她不认识什么神猪不神猪。 她只知道,这俩珠子实在是特么的太大了! “怎么?委屈你了?”阮君庭冷着脸,眼里却含着笑。 “才没。”凤乘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第一次觉得秀恩爱很可耻! 这样炫富塞狗粮,太招人恨了! 她的脸好烫! 北辰人口中所讲的珥铛,并非耳坠子,实际上,是一种叫做珥的首饰,形态类似步摇,以珠玉串成,佩戴时簪在鬓后,从耳畔垂下,作为耳部的装饰,华丽更胜耳饰,通常被在婚礼上用作定情之物。 新婚夫妇,新郎为新娘在两鬓簪上珥,才算礼成。 当初大婚那晚,两个人在厨房腻歪时,阮君庭本就想将这对无极神珠送她,可偏偏被她气了个够呛,索性就又藏了半个月。 此刻,他拈起这两串珥铛,轻轻簪在她的鬓后,慢慢道: “不偏听,不偏信,不妄言,中正守一,结发联袂,白首同心,共赴百年。” 这些字,是北辰皇族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训导,也是他们这样身份地位的男子,对妻子的期许。他们盼的为妇之道,不是以夫为天,也不是夫唱妇随,而是妻子能不偏听偏信,信赖辅佐自己的夫君,一如贤臣辅佐明君,如此方为中宫正室、共赴白头之本。 此时,这些话从他口中念出,声音不高,却是由心而生,每一个字,都郑重如金,掷地有声。 阮君庭的手指,替凤乘鸾将长长的珥铛从耳畔顺过,垂下之际,又牵了她的手,携她离席,来到含光殿中央。 他先是对肃德颔首一礼,之后面向群臣百官,“那日大婚,天降大雪,本王顾念爱妃自南国而来,不胜严寒,故而大礼未完。” 他紧紧攥着凤乘鸾的手,俯瞰这殿中所有的人。 “今日,恰逢良辰吉日,本王借太后之含光殿,与王妃正式行过这最后一礼,即日起,南渊永乐公主,凤氏,乘鸾,为我北辰靖王,阮君庭之唯一正妃,任何人见她,如见本王,敬她,如敬本王,但若欺她辱她,亦类欺辱本王!” 他话毕,声音依然回荡在含光殿,没人敢发出一声。 凤乘鸾? 凤于归的女儿? 原来与靖王殿下和亲的,是南渊的永乐公主,天下兵马大元帅,凤于归的女儿! 武文勋的嘴角,暗暗抽了抽,难怪这小辣椒这么辣,还真是越来越有嚼劲! 刚刚从肃德那里领了赏,回到自己父王身边的苏合香,也不动声色地与自己父王对视了一眼。 原来不是什么寡妇公主,是凤于归的女儿。 凤乘鸾暗暗撇撇嘴,你这样的声势,说出这样的一番话,这哪里是爱的宣言,你这分明是杀人前的预警。 殿上,气氛十分压抑。 别人想恭贺一下,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靖王跟凤于归打了十年,如今娶了人家的女儿。 那就是管凤于归喊爹了啊! 那就是认怂了? 还是靖王打赢了,把凤于归的女儿当战利品给抢了? 这件事,怎么说怎么有理啊? 到底是该安慰靖王,还是该恭贺靖王? 所有人正不知所措间,啪.啪.啪啪……!身后高处,一双小巴掌拍起来。 “皇叔,好样的!”阮临赋刚刚被阮君庭这一大长串套路震慑了个够呛,此时缓醒过来,忽然觉得实在是太帅了,当然要给他鼓掌! 既然皇上都鼓掌了,那这个情形之下,好像欢呼一下也没什么关系了吧。 这时,含光殿上的众人,才开始“呵呵呵……,恭喜靖王殿下”,之后乌泱泱轮番上前道喜。 武文勋顺势推了一把自己堂弟,“存剑,还不快去恭贺靖王和王妃新婚大喜?说不定王爷一时高兴,就饶了你了!” 阮君庭本就没把武存剑放在眼中,随便挥挥手,那嫌弃之意,尽在不言中。 武存剑总算是个乖的,知道人家不再追究,这事儿就算是糊弄过去了。若是再哭天抢地地去讨人嫌,只怕死的会更快,于是悄悄地回到武文勋身后,不敢再多说半句话。 凤乘鸾的手,被阮君庭死死攥着,有点疼,她陪着他,麻木地笑了半天,终于将潮水一样的场面应付过去,才悄声道:“阮君庭,你玩大了。” 阮君庭的指尖,将她的手捏了捏,嘴唇不动,低声道:“你敢再跑试试!” 呵呵呵……,凤乘鸾心中有点苦,虽然她很喜欢他,可是她还没准备好就这么给人当媳妇。 她可不想每日扮出贤淑良德地模样,站在他旁边,陪他接受这些人虚情假意的恭维。 或者端着算盘账本,每天替他打理王府中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更不想过个两三年,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串包子。 她最最不想的是,可能要经常像前世风雨亭后那样,动不动就躺在床上歇三天! 她把他当成蓝染,想跟他生猴子的时候,是一回事。 现在真的可能要嫁他生猴子了,可是另一回事! 刚刚重生而来的时候,她的想法是,这辈子专心嫁人生子,把娇撒到天上去。 现在,发现自己嫁的人是阮君庭,她的想法是,嫁人生子,不如撞死! 凤乘鸾随阮君庭重新入席坐好,偷偷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假死药。 结果阮君庭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蓝染,你还想不想见?” 于是,凤乘鸾就又只好乖乖地将手从腰间拿了下来。 “呵呵,王爷神机妙算,洞察秋毫。” “嗯,乖。” …… 这下面的一切,肃德始终冷眼旁观,等到恭贺靖王的群臣百官渐渐安静下来,她才慢悠悠道:“靖王纳妃,乃是国之盛事,哀家看着欣喜,却也一时之间不知拿什么做贺礼,不如,就把在丹霄殿内养亲手养的鹦哥儿,赐给新王妃玩吧。” 赐了个鸟? 还真逗! 凤乘鸾呵呵笑着谢恩,太后娘娘您都穷成这样了? 可当揽星和邀月将那装了雪鹦鹉的大笼子端出来时,她就不这么想了! 这哪里是鸟? 好大一只鸡! 塞在半人高的笼子里,翅膀和尾巴上的大翎都没了,脚上还锁着铁链,又似是挨了揍,嘴角带着血痕,受了极大的惊吓,目光极为慌乱,那笼子稍有不稳,大白鸡就在里面一阵扑棱。 是不是她名字里全是鸟,别人就都喜欢送扁毛畜生给她? 前有景元熙送小鹦鹉,后有肃德送大白鸡! 凤乘鸾看这鸡的惨样,不由得几分可怜它。 肃德这个时候将这么惨的一只鸟送她,自是在警告她,乖乖地在靖王府做笼中的宠物,不可有半分逾矩,她或许还能容她,否则,下场就会像这只鸟一样,不但翎羽尽去,还要被关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阮君庭喝了口茶,茶盏落在宴桌上的声音有些重。 肃德佯作没看见。 凤乘鸾故作天真道:“哎呀,太后娘娘,这鸡它好像不愿意离开丹霄殿,离开您啊?您看,它都撞得嘴上带血了。” 肃德冷冷一笑,“靖王妃误会了,这鹦哥儿嘴上的血,并非是受伤了,”她将左手抬起,食指上缠了细细的纱布,四下宾客都是低声惊呼,太后娘娘受伤了啊! “那是哀家的血。”肃德的嗓音,今晚特别的凉。 凤乘鸾眼角微微一跳,慌忙用手按住心口,“呀,这畜生竟然敢伤了娘娘!娘娘您放心,臣妾以后一定替娘娘好生教训它!” 肃德看看自己受伤的手指,“其实也没什么,哀家失的,不过是小小的一块肉。靖王妃是南渊的公主,自是不知,我北辰之人,祖祖辈辈在这冰天雪地中长大,生性最是坚韧,即便身为女子,这区区一点小伤,也不算什么。” 武文勋不失时机地摇头叹息,“这鸟还真是不知好歹,妄图以身犯险,触犯娘娘,却不知如此愚行,稍加尝试,便一辈子失去了太后娘娘的宠爱!” 西南王苏勤胜附和道:“是啊,一只鸟而已,实在是不自量力!” 两个人顺着肃德的话,可劲拍马屁,却不成想话音方落,阮君庭那边忽地沉声道:“两位王爷实在是多虑了,依本王来看,这鸟只是野性难驯罢了,并非有意冒犯太后娘娘。不过刚好本王极擅养鸟,自然会与王妃对它善加调.教,必定不负太后娘娘一番美意。” 他说完,抬眼对凤乘鸾道:“你口中的这只鸡,名唤雪鹦鹉,是怒雪川中的天上霸主,十分珍贵,万金难求,太后娘娘将它赐你,是天大的恩典,爱妃还不快谢恩?” “啊,原来是这样啊!谢太后娘娘赏赐!”凤乘鸾立刻听话、乖巧、懂事地拜谢。 她可不懂什么是雪鹦鹉,反正在她看来,肃德就是扔给她一只很肥的,半残的鸡。 肃德坐在灯火通明的高处,俯视下方,脸上神色意味不明,浅浅含笑,“靖王妃无需多礼,从今以后,你与哀家就是一家人,人前,唤一声太后娘娘,人后,就随靖王一道,唤哀家皇嫂便是。” 她说着,又是冲阮君庭一笑。 这个笑,才是真心实意的微笑。 阮君庭没有抬眼,只是默默颔首回礼,可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那丫头本就心中膈应这个所谓的“叔嫂情深”的传闻,肃德却偏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君庭,又是皇嫂的,将这些拎出来。 以前,只要能实现朝堂上制衡的效果,他不介意别人背后怎么说。 可现在,他一个乱七八糟的词都不愿意再听到。 果然他的凤乖乖脸色一沉,不开心了。 如此光景,肃德甚是舒坦,懒懒将指尖撑在额角,二十几岁的年华,正是最最明**人时候,又如此光芒万丈地坐在最高处,除了寂寞,大概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她挥挥手,“今晚良辰美景,众爱卿不要拘谨,尽情尽兴便是。” 下面,苏合香立刻站了起来,“娘娘,臣女有个提议,不如大家比赛猜谜如何?谁若是输了,谁就要喝酒。而且这酒,要一杯叠一杯,第一轮输了,喝一杯,第二轮输了,喝两杯,越是到后面,喝得越多,谁都不准耍赖,一直喝到桌子底下去为止!” 肃德换了一只手撑额角,问向阮临赋,“皇上喜欢吗?” 阮临赋拍手,“好啊好啊!猜谜好玩!” 肃德弹弹指尖,“那就玩吧。” 苏合香谢过了太后,就开始拉着左右的柴宝珠几个玩,越玩越欢,就眼睛不停地瞟着武文勋。 凤乘鸾不高兴,闷声在阮君庭身边坐着,他时不时给她夹菜,她就老老实实吃。 两边耳畔垂着的无极神珠,真的好大,好耀眼,她特别稀罕,特别想拿下来玩玩,可又碍于场合,怕别人笑话阮君庭的王妃没见过世面,也不敢动。 就低头装作吃菜的样子,让珠子垂在脸颊上,之后斜眼偷看。 这么一斜眼,刚好看到下面不远处苏合香与武文勋眉目传情。 凤乘鸾咬着筷子尖儿想,就连柴宝珠、陆蕊这样的,都要冒死在阮君庭面前晃,按说这苏合香也是个郡主,生得模样在这八个镇边王的闺女里面算是出众的,却舍得勾搭武文勋这个中年油腻男人,果然是有几分心机。 (未完待续) 第208章 大战苏合香(2更) 她这个套路就如同赛马,以我方的上等马,赛对方的中等马,以我方的中等马,赛对方的劣马,如此才可致胜全局。 这姓苏的父女俩,知道阮君庭是不容易攀附的,就退而求其次,勾搭武文勋,刚好武文勋又是从来不嫌女人多的。 一个求财,一个求色,各取所需。 所以,苏合香刚才用酒泼她,莫不是……,是在为含光殿门前,武文勋来与她搭讪未遂,碰了钉子的事儿? 正琢磨着,就见苏合香站起来,笑盈盈向他们这边走来。 “合香方才莽撞,冲撞了王妃娘娘,承蒙王爷宽宏,不曾怪罪,合香感激涕零。今晚良辰美景,那边儿正玩得热闹,合香斗胆,想出一个字谜,给王妃娘娘逗个乐子讨个饶,不知王爷准不准呀?” 她分明是来挑衅的,却一面说得低声下气,又变着法子向阮君庭撒娇,可又偏偏让人无法直言拒绝。 凤乘鸾眉梢一扬,看来她活了两辈子,依然并不是很懂这裙袂之间的争斗。 这苏合香,并不是只在勾搭武文勋,她是在疯狂试探,妄想左右逢源,说白了,就是若能攀上阮君庭最好,若是攀不上,就退而求其次,武文勋她也能跟! 她明知她是南渊人,却偏偏要跟她猜北辰的字谜,这不是摆明了刁难! 这种事,连坐在对面的阮君泽都发觉不妥了,可他刚要开口,就被他的王妃给扯住了。 凤乘鸾现在是靖王的正妃,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不认字? 这明摆着欺负外国人的事,太后娘娘都正笑吟吟地等着看笑话,就再没有旁人敢吭声。 “也好。”阮君庭轻拍凤乘鸾肩头,“爱妃就陪她玩玩吧。你是本王的正妃,将来,总免不了要与她们打交道,早些熟络点好。” “是,王爷。”凤乘鸾温顺地从了。 她将他肩头的手牵下来,在袖中狠狠用指甲kei了一下,谁有空陪你应付这些乌七八糟的女人! 阮君庭就捏捏她指尖,给她kei。 凤乘鸾笑笑,正了正姿态,“好,合香郡主请。” 这一瞬间的姿态,便有藏不住的真身一闪而过,惊得上面正用指尖抵着额角的肃德微微一愣。 她当下收了手指,重新坐好,正眼重新看向凤乘鸾,却见她依然还是之前那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穿了身王妃的行头罢了,除了耿直与刁诡并存,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么,她刚才的一瞬间,看见的又是什么? 肃德早就知道,这个凤乘鸾,既然能拿下阮君庭的心,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只是她自从来了北辰,就一直装疯卖傻,极力敛藏锋芒。 她本以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想要降得住男人,最大的底牌无非不过是聪明、机警、乖巧、心思缜密等等,身上藏着的气质,也不过是温婉,端庄,或者仪态万方。 然而,这些都不是。 凤乘鸾身上,刚才一闪而过地,竟然是杀意,是浩然!就如同那日她在别苑里甩阮临赋的那一句记飞刀! 肃德心头一悸。 她又怎知,自己刚才看到的,是凤乘鸾前世十七年为帅,于战火烽烟之中,千军万马之上,淬励出来的魂魄,她所经历的风云变幻,是这些耽于后庭争斗的女子所永远不会了解的世界。 而阮君庭最喜欢的,也就是她认真时的那种杀意。 她与他,就像是两只皮毛华丽而又嗜血地凶兽,互相吸引着却不自知。 对于这种连肃德都不是很能看透的东西,苏合香自然更是看不透。 她还娇滴滴地站在阮君庭和凤乘鸾面前,卖弄般的开始出题目。 “王妃娘娘可听好了哦。园中花,化为灰,夕阳一点已西坠,相思泪,心已碎,空听马蹄归,秋日残红萤火飞。打一字。” 她说完,根本不看凤乘鸾,只对着阮君庭眨眼。 阮君庭右手自顾自低头倒茶,左手被凤乘鸾牵在袖中,翻过她的掌心,飞快地写了个字。 凤乘鸾一笑,“听起来倒是很伤情,不过却是个很普通的字,北辰官字写法的‘蘇’!” 很普通? 那是人家的姓氏! 苏合香本来就没打算让凤乘鸾猜,她是奔着靖王殿下来的。 “呵呵,没想到娘娘连北辰的官字都认得啊!” 凤乘鸾矜持一笑,“也不是完全认得,比如你的名字,苏合香,我就经常会错认成苏合.欢。” 噗…… 下面看热闹的,有人笑场。 苏合香的脸唰地一红,“多谢靖王妃指教!” 她讨了个没趣,转身要走。 “回来。”凤乘鸾不依了,“你出的迷,我猜到了,这酒,是不是应该你喝?” 喝就喝! 苏合香从宫女手里托盘中拿去一杯,干了! 北辰女人,向来都是酒量很好的,她不在乎。 她将酒杯向下一扣,“王妃娘娘,合香干了。” “好啊,”凤乘鸾端着下巴思索了一下,“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个游戏这么好玩,你别这么快就走啊。” “好啊,王妃请赐教。”苏合香傲然应了,她向来也是以才女自居,字谜这种东西,三岁就开始玩,还会怕你一个歪果仁? 凤乘鸾凝眉沉吟了一下,慢悠悠道:“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也打一个字。” 苏合香:“……” 凤乘鸾站起身,“怎么?猜不到?” 她歪着头想了想,“没错啊,是这么写的,很简单啊。” 苏合香向来舞文弄墨,卖弄风雅,是个中好手,玩字谜,都要带情趣的,哪里玩过这种,全是横!全是竖! 左右不过两杯酒,她想尽快结束在这里丢人。 “合香猜不出,请娘娘指教。不过,娘娘可别弄错了,北辰的官字,可是很难写的。” 凤乘鸾点头,“嗯,是很难写,但是越是难写,就越是要认真看懂每一个字的深意。”她回头冲阮君庭一笑,“若是看不懂,又怎么能长长久久地陪在王爷身边呢?” 凤乘鸾回手跟身后伺候酒宴的宫女要了两只小碗,将托盘里的酒,五杯倒入一碗,递到苏合香面前,“今日这个字,是亜,永远区居第二,永远被人压制的那个亚字!合欢,你记住了吗?来,干了吧?” 苏合香哪里想到她是要用碗喝,“这……” “我自幼长在南渊,早就听闻北辰民风豪放,却没想到原来猜拳行酒,都是一小杯一小杯的,实在是无趣,合欢啊,你要是敢用碗喝,本王妃就陪你喝一碗!免得人家说,我以大欺小。” 她一口一个合欢,苏合香涨红了脸,“王妃娘娘豪气干云,可是您叫错人家的名字了。” “哦,又错了啊?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总是忘。”凤乘鸾笑眯眯等着她,“来,快干了吧?” 她说着,自己先吨吨吨,干了一碗,然后将空碗在苏合香面前一怼,“该你了,两碗!” 苏合香的酒量其实还是不错的,当下一碗下肚,只是稍微有点晃。 “还有第二碗呢,”凤乘鸾扭头看向阮君庭,“王爷,怎么北辰的郡主喝酒,还需要亲王的正妃一碗一碗地呈到面前吗?” 阮君庭抬头看她笑,“本王的爱妃,不需要给任何人斟酒。” 苏合香没赖掉,只好自己又将五杯并做一碗,干了。 她方才挑衅时还懂得一些收敛,此时酒劲儿上来了,就开始有些冲,“王妃娘娘,合香不服,咱们再来!” 凤乘鸾觉得这北辰的酒,实在是寡淡,根本不像想象中那么猛烈,“好啊,换你先。” “合香自幼经常随父王巡视西南边陲,曾经逮到过一个南渊的教书先生,学了几天南渊的文字,今日,就跟王妃娘娘卖弄一下,” 苏合香看向被安置在角落里的那只被打了大翎的雪鹦鹉,笑道:“娘娘与那雪鹦鹉站在一处,也打一个字。” 凤乘鸾原本还含笑地眼中,霎时间凉了下来。 这个谜的谜底,显而易见,是一个“乖”字,凤乘鸾的乘字,折去双翼,那便是乖! 阮君庭喊她乖,那是喜欢她,疼她。 苏合香将那肥鸡比作她,说她乖,那是折辱她! 无论猜得出,还是猜不出,这一巴掌,都狠狠打在了凤乘鸾的脸上! 苏合香在笑她,嫁来北辰,就如这雪鹦鹉一样,去了翎羽,锁了铁链,关在笼中,即便是怒雪川上的空中霸主,也要变成一只鸡! 肃德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看她如何应对。 既然躲不掉,不如坦然面对。 凤乘鸾坦然一笑,“合.欢你果然博学多才,这个字,我猜不到,甘愿受罚。” 她咣咣咣将三只小碗,重重在宫女手中的托盘里摆成一排,命人倒酒。 苏合香有些微醺,晃了晃,咯咯咯地笑,“王妃娘娘猜不出?那要不要合香告诉你啊?” 凤乘鸾脸上骤然一冷,压低声音,“你敢说出来试试?” 说完,依然灿烂地笑,“呵呵呵,不急不急,容本王妃回去慢慢猜!” 她将倒好的酒碗端起,便要喝,却在送到嘴边时,被一只手挡了。 “爱妃,今晚你我礼成,莫要一个人喝醉了。”阮君庭不由分说,将那一碗酒给干了。 然后第二碗,看她一眼,“冷落了本王,可是要吃苦头的。” 说完,又是第三碗! 之后坐回座位,重重一坐,“爱妃,你……,继续!” 说完,便端端正正坐着,不动了。 凤乘鸾眼珠子转了转,懵了,傻瓜,我嫁来北辰又不是你的错,是我自愿来的,你替我喝什么酒! 别人说我从此羽翼折了,要被关在笼中,我难道就真的成了那肥鸡? 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你却何苦将这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替我喝了这三碗! 你喝了酒,是要上树的啊! 回头我还要哄你下来! 凤乘鸾定定看看阮君庭,他坐在原地,眼帘微垂,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已经醉了,还是在强行克制…… 不行,要尽快离开! 谁知,苏合香已经醉了,这一轮又得了便宜,便不依不饶,“来,王……妃娘娘,咱们再战,这一次,你出题!” 凤乘鸾哪里还有心思陪她玩,信口拈来道:“好,合香郡主正在洗澡,安成王路过,合香郡主抛给安成王一物,请问,是什么?” 噗哈哈哈…… 一个女人洗澡的时候,来了个男人,能扔过去什么? 苏合香地脸霎时红了。 安成王正了正身形,咳了一声。 含光殿底下便猜什么的都有了。 凤乘鸾眼睛溜着阮君庭,生怕他出洋相被人拿捏了弱点,口中随便道:“谜底也不难,合香郡主不要想得太复杂!” 哦……!不要太复杂! 整个含光殿上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大家一起替合香郡主猜! 合香郡主到底该扔什么给安成王呢? 飞吻? 布巾? 香膏? 还是鱼泡? 低俗!宫廷夜宴,岂能如此低俗! 肃德的脸上挂不住了。 此时已近午夜,她眼见身边的阮临赋已经熬不住,便吩咐揽星几个将皇上抱回去睡觉。 之后,才指甲敲了敲御桌,对阮君庭道:“靖王啊,你这新王妃实在是缺少管束,酒宴行乐,本是雅事,这上不了台面地东西,岂能拿来捉弄王公贵族?” 阮君庭听见有人唤他,动了动,木然点了点头。 凤乘鸾见不好,慌忙挡在他身前,“启禀太后娘娘,臣妾的谜语,哪里不雅了?” “你……”肃德手掌将桌案啪地一拍,“苏合香是有封诰的郡主,你岂能用她沐浴之事来做谜面?” 凤乘鸾眨眨眼,“没有啊,没有说她沐浴啊,她怎么沐浴,关臣妾何事?” 苏合香见太后都替自己说话,清醒了几分,“对……啊,我洗澡,遇到安成王,能……,能扔什么给他啊?” “鱼泡!一定是鱼泡!保证没错儿!” 武存剑俯身在武文勋耳畔嘀咕,这种事,他最懂! 凤乘鸾开始往碗里倒酒,“一、二、三、四,合.欢郡主这是猜不出来了?那可是要喝四碗的哦!” “鱼泡!就是鱼泡!”武存剑早就忘了刚才是怎么被阮君庭修理的了,声音更大。 苏合香听见了,本来就喝得有点懵了,根本不过脑子,过了脑子,她这黄花闺女,也不知道啥是鱼泡,见终于有人提点自己了,便跟着大声喊:“是鱼泡!” (未完待续) 第209章 两醉:怎么办啊?我喜欢你了(1更) 噗哈哈哈…… 整个含光殿哄笑! 不说苏合香她爹苏勤胜脸上已经挂不住了,肃德的脸上,也阴得快要拧出水来。 苏合香醉得昏天黑地,早就不知道大家都在笑什么了。 凤乘鸾端起一碗酒,递到她面前,“喝酒吧。” “我……猜对了,为什么要喝?”苏合香已经认定了就是鱼泡! 凤乘鸾嘴角弯的相当漂亮,“合.欢郡主啊,虽然我并不知道鱼泡是做什么用的,但是你洗枣的时候,安成王路过,当然是扔给他一颗枣子啊!” 所有人:…… 凤乘鸾故作不知地看向在场所有人,“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不扔枣子,难道扔枣核?太不敬了!” 所有人:…… 苏合香晃了晃,“嗯,没错!扔……枣子!” 说完,吨吨吨吨,四碗酒下肚,天旋地转,便要跌倒,还好被身边的宫女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K.O.完败! 凤乘鸾有些忧心地看了眼一动不动地阮君庭,再不想办法离开,怕是要被人发现他不对劲了。 于是一招手,“谁还想接着来,五碗起!” 苏勤胜轰地拍案而起,“靖王妃聪慧过人,令人叹服,不如,本王来会会您。” “好啊,西南王请。” 苏勤胜离席来到凤乘鸾桌前,先是按例向阮君庭颔首致礼,可阮君庭依然坐着,目不斜视,也不动,更不理他。 他就更是不悦! 你的媳妇这么整我家闺女,我岂能善罢甘休! 他拈着胡子,眸光一闪,“两只牛,三头羊,四条龙,各打一个字。” 这三个字,牪、羴、龍龍龍龍,相当生僻,就算是北辰人自己,都未必认得,凤乘鸾那点可怜地北辰文化,就算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念出来。 不过正好,她要的,就是输! “哈哈哈!不认识,认输!” 她倒是痛快,一个字废话没有,五碗酒,毫不含糊,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干了! 如此豪爽! 这么痛快! 苏勤胜忽然觉得,自己这么简单就赢了,居然没找到爽点。 接着,呕……! 凤乘鸾忽然一头栽向老爷子,哇—— 满满地吐了苏勤胜一身! 啊——! 简直岂有此理啊! 苏勤胜当场僵在原地,不会动了! 疯了! 他当了半辈子镇边王,什么时候被人吐得这么恶心过! 凤乘鸾吐得意犹未尽,推开前来相扶地宫女,非要扶着老爷子的手臂,“西南王……,对……对不起啊……呕——!” 又要吐! 肃德见凤乘鸾在下面闹成这样,阮君庭都一动不动,心中不悦,若是再让她这么疯下去,这夜宴只怕都没法熬过子时! 于是只好招手,“来人啊!靖王和靖王妃都喝多了,还不快送他们回府!” 凤乘鸾扯着苏勤胜的袖袍,好不容易站直,拍拍老爷子的肩膀,“西南王,你好样的,本王妃回去之后,一定好好读书,明年夜宴,定要与你们父女再战三百回合!哈哈哈……!” “哼!”苏勤胜若不是被众目睽睽盯着,早就想一巴掌将她打飞,还与她约定什么来年春晚! 如此一场闹剧,本就是他们父女两个挑起来的,先是往人家裙子上泼了酒,接着又变着法子欺负人家不认识北辰的官字,想逼人家出丑。 结果倒好,女儿不断被灌醉了,还生生被那“鱼泡”的梗羞辱了个通透,当爹的也被结结实实吐了一身,将那泼酒的恶作剧遭了现世报。 现在,明明是他们把人给灌醉的,人家再怎么祸害他们,也是自作孽,不占理,连肃德想帮都帮不了,就只能赶紧送瘟神,息事宁人。 凤乘鸾强撑着精神,晃晃悠悠去扶起阮君庭,拦着他的脖颈,伏在他脊背上晃了晃,耳畔,声音柔声道:“玉郎,乖,不要出声,跟婆婆走了。” “好。”阮君庭果然乖乖地站了起来,给她挽着手臂。 两人就这样,左右有宫人陪着扶着,强撑着出了含光殿。 …… 一场夜宴,还未跨年就闹得如此狼狈,肃德已是有许多不爽,可这摊子既然已经摊开,就还得继续下去。 等阮君庭夫妻两走了没多久,邀月便从小皇帝那边回来了。 “皇上睡了?”肃德揉了揉眉心,如此熬夜的场面,她不想撑也要撑下去。 邀月点点头,“皇上睡得甚好。” 接着,她附耳上前,“娘娘,那位来了。” 肃德本已经有些困倦,一听此言,登时精神透了,“他在哪儿?” “在……,皇上的寝殿!” “摆驾!” 肃德都等不及敏公公宣告“太后娘娘起驾”,就抛下整个含光殿,匆匆去了宝和殿。 宝和殿深处,阮临赋的寝宫中,小人儿正摊开小胖胳膊小胖腿儿,睡得正酣。 龙榻边,有人一袭霜白长袍,玄色大氅,正缓缓摇着鸦羽扇,靠在床柱上,望着床上的孩子。 脚边不远处,揽星正小心匍匐在地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肃德脚步匆匆,也无需通传,就径直闯进宝和殿,屏退左右,直奔阮临赋这边。 一进殿,绕过画屏,见了坐在床边的霜白,当即一声低喝:“沈星子,你给哀家离他远点!” 接着,又对揽星喝道:“出去!” 揽星如获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霜白等寝殿的门关好,才淡淡抬眼,“拂儿啊,阮君庭回来了,你就有了倚仗了是不是?竟然敢直呼本座姓名!” 他从龙榻边站起,鸦羽扇从脸旁一掠而过,眼中带笑,笑里藏毒,“难道你忘了,如今的北辰天下,是谁给你的?” 说着,又回望了一眼床上的阮临赋,悠悠慨叹,“他的眉眼,与本座,简直一模一样。” “无耻!”肃德扬手便要打。 可那柔弱的手,却被沈星子抬手轻易抓住,在掌中稍稍用力,就几乎要将她的骨头一节一节揉碎。 肃德痛得闷哼一声,脚下一软,瘫在地上。 沈星子将人扔了,凉凉瞥她一眼,“说起无耻,这世上最无耻的人,应该是你,身为女子,你名义上嫁了一个,心里爱了一个,身子却跟另一个生了孩子,不但占着别人的儿子,占着别人的江山,还想占着自己的小叔子不放手,这么多年,不准人家娶媳妇。” “你胡说什么!”肃德的手好痛,紧紧抱在心口。 “本座说错了吗?可惜,你一厢情愿地以为,他这么多年未娶是因为心中有你,却不知,他只是眼界太高,平常的女子都不入眼罢了。”沈星子忽地转身,鸦羽扇半掩着脸庞,“你敢说,你时至今时今日,还没有断了对他的贪念吗?” “沈星子!你闭嘴!” 沈星子对她的抗议置若罔闻,“哎呀,说起来,那个新晋的靖王妃,倒是个有趣的小东西,不要说阮君庭,本座也很喜欢。” 他那双狭长的双眼一眯,似在畅想一般,“在这个世上啊,本座原本第一喜欢的是阮君庭,但是现在,最喜欢的却是那个小丫头。” “沈星子,你今天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没什么啊,今晚跨岁,家家户户都求个团圆,本座在九成楼忽然觉得很寂寞,就想来寻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儿子,共度良宵!” 肃德慌忙努力爬起来,横在龙榻与沈星子之间,“你敢拿你那些见不得人的怪癖来招惹他试试!哀家定将你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沈星子不以为意地顺势将她一揽,“说得那么吓人,银甲卫是谁教你养的,难道忘了吗?当年,阮君瑜那么多后宫,为什么本座选了你?还不是因为你够狠!不过你放心,本座有那么多义子可以赏玩,还不至于像你想得那么变态。” 他冰凉的手从后面掐住肃德纤细的脖颈,将她凑到鼻子底下轻轻一嗅,满意地嗯了一声,“拂儿,本座劝你一句,趁着还年轻,好好利用你北辰第一美人的资本,用心服侍本座,莫要再过几年,等这身上的味道浊了,再来求本座时,本座可就不喜欢了。” “放开我!你恶心!”肃德用力想要推开他,却根本推不动。 “你现在觉得恶心了?当初本座答应给你一个孩子,送你无边江山的时候,你的这一双眼睛可是灿若星辰啊!”他用鸦羽扇的扇柄,轻轻挑开她肩头的衣裳,“今晚,本座心情好,你乖一点,保证痛苦可以少一点。” 宝和殿外,揽星和邀月已早早将守卫、伺候的宫女太监全部轰了出去,牢牢关了所有宫门。 里面偶尔传来几声隐忍的痛苦之声,也是太后强行用东西堵了自己的嘴。 那拿着鸦羽扇的魔鬼,每次都不知何时会来,也不知何时会走。 每次他走后,太后就一个人躲在床上,遍体鳞伤,两眼直勾勾地,不吃不喝,一躺就是数日。 还好,他平时都住在不夜城,一年只会来宫中几次。 可就这几次,却是所有人的噩梦。 太后她一个女人,带着幼子,君临天下,看似风光无限,可是谁又知道她背后所要承受的痛苦? 揽星和邀月跪在门外,连头都不敢抬。 听说,这黑色的天空上,有一张巨大的网,叫做暗城,将所有的人笼罩其中。 有人的地方,就有暗城。 阴影所及之处,暗城便无所不能! —— 阮君庭返回王府的队伍,秋雨影在前,冬斩押后,焚风带着影卫于暗处随行,簇拥着中央的那一层八抬轿子。 王爷醉了,所有人就必须更加戒备,严阵以待。 轿子里,咯咯咯咯,全是凤乘鸾的笑声,大家只能假装听不见。 诗听迈着小碎步在轿子外面跟着走,轻轻敲了敲,“小姐,有什么话儿,回去跟王爷进了屋再说啊。” 她生怕小姐喝多了,在这轿子里把人给丢大了。 可凤乘鸾哪里还听得见外面谁说得什么,她将一脸迷茫,昏昏欲睡的阮君庭给逼迫到轿子一角,趴在人家身上,正贴近了仔细瞅。 “阮!玉!郎!”她又娇又甜地唤了一声阮君庭的乳名儿,将胳膊搭在他肩头,手掌撑着自己沉甸甸的头,另一只手的指尖,先顺着他的眉划过,又顺着他的眼掠过,之后从鼻梁,到鼻尖,从唇角到唇峰,最后捏了捏他一天下来,略显出胡茬青色的下巴。 阮君庭就半眯着眼,半睡半醒地给她摸,特别乖,特别乖。 “你可真帅啊,你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的?”说着,凤乘鸾又是咯咯咯咯一阵笑。 “婆婆说,生得……酷似母妃。”他喝醉时,就像只猫,若是没安全感,兴许就上树躲着去了。 可现在在她面前,就分外安心,那全身的毛儿就都是顺的,服帖的。 他生着整齐睫毛的眼帘,忽闪忽闪的,两眼想要睁开,看看这个调.戏自己的人,又沉甸甸地撑不住,想要合上。 他对她绽开嘴角笑了笑,就像个孩子半睡半醒间,见了最亲的人。 这一笑,太好看,凤乘鸾借着轿中昏暗地光线,看得立时心头开出了花儿一样。 “明明不能喝酒,却还要替我干了那三碗,傻不傻?”她揽着他的脖颈,往上爬了爬,将脑袋枕在阮君庭的肩头,糯糯地埋怨,却是满满的心疼。 阮君庭倚在轿子地角落里,闭着眼,怀里又有个软软的,暖暖地抱抱,就几乎睡着了过去。 凤乘鸾小声嘟囔,“怎么办啊?我喜欢你了……” “嗯。”阮君庭似乎听懂了这一句,努力睁了睁眼,那眼帘实在不听使唤,又重新沉沉扣上。 凤乘鸾摆弄他的下颌,与他窝在一起,随着轿子一晃一晃,嗓子里,是从未示人的温柔,“玉郎,我决定不跟你去天机关了。” 头顶上,阮君庭的眼睛蓦地睁开。 (未完待续) 第210章 两醉:惊雷梦,桐台好(2更) 凤乘鸾依旧用指腹轻轻从他下颌略略生出的胡茬上来回反复拂过,“我……,我不想去找蓝染了。” 阮君庭垂着的手,指尖动了动,原本有些涣散的眸光,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开始飞快的凝聚起来。 凤乘鸾毫无察觉,她又用手捋过阮君庭肩头的一绺头发,绕在指尖玩,人昏昏沉沉地,“我寻他,只因夙愿未了,他若从未见过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可你这么傻,若是没了我,该怎么办呢?” 她仰头看看阮君庭的脸,因为头晕,便不小心额头撞在了他的颧骨上,“而我,要是没了你,该怎么办呢?” 她眼中,水色潋滟,只盯着他那两片薄唇,有些馋,却未见阮君庭眸中激烈晃动的光。 “玉郎……”她窝在他怀中,从这一侧挪到那一侧,禁不起心中的所想,终于捧着他的脸,低头想去尝尝他的唇。 可还没碰到,刚巧轿子一晃,整个醉醺醺的人就向后栽了过去。 即便是八抬大轿,也最多是两人并肩而坐。 凤乘鸾这样向后倒去,眼看着脑袋就要撞在轿厢上,腰间便被一只手突然揽住,两个人一同扑倒在椅子上。 凤乘鸾的头,刚好窝在角落里,仰面正迎上阮君庭的脸,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粲然一笑,“呵呵,玉郎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的……” 说完,闭上眼,咯咯咯地笑着,睡着了! 还打起了呼噜! 她!又是这样,又是那样!折腾到一半!竟然!睡着了! 如此气人! 又可恨得这样可爱。 “我这么傻,没了你,该怎么办呢?”他指背在她脸颊划过,“你这么笨,没有我,又该怎么活?” 凤乘鸾在摇摇晃晃的轿中,睡得沉。 梦里梦见吃到了好吃的,甜甜的,软软的,还有酒香。 就像是在南渊的夏日里,女孩子们爱吃的凉果。 于是,她梦到自己在悠长的午后,听着蝉鸣,坐在千里归云轩的珠帘后,抱着阮君庭的那只大白猫,吃凉果。 好甜呀,又弹又软。 她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真好吃,还想要。 可是,为什么越吃越热? 她觉得肯定是怀里那只大猫毛太长。 她想将它扔掉,继续吃凉果。 可扔掉了,它又跳回来, 再推开它,它又黏黏地钻回她怀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讨厌啊……”她在梦里生气,哼唧了一声。 然后,肩头便是一凉,一个不小心,那一碗凉果全都洒在了身上。 就像是夏日睡在滚热的裘皮里,忽地沾染了清爽的雨滴,她喜欢这清凉,整个人就都舒展开来,满意地将那只大猫重新抱牢。 “你真好。”她撸着大猫的毛儿,勾了勾它的下颌。 那猫儿正在顺自己的毛,带刺儿的舌头,就顺便在她的指尖划过。 真好玩。 凤乘鸾又咯咯咯地笑。 恍惚中,有人轻声在问,“乖,告诉我,你与蓝染,还有何夙愿未了?” “三个月,他没来……”她顿时好委屈,“我等了他那么久,他都不来,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说着,不知为何,天就下起了雨。 那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合着地眼角滚落,打湿了纤长的睫毛,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接住。 “他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可若是没有现身,必是有不得已地苦衷。你何苦这样,因为别人的错失而为难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人,还有什么放不下?” 凤乘鸾的梦里,天骤然阴沉下来,蝉鸣愈发激烈,混着远处的隆隆雷鸣,大雨在珠帘的那一头,瓢泼而下。 一道紫色地霹雳,将天空撕开道口子,像是一道永远无法修复的伤痕。 “孩子……,我们的孩子没了……,孩子没了……” 那本要替她拭去眼泪的手,就蓦地停在了半空。 “你们……,有过孩子?”阮君庭的声音,第一次在提及蓝染时,不带了酸味。 非但不带了酸味,反而还有种感同身受的痛。 “原来你们有过孩子了呵……,”他捧了她的脸颊,声音又轻又温柔,“可你从来没对我说过。” 凤乘鸾在梦中,望着漫天暴雨和霹雳,紧紧怀里的猫,缩在角落里。 千里归云轩外,跪满了人,一眼看不到尽头,他们山呼皇后千岁,他们抬来巨大的黄金凤座,他们将凤家的列祖列宗请出来,将她爹娘地牌位端出来,他们逼着她出去,坐上那凤座,然后要将她抬进那深不见底的皇宫! “不要……!我不要去!我要等他!我要等他来接我!他来了,若是看到我嫁了别人,会伤心的!他会伤心的啊……!” 她在梦里哭喊,可除了那只猫,身边一个人没有。 外面的风雨,几乎要将小小的闺阁摧垮,而她能遮挡的,只有那一道薄薄的珠帘。 “阮君庭——!救我——!”绝望之中,这一声,脱口而出! 凤乘鸾双眼猛地睁开,正撞见阮君庭的脸,就在她眼前。 她看见了他,双眼茫然地忽闪了两下,那里面的恐惧、绝望、无助、哀伤,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如天神临凡的一刻,魑魅魍魉般轰然退散! “救我……” 千般的委屈,万般的依赖。 她紧紧抱着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仿佛只有紧紧与他在一起,才真真切切地不再害怕。 梦中,震天虎啸! 那大白猫突然变成吊睛斑斓的白虎,背生六翼,向跪在外面的黑压压人群一声咆哮,那些乌云,那些暴雨,那些人,还有那黄金凤座,便如泡影被狂风吹过一般,霎时间烟消云散了。 凤乘鸾坐在珠帘后,向那猛虎伸出手,它便用圆滚滚地额头在她手掌中蹭了又蹭。 她抓了抓它脖颈上蓬松的白毛,“你真乖。” 它那双铜铃样的金色眼睛就对她眯了眯。 它喜欢她,它会守着她的。 即便失去了所有一切,他也会守着她的! 轿子回到了靖王府前,缓缓落下。 “王爷,到了。”外面,秋雨影低声提醒。 “抬进去。”里面,阮君庭沉沉一声。 秋雨影:“……” 他与冬斩对望了一眼,冬斩摊手。 好吧,抬进去。 还好正门够大。 这一次,不用再问,轿子径直抬去了王府深处,那个阮君庭上次抱着凤乘鸾走了一半又掉头扛走的主屋,“桐台”。 桐台虽名为王府的主屋,却用了宫殿的建制,基高九尺,飞檐三重。门为朱漆金钉,瓦为琉璃四色,雕梁画栋,龙凤飞云,曲尺朵楼,朱栏彩槛。 入门后,纵深极长,栽满耐寒的云杉,枝叶遮天蔽日,里面别有洞天,甬路的红灯连绵不觉,直至夜色深处。 两侧有雪中花房,四时鲜花盛开,藤萝缠绕,又引来温泉,放养禽鸟。 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阮君庭为了娶他的乖,将他的权力和地位,在这里用到了极致,生生在冰天雪地之中,造出一方小小南国。 轿子,被直接抬进屋子,静悄悄停在了地中央。 石榴红的金丝绒毯,织了四合如意天华锦。 栀子色的轻纱帐,取了执子之手之意。 流沙金的喜床,一双鸳鸯枕,蚕丝锦被绣满游龙戏凤,百子千孙图。 窗外,又飘飘摇摇下起了大雪,子时到了,漫天开起了盛放的烟火。 室内,红烛摇曳,一片暗香。 —— 这个时候。 有人沉醉缱绻。 有人隐忍苦痛。 有人扭曲妒恨。 有人空茫寂寥。 也有人思亲情切。 …… 又是一声烟花起。 南国蒙蒙冬雨。 凤家院子里,是妾室、儿女与家仆们在抄手回廊里放烟火的欢呼声。 凤于归与龙幼微并肩而坐,对着满桌子的酒菜和饺子发呆。 川明他远在北疆带兵,也不知棉衣够不够暖,是不是用了新的棉花。 妞妞在比北疆还要往北五千里的地方,也不知阮君庭有没有把她给冻死。 一去半载,尽管魔魇军每半个月就有消息辗转送过来,报了平安,可却每次都是寥寥几个字。 妞妞至今没有亲笔信,也不知道阮君庭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凤于归的手掌,啪地将桌子一拍,“当初你们全都看那阮君庭好,背着我联合起来,把妞妞送去了白玉京,现在呢?知道后悔了?八千里路!你可知她这辈子还能回得来?” 龙幼微一贯霸道,哪里受得了这个,当下也是咣地一拍,“这还不都是因为你!老娘要是当年嫁了琴澈,用得着这么整天费尽心机帮你算计宫里那一伙子?用得着替你养着外面那一大家子?用的着儿子不是儿子,女儿不是女儿?” 她说着,那与凤乘鸾一模一样的大眼睛中,就噼里啪啦开始掉眼泪,“你以为我不心疼妞妞吗?我这辈子最心疼的就是她,那么小小的、软软的一个小人儿,是眼看着在我手心儿里长大的,平时里吓归吓,吼归吼,我特么什么时候舍得让她受过半点委屈?” 她腾地站起来,指着凤于归的鼻梁子,“而你呢,你口口声声说心疼女儿,可你管过她吗?你教过她吗?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跟阮君庭对着干,就不准她喜欢人家?我可不管,只要妞妞喜欢,我把天上的星星摘给她也不含糊!” 凤于归被这连珠炮地一顿轰,本就有些气短,此时便不出声了,闷闷坐着。 他如何不知自己女儿喜欢那变态狂? 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把女儿交给他,才如此不安。 当年他为了替妞妞拦下大祸,去求阮君庭帮忙时,阮君庭提出的条件就是,以守关山为界,凤家军与魔魇军达成一个不可告人的攻守同盟。 半年前,守关山顶的那块大石头后,他们两个谈的,又岂止是两国和亲? 依然是这份攻守同盟! 无论是凤于归,还是阮君庭,若是一方有难,另一方必定跨境声援! 即便抗旨,欺君,谋逆!在所不惜! 阮君庭清楚地知道,他凤家三代筹谋,到底藏了什么心。 而凤于归也震惊地发现,阮君庭也远远不仅仅是一个好战嗜杀的王。 他们两个人的手底下,都有天大的一盘棋,大到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说。 而现在,妞妞不过是从一个棋盘跳进了另一个棋盘。 谁都不想将她作为棋子,可她既然入了局,就再也逃不掉了! 这时,尹管家从外面奔进来,都顾不得撑伞,一面跑,一面手里扬着一封信,“大帅,夫人!小姐来信了!小姐来信了啊!” 正在外面带着弟弟妹妹们放烟火的凤昼白,听到妞妞来信了,扔了手里的烟火便跳出回廊,越过尹正身边,从他手里抢了信。 可一看信封,又是一阵失落,“又是代笔。” 他懒懒将信递给凤于归,随手抓了只椅子坐了,两眼望着外面。 小时候,过年的时候也会下雨,他和大哥就会在屋前,冒着淅淅沥沥的冬雨,给妞妞放烟火,然后看着她穿着小花袄,拍着手笑。 现在这么多年,他回来,她却走了。 以后还不知何时,一家人才能在一起过年。 凤于归将那信扣在桌上,一看就是应麟那个混蛋的笔迹,懒得看。 无非是些凤三小姐在王爷悉心照顾下,一切安好的狗屁话。 “你不看,我看!”龙幼微将信拿过去,撕了口子,展开。 当下两眼一亮,然后呆住了。 再然后,就是呵呵呵地傻笑。 那信封看似普通,里面却是一张正红的洒金笺,应麟一反常态,用笔郑重,写了“北历腊月十五,靖王与永乐公主殿下,于端康帝御前,北辰宗庙之下,叩拜天地祖宗,受正妃金印金册。” “呵呵呵,妞妞嫁了……”龙幼微小心翼翼将那张红纸捂在心口,泪眼婆娑,强忍着眼泪,抿着嘴唇,用力点头,“她嫁了……,她顺顺利利地嫁了,我就放心了。” (未完待续) 第211章 早安尖叫,竟然什么都不记得!(1更) 外面,夜雨挡不住除夕的喧嚣,有一抹纤细的身影,撑着伞,绣鞋小心翼翼迈过浅浅的水洼,从街边走过。 蓦地,前面,有一袭黑袍的衣角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去路。 凤静初抬头,轻轻惊呼了一声,“是你?你的伞呢?” 温卿墨浅淡一笑,将头微偏,“太穷了,有人欠了账不还,所以买不起,能否借姑娘的伞一用?” 他湿漉漉的发丝,贴着魔艳的脸颊,深蓝色地眼睛,映着夜雨的水光。 谁能拒绝这样一个落魄又绝美无俦的路人? 凤静初将伞递了上去,温卿墨就在刚好避开她的手指,白净的手接过伞柄。 他替她撑了伞,两个人一同漫无目的地在午夜地街道上走着。 谁都不出声。 凤静初从家里出来,是因为她早就下了地狱的心,已经看不得欢乐的喧嚣。 那些团圆的笑声,烟火盛放时的欢呼声,只会让她觉得很吵。 还有,她想念姮儿,每年这个时候,她若是喜静,不愿出去凑热闹,姮儿也一定会把她拉出来,到街上来玩。 可如今,这唯一可以依赖的人,都不在身边了。 温卿墨出来,是因为他喜欢冬雨的寒凉,只有这样彻骨地冰冷,才让他清醒地迈出每一步。 还有就是,别苑里景娴很吵。 这半年来,她的药瘾越来越大,又是个没有自制力的女人,所以不管是犯起瘾来,还是用过药后的畅快,她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会越来越癫狂。 不矜持,吵死了,真烦。 若不是活着还有用,直接掐死! 他垂眸看了眼身边这个,这一个就不同,特别安静,安静得就像他地下室里的那些玩偶。 “你在想什么?”他有点好奇,就像个狡黠的孩子。 凤静初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他。 她看人的目光,始终温柔,纯净无暇。 “我在想,你到底会开什么价。” 温卿墨的确有些意外,这个女人,已经冷静到了对自己都残忍的地步。 身边站着的,可能是她此生唯一倾慕的男人,与她一同撑伞立在冷雨之下。 可她却能将全部感情都控制地很好,只问他,处置容婉那件事,他到底要开什么价。 “什么?”温卿墨眉头一凝,之后舒展开,欣然一笑,“哦,我差点忘了,上次帮你做的事,你还没给钱。我说我怎么穷得连伞都买不起了呢。” “是。”凤静初重新低下头,“我不喜欢一直欠别人的,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还请尽快开口。” 温卿墨将伞挪开,望了望天,微微闭目,享受冰凉的冬雨落在脸上的感觉,“嗯,时辰也差不多了,你问得正是时候。”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他偏过头,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轻轻吐出三个字。 呼吸之间,他的鼻尖碰到她的脸,和冬雨一样凉。 凤静初娴静的双眼,蓦地睁地滚圆,“不可能!” 温卿墨面上魔魅的笑容,渐渐凝固,之后,变淡,消失。 他将伞送回她面前,声音一如从前般清透寒凉,“想想你的生母,还有我之前为你做的一切,你我地交易已经成了,你没得选。” 他转身离开,陪下她一个人,如一道幻影,消失在灯火喧嚣的夜色中。 他就像是专程来告诉她这三个字的。 他哪里是忘了开价,而是一直在静待时机! 与魔鬼交易,你总是自以为赚得盆满钵满,占尽先机,可直到最后,才懂得那魔鬼有多恐怖! 凤静初手中的伞,颓然落地,滚了几滚,溅起一连串珍珠般的水花。 君子令! 他要君子令! 姮儿,我该怎么办? …… 深宫之内,依兰宫中,景帝事后疲累,已然在床榻上睡得香浓。 董美兰坐在妆镜前,瞪着两眼,看着自己的脸。 许久,许久,一动不动。 直到,她脸蛋的梨涡处,忽地拱起了一块,就如同皮囊之下有虫子翻了个身,之后,那个小鼓包就又消失无踪了。 她小心翼翼,望着镜中,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那皮下的东西又是一拱,让她慌忙将手指又挪开了。 一到深夜,这张脸就像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下面不知藏了什么。 半年来,脸上的刺痒越来越频繁,若不是靠服药维持,她恐怕早就将它抓烂了。 可就因为吃了温卿墨的药,现在的她,对一切已经没感觉了。 不知道冷,不知道热,不知道痛,更不知床笫之间的滋味。 她已经成了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 却依然贪恋活着的滋味。 …… 皇宫地另一头,太子东宫,传出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将许久不曾侍寝,深夜寂寞的宋良娣又吓了一个哆嗦。 太子殿下自从大婚后,便专宠太子妃一人,日夜无休,还时时召唤几个亲信的太监进去伺候。 太子妃每天白日间端庄美丽,伺候起皇后娘娘头头是道,那一手莳花的手艺,更是无人能及。 她无论待人接物,言行举止,都当得起南渊女子的典范,这未来皇后之位,舍她其谁! 可只有东宫里面的人知道,那寝殿深处,每晚传来的惨叫声,是何等骇人! 又有多少次,太医院的人被连夜秘密招来救人。 太子殿下自从花城宴受伤后,整个人就都变得阴晴不定,言行举止也越来越诡异。 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叫人实在不敢想。 宋良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胡萝卜,后怕地缩了缩身子。 …… 宫外,公主府中,景安望着窗外,手轻轻地抚在小腹上,几分忧心,又有几分含笑。 侍女上前,替她披上披风,关了窗。“公主,您最近身子不好,小心受凉。” 景安在窗子关上之前,又向着凤将军府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么晚了,也不知他睡了没。” 侍女掩口偷笑,“看公主您急得,皇上和凤帅都已经默许您与凤家二公子了,这件事,就只差一道圣旨,奴婢猜呀,明年这个时候,您就可以与凤二公子携手倚窗,共赏烟火了。” “是吗,呵呵。”景安笑地有些勉强。 已经半年了,凤家到现在也不提这门婚事,父皇整日在焰姬和董妃的争宠之间周旋,一旦用不到她,就早将她这个女儿给忘了。 如今,她能等,肚子却不能等,难道要她再去父皇面前哭一场,求父皇赐婚? 这个孩子,二郎还不知道,一切都是她瞅了时机,借了酒醉,自作主张。 她只是害怕再失去他,只是想留住他,却没想到,婚事会被一拖再拖。 如今,该如何收场呢? …… 与此同时,太师府中,也有人凭窗而望。 龙皓华往外看,并不是他想谁,而是他不想往屋里看。 身后,顾明惜正由侍女扶着,艰难地从轮椅上下来,在临时搭起来的供桌前跪下,朝着上面的牌位拜了三拜。 那牌位上,并无姓名,只写了“君子门开山祖师”七个字。 顾明惜对着牌位,嘴唇微微开合,念念有词,龙皓华就没好气地翻白眼。 他好不容易将她从五殿下宫里哄出来,本以为借着过年,夫妻两能破镜重圆,重修旧好,结果呢,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到了跨岁之时,她竟然还忘不了她的祖师爷爷,在这个时候,非要拜灵位! 大过年的,她拜死人! 她到底是他龙皓华的媳妇,还是祖师爷爷的媳妇? 她到底是来跟他龙皓华过年的,还是跟那个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祖师爷爷过年的? 他转身,一把年纪,酸味十足,“惜惜啊,我记得你当年离开君子门时,才七岁,对吧?” 顾明惜凝望着牌位上的七个字,“是啊,只有七岁。如今一甲子的时光已经过去,我却在谷底蹉跎了四十年。我辜负了祖师爷爷的嘱托。” “哦。那你还能记得你那祖师爷爷长什么样吗?”龙皓华揶揄道。 顾明惜已是白发苍苍,提起那人却眸光笃定,如心头神明,“永世不忘。” 龙皓华嘴角一牵,那雪白的胡子气得直抖,强行按捺怒气道:“哎,人都死了,该放下的,早该放下了。” 谁知,顾明惜忽地抬头,“不,祖师爷爷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他一定还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等他回来,这天下,就变了!” 一派胡言!龙皓华嫌弃。 好好的媳妇,奈何打小从“传。销”出来的,被洗脑了,一提起这祖师爷爷,就疯疯癫癫。 都死了六十年的人了,还睡着了!还会回来!我呸! 我这种理工科穿越男都不敢说自己死了还能回来,他还敢坐时光穿梭机飞来飞去不成? 呸! —— 桐台的静谧,是在时近晌午时,被一声极嘹亮,极难听的鸟叫声打破地。 嘎——! 外面雪鹦鹉神俊一吼! 凤乘鸾腾地睁开眼。 流沙金的床帐,她最喜欢的。 软绵绵、滑溜溜的蚕丝被,也是她最喜欢的。 深沉地瑞龙脑香气,还是她最喜欢的。 叮! 她两眼猛地瞪圆。 哪里来的瑞龙脑? 身上压着的这只沉甸甸的手臂是谁的! 她扭头,正好见阮君庭的脸,原本抵在她的后脑勺,近得不能再近! 他慵懒睁眼,对她一笑,之后将人往怀中一紧,双手双脚抱住,哑着嗓子耍赖,“爱妃啊,你醒了?” 这一下,两个人碰到了一起,就更不得了,凤乘鸾疯了! “啊——!”她被虫子咬了一般,连滚带爬逃离身边这个人,七手八脚抢过床上所有被子裹在自己身上。 再定睛一看,又是“啊——!”一声尖叫! “你的衣裳呢?”她捂住眼睛,连带着自己的脑袋,一起埋进被子里,“我的眼睛啊!你怎么不穿衣裳的!” 阮君庭对于这种尖叫式“早安”早有准备,却仍觉无奈。 他懒洋洋坐起来,从床边抽过睡袍披在身上,极为淡定从容,“睡觉穿衣裳,不舒服。” 凤乘鸾的脑袋嗖地从被子钻出来,“流.氓!不要脸!”说着,又用被子将自己蒙了一半,只露出两只眼睛。 “是爱妃亲自动手,替本王脱的,”阮君庭回身,用手拄在床上,身子一倾,靠近她,“怎么,不记得了?” “那我的呢?”凤乘鸾拼命想,可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想不起来。 “你的,也是你自己脱的。” “不可能!骗子!”她慌慌张张扯了扯被子,满床找,也没找到传说中应该出现的血。 阮君庭斜睨了她一眼,看她那紧张相,心里就舒坦,慢悠悠道:“不用找了,第一杀人现场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本王的轿子里,在轿子里,爱妃就迫不及待地要与本王行夫妻大礼了。” “轿……”,凤乘鸾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了,她好像是将这醉猫儿推倒轿厢一角,摸人家来着! 可是后来都干什么了,就不记得了。 “王八蛋!”凤乘鸾抓了只枕头扔过去。 阮君庭轻松接住,“现在就会骂人,昨晚是谁抓着本王不放,求着本王救她的?” “你胡说!” “你还跟本王哼唧,说什么‘你真好’。” “不可能!”凤乘鸾不相信,她怎么会那么犯贱! 阮君庭一脸阴谋得逞地坏笑,却因为春风得意,竟然分外的好看。 凤乘鸾看得有点晃神。 “坏蛋。”她将自己埋在被子堆里,气鼓鼓嘟着嘴,有些失落,竟然不发脾气了。 阮君庭正逗她为乐,高兴着呢,却忽然这乐子没了,知道她是真生气了,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喂。” “别碰我。” “生气啦?” 凤乘鸾白了他一眼,小声嘀咕,“你自己倒是好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未完待续) 第212章 骗回来的媳妇,哭着也要宠到底(2更) 这声音却是很小,可惜阮君庭耳力太好。 “什么?本王怎么了?”他向床里挪了挪。 “没什么。”凤乘鸾坐在被子堆里,将脸埋起来。 “爱妃刚才说什么?本王没听见。” “真的没说什么。”凤乘鸾在被子里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声。 “你说你不知道什么?”他伸手把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捞过来,将脸埋在她耳畔,与她一起挤进被子里,“说啊,你说什么?” 啊!真是犯贱如斯! 凤乘鸾忍无可忍,将被子一掀,露出头来,好大声,“我说,你自己高兴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靖王殿下,您满意了?” 之后,阮君庭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睛里有快要憋不住的笑。 凤乘鸾瞪着他的眼睛,忽地想起一件事。 风雨亭那一次,也是醉酒,醉的厉害,醉得什么都不记得! 然后,那孩子,就出了问题……! 她忽地慌了,顾不上再胡闹。 “阮君庭,快!帮我叫个大夫,快!” 她突然这副模样,阮君庭也方寸乱了,不再逗她,探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不行啊,快找大夫来!” “到底怎么了?你总要先告诉我哪里不适?” “我没事……!”凤乘鸾两只雪白的小胳膊也顾不得抓着被子,扯着他的手臂晃,“我求求你,你快去找个人帮我开副避子汤。” 阮君庭脸上的温柔,在听见最后三个字时,霎时凉了下来,“为何?你不喜欢?” “不是……”凤乘鸾哪里顾得上他还高兴不高兴,昨晚她喝了那么多酒,若是真的有了,这孩子也绝对不能要的,不然,若是还和前世一样,到了几个月时,又发现是个畸胎,他俩该怎么办?只怕到时候,她都再也不想活了! “不是的,我……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喝了酒……” “所以呢?”阮君庭的声音那么凉,她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喝醉了,将他当成了前世的那个人? “所以,我怕……万一有了,对孩子不好……”她深深低头,一只手用力kei着另一只手的指甲。 她不想这宿醉之后留下的伤害,一次又一次如因果宿命一样,不断轮回。 “我不想,我们的孩子……,因为我喝了酒,而不好……”她用力抿着唇,牙关因紧张害怕而微颤。 阮君庭周身的气息,渐渐缓和下来,温暖的手,握住她因为紧张而指尖发凉的手,“就是因为这个?” “嗯。”凤乘鸾用力点头。 “没有别的?”他低下头,想看看她低垂地脸。 “嗯。” “所以,你还是喜欢我的?” 凤乘鸾见他还磨叽,心急推他,“婆婆妈妈的,你快去啊!还看什么看?” 噗! 阮君庭刚刚还冷成大石头的脸,忽地乐了。 “你这副紧张的小样子,我自然要多看几眼,才能好好记在心里。” “你还笑!”凤乘鸾抬头,她都紧张死了,怕死了,他竟然还笑!“你不懂的,快去找大夫来!” 谁知,他反而凑得更近,将额头用力抵住她的额头,低声哑着嗓子问,“你说,我不懂什么?” “你就是不懂!”凤乘鸾想推开他,却推不动。 “我怎么不懂了?你告诉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懂?”他那唇角绽开地好看,露出两排白牙! 凤乘鸾忽地一愣,冷静下来仔细一想,风雨亭那一次之后,是躺了三天的。 可现在,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所以…… “啊——!阮君庭——!你这个骗子——!你又耍我——!” 她抽起枕头,便扑了过去! 暴揍! 揍死他! 死傲娇! 害她自作多情! 害她急死了! 害她还担心怀了他的孩子! 啊!羞死了! 揍死他算了! 啊——! 凤乘鸾只知道自己的羞愤,却不知道人家的辛苦。 看得到,摸得到,抱得到,却吃不到。 她昨晚哭哭唧唧地求抱抱,可到最后,竟然睡着了! 竟然睡着了!!! 怎么晃都不醒的那种! 让他怎么办? 难道真的洞房花烛,就这么稀里糊涂地? 自然不成! 他承诺过,她不动他,他就不动她。 他总该让她将自己开开心心,明明白白地才好。 自己骗回来的媳妇,就算是哭着也要疼好! …… 一早就候在门外的秋雨影和诗听,听见里面的动静该是闹得差不多了,才小心敲门。 秋雨影对诗听微微一笑,“王爷身边没有女侍,以后就有劳诗听姑娘了。” 诗听眨巴眨巴眼,“秋将军,干嘛是我啊?我可不会伺候男人穿衣裳。” 秋雨影一笑“因为王妃在里面,所以,在下以后,只能候在外面。” 诗听:“……” 她得了里面的应允,从门缝挤了进去,一脚落地,便傻眼了。 小姐,你是不是真的被祸害了? 门口地毯上,方方正正停着一乘大轿,两人昨晚身上穿的衣裳,就从轿子开始,一路扔,扔啊扔,一直绕过画屏,扔到里面。 沿途还倒了花瓶,撕了幔帐,推了桌子。 这屋里,温暖如春,诗听汗流浃背,低着头站在画屏这边,“小姐,我把衣裳给您送来了。” 凤乘鸾打得手疼,对阮君庭瞪眼,“你出去!” 阮君庭满头如水地长发被揉地稀巴烂,“这里是本王的卧房,本王还没更衣,你让本王去哪儿?” “讨厌!”凤乘鸾披着棉被,绕过他,从床边逃下去。 “听听,咱们去……”她想说去屏风后更衣,可绕了一圈,并没发现屋里有日常更衣的屏风。 阮君庭也悠然起身,裹着单薄的寝衣,来到桌边,从彻夜温了碳的炭炉上取了茶壶,自己倒了一杯,坐下,欣然一笑,“这屋子没打算让外人进来,所以没隔出更衣的地方。” 他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笑眯眯看着她,所以,他打算就这么看着她起床穿衣裳了! 凤乘鸾狠狠咬自己,她昨晚到底犯什么邪,会跟他来这里! 这里又特么是哪里? “你出去!” “不。” “你转过去!” “不。” “你闭眼睛!” “不。” 啊——! 她要疯了。 他就瞅着她乐。 那凤眸中的光,分明在说,你,早晚是我的,现在看看你,怎么了。 “听听!”凤乘鸾怒喝。 “小姐。”诗听好无奈。 “更衣!当他不存在。” “是,小姐。”诗听慨然应了! 于是,凤乘鸾钻回床上去,让诗听撑着被子挡着半透地床帐,自己在里面动手穿小衣。 她刚穿好,从被子上面探头出来,就见阮君庭还坐在桌边,搭着二郎腿,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茶,悠闲地冲她笑。 “流氓!” 她又穿了贴身的襦裙,洁面,漱口,再看他。 他还在对她笑。 她坐在妆台前梳头发,从镜子里偷看他,他就在她身后,从镜中对她笑。 等她将全套银红色衣裙全部穿好,青丝挽起,淡淡描画了眉眼,两鬓珥铛簪上,便转身骄傲瞪他。 他依然报之以微笑。 他的新娘,真好看。 凤乘鸾咬牙,真贱! 阮君庭将茶杯放下,两手一张,“有劳爱妃。” “干嘛?” “服侍本王更衣啊。”他那满脸的笑,都要开出花来了,诗听见了都想跟着笑。 可仔细想想,好像是小姐在吃亏耶,不能笑。 “干嘛是我?” 阮君庭瞥了眼诗听,“难道是她?” 诗听慌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我!”说着,掉头逃了出去。 她才不要给别的男人穿衣裳! 凤乘鸾就这么被自己的贴身丫鬟“背叛”了。 她黑着脸,站到阮君庭面前,“叫你那贴身侍卫过来。” “不行,你我的卧房,不能有第二个男人进来,这是铁律。” “……,你王府就没有别的女侍了?” “穷。” “我不会给男人穿衣服。”凤乘鸾低着头,觉得脸颊到耳朵根,都是麻的,烫的,那颜色,就像是身上银红的衣裙一样,闪着新娘子的耀眼光泽。 “我教你。”他垂眸看着她的头顶。 “干嘛是我……?你自己没手?你不会穿?”她嘟着嘴嘀咕。 “以后这件事,归你管。” “……” 凤乘鸾将两眼紧紧闭上,“穿就穿!” 阮君庭微笑,低头看着她紧张的小样子。 “磨蹭什么,快点。”凤乘鸾吼。 他牵过她的手,“昨晚你也这么说。” “……” 他将寝衣腰间的丝带送到她指尖,之后牵着她地手,轻轻一扯,丝绸的寝衣便水一样脱落。 听见衣裳落地的声音,凤乘鸾两眼闭得更紧,赶紧慌乱地伸手去桌上抓他的衣裳。 赶快给他穿上,早点将人打发了! 可她却不知,这人,已经黏上了,这辈子都打发不掉了。 她被他牵着手,闭着眼,慌慌张张、笨手笨脚地,顺着他的牵引,替他穿衣。 她闭着眼,恨恨的模样,就让人心中有一股火。 阮君庭喉间动了动,没忍住,俯身下去,想狠狠咬她一口。 这个时候若是咬一口,一定又是一声特别好听的尖叫。 可他刚凑近,又见她绯红的脸,睫毛微颤,分外地不忍心。 于是将那些牙根子痒痒的冲动,都化作一个吻,落在嘴角。 凤乘鸾蓦地一惊,两眼唰地睁开,正迎上他的眸子。 她脑子里轰地一下! 这衣裳还能不能好好穿了? “你……,你还穿不穿!不穿我走了” “穿。” “自己穿!”她扭头要走。 他伸手将她捞回来,“爱妃啊,有始有终啊!” 就这样,新年的第一天,新婚后的第一个早上。 什么都不需要着急。 全世界的时光仿佛都是用来给他俩挥霍的。 她微微低着头,不吭声,学着一件一件替他将一身的衣袍,从里到外细细穿好。 心里虽然在骂,可却是学得认真。 衣衫与青丝的流连间,她萦绕在他身前身后,他的目光就随着她的身影,看着她,片刻不移。 最后腰间的玉带,鎏金嵌玉的虬龙带勾,精致繁复,凤乘鸾不是很会弄。 阮君庭也不着急,就等着她低头摆弄了许久。 终于,凤乘鸾一使劲儿,强行给按上了,之后吐了口气,拍拍手,“齐活儿!” 阮君庭才笑眯眯,语重心长道:“爱妃啊,带勾不是这样扣的。” “……,你不早说。” “怕扰了你的兴致。” “……” 为什么现在他不管说什么,都意有所指? 还是她想多了? “那你说怎么扣!” “先解开,我再告诉你。” “哦。” ……! 完了! 凤乘鸾发现,她刚刚用了蛮力,带勾卡住了,解不开了! “额,要不,你就这样,将就一下吧。” “不成,会被人笑。” “那怎么办?” “你试着用牙咬开。” “哦。” 凤乘鸾就真的蹲下,去他腰间用牙咬。 咔嗤! 还真管用。 “开了!”她欣喜抬头。 正见他低着头,又是阴谋得逞,意味深长的笑,那眉梢,还贱贱地一扬! 他那脑袋瓜子里,在脑补些什么!!! “阮君庭——!你死定了——!” 屋子里,是王妃娘娘的咆哮!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屋子外,秋雨影忍不住笑,还有点心疼里面的家什,那些,都是很贵的! 他对诗听道:“走吧,看来这里不需要咱们了。有劳诗听姑娘待会儿将早膳送来。” 诗听有些慌,“不会真的打起来吧?” 小姐可不是王爷的对手呢。 “放心吧,你家小姐就算把王爷捆上吊起来打,王爷也不会反抗的。” “真的?”诗听歪头,天真眨眼。 “真的。我保证。”秋雨影郑重点头。 “……” (未完待续) 第213章 王爷是只大老虎(1更) 今天的早饭,是南渊带来的厨子精心准备的。 可能因为想得太多,所以还特意准备了一盅熬了许久的红糖红枣血燕糯米粥,补身子! 那粥,熬得又黏又糯,甜滋滋的,凤乘鸾并不知道,此刻的全世界,都在为了她昨晚伤了身子很担心,只觉得这粥很好喝,加上昨晚宫宴吃得并不好,所以喝完了一小碗,便还想要。 她嘴角沾了粥,顺势舔了一圈,阮君庭刚巧抬头间见了,就不淡定了。 这以后,本王可怎么好好吃饭? 他没忍住,还是伸手,用指尖替她抹了一下嘴角,疼爱道:“吃相!” 若不是怕吓跑了她,帮她擦嘴,一定不用手指! 凤乘鸾只顾着吃,哪里想到身边的馋猫儿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你昨晚做梦,梦到好吃的了?”阮君庭将筷子尖,戳进灌汤包。 为什么感觉有点不解恨? “嗯,”凤乘鸾点点头,鼓着腮,“好像梦见吃凉果。” “什么是凉果?”阮君庭薄薄的唇,微微抿了抿。 “我们南渊的一种吃的,用冰镇过,甜甜的,软软的,弹弹的,要是淋一些水果酒,就更好吃了。” “哦……”阮君庭挑眉,所以你昨晚吃到咯。 他啊呜一口,将那灌汤包吃了,没留神里面的汤汁太烫,一口没收住,好狼狈。 刚巧,凤乘鸾也瞧见了,顺手抓了帕子去给他擦。 可帕子送到嘴边,忽地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很多话本里的段子! 啊啊啊——! 都在想什么! 这辈子都没办法跟他一起好好吃饭了! “凤姮……”,阮君庭向她身边挪了挪,“左右也没什么事……,不如,吃完饭,我们再歇会儿……?” 他斜挑着眼帘看她。 凤乘鸾心里好乱,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咕咚,咽了口口水,有点馋昨晚凉果的味道,怎么办? “我……,该回去了。” 她站起来想走。 阮君庭伸手将她拦住,圈回椅子里去,“你回哪儿去?” “回我……红不拉叽的那个屋子去。”这话,凤乘鸾自己说地都没底气。 “哪儿都不准去,以后,就跟我住在桐台。” 他离得这么近,她双手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你走开,我早饭还没吃完呢。” 阮君庭鼻梁在她耳畔轻碰,睫毛轻触,“我也没吃完,怎么办?” 凤乘鸾的手,抓了裙子,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整个人都绷得紧紧地,仿佛在她耳畔的不是个人,而是昨晚梦里的那只大老虎! 她的眼帘挣扎了一下,之后,乖乖合上,等着他的唇轻轻落下。 就这时,外面又是一声,嘎——! 特别难听,好大声! 凤乘鸾腾地跳起来,“什么东西!出去看看!” 她慌慌张张往外跑。 阮君庭就又扑了个空。 她将昨晚的风情都忘了,他却食髓知味,求而不得,这该是何等的憋闷! 咔嚓!手下一狠劲儿,将檀木椅的扶手给捏断了。 他赶紧将扶手接上,随手扯了只布巾盖住,站起身来,整了整神色,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不可以这么凶,吓跑了她可就再难哄回来了。 凤乘鸾逃到门口,开了门就跳出去。 结果,人刚出去,又嗷地一声跳了回来! “冻冻冻冻……冻死我了!” 她抱着肩膀,又缩着回来了,“下下下下……下了好大雪!” 怂都怂得可爱又可恨! 阮君庭将大红狐裘替她披上,又将人裹了裹,替她去了骤然扑上身的寒气,“走吧,陪你去看看肃德送的那只鸡。” “我记得,你昨天好像说过,那只鸡,是什么鸟来着?”凤乘鸾一面扶着他的手,一面跳着脚,去了绣鞋,换了绣着白头翁的艳红棉靴。 “它叫雪鹦鹉,是怒雪川上的一种小雕,生性本是极为凶猛,若是自幼长在雪域,便是神雕也要避让三分。可因为通体雪白,又生了只钩子嘴,模样有些可爱,便被当成稀罕物,常被贵族们寻了幼雏来驯养赏玩,豢养久了,失了凶性,反而被视成金贵的宠物。” “所以,那肥鸡是一只雕?” “对。” “你嫂子知道吗?”凤乘鸾忽地有点酸。 阮君庭被她突然冒出来的这一句,噎了一下,“她,呵,终归不过是宫里的女人,笼中之物,又怎能驯养得出天上的霸主。” “那我能吗?”她抬头,竟然有几分挑战的意味。 这种姿态,阮君庭很喜欢。 她就像一只雏雕,刚刚生出羽翼,随时跃跃欲试,却始终不得施展。 上一世,她还没来得及飞,就被锁上沉重的黄金镣铐,生生被困了一辈子,之后,一个桀骜不驯,便招来灭顶之灾,倒是与外面那只嘎嘎叫唤的,有几分相似。 她缺少的,是一片天。 刚好,他正是一片晴空。 “猛禽,天性骄傲,若它驯服,倒不如与它肝胆相照。” 他替她开了门,外面沁透人心的冷气,扑面而来。 “而且,这一只肥鸡,已经身心受损,还能否复原,全看运气。即便来日养好了,也还要重新学会如何展翅,如何捕食,如何对付敌人,如何躲避追击,你想要将它养成白玉京上空的霸主,怕是任重道远了。” 凤乘鸾嘴角微微绷成一条线,有些不服。 阮君庭接着道:“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寻来北辰最好的驯雕师傅帮你,而且……,雪鹦鹉的寿命很长,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总是能让人安心。 事事都替她考虑周全。 凤乘鸾笑颜绽开,像个孩子,稍微哄一哄,就很开心,“好啊,走,外面下雪了,我们出去看看。” “嗯。”他看着她,宠爱的目光,也像看着个孩子。 桐台外,已是白茫茫一片,云杉上的枝叶上,堆积的新雪,如一团团蓬松地云朵,稍有风动,就扑簌簌落下来。 两侧的花房,水汽氤氲,遮掩不住的鸟鸣从里面传来。 而那只鸡,却被放养在了外面。 第一,它飞不走。 第二,它不怕冷。 凤乘鸾二人到来的时候,正看着秋雨影带着几个人在捉鸡。 那鸡,从小娇生惯养,此时失了大翎,又受惊过度,在这全新的地方,全是陌生人,就吓得屁滚尿流地到处逃窜。 “你真的确定这是一只雕?”凤乘鸾看着白.花.花的肥鸡满地乱滚,咧咧嘴。 阮君庭浅笑,“本性,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是不是真的雕,饿它三日便知。” 他吩咐秋雨影,“好了,不用抓了,让它自己习惯一下。鸟这种东西,你越是抓,它就越跑。” 他有意无意瞥了眼凤乘鸾,“可若是它喜欢你了,就会自己飞过来。” “是嘛!”凤乘鸾假装没听懂。 他捉了她的手,揣进自己的猩红大氅中,替她暖着,“桐台很大,我带你走。” 凤乘鸾将手往回拽,却拽不回来,嘀咕一句,“哦。” 桐台,桐台,栽得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这是他专门为她准备的。 凤乘鸾给他握着手,随着他的脚步,小心走在积雪刚刚清理出来的甬路上,借着雪后初晴的日光,偷眼看他半掩在风帽下的脸。 猩红狐裘上的针毛,迎着微风舞动,映着他的侧颜。 难道真的就这样嫁了? 真的就……这样嫁了……? 两人红艳艳的身影,经过一株老杉树。 树杈上,一双金色的圆溜溜大眼睛,目送着他俩的背影。 然后,唰地,重新警惕盯向大肥鸡的方向。 银子的两只眼,第一次瞪得这么大,这么凶! 这个家,现在不是只有它一个宠物了! 这怎么行? 必须得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王府里,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老!大! —— 丹霄殿中,四周幔帐沉沉落着,炉中残香已燃尽。 时过午后,肃德仍未起身,外面阮临赋来请安,也被揽星和邀月小心地应付着哄走了。 寝殿内,有种糜烂的味道。 肃德一只玉雪样的手臂垂在帐外,趴在床上,身上锦被只是随便搭在腰间,满身伤痕,触目惊心。 她一动不动,直勾勾睁着眼,昨夜残妆未去,已经混着泪痕变得模糊不清。 “娘娘。”外面,邀月小心翼翼一声,“皇上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八位镇边王也昆虚殿上候着,等着向您朝贺新年。” “嗯。”肃德只应了一声,邀月便听出,嗓子是哑了的。 “娘娘,您可好?要不要奴婢传太医过来?” “算了,死不了。”肃德起身时,是狠狠咬了牙的。 这一身的皮肉骨头,是不是自己的,都不重要了。 “靖王那边,怎么样?” 提起阮君庭,邀月撇了撇嘴,“娘娘,您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他,只怕靖王殿下,早就心里没有娘娘了。” 肃德隔着床帐,惨惨一笑,“他何时有过?沐浴更衣吧。” “是。” 梳妆之间,揽星偷眼看向镜中的娘娘,那眉眼,哪里像是君临天下的太后娘娘? 分明就是个情无归处的可怜人。 “娘娘,您想开点。”她也不知如何安慰。 肃德回过神来,“他昨夜退席时,有些失态,可是醉了?” 邀月嘴快,“哪里是醉了,奴婢看啊,就是装的,想早点回去跟他那新王妃洞房!” 肃德养着长长指甲的手一攥。 揽星慌忙怼了邀月,“娘娘面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肃德咬了刚刚点染过的朱唇,沉沉一声,“说!” 两个女官知道娘娘这是震怒了,慌忙跪下,“娘娘息怒。” “你们说,他昨晚怎么了?”肃德狠狠望着镜中的自己。 沈星子凌虐她的时候,向来不会伤及颜面和脖颈。 此时重新盛妆,她就还是光芒万丈的北辰太后! 邀月跟揽星交换了一下眼色,才小心翼翼道:“回娘娘,靖王殿下,昨晚……,与新王妃宿在了桐……台……” “桐台!”肃德扬手将妆台上所有的一切,全部推了下去! “桐台——!”她砰地两掌按在妆台上,迫近镜子,狠狠瞪着里面的自己,仿佛要透过镜子,看到那一对双宿双栖的人,将他们抓过来,狠狠地掐死! “娘娘,您息怒!您息怒——!” “息怒……!息怒……!”肃德头顶的翠龙步摇,剧烈颤抖,“哈哈哈哈……!哀家何怒之有啊!哀家是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要依靠外面那些男人撑着才能活到今天。如今看到皇叔大喜,哀家该是替先帝为他欣喜,何怒之有啊!哈哈哈哈……!” 她对着铜镜,殷红的指甲将下唇线尚未画好的口脂重重一抹,下颌傲然抬了抬,“宣安成王妃来见。” 安成王妃,焦倩,与安成王同年,三十多岁,是个极为识时务的女子。 安成王女人多,她就安静地在王府中扮演好王妃的角色,不该说的,一个字不说,不该做的,一个多余地眼神都没有。 就连昨晚的夜宴,她一早察觉到苏合香父女的心思,便自觉称病告假,让武文勋带着武存剑赴宴去,给两个人制造机会。 这样善解人意的女人,男人不但娶了舒心,而且搁在家里也省心。 所以,安成王虽然明面上宠妾许多,可府中的财政大权,却都老老实实交在这个原配正妃的手中。 焦倩听闻太后娘娘召见,不知是福是祸,心中忐忑地入了宫,跪在了丹霄殿中。 此时,肃德已重整妆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庄重厚德,不苟言笑,恩威并重,担得起“肃”与“德”这两个字。 (未完待续) 第214章 两相宜,十样锦,与亲书(2更) “臣妾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肃德也不多废话,稍微寒暄了一番,便屏退了左右,开门见山,“苏合香入安城王府,你以为如何?” 焦倩心中咯噔一下,“合香郡主,乃是千金之躯,其父西南镇边王拥兵一方,威名远播,她若是能与王爷成就金玉良缘,实在是桩美事,臣妾替王爷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嘛。”肃德连眼皮子都懒得抬,“哀家国事繁忙,最近记性不太好,你爹以前是干什么的来着?” 焦倩低着头,脑中飞快地盘算,口中应道:“臣妾父亲曾任西北盐运使,如今已过世多年了。” “哦,家道中落了啊。”肃德又是不咸不淡地叹了一声。 焦倩的爹,在太祖皇帝时期,曾统管北辰西北方盐运,这种官,在当地是个肥差,可在白玉京里,却是掉进人堆里都找不到的。 当时,武文勋他爹武洪宪刚刚随御驾从西荒归来,得了官职,正是需要培养势力的时候,不但需要朝中人力支撑,还需要大量的钱来运筹。 而焦倩她爹,刚好剿除了西北黑道盐帮,立了大功,进京复命领赏,便找到机会见到了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 两人私下里这么一碰,一个在京中缺少靠山,一个则缺少财团支持。 两厢一拍即合。 于是,焦倩就这么嫁过来了。 后来,武洪宪风生水起,越做越大,又在太祖皇帝临死前讨得王爵,焦家也跟着鸡犬升天。 后来没过多久,焦倩她爹一场大病过世,家里的财产也就全部理所当然地随着焦倩入了武家名下。 按说,武家封王,水涨船高,焦倩这种出身,想要坐稳正室之位,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焦倩自幼随着他爹,学了一手打算盘的好本事,自从入门以来,就将这个掌家大妇当得响当当,后来武文勋承袭王爵,她也就凭着多年来对安城王府财务的掌控,以及极度的乖巧,审时度势,明哲保身。 所以十多年来,武文勋非但没有嫌弃她,反而还始终对她敬重有加,遇到拿捏不定的事,也会来她房中,两人在枕边商量一番。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武文勋被镇边王家的郡主看上了。 一个手握财权的异姓王,与一个镇守边陲,手握重兵的异姓王强强联合。 这种事,换做以前,肃德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可现在不同,她需要拉拢八位镇边王站在自己身边,所以,苏勤胜想将女儿塞进安城王府,她必定会一力促成。 但是苏合香是个郡主,她会甘心进门给人做妾? 当然不可能! 所以,肃德若是准了这门婚事,焦倩就要下堂! 在北辰,女人是不值钱的,没有丈夫宠爱和娘家撑腰的女人,就更不值钱。 前有涵王妃险些被迫降为侧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么多话,肃德不需要多说,只淡淡一句“家道中落了啊”,焦倩立刻就明白了。 所以肃德今日,才找她来。 “请太后娘娘,为臣妾做主。”焦倩俯身跪地,恭恭敬敬一拜。 肃德从桌边拿过一只朱红色的雕漆盒子,掌心那么大,平日里,该是用来盛装女子养颜的膏脂之用。 她轻抚那盒子上刀工圆润的宝相花,“这种事,哀家帮不了你,但是你可以自己帮自己。” 她抬手将那雕漆盒子扔在焦倩面前的地摊上,“这一盒,是上好的芙蓉膏,用过之后,有脱胎换骨之效,你拿去吧。” “谢娘娘赏赐。”焦倩小心翼翼拾了芙蓉膏,收进袖中,“请娘娘指点迷津。” 肃德不耐烦地用指尖撑住额角,“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昨晚夜宴上的事。” 她眼尾的绛紫色假睫毛轻轻一掀,“苏合香,也不是非你家安成王不嫁。” 哦——! 焦倩恍然大悟,当下再次跪伏叩首,“臣妾叩谢太后娘娘成全!” —— 大概是因为越往北离太阳就越远,北辰的冬天,天黑地特别早。 阮君庭带着凤乘鸾在王府里随便溜达了半日,腻腻歪歪地一起吃了晚饭,最后在观雪楼顶的露台上,看着太阳如咸蛋黄一样沉沉坠入白玉京西方尽头,天色就暗了下来。 阮君庭余光瞥见下面秋雨影脚步匆匆的入楼中,便对凤乘鸾道:“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做?” 没了日光,高处就特别冷,他将她拥紧,两人回到屋内。 凤乘鸾心里开始打鼓,天黑了,今晚可怎么糊弄过去? 这时,秋雨影就在屋外敲门,“王爷,可算是买到了。” “拿进来。” 秋雨影端进来的,是只匣子,呈给凤乘鸾。 阮君庭:“打开看看。” 凤乘鸾不知道他又搞什么,将匣子小心打开。 “十样锦!”她惊呼一声。 匣子里,安静地躺着的十样锦,是一摞整整齐齐的信笺,那颜色,因为用了许多种花瓣浸染,而成淡淡的粉色,而造纸时,又为了风雅,特意留了细碎的花瓣和花蕊没有滤掉。 这种纸,在南渊,通常都用于出嫁女的家书。 一来,娴静雅致地颜色,衬着花瓣,象征女子的娴静安好。 二来,因为十分娇贵,那么能用这种纸写家书,夫家必是生活安逸富足的。 因为造纸时要用十种鲜花,故而这种矫情东西,在天寒地冻的北辰,必然不可能存在的。 可是现在,他居然给她买到了! 秋雨影笑得有些辛苦,开玩笑道:“王妃娘娘,这纸,您可省着点用,王爷派人差不多将白玉京的十二座城都翻了过来,才砸了重金,从别人家手里抢了这么一点。” 他说完,被阮君庭白了一眼。 但,这个马屁拍得甚是舒坦。 他的一番苦心,她收到了就好。 凤乘鸾紧紧抱着匣子,头垂得好低,“谢谢,阮君庭,谢谢。” 半年了,她作为和亲的公主,来了北辰,一直处于诸方面的监视之下。 不要说家书,连向给家里送个口讯都寻不到门路。 她不是没想过求阮君庭帮忙,可在大婚之前,她都没见过他的人。 而大婚后,大婚后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她连自己嫁的人是谁都没搞清楚。 如今,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他第一时间帮她想到的,竟然是亲笔写一封家书。 小楼里,灯火微跳,阮君庭亲手替她挑亮灯芯,再磨好墨,之后坐在桌子对面,撑着腮看她,“快写啊。” 写完了,我们还有别的事。 可凤乘鸾却不急。 她手中的笔,沾了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又怕浪费了这么珍贵的纸,左思右想,不知如何落笔。 “要不要先告诉他们,我在路上走了三个月?遇伏无数,却都被奇迹般地化解了?” “不用,他们已经知道了。”阮君庭在灯影下,笑了笑。 “那……,就说我来白玉京,虽然没什么盛大的礼遇,却也没受什么委屈?” “这个,本王已经第一时间告诉了凤于归,请他放心。”阮君庭换了一只手撑腮。 “……,”凤乘鸾努力想了想,“那只好说,我在这边儿,吃得好,睡得好,人都胖了?” “这个,也知道,本王亲自验过,的确比来的时候重。” “……” 啪!凤乘鸾将笔一撂,“那我到底写什么?” 阮君庭看着她生气的眉眼,真好看,随手从桌上茶盘里拿了块豆沙桂花松糕递过去,“就写,你嫁我嫁得很开心。” 凤乘鸾斗气的脸色一凝,之后渐渐缓和下来,没吭声。 她嫁了他之后,就一直被糊弄到现在,忙得都还没空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开心呢。 “这种事,要你亲口说,他们才会放心,旁人代笔不得。”桌对面,阮君庭也收了嬉皮笑脸,凝望着她,等她应,或者不应。 她和他在一起,觉得开心,自然最好。 若是不开心,就慢慢哄到开心为止。 凤乘鸾咬了口松糕,疏松绵软的点心渣子带了一小朵桂花,就不小心落在了纸上。 “呀。”她心疼,小心地想用指尖将那点心渣子拾掉。 阮君庭笑,“不必,留着。” “弄脏了啊,浪费了。” “龙幼微心细如发,她若是见你写信的时候,还有空吃这样甜甜的点心,必会知道你过得很好。” 凤乘鸾的眼帘忽闪了两下,所以,她现在是开心的咯? 她只需要随便写一封家书就好,爹和娘自然会从字里行间,体会到她的心情。 “阮君庭,你怎么这么贤惠?” 他不语,依然映着灯火浅笑。 凤乘鸾就这样,一面吃松糕,一面随性地写,见分别这半年来的经历见闻,一一落到十样锦上。 她尽量将字写得小一些,这样能省着点用。 她写得认真,他就在旁边替她滴水研墨。 她的字,不似寻常女儿家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都是曾经为帅者的刀锋峥嵘。 阮君庭不说话,不打扰她,就这样默默欣赏她,陪着她。 这样一个女子,当初竟然自己送去他大营门口,哭着喊着要嫁他,缠着他不放。 不得不说,此生幸甚。 凤乘鸾写到一半,忽地笔尖停住,“这些纸若是今日全用完了,下次可怎么办?” “无妨,我已派人去南渊专程采买,足够你一直写。”阮君庭将她写的一张拿起来,作势在灯下看,眸光挪到她脸上,又挪回来,之后唇角勾起。 她的家书,不管写了什么,都完全没有回避他的意思。 不但不回避,还是不是问他几句,什么地方,应该怎么措辞,他就随口答了。 这封婚后第一封信,该算是他们两个人写的咯? 他不动声色,替她将一张张写满字的十样锦吹干,“以后每年都会有人按时去南渊替你买来十样锦。” 凤乘鸾顿了一下,小声应了一声,“嗯。”之后接着埋头写。 不知为何,脸有些烫。 她这样算是应了他,乖乖留在他身边了? 很多年那种? 阮君庭的唇角勾得更加好看。 可是…… 凤乘鸾这样一直埋头写,写啊,写啊写啊…… 一直不肯停笔,就越来越离谱了。 她不是真的跟爹娘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她只是在发愁,写完了之后,该怎么办? 夜,可还长着呢…… 这种小伎俩,很快就被识破了。 阮君庭将剩下的几张十样锦一收,温声道:“夜深了,今晚就写到这里。” 凤乘鸾啪地将手边最后一张按住,“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写。” “爱妃这是打算写一出话本戏了?” “还没写咱们大婚的盛况呢。” “明天再写。” 嗖!阮君庭夺了毛笔,投进白玉笔洗里。 “可是,桐台有多华丽丽,我也没写呢。” “桐台的好,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啪!阮君庭扣上了金蟾砚。 “我,我还要给我娘讲那只肥鸡……” “你娘只关心你,不关心那只鸡。” 唰!手底下的最后一张十样锦,也被抽走了…… “诗听,服侍王妃回去休息。”他吩咐。 伺候在门外的诗听小声应了一声,将门推开一道缝儿。 她虽然忠于小姐,可她总归是个小丫头,小姐都怕王爷,她自然也是要怕的。 这世上有谁不怕阮君庭呢? 没有! 肯定没有! 凤乘鸾可怜兮兮杵在阮君庭的紫檀太师椅里,显得人有点小,忽地灵机一动,“听听,准备热水,我要洗澡!” 阮君庭:…… (未完待续) 第215章 王妃是王爷的小祖宗(1更) 凤乘鸾这个澡,足足洗了快一个时辰。 她的浴室不大,就在卧房的后面,比较私密,又引了温泉水入一丈见方的汉白玉池,专供日常沐浴浣洗之用。 她在里面磨磨蹭蹭不肯出去。 阮君庭就在屏风那一头,端端正正坐着,翻书。 他一整天,都将她盯得紧紧的,寸步不离,现在她洗澡,他都要在外面陪着。 “他怎么还不走啊?”凤乘鸾缩在水里,对诗听咧嘴。 诗听小声儿道:“小姐,您现在是人家的王妃了,外面就是你们俩的卧房,你想让他往哪儿走?” “那也不用整天整晚这么盯着我啊!” “奴婢估计,他是怕您跑了。” “那我以后岂不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么大一个挂件?” “难说……” “可是现在怎么办?我难道在这里泡成咸鱼?” 诗听想了想,“对了,今天外面有人送来一盒润肤的膏脂,说是美肤养颜的芙蓉膏,奴婢看着挺金贵,就替您收了,不如这就去拿来,咱们再慢慢地涂抹上一个时辰。” 凤乘鸾使劲点头,“好!” 诗听急匆匆去拿那膏脂,阮君庭坐在外面,看着她离开,将手里的书卷了卷,两眼依然盯着书页,对里面道:“还缺什么?明日可叫人去采买,女人的东西,我不是很懂。” “啊,不用,不用!都齐全的了。”凤乘鸾赶紧应了,生怕他找机会进去。 “嗯。”阮君庭继续坐得方方正正,低头看书。 屋里,除了他书页的声音,便是潺潺的温泉水声。 凤乘鸾坐在水中就一动不敢动,生怕弄出点动静什么的,惹毛他,今晚就废了! 过了一会儿,诗听呼哧呼哧地跑回来。 阮君庭瞥了一眼,手里又翻了一页书,耐心等着。 诗听跑进里面去,向凤乘鸾笑嘻嘻晃了晃手里朱红的雕漆盒子。 凤乘鸾便欣喜点点头。 她转过身去,趴在白玉台上等着,诗听便将盒子打开,送到鼻子闻了闻。 “嗯,好香啊。” 凤乘鸾也凑过去去闻了闻,“这个香味,我好像在哪儿闻到过。” 她仔细想了想,“哦,想起来了,那天含光殿里的女人,身上不管涂了什么香膏,好像都隐约有这个味道。” 诗听笑道:“这大概是北辰贵女们流行的膏脂。” 她正要伸了指尖去挖,就听外面一声,“慢着。” 屏风那一头,阮君庭身影一闪,竟然直接闯了进来,伸手将雕漆盒子夺了。 “啊——!”凤乘鸾嗷地一声,缩回水里,“喂!你进来不说一声的。” 阮君庭嗅了嗅里面的香膏,眉头微凝,神色严厉,“这东西,哪里来的?” 诗听吓坏了,“今……今天,外面来了个人,说是安成王妃,前来为夜宴上得罪了我家小姐的事,专程谢罪,可秋将军说靖王府从来不会客,就将她拦了。” “既然被拦下了,这东西是如何流入府中?” “是……是奴婢……”诗听快要哭了。 她当时刚巧出门去给小姐买桂花松糕,撞见秋雨影拦了找上门的焦倩,就好奇看了会儿热闹。 谁知她走后,没出去多远,就被后面追上来的焦倩的轿子给拦了。 人家安成王的王妃啊,亲自下轿,好说歹说,哭哭啼啼,就差点没给她一个小丫头跪下了,说什么一个女人家,也不懂靖王府的规矩,就这么冒冒失失上门,扰了王爷和王妃的新婚燕尔。 什么她家王爷眼皮子浅,开罪了靖王和靖王妃,怕是要人头不保了。 什么她和靖王妃大家都是远嫁来白玉京的女人,同命相连,这辈子丈夫就是天,丈夫若是倒了,女人这一生就完了。 什么求求靖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件事就算了,她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大恩大德之类的,巴拉巴拉…… 总之,说的诗听觉得,她要是不收这王妃送来的这一堆东西,就是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连带着她家小姐的脸一块抹黑了,名声给坏了! 小姐是什么人,帅府出来的千金,能跟她们这些老娘们一般见识? 当然不会啦。 可她又多了个心眼,仔细看了看,也没什么贵重的,无非是些女人家常用的胭脂水粉,连盛装的盒子都没金没玉,自然到不得行贿受贿的程度,于是也就草草替小姐收了。 却没想到,这东西刚一拿出来,就被阮君庭胜利截获! 他人虽然生得好看,可生起气来煞气太重,是战场上杀人无算那种血腥气。 诗听两条腿当下发软,要不是为了小姐的面子,她现在就跪了。 阮君庭将那朱红的雕漆盒子一握,双手背在身后,沉沉道:“靖王府里用的东西,样样都要经过十几道盘查才进得了那个门,吃的用的,每日进出多少,是何来路,全部要记录在册,什么时候你一个下人,可以从外面随便带东西进来了?什么时候,一个妇人给的东西,都能往本王的王妃身上用了?” 诗听想想也对,她今天出去就买了一趟松糕,就被反复交待了去哪个铺子,找什么样的人,回来后,又被秋将军仔细地从里到外检查了遍,由专人试吃过后,才送上观雪楼的。 她莫不是因为一时自作主张,让王爷嫌弃小姐小家子气,不懂规矩了? 于是,扑通一声,跪了! “王爷饶命,奴婢不……不懂王府的规矩,是奴婢的错!您要打要罚都罚奴婢身上,千万别生我家小姐的气!” 她到这个时候,还只知道护着主子,却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阮君庭更加全身气都不打一处来。 凤乘鸾见情况不对,也顾不上再躲他了,慌忙拽了件衣裳,将自己裹了,从池子里出来,“内个……,听听她不过是个小丫头,以前帅府里松懈,我没教过她这么多规矩,她也不懂外面的险恶,这一次,就算了吧。” 阮君庭不语,还瞪着眼,看着诗听。 将诗听看得直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凤乘鸾没办法,憋了一口气,还有些湿漉漉的手,轻轻抓了阮君庭的手臂,“玉郎啊……,算了。” 哎哟! 这一招果然好使。 阮君庭白了她一眼,依旧声色严厉道:“从今以后,王妃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必须从秋雨影手底下过一遭,再敢擅作主张,若是害死你家小姐,你就等着活殉去地宫陪她!” 他最后这句话,说得分外瘆人,凤乘鸾也吓得将抓着他手臂的两只手给悄悄收了回来。 诗听更是缩着脖子,拼命点头。 阮君庭的脸色,相当难看,回头再看凤乘鸾,忽地觉得自己脾气有些过头,便强行缓了缓,压住性子,伸手将人捞过来,嘴唇在额头重重印了一下,“好了,时辰不早了,早点睡,明早过来陪你用早膳。” 他将手里那只雕漆盒子攥了攥,转身便出去了。 丢下凤乘鸾主仆俩,满脸如逢大赦。 凤乘鸾被他刚才那一捞,脖子好疼,额头也被撞了一下。 她揉揉脑门,早知道把他惹毛了就可以逃过一劫,早干什么去了啊! 还用得着在水里泡了一个时辰? 都快要泡烂了! …… 阮君庭突然从桐台出来,而且周身杀气沉沉,守在外面地冬斩和秋雨影都是一惊。 冬斩不会说话,便捣鼓秋雨影去问。 秋雨影是个聪明人,自然不能这个时候触霉头。 于是两个人就如同两道影子,随着他去了观雪楼。 阮君庭回到顶楼,在书案前坐定,上面还有凤乘鸾方才吃过的桂花松糕没收,神色一软。 疏松柔软的松糕,中间夹了薄薄一层豆沙,外面洒了桂花糖,就像她昨晚甜美的模样。 刚才,真的好险! 幸亏他在她身边。 秋雨影见主子眼中没了杀意,才试着探寻问道:“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阮君庭将手中那只雕漆盒子,扔在案上,“自己看。” 秋雨影拾过盒子,打开来,嗅了嗅,之后从腰间拿了随身的银针,探进去一试。 黑的! 漆黑的! “王爷恕罪!属下失职!” 秋雨影和冬斩两个,齐刷刷跪下。 “夏焚风呢?” “按例在王府周围巡视。” “叫他过来,一起跪!” 没多久,夏秋冬三个人,就在观雪楼里跪成一排。 阮君庭焦躁如笼中猛虎,踱步在三人面前步来步去。 “既然挡了安成王妃的驾,为什么没有人知会本王?” “安成王妃在王府附近拦了靖王府的人,你们居然没人知道!” “王府里的人,带了外面的东西进来,直接带进桐台,居然没有人发现!” 三个人,谁都不敢吭声。 “本王要你们何用?” 三个人跪得更直,谁都不敢辩解一句。 王爷是祖宗,王妃是王爷的小祖宗。 小祖宗差点出了状况,的确是他们百密一疏! 最毒妇人心。 他们这么多年跟着阮君庭,打的是红刀白刃的修罗场,饶是秋雨影这般心细如发,也被杀了个措不及防。 “全部下去雪地里倒桩,本王不说停,谁都不准停!” “喏——!” 所谓倒桩,自然就是倒立着站桩。 比起当初魔魇军营里,二十七悍将的负重跑,倒桩就残忍了一些。 王爷向来脑子里不缺乏祸害人的手段。 三个人,在楼下雪地里,头朝下,脚朝上,倒立地笔直。 阮君庭在楼上窗边,哪里还睡得着。 宝相花的雕漆盒子,是宫中才有的东西。 那盒子里的,也的确是白玉京贵妇千金们常用的膏脂。 但是,又被人额外添加了一旦接触就会令皮肤溃烂的好东西。 肃德会借安成王妃的手投毒? 呵,她才没这么蠢。 她只是借安成王妃来警告他,不要忘了当初的承诺。 北辰靖王与南渊凤帅之女,此生不得育有子嗣! 他阮君庭,竟然被人威胁了。 这一巴掌,如何反抽回去,才响亮? 在权力巅峰的争斗,每一步都是殊死较量,不能有一步废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但不是上策,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失了先机。 只有反击的同时,再进一步、几步,甚至拔掉对方一颗獠牙,才是上上之选。 安成王不会介意死掉一个没有娘家倚仗的王妃,肃德更不会介意死掉一个焦倩,他若是现在弄死个妇人,根本易如反掌,却只会打草惊蛇。 假如,今日这香膏被用在了凤姮身上,接下来,肃德会做什么? 阮君庭眉峰一挑,他倒是很想知道对手的后招。 “全都滚上来!” 楼上一声吼,难得王爷这么快就开恩,下面三个人便立刻溜了上来,老老实实在屋里站成一排。 “王爷有何吩咐?”夏焚风第一个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王爷被人恐吓了,岂会就这么完了? 要开打啊!好久没打架了,搓手! “雨影,最近三年,武家经手过的全国的盐运、漕运、织造等等诸般账目册令,你们收集的六部私下往来收受明细,八只镇边王当下粮饷储备,兵力分布,明日全部搬来本王案头。” 秋雨影:“喏。” “焚风,王府所有戒备,加强三倍,任何闲杂人等靠近王府,必要经过三重盘查,本王不想再看到任何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和东西。” 夏焚风:“喏。” “冬斩,王妃和桐台的安全,交你负责,除尹丹青和西门错外,再加派十名影卫,日夜守护。” 冬斩:“喏。” 夏焚风没忍住,“殿下,为什么是他负责桐台?我也可以啊!” 阮君庭凉凉看他一眼,“你若是去了桐台,见了那小丫头,除了装疯卖傻,还有心思干活吗?” 夏焚风:…… 秋雨影则有些担心,说得委婉,“殿下,您方才需要的那些账目,数量庞大,此时正是新婚燕尔,只怕是会占用太多与王妃娘娘相处的时间。” 阮君庭没理他,看向窗外,有些惆怅。 反正在没有撸平肃德之前,他短期内也不能住在桐台了。 反正他没了她,夜里也睡不着了。 不如找点事情做,排遣一下寂寞。 (未完待续) 第216章 给媳妇配个宫斗助理(2更) 第二天一早,凤乘鸾窝在被窝里睡的正香,就觉得脸上有点凉凉的,痒痒的。 她伸手去抓,就被一只手将她挡开。 又凉凉的一点,她又去抓,又被挡开。 “干什么啊……?” 她睁眼,见阮君庭正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另一只手端着只小碟,坏坏地冲她乐。 “你干什么呢?” “嘘……!”他那笔尖,又在她脸蛋上一点,“给你化个妆,陪本王唱一出戏。” 说完,从身后掏出一面镜子,送到凤乘鸾面前。 凤乘鸾往镜中一瞅。 “啊——!” 很好。 门外,秋雨影暗暗点头,王爷每天早上,都要把王妃弄得尖叫,这一天,才真的开始。 很快,靖王府里的消息,像鸟儿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靖王殿下的新王妃突然染了恶疾,周身皮肤溃烂,惨不忍睹,痛苦不堪。 这日,正月初二,午时,按惯例,朝中一品以上大员及诰命,均要陪皇上和太后于太庙祭拜祖宗。 阮君庭出现时,脸色难看到生人勿进。 新娶进门的王妃,忽然一.夜之间染了如此重病,换了是谁,都会心情不好。 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凑上去寻晦气。 肃德祭拜过后,携着阮临赋的小手,起驾回宫,经过阮君庭身边,安抚道:“靖王万勿心焦,相信太医院一定会有法子医治好靖王妃的,只是她花儿样的年纪,却要落得一身疤痕,也是可怜。” 她看阮君庭的目光,哪里有半点同情和怜悯,反而是在审视阮君庭眼中的焦虑烦躁到底是真是假。 较量,到了一定程度,就不需要掩饰,而是看谁先犯错,谁先乱! 阮君庭抬眸一笑,嗓中有些黯哑的疲倦,“谢娘娘厚爱。” 他此时若是强行伪装,反而会被肃德一眼识破。 索性也不装了,真的笑给她看,加上那嗓音,那神态,亦真亦假,反而让她看不透他真实的情绪。 肃德身旁的阮临赋,偷眼看阮君庭,哎呀,皇叔这么伤神,难道那个朝他甩飞刀的女人快要病死了? 他的刺猬还没到手呢,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母后平日里对他管束严格,这种场合,他也不敢乱说话,可小小的心眼儿里,却在暗暗打主意。 众臣等恭送走了皇上和太后,就等着靖王殿下先行。 阮君庭经过武文勋身边时,刻意停了脚步,却并没有立即开口。 武文勋就是心头咯噔一下,靖王新立的正妃,正是爱不释手的时候,却突然染上这么个毛病,不要说亲亲抱抱举高高了,就连碰都是碰不得的。 他莫不是憋坏了,要找人寻晦气? 果然,阮君庭不紧不慢道:“安成王的妃子,昨日去了本王家门口,说要替安成王赔个不是,可巧,本王和爱妃正忙着,下面的人又不识好歹,给拦了,实在多有得罪。” 这一声,不高不低,宗庙前地皇亲贵胄,一品朝臣立刻全都听见了。 所有人目光,立刻全部投向武文勋。 你那天夜宴,因为靖王妃的事,被靖王怼了,回头你家王妃去过靖王府,靖王妃就生了恶疾? 武文勋被咬了个措手不及,这件事,他的的确确不知道,焦倩一向小心谨慎,竟然敢干这种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谁给她的胆子! 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就算心中再不忿,也不能在太庙之前,当众反驳眼前这位一等一的亲王,皇帝的太傅,况且人家还是来向他表示歉意的。 于是武文勋就只好哼哼哈哈,应承了一番。 索性,阮君庭并未再多说什么,只道府中爱妃尚在煎熬之中,在众臣“恭送靖王殿下”声中,匆匆走了。 可剩下的武文勋却没办法淡定了! 那女人不老老实实待在后院,要给他惹什么幺蛾子? 他匆匆回了王府,一进门,就见焦倩已经去了锦衣,摘了发簪,正跪在院中央,等着负荆请罪呢。 武文勋顾忌人多眼杂,经过她身边低低一声,“你还在这儿给本王丢人现眼!还不进去!” 焦倩也不吭声,就乖乖地跟着他回了房。 一进屋,武文勋反手关门,啪地一记耳光便轮了过去,将焦倩打得惨叫一声,摔飞了出去。 “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擅作主张,去靖王府门口卖弄!你可知道那阮君庭是什么人?连我都不敢轻易触他的眉头,你竟敢去打他那和亲公主的主意!” 焦倩默不作声,从地上爬跪起来,嘴角挂着血,重新端端正正跪着,“回王爷,是太后娘娘给臣妾的胆子。” “神马——?你敢再说一次!”武文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焦倩抬头,“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太后挑了臣妾去办这件事,臣妾没得选。” 武文勋脑子转的飞快,“她为何选你?你怎么不跟我说?” “王爷以为为何?因为臣妾是个死不足惜的!”焦倩神情淡然,可那泪珠已经挂在了腮边,和着嘴角的血,就分外的楚楚可怜,“臣妾若是跟您说了,您还会让臣妾去吗?” “太后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太后娘娘说,臣妾只有这样做,她才有机会将合香郡主塞进靖王府。” 焦倩胜就胜在,从来都在自己夫君面前坦诚冷静,从不耍小计较。 所以此时,她不管说什么,武文勋都会信个七八成。 “苏合香?这又关苏合香什么事?” “王爷,难道您还不明白吗?西南王有意要将合香郡主给了您。” “哦……”武文勋在这件事上,当着原配的面,不得不装傻几分。 可这一声之后,他旋即一凛,“太后她为此不悦了?” 焦倩一字一句,郑重道:“不错,王爷您本已富可敌国,手中又握有北辰的财政大权,已是炙手可热。八位镇边王此番进京,必定要竞相讨好于您,而苏合香,就是西南王拉拢您的筹码。王爷,您想想,财权与军权相结合,便不想做大都不行,太后娘娘她,非常不悦!” 她跪得笔直,毫无惧色,泪珠却止不住的往下掉,“臣妾的确是存了私心,可保住正妃的位置是私心,爱王爷,宁死也要护着王爷您,也是私心!只要王爷安好,臣妾不怕死!更不怕背负污名而死!”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武文勋也不得不心头一动,神色稍缓,伸双手将她扶了起来,“所以,你就贸贸然替本王揽了这个差事?你可知这是在阮君庭的老虎嘴边拔毛!” 焦倩依然平淡,颇有视死如归之势,“两害相权取其轻,臣妾只是个娘家无权无势的妇人,承蒙王爷不弃,才坐在安成王妃这个位置上。如今这件事,是臣妾不忿靖王在夜宴上羞辱于您,一时护夫心切,便自作主张,加害靖王妃。王爷不知,太后更不知,若靖王殿下一定要兴师问罪,臣妾愿担这个死罪。到时,王爷只需要将臣妾的人头送去靖王府赔罪便是。” “唉,倩儿,你这又是何苦!本王怎么会舍得你死呢。你放心,我武文勋正妃的位置,这辈子,都是你一个人的。” 武文勋信誓旦旦,将发妻扶着坐好,又喊人送来冰水,亲手替她敷了被打出大大的巴掌印的脸颊,心思却乱如一团麻。 他竟然被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人给拉进了太后与靖王较劲的漩涡中央! 而这个女人,他不要说弄死,就算闹得动静大了点,被太后知道了,也会怀疑他生有异心。 他虽然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她,却还要对她和颜悦色,实在是恨得全身每个骨头缝儿都痒! 他根本就没想这么早与阮君庭站在对立面,所以那日在夜宴上,堂弟受了那般欺辱,他都忍了! 可太后现在,随便调拨几句话,这个见不得世面的女人就按捺不住,逼得他不得不站出来,直面阮君庭。 太后娘娘,是想在这场与靖王的角力中,拿财大气粗的他当肉盾啊! 而且,这肉盾,他不当也不行,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得选了。 天下最毒妇人心,果然够狠,够毒! —— 靖王府,观雪楼下,有一片空地,凤乘鸾正举着根钓竿,杆儿的那一头悬着块肉,冲着假山窟窿晃啊晃。 尹丹青和西门错就绕到假山后面,去驱赶那只雪鹦鹉。 “戚师傅啊,那肥鸡怎么还不出来?它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她脸上,是被阮君庭画得乱七八糟的红点点,问驯雕师傅。 那师傅名戚未平,是典型的北辰男人样貌,高,大,黑,瘦,且身板笔直。 “王妃不要心急,王爷说饿它几日,是有道理的。” “它受了那般惊吓,大翎又被折了,在这种陌生地地方,该是很害怕的,饿坏了怎么办?”不知为何,凤乘鸾对那肥鸡的遭遇,倒是有几分感同身受。 戚未平笑道:“王妃您又怎知它是害怕,而不是装怂?不是伺机而动?” “它会?” “雕是种很聪明、很骄傲的鸟,一只成年神雕的脑瓜子,不逊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雪鹦鹉,尤甚之。您的这一只,若是属下没猜错的话,折翅,只是它逃出那牢笼的小花样。” 凤乘鸾:…… 所以,她以后除了要对付阮君庭,还要对付一只这么狡诈的肥鸡? 这时,秋雨影从观雪楼出来,双手踹在袖中,“王妃,王爷请您上去。” 凤乘鸾抬头向楼顶看去,见阮君庭就立在顶楼的露台上,正俯视着看着她。 “哦。”她将手里的钓竿扔给戚未平,一蹦一跳地上楼去了。 顶楼,阮君庭的书房中央,立了一个女子。 凤乘鸾顶着满脸地红点进屋来,那女子便恭恭敬敬跪下,“奴婢拜见王妃娘娘。” “哎,快起来吧。”凤乘鸾回应了一声,便跳到阮君庭身边,“叫我来做什么?” 阮君庭指着屋中央地女子,“她是冷翠,曾在宫中伺候过先帝,以后,跟着你。” 凤乘鸾略略有些意外,回头重新打量那个女子,她生得实在是太平凡了,不但容貌不出众,气质也不出众,就是那种若是不出声的话,站在墙角都永远不会有人看到她的人,就连她,方才进屋,也并未把她放在心上。 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曾经伺候过北辰的先帝? 阮君庭似是读懂了她眼中的疑问,不徐不疾道:“冷翠,是我的人,有几分身手,懂得如何服侍主子,而且,她比较了解宫里的女人。” 凤乘鸾眉梢一挑,哦,是个会宫斗的! 晓得了! 她龇牙一笑,“冷翠姑姑,以后请多指教!” 冷翠慌忙俯身,“王妃言重了,奴婢已出宫多年,您还是直接唤奴婢冷翠吧。” “嗯,好。”凤乘鸾斜眼瞥了阮君庭。 阮君庭刚刚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不经意抬眼,恰巧两人目光触到了一起,之后禁不住一笑。 凤乘鸾美滋滋转头,吩咐冷翠,“你先回桐台吧,具体的事情,听听会安排。” “是,王妃。”冷翠是个相当规矩的人,不但说起话来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甚至连行礼,跪拜,走路,转身都一丝不苟。 还有,她虽然一副王府婢女的打扮,可迈出的步子,每一步都是一般大小,力度相同。 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等书房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了,凤乘鸾便跳到阮君庭的桌子上,手肘撑着身子,靠近他,“你觉得我现在这副尊容怎么样?” 阮君庭手里的书,刚好隔在两人之间,他看她满脸的红点,为了远远看去有溃烂的效果,还特意用深浅颜色画出了层次感。 “本王亲手打造的,当然好。” “真的?” “真的。”他虽然说好,可那本书就偏偏挡在两人之间。 凤乘鸾眼珠子动了动,又凑近一点,微微噘起嘴唇,嘴边那颗大一点的溃疡样的红点就尤为突出,娇声娇气道:“玉郎,来呀,亲一个呀!” (未完待续) 第217章 他甜甜的呀!(合并一章,请假) 阮君庭淡定看着她那一脸点子,不为所动,将目光重新挪回书上,“不要。” “你嫌弃我!”凤乘鸾用胳膊肘往前挪了挪,下巴越过他手里的书,活像要与那书争宠,“你看看我啊!我好不好看?” 她使劲地眨眼,想吸引阮君庭的注意力。 可阮君庭偏偏两眼不离书上的字,根本不看她。 “玉郎……!”她用头将那书挡开,强行将脸塞进他视线,贱兮兮地笑,“来嘛,就亲一下。” 阮君庭在桌边坐的笔直,双眸俯视这个爬到他书案上的大活人。 居然还敢爬到这上面来,分明是找死! 他用手里的书卷,轻轻敲了敲她脸蛋,“这副尊容,没法亲。” 哈哈,要的就是他下不去嘴! 凤乘鸾青白分明的大眼睛,转了转,“没关系啊,你闭上眼睛就好啦!” “那你呢?” “我也闭眼。” “好,不准耍赖。” “不耍赖。” 阮君庭果然将眼睛乖乖闭上了。 凤乘鸾趴在桌上看他,乐得两只脚丫乱晃。 眉峰真好看,睫毛好长呀,鼻梁那么挺,嘴唇薄薄的,还有暗藏了机锋的唇角,只要见了她就会微微勾起来。 她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阮君庭。 他的眉头,果然微微一动。 哈哈哈哈……! 凤乘鸾乐得暗暗拍桌! 她又往前凑了凑,离他更近,换了两根手指,横在他唇边,又是轻轻一触。 阮君庭的唇也是不易察觉地一动。 哈哈哈……!太好玩了! “不要睁眼哦,睁眼我会害羞的。” 她离他这么近,看着他的睫毛微颤,魔爪再次伸了过去。 结果,这一次,“啊——!” 观雪楼里传出一声凤乘鸾的惨烈尖叫! 下面,尹丹青和西门错好不容易帮着戚未平,将肥鸡给从假山后面引了出来,结果扑棱棱,又给吓了回去。 凤乘鸾趴在桌上,抱着自己那两根手指,“阮君庭,你怎么又咬人!” 阮君庭将手里的书卷向后狠狠一扔,“爬上本王的书案,送到本王的嘴边,还不让本王下嘴了?” 扑! 咚! 嗷——! …… 掌灯时分,诗听拎着食盒,悄悄上了观雪楼,将耳朵贴在门口听了又听,确定里面没有声音,才悄悄将门推了个缝儿。 里面,凤乘鸾头发有些乱,略略衣衫不整,端着一本账册,坐在软塌上,膝头正睡着个会咬人的大魔王,身上盖着猩红的狐裘大氅。 她对诗听示意,将食盒放在桌上就出去。 诗听就比划比划后背,想问自家小姐累不累。 她那姿势,半倚在榻边儿,该是已经坐了很久了,可腿上又枕了个金贵的脑袋,定是不敢动。 凤乘鸾摇摇头,指了桌上的一摞账册,让她全都搬过来。 诗听就蹑手蹑脚地办了,之后又将手在嘴边比划比划,问她饿不饿? 凤乘鸾摇摇头,再挥挥手。 她就只好悄悄出了书房,关了门。 那门,带上的时候,有些轻微的响动,榻上,阮君庭就动了动。 凤乘鸾将手轻轻揽在他肩头,他便伸手将她的手捉了,继续睡。 这家伙,大概昨天一晚都没睡,就在看这些东西。 被他抓着的那只手上,还有牙印呢。 凤乘鸾满脸的红点,已经掉了许多,是被吃掉的! 多亏这些红点子,当她被从桌上抡到软塌上,就要放弃抵抗的最后关头,阮君庭看着她那副丑样,居然又笑场! 就那么好笑? 还是,他刻意放过了她? 她咬唇暗笑。 看起来冷,却是个多情的人。 看起来凶,却对她体贴入微。 看起来强势,却处处招人心疼。 看起来霸道,却总是对她小心翼翼。 他的手,好温柔。 他的怀抱,好暖。 他的亲亲,好甜呀。 凤乘鸾被他握着一只手,翻起书页来就有些难。 那些泛黄的纸,有积年的味道,有些发脆,动作稍大就会发出沙沙的响声。 膝头上枕着的人,不知不觉间睁开眼,抬眼看见她逆着灯影的脸,便是一笑,也没吭声。 凤乘鸾光顾着看手中的账册,也没发现,感觉到他微微动了动,就将另一只按在他肩头的手紧了紧。 这护着他的姿态,倒是有几分像小时候的春婆婆。 阮君庭心头一暖。 外面楼下,突然,嘎——!一声。 接着,是猫吃了痛的嗷呜嗷呜叫声,鸟炸了窝的反击声。 银子和肥鸡终于开战了! 凤乘鸾抬头向外看了看,再低头,正撞上阮君庭弯着眼睛看着她笑。 她将手使劲儿从他手掌下抽了回来,“醒了还不起来,赖皮!” 阮君庭只好从软塌上坐起来,“躺着看你,好看。” 凤乘鸾有些慌,连忙站起来,“既然醒了,就一起吃饭!” 她站起来时,腿许久不动,竟然有些麻了,只好一跳一跳地去拿食盒。 两个人,只有几道家常小菜,面对面坐在榻上,盘膝而坐。 凤乘鸾麻掉的那条腿,就有点不敢动,只好搭在榻边。 “坐过来,把腿拿过来。”阮君庭拍拍自己这边。 “干嘛?”凤乘鸾咬着筷子尖儿,警惕道。 “麻了,帮你揉开。” “哦。” 她挪了挪,将麻筋儿的那条腿,双手搬起来,送过去。 阮君庭去了她的鞋子,一手掰住脚,一手扣在小腿肚上,稍稍轻动,凤乘鸾就叫唤开了,“哎哟哟哟哟……,慢点慢点……!” 阮君庭的手就是一滞,嗯,好听。 接着,换个方向,再揉。 “哎呀呀呀呀……!轻点轻点……!” 阮君庭的手,又停住了,“那就不揉了,捏一会儿就好了。” “恩恩,好。” “你先吃你的。” “没事,我等你一起。”凤乘鸾双手向后,撑在榻上,看着他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心情特别好。 阮君庭眉眼低垂间,手上也捏得轻。 “你稍微使点劲儿呀?” “这样?” “哎呀,轻点轻点。” “现在呢?” “再用点劲儿。” “现在怎么样?” “哎呀哎呀,好!就这样!继续,不要停!爽……!” 一只脚,麻成这个样子,凤乘鸾也没察觉自己膝窝下面的一根筋被人家的手指按住,才会一直酸麻,怎么揉都揉不开。 也没察觉阮君庭一本正经的脸上,那双眸中深藏的坏笑。 直到凤乘鸾肚子不失时机地咕噜了一声,阮君庭才将她的脚丫子扔了,摆正身子,“饿了,吃饭。” 说着拿起碗筷。 凤乘鸾用筷子打住他,“你那手摸过脚丫子了,不洗手的?” 阮君庭作势嗅了嗅自己的手,“不臭啊,不信你闻闻?” “不要!”她又下了软塌,替他端了水盆,拿了布巾,送到榻上,“洗手。” 阮君庭一赖,看着她笑,“不会。” “……” 凤乘鸾牙根子痒,“爪子拿来!” 他就乖乖将双手都递了过去。 她替他挽了衣袖,帮他将手浸入水中,一双大眼睛气呼呼瞪着他。 他就懒懒冲她笑,在水中,修长的手如一条鱼儿一样,反手握了她的手,指腹在食指上的那排牙印子上抚过,“可还疼?” “你说呢?” “下次轻点。” 凤乘鸾抬手弹了他一脸的水,“你还有下次!” 如此腻腻歪歪,磨叽了许久,两人才安生下来吃饭。 还好食盒底下包了只碳笼,饭菜还是热的。 阮君庭端了碗筷,“太简单了,不如叫人传膳过来?” “没事,随便吃一口,你还有这么多账册没看,我们抓紧时间,”凤乘鸾肚子饿,有的吃就行,从来没在意过丰俭。 “呵,你嫁了北辰靖王,有没有想过晚膳会如此寒酸?”他夹了菜给她。 “吃饱就行呗,没东西吃的日子,也不是没经历过。” 阮君庭又随便吃了几口,“这些东西,我来看,你待会儿回去睡觉。” 凤乘鸾嘴里叼着根排骨,“不要紧,我喜欢看。” “喜欢看什么?” “看你们北辰的秘密啊。”凤乘鸾诡秘一笑。 “哦?你都看到什么秘密了,说来听听。” 她将嘴里地东西咽了,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稍加整理思路,之后道:“比如,北辰几千里冻土,漕运到底是怎么实现的?” 阮君庭神色微微凝重起来,“接着说。” “北辰一年之中,有大半年的时间是冰封季节,漕运北上,除去开挖运河之外,光是破冰船的修造这一项开支,就吓死人。再加上修造货船,开挖,拉纤,耗米征收等等,沿途百姓是何民情,你们太后知道吗?” 凤乘鸾将筷子横咬在嘴里,随手拿了一本,丢给他,“十年修了三条运河,东西北三条线一起开工,耗费人力物力无算,就算你们北辰再大,钱再多,老百姓每年吃的用的,也只有那么一点点,那么多巨银,落入了谁的口袋?” 阮君庭两眼微弯,“还有吗?” “当然有。”凤乘鸾越说越气,“盐价!北辰的地方官吏,一项重要功绩便是每年围剿盐帮,可有想过,为何盐枭越杀越多?私盐屡禁不止?无非官盐价格高居不下,老百姓承受不起,自然要有人站出来,与国争利!” “那你可有治乱之道?” “简单啊,以铁腕压下官盐价格,私盐无利可图,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阮君庭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吃饭了,他对眼前这个丫头更有兴趣,“你还看到了什么?” “还有账!武文勋的账,一定有问题!”凤乘鸾将碗放在旁边,凑过去,两个人头对头,开始掰手指。 “怎么说?” “自古以来,盐与粮,乃食肴之将,国之大宝,武氏一家独占两样,不要说十年,就是三年,也必定肥的不可直视。第一,他一定会贪,只是贪多贪少的问题。第二,他贪了之后,那些钱藏在哪里?” 说起这些,凤乘鸾兴奋地两眼发光,“我们手头有的,只是他报上朝廷的账册,但光凭这些,就可以看出一二,他的假账,做得并不高明,中间虚挂多少款项,虚高多少造价,虚报多少土木工程,只怕已经多到无从计算。这些连你我都可一眼便知的事,竟然从来无人去管?” 阮君庭道:“可即便如此,白玉京中十二城的商铺钱庄,京城内外的土地,雨影都有过跟进,几乎没有挂在武文勋名下的,就连姓武的都很少。” 凤乘鸾微微皱眉,“奇怪,自古大贪,莫过于囤积财物,购置地产,武文勋不会那么傻,真的在家里挖地窖藏银子吧?” “这个,慢慢查,不着急。” “嗯。”凤乘鸾抬头,正对上阮君庭的眼睛,“阮君庭,你有没有想过,肃德其实是故意将武文勋拎出来给你查的?” 阮君庭微笑,“太祖皇帝养的这头肥猪,到了该出栏的时候了。” “所以,她要让你做这个杀猪人,而她当那个吃肉的。” “那么,这头猪,我们先不急着杀,看她等着吃肉的饿,还是我杀猪的饿。” “玉郎,你明白就好。” 凤乘鸾稍稍松了口气,“玉郎”两个字脱口而出却不自知。 阮君庭终归是阮君庭,他不会一时冲动打没把握的仗。 他眼下在白玉京根基未稳,不会因为她,而过早地与肃德和武文勋正面冲突,她就放心了。 她正想着,阮君庭却道:“不过,芙蓉膏投毒这件事,没这么容易罢休,”他抬手替她将微乱的鬓角整了整,“我不会让别人这么随便打你的主意。” 方寸之间,呼吸有点乱。 “凤姮,你今晚,真的不走了吗?” 他的指尖,顺过耳畔,托起她的下颌。 凤乘鸾顿时吓得瞳孔紧缩! 莫不是又要保暖思内个什么! 她慌忙躲开他的手,“我……,我整理一下食盒。” 哗啦…… 她滚下软塌时太慌,将碗碟打落了一地。 “啊,我去喊人来收!” 之后慌忙穿了鞋,头也不回地逃出了观雪楼。 阮君庭看着她落荒而逃地模样,实在好笑,那模样,跟楼下那只肥鸡差不多,明明安了偷吃的小心眼儿,却有点风吹草动就吓个半死,每次要来真的,就落荒而逃。 他此时睡好了,吃饱了,夜又这么长,就不能再留她在这儿了,不然,这样腻歪下去,如何做得了正经事? 不如将她吓回去,乖乖睡美容觉。 —— 凤乘鸾的桐台,自从有了冷翠,就渐渐入了正轨。 冷翠是伺候过皇帝的人,自然对于如何打点一个王妃的日常起居手到擒来。 许多凤乘鸾懒得想的事,她麻利地想到了,办到了。 许多诗听这个小丫头不懂的事,她也照顾周全了。 于是,桐台里,先后又入了一些侍女,婆子,粗使丫头等等,均经过仔细盘查,确保手脚干净,背景清白。 这些人内外有责,各司其职,倒也井井有条。 至于诗听,她只有两个要求: 第一,她必须每天贴着自家小姐,不离左右。 第二,小姐的衣裳首饰归她管。 冷翠便也欣然答应了。 冷翠做的一切,凤乘鸾全都冷眼旁观,顺带着琢磨这个女人。 她生得不美,甚至五官有些刻板,话也不多,是阮君庭得势后培养的第一批死士,十五岁便被送进宫里,伺候先帝。 可能当年就是因相貌平庸,又特别懂得分寸,事事进退有度,才在先帝寝宫中伺候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被多看过一眼。 而就是因为没有先帝的垂青,她才能在那么多后妃中游刃有余,做到不得罪任何一个人,从而顺利地熬死先帝。 先帝驾崩时,北辰那一场夺位之战,有多么惊心动魄,死了多少人,她前世也是有所耳闻的。 可这个冷翠又在这个漩涡的中心,安然活了下来,并等到幼帝登基,大赦天下,就从宫里走了出来,继续为她真正的主子效力。 人生赢家啊,不过就是活久见! 她大清早起来,坐在床上,仰着头,等着诗听模仿阮君庭的样子,替她往脸上画红点。 冷翠则帮忙替她准备了今日穿的衣裳。 诗听替她画完脸,就开始更衣,可翻啊翻啊,找了半天,“哎?小姐的里裤呢?我前阵子特意缝了几十条呢,怎么一个也没有了?” 冷翠面无表情,冷冷道:“全扔了。” “扔了——?”诗听当下怒了,“那是我辛辛苦苦,亲手给小姐缝的,料子都是从南渊千里迢迢带来的清水丝,总共就那么几个颜色,都是最好的花草染的,你们北辰的织造做不出来的,你怎么就都给扔了?” “那种东西,女人怎么可以穿?”冷翠俨然十分鄙视。 “不穿里裤,那是你们北辰,我们南渊女人,都要穿的!” “现在王妃是北辰的王妃,一切起居饮食,都要试着习惯北辰的风俗。身为王妃,就要有王妃的姿态。” “王妃的姿态就是不穿里裤?喂!你讲不讲道理?” “我只知道替王妃考虑,就是道理。” 凤乘鸾没想到这俩人会为她的裤衩打起来,赶紧拉架,“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 “自然是大事!”两个婢女异口同声,而且个个比她声音大。 凤乘鸾也不生气。 一个是她的心肝宝贝听听,一个是阮君庭送她的心腹,她用不着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啊。 她脾气好啊! “啊,内个,冷翠姐姐,咱们商量一下,关于里裤的事,你还是睁一眼闭一眼吧,反正我是穿在里面,没人知道。” “回王妃,不可以,王爷会知道。” “……”怎么跟大婚那天几个女官说的话一样。 “冷翠啊,你不会也是那么古板的人吧?王爷他……,他也没说什么的……”,凤乘鸾脸有点红。 冷翠见她一个王妃,也没什么架子,跟自己一个奴婢说话有商有量,也不好再冷着脸,便和气了几分道:“王妃有所不知,在我们北辰人眼中,女人裙下穿裤,便是将腿分开,意味着不贞,是对自己的玷污,也是对夫君的大不敬。王爷不提这件事,是因为王爷疼惜您,知道您家乡的风俗便是如此,不舍得惹您不悦,但是心中,未必不会介怀。” “额……”凤乘鸾看看诗听,“一个裤衩,还有这么多说法……” 诗听赶紧捂住自己裙子,“那你们北辰人以后不会也不准我穿里裤吧?” 她同情地看着自家小姐。 凤乘鸾用力抿了抿嘴。 虽然她在心里,关于骗嫁的这个坎儿还没过去,也没有真的就当自己是阮君庭的媳妇,可他终究是真心真意地娶她。 所以,她是不是还是应该尊重他一点才好。 “那……好吧。”她将两条腿紧紧并在一起,不情愿道:“入乡随俗。” 之后,恨恨威胁,“这件事,谁都不准说出去!” …… 这一天再去观雪楼下看那只肥鸡的时候,凤乘鸾就连走路都有些艰难。 为什么感觉好凉啊…… 她一路走出桐台,沿途迎面遇到新来的婢女请安,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 这个没穿裤衩。 那个也没穿裤衩! 啊……! 受不了了! 什么鬼习惯! 到了观雪楼下,正见阮君庭披了猩红大氅在等她,见她来了,就伸出手,“凤姮,过来,带你去看那肥鸡干的好事。” 凤乘鸾没有递手,而是下意识地抓紧了裙子。 感觉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啊,呜呜呜呜…… 他见她杵在原地,紧张兮兮的,便问,“怎么了?” “没……没事,呵呵。”凤乘鸾还是不挪坑。 “那就走啊,你不是一直担心肥鸡饿死吗?我带你去看看。” “呵呵,你先走。我跟着。”她捂住裙子,不肯递手给他。 阮君庭不知何故,看诗听。 诗听坚定拒绝,“王爷别问奴婢,奴婢不知道。” 他再看冷翠,“你说,王妃怎么了?” 凤乘鸾回头哀求,“不要说……!” 冷翠不理,漠然道:“回王爷,王妃只是一时不适应我北辰女子的穿衣习惯,没穿所谓的里裤!” 阮君庭:“……” 凤乘鸾:“……” (未完待续) 第218章 宫斗八大招,鸠占凤凰巢(6000更) 咳…… 气氛好尴尬。 阮君庭仰头看天。 凤乘鸾低头看地。 冷翠不懂,冷眼看着这俩主子,不明白这对假夫妻在尬什么。 没穿就是没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是女人,都不穿! “啊,王爷啊,呵呵呵,刚才说要带我们小姐去看什么来着?”诗听打破沉闷。 “哦,对了,去看那只肥鸡惹了什么祸!”阮君庭这一次,不由分说,直接抓了凤乘鸾的手。 “额,呵呵……,好啊……”凤乘鸾挪着小碎步,跟紧他。 啊,好慌啊…… 太没安全感了。 …… 几个人来到花房,驯雕师傅戚未平已经侯了多时。 这里,本是栽了许多四时花草,放养了许多鸟雀,此时许多低矮的草花已经被压倒,零星还有些血痕,鸟毛,碎骨头等等,处处一片狼藉。 整个花房了,一声鸟叫都没有,真正的鸦雀无声。 几个人向里面走了走,忽地一声震耳欲聋地叫声,嘎——! 吓地诗听一声尖叫,捂住耳朵。 抬头看,假山高处,大白鸡正周身的白毛微乍,傲然俯视着他们。 那嘴角,还飘着一小根吃鸟时沾上的带血绒羽。 戚未平呵呵笑,“启禀王爷,王妃,看来,这雪鹦鹉已经将这里视为自己的领地了。” 凤乘鸾奇怪,“这花房的门关得严实,它是怎么进来的?” “呵呵,很简单,因为它找到了盟友。” 戚未平指向另一侧的假山,众人便见高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银子正缩成一团睡大觉。 它似乎感受到自己被围观了,懒洋洋抬起头来,咪了一声,顺便将眼前还没吃完的一只小鸟尸体捞进怀里,搂住! 原来,前两天还打的不可开交的这二位,不知什么时候达成一致,竟然变着法子合伙儿弄开了花房的门,钻进来大杀四方,饱餐一顿。 “现在你不用担心它饿死了?”阮君庭故作姿态地怅然一叹,“可惜了本王精心饲喂的这些鸟。” 凤乘鸾佯装没听懂,对戚未平道:“难得这肥鸡恢复了些许本性,以后就有劳戚师傅以活食喂养它,除了小鸟,再多投放些蛇鼠进来。” 她说到蛇鼠的时候,阮君庭牵着她的手莫名一紧。 她抬头看他,“怎么,王爷觉得不合适?” 他对她勉强挤了个笑脸,“没事,很好。” 戚未平道:“恕属下斗胆,其实这活食的投喂,还是应该由王妃您亲力亲为比较好。” 阮君庭嘴唇刚要动,凤乘鸾便一拍胸.脯,“成,没问题。戚师傅说得对,只有我亲手投食,这肥鸡才好与我亲近。” 阮君庭无奈,将刚才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时,花房外,响起秋雨影的声音,“殿下。” “何事?” “太后娘娘懿旨到了。” 阮君庭和凤乘鸾相视一眼,肃德的下一步棋来了。 秋雨影进了花房,见人这么多,便对阮君庭附耳低声说了句。 阮君庭的神色,倒是实在有些小小的意外。 他看向凤乘鸾,“乖,你先回桐台去装病,我去接旨。” 既然需要回床上装病,就必是有人要进府里来。 凤乘鸾走过秋雨影身边,斜瞟了他一眼。 秋雨影求生欲极强地颔首退了一步。 凤乘鸾了然,好的,知道了,来的是女人! 她袖中小手一紧,来吧!不怕!老子有宫斗助理! 等凤乘鸾走了,阮君庭才定了定神。 方才秋雨影在他耳边说的是,敏公公带了太后的懿旨还有苏合香,上门来了! 他忽然对凤于归怕老婆的那种心情深有体会。 万一媳妇生气了,小手手都不给拉,可怎么办? “来的什么名头?” “回殿下,说是为王妃侍疾。” “硬塞?她就不怕本王将人横着送回去?” “殿下,稍安勿躁!”秋雨影是真的怕阮君庭又杀女人,只好委婉一点,“就算您想顺气,咱们能不能稍微迂回一点?毕竟合香郡主若是突然死在您手里,就给了西南王好大一个把柄,到时候八位镇边王沆瀣一气,力挺太后,王爷多少还是会陷于被动。” “嗯,知道了。”阮君庭沉沉一声。 女人,真是麻烦! 特别是恶毒的女人。 就像秋风过后的毒藤,伏地残败,却缠着你的脚不放。 任凭你如何摆脱,总免不了要将雪白的鞋子弄脏。 “殿下,还有……” “还有何事?” “这合香郡主,从哪个门进?” 阮君庭眉头一蹙,“这种事,还要本王教?” 秋雨影一笑,“属下知道了。” 两个人来到门口时,敏公公已经手里端着懿旨等了多时。 两厢寒暄了一番,无非是新年大吉恭喜发财什么的。 然后阮君庭客套,说他王府向来不见客,没厅堂,就劳烦公公有什么事儿在门口说,说完赶紧走人,省得冻坏了脚丫子。 敏公公自然是个识相的,匆匆念了懿旨,将门口轿子里的苏合香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扔了过来,就告辞溜了。 那肃德的懿旨,说的无非是,太后娘娘听闻靖王妃感染恶疾,实在可怜,靖王新婚燕尔,家中遭此不幸,她也是很心疼的,于是就想有所表示,稍微帮帮忙。 可又不知道怎么帮忙,刚好想起那日夜宴上,合香郡主和靖王妃猜谜喝酒玩得热闹,好像颇有交情,于是就差合香郡主来府上,给靖王妃侍疾云云。 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又实在是牵强附会,总之,就是寻了个由子,将苏合香给弄进来恶心他们俩! 阮君庭看着敏公公前脚出门,都没等到后脚抬起来,掉头便赶回桐台哄媳妇去了。 扔下门外苏合香的轿子,就只得由秋雨影相迎。 这迎一个女人入府,学问也是可大可小。 你若让她从侧门进,她就默认你抬了个妾室进门。 可你若是让她走正门,明知她安了什么居心,又由正门登堂入室,就更加助长了她嚣张气焰。 怎么办?总不能墙上挖个洞,给她钻,或者搭个梯子,给她爬? 秋雨影对几个轿夫挥挥手,“走吧,去后门。” 苏合香随行的丫鬟不干了,“不可以!堂堂钦封的郡主,来了你们靖王府怎么走的是后门?” 秋雨影双手踹在衣袖中,端端正正,“郡主乃是待字闺中的西南王嫡女,若是从靖王府的侧门抬进去,知道的,道是为王妃侍疾,不知道的,还当是我家王爷新纳了妾室呢,这岂不是对郡主的名节有辱?” 丫鬟一叉腰,“你也知道我家郡主是西南王的嫡出千金,自然不能走侧门,郡主是奉了太后娘娘懿旨,来你们靖王府,就是贵客,难道靖王府连这点待客之道都没有?” “哦,是客!”秋雨影点头,对轿子里道:“靖王府的待客之道,就是不见客。既然合香郡主是奉旨来府中做客,那这份心意,在下替王爷和王妃领了,郡主您还是请回吧。” 里面的苏合香矜持不住了,唰地掀起轿帘,见秋雨影文质彬彬,只道是府里的管事先生,便有些嗔怒道:“本郡主奉太后娘娘懿旨来为你们王妃侍疾,谁还敢拦回去不成?” 秋雨影一脸茫然,“原来不是客,是来侍奉王妃娘娘的。” 他一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便就是下人,还是要走后门。” 苏合香:…… 丫鬟愤然道:“小姐,他们靖王府的人不识好歹!您纡尊降贵前来,他们居然让您从后门进!奴婢看,这疾,咱们不侍奉了也罢!” 不侍疾了?那怎么成? 她爹此番回京,就等着她卖个好价钱呢!安成王那里走不通,太后又助力将她硬塞进靖王府,她若是还没进门就怂了,回去如何交代? 那岂不是摆明了她是个没用的? 况且,她是顶着懿旨来的,直接这么回了,怎么交差? 太后的懿旨里,可没说她要从哪个门进去! “算了,小花,后门就后门!父王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做人要能屈能伸,既然我是来服侍王妃娘娘的,就该遵守靖王府的规矩。” 秋雨影宽慰一笑,“哎,还是合香郡主识大体,顾大局。王爷,就待见懂事的人。” 一听王爷喜欢,苏合香总算有了点底气,吩咐道:“那就将东西都搬进去吧。” 她这么一回首,秋雨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皮就直跳! 这该是多大的自信,搬来好几车的行李,您就这么确定这辈子都住在靖王府了? 里面的那位,是王爷走了几千里路,亲自迎回来的正牌王妃,也不过就一车的随行物品,你这是几车? 他也没多说话,退到一旁,让开一条路,“合香郡主请。” 于是苏合香带来的人开始吭哧吭哧搬东西,等几车的樟木箱子都卸下去了,苏合香手中帕子一甩,“走吧,咱们进去看看传说中外人不能入内的靖王府到底是什么派头。” 丫鬟小花也乐颠颠跟着,“郡主,我听说呀,那桐台藏在云杉树深处,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可厉害了,跟宫殿一样!” 苏合香大模大样迈进了后门,小花也跟着要进去,却被秋雨影横出一只手臂,给拦住了,“你不能进去。” “喂!我是郡主的贴身婢女啊,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苏合香也不悦道:“这位先生是不是弄错了?小花是本郡主的婢女,一向从不离身的。” 秋雨影重新将双手收在身前,杠在小花面前,“太后的懿旨里,只提到郡主入府侍疾,并未提到什么小花,所以这位小花,不能进。” “你……!”苏合香不干了,“我堂堂西南王的郡主,难道进了你们靖王府,连个贴心的奴婢都不能带?” 秋雨影依然笑:“郡主误会了一件事,您入府,是来伺候王妃的。若是身边还跟了旁人服侍,那到底是奴婢伺候王妃,还是您伺候王妃,就说不清了,而且,这样一来,王爷既看不到您的诚意,也有违逆太后懿旨之嫌。” 苏合香眨眨眼,她的确是盘算着等进来之后,需要端茶倒水什么的事儿,就让小花替她干的,眼前这个穿青衣的人,倒像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 “那我那些仆从……?” “一个都不能带。” “……” 苏合香咬咬牙,挺直腰板,昂了昂下颌,“好,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本郡主也不是骄纵蛮横之人,随手使唤的人罢了,不带就不带,靖王府里又不是没有,回头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要劳烦王爷和这位先生了。” 秋雨影颔首微笑,“好说。” 砰!王府后门一关,就把小花和那一大堆仆从给关在了外面。 苏合香瞅着门口堆着的几大车行礼,摆弄了一下帕子,“既然随行的人不能进门,就有劳先生帮个忙,叫人将这些东西搬去本郡主下榻的地方了。” 秋雨影岂会帮她干这些! 他站到她身边,端端正正,一板一眼,“忘了自我介绍,在下秋雨影,是靖王殿下的近身护卫,兼十万魔魇军左将军。在下此生只与王爷一人为仆,旁人的驱使,怕是听不见。” “秋……,秋……将军……,原来是您啊……,呵呵呵……,久仰……”。 苏合香杵在一大堆能塞进去两个人的樟木箱子前,傻了。 在北辰,提起魔魇军,自是妇孺皆知,但说起秋雨影三个字,却没有太多人知道。 但苏合香的爹是带兵的,她就比普通妇孺多了那么一点点见识。 秋雨影这个左将军,听起来没什么噱头,就像他的一身青衣一样,朴实而不起眼,可在魔魇军中,他就像是阮君庭的影子,阮君庭的眼睛,阮君庭的手,是在王爷面前少有的能进得了言的人物! 她刚才竟然将他当个管家先生使唤了! 这个…… 苏合香拼命地绞着手里的帕子,“那我的这些东西,秋将军您看……” 秋雨影早就没了笑模样,“王府里仆役不多,在下又忙得很,既然郡主的东西没处放,就暂且搁在门口吧。” “那怎么行……”苏合香着急,声音陡高了起来,接着又想到眼前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就是秋雨影,又赶紧压低了姿态,“我,我是说,箱子里面有很多贵重的东西,万一丢了怎么办?” 秋雨影眼皮子一掀,“靖王府里的人,还不至于贪图西南王府里的东西,郡主若是不放心,那就住在后门口,亲自守着吧。” 他转身拂衣,“待会儿会有人来打点郡主的日常起居,秋某还有诸多要事缠身,告辞。” 他也不等苏合香应,将人扔了,翩然去了。 于是,整件事就变成,合香郡主奉旨从后门进了靖王府,靖王府的人将门一关,立刻变脸,郡主马上变成了下人。 然而,苏合香很想逆袭! 她想摆出郡主的身份来闹一闹,可一想到秋雨影那张风月无波、深不可测的脸,就又憋了回去。 记得父王说过,靖王麾下的魔魇军,那就是一群妖魔鬼怪。 阮君庭是召唤、收服妖魔的一尊神,而秋雨影就是这神手中拿的降魔杵。 别看他平日里长得像根棒槌,又普通,又平滑,坑起人来,可是不声不响,不动声色,让你连自己被活埋了都不知道的那种。 就连天策上将军都在他手里吃过哑巴亏,她一个小女子,如何与他斗? 这一场战斗,还没开始,就先输了。 苏合香觉得,她可能来错了地方,出门前,她娘教她的,什么以侍疾为由,打压正室,伺机勾搭男人,想办法爬床上位的套路,在这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王府里根本行不通。 但是门已经关了,现在想走,太迟了。 呜呜呜…… —— 午后,桐台深处,凤乘鸾正美滋滋地喝燕窝。 “嗯,冷翠果然是伺候过皇帝的人,这炖燕的手艺,实在是无人能及。” 诗听从外面回来,不忿道:“小姐,奴婢都查清楚了,那个什么合香郡主,带来好多的家什,那么大口的樟木箱子就有十来个,简直把西南王府都搬来了,全堆在后门那边呢。” “堆在后门?” “是啊,秋将军将人给撂在后门了,说反正也没人帮她搬,她要是舍不得那些玩意,就住在后门的仆役房里盯着。” 冷翠立在凤乘鸾身边服侍着,纹丝不动的嘴角微微一冷。 凤乘鸾一面喝着滋滋儿地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燕窝糖水,一面在心里盘算。 这个苏合香也是个没什么大心机的,刚一露面就被秋雨影剥鳞去角给修理了。 但是就这么明摆着的一个软蛋,肃德为什么还要硬塞进靖王府? 她岂会不知阮君庭是个油盐不进的?不然活到二十四五岁这么一大把年纪,身边都没有个女人? 肃德只是用苏合香来恶心她的,搅合阮君庭的新婚燕尔这么简单? 当然不会。 她首先是个摄政太后,其次才是一个女人。 她是在用苏合香这颗棋,在八位镇边王、安成王、阮君庭之间纵横捭阖。 苏合香若是在靖王府受了委屈,西南王苏勤胜一定第一个不答应,八个镇边王,一向同气连枝,互为呼应,一个与阮君庭闹翻,必定全部闹翻。 而苏合香这个送过靖王的女人,自然不能再送安成王,所以西南王与安成王之间原本崭露头角的勾搭,就被这么一刀给切断了。 最后西南王此番回京,在安成王和靖王之间都笼络不成,就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太后娘娘这一边。 于是肃德就越过了武文勋和阮君庭两个人,直接掌握了西南王,和他手下的西南兵马! 而西南王只是一个开始,后面七位,到底要如何套路,她也一定会如法炮制。 好一个一箭双雕,坐收渔人之利的计谋。 将这十个王,全部摆在一盘棋中,而她自己,只是丢出了一只宝相花的雕漆盒子而已。 凤乘鸾想得出了神,用牙咬着勺子琢磨。 那么如果苏合香在靖王府没有受到委屈,不但不委屈,而且还过得很开心呢? 她将瓷勺扔进碗中,“冷翠,依你所知,这宫中女子斗法,都有哪些套路?” 冷翠一板一眼恭谨道:“无中生有,蓄意刁难,陷害,诬告,栽赃,投毒,苦肉之计,借刀杀人,不胜枚举,应有尽有。” “嗯,那我们就给她从头开始,全部一一伺候一遍!”凤乘鸾下定决心,将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没多久,苏合香便被引入桐台,来见凤乘鸾。 她一路一面走,一面大胆四下张望。 白玉京中早就传说,靖王在王府之中,云杉掩映深处打造的桐台,应该唤做“桐宫”,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且不说穿廊两侧映着雪色挂着的红灯,缀着尺许长的流苏,飘飘摇摇。 也不说那回廊上鎏金描画的象征靖王身份的虬龙,戏着彩凤,在雕梁画栋间穿行。 更不说所经之处的栀子色漫漫轻纱和流沙金的精致雕花窗。 就说脚下这不惜重金铺设的艳红锦绣毯,从踏上桐台起,就一直蔓延到深处。 苏合香每一脚踩下去,都能感受到这厚厚的毯子如此致密绵软,说实话,穿着鞋子走在上面,都让人好生心疼。 “你们王爷为了打造这桐台,真是煞费一番心思啊。我要是没看错的话,这地上的毯子,价值不菲吧?” 引路的婢女道:“合香郡主好眼力,这毯名为四合毯,平常人家有那么一块铺在厅堂中央,已是足够炫耀一辈子了,咱们王爷,就拿它来当平常地毯用,将整个桐台都铺了个遍,说是怕王妃不适应北地寒凉,给王妃暖脚。” “哦,我就说呢。”苏合香一面走,一面想。 可惜啊,那凤乘鸾没有福气消受这般宠爱! 她没有,正好让给别人! 这么富丽奢华的黄金巢,怎么能容得下一只赖皮鸡呢! (未完待续) 第219章 阮郎:忆少时,冷宫深 苏合香未走到王爷夫妇的卧房前,就远远听见里面传来惨叫声。 “唉哟,疼死我了!疼啊……!” 那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她将手在心口一攥,对婢女道:“哎呀,我只知道靖王妃饱受恶疾之苦,却不知道痛成这样。” 那门开了,冷翠立在里面那一头,对床帐里打滚的人道:“王妃,合香郡主来看您了。” 床里的人就更使劲地哼唧,疼得那声音都变了,全不似那人夜宴中的嗓音,“早不来,晚不来,妈蛋!偏偏等本王妃疼得欲仙欲死时才来!” 她骂归骂,苏合香心中却是许多幸灾乐祸,“靖王妃娘娘的痛苦,合香感同身受,此番来王府侍疾,一方面奉太后娘娘懿旨,以示娘娘对靖王殿下和靖王妃的抚慰,另一方面,还专门为王妃娘娘带来祖传的祛疤养颜秘方,白玉髓。” 她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盒子,递给冷翠。 冷翠拿过盒子,打开,冷冷看了一眼,丢给婢女,“验毒。” 苏合香当下不悦,“怎么,还担心我下毒不成?” 冷翠的脸一直是铁板一块,“王妃娘娘就是用了安成王妃送来的芙蓉膏,肌肤不耐,才导致周身溃烂,保不齐对郡主的这这一款,也消受不起。” 苏合香倒是不怕的,“好啊,那你们验吧。左右本郡主的白玉髓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一年中的白獭髓也就那么一点点,在辅以金贵的玉屑和琥珀粉,有时候啊,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床上,又是一阵哀嚎,那里面的人,疼得一阵打滚,摇得床帐都跟着晃。 这时,有婢女从外面端来汤药,“王妃娘娘,该喝药了。” 冷翠将手一摆,“刚好合香郡主是过来侍奉王妃娘娘的,那么就请吧。” 苏合香想着,你们靖王府的人还真不客气啊,我说来侍疾,你们就真的让我端茶递水? 她不情愿地稍稍敛了敛衣袖,端过盛着药盏的托盘,那里面的药,除了苦,还一股子臭味。 耶额! 她秉着呼吸,将药端到床前,“王妃娘娘,合香服侍您喝药。” “哎哟哟!”帐子里伸出一只小手,上面除了红点,烂肉,还淌着血呢,颤颤巍巍将药盏拿了进去。 接着,“噗——!想烫死我啊!” 哗!那一盏药,回头都扬在了苏合香裙子上。 “啊——!”苏合香当下乍开两只手,不敢动了,她哪里受过这个!“你……!” 冷翠冷冷道:“郡主,既然烫了,就换一碗吧。” 苏合香气得牙根子发颤,好!我忍! 结果,第二碗,噗——! “这么凉的药,你想害本王妃胃疼?” 再泼!泼胸口。 第三碗,再噗!泼脸! “这哪里是药!这分明是药渣!” 苏合香两颊湿漉漉的头发淌药汤,疯了,“靖王妃,你不要欺人太甚!” 里面假装听不见,开始哼唧,“哎呀,疼死我了!我快死了!我要被这个合香郡主欺负死了!这哪里是来侍疾的啊,分明就是想弄死我!” 苏合香:“……” 冷翠淡定道:“郡主,王妃自从生病,就脾气有些古怪,十分难伺候,再加上正赶上小日子,内外交困,您多体谅。” “我……忍……你……”苏合香满头满脸的药,“容我回去梳洗一番,再回来伺候!” 她扭头要走。 身后,床帐里一声喝,“慢着!把这个拿去洗了!” 苏合香回头,两只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一条用过的月事带! 新鲜的! “王妃娘娘——”她恨不得将一嘴的牙咬碎了,“您不会只有这一条吧?” 里面的人哼唧道:“没办法啊,就喜欢这一条,从南渊带来的,你们北辰的,我不爱用,快点拿去洗了,烤干了本王妃还等着用呢,这葵水可不等人。动作慢了,说不定还让你洗床褥!” 啊——! 苏合香这次是真的疯了! 她自己的月事带都没洗过,现在洗别人的,还是新鲜的!热乎的!啊——! “怎么?不洗?太后娘娘的懿旨里说过特许合香郡主不给王妃娘娘清洗月事带吗?” 冷翠牙缝里崩出俩字,“没有。” “那还不呈给合香郡主?” 冷翠目光挪向床帐,狠狠剜了一眼,之后从婢女手中抢过盛药的托盘,将那条月事带托了,递到苏合香面前。 苏合香心口发闷,快要被恶心死了。 她两只爪子发颤,去接托盘,却没想冷翠将手一收,“不好意思,郡主,这托盘,我们待会儿还要给王妃娘娘盛药。靖王府一向崇尚节俭,您多担待。” 里面床上的人:“……” 苏合香:“……” “怎么?郡主还有什么顾虑?若是实在不想洗也可以,明儿让王爷入宫,呈报太后,就说郡主您身娇肉贵,不宜做侍疾这种伺候人的事,还是快让西南王接回去吧。” “我……!洗……!” 苏合香拈起一根月事带的绳子,抻直了胳膊,木然向外走去。 本郡主带来那么多金银珠宝,随便打赏了哪个下人,还不就给你这玩意洗了? 可是,身后冷翠吩咐方才送药来的婢女道:“合香郡主亲自替王妃娘娘洗月事带,你还不快跟去伺候?” “哎!”婢女一溜小跑地跟着来了。 她哪里是来伺候的,分明就是监视的! 苏合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父王,你把女儿扔进这虎狼之地,你可知道女儿有多惨啊! 她身后,卧室的门一关,床帐后,蹭的探出诗听的脑袋,笑嘻嘻小声儿道:“哈哈哈!敢来惦记我们家小姐的地盘,玩不死你!” 冷翠冷冷瞪她一眼,“月事带的事,是你临时想出来的?” 诗听眨眨眼,“对啊,有什么问题?热乎的呢!保证新鲜,今天早上才来的!” 冷翠:“……” 你果然超越了宫斗的套路! —— 十二座巨城外,一辆轻快的马车跨过雪野,直奔西面高山。 阮君庭这次出来,带的人不多,只有秋雨影、夏焚风和冬斩三人,可这三个人,便是危急时刻可敌千军万马之人。 “你到底带我去哪儿啊?”凤乘鸾一路都在向外张望,身后那十二座城越来越远,远处都是茫茫一片银白的山峦雪野。 “带你去见一个故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阮君庭坐在她对面,对她微笑,“她若是见到你,一定也会很喜欢。” 他的眼光,有些悠远,似乎并不是在看她,“只要我喜欢的,她就一定会喜欢。” 车子上了山,走到半山腰,便停在一处不大的墓园前。 虽是山中墓园,却十分整洁,积雪早早被清理干净,半点荒草都无。入门的竹篱上,悬着一块木牌,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春”。 这里是春婆婆安息的地方? 秋雨影几个,守在外面,凤乘鸾被阮君庭挽着手穿过竹篱,她偷眼看他的侧颜,这个春婆婆,对他真的很重要。 园子并不大,一间茅屋供守墓人休息之用。 那一抔黄土隆起地土包,孤零零在园子中央。 一方半人高的石碑,刻了简单的三个字,“春婆婆”。 没有死者全名,也没有立碑人,就连着三个字,都显得几分青涩。 “她只是个奴婢,又死在冷宫。她死时,我不但护不了她,就连安葬她的能力都没有,连她的尸体被丢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这里,只是个衣冠冢。至于墓碑,是从西荒回来时,封了王,有了一点钱,亲手替她刻的,有点丑,呵。” 阮君庭带她来到坟前,轻抚墓碑,“这些年来,她是我在白玉京里唯一值得留恋的,每次若是回来,就一定会来看看她,让她能看到我还安好,在天之灵或许稍加安慰。” 他的五指,扣在墓碑上,不觉间有些骨节发白。 凤乘鸾陪着他立在坟前,眼帘微垂,“她看到你现在今时今日样子,一定很宽慰。” 阮君庭眼中的哀悼一抹而过,旋即伸手牵了她,“来,我们来给她上柱香,让她见见你。” “我……?” 我是被你骗来的!你一门心思当我是你的王妃,可我却从来没承认过啊! 从来都是你自说自话好嘛? 你现在让我陪你祭拜,我怎么好骗一个已经去世的,又对你那么好的老婆婆? 凤乘鸾犹豫间,守墓人已将祭拜的果子、酒水、香烛准备妥当。 阮君庭不由分说,已将三炷香递到她面前。 凤乘鸾没办法,这个时候驳他的兴致,他一定会伤心的,说不定会发飙! 而且,她也不想让他在死者面前难堪,只好将香接了。 阮君庭立在坟前,微微含笑,拜了三拜,凤乘鸾也学着他的样子,拜了三拜。 “婆婆,玉郎带了个人来看你,她叫凤姮,以后每年,玉郎都会带她来看你。” 他回手牵了她的手,“以后有她相伴,婆婆你就不用担心玉郎睡不着了。” 凤乘鸾见看他那副欣喜的模样,就像是个第一次带媳妇回家的愣头青,只好对着墓碑心里嘀咕,“春婆婆,您死人不记小人过,我不是有意要骗您的,我就是被他骗来的,抢来的,劫来的,我……,我可还没答应做他的媳妇呢。” 她那么想着,一双嘴唇就不自觉地嘟了起来。 事到如今,该怎么抽身啊? 她难道真的就在这里做他的王妃,白天时刻防着肃德那个老女人出幺蛾子,防着各种被人塞进王府的女人,晚上还要防着他爬床? 那日夜宴,苏合香有一字谜说的对。 “乘”字,若是折了双翼,那便是“乖”! 鸾凤乘风,青云直上,不肖说如何凤舞九天,可总要自由自在,快意人生。 她若是被困在一个王府之中,躲在男人的庇护之下,沉.沦于女人之间的争斗,头顶上只有四角天空,那又与肃德、安成王妃那些女人有什么不同? 上天让她重生的意义,绝对不是让她从一个家国天下的囚笼,再走进另一个以情为名的囚笼。 “乖,你怎么了?”阮君庭的声音响起,接着,凤乘鸾的额头就被弹了个爆栗子。 “啊,我在想……,”凤乘鸾飞快地回过神来,“我在想,你与春婆婆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让你身为亲王之尊,却对一个老嬷嬷如此怀念。” “呵,那我讲给你听。”阮君庭拉她在春园中的小亭中坐下,守墓人搬来炭盆,泡了茶水。 “也好,今日不冷。”凤乘鸾陪他坐下,替他倒茶,在这山中陪着死人好,至少清净,免得还好回去对着那些闹哄哄的活人。 也不知道诗听她们将苏合香祸害地怎么样了? 她小心翼翼抿了口茶,这茶,味道还不错哦。 “怎么样?可还习惯?”阮君庭问。 “嗯,姥山春茶?”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眼帘轻掀,看着她在水汽缭绕后的脸,之后眉眼间带了浅浅笑意。 靖王所到之处,相迎之人都必是要备了姥山春茶,这是北辰不成文的规矩,是他的尊荣。 凤乘鸾也刚巧抬眼,撞见他的笑,又慌忙重新垂下眼帘。 这茶,沁透心脾,清幽绵长,似光风霁月,又似万水千山。 就如同他的笑。 “春婆婆,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 阮君庭将手中的茶盏转了转,“我从来到人世第一眼,便见了她,可惜,她却看不到我长大成人……” 阮君庭,是出生在西荒的。 那一年,太祖皇帝西征,带了当时的庄贵妃,也就是阮君庭的生母随行,一去就是一年多。 庄妃娘娘在伴驾途中怀了身孕,被太祖皇帝派了一队人马护送回北辰。 可这一路,险阻重重,他们不但屡屡遭遇小股蛮人偷袭,还遇上了黑沙暴,庄妃几经颠沛,险些难产。 就在这场黑沙暴过后,他们救了同样遇险的蛮人女子,春婆婆。 因为春婆婆伺候过妇人,懂得些许安胎之法,庄妃就将她留在了身边伺候。 如此,一路艰难,历经坎坷,庄贵妃在还未抵达北辰国土时,便早产生下了阮君庭,她是抱着这个孩子回到白玉京的。 后来,北辰的大军兵败神山脚下,遭受蛮人联军重挫,实力大损,狼狈溃退。 太祖皇帝回朝后,庄妃立即献上这个刚出生的九皇子,希望一解皇帝心中烦闷。 谁知太祖皇帝只看了阮君庭一眼,便立时心中不喜。 在他之前,宫中已有八个皇儿,各个生得酷似太祖皇帝,婴儿时便是皮肤黝黑且极胖。 可庄妃怀里的这个孩子,却是粉嫩清秀,口如含丹,与太祖皇帝幼时大相径庭! 因为不似父皇,阮君庭一出生就倍受冷落,庄贵妃的荣宠也从此一落千丈。 她本是娇生惯养的金玉之身,又经受了从西荒归国途中产子的磨难,已经身心受挫,如今满怀希望地将儿子献上,换来的竟然是彻底地冷落,一颗心立时都凉了。 她从那时起,就再没抱过阮君庭,甚至连看一眼都嫌烦,每日都是西荒路上捡来的春婆婆照顾这个皇儿。 再后来,阮君庭稍稍大些,在兄弟之间,也是生得太过秀气好看,而经常遭受排挤的那一个。 可他偏偏天生力大,经常控制不好,就每每伤了比他大上好几岁的皇兄。 一来二去,太祖皇帝震怒,加上庄贵妃的脾气也越来越不温顺,甚至几次胆敢出口冲撞御驾,频频搬出西荒产子这段悲惨经历来拿捏皇帝。 三岁那年,太祖皇帝一怒之下,便将这一对母子全部打入冷宫。 当时,随着一起去冷宫的,还有春婆婆,可是,她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就哑了。 庄妃自打进了冷宫,就更加性情反复无常,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错的,都在与她为敌,于是对阮君庭这唯一的儿子,从冷遇发展到虐待。 罚跪、饿饭几乎成了每天日常,动辄拳脚相加,经常半夜三经突然将小小的孩子从破棉被里拎出来,不管天寒地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从屋里扔出去。 甚至有时候,明明听见儿子在窗外被冷宫里的太监欺凌,不但置之不理,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特别解恨的意味。 如此一过就是好多年,阮君庭不知不觉间落下了无法安睡的毛病,每晚都会一个人去院子里的树上躲着,即便是狂风暴雪的日子,宁可冻死,也不敢向喜怒无常的母妃寻求温暖庇护。 那时候,唯一护着阮君庭的,就只有已经不会说话的春婆婆了。 她为了他,不知挨了庄贵妃多少责难,也不知受了冷宫里那些阉人的多少殴打欺凌。 七岁那年,阮君庭被太监们揪着头发欺负了一通后,就躲回树顶睡觉,听见下面有人拍手,见是春婆婆在下面对他笑,才小心翼翼地下来,结果,刚一下来,就被躲在暗处的太监们蜂拥而上,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春婆婆不会说话,也没办法求饶,只能护着他,将他抱在身子底下,太监们对这个哑巴更加恼怒,便纷纷拾了地上的石头向她狠狠砸去。 当时,被护在下面的阮君庭,渐渐觉得头顶上的身子沉了下来,接着,就有殷红的血从春婆婆的脖颈间滑落,滴在雪地上。 他们竟然用石头将她活活打死了!!! 七岁的孩子,眼睁睁看着这世上唯一疼他,爱他,护着他的人,在他的面前,死不瞑目! 一股怒火从心底如狂狼猛虎般咆哮而出。 他当时也不知自己都干了什么,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来撕扯他的头发,衣裳,手臂,他只知道抓住那个领头的,将他打死!打死! 他紧紧勒住管事太监的脖子,用七岁的拳头,一拳一拳砸他的太阳穴,就真的硬生生将人的脑袋给砸成了血葫芦! 起初,他身形瘦小,攀在那人背上,周围的太监还扑上来帮忙。 可后来,便没人再敢上前了。 整个冷宫里,不管是被吵醒的年老妃嫔,亦或是关起来的疯子,或者随着进来服侍的宫女,零星的参与或者没参与这件事的太监,包括庄太妃,全都躲地远远地,直愣愣地看着这个自幼被打入冷宫的皇子,疯了一般! 那管事太监已经栽倒在地,一动不动,就扑在春婆婆的尸体旁边。 阮君庭就骑在他的背上,一拳!再一拳!再一拳! 直到那脑袋被砸得已经看不出囫囵个儿,才终于停了手。 那并不大的拳头上,全是人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有管事太监的,也有他的。 七岁的孩子,笔直地立在黑黢黢的冷宫深处,周遭削瘦如恶鬼的弃妃疯妇,还有猥琐如魍魉的太监,谁都不敢再靠近半步。 那晚,他杀了第一个人。 从那以后,冷宫里,再也没人敢欺负他。 他用春婆婆的命,换来了求生之道! 而正因他杀心太重,太祖皇帝就更加避之不及,庄贵妃出冷宫的希望,也彻底灭绝了。 从此她对阮君庭,更加地冷,更加地无情。 她既厌恶他,又怕他,更恨他,虽然再也不敢对他拳打脚踢,可身为母亲,孩子的依恋便是最大的筹码。 他还是个孩子,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可他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咒骂他,折磨他,彻夜让他跪在门口尽孝,就成了家常便饭。 (未完待续) 第220章 夫妻恩爱,天经地义 如此直到十岁,阮君庭已经是半个大人的模样,却仍然无法控制手里与生俱来的力量,如此的他,就更加令人惶恐。 庄贵妃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一觉醒来自己的脑袋被这个儿子给拧下去。 太祖皇帝也惶惶不可终日,他怕这只还没觉醒的猛虎,忽然哪天想通了,冲破冷宫那道形同虚设的围墙,就将他们这些不曾善待过他的人,全都吃的骨头都不剩! 终于有人献策,送九皇子去猎场自生自灭。 他若是死了,对谁都是解脱。 太祖皇帝欣然接受。 他带了重兵,亲自去冷宫,接他出来,之后送他去了猎场深处,再然后,看着他信心满满的身影消失后,下令封闭猎场,所有人撤了个无影无踪。 当时的阮君庭,真的以为他的父皇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完全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他不够好?不够努力? 所以这一次,他要更努力!证明他可以和其他皇兄一样,为父皇效力。 于是,七天七夜,他一个人,一匹马,赤手空拳,却满载了猎物,回到了出口。 正是秋猎的季节,猎场深处,猛兽横行,他不但活着回来了,而且还在七日不眠不休的求生搏杀中,顿悟了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 从此,阮君庭成了宫里一个弄不死的恐怖怪物。 从此,更加没人敢接近那座冷宫。 深夜,只有庄太妃几近崩溃地咆哮,才让人稍稍心安,这个怪物,至少还有一个忌惮的人。 就在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时候,太祖皇帝生了重疾,一病不起。 人之将死,却忽然变得通透。 那冷宫中的困兽,是生有一颗人心的! 困兽杀不死,便用法子将他的心收服,把他变成自己手中的剑! 而收服阮君庭的这个好,他就卖给了自己的嫡子,太子阮君瑜。 很快,十一岁那年,太祖皇帝驾崩,阮君瑜毫无意外地继位。 所有手足兄弟一并封王,只有阮君庭没有封号。 他依然和庄太妃被关在冷宫之中,身份是先帝第九子。 就这样,阮君瑜又熬了他一年,直到第二年,御驾亲征西荒,他才给了他一个机会。 去上战场,用铁与血证明你自己存在的价值。 十二岁的阮君庭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欣然领命,即便只被准许带上一百名士兵,他依然两眼之中冒着必胜的光! “如今西荒深处的局势未明,朕只能予你一百人相随,半个月时间,你若是活着回来,朕便给你应得的一切,若是不幸,朕亦会命人在皇陵中为你立下衣冠冢,并善待庄太妃颐养天年。”阮君瑜坐在马上,俯视着下面跪着的瘦小少年。 “臣弟,定不辱使命!”阮君庭抬头,“但是,臣弟有一个请求,就是这一百人,必须由臣弟亲手挑选。” “好,准了。” 阮君瑜怎么也想不到,当时被阮君庭从军中挑走的那一百人,其中就有秋雨影、冬斩、霍骁、应麟等等。 如今的魔魇二十七悍将,至少有二十人出自那一百人。 阮君庭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战争、为了征服、为了横扫一切而来的,他从跨上战马那一刻起,就是个天生的统帅!天生的王! 半个月,他不但用这一百人平了西荒深处七个蛮人部落,突破了当年太祖皇帝兵败的神山,还带回了两千名战俘和无数神山中的宝藏。 这些战俘中,就包括了满头红毛的夏焚风,身为军奴的春妩,和那一双无极神珠。 “再后面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转了转茶盏,让里面的春茶旋转起来,淡淡道。 一个心碎到尽是寒战的童年,一场功成名就、荡气回肠的战役,被他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春妩,是春婆婆的孙女,她也是春婆婆唯一的念想和未完心愿,我将她寻了回来也算了却婆婆的心愿。这个人,现在在景曜身边。” 噗! 凤乘鸾一口茶没喝好,全喷了出来。 “焰姬?” “没错。” 阮君瑜身边有一个冷翠,景曜身边有一个焰姬。 “阮君庭啊,你到底还在旁人身边埋了多少暗线?” 他抬眼,凤眸笑得弯弯,“你想知道?” “嗯。”凤乘鸾郑重点头。 “乖乖上床,就告诉你。” “……” 怒摔! 回去的马车,行得有些慢。 凤乘鸾依然望着窗外,却时时忍不住想要偷看他。 这个人,小时候经历了那么多事,居然只是变态到现在这个程度,大概还算是好的。 她的一双脚,因为有点凉,已经被脱了靴子,踹在阮君庭怀里暖着。 他昨晚又在翻看那些账册,没怎么睡,此时抱着她的脚丫子,就有点困,眼帘合着,身子随着马车悠悠地轻晃。 “你偷看我做什么?在考虑上床的问题?” 凤乘鸾白了他一眼,“你闭着眼还看得到那么多?” “你看我,我就知道。”他依然闭着眼,嘴角好看的勾起来,“看哪里,哪里发烫。” “讨厌。” 凤乘鸾继续望向窗外,“今天本可以不跟我说这么多。” “你是我的王妃,该知道我所有的事。”阮君庭抬头,睁开眼,将怀中的那一双脚紧了紧,“还有,想问你一句,作为幼年如此遭遇的人,你觉得,本王会随便与人私通生子吗?” 他又换回了自称“本王”,他看她的眼睛,郑重,坚定,通透,不容半点瑕疵。 凤乘鸾本来还想否认一下,谁是你的王妃。 可对上他的眼睛,就有点慌了。 “原来你绕来绕去,是想说这个!” “阮临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与肃德,也没有任何不能为人知之事,从来没有!不管别人做什么,或者说什么,都希望你能相信我。” “哦。”凤乘鸾撇撇嘴,嘀咕道:“我也没说他长得像你。” 阮君庭原本极为正色的脸,两眼一眯,起身坐到她身边,将人揽住,望天笑,“这么说,爱妃是相信本王了?” “自作多情。”凤乘鸾推了推他,没推开,我自顾不暇,哪儿有心思研究你跟肃德的那些绯闻。 他又将她紧了紧,因为怀里还抱着她的脚,人就被团成一团,“既然没什么心结了,不如,今晚圆房吧!本王是第一次,很激动,你呢?” “滚——!” 凤乘鸾连踢带踹,想将人推开,却被抓了手,咚在车里。 阮君庭手里按着人,对外面吩咐:“车子绕着城转,让王妃好好看看完整的白玉京,本王不说停,不准停下来。” 外面,秋雨影:“喏。” 他与夏焚风暗暗交换眼色,各自骑马避开一丈距离,偷笑。 驾车的冬斩没办法,淡定撕了两小片布,将耳朵堵住,“驾!” …… 车子,是在天快黑的时候才进城的。 凤乘鸾觉得自己快没脸见人了,就对着车厢面壁,不理他。 以后再也不跟他乘一驾车,坐一个轿,一个房间了! 都快要被欺负死了! 阮君庭指尖在她肩头轻敲,“喂。” “死开!”凤乘鸾面壁,生闷气。 “乖乖!” “别喊我!”她捂住自己滚烫红透了的脸,背对着他,用脑袋顶着车厢。 “回府了,该下车了。”他指尖轻轻拈了她领口,卖好地替她整整衣领。 结果,啪地被拍开了。 “别碰我,我的妆都没了!” 凤乘鸾后悔了,她丢死人了,糗大了! 脸上的妆都快没了,外面还有那几个寸步不离的影子,她刚才不小心一声猪哼,肯定是被听见了! “呵,原来是为这个。”阮君庭从座椅下,捞出一只红檀雕花小匣子,拍了拍,“你的妆奁,冷翠帮你带来了。” 神马?这都带来了! “阮君庭,你早就计划好了的?”她猛地转身,差点撞到他,一根手指头刚好指到他鼻尖。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刚好又想起刚才的你侬我侬。 凤乘鸾收了手指头就要转身继续去面壁。 结果,砰! 阮君庭一只手撑在她的脸和车厢壁之间,挡住她转身的空间,“躲什么?两个人成了亲,就是夫妻,夫妻恩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谁与你夫妻!我是被你骗来的!” 她被迫在一角,没处躲,没处藏。 “那不是怕你跑了吗?”他与她这样近,笑得情意缱绻。 “你以为这样我就不跑了?” 阮君庭的眼中,骤然升起一丝狠意,“凤姮,你嫁了我,就不准再离开我,若是敢逃,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 凤乘鸾有些愣。 这句话,这么耳熟? 可她却想不起来。 果然阮君庭接着道:“这番话,你在拐了本王回家的马车上,曾经说过,现在,本王将它,稍微改一改,如数奉还!” 那时候,她以为他并不在意她,也看不见他面具后藏着的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神色,可他,却将她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凤乘鸾的眸光软了下来,“你记得地倒是清楚。” “本王还记得你在百花城门口,弄死了那一对小鸟,伤心难过的眼睛。”阮君庭眼中的凶光没了,将额头与她轻轻抵在一处,“当时曾答应过你,以后会帮你栽片林子,养许多的鸟,如今天寒地冻,林子没有,却有花房,结果……” 结果,全都被肥鸡和银子给吃了…… 他眼底,凤乘鸾的睫毛忽闪了两下,他真的什么都记在心底了。 他这个人,简直有点傻,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会一辈子都不忘,不但不忘,还要百倍千倍地回报回去。 “你是不是傻的?”她的小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哎哟,好疼!”阮君庭那双如有万水千山的眉,只要稍稍一凝,就是胜却人间无数,“这里还有你小剪刀留下的伤疤呢,要不要看?” “滚开!” “不滚。”他见她不生气了,小心捧了她的脸,“说吧,怎么补偿你?” 凤乘鸾含嗔带笑地瞪他一眼,“帮我将妆容画回来。” 他那副眉眼,立刻都弯了,“你不怕我把你画成丑八怪?” “反正恶心的是你,不是我!” “好啊,就画得丑丑的,省得整天不管什么人,不论男的女的,大的小的,见了你都惦记。” 他拿了青雀黛,替她重新描了弯弯的眉,又拾了天宫巧,用指尖沾了,替她晕开两腮,轻点了樱唇。 他微微俯身,小心翼翼,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前,根根分明。 那日夜宴上在她裙上画桃花,这双眼也没有这般专注。 凤乘鸾看着有点出神,正巧他抬眸触到她的目光。 凤乘鸾警惕地瞳孔一缩,刚要开口说“你别过来”。 结果……,唔……,就这么点胭脂,又没了。 —— 两人回了王府,并没入桐台,而是携手上了观雪楼。 桐台那边,诗听和冷翠两人正折腾苏合香,玩得不亦乐乎,几乎整晚就没消停。 观雪楼这里,却是一片静谧。 凤乘鸾披着阮君庭的猩红大氅,坐在窗下书案前,将他近日来阅过的卷宗分门别类,又一一将他标注过的地方誊抄在一处。 阮君庭则懒懒地倚在软塌上,在榻边摆了笔墨,半躺着看,遇到重要的地方,随笔一划,之后不自觉地学着凤乘鸾的样子,将笔横咬在嘴里,翻页。 空闲间,还偷眼看窗下的人,觉得她专注的身影在灯火映衬下,似有一层光晕一般。 两个人的相处之道,有时候要退开几步去看,才晓得对方完整的美。 喜欢一个人,就是不自觉间,想变成那人的样子。 爱一个人,不需要太多表白,只需长相伴,温柔以待。 他就不知不觉那么看着,等凤乘鸾听见毛笔落地的声音,扭过头来,才发现榻上那人已经不知何时将书扣在脸上,睡着了……! …… 阮君庭一大早,是被楼下肥鸡嘎嘎的叫声吵醒的。 睁眼四顾,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头上发冠被悄悄去了,人正躺在软塌上,盖了严严实实的被子。 身边的枕畔,稍微轻嗅,就有凤姮发间的暗香。 他薄唇轻轻一抿,起身下榻,顿时觉得精神分外地好。 露台上,阮君庭披了大氅,向下望去,就见凤乘鸾在下面喂肥鸡。 日光正好,雪色有些刺眼。 她抬头看见了他,便招呼,“快下来,你看,它吃我手上的东西了。” “好。” 阮君庭也不走楼梯,直接翻过露台的护栏,就那么从楼上跃了下来。 他本是长发未束,有些夙夜的凌乱,银袍红氅,凌空飞渡,如天外飞仙而来。 可脚尖还没落地,见了凤乘鸾手里的东西,一口气没提好,险些跌倒在地! 凤乘鸾正手里拎着一只耗子的尾巴,任由那小东西吱吱地叫,也不留情面,扬手就冲着肥鸡扔过去。 肥鸡飞不起来,扑棱着膀子,张嘴准确接住耗子,之后按在地上,又爪子扣住,低头撕扯。 呕! 阮君庭受不了了,掉头要逃掉,一脚绊上个东西,只听身后凤乘鸾大喊一声:“不要!” 然而,已经迟了。 一只竹篓被踢翻在地,里面先是出出溜溜跑出来一堆耗子,之后是蜿蜿蜒蜒的蛇。 那些耗子本来被跟蛇关在一起,就已经吓疯了,乍一得到逃生的机会,便如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跑。 “凤——姮——!” 阮君庭当下两脚就不听使唤了,喊凤乘鸾的声音,都在颤!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天这么冷,戚师傅好不容易才弄到这些活的!” 凤乘鸾手忙脚乱地满地抓蛇。 “凤姮——!!!”阮君庭求救的声音都变了。 “怎么啦?”凤乘鸾一手捞着两条弯弯曲曲的蛇,另一只手抓着一只耗子,抬头一看,便见阮君庭原地笔直站着,一动不动,肩膀上,正趴着一只小耗子。 “哎,正好你肩头有一只,帮我抓来啊!” 阮君庭深深闭眼,本王要是能抓,还用你说! 凤乘鸾又弯腰去捡蛇,手伸到一半,才忽然寻思过味来,不对啊,阮君庭干嘛一动不动? “哎?你怎么了?” 阮君庭:“老鼠,拿下去……” 凤乘鸾眨眨眼,“你自己拿啊,嫌脏的话,弹一下它就跑了。” 他越是不动,她就反而越不帮忙。 “你……,你把它……拿掉……” “为什么是我?”凤乘鸾指着自己鼻尖。 阮君庭快要灵魂出窍了,脸都有些发白,“拿……掉……,快!!!” 他这么吼,那耗子很害怕,便要往他领口红氅的绒毛里钻。 这一钻,阮君庭就地炸毛,却仍然不敢动,两眼紧闭,绝望怒吼,“凤姮——!” 过了半晌,领口那儿没动静了。 再睁眼,我靠! 他当即往后退了一步! 那只小老鼠,正被凤乘鸾拎着尾巴,在他眼前晃。 凤乘鸾嗖地将耗子扔了,两手背在身后,笑嘻嘻歪着头,看他炸了毛的样,悄声问:“玉郎,原来你怕耗子呀?” 她说着,抬脚将一只被肥鸡追得满地乱窜,正在靠近的老鼠踢开。 “不用怕呀,以后我保护你!” “走开。”阮君庭惊魂未定,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刚刚早上醒来的全部好心情,都被耗子吓没了。 “来,不怕,抱抱!” 凤乘鸾敞开怀抱,将那个大个人,当成个宝宝一样,抱过来,“拍拍背,摸摸毛,吓不着啊吓不着!” “走开啊!”阮君庭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你摸过耗子了。” 可是,他现在好想有个人抱抱,算了,将就一下了……,抱就抱了吧! 凤乘鸾在他肩头暗笑,还有些心疼,名震天下的北辰靖王,竟然怕老鼠! 他一定是很小的时候,在冷宫里,被那些小东西吓惨了。 阮君庭的身子有些微颤。 冷宫里的事,他只跟凤姮讲了一半。 另一半,她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些太监,又何止是打他,欺凌他。 他那时,小小的一个人,雪夜蜷缩在母妃门前睡着时,有多少次是被人从衣领中扔进了耗子惊醒的。 冬夜里的耗子,贪图他身上的暖意,到处乱窜,却不肯走。 他无可奈何,只有站在母妃门口哭,任由老鼠在身上爬来爬去,希望母妃能来救他。 可换来的,只有里面庄贵妃被吵醒的怒斥。 又有多少次,冷宫中每日仅有的两餐,全都被母妃拿走,他便饿着肚子,缩在墙角,看着她吃。 实在太饿了,想出去找东西吃,却被太监们抓了,关在箱子里,扔进去老鼠。 要么,你就在这里饿死,等着老鼠吃了你。 要么,那就将那些老鼠活吃了给咱们看! …… 阮君庭深深闭上眼,抬起手,将怀中的人紧紧抱住,将脸埋进她的肩窝和发丝间。 当初到底为什么要逆天而行地活下来? 也许只是为了遇见她! 凤乘鸾起初还笑嘻嘻地哄他,可他的手臂越来越紧,渐渐箍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的身子微颤,真的像个受尽惊吓的孩子。 没来由地一阵心疼。 “玉郎,乖啊,我不笑你了,我以后不在你面前玩老鼠了。”她将两手从他红氅底下的腰间穿过,将人紧紧抱住,“我会把肥鸡养的很厉害,再也不让这些东西靠近你,你放心啊。” “凤姮,别离开我。”他的脸,用力向她脖颈间窝了窝,双手想要将她抱得更紧。 “好,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你……”凤乘鸾的两眼间,有些犹豫,可还是不忍拒绝他,就这么答应了。 这时,诗听老远一声:“小姐!小姐——!” 她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先到。 等跳出来时,这俩大清早抱在一起的人只好悻悻分开。 (未完待续) 第221章 本王还没开始腻歪呢 诗听唰地背过身去,“也没什么急事,要不您俩先抱着,等抱够了喊我。” 凤乘鸾整了整衣襟,拢了一下头发,“抱完了,说吧,什么事?” 诗听小心翼翼转身,见真的抱完了,瞅瞅依然背对着她的阮君庭,一看背影的气场就知道心情不好,小声道:“小姐,那小贱人已经被我整得差不多了,正在门口跪着哭呢。” 凤乘鸾避开阮君庭,将诗听拉到一边,“都怎么整得?” “无非先泼了满身狗屎草药汤,洗了月事带,给了她个下马威!” “……,你狠!然后呢?” “然后就是冷翠说的那一套宫斗八大招,什么无中生有,蓄意刁难,陷害,诬告,栽赃,投毒,苦肉之计,借刀杀人,全都用了一遍,现在就等着小姐您出杀手锏了!” “一个晚上用了这么多招数?” “嗯,咱们可勤快了,整宿都没睡呢。” “好!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 “嗯。” 等诗听走了,凤乘鸾清了清嗓子,牵了牵阮君庭的衣袖,“玉郎呀,你好点没。” 阮君庭本来是好点了,可听她这样唤她,立刻知道这死丫头要出幺蛾子,立刻又不好了。 “你想干什么?” “内个……,”凤乘鸾用力啃了啃拇指的指甲,小心抬眼看他,“你觉得苏合香怎么样?” 阮君庭不屑道:“好好地提她做什么?她喜欢来伺候你,就随你折腾,不小心弄死了,本王叫人将尸体抬回西南王府便是。” “阮君庭,能不能说正经的啊!” “本王很正经啊,死个女人而已,本王从来不介意杀女人。”他顺便揉揉她的头,“当初有一只小鸟飞进本王的帐中,若不是伶牙俐齿,还不是也差点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凤乘鸾拨开他的手,“你敢!我才没她那么蠢。我那时候敢去见你,是心里有底的。” “哦,有底,你那时候是决定以身饲虎,勾.引本王,还是已经偷偷喜欢本王了?” “你滚啦,说正经的呢,我是想问你,肃德既然已经将合香郡主塞进靖王府,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 阮君庭将肩头的大氅重新披了披,“你是王府的女主人,随你喜欢。” “她又不是真的来伺候我的。”凤乘鸾扭头望天。 “是嘛!那她能来干什么?来刺探军情?”阮君庭探头瞅她的脸,一脸的醋相。 “是啊!是啊!是啊!她来刺探你这郎君心中有多少情!”凤乘鸾一根手指头,戳戳戳!戳他胸口! 然后,那根细细的手指头就被他抓住了,用力戳在自己心口,“我这里有多少情,只有你知道。” 凤乘鸾往回拽,拽不回来,“能不能正经一点,随时随地都不忘腻歪。” 阮君庭一笑,眉眼如花儿一样绽开,“才嫁与本王几天就嫌烦?本王还没开始腻歪呢。” 说着,他那额头就沉——下去,顶在她脑门上。 凤乘鸾被他顶得脚下不稳,往后退了一步,用力撑住这个赖皮,“哎呀,我在问你苏合香的事啊。” “本王不想提别的女人。” 他往前挪了一步,迫得凤乘鸾又得往后退一步。 “苏勤胜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回西南边境去了,他走之前,一定会把女儿的事安排妥当。”不管他想不想提,凤乘鸾都得把话说清楚。 “老实说,你昨晚是不是睡在本王身边?”可惜阮君庭只顾着自己说自己的,完全不理她。 “所以苏合香一定会在她爹离开之前,在王府里有所动作,给自己制造机会。”又被顶的退了一步。 “昨晚,本王的发冠是不是你摘的?乖啊,你怎么这么体贴?” “我让冷翠和诗听这么修理她,不过是让她知道,靖王府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 “做得很好,可是你怎么不帮本王宽衣呢?穿着衣裳睡得不舒服。” 也不知道他说得“做得很好”是指什么,凤乘鸾脚下用力扎桩顶住他这么重的一个大男人。 “但是,她到底是去是留,还要你来决定。”她的这句话,始终还是一语双关的。 阮君庭稍微顿了顿,她到底是在吃醋,还是不明白他的心意? “她是去是留,都与我无关,我只在乎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哪里就是靖王府。至于苏合香,她若非要赖在这上风上水的地方,那便打死埋去花房也无所谓。” 他使劲儿往前凑,只盯着她那两片小.嘴唇。 “你既然这么说,我可就随意咯。”凤乘鸾已经快要退得站不住了。 “你想干什么都行,本王都喜欢,都答应,都依着你。”他也一语双关,伸手揽住她的腰,俯身偏头,直奔想了半天的那个小目标。 “王爷!不好了!出大事了!”冬斩又一头撞了过来,见这俩人的造型,也立刻像诗听那样,慌忙背过身去。 阮君庭脸一冷,这一大早的,能不能好好地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别管他,咱们继续。” “哎呀,还要办正经事呢。”凤乘鸾终于得了空档,推开他掉头逃去桐台了。 早膳跑了! 阮君庭悻悻,转头看冬斩,“说吧,什么事?” 冬斩缩了缩,“王爷,您听了一定要冷静。” “能有什么大事?” “内个……,老太妃她来了!” “什么——?”阮君庭本来抱过凤乘鸾的怀中,还有余温未去,此时却如同被从头到脚浇了一大盆冰水,彻底醒透了,整个人霎时冷了下来。 “母妃她到哪儿了?” “已经进城。” “老太妃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天机关距白玉京五千里路,天寒地冻,哪个没有本王的手谕,胆敢私自将人送过来?” “是……,是太后的银甲卫去接的。” 肃德! 阮君庭怒掀猩红大氅,转身大步回观雪楼,“更衣!” —— 桐台门口的台阶上,苏合香正被两个仆妇用棍子压着手臂,跪在一堆石子上。 冷翠冷冷地笔直立着,不说话。 诗听叉着腰,“敢在白玉髓里加了过量的琥珀粉,你想让我家小姐留一身的红点子吗?这次让你跪石头,下次就让你跪针毡!” 苏合香抬头时,已是恨得哭都不会了,“我真的没有在白玉髓里做手脚,你们可以去找太医来验证,靖王府的丫鬟,胆子都上天了,不但冒充主子,还对钦封的郡主滥用私刑!谁给你们的胆子!我要去告诉太后!让娘娘治你们的死罪!” 身后传来凤乘鸾的声音,“你觉得你人进了这王府之中,太后还会管你的死活吗?” “凤乘鸾!”苏合香扭头,见了她那张干干净净,光洁莹润的脸,“好啊!原来你根本就没得什么恶疾!你欺君!” “谁说没有?” 凤乘鸾摸摸自己的脸,“上次传出本王妃染了恶疾是什么时的事儿了?没有十天,八天总有吧了?” 她来到苏合香面前,俯身对她龇牙一笑,“人家染了病,你还不让人家痊愈了?你安的什么心?” 苏合香:“哪里有全身溃烂还好得那么快的?” “哎哟!”凤乘鸾学着那些贵女常用的姿态,惊讶掩口,“哪里有全身溃烂啊?就是屁.股上长了脓包啊,大概来你们北辰吃辣椒吃多了!现在火消了,那包就没了啊!” 她又在苏合香面前这个一扭,“不过呢,我身上长了一颗包,王爷他疼惜地紧,生怕是染了什么恶疾,气急败坏之下,就兴师动众地出去吼了一圈,是哪个做贼心虚的,把这祸事往自己身上揽,谁知心里有数哦。” 苏合香眼睛瞪圆了,“你……,你这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我骗你的人了还是骗你的心了?是你一听说我染了恶疾,全身溃烂,就急火火地削尖了脑袋往靖王府里钻,你以为我变成赖皮鸡,这王妃的位置就轮到你了?你!做!梦!” 诗听在旁边忍不住想笑,她家小姐别看平时大大咧咧的,摆出宅斗的架势,还真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争风吃醋的姿态,一样不少。 她们这些十几岁的少女怎么知道,凤乘鸾再怎么不善后宅之事,也是活得久了,手撕小婊砸这种事,就算没练过,见也见了不少的。 “谁稀罕你那王妃的位置!”苏合香怒道! “哎哟!快!冷翠,叫人拿笔记下来,按手印画押!”凤乘鸾撸起袖子在苏合香面前来回踱步,“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要反悔啊!” 苏合香:“……” 然后她就真的被冷翠那消瘦铁钳一样的冰凉的手,给抓着按了手印。 “凤乘鸾,你欺人太甚!你会后悔的!”她好不容易将手挣脱出来。 凤乘鸾扬了扬手中的纸,“敢说不敢当,你也是头一份的啦,合欢郡主!” “……,凤乘鸾,我怎么说也是钦封的郡主,你们敢对我滥用私刑,就不怕我爹向太后告得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凤乘鸾这才一惊,对诗听她们俩斥道:“你们这些奴婢,是怎么招待客人的?竟然对合.欢郡主用了私行?还不快把人扶起来坐下!真是没规矩。” 那椅子搬来时,苏合香刚好被两只压在肩头地棍子放了,扶着膝盖艰难站起来,正要坐到椅子上去,凤乘鸾倒也不客气,抢上一步,自己坐了上去,敲了二郎腿,结果苏合香又成了站着的那个。 她这一天一.夜,被祸害得不浅,自从被诗听从床帐里泼了三盏狗.屎炖草药,到现在人都没消停过,一身的衣裳已经见不得本色,满头凌乱,惨不忍睹。 可是,祸害归祸害,诗听她们倒是也没真的伤了她的皮肉。 凤乘鸾坐好身子,神色一正,“苏合香,之前的,都是你入靖王府的见面礼,现在,我来跟你谈正经事。” 苏合香冰天雪地里,衣衫单薄,两腿打战,若不是靠一口气撑着,怕是已经疯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现在,还想留在靖王府吗?” 凤乘鸾坐在椅子里,将阮君庭送她的艳红轻裘将自己拥裹起来,舒服地窝着。 “你想怎样?”苏合香猜她也没安什么好心。 “我想跟你和平相处。” “……?你什么意思?”苏合香根本不信,她一个下马威将她半条命都折腾没了,现在要说和平相处?她会让她留在靖王府里?给她机会接近靖王? 骗鬼! “你可知道,太后将你强行送进靖王府,是什么意思?” 提起肃德,苏合香微微昂了昂下颌,“太后的旨意,就是太后的意思,天威莫测,我等只需要奉旨行事,无需揣摩。” “哦,这么说你不知道。”凤乘鸾弹了弹指甲,“她是让你来送死的,你知道吗?” “……!不可能!”苏合香当然不信。 “你说,从你来到靖王府这一天一.夜,靖王可有见你?可有对你礼遇善待?没有。他根本就没在乎过府里多了你这么个人,你打算今后凭什么通过服侍我,来接近他,然后打压我,一步步取而代之?靠你的美貌?靠你的智慧?还是你的厚脸皮?” 苏合香没说话,在她的想法里,男人没有不吃腥的,只要时间够长,总能找到机会亲近,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她就不信不能上位! 凤乘鸾借着道:“合香郡主,你是从王府后门进来的,身边一个随从没带,又被扔在门口,接着你被倒了一身一脸的狗.屎汤,再洗了新鲜的月事带,这一天中遭遇的其他事,我就不一一细说了,如今又跪了在这小石子,背了个妄图加害王妃的罪名,你可想过,外面的人,他们会知道吗?就算他们知道,他们管得着吗?你说,有谁会在乎你的死活?” 说到这里,苏合香就真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她怎么说也是堂堂一个郡主,从小娇生惯养的,这一天一.夜的羞辱都不带让人缓口气的,对她来说,精神的羞辱大过身体地痛苦,不要说恨意,脾气几乎都快磨没了。 “凤乘鸾,你想软禁我?凌虐我?我爹一定会来救我的!” “呵呵呵,想多了,我花心思养只肥鸡也懒的虐你!可是你爹啊,却打了一手好算盘。” 凤乘鸾在椅子里舒服地换了个姿势,“你若是在靖王府得势了,他就可以得到靖王这么个军政通吃的天大靠山,从此风生水起,甚至吞并其他七位镇边王,成为第二个阮君庭也未可知。可你若是在靖王府受了委屈,甚至残了,死了,那么你爹就可以立刻站在太后那一头,联合八王,以百万兵马的实力,一起与靖王抗衡,他的好处,依然一样不少。” 苏合香的脑子,本是想不到这么多的,此时被凤乘鸾这么一说,忽地觉得脊背发凉,顿时这一日一.夜间受的委屈,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这一天来,我命婢女如此对你,只是想让你知道,要你死,靖王府有一千一万种法子,可以让你无声无息地去花房里做花肥,可是她们并没有真的伤害你,就是想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你能有什么诚意?” “我的诚意就是,你高高兴兴地住在靖王府里,自会有人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你想描画、绣花、包养男人都随便你,只要在你爹问起的时候,你要说你在这里过得十分愉快,与我相处融洽,得了王爷善待,既不求名分,也跟本不想回去。” 苏合香倒是也有几分倔强,“那我要是不肯呢?” “不肯……?”凤乘鸾眼帘一掀,“那就将昨晚到现在经历的,全部重新来一遍,但是下次,泼在脸上的,也就不是狗.屎药汤,洗的也不是旁人的月事带,你膝盖下面跪地,更不是小石子,至于是什么……” 她呵呵一笑,“还没想好。” 凤乘鸾正说着,就见前面月洞门旁,正静静立着秋雨影,他站在那里,不知何时来的,并不说话,似是不想打扰她,但是一定是阮君庭有事让他来的转达。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今日将客气话该说的都说完了,合香郡主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何去何从。” 她走过苏合香身边,“还有,第一,不要妄想逃跑,更不要企图传消息出去,这王府的四面高墙,并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第二,就算你出去了,你爹还会再考虑将你送给第三个男人,下一个人的媳妇,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苏合香眼光激烈地晃动。 父王不会这么对她的,太后对她那么和气,又怎么会是将她送进来,不管她的死活? 可凤乘鸾说得一板一眼,头头是道,竟然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是父王的一颗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从来没想过,父王会如此不顾她的死活! 此时,经凤乘鸾这么一说,再加上以前听闻的关于阮君庭的行为处事,和他与太后之间不清不楚的传闻,苏合香忽然觉得,自己这次仗着手中有太后的懿旨,是不是真的太托大了? 她不过是个异姓王家的郡主,而在北辰,像她这样的郡主,双手双脚加起来都数不过来! 太后自己得不到的人,如何又会欣欣然拱手让给别人? 秋雨影看着他家王妃,浅浅的笑,明明是别人送进来搅合她的棋子,现在反而被她反手给拘了,成了个人质。 有苏合香在手,苏勤胜就有所顾忌,更对与王爷交好抱了希望,不会轻易撕破脸皮。 如此一来,太后的一盘棋,就又被她以一子轻易破了局。 只是,人心难测,她怎能确定这苏合香的心思是那么容易掌控的? “王妃。”他见凤乘鸾向自己走了过来,便迎上两步行礼。 “秋将军,何事?”凤乘鸾对秋雨影,始终敬重有加。 秋雨影看了眼桐台那边,避开人道:“请借一步说话。” 凤乘鸾很少见秋雨影这么谨慎,知是大事,就乖乖地随他绕过月洞门。 秋雨影该是憋足了劲,才鼓起勇气道:“王爷差我来知会王妃,赶紧准备一下,老太妃她来白玉京了,王爷已赶去城门口迎接,老太妃稍后就会进府。” “庄太妃?”凤乘鸾一惊。 “王妃,不可直呼其号,她现在是您的婆婆,也是母妃。” “……”凤乘鸾急匆匆回头去梳洗更衣,走了几步,看到还愣在台阶前纠结的苏合香,对秋雨影道:“秋将军,你要是没有什么急事的话,这里帮忙善后一下。” 秋雨影抬眼,正巧苏合香也抬眼,楚楚可怜地望向他。 他是她来这府里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对她最和气的一个人了! 她现在好彷徨,好无助,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双眼睛里,全是水,就指望着他救命了! 秋雨影一阵头大! 凤乘鸾岂止是要拘着这个人,她是要收了她的心! 王妃娘娘,您“好”计谋! —— 此时的长歌城门前,虎贲军列仗,银甲卫开道,庄老太妃的车撵缓缓停下。 她此行返回白玉京,身边并未跟着魔魇军,而全数由银甲卫相护,一看便知,是太后的人去将她接了,又不准魔魇军相随。 阮君庭总算及时赶到城门口相迎,下马来到车撵前,躬身行礼,“恭迎母妃!母妃突然回京,怎么也没派人知会儿臣一声?” 车里,只有女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虽然不高,却清晰入耳。 如此,庄老太妃便已算表示,她听见他说的话了。 阮君庭的眸光之中,几许落寞暗沉,毫无半点意外,却依然唇角划起微笑,“儿臣这就接母妃回府。” 他转身再要上马之际,忽地身后车中一声女子欣喜的娇唤,“君庭!” (未完待续) 第222章 见婆婆,让桐台 阮君庭回头间,正见修映雪挑开车帘,笑逐颜开地望着他。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喜不喜欢? 阮君庭的头,对她僵硬点了一下,之后木然转身上马。 这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即便当年只带了百人奔赴西荒深处,也没慌乱过,可如今,却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母妃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现在又多了个修映雪添乱,再加上那个硬塞进府里来的苏合香,三个女人一台戏,凤姮怕是会吃不消。 她本就是憋闷不得的性子,此前能乖乖地留在王府里,一方面是他严防死守,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靠无节操地不停卖惨,赌她不忍心弃他而去。 可如今情势不同了,她那样自由自在的人,如何会受得了后宅这些女人的倾轧和排挤?不要说那两个女人,就只单单一个母妃,只怕她就受不了。 万一她被惹毛了,跑了,不要他了,那这半年来的努力,岂不是前功尽弃! 阮君庭将手中缰绳一扯,压住队伍向王府行进的速度,招呼冬斩,“过来。” “王爷。”冬斩驱马快走了几步,上前听候吩咐。 “你先行一步,将来的人都有谁,细细说与王妃,让她有所准备,以免怠慢。” 冬斩心领神会,“喏。” 身后,车撵中,修映雪还挑着车帘一角,偷看阮君庭马上笔直的背影。 那双明媚的大眼睛里,爱慕几乎都要满溢出来。 不管他怎么不喜欢她,从南渊回来的路上,是怎么对她的,甚至如今已经娶了别人,都没关系。 她已经认定他了,这辈子就非他不嫁! 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更相信日久生情的道理。 车撵里,庄太妃看着她那副孜孜以求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嫌弃和不耐烦,“好了,别看了,哀家答应你了,他早晚是你的。” 修映雪就只好将帘子乖乖地落下了,笑容盈面,娇声撒娇,“老太妃,您这是在笑话雪儿呀?” 庄太妃斜瞟了她一眼,不悦地拉长了声音,“哀家很老吗?” 修映雪赶紧跪坐过去,替她捶背,“太妃娘娘您辈分在我北辰最高,最是德高望重,大家伙儿称您老太妃,是对您的尊崇,其实呀,雪儿私下里一直觉得,您真的是神仙一样的人,就这么凑近了细看,也就是双十年华的模样呢。” 庄太妃呵呵一笑,听得舒坦,“就你嘴甜。” 庄太妃,本名萧淑锦,早年得宠,封为贵妃,便得了个“庄”字。 如今她不过才四十出头,虽然在冷宫中摧折了将近十年,可自从阮君庭封王后,就随他去了天机关外的封地。 那里气候温和宜人,没有凛风也没有霜冻,这十多年的养尊处优下来,容颜竟然也可以说是不减当年,甚至比起安成王妃这种,终年住在北地风霜中的中年贵妇,反而更加皮肤白皙细腻。 修映雪的小拳头,忙不迭地在她肩头敲着,不轻也不重,这半年来,她已经将伺候人的手段练的炉火纯青,就是为了这一天。 自从阮君庭还朝,辅佐皇上听政,与太后联手之后,第一个收拾的就是她爹修宜策。 皇上一道诏书,盖了太后的凤印,说的是责成天策上将军会同御史台,整饬北辰十二府,消减军备,严查地方贪墨,打击盐帮,杜绝官匪勾结,便将他一竹竿给支了出去。 这差事换了旁人,那是帝都派下来的钦差大臣,专整贪官,又重新编配地方军队布防,是不得了的肥差。 可对于本就是天策上将军的修宜策来说,则是结结实实地给贬了! 这十二府的府军,本就是他麾下的部队,现在朝廷责成他自查其罪,查来查去,无罪涉嫌包庇,是错,有罪便是失职渎职,更是大错! 其次,他身边还跟着御史台的一伙子人,各个都恨不得从他身上挖下一块肉来呢。 所以,这半年多来,修宜策一个一个府的跑下来,既要查,还不能查出太大纰漏,日子可谓过得非常辛苦。 但他又岂是吃素的? 权力中的较量,你要脸,你就输了! 所以,他很快就非常不要脸地将女儿送去了天机关,献给了庄太妃。 临行交代一句话,“不管你是给老太太洗脸、洗脚还是端屎端尿擦屁.股,总之,搞定她,就是你回到靖王身边最后的门路,为父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唯一的独生女儿,要被强塞给个并不喜欢她的人,修宜策这个做爹的其实也十分不忍。 奈何,女儿死心塌地的要嫁,听说靖王在白玉京筹备大婚,为迎娶封为永乐公主的凤乘鸾,张罗地惊天动地,修映雪就是寻死觅活,终日以泪洗面,大有自绝于世的冲动,修宜策也只好想法子成全她。 更何况,自古以来,能用女人解决的问题,都不宜刀上见血。 若是映雪真的能在靖王身边谋得一席之地,那么,他修宜策或许还能与阮君庭化敌为友,在肃德那里扳回这一局。 老太妃的车撵,悠悠停在了靖王府门前,护送的银甲卫统领见人已送到,便收了人马,辞了靖王,回宫复命。 此时,王府门口,凤乘鸾已带着阖府上下不多地一众人等,立在门口恭迎。 她经冷翠指点,特意选了一套精致典雅的妃色衣裙,簪了几支贵重而不招摇的溜金玉簪,耳后两鬓簪上神珠珥铛,又在额间坠下了珍珠珊瑚金步摇。 此时规规矩矩立在众人之前,微微颔首,不卑不亢,谦恭有礼,倒是将王妃的端庄与对婆婆的恭敬做到了十成十。 阮君庭人还没下马,见她一本正经地立着,心中喜欢,又觉得有趣,就对她挤了挤眼。 凤乘鸾假装没看见,不理他。 他下马,来到车撵前,“母妃,王府到了,儿臣扶您下车。” “不必了。”里面,庄太妃冷冷一声。 接着,车帘掀开,先是露出修映雪笑盈盈的脸,“君庭,无妨,我来扶太妃入府便是。” 接着,凤乘鸾便见一只保养地极好的手,戴满了宝石戒指和碧玉镯子,轻轻落在修映雪双手上。 庄太妃从车里出来了。 她头上的金翠,颤动晃眼,即便是长途劳顿,身上依然穿了青莲色的华服锦裙,镶了繁复的银色宽边。 她微微避让了一下,下了车撵,任凭阮君庭的手还停在半空。 阮君庭以今时今日的地位,在自己的王府门口,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人看着,被自己的生母当众驳了面子,却也面上无波。 他早就习惯了,母妃对他的态度,永远都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她恨他!恨透了他!她尽情享受他带给她的一切荣华富贵,却依然以折磨他为乐! 阮君庭眉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凄怆一闪而过。 然而,就这一瞬间,刚好落在了凤乘鸾眼中。 她暗暗咬了咬下唇,替他一阵心疼,屈膝行礼,“臣媳恭迎母妃!” 庄太妃扶着修映雪的手,拾级而上,也不唤平身,就由着她矮着身子,直到走上了台阶,才在她面前停步。 “哀家的王儿是娶了个腿脚残障的女人吗?”太妃娘娘见了儿媳,第一句话竟然如此,就连陪在凤乘鸾身后的冷翠都意外地一惊。 早就听说这个庄太妃是个不讲道理的泼妇,却不知道,泼成这个样子,竟然全然不顾面子礼数,当众出口伤人! 凤乘鸾也没抬头,依然曲着膝,“回母妃,臣媳腿脚康健,并未抱恙。” “既然腿脚是好的,为什么不跪下?” “我……”凤乘鸾有点懵,自家人第一次见面,在大门口,是要跪的吗? 阮君庭连忙上前,不动声色地将凤乘鸾挡在身后,扶过庄太妃的手,“母妃有所不知,凤姮乃南渊的永乐公主,身份贵重,按例来我北辰,只需跪皇上和太后便可。 庄太妃当下将手臂从他掌中抽了出来,“哦,南渊的公主啊,她大婚之上,可跪过你了?既然王爷可以跪,却不跪哀家,她这是眼中只有王爷,没有哀家这个老太婆了?” 眼下,门口还有许多虎贲军,和满府上下的人都看着。 母妃不讲理,但阮君庭身为人子,却不能当众驳她的面子。 于是,他嘴角如常弯起,没有半点僵硬,“呵,原来母妃为的是这个,凤姮她不懂我北辰的礼数,以为要等到待会儿入内,向您行礼敬茶时才行叩拜大礼,这都是儿臣关照不周,是儿臣的错,儿臣现在替她向您行礼赔罪。” 他说完,就要替凤乘鸾跪。 这还了得! 靖王殿下若是跪了,这王府门口所有人,包括马路牙子两边看热闹的都得跪! “好了!”庄太妃总算还顾忌些脸面,“堂堂我北辰一等一的亲王,在自己王府门口说跪就跪,成何体统?你不要脸,哀家还要脸!” 她不用他跪,阮君庭自然就欣欣然不跪,依然笑呵呵,“母妃教训地是,是儿臣思虑不周,还是儿臣错了,儿臣今后一定会注意。” 总之,他不管萧淑锦怎么说,就是一个错,而且把她赖到别人身上的错,也往自己身上揽,倒是一时之间,也让这个亲娘不好再挑剔什么。 凤乘鸾一直没吭声,等着庄太妃进了府,才在后面跟上。 抬眼间,正见阮君庭关护地回头望了她一眼,她便对他龇牙笑了笑。 他回之一笑,却有些尴尬。 两人心照不宣,却又替对方深感艰难。 老太妃入府,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在哪里。 阮君庭建这座王府时,压根就是奔着他跟凤乘鸾两个人的爱巢去的,不但不见外人,不添女人,就连这个不省心的妈,也是本打算放在天机关养着,没想过要接过来的,所以,府中根本没有专门给萧淑锦住的地方。 此时,萧淑锦不请自来,秋雨影就只好在一个时辰之内,飞快地命人将府中央最大最豪华的一套正房给收拾出来。 谁知萧淑锦只在那房子远处看了一眼,便脚步停下了。 “这新起的靖王府,怎么这么没规矩?既不院落,也不分内外,却将心思全放在园林景致,奇技淫巧上!” 秋雨影赶紧上前道:“启禀太妃娘娘,王爷因着奉旨和亲,时间仓促,故而造府时,许多细节还未来得及实施,再加上后来大婚和新年,这工程,就耽搁了下来了。” 他极为会说话,特意将那个“老”字给省了,听得萧淑锦心头稍微舒爽,“哦,还是小秋会说话。” 秋雨影便向将人往里面请,“太妃娘娘,这边请,这里是王爷专门为您安排的住所,您看看可还满意。” 萧淑锦却连看都没看那房子一眼,便向王府深处望去,“早在来时的路上就听说,白玉京的靖王府,有一座藏在云杉树深处的桐台,占地不大,却华丽精美堪比天上宫阙,不知在哪儿啊?” 阮君庭心头咯噔一下,坏了! 秋雨影求救地回望自己主子。 这老太太要是见了桐台,必是再也不会走了! 阮君庭如何舍得,他嘴唇一动,方欲开口,便见凤乘鸾欣然一笑,抢上前引路,“原来母妃喜欢桐台,在这边,请随我来!” 当那九尺高台隐约出现在密集如云的杉树之后时,修映雪便轻轻惊呼了一声。 萧淑锦稳稳一笑,“喜欢吗?” “回太妃娘娘,喜欢!”修映雪忙不迭地点头。 “桐台,果然是个好地方,”等到萧淑锦一脚踏上桐台地上的四合织锦毯,她便再也不想走了,“王爷,哀家很满意你的孝心,这个桐台,不错,哀家就带着映雪,住在这儿吧。” 阮君庭:“母后……”,这是他精心打造的两人的洞房,岂能轻易让给别人。 诗听也有点急,没听说过当婆婆的抢着住洞房的!恶心! 凤乘鸾平静按住阮君庭手腕,“王爷,母妃身份尊贵,如今驾临王府,住在桐台本是理所当然之事。” 她随后吩咐冷翠和诗听,“去,将我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即刻搬出去。” 诗听知道这种场合,没有自己一个丫头说话的份,只有嘟嘴,暗暗在心里骂。 冷翠依然神色淡定,“不知王妃打算搬去哪里?” 凤乘鸾本来想的是,无论去哪儿住都行,只要不给阮君庭添麻烦就好,可余却刚好瞥见修映雪正摆弄着自己一绺头发,几分得意志满地望着她。 她心头一股子火涌上来,将阮君庭手臂狠狠捞过来一挽,“自然是搬去观雪楼。最近王爷彻夜忙于公务,我过去了,也方便伺候笔墨。” 她说完,仰头从阮君庭龇牙一笑。 阮君庭本来还十分心疼桐台就这么让出去了,可听她这样讲,简直求之不得,“呵呵呵,那就有劳爱妃了。” “王爷,你我夫妻,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凤乘鸾不动声色地将肩头轻轻倚在他手臂上,便看得对面的修映雪将自己头发狠狠一揪。 萧淑锦将这几个人的眉来眼去看在眼中,没动声色。等到稍稍安顿,便在主位正坐,等着凤乘鸾敬上媳妇茶。 凤乘鸾在她面前端端正正跪下,从冷翠手中接过茶盏,恭恭敬敬献上,“母妃,请喝茶。” 萧淑锦将茶碗接过时,瞅了眼阮君庭。 见他两眼,全盯在这个跪在脚前的女人身上,那姿态,就像是生怕她一脚将这女人踩死了一般! 一股子没来由的恨,直冲头顶。 萧淑锦将那碗茶送到嘴边,在盏沿儿上抿了一下,就算是喝过了。 “好了,哀家现在喝过你的茶,就算是承认你这个靖王妃,从今以后,希望你用心服侍王爷,恪守本分,不要辜负正妃这个身份和地位。” 凤乘鸾跪在地上,无奈做戏做全套,只能低头听训,“母妃教训地是,臣媳谨记。” “嗯,还有,”萧淑锦立刻脸色一变,“你身为王妃,平日里不但要克勤克俭,还当低调行事,仪德为先,下次,不要再让哀家看见你穿金戴银,花里胡哨!” 凤乘鸾:“……” 冷翠在后面当即跪下,“启禀老太妃,王妃今日妆容,是奴婢服侍着上的,衣裳也是奴婢按规矩挑的,因着王妃身为新妇,按例当穿红,以示与王爷结为连理之欣喜,并非刻意冒犯。倘若王妃新婚而一身素淡,则恐令人生惑,以为王爷与王妃貌不合而神离,于王爷实在不利。” 凤乘鸾佯装训斥,“冷翠,太妃面前,不得无状!” 接着又向萧淑锦再次行礼,“母妃教训地是,乘鸾谨记,今后一定会更加注重言行举止,不叫旁人挑出半点错处。” 她嘴上说的恭恭敬敬,心里暗骂,妈蛋!真累! 萧淑锦“嗯”一声,看向冷翠这个平凡到几乎不存在的婢女,眼帘凉凉一瞥,“你倒是个有胆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太妃,奴婢冷翠。” “嗯,哀家记住了。”她最后地那几个字,说得极重,分明就是记了仇了。 冷翠却依然淡然冷静,她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比如说出事实,比如维护主子,比如替主子挡刀。 …… 如此,凤乘鸾本来东西就不多,冷翠和诗听两个收拾收拾,在修映雪的注视下,麻利地搬出了桐台。 她走下那汉白玉石阶时,回头望了一眼,这九尺高台的黄金笼,终归不是她的栖息之地,现在让出去,做个好人,也好过住得久了,就真的将自己当成笼中鸟。 因着萧淑锦的到来,王府中事无巨细都要按整老太妃的规格来伺候款待,所有日常起居,吃穿用行也都全部按照亲王府的等级操办,一时之间,本就人手不多的王府,忙得人仰马翻。 凤乘鸾披着狐裘,立在观雪楼上,看着天色渐暗,下面来来往往的人手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忙碌,对身边的诗听道:“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为什么荣华富贵,他们这么想要?” 诗听歪着头想了想,“奴婢不懂,可能成为高高在上坐着的那一个,会觉得特别开心吧。” 凤乘鸾脸色有些冷,这世间女人最高的位置,她也不是没坐过。 坐拥江山,挥师百万,到底何乐之有? 冷翠立在身后不远处,声音依然是凉凉地,有些硬,“王妃,老太妃初次驾临的第一个晚宴,按例,您是王妃,该下去做做样子,张罗一下才是。” 诗听不以为然,“王爷说了,我们小姐不喜欢去的话,可以不去。” 冷翠淡淡补充一句,“王妃怕是还没有准备好。” 凤乘鸾回头望了她一眼,并未言语,重新俯视下方灯火。 这个冷淡的婢女,看穿了真相。 她只是喜欢上了阮君庭这个人,却还没准备好接受他的身份,以及他所在的处境。 无论是王府之中的飞扬跋扈的老太太、妄想爬床的小婊砸,还是宫里头那个吃醋的嫂子,亦或者昆虚殿上那些居心叵测的老爷们。 所有这些,从她踏上北辰的土地,就轮番地逼迫而来,从未停息。 她好累,特别想家。 “听听,咱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也没多少东西,都拿过来了。” “嗯,好,先不用铺张开,就这么放着吧。” “是,小姐。” 这时,外面有人来催,“王妃,桐台那边要开席了,王爷说请您过去。” “好,知道了。” (未完待续) 第223章 菜刀已到达战场,老子要替天行道! 凤乘鸾这次,为了不让老太妃再挑拣,少些口舌,特意换了身比白日间的妃色更沉稳一些的茜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只钗,耳畔依然戴了阮君庭送的神珠珥铛,去了桐台。 阮君庭特意亲自立在门口等她,见她神色中并没有平日间的神采飞扬,就知道是心里有了委屈,只好揽过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乖。” 凤乘鸾没吭声,点点头。 席间,萧淑锦换了便服,依然是一袭青莲色配明黄,取了紫莲花之色,雍容华贵自不必说。 身边的修映雪则换了身丁香色襦裙,服侍在她左右,两人相得益彰,俨然是一对母女。 可是,为什么凤乘鸾从阮君庭的脸上,找不到她的半点痕迹? 萧淑锦的确好看,却只能看出年轻时曾经美.艳,再配上阮氏皇族那种高大胖,粗黑壮,她跟太祖皇帝到底是怎么生出阮君庭这样流风回雪般的神仙人物的? 凤乘鸾暗暗挑眉,难不成太祖皇帝根本就没冤枉这娘俩,这老太妃在西荒的那段日子,背着老皇帝偷人啊? 可那日阮君庭喝醉了,明明在轿子里说过,春婆婆说,他生得像母妃,难道此母妃,不是彼母妃? 待到入席,萧淑锦也不用阮君庭相让,直接于中央主位坐下,凤乘鸾没吭声,看了眼阮君庭。 他终究是北辰的亲王,而这里,是他的王府。 太妃即便再受尊重,也只不过是太祖皇帝的一个妾。 这席间的主位该是谁的,不言而喻。 可阮君庭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介意,坐在了她左手侧,如此一来,凤乘鸾则应该坐在右手侧相陪。 可还没等她动,萧淑锦便将修映雪一拉,“来,坐在哀家身边,你服侍的膳食,哀家吃得舒心。” 以修映雪这样的身份,既然是以服侍太妃的身份进来王府的,就该立在桌边才对,可如今,萧淑锦不但占了主位,居然让外人坐在自己身边,这已然是对凤乘鸾这个王妃的身份最大挑衅! 修映雪本就瞧着凤乘鸾耳畔那一对无极神珠,刺得眼睛疼,这会儿终于得了机会,立刻甜滋滋地答应,“谢太妃。” 阮君庭不悦地将嘴角一绷,招呼凤乘鸾,“姮儿,过来,做在本王身边。” 凤乘鸾对他笑笑,乖乖过去坐好,笑得那样百无聊赖。 她若不是为了他的面子,定是要掉头走人! 众人刚坐定,萧淑锦又道:“听说西南王的女儿合香郡主也在府中,不如叫来一起吃个便饭吧。那丫头听说是个才女,哀家也想见见。” 凤乘鸾:“……” 桌子底下,阮君庭伸脚将她的脚拢住,她喉间动了动,又忍了。 苏合香来时,是有些胆怯的,她对阮君庭本没什么情意,对凤乘鸾又有惧意,就只好坐在了另一边。 修映雪作势起身,“合香郡主既然来了,还是请上座吧。” 结果,萧淑锦手掌在桌上一拍,“哀家想让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谁坐,哀家喜欢你,哀家的身边,就你坐。” 吓得修映雪又老老实实坐了回来。 苏合香更是胆战心惊,她到底造的什么孽,非要挤进这个靖王府做什么? 凤乘鸾嘴角暗暗撇了撇,低头盯着面前的碗筷。 前世,阮君庭娶了修映雪,大概也是如此手段吧,他对自己的生母尽孝至此,若是为了哄她安生,娶个女人摆在王府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偷眼瞅瞅他,见他上面坐得端正,下面那双鞋还将她的脚紧紧夹住,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尥蹶子就跑了。 可她已经在盘算着怎么逃走了。 这种日子,这些女人,这些副嘴脸,她多忍一刻都受不了。 阮君庭也想赶紧结束这种局面,提筷有些不悦道:“好了,家宴而已,无需多礼,母妃一路劳顿,十分辛苦,还是尽快用饭吧。” 他不饮酒,席间便没有备酒,大家直接喝汤吃饭。 可凤乘鸾一提筷子,就发现,自己没得吃! 满桌子的菜,都是辣的! 特别辣的! 全是辣椒! 萧淑锦等着修映雪替布菜,见凤乘鸾自己在那儿干噎饭,便道:“怎么?王妃不懂得服侍王爷用膳的?王爷还没用好,你倒是快要吃完了。” 凤乘鸾的筷子拨拉到嘴边,就不动了。 到底要怎样!她还鼓着的嘴,用力抿了抿。 阮君庭深深沉了一口气,将筷箸在桌上一顿,“母妃,姮儿她在儿臣面前一向随意,况且只是吃饭而已,儿臣在军中久了,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吃饭吧。” “那怎么行!”萧淑锦怒道:“你是亲王!亲王就该有亲王的样子!你的王妃连怎么服侍你都不懂,还要她何用?” 凤乘鸾低着头,两眼冒火,咔嚓,手里的筷子断了,狠狠攥在手里。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这么骑在头上撒野,现在为了阮君庭这个王八蛋,再忍! 修映雪见了,生怕萧淑锦不知道,“哎呀,筷子都捏断了!可别惊了太妃娘娘。” “母妃!够了!”阮君庭的声音,更沉了几分。 萧淑锦却看不懂他的怒意一般,“你看看她!连筷子都断了,这是对哀家有多大的不服气!母妃有说错她吗?而且,母妃无意之中听闻,你立她为妃之后,事事迁就,她不愿同房,你便去睡书房!她爱吃清淡,你便膳食里一颗辣椒都不放,陪着她吃!” 她眉头一皱,“王儿,你已经二十有五,母妃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你立了王妃,你却当了和尚!还有,你看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 最后这一句,实在是太过虚情假意。 可凤乘鸾却听得嘴里的米饭再也难以下咽。 她偷眼瞅瞅阮君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瘦了,可萧淑锦方才说的这些事儿,倒都是事实。 她每次都顾着自己吃,却忘了阮君庭对这些清淡的东西根本没胃口,他只是喜欢陪着她,跟她一起吃饭而已。 她躲着他,他就去观雪楼睡,即便两个人偶尔在一起,他也从不强迫她违背自己的心意。 这顿饭,已经没法吃下去了。 萧淑锦当着修映雪和苏合香两个外人的面,将阮君庭夫妻两的私事如此摆到桌面上来说,阮君庭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了。 他将手中筷子重重一撂,站起身来,耐着性子对凤乘鸾道:“乖,你先回去。” 凤乘鸾牵了牵他的衣袖,之后便转身静默离席。 身后,萧淑锦一拍桌子,“凤姮,你到底还有没有半点礼数?哀家还在这里,你敢说走就走?” 阮君庭也紧跟着沉沉一声,“母妃,本王说了,让她走!” 萧淑锦一愣,她的儿子,从来不曾跟他这样大声,这样凶地跟她讲过话。 阮君庭又瞪桌对面那两个女人,“你们还不走?” 修映雪和苏合香也慌忙拎着裙子,匆匆向萧淑锦告退,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最后,这华丽丽的屋子里,一场家宴,就只剩下母子二人。 阮君庭站在桌边,面如一张铁板,又冷又硬,周身气息沉沉,迫的人喘不过气来。 萧淑锦坐在主位上,强行镇定,“哼,阮君庭,你这一身杀气腾腾,摆出王爷的架势,想吓唬谁?”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却依然是有些怕了。 他终究是个王,而她终究不过是一个上了年纪,又死了男人的妾,她余生唯一能够拿捏在手里的,就只有他身为儿子对母亲的那一点点儒慕之情。 而且她忘了,这孩子早已不是当年冷宫中那个任她如何打骂,却依然想抱着她大腿哭的幼子了。 阮君庭双手撑在桌上,低头垂眸,并不看她,“母妃,儿臣这么多年,宁可以军营为家,也不愿回天机关,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哀家该明白什么?明白你的不孝?你在帝都开府立妃,位极人臣,却将母妃丢在五千里外不管不顾?” 阮君庭眼帘动了动,他的确不想见到她,“白玉京天寒地冻,对母妃身子不利。况且天机关的府邸中,服侍母妃之人数之不尽,儿臣诸事缠身,日理万机,虽不能膝下尽孝,却也并没有不管不顾。” “所以你在这里造桐台,垒凤巢,与那姓凤的双宿双栖,将哀家这个生母撇的远远地?” 阮君庭按在桌上的手,缓缓攥了起来,“桐台,她已经让给了母妃,母妃何苦还要咄咄逼人?” “哀家咄咄逼人?哀家只知道,你是哀家命里的魔障,哀家在从西荒回京的路上,九死一生地生了你,给了你这条命!哀家又是因为你,从贵妃之尊沦落到冷宫,受了十年之苦!你现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要你活着,你这一辈子都欠哀家的!你永远都还不清!” “呵,原来还是这样。”阮君庭抬起头,面上几分苦笑,“这么多年,母妃您依然没变。无论儿臣做什么,你都是一样。” 他转身离席,步向桐台外,“母妃不是喜欢儿臣跪着吗?儿臣跪便是,但是儿臣此番跪了,母后以后就要善待于她,若是再有今日这样的不愉快,儿臣不介意再命人将您送回天机关,安享晚年!” 他出了桐台,衣袍轻掀,在外面的汉白玉台阶前,平静跪下。 里面,传出萧淑锦的咆哮,一如当年冷宫深处。 “阮君庭!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敢威胁我!你忘了你是谁生的!你是谁养大的!没有哀家,你就是一团烂肉,岂会有呼风唤雨的今天!” “阮君庭,你以为你高高在上,统摄千军万马,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是我生的,我是你的生母!不论我怎么对你,你都得认!你连恨我的权利都没有!” “阮君庭,我今天就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就是看不得你好!我就是来折腾你、祸害你的!你害我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了十年,你害我的青春,我的一辈子都毁了!我也要让你一辈子永无宁日!” “……” 阮君庭的身子,跪得笔直,心思静如止水,对立面的吼声和砸东西的声音置若罔闻。 有些债,可能非死不能还清,就像个死结,梗在心底,如一根刺,横在心口。 拒绝不得,摆脱不掉,稍稍一动,便是锥心之痛。 …… 凤乘鸾回到观雪楼,就开始收拾东西。 她不瞒着冷翠,冷翠也不拦着她,冷眼旁观。 “你跟我走吗?”她问。 “你走不掉。”冷翠答得特别干脆。 凤乘鸾心就凉了半截,接着一咬牙,“走不掉也要走,这个王府,本是个清净地方,现在却被弄得乌烟瘴气,老子一刻也不想多待。” 冷翠不说话,也不帮忙。 这时,出去查探动静的诗听气喘吁吁上楼来,“小姐,不好了。” “又怎么了?” “王爷在桐台前面跪着呢!那老太太,在桐台里面砸东西,闹翻天了,骂得可难听了!” “都骂什么了?” “说她就是看不得王爷好,就是来祸害王爷的,说王爷这辈子欠她的到死也还不清,总之疯了一样,特别恐怖!” “卧槽!”凤乘鸾当即怒了,挽袖子!“这死老太婆,我忍她就算了,竟敢明目张胆欺负我猫儿!会生孩子了不起?听听,抄家伙!” “哎!”诗听愤然响应! 没多会儿,凤乘鸾踏上桐台的甬路,身后跟着诗听,手里提着灯笼和食盒,冷翠则抱着黑绒布盖着的一大坨东西,腰间挂了两个沉甸甸的竹筒。 两侧云杉树上的红灯,一直将人的目光引向前面白玉阶前笔直跪着的身影。 她悄悄走到阮君庭身后,里面的不堪的咆哮声不绝于耳,也不知被砸了多少家什。 凤乘鸾怀里抱着两只蒲团,在阮君庭身边摆了一个,自己跪坐上去,又递给他一个,“喏,地上凉。” 阮君庭见她来了,惨淡一笑,“不但让你受委屈,还要让你看笑话。” 凤乘鸾不以为意,从诗听手里接过食盒,在两人面前摊开,替他摆布碗筷,“你小时候,她就是这样对你的?” 阮君庭眉头稍微紧了紧,似是有些不记得了一般,“可能比这还要狠厉,如此,已是十分收敛了。” “……”,凤乘鸾低头,一阵心疼,替他先盛了碗热汤,递过去,“先暖暖胃。” 之后,又让诗听用灯笼照着,低头仔细替他挑了鱼肉,“我特意从厨房挑了几样辣味的菜,但是又觉得你空着肚子,不应该吃太辛辣的东西,所以,你先试试这个,若是不喜欢,我下次再改。” 阮君庭的眉眼终于展开,“谁说我的乖不会照顾人的?” 凤乘鸾撇撇嘴,“我怎么知道你跟个孩子一样,吃饭还需要人照顾?” 里面,又是一声响脆的声音,不知又把什么东西砸了,萧淑锦在里面骂得更狠更难听。 “你娶了那女人,就忘了我这个生母!你想与她在这金碧辉煌的地方双宿双栖,却忘了是谁给你的今天!阮君庭,你狼心狗肺!你这个畜生!我当初为什么生了你!” 隐约还有修映雪小心翼翼地安抚声。 凤乘鸾手里的筷子就停住了。 阮君庭假装听不见,手指将稍微走神的凤乘鸾的脸给勾过去,“本王要是没人仔细照顾,连饭都吃不好,啊——” 他张嘴等着的模样,真是欠揍。 凤乘鸾哭笑不得,喂了他一口,“我之前不是有意疏忽你的,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大的人,居然不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我明白,我只需要照顾好你就可以了,你好,我就可以活得很好。”他笑嘻嘻看着她,仿佛全听不见桐台里面的撕心裂肺的咆哮是在骂他。 凤乘鸾又夹了一口喂他,“还有,我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她来时,我已经以礼相待了,是她不讲道理在先的。” “我知道,你是在意我,为我忍着的,我都知道。”他依然笑着看着她,可笑容里,却是强压着的一抹难言的苦。 凤乘鸾认认真真喂他将那一碗饭吃饭,“阮君庭,你的难处,我明白,人生在世,永远不能随心所欲,人人头顶上,都压着一方天,旁人看到的,都是无限风光,却不知,那风光背后的凄苦。” 阮君庭笑容有些凝滞,之后重新展颜,却没说什么,微微垂眸。 “你身为人子,有些事,永远不能做,做了,就是百口莫辩的错。”凤乘鸾又将煨在炭火上的甜粥给他递过去,“来,我亲手熬的甜汤,南渊独一份,你试试看。” “好啊。”阮君庭欣然喝了一口,很糯,很甜,还有些什么说不清楚的味道。 “怎么样?”凤乘鸾在他面前眨眨眼,人有些晃,声音有些远。 “好……”阮君庭揉了揉眉心。 “那就都喝完。”凤乘鸾轻推他手中的小碗。 他便将那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煮的甜汤一饮而尽,之后,两眼茫然,却依然不忘对她呵呵地笑。 凤乘鸾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伸出一根手指,将人一推。 阮君庭便咕咚,直挺挺倒了下去。 “诗听,服侍王爷回去休息。冷翠,陪我进去。” 阮君庭躺在地上,两眼费力地用力张了张,之后沉沉合上。 耳中只听着凤乘鸾的脚步声,踏上白玉石阶,踩上艳红的四合毯,越来越远…… 诗听俯身抠他眼皮,见完全没了动静,这才壮着胆子叉腰,“哼!我们小姐特制甜汤,放了能麻一头牛的蒙汗药,看你还不倒!” 桐台里,萧淑锦听修映雪说,凤乘鸾正在外面陪着自己儿子跪着,就闹得更疯,肯恨不得将这金碧辉煌的房子一把火烧了! “凭什么我的青春,就要因为你,在那见不得光的地方耗尽!凭什么她就可以享尽荣华,与你逍遥快活——!” 她抡起一只镂空花瓶,向门口砸去! 嗖——! 只听见扔的声音,却听不见落地的响儿。 门口,凤乘鸾一只手,将那花瓶给接住了,随手稳稳放在地毯上。 “老太妃,桐台我让出来,是给你睡觉的,不是用来砸的!”她特意将那个“老”字说得特别重。 “大胆!谁让你进来的!你给哀家滚出去!”萧淑锦此时已折腾地钗横发乱,如同一个疯妇人。 在她的印象里,每次她这样发疯,儿子就会在外面跪着,陪着她。 她也只有如此发疯,如此不停地骂他,才能排解心中淤积了一辈子的怨恨。 “关门,别让它跑了。”凤乘鸾回头吩咐。 冷翠回脚将两扇雕花门踢上。 听她说“别让它跑了”,修映雪当下怕了,她不是没见过凤乘鸾母女两的手段,慌忙拉了拉萧淑锦,“太妃娘娘,你要当心她,他们家的女人,发起疯来,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萧淑锦仗着自己是阮君庭的生母,挺直腰板,“你敢这样!你还敢杀了我这个婆婆不成?” “婆婆?”凤乘鸾挑眉,“老太妃,你不过是太祖皇帝的一个妾,王爷真正的母亲,是先太皇太后,我真正的婆婆,也是已经死了的先太皇太后。我现在敬你,喊你一声婆婆,若是不鸟你,你又能把我怎样?” 她不紧不慢解了领口轻裘的丝绦,抬头冲对面两个女人咧嘴一笑,肩头大红轻裘滑落,腰带上,赫然插满了菜刀! “啊——!”萧淑锦尖叫,“来人啊!有刺客——!” 凤乘鸾从腰带里拔出一把尖头剔骨刀,捏着刀尖,在手里摆弄一下,“喊啊,用力喊,这里是靖王府,老子是靖王妃,你方才那般咒骂羞辱靖王殿下,老子要替天行道,你以为会有谁来救你?” 修映雪起初是下意识地躲在萧淑锦身后的,可后来想想不对,又勇敢挡在了老太太前面,“凤乘鸾,你敢行刺老太妃!” “谁说行刺了?太妃刚住进桐台,有所不知,这里面啊……”她诡秘一笑,“好多老鼠!” 她话音方落,冷翠将腰间一只竹筒塞子打开,就地一倒,几十只手指大小的老鼠崽子满地爬去! (未完待续) 第224章 这个王妃,老子不干了! “老鼠而已,你以为哀家会怕?”萧淑锦冷宫住的久了,自然不怕。 “知道你不怕,可你会抓吗?我会。”凤乘鸾说罢,手中剔骨剪刀,瞄准正爬向萧淑锦的一只小老鼠! 嗖——! 嗡地一声,那老鼠连吱一声地机会都没有,就被大刀扎成了两半! “啊——!”萧淑锦一声惊叫,这一刀,不远不近,刚好扎在她脚前尖的地毯上,噗嗤一股血,喷在她华丽的青莲色裙角。 凤乘鸾又从腰间拿出一把刀,懒洋洋拉长了声音,“来人啊,替太妃娘娘抓老鼠啊!” 说罢,嗖——!又是一刀! 刀锋掠过修映雪的发髻,正扎在后面床柱上。 “哎呀,不好意思,老鼠太小,被它跑了!” 她索性又拔出一把刀,背过身去,那后腰,赫然也插满了菜刀。 之后,将刀向后一轮! 刀在空中带着风声,直奔萧淑锦呼啸而去! “啊——!”她刚才骂人的劲头都没了,除了尖叫,连躲都不会躲! 凤乘鸾在刀子飞出去的同时,回身一脚,将方才那只花瓶踢出去,刚好撞上菜刀,啪的一声,花瓶在空中炸开,又在萧淑锦面前碎了一地。 萧淑锦捡了一条命,两腿一软,瘫在地上,指着她,“哀家……,哀家曾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你以为你这些雕虫小技,就吓唬得了哀家?” “谁吓你了?”凤乘鸾扶额,“老鼠太多了,靠飞刀不够,冷翠,放鸡!” “是。”冷翠将怀中抱着的那一大坨东西往地上一扔,唰地揭了黑丝绒。 一只没了大翎的雪鹦鹉,在里面虎视眈眈。 修映雪上去扶萧淑锦,“太妃,您别怕,他们吓唬您的,那东西我见过,不过是只鹦鹉。” “是啊,不过是只鹦鹉,别怕!”凤乘鸾用脚尖挑开笼门,肥鸡便全身白毛微乍,大爪子龙行虎步地从里面迈了出来。 嘎——! 一声吼! 满屋的老鼠崽子,被这一声吓得,疯了般四下逃窜,无处可躲,顺着萧淑锦的裙子往上爬。 肥鸡可不管那么多,直接扑棱着,两只爪子抓住裙子,用钩子一样的嘴钳了衣带往上爬。 萧淑锦跳着脚满地尖叫着逃,修映雪帮着去驱赶肥鸡,却被它一爪子在雪白的手背上划了长长的血痕。 猛禽终归是猛禽,美味当前,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不会飞还不会爬? 它扇着翅膀,打得人脸生疼,就追着耗子奔着萧淑锦的头顶去了。 鲜嫩多汁的小耗子,不管逃到哪里都要抓来吃掉! 嗷呜! 吃掉! 顺便,噗嗤! 拉一坨屎! 萧淑锦:嗷————! 咣! 一只菜刀又从眼前飞过,“老太妃,抓耗子啊,麻烦借过!” 凤乘鸾不失时机地给这场混战增加一点热度。 一只肥鸡,还有满屋疯狂逃窜的耗子,两个女人尖叫夹杂着惨叫,又要躲避耗子,又要躲避肥鸡,还要防着凤乘鸾冷不防飞来的菜刀。 本来已经被砸得凌乱不堪的屋子里,转眼间惨不忍睹。 “姓凤的!你等着!哀家要进宫去告你!” “你去啊,我让你有脸出门!”凤乘鸾顺手从纱帐上抓了只耗子,扔在修映雪的脸上。 肥鸡便忘了自己会飞,扑棱棱那么大只,直扑修映雪的脑袋而去。 凤乘鸾上前两步,抓住萧淑锦的头发,向冷翠伸手,“刀呢?” 冷翠随手捡了把剔骨尖刀就递了上去。 萧淑锦纵然吃了十年的苦,可也没经历过这等被人揪着头发、提着刀,准备抹脖子的姿势,顿时真的怕了,“你想怎样!你不要杀我啊!你不能杀我啊——!” “谁要杀你!”凤乘鸾手起刀落,唰地,一大坨发髻,掉了下来,“太妃的头上沾了鸡屎,我帮您好好整理一下!” 唰唰唰! 萧淑锦闭眼尖叫,只觉得头顶上的凉风嗖嗖嗖刮过,头皮便是凉凉的。 “啊——!”仗着几分身手,避开肥鸡的修映雪,看见萧淑锦的头,捧着腮尖叫。 萧淑锦两手一抹自己的头,“啊——!” 也捧着脑袋凄厉尖叫! 头发没了! 一根不剩! 秃了! 凤乘鸾捏着她的脖子,用刀背狠狠拍了拍那张老脸,“太妃娘娘,今天的事,就是给你个教训,若是你再敢随随便便让我阮郎下跪,哪怕只是膝盖弯了弯,老子不论天涯海角,都会再来给你剃一次光头,下一次,将你全身上下的毛全拔净,脱光衣服,丢到鸡窝里去吃屎!” “姓凤的!你胆大包天!”修映雪拾了地上一把刀,便要刺来,被冷翠抬脚踢飞,接着屁股上补了一脚,踉跄着朝凤乘鸾扑去。 凤乘鸾回头,手中尖刀直插扑过来的修映雪发髻,将人顶住,“还有你!再敢兴风作浪,助纣为虐,我那肥鸡,下次吃的可不是耗子,而是你的人肉!” 萧淑锦满脑袋养了一辈子的头发,突然就没了,又惊又气,牙关打战,“凤姮!你如此凌虐哀家,王儿他那般孝顺,你以为,你这辈子还能做他的王妃?” “你果然欺负他孝顺,便无所顾忌!”凤乘鸾啪地狠狠扇了一巴掌她那锃亮的脑袋瓜,“这个什么王妃,你以为老子稀罕?告诉你,老子撂挑子,不干了!” 她转身大步离开,扔下满屋狼藉,“冷翠,锁门,让她们两个跟太后赐的肥鸡,好好相处一下!” “是。”冷翠冷冷一声,将地上另一只塞着的竹筒踢开,之后替凤乘鸾开门。 两人出去之后,那门锁,咣朗一声落下。 屋内,萧淑锦不敢动,修映雪也不敢动,肥鸡虎视眈眈盯着那只后来被打开的竹筒。 没多久,就听见里面有簌簌地滑行声,先是黑暗中一条条纤细血红的芯子,一吐一吐,接着,便是一条条蜿蜒着的,手指粗的蛇,贴着竹筒壁,从里面缓慢爬了出来。 嘎——! 肥鸡兴奋地红了眼,扑棱棱飞了出去! “蛇啊——!” “别过来啊——!” “救命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整个靖王府。 —— 阮君庭的梦中,见到凤姮在他床边,拐着弯儿娇声轻唤,“王爷……!” 她的手,轻轻按在他胸口,晃着他,叫得那个甜。 她那双华丽飞扬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对他含情脉脉。 “乖,过来。”他伸出手拉她,想拥她入怀。 可是,哎哟,没拉动! “王爷……!”又是娇娇地一声。 她就那么在床边,俯身望着他,含羞带怯,半推半就。 阮君庭忍无可忍,牵着她的手,使劲儿用力! 嗖! 砰! 啊! 人的确是拉进怀里了,可是,为什么这么重! “王爷,你醒醒呀!”胸口上抱着的人,试着挣扎了一下,娇羞地唤他。 “不醒,本王不想醒。”阮君庭抱着她,开始摸! “王爷,不要,停!”她开始挣扎。 “对啊,不要停,本王懂。” “王爷,醒醒!不得了了!”继续挣扎。 “本王与你在一起,就是最不得了的大事。”阮君庭摸到她腰间,却摸到一条蹀躞带,嗯?她一个女子,用什么蹀躞带?莫不是想要女扮男装溜出去玩? “王爷!您再不醒,王妃就要逃出白玉京了!” 这一句,好粗!好大声! 阮君庭猛地从梦中醒来,睁眼一看,胸口上,正趴着夏焚风满是红毛的大脑袋,正咧嘴对他笑!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一掌砰地将他打出去! “哎哟!王爷……!”夏焚风妖里妖气地哼了一声,揉着胸口站起来,“王爷刚才做了好梦?” “滚!”阮君庭坐起身来,揉了揉脑仁,整个人昏昏沉沉,“什么时辰了?本王怎么会在这里?你刚才说了什么?王妃怎么了?” “啊,内个……”夏焚风往后退了一步,“王爷,今天已是正月十五。” 阮君庭站起来,身子一晃,脚下不稳,“本王怎么了?” “王爷您还问属下?您自己乐颠颠喝了王妃一整碗蒙汗药,足足睡了三天。” “三天……”阮君庭脑中断片的记忆开始飞快拼凑起来,猛地一惊,“凤姮呢?你刚才说她怎么了?” “小王妃她,这会儿可能已经出了白玉京了!” “什么!!!”阮君庭当下就要从窗子跳出去抓人,被夏焚风抢上一步拦住。 “王爷,您稍安勿躁,听我说完!” “她怎么走了!是不是这三日受了委屈?” “哎哟,我的殿下,您那祖宗,只有她欺负人的份,谁能欺负她!” 原来,凤乘鸾那晚暴撸了庄太妃一顿,自然知道这个王妃是当不下去了,索性便要带着诗听,将已经睡下的尹丹青和西门错揪起来,直接要离开王府。 没有王爷的准许,府中的守卫如何会让她深夜离开? 可偏偏阮君庭被迷晕了。 凤乘鸾自然无所谓畏惧,顺手夺了一杆长枪,带着三个手下,就一路打了出去。 “打了出去!她可有受伤?”阮君庭的头,还像灌了铅一样沉。 “哎哟,那可是祖宗的祖宗,没有您的命令,谁敢伤她!影卫都没敢动,就只好那么让他们几个走了。” “三天!为何不叫醒本王?” 夏焚风咧嘴,“王爷,你知道你那小王妃下手有多狠吗?她给您可是下了猛药了,咱们哥儿几个,已经轮流在这儿喊了您三天了,什么招数都用过了,您看您这不是才醒。” “……,那她人呢?现在在哪儿?” “您放心,她前脚一出门,影卫就在后面跟着,这三天,除了偷了不少盘缠,打抱不平了两次,倒也没惹什么大祸,现在搭上了一支南下的商队,一路向南,看样子是要逃回百花城。” 阮君庭重新坐在榻上,冷静下来,“她果然还是不喜这里,的确太仓促了,本王还没准备好,不该这么早接她过来。” 他眼帘微微垂下,有些落寞,“对了,母妃怎么样了?” “额,这个……,”夏焚风十分艰难,“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桐台里,三日来,卧房的房门紧锁。 外面,倒是已经收拾地差不多了,可是里面,萧淑锦将门从里面锁了,谁都不见! 阮君庭立在门外,轻敲了门,“母妃,是儿臣,开门了。” “君庭!君庭!是你吗?”里面果然响起老太妃的声音。 “是儿臣。儿臣不孝,昏迷了三日,如今才方醒转。” 里面,立时稀里哗啦开了锁。 接着,门被猛地打开。 萧淑锦红着眼睛,诡异如一只恶鬼,嘶声竭力怒吼,“阮君庭!你一定要给母妃报仇!休了凤姮那个贱人!杀了她!” 门口众人:“……” 太妃!您的头……头发……,没了…… 阮君庭即便心中早有准备,也依然没想到凤乘鸾会如此下手,当下有些没憋住,差点笑场。 你说她狠,她却没伤老太太半分。 你说她心软,她却将人羞辱到了极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现在将一个养尊处优,一身荣华的老太妃剃了个秃头,实在是…… 嗯,爽! 可他还是憋住了,没笑出来,“母妃您放心,儿臣一定将她捉回来严惩。请母妃好好休养,切勿再动怒!” 萧淑锦如抓了救命稻草,抓住他的手臂,“君庭,君庭!母妃知道你是最孝顺的,以前母妃对你不好,是母妃的错,母妃以后一定跟你和颜悦色,好好说话,你答应母妃,一定要将她活着抓来,休了她,再将她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她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舌头嚼碎了啐出血来。 阮君庭静若平湖的脸上,眼角微微一跳,然后依然是招牌式的笑,“好,儿臣一定会将她活着抓回来,您放心。” “嗯!你一定要给母妃报仇,弄死那个贱人!弄死她!弄死她!” 萧淑锦总算安静下来,嘴里依然絮絮叨叨。 阮君庭淡淡吩咐左右,“好了,老太妃没事了,你们小心伺候,勤加安抚,不得有误。” 众奴婢慌忙喏了。 阮君庭又抬眼,眼见立在角落里的修映雪,正怯怯地望着他,也不敢上前,该是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映雪小姐既然是随老太妃来的,就留在房中继续服侍吧。” 他转身之际,衣袖一挥,“即刻起,桐台落锁,任何人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擅自进出。以免有人再心怀不轨,意图伤害老太妃!” 修映雪的眼光动了动,王爷这是将太妃连带着她一起软禁了啊! 阮君庭走出桐台,仰面望天,呼吸了一口凛冽寒凉的空气,迷了他三日的蒙汗药最后的药劲儿也消散开去。 又或者,在这二十多年来的委屈、压抑中,终于透了一口气。 那死丫头,果然就像一轮太阳,即便只是初升之时,也可穿破阴霾,拯救人心。 母妃! 呵! (未完待续) 第225章 到处敲诈勒索的靖王殿下(1更) 门外,靖王的八抬大轿正在静候。 今日十五,正是开印大朝,该是会一会各位的时候了。 昆虚殿上,一声“靖王殿下到——!” 阮君庭从两列朝臣中央穿行而过,来到御前,对阮临赋稍稍躬身一礼,“臣来迟了,请陛下恕罪。” 肃德坐在另一边,笑道:“靖王新婚燕尔,府上又三姝并蒂,起得迟了,也是情理之中。” 阮君庭在小皇帝的另一侧坐下,“太后这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笑话臣了,臣的府上,的确是争奇斗艳,万紫千红,这一切,都是承蒙娘娘的厚爱。” 肃德长长的指甲,在宝座上轻轻一敲,“对了,哀家命人将老太妃从天机关接来,不知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靖王可喜欢?” 阮君庭向她颔首微笑,“臣受宠若惊。” 肃德浅笑悠然,“王爷只要悉心辅佐皇上,今后这样的惊喜,还有很多。” “那,臣就只有鞠躬尽瘁,来报效皇上和太后了。” 呵呵呵…… 呵呵呵…… 下面的群臣,看着高处这俩人,大过年地,开印头一天就这么刀光剑影,再加上这几日长歌城里传出来的绯闻,个个安静如鸡,谁也不敢这个时候伸长了脖子触霉头。 正琢磨着怎么打破僵局,阮君庭忽然对阮临赋道:“皇上,您福德仁厚,爱民如子,可知在天机关那一头,还有十万大军,在新年伊始之际,正翘首期盼着朝廷恩泽呢?” 阮临赋向来怕他,眨眨眼,“皇叔何意?” 阮君庭起身,再次躬身拱手,“臣多个私心,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替天机关的将士们,讨个赏。臣过去十年,每每新春,都与将士们共度,今年却只顾着开府立妃,三姝并蒂……” 他说着,斜瞟了肃德一眼,“而将士们,却抛舍家园,保家卫国,臣实在心怀愧疚,故而,特向皇上额外讨个赏,犒劳魔魇三军。” 阮君庭的魔魇军,这十多年来,仗着天机关地灵人杰,向来自给自足,白玉京这边给的,除了按例养军该给的粮草军饷外,再没多拿过一根草。 而阮君庭,不管打了多大的仗,赢了或是输了,也从来都没回来张嘴要过任何补给封赏,这个,是举国上下有目共睹的事。 现在,他身为统帅,过年时不在封地,张嘴向皇上替将士们讨个犒劳,实在是不给都说不过去。 阮临赋不知该如何回答,扭头看肃德。 肃德却是十分警惕,“呵呵,靖王原来是想犒劳三军,如此小事,何须如此迂回,就算你不开口,哀家也本打算重赏多年来劳苦功高的魔魇将士的。” 她一开口,就将这份好,给揽到了自己身上。 阮君庭重新坐好,隔着阮临赋望向她,“太后恩德,臣代将士们铭记,那么臣回头,就去找安成王要钱了。” 武文勋:“……” 肃德那后面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就被他这么当众给截了! 她本来想问,十万两白银够不够,结果现在变成,随便阮君庭开价! 武文勋出列,“犒劳魔魇军十万将士,必定开支不小,靖王不如先开个数,小王也要早些打点。” 阮君庭咧嘴笑,“近日来府中烦扰,爱妃又染了恶疾,本王心中惦记着这件事,却始终还未理出头绪,回头再找你吧。” 他一提这个恶疾,武文勋不敢说话了。 自家婆娘惹的这件事,人家还没跟他算账呢! 而肃德现在最关心的不是钱,而是阮君庭不可以离开白玉京。 他一旦走了,便是纵虎归山,到时候回了封地,坐拥十万北辰最强精兵,谁还拿捏得了他! “靖王有心劳军,哀家也是理解,可靖王如今已在白玉京开府,又正值新婚,堂上又有老太妃需要孝敬,这个时候亲自前往军中怕是不妥,哀家之意,不如就由安成王走一遭,顺便也让他这胖子,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军旅峥嵘,将来在京中掌握财政时,也要知道这份安宁来得辛苦。” 让安成王去犒劳魔魇军! 那这第一,不管阮君庭开什么价,安成王都爱出多少出多少,送过去的数,还不是他说了算? 第二,肃德这是在给武文勋打开一条通向军权的路! 她这是卖好给他! 阮君庭一笑,“好啊,一切都遵丛太后娘娘的意思。” 这件事,就暂且这么定了。 之后,八位镇边王向太后和皇上辞行。 苏勤胜末了,特意问了阮君庭一嘴,“靖王殿下,请问靖王妃的恶疾可有好转?” 他分明是在问自家女儿进了靖王府如何了。 那丫鬟和仆从被送回去时,说得可是小姐从后门进的。 阮君庭依然是淡淡地笑,“有劳西南王惦念,王妃在合香郡主的照顾下,已有所好转,这两天,不但已经行动自如,还生了点幺蛾子呢。” 他这一句幺蛾子,苏勤胜就不知深浅了,他有些心疼女儿,这些天又被自家王妃闹得脑仁儿疼,便萌生了退意,“既然王妃已无大碍……” “既然已无大碍,郡主又与王妃结了不解之缘,不如就暂且留在府中,容她俩姐妹情深一段时间吧。”阮君庭没等苏勤胜说完,就把话给截了过去。 在旁人眼里,这是苏合香伺候地好,被靖王相中了,是好事,便不识相地已经向苏勤胜呵呵笑着拱手了,恭喜恭喜。 只有苏勤胜有苦说不出,女儿进了那王府,不要说伺候的人都没有,连消息都放不出来,如今阮君庭居然主动留人,显而易见,他本想送进去的一颗子,已经倒成了对方的人质了。 直到大朝散去,群臣恭送了小皇帝和太后,阮君庭便把武文勋喊住了。 “安成王,咱们说好的钱呢?” 武文勋有了太后的授意,心中就有谱了,谈起钱来也就大方了许多,“靖王殿下,您尽管开口。” “这个……,”阮君庭故意寻思了一下,“本王向来不跟朝廷要钱,实在也不知道该要多少,以安成王的意思呢?” 这球又踢了回来。 武文勋想了想,“靖王殿下,您看十万两白银如何?” 他这个数,倒是与肃德的底线不谋而合,也不枉费肃德相中了他。 阮君庭作势掰了掰手指,“嘶,安成王啊,天机关有十万大军,十万两白银,若是分派下去,就算人人均等,也不过是一两而已。低等卒子倒也罢了,在荷包里同军饷放在一起,攒个几年,也够将来回乡养老,可各级军官,若是只拿了这一两碎银子,怕是要笑话本王无能了。” “那依王爷看,多少才合适?” 阮君庭五指一张。 武文勋装傻,“再加五万两?这个,应该也不是大问题。” “错,是五十万两!” “……” “怎么,安成王有困难?” 武文勋一想,反正这笔钱到底送到多少,谁都不知道,便咬了咬后槽牙,“呵呵,哪里哪里,岂敢有难,靖王既然已经金口一开,那就五十万两!” “不,是再加五十万两。” “额……,好,那就六十万!” “嗯,”阮君庭拍拍他肉肉的肩头,“那就有劳安成王辛苦走这一遭,替本王将六十万两白银,尽快送到天机关。” “呵呵,好说,好说。” “呵呵,辛苦,辛苦。” 阮君庭讹到了钱,转身就去了宝和殿。 阮临赋本来在殿前的空地上玩,见他来了,唰地将手里小树枝向前一指,倒是有几分出剑的模样。 阮君庭的脸上,像是在笑,又很严肃,说没有笑,却分明有那么一点笑意。 阮临赋小小的人,被训练地极会察言观色,便保持着出剑的姿势,“皇叔,您看朕的这一招对不对?” 阮君庭来到他面前,俯身瞅着他,低声道:“皇上,想要小刺猬吗?” 阮临赋的两眼,叮地就亮了! (未完待续) 第226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2更) 白玉京向南一百多里的地方,一马平川的雪野,只有一家孤零零的客栈。 因着是南北往来商旅唯一方圆十里唯一的落脚点,这客栈总算不小,共上下两层楼。 外面,暴风雪席卷天地,十步开外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客栈里面,却是暖融融一片,喝着茶,烤着火,吹着牛。 突如其来的风雪,将几个商队都先后困在这里,楼上楼下住满了人,住不下的,就在大堂里歇脚,静待雪停。 凤乘鸾一行因为商队的车子突然坏掉,比其他商队提前一天抵达这里,反而因祸得福,总算有房间可以挤一挤。 “小姐啊,那老板娘脚臭得很啊!”诗听挤在她身边抱怨。 凤乘鸾一身粗布男装,抿了口粗茶,“忍一忍,出门在外,不比家里。” 他们这一队,原本是抢先占了十间客房,凤乘鸾和诗听可以共住一间,可暴风雪突然来了,又有几个商队和过路客投靠过来,客栈老板便张罗着江湖救急,让大家都将就一下,挤一挤,将人全都安置了下来。 于是凤乘鸾她俩就跟着商队老板娘和女儿,还有两个女客安排在了一起。 六个女人一间房,只有两张床,只能要么挤着睡,要么轮流睡,至于男人们,就索性在楼下大堂里拼两张桌子,盖了大衣,凑合一下了。 此时主仆俩虽然一身男装,可生得好看是挡也挡不住的,周围的汉子又都是经常在外面跑江湖的粗人,就时不时有人用眼睛瞄着这边。 凤乘鸾只好把头低得更深,拉了头顶的帽子,尽量不吭声,少惹麻烦。 尹丹青不悦,黑着脸将身子横着,替自家小姐挡着。 西门错一只脚蹬着凳子,用一把小刀剔牙,凶巴巴地环伺四周,谁敢往这边看,他就用眼杀人,将对方的目光给怼回去。 如此挨了两日,外面风雪还没有停的迹象,客栈里的人却越来越躁动不安。 凤乘鸾这支商队的老板,惦记着外面车上的货,生怕苫布被掀了,几次带了伙计出去查看,每次开门,就见那外面门口的雪已经堆到半人高。 于是,客栈老板又要张罗着将门口清出一条路来。 凤乘鸾他们几个南渊人,何曾见过这样的风雪,既不熟悉路线,又不知如何应付严寒,原本几次计划着离开商队加速前行,又都很快打消了念头。 万一不能及时找到下一处落脚点,又再遇上这样的风雪,怕是四个人就可以变冰雕,成为南行路上的一道风景了。 诗听替她家小姐又倒了一杯热茶,小声儿道:“咱们都出来好几天了,王爷只怕是已经醒了,要是这雪再不停,他很快就能找到咱们。” 凤乘鸾垂着眼眸,望着粗瓷杯子里的热气。 说不想他,是假的,日日朝夕相对,如今骤然分别,如何不相思? 可她把他迷晕了,又把他娘暴揍一顿,这条路,已经没法回头了。 而且,那个王府,被肃德生生搅合地乌烟瘴气,她也不稀罕了。 “他不会来的。”这一声,有些怨念。 “为什么不呀?”诗听看得出她有多不开心,安慰道:“王爷那么喜欢小姐,见小姐跑了,一定会追来的。” “不是他不想来,是不能来。”凤乘鸾将茶杯转了转,“肃德将他盯得那么紧,岂能容他随意离开白玉京。” 她站起身,“水喝多了,我去茅房。” “哎。”诗听站起来,陪她去。 两人刚要走,客栈的门开了,商队老板带着几个伙计夹着风雪几乎是被风吹进来的,接着又几个人合力,将钉了几层兽皮的大木门用力关上,栓好。 老板骂骂咧咧道:“我就说这车子怎么修一次坏一次,果然有问题。” 老板娘上去帮忙接下他的大衣,替他掸去帽子上的雪,“怎么回事?” 一个伙计道:“这次看清楚了,车辕坏的地方,是被人用刀砍过的。” 商队老板瞅了眼客栈老板,哼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丧良心的,用这种法子强留人。” 客栈老板眼皮子不抬,打着算盘,“爱住不住,不住滚蛋!不管是谁弄坏了你们车辕,你都得感恩戴德谢谢人家,若是提早半日走了,只怕你们这一伙子人,这会儿都埋雪堆里了。” 商队的几个伙计,年轻气盛,听了就想撸袖子,“你知不知道,咱们这批货是送去天机关的,延误了时辰,那是折损大价钱的!” 客栈老板狠狠吸了一口烟袋,“关我鸟事!” “哎哟,想打架是吧!” 啪!老板桌上算盘珠子一拍,客栈的伙计们也开始撸袖子。 “咱们一年到头在这地盘上开店,什么货色没见过,怕你们?” “来啊!打啊!” “来啊!” 众人开始纷纷亮肌肉! 客栈大堂里,一大屋子人,本就憋闷地慌,此时见要打架,就都兴奋起来,还有人专门将桌椅板凳挪开,腾地方。 楼上屋里的也都探出头来。 于是两边各自抄了长凳,要开干! 商队老板吹胡子瞪眼。 客栈老板继续打算盘。 两边伙计咋咋呼呼,骂得起劲,却谁都不动手。 其实,出门在外,本就和气生财,所以这场约架,就是憋得难受,想找个发泄。 正相持不下时,客栈的门,又被大风鼓开了。 这一次,没人听见敲门,里面栓着的门栓断得悄无声息,那门忽然砰地大敞开来,门口就站了个人。 一身雪白的裘皮大氅,被大风吹袭,显得有些弱柳扶风,可看修长的身姿,便知是个男人。 他的脸,被深深的兜帽遮了,怀中,则抱着一把琴。 主要识货的都看得出来,那琴,用了上好的相思木,是万中无一的宝琴! 方才屋里厚重的门栓,可能就是被这琴的琴弦齐刷刷切断的。 凤乘鸾本来为了看打架,去茅房的路走了一半,这时回头一看,就见那人身后,又闪出几个一样通身雪白的护卫,虽然身披白色斗篷,却穿得并不多,显然是身手极好,内功深厚的。 而最后一个现身的,则是个中年男人,白披风下穿了身富贵商人才有的暗红团花锦缎棉袍。 他将风帽摘下,想大堂中扫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凤乘鸾立刻横了一步,闪进墙角的阴影中。 山鬼口战船上的那个暗城管事! 被她用风雷诛杀炮轰了的那一只?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傅九爷先行几步,进了屋内,冲中央大桌的那几位呵呵一笑,“有劳,借个地方。” 那几个人也算是识相地,知道来者不善,立刻将桌子腾了出来。 傅九爷亲手将桌子划拉干净,抽了帕子擦了凳子,这才对立在门口,抱琴不语的男子道:“公子,好了,您请。” 凤乘鸾躲在阴影里一惊,卧槽!山鬼口那一块地头的暗城首领,司马琼楼! 真是冤家路窄! 她在他的账本上,可还价值四千块黑金呢! 她可是一炮轰了他的战船的! 花城宴那场大战,也是这位司马公子背了大锅! 而且,她记得在离开山鬼口时,阮君庭雨中重伤了暗城之人,当时对方用的就是琴音五杀,该不会还是他吧…… 他这么倒霉,这个梁子,可是结大了! 凤乘鸾拉了拉诗听,“你去喊上丹青和错错,咱们从后门走。” 诗听睁大眼睛,“怎么了?小姐,这人你认识?” 凤乘鸾凑近她耳边,“暗城的老二,司马琼楼。” 诗听登时整个人一紧,“好……,小姐,我去!” 她挪着小碎步,回了桌边。 两张桌子刚好隔壁,刚好西门错也认出了傅九爷,正背过身去,埋头喝茶,见她来了,便站起身来,招呼尹丹青,“走了。” 尹丹青虽然闷,却不傻,也跟着站起来。 却听身后,傅九爷一声,“哎?这位兄弟,外面雪可是大得很,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西门错粗着嗓子,“上茅房!” “呵呵,”身后,傅九爷依然是一脸商人的笑模样,双手揣在袖中踱了过来,“达库察王子,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什么大裤衩不大裤衩,你认错人了。” 西门错拉了诗听,给尹丹青使了个眼色就要走。 身后,铮地一声琴弦乍响,方才他们用过的桌子,哗啦一声,四分五裂,散架了,碎了一地! “再走一步,就让你们同这桌子一样,碎得拼都拼不上!”司马琼楼抬手掀了兜帽,露出清秀俊雅的脸庞,垂着眼帘,只看着面前的相思琴,指尖轻按琴弦。 (未完待续) 第227章 浮生三千,姑娘幸会 西门错三个人当下就不敢动了,诗听的一只脚还抬在半空中,迈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司马琼楼指尖轻轻在琴弦间抚过,曲调悠扬婉转,正是南国六月,小桥流水,“说,我那价值连城的极品名花,去哪儿了?” 西门错呵呵呵笑,“司马公子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抢走您那朵小花的是戴面具的那个,也不是我。” 司马琼楼懒得与他扯淡,也不吭声,指尖又从琴弦上嗡地轻弹,登时整个客栈里缺些内家修为的,都抱着两耳倒地,痛苦滚做一团,整个店里哀嚎一片。 诗听也是脑内两侧的耳鼓如被针刺了一般,痛得直打滚,倒是西门错和尹丹青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傅九爷上前,咣咣两脚,踢了膝窝,将人踢跪在地,“我家公子问你们话呢,听不见?” 西门错和尹丹青连看都不敢看向凤乘鸾的藏身之地,只能提了内力与琴音抗衡,却涨得满脸通红,说句话都吃力。 “哼!听不见!”尹丹青嘴硬。 “哟,还挺倔,”傅九爷对一旁的血莲子递了个眼色,“反正风雪大得很,咱们有的是时间等。既然不肯说,那就等她自己走出来好了。放血!” 那护卫就从腰间拔了短刀,揪了尹丹青的头发,正要手起刀落…… 只听角落里砰地一声,火光一闪! 那护卫连哼一声都没来的及,头顶抹额的血色莲花中央,便是一个冒烟的窟窿! 人,直挺挺倒了下去。 司马琼楼手掌将琴压住,向声音传来的角落望去,就见凤乘鸾手里持着一把火铳,黑漆漆的卷铁皮筒子里还冒着烟,正笑嘻嘻直指着他。 “来啊,比一比,看你手里的琴弦快,还是我手里的火铳快?”凤乘鸾冲他挑衅地昂了昂下颌,“三连珠开花弹,杀不了你,也让你脸上从此种芝麻!” 果然,司马琼楼还是更在乎脸,将手从琴弦上抬起,乖乖拿开。 这些暗城之人,既然懂得用火炮,自然识得火铳的厉害,一时之间谁也不敢上前。 西门错趁机跳起来,一脚将琴从他手下踢到地上,跳到上面一顿踩,“哼,还想让老子跪,老子跪你受得起吗?” “错错,不得无礼!”凤乘鸾小心走近,两眼紧盯着司马琼楼,呵斥道:“这位是暗城的二公子司马琼楼,你怎可如此放肆,还将人家的武器踩在脚下。” 司马琼楼被火铳指着,对这丫头到底有几分身手也估计不出,只是不敢用自己的脸冒险,腰身坐得笔挺,傲然哼了一声。 傅九爷和几个血莲子也不敢冒犯行动。 凤乘鸾对西门错瞪眼,“去,替琼楼公子将琴送去茅房,记得要整个没进粪坑!” “是!小姐!” 西门错乐颠颠抱了琴就走。 司马琼楼没见过这么玩赖的,当下清秀的一双眼的瞪得滚圆,嗓音中的清越阴柔也没压住,“站住!你敢!” 那琴是尊主赏赐的,若是被粪水污了,让他以后怎么下得去手! “有什么不敢的,错错,快去!” 西门错抱着琴,几个闪身就要往茅房跑。 结果人还没奔出大堂,就被怀中的琴砰地一股力道振开。 凤乘鸾本是距离司马琼楼两步之遥,见他居然能隔空以内力操纵琴弦,当下手中火铳变棍,只朝他戳去。 “别让他碰到琴!” 西门错在地上一个骨碌爬起来,吼道:“你倒是开火啊!” 凤乘鸾甩开火铳便砸,“你懂个屁!” 两厢开打,整个客栈本来挤得满满当当的人,当下全部躲到了楼上去。 凤乘鸾的火铳,是那天晚上逃跑前,从阮君庭的书房里顺出来的,里面的三连珠当初在百花城门口放了两次,如今只剩下最后一颗弹丸,又为了救尹丹青给崩了。 方才她不过是赌司马琼楼要脸不要琴,却没想到,他到底还是要琴不要脸。 如今慢了一步,外面又是狂风暴雪,他们撞上这一伙人,冤家路窄,花招用完,就只能硬碰硬了。 还好,她对上手里没琴的司马琼楼,倒也吃不到什么亏。 尹丹青护在她周围,挡住血莲子,她便要最短的时间内拿下司马琼楼! 那一头,傅九爷夺琴,西门错哪里能给,横出一脚将琴踢飞出去。 司马琼楼顺手从桌上拾了筷笼,扬向相思琴。 一大把筷子,触及琴弦,霎时间,宫商角徵羽!五音齐发!如一道道雷霆,从琴弦中迸射而出! 可惜那琴飞在空中,琴音又不是有他亲手用内力激发,没有了撼人心魄之力,只将筷子中蕴含的力道以五音反弹,唰唰唰——! 客栈支撑着二楼的一排柱子被齐刷刷切断! 躲到二楼上看热闹的人,便稀里哗啦地从上面跌滚下来,哀嚎声一片! “断他琴弦!” 凤乘鸾手中火铳招数越来越快,迫得司马琼楼无暇分神。 西门错甩了大刀,就去剁那相思琴。 他刀刃还未落下,凤乘鸾便惊见司马琼楼嘴角一抹冷笑,当下分神,脚下踢飞一只长凳,当地一声,又将西门错的刀拦了下来。 长凳被刀剁成两截,掉在相思琴上的半截,触及琴弦,当即成了寸段! 好险! 方才这一下落下去的若是西门错的刀,只怕他连刀带人,都要被这一股力道分成几等分了! 这琴扔又扔不出去,砍又砍不得,再这么耗下去,他们三个寡不敌众,早晚要被司马琼楼占了上风。 这个变态,没有琴尚且如此恐怖,若是一旦得了琴,岂不是会把他们玩死! 凤乘鸾手中虚招一闪,直接将火铳当暗器,砸向司马琼楼的脸,趁他闪避之际,飞身后退,反手抓了傅九爷天灵盖,狠狠一捏,抬起一脚踹了命.根子。 傅九爷上下齐痛,嗷地一声惨叫,瘫缩在地。 凤乘鸾瞅准空档,俯身将地上的琴飞掠而起,再次袭向司马琼楼。 “怎么?小丫头,你还想用我的琴当武器?”司马琼楼笑起来,衣袍与青丝翻飞,有掩饰不住的妩媚,倒真像个女子。 “不是当武器,而是当盾牌!”凤乘鸾唰地将琴在身前一横,弦面向他,“来!” 西门错和尹丹青飞快靠拢过来,一左一右,上面拳,下面腿,左右出刀! 司马琼楼打哪儿,凤乘鸾就用琴挡哪儿。 铮! 琴弦一响! 一道力道反弹而出! 司马琼楼闪身避开,后面,一个血莲子中招,被劈了面门一道血痕,死了。 她竟然用他的琴,用他的招,杀他的人! “可恶!”司马琼楼一嘴银牙咬碎,既要抓人,又怕砸坏了自己的琴,更要防着自己被琴伤了,恨恨道:“死丫头,别让我抓到你!” 凤乘鸾手中小心应对,嘴上还贫,“看你娘里娘气的,是不是大姑娘假扮的啊?如果是的话,我这两个手下正缺媳妇呢!不如我给你们做个媒人啊?” 西门错攻他下盘,“不能这么随便,得扒了裤子验身,万一进了洞房才发现被骗了怎么办?” 尹丹青攻他上盘,正色道:“他什么都没有,必定不是女子。” 岂有此理! 司马琼楼堂堂暗城二少主,竟然被如此羞辱! 他越是生气,手中招式越狠,可越是放招,那招式就越是统统被用在自己的琴上。 凤乘鸾只要将琴稍动,琴弦荡开的音杀便直接劈向他的血莲子! 啊——! 司马琼楼一贯自持极高,何曾吃过如此暗亏,“混账——!” 他生气了,声音也是没有任何威慑力,“傅老九!夺琴!” “是……!” 混乱中,傅九爷从地上爬起来,夹着双.腿,脸色铁青,挪了两步,将心一横,飞身向凤乘鸾三人张牙舞爪扑去! 他这是不要命了! 一道琴音乍起,傅九爷口吐鲜血,整个人重重砸了下来。 三个人原本配合地进退有度,如今为避开他,骤然被打乱,一个晃神,凤乘鸾手中一轻,那相思琴就被夺了。 “退!” 她一手抓了一个,飞身急速退后,避让到客栈一头。 另一头,司马琼楼终于夺回了宝琴,雪白大氅之下,天青色衣袍飞扬,发丝有些凌乱,抱琴飞旋落下间,随手妩媚将额发一抹,清雅一笑,“凤乘鸾,杀了你,本要损失我四千块黑金,可是现在,我很讨厌你!受死吧——!” 他纤细白净的指尖,运足了十成十的力道,正是一记弹拨! 铮——! 一道五音杀席卷而去! 凤乘鸾、西门错、尹丹青三个人,不约而同张开双臂,想要替另外两个人挡下这一击! 可就在这时,那原本被关上的门,轰然大开,一股暴风雪夹杂着雷霆般的剑意,迎上五音杀,轰地在客栈大堂中央炸开! 轰——! 所有人都被这一剧烈的碰撞震飞开去,全数掀翻在地! 整间客栈小楼,晃了几晃,楼顶砖瓦屋梁上积年的土,纷纷震落下来。 等众人各自捂住心口,再爬起来时,就见大堂中央,方才两股力量交战的地方,正立着一个穿着一身奶黄小棉袄的大胖小子。 小皇帝阮临赋! 司马琼楼见了他,那双清秀的眼立时圆瞪,“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刚才那一招,是谁?” 阮临赋歪着头,眨眨眼,“自然是我爹啊。” 司马琼楼立刻向外张望了一下,外面除了狂风暴雪,什么都看不见。 “小家伙,你不要骗人哦!”他警惕道。 “谁骗你?我爹还说,不要以为你背着他做的那些事他不知道,他只是还没空收拾你!,趁他老人家还没来,我看你还是赶紧滚蛋为妙!” 司马琼楼竟然真的怕了! 他正了正身子,瞅了眼被伤得惨不忍睹的傅九爷,“带上他!走!” 剩下的几个血莲子,扛起傅九爷,几个人也不顾外面的风雪,便急匆匆隐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阮临赋这三言两语,居然就将这如此难缠的人给吓走了! 凤乘鸾眉头微凝,有些想不通。 阮临赋的爹? 他不是喜欢喊阮君庭做爹吗? 司马琼楼会怕阮君庭?他会背着阮君庭做什么事? 不对劲啊! 那阮临赋口中的这个“爹”,不是阮君庭,又是谁? 谁会让司马琼楼这样畏惧? 正想着,那漫天风雪中,便有一袭猩红的身影,手持长剑,渐渐阔步走来。 等到人到了门口,摘下掩了半张脸的兜帽,露出神仙样的容颜,向满屋子经历了方才一场大战,已经目瞪口呆的众人,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了,投个店。” 阮君庭! 他说完,朝向凤乘鸾这边走来,笑容之间,温柔写意,又藏了猫抓耗子的胜利喜悦,额角和猩红的大氅上,银白的雪花随着屋内的暖意渐渐融化,发丝和狐裘上就有些微的湿润。 他垂眸看着她那一身狼狈相,头上戴着狗皮小帽,身上穿着粗布衣裳,打了一场架,这般狼狈不堪,再如何英雄,还不是要他出手相救? 那好看的唇角不禁绽开。 “浮生三千,能得见姑娘,幸会。” “……”,凤乘鸾拱手,“多谢壮士出手相救!” 套路! 她虽然早就料到,即便肃德百般阻挠,他也一样不会放过她。 商队的车子一路不停地坏掉,也一定是他的人做的手脚。 可她知道他会来,却不知他会用这种方式来! 拐了个皇帝当保镖,让太后奈何不得! 也亏他想得出来! 现在怎么办? 如今成了她凤乘鸾拐了庄老太妃的儿子,又拐了肃德太后的儿子! 她木然指向大堂中央一片狼藉里的奶黄包,“那个,你儿子?” 阮君庭脸上的笑,神采飞扬,“不,你儿子。” 阮临赋立刻相当识相地飞奔上来,抱住凤乘鸾大腿,“娘——!孩儿想您想得好苦啊——!” 所有人:…… 于是,还没露面,就能一剑赶走那煞星的阮君庭,成了整个客栈的英雄。 老板特意腾出一间房,给英雄一家三口休息。 阮君庭反手将门一关,对阮临赋沉沉一声,“背过身去,捂住眼睛。” 阮临赋啪叽,两只小胖手,训练有素地将眼睛蒙上。 凤乘鸾警惕地退后几步,“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啊!” 阮君庭将猩红大氅从肩头褪去,扬手一扔,呵呵呵狞笑,“爱妃,好久不见……!” 套路! (未完待续) 第228章 等朕长大,也要娶皇婶婶 凤乘鸾被迫向后退,“玉郎,咱们有话好好说。” 阮君庭伸手摘了她头顶的狗皮小帽,满头青丝飞瀑般落下,“爱妃处置起女人来,可是有一套好手段。” 她慌慌张张退让,满脸堆笑,“呵呵呵,阮君庭,我跟你说过了,是你娘她欺负人在先的。” “可是爱妃逃命的手段,却不怎么样。”他上前一步,抽了她腰间的麻绳,本就又肥又大的羊皮坎肩,就挂不住了。 “呵呵呵,王爷,我这不是在这儿等您呢嘛……!哪儿逃了,呵呵呵……!”凤乘鸾将羊皮坎儿裹了裹。 这客房本就不大,如此几步下来,后面就没路了。 阮君庭的手砰地撑在她头顶,“再跑啊?跑给本王看。” 凤乘鸾害怕头顶上那只手,后背抵着墙,往下缩了缩,使劲儿摇头,“靖王殿下,我错了,我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他用自己将她挤扁在墙上,手挑开羊皮坎儿,将她腰身拦住,咬牙切齿,“凤姮!你居然扔下本王,就自己一个人跑了!” 凤乘鸾本就怂了,又被他欺负地如泰山压顶,连灯影都被挡住了,眼前一片漆黑,“呵呵呵,我这不是都认错求饶了吗!您老人家还想怎样?” “只求饶就完了?”他的阴影压迫地更低。 “那……那你想干嘛……?”凤乘鸾从他胳膊底下望过去,“你儿子还看着呢!” 阮君庭回头,正见阮临赋啪叽,又将小手捂住脸,重新转过身去,“皇叔,您继续,朕什么都没看见!” 再看凤乘鸾,装怂装到家,一脸狗腿的笑。 他将她头顶上那只手收回来,也从羊皮坎儿下拦住她的腰身,双臂将人紧了紧,“说吧,你想去哪儿?” “……,啊?”凤乘鸾一脸蒙蔽,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跟她私奔的? “去哪儿,都得带上本王,要跑,也不能一个人跑。”他低头威胁,“北辰,很危险的!” “呵呵呵,王爷,好啊,呵呵呵,不如你带我去你的天机关啊?”过了天机关,天气就没这么恶劣,到时候她想溜回南渊,就容易地多。 “好啊,正好很快就有一批军饷要送过去,本王要亲自盘点,而且到了那里,还有样惊喜要送给你。” 凤乘鸾心头顿时闪过“蓝染”两个字。 但是,她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一转念的小心思,都被阮君庭收在眼中,他浅浅白了她一眼,介于身后还有个奶黄包在偷看,他也不能干啥,只好放开人,“累了,吃东西,睡觉!” …… 阮临赋这个小皇帝,大概是这一路累坏了,客栈里的粗糙的小米粥、馒头和咸菜也能大口大口地吃,倒是让凤乘鸾刮目相看。 阮君庭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道:“他的确不像肃德。” 凤乘鸾两眼一闪,“那他像谁?” 阮君庭伸手将馒头塞进她嘴里,不与她继续说这个话题,“吃饭!” 阮临赋吃饱了,就自己爬上.床去,等凤乘鸾他们俩简单洗了脸,再回头时,就见小人儿已经摆成一个大字,在床中央睡着了。 刚好屋里还有另一张床! 凤乘鸾当机立断,“我去那边睡。” 阮君庭横出一步,“我也去。” “哎呀,晚上这么冷,他那么小一个孩子,不能让他一个人睡。” “本王也不能一个人睡。” “……,那你同他睡。” “你也不能一个人睡!” “……” 最后的结果是,凤乘鸾睡里面,奶黄包睡中间,阮君庭在最外面,三个人又挤在一起。 阮君庭枕着手臂,欲求不满地隔着小皇帝看她。 凤乘鸾就只好闭眼,躺的笔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中间的阮临赋,似是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挤过,就左右翻了翻身,都碰到了人,便睁开眼,正对着凤乘鸾。 他有些朦胧地揉揉眼,糯糯地哼唧了一声,“皇婶婶。” “嗯?” “你能抱抱朕吗?” “……”凤乘鸾侧过身来,对着他,“好啊。” 她将他小小的身子揽过来,胖乎乎的,还挺暖和,于是就用力抱了抱,“这样可以吗?” “嗯。”阮临赋哼唧了一声,将脑袋枕在她肩头,用力窝了窝。 凤乘鸾抬眼,见阮君庭一脸不悦地瞪他俩。 她就龇牙,将奶黄包抱得更好。 “皇婶婶。”阮临赋睁开眼。 “怎么啦?” “你真好。” “……” 阮临赋伸出小手,也抱着她,“母后从来都不抱朕。” 他这一声,莫名有些委屈。 凤乘鸾一阵心软,“太后娘娘是想让皇上您早点成为一个真正的天子,可以早日君临天下!” 阮临赋又“嗯”了一声,之后静了片刻,“皇婶婶,以后朕长大了,也要娶你。” 凤乘鸾:“……” 阮君庭蹭的就坐起来了,伸手要抓人。 凤乘鸾赶紧将孩子抱紧,嘘他,“你别那么凶,他什么都不懂,他还是个包子!” 阮君庭生气,半晌没吭声。 要不是还要用这包子挡着肃德的银甲卫,他现在就把他从二楼扔出去!埋了! 阮临赋第一次有人这样护着,又软软地抱着睡,加上这两日来随着阮君庭赶路,特别的累,很快就又重新睡着。 凤乘鸾轻轻抚着他软软的小头发,心头不禁一动。 当年那个孩子,若是能好好地,顺利生了下来,她绝对不会登上景元熙的黄金凤座,而是带着儿子,隐姓埋名,过一辈子普通人的生活。 她偷眼看隔壁的阮君庭。 他因为自己媳妇抱着别人家的儿子,还抱得那么紧,生了闷气,正背对着她俩。 她就正好可以好好地偷看他的后脑勺。 你到底是不是蓝染? 或者蓝染根本另有其人? 前世那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是你吗? 这一辈子,你我会有孩子吗? 一想到跟阮君庭生孩子…… 她坐在床上,他坐在床边,两人一起捧着个胖娃娃,一脸慈爱,然后她对阮君庭道:“夫君,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凤乘鸾浑身一个激灵。 哎耶额!还是算了吧。 —— 第二日,暴风雪终于停了。 天上一轮雪后骄阳,却因为极冷,那日光便似寒光。 凤乘鸾一行登上阮君庭特制的马车,由一队影卫护送,继续南行。 他替她打赏了商队和客栈,出手阔绰,又击掌两下,夏焚风便从客栈的拐角处,手中绳子一牵,拖出一串人。 凤乘鸾从车上只看了一眼,立刻放下车帘,假装不认识。 “龙太师送你的龙牙,这一路没少搞事情,否则,本王也不至于到现在才抓住你。” “呵呵呵……”凤乘鸾挤了个笑,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难怪昨晚她跟司马琼楼都快拼命了,这些龙牙也不出来护主,原来是一早就被他的人给收拾了。 死矫情!怕别人拦了自己光芒万丈的出场风头,就豁出去让她在里面拼命! 于是,凤乘鸾更加坚定了昨晚的决心,绝对不能跟这个人生孩子! 马车外,诗听一声吼,“夏焚风!原来你不傻的!” “哎呀!听听!我是刚刚才好的!” “让你装!你这个骗子!” “不是,没骗你,是昨天,昨天好的!” “再装!” “前天!我记错了,是前天!我想你想得厉害,一想你,就什么毛病都好了!哎呀——!” 一行人打打闹闹,剩下的四千多里路,越是向南,就越是容易。 天气没那么恶劣,又有人鞍前马后地小心关照,走起来并不艰难。 凤乘鸾因为车里多了个阮临赋,就不觉得对着阮君庭有多危险,每天变着法子逗小孩儿玩,时间也过得极快。 她给他用面团做的刺猬,他睡觉也要抱着。 她给他买的糖人,他也一直举着,舍不得吃。 她跟诗听抢来的琉璃糖,他每次只舔一小口,宝贝得很。 她还从客栈要了一叠信笺,在车里折了几折,变成了个尖尖的样子,从窗子扔了出去。 那折过的信笺,就飘飘摇摇,随着风飞了很远。 阮临赋惊呆了,“皇婶婶,那是什么?” 凤乘鸾一面低头继续折,一面道:“是外公教我的,叫做纸飞机。” “纸飞机!”阮临赋也不顾冷,将半截身子从车窗探出去,扬手一扔,一只纸飞机就也随风飞了好高好高! 他使劲儿拍手,“太好玩了!太好玩了!皇婶婶,你外公真厉害!” “那当然,南渊奇人龙皓华,岂是说说的。”凤乘鸾将纸飞机的尖头,送到口中哈了哈气,也扔了出去,“他还教了我好多好玩的,你乖乖地,以后皇婶婶也教你。” “好耶好耶!” 阮君庭坐在车里,看着凤乘鸾带着孩子闹腾,不觉脸上慈父笑。 可笑着笑着,那笑容又唰地没了。 又不是自己生的,干什么那么喜欢! 他闭着眼,冷冷道:“皇上自小没有玩伴,图个新鲜也是正常,等到了天机关,臣一定给您寻来很多小友,让皇上从白天玩到黑夜,玩得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回白玉京。” “真的?” “真的!”阮君庭不正眼,玩死你!让你整天缠着本王的媳妇! 这一行车马,一路无碍,在差不多一个月左右地时候,抵达了天机关。 明明远远一座雄关,就看在眼中,可又生生走了两日的路程,才终于到了关口。 关隘这一头,早已有孟虎等众悍将相迎。 “恭迎吾皇陛下!” “恭迎王爷!” “恭迎王妃!” 阮临赋与阮君庭、凤乘鸾一同站在车外,仰头望向头顶,天机关雪线之上,与天相连,隐于云雾深处,一眼望不到顶。 “哇——-!”他小小的嘴巴,长成了方形。 阮君庭一笑,“皇上只是见了天机关,便是合不拢嘴,那若是见了天机关那一头呢?” 他一挥手,“去吧,让皇上见见什么是真正的魔魇军!” “喏!” 马车缓缓驶过长长关隘,那迎面的风就渐渐由凛冽而变得温和。 阮临赋立在车前,眼看着关隘出口处,黑压压一片。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 那黑压压的,连成一片的,竟然全是红袍玄甲的兵士列阵于前! 等到马车从天机关驶出那一刻,“恭迎吾皇陛下——!恭迎王爷——!恭迎王妃——!” 浩荡的吼声,震耳欲聋,杀气震天,在天机关的山峦中回响,连绵不绝! 阮临赋瞪大眼睛,眨了眨眼,之后…… 哇地哭了! 太特么吓人了! 呜呜呜……! 抱着皇婶婶大.腿哭! 妈蛋,给个抱抱不行啊?吓死朕了! 凤乘鸾一面安抚包子,一面放眼望去,眼前魔魇军,何止十万! 至少有五十万! 她向阮君庭挪近一小步,“呵呵,王爷,还真是十万魔魇哦?” 阮君庭淡淡一笑,“魔魇军的确只有十万,但,是十足十的战力。” 凤乘鸾笑了笑,暗暗心惊。 通常两军交战,对方若是号称百万,便是将伙头兵、军医、运粮兵等等后勤辎重部队全部充数吓人,故而一支大军之中,通常真正的战力只有十之三四。 而阮君庭一直以来号称的十万魔魇军,竟然只是个浓缩地不能再浓缩的精华! 一样都是号称十万,他却有三倍于凤家军的实力! 如此声势,若是想要全力南侵,父帅手中的凤家军,根本早就不是对手了! “她知道你手里有这么多人吗?”凤乘鸾蹲下给阮临赋擦眼泪。 阮君庭知道,她问的是肃德。 “朝廷历年来,给天机关的军饷粮草,只够十万人,其他的,全靠自给自足。” 他的实力,已达到自成一国的地步,可白玉京那边,却并不十分知情。 “你让我看到这么多,就不怕我掉头跑了,透了你的老底?” “你没机会!”阮君庭自信满满。 “……” —— 天机关的靖王府,是阮君庭之前供养庄太妃的地方,占地不大,却相当精致奢华。 他们这边还没安顿下来,那边就远远地一群孩子吵吵闹闹着跑进来,嘴里喊着,“爹——!” 一个大一点的孩子第一个冲了上去,直扑阮君庭! 接着一大群,呼啦啦全都扑上去! 阮君庭饶是马步扎得再好,也就这么硬生生被一群孩子突袭成功,扑倒在地! 夏焚风赶紧解释:“呵呵呵,王妃娘娘,这些孩子,都是王爷近年来替将士们养的遗孤,因为怕将士们泉下不放心,又怕孩子们因为没有父亲,在外面挨欺负,就全都认作了义子,平日里都在别苑上学,这会儿估计太妃不在,才都敢跑过来见王爷。” 阮临赋长到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小孩儿! 而且个个都还胆大包天,敢扑他皇叔! 一张小嘴儿,又张成方形,合不拢。 凤乘鸾拉了拉他的小袖子,指了指被孩子们压在最下面,惨不忍睹的阮君庭,“还不快去救你皇叔。” 阮临赋当下心领神会,挽起袖子,鼓起勇气,奋力飞扑向人堆,“皇叔——!朕来了——!” …… 如此,隔着半座王府里都听得见孩子们的笑闹声。 凤乘鸾与诗听被安排进一处三重暖阁里,也再没见阮君庭过来。 直到晚膳时分,夏焚风过来,先是在门口逗了诗听几句,之后对立面道:“王妃,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凤乘刚睡了一大觉,在床上翻了个身,正暖和着,也懒得去,“我不想动了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王妃,王爷说,事关蓝染。” “神马?”凤乘鸾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蓝染他在哪儿?” “此刻就在白鸟阁。” 凤乘鸾心里七上八下地挣扎了一下,她都已经答应过他,不去想什么蓝染了,此时心有所属,又何必去招惹旁人。 “知道了。” 她一头栽倒,将被子蒙住头。 可夏焚风人没请到,怎么能走? “王妃,王爷说了,他辛苦为您将人寻来,您务必要见。” “说了我懒得去。” “王妃……,您要是不去,蓝染今晚怕是要饿肚子了……” “饿死活该……!” —— 可是,没多会儿,凤乘鸾已经换了衣裳,偷偷溜了过去。 王府不大,她转了几转,便寻到了白鸟阁。 蓝染,是她的心结,这辈子不看上一眼,怕是死不瞑目。 她只是想偷偷看看他,知他安好便可,若是能见他生得什么模样,便是最好。 白鸟阁里,一片寂静。 凤乘鸾从窗缝使劲儿向里面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人呢? 夏焚风明明说的是白鸟阁,没错啊。 她又将窗缝儿推得稍微大了一点,挤了半边脸,向里面张望。 忽地,面前一个小人儿站了出来! 与她撞了个脸对脸! “什么人!”那小人儿喝道! “啊,我……,内个……”凤乘鸾一阵紧张,“我来这里找人。” “找人?看你生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可言行举止却偷偷摸摸,缩头缩脑,一眼便知不是好人!”那小人儿一脸怀疑,张嘴骂人如同连珠炮! 凤乘鸾从窗下站起来,索性将窗子推开,才见他也不过四五岁的模样,比阮临赋只高出半个脑瓜儿。 这么小的人,还凶得颇有几分阮君庭的气势,哎呀我靠! 她叉腰,“你又是谁?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靖王殿下的义子!这里是我父王的书房!” “王爷的义子那么多,你了不起啊?”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养在府里的!王爷不在的时候,准我在这里念书!”小人儿趾高气昂,颇有半副世子的架势。 “哦,原来是个假世子!那你不好好在里面坐着读书,干嘛蹲在窗户底下吓人?” “谁有空吓你,我在玩弹子啊!”小人儿手掌一摊,掌心几个小孩子玩的弹子。“现在该你了,你到底是谁?在这里干什么?快说!” “我……,我来找人。”凤乘鸾伸长了脖子往屋子里面望,也在没见旁人。 “呵呵,别找了,你要找的人不在。” 她收回目光,“你知道我找谁?” “哼,是人都知道,以前老太妃在的时候,这府里常有女人来,明面上说是孝敬太妃,实际上还不都是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当王妃!如今太妃不在,府里总算清净了,没想到你这女人,消息这么灵通,王爷前脚刚回,你后脚就追了上来!” 凤乘鸾:“……,哎呀!你这小人儿,小小年纪,这么老成世故成这样!” “呵,女人!”屋里那个小人儿,将手在身后一背,不屑一顾地哼她。 几分轻蔑,几分嘲讽,居然还几分居高临下的超然! 哎哟!凤乘鸾更觉得这小家伙成精了! 她直接单手撑了窗子,翻进白鸟阁,四下看了看,屋子不大,布置地雅致,虽然经常打扫,可正主不在,那些笔墨常年没人动,就依然显得空旷。 小人儿见她居然闯进来了,惊呼:“大胆!你居然还敢爬窗户进来!” 凤乘鸾也不鸟他,“这里就你自己?” “是啊,不然你想有谁?告诉你吧,王爷这次回来,是带了王妃来的,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别妄想!” 这时,外面有孩子大喊:“蓝染,走啊,出去玩啦!” 这孩子就冲外面应了一声,“来了!” 凤乘鸾头顶轰地一声,两眼瞪如铜铃,看着面前这个小人儿,“你叫什么?” (未完待续) 第229章 给宿敌当祖宗的酸爽 蓝染将手中的弹子朝天一扔,之后右手半空一捞,“蓝染啊,怎么了?” “蓝……染……”,凤乘鸾有点傻,她对他一蹦一跳的背影吼:“喂!你叫蓝染多久了?” “小爷一直就叫蓝染!” 凤乘鸾立在白鸟阁中央,呆如木鸡。 他是蓝染? 这孩子是蓝染! 到底怎么回事? 她懵了! 半晌,整个人一动不动。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阮君庭不知何时,已经她的身后,“你一直问我魔魇军中到底有没有蓝染,我现在告诉你,没有。但是,我不久前才想起来,的确有个只见过一面的养子,曾为他取名蓝染。” 凤乘鸾眸光激烈地晃动,“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蓝染为什么还是个孩子?” 阮君庭来到她身侧,想将自己的猜测说与她听。 也许在她那个前世里,她的父亲因他而死,十万凤家军亦全部阵亡守关山。 滔天的血债,以他的秉性和处理事情的习惯,即便如何欣赏她的倔强,怜悯她的不幸,即便她从来没有过任何怨怼,他也不可能以真实身份送敌帅家眷回乡。 于是,他很有可能借用了养子名字,隐瞒身份,照顾她的伤势,陪她一程,以稍加弥补对她的亏欠。 却不想,在半年的朝夕相对中,竟然因怜生爱,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这个丫头。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阮君庭却没办法说出口。 凭毫无根据的猜测,来求得她的死心塌地? 这与可怜巴巴地求她相信,他可能是另外一个人有什么不同? 他一身骄傲,从来都不屑成为旁人。 她若能想到这一层,便是最好,若是想不到,她也依然是他的,永远都逃不掉! 阮君庭不语,神色中一抹倔强,等着凤乘鸾自己想通。 果然,凤乘鸾两眼忽的一亮,“啊!我想到了!” 阮君庭就是一阵欣喜,“你想到了什么?” “我觉得,可能是时间出了问题,我曾经活过的那一世,蓝染已经长大,是你的得力助手,是可信之人,所以你才会派他送我回家,而现在,他却还是个包子,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所以你连他的存在都不记得,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凤乘鸾用力眨眼,她觉得自己好聪明,居然参破了这场重生中的玄机! 阮君庭:“……”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他声音好冷,好凉,转过身去时,那双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成拳。 你若敢说,你要等蓝染长大,与他再续前缘,本王现在就把你们俩全都弄死! 他死得快,你死得慢的那种! 凤乘鸾笑嘻嘻道:“能怎么办,当然是等他长大成人。” 阮君庭眉梢一扬,声音有些危险,“然后呢?” “然后求王爷,帮他讨一房好媳妇啊!” “……” 凤乘鸾开始盘算,“这辈子,你不要让他从军,少些杀戮,多做善事,就做个普通的富贵闲人,我呢,帮他挑一个好人家的女儿,要修养有修养,要模样有模样的那种,然后,再给他生个几个漂亮娃娃!” 阮君庭背在腰后的手,渐渐展开,声音也温柔了许多,“你真的这么想?千万不要等他长大了又后悔。” 凤乘鸾弯腰,捡了地上蓝染落下的一颗弹子,朝阮君庭扔了过去,“我有什么办法?我被人骗吃骗喝骗感情,已经上了一条不归路,没办法回头了!” 那弹子迎面而来,阮君庭随便用左手一捞,接了,“你这番话,本王可就当真了。” “哎呀,真的真的!”凤乘鸾拉过他的手臂,紧紧抱在怀里,“走,饿了,陪我吃饭去。” 阮君庭见她不再纠结,心头也轻松下来,欣然应允,“好,陪你吃清淡的。” 两人出门,一双丽影。 “玉郎啊。” “干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想跟你要一样定情信物。” “说吧,要什么?” “你红颜剑上的那颗宝石,我记得很漂亮,可以抠下来给我吗?” “……”,阮君庭垂眸瞥了她一眼,这丫头没了梦寐以求的蓝染,怎么会突然莫名地开心? 可是千金难求美人一笑。 “好啊,送你。” “谢谢你,玉郎!你真好!”凤乘鸾转身两手挂上他的脖颈,“你说我把它挂在哪儿好?脖子?手脖子?脚脖子?” “……” 阮君庭满脸莫名其妙,凤乘鸾为什么突然之间恨不得将这娇娇撒到天上去? 他哪里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 刚才蓝染出去时,用的是右手接住弹子。 可她扔给阮君庭弹子时,他用的是左手。 前世的蓝染,虽然也会右手持剑,可却是个藏都藏不住的左撇子。 而阮君庭,刚好是个用双手剑的人,而且他的左手比右手更厉害! 所以,关于蓝染,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阮君庭借用了这个义子的名字,隐瞒身份,亲自送她回家! 所以,那日在王府温泉里断定的没错,他就是她一直要找的人! 凤乘鸾用力亲了阮君庭一口,傻呵呵对他苦笑,却咬的后槽牙生疼。 这个死傲娇既然不喜欢成为别人,那她就不必揭穿他。 原来上天让她重生,本就没有设下任何结界。 她一直以来孜孜以求的至宝,早就在马车中醒来那一日,就已经还给了她。 而她却兜兜圈圈,辗转了这么久,才看清事情的真相。 只是,为什么会是阮君庭? 呵呵呵…… 她上辈子睡了他也就算了。 这辈子还要睡他? 那十七年间,日夜殚精竭虑想要置之于死地的人,原来就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 那十七年对峙,你死我活的大小战役无算,原来对面的人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守着她,陪着她! 她拼了命要赢他,他却原来只是在拿命哄她玩! 突然间,从前世宿敌的宿敌,变成前世宿敌的小祖宗,这种酸爽滋味,谁懂? 凤乘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随着阮君庭坐在桌边,又是怎么动筷吃饭的。 “明日我会去军营阅兵,顺便校验一批新到的兵器,你若没兴趣,就不必早起。” “哦。”阮君庭递过来一盅酒,凤乘鸾就接过来干了。 他又替她倒了一杯,“天机关不算大,方圆只有八百里,今后可以任由你横着走。” “嗯。”她又干了。 “我们暂且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静待安成王的那六十万军饷,事情一了,我就带你四处去玩。”他又替她满上,后面的话,却没说出来。 以武文勋的贪念,这一批军饷,一定会出岔子,到时候,便是拿他开刀的的最好契机。 白玉京的财政大权一旦撕开一个口子,接下来就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洗牌。 魔魇军距离白玉京太远,颇有鞭长莫及之感,要想在北辰的皇权中央掌握绝对优势,最容易突破的,就是财政! 凤乘鸾嫌他倒的慢,就自己动手,一杯接一杯地喝,她现在需要突破的是自己心里这道坎!过不去这道坎,她跟他在一起,总觉得怪怪的。 怎么突破? 睡了他! 妈蛋! 她喝得两颊如染红霞,两眼迷离,一头跌进阮君庭怀中,抓着他的衣领爬起来,“玉郎啊,我们圆房啊!” 阮君庭:“……” 他喜欢她喝醉时的模样,可此时却并不喜悦。 方一确定了自己与蓝染此生无缘,便转头主动与他示好,这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种捡来的便宜,他不想要。 “乖,你喝醉了,酒醉的话,不作数,不如早点休息。” 他将她打横抱起来,送上床去,替她将头摆正,又盖了被子,起身要走,却被凤乘鸾伸手套了脖子,又被捞了回来。 “阮玉郎!你混蛋,不要我啦!”凤乘鸾迷迷瞪瞪,半合着眼睛,嘟嘴。 “要,等你酒醒了再要。”他撑在她上方,看着她妩媚的模样,无论眉头轻蹙,还是两眼弯弯的弧度,亦或是脸蛋上的梨涡,都那么好看,好看地让人想用吻一处一处好好验证,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梦中人。 可他不甘心,在她醉意熏天的时候,顶替她的蓝染,他不甘心。 阮君庭再次想要起来,可刚要直起身来,又被凤乘鸾给捞了回去! “回……来!我……没醉!我……清醒着呢!” 两人的脸,已经近的鼻尖碰鼻尖。 “告诉我,我是谁?”阮君庭沉沉问道。 “哈哈哈……,你傻啦?你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凤乘鸾咯咯咯地笑,“你是蓝染啊!” 明明温软的床帐中,霎时气氛冰凉。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阮君庭重重掰开她挂在脖颈上的手,起身便走。 身后,凤乘鸾哼哼唧唧笑,“哈哈哈,阮玉郎,你个傻瓜,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就是蓝染!你以为我猜不出来?你上辈子就死要面子,不敢真面目见我,这辈子还死要面子,吃你自己的醋!哈哈哈哈……,你这个大蠢蛋!” 阮君庭的脚步唰地收住! 她想到了! 原来她已经想到了! 想到了却不肯说破,还敢借着酒劲骂他! 他再回头看那在床上翻腾的人,莫名心头一股火!转身飞扑! “凤姮,你死定了!” …… “啊——!阮君庭你属狗的啊!你咬人啊!” “啊哈哈哈哈,放开我,放开我!” “不要不要不要……,我输了,我求饶了!哈哈哈……” “啊哈哈哈……,咯咯咯……,哈哈哈哈……” “哎呀,你又咬!” “救命——!哈哈哈哈……!” 她借着酒劲,也不知收敛,被咬得越疼,就笑得放肆,分外招人恨! 房中动静实在太大,门口立着的夏焚风和孟虎大眼瞪小眼,只能装作听不见。 夏焚风指尖摆了摆,示意孟虎敲门,孟虎又不是傻的,当然不肯。 两个人在门外磨叽半天,屋里闹得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再这样下去,就更不能打扰了,万一王爷兴起,他俩怕是要在门口蹲到明天早上了。 夏焚风瞪眼。 孟虎摇头。 他给他使个眼色。 他给他比划两下。 最后,孟虎耿直,拗不过,索性掉头就走! 他脚下一动,屋里立刻响起阮君庭的声音,“谁?” 两个人赶紧重新站正,“王爷,那批新的兵器提前到了,本想请您过目。不过现在……,咳,咱们可以让名剑山庄的人先等着。” “无妨,本王现在就过去。” 屋里床上,阮君庭坐起身,就被凤乘鸾赖皮爬上来,他一巴掌将她拍下去。 凤乘鸾又坚韧不拔地又爬,又给他一巴掌按倒。 她被他欺负,反而就咯咯咯,哈哈哈地躺着乐起来没完,仿佛她就是喜欢给他狠狠地欺负一样。 而且越欺负越开心。 阮君庭手指点在她鼻尖警告,低声警告,“凤姮,你不要借着酒意嚣张,若是酒醒之后,你还有现在一成的劲头,本王必如你所愿,到时让你哭着求饶!” “呵呵呵呵……,哈哈哈……,”凤乘鸾张嘴去咬他那根手指头,“我怕你?哈哈哈哈!我才不怕你!我怕你我就跟你姓!” 他避开她那两排白牙,狠狠捏她鼻子,“你以为你这辈子还能跟旁人的姓氏?” “哎呀,疼啊!”凤乘鸾又撒着娇,哼哼唧唧滚作一团,窝了过来。 阮君庭抓了被子,将她层层裹了起来,包的严严实实,也不管她的小胳膊小腿在里面挣扎,“乖乖等本王回来,到时候有你好看!” 他隔着被子,在她头上敲了个爆栗子,这才起身离开。 身后,凤乘鸾艰难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衣袖都不知哪里去了的小胳膊,向着他离开的方向无力抓了抓,“不要离开我啊,玉郎,哈哈哈哈,不要离开我……!哈哈哈哈……!” 屋外,阮君庭开门,夏焚风和孟虎立即站得笔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阮君庭白了这俩人一眼,整了整衣领,“名剑山庄是谁送的货?” “回殿下,这次那厚脸皮的琴澈没来,来的是少庄主琴不语。” “嗯。”阮君庭向来讨厌琴澈,从来都是不见的。 但是此时琴不语来了,就更烦。 当初他在鹿苑马球赛上卖了他一个人情,又在他第一次离开百花城时,胆敢为了凤姮的安危拦驾,劝他回头,此人若不是赤诚得发傻,就是心机深得不见底! 如今琴不语替他爹运送兵器过来,就仗着手里的两份人情,他也不好意思不见。 “殿下。”夏焚风也紧走了几步追上。 “何事?” “内个……,咳……”,他支支吾吾。 “有屁快放!” “是!殿下,您脸上有胭脂!” “……”,阮君庭停步,用袍袖在唇角抹了抹,“不早说!” 夏焚风艰难挤笑,上下戳自己的脸,“没擦干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呵呵呵……” —— 凤乘鸾半挂在床边,头朝下,睡到大天亮,醒来时,见诗听正蹲在床边看她,一双杏眼,忽闪忽闪。 “啊……,头疼!”凤乘鸾揉着脑袋,爬回床里。 “当然疼了,有几个倒立着睡觉头不疼的!”诗听特别不高兴,她家小姐都投怀送抱了,王爷居然半路跑了! 跑了就算了呗,还把人倒控着扔在床边! “我怎么会在这儿啊?昨晚又干什么了?” 凤乘鸾这酒后忘事的毛病,算是改不掉了。 诗听拿过一面小妆镜,“小姐自己看吧!” “啊——!” 凤乘鸾尖叫捂住自己脸,衣衫不整也就算了,满脖子满身的牙印子算怎么回事? “那王八蛋去哪儿了?” “王爷昨晚带着毛毛去了阅兵场。” 凤乘鸾依稀想起,自己喝醉前,阮君庭曾说过,要去校验一批新兵器。 “走,帮我收拾一下,去看热闹!” 阅兵场上,一道寒光飞旋着呼啸而去,绕开几棵树,直取百步之外假人的首级。 就在假人的脑袋滚落的瞬间,那寒光并无停留,绕了个弯,重新飞了回来! 寒光带着风声,破空而来,被马上的阮君庭扬手稳稳握住! 一把刀,一把月牙般的弯刀! 孟虎驭马在侧,“王爷,这弯刀果然厉害!” 阮君庭指腹在刀刃上掠过,指尖轻轻将薄刃一弹,“的确还不错,名剑山庄所出,从来不令本王失望。” 他随手将弯刀扔给孟虎,“逐个验过。” “喏!” 阮君庭扭头看向后面,对坐在轮椅上的琴不语道:“少庄主身子不方便,还亲自押送这批货,实在辛苦了。” 琴不语浅笑,依然一身的清雅和书卷气,“家父最近身体欠佳,不宜长途奔波,可他若是得知这次王爷会亲自验货,就算是要人抬着,也一定会来。” “呵呵,只怕琴澈是受不了本王不论多少兵器,都要逐一验过的怪癖,背地里经常骂本王小气吧。” 阮君庭骑在马上,虽然慢行,却依然将坐在轮椅上的琴不语显得更加低矮。 他是个向来不喜欢给别人留面子的人,想怼你就怼你,想压你就压你。 琴澈也就是因为放不下老脸,每次被阮君庭派人来怼,都强压性子忍着。可忍耐毕竟不是真心驯服,既然不服,又苦心巴结,想要左右逢源,阮君庭自然看他一百个不顺眼。 可琴不语不一样,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地位,也对一切随遇而安。 马上的阮君庭不但是北辰位高权重的亲王,还是他名剑山庄每年最大的主顾,他不卑不亢,安守本分,即便低人一等,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王爷说笑了,家父岂敢!兵刃之于将士,在战场上的功用,保命胜于杀敌,一把刀便是一条人命,名剑山庄虽造的是杀器,却也懂得生之可贵,所以,打造之时,也是一向力求万无一失。这一点,请王爷尽管放心。” 他总算是个明白人,阮君庭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年前让你们打造的长凤刀,带来了吗?” “带来了,静待王爷验收。” “好。” 那长刀,被端端正正供在红檀刀架上,通体流光,如一羽凤尾炼化而成,骄阳之下,华丽飞扬,就像是凤乘鸾微微卷曲的睫毛。 阮君庭将刀拿下,用手掂了掂,神色中含笑。 不轻也不重,以她的力气,份量应该刚刚好。 阮君庭正琢磨着拿什么试刀,身后远处忽的传来一声利刃的破空长鸣! 他回身以长凤迎击,刀刃嗡地一抖,正与飞旋而来的一把弯刀对上! 那弯刀月轮般的刀刃,从长凤上擦出火花,一掠而过,转而飞旋回去,被从房顶上飞跃而来的凤乘鸾接住! 她头上戴了只奇长的纱笠,遮了半截身子,接了弯刀劈面就砍! 这刀,在风中呼啸的声音,她记得,当初,就是这样一把刀,替她削了容婉那颗漂亮的头! 她用着爽,很喜欢! “阮君庭,你这刀好玩,送我……” 铮地一声,短兵相接! 凤乘鸾话没说完,手中就停了下来! 长凤! 他手里的是长凤! 一晃神的光景,阮君庭的刀贴着她脖颈掠过薄皮,笠上轻纱断落,便见脖颈上一抹殷红染了长凤的刀刃。 他转身之间,收了力道,衣袍飞扬,将刀重重立在凤乘鸾面前,笑颜绽开如朗月稀星,“好刀还需宝血开刃,本王借爱妃的血用用,不介意吧?” 长凤为什么会在他这里? 凤乘鸾呆立原地,“玉郎,这刀不吉利,你快将它丢了!” (未完待续) 第230章 男主和男配济济一堂的一章 阮君庭本是那眉间的万水千山都绽开了。 他手里正拿着准备送她的东西,她人就翩然而来了。 人间最好的际遇,就是不早不晚,一切刚刚好。 可她却脱口而出,言之不吉……! 阮君庭两眼之间神采不减,随手将刀扔向一旁的夏焚风,“原来你不喜欢,那就扔了吧。” “不是……”凤乘鸾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说这把刀曾差点要了他的命,又最后夺了她的命? 她说不出口。 夏焚风抱住长凤,替自家主子着急,“王妃,要不您再看看?这刀可是是王爷亲自画的图纸,又专门命……” “好了!多嘴!”阮君庭打断他,依然只看着蒙了一脑袋纱的凤乘鸾笑,她这丫头,一定是又想来看热闹,又怕被人瞧见脸上的印子。 “一把刀而已,无非是为求红颜一笑,既然这红颜不笑,扔了便是!啰嗦什么!” 凤乘鸾僵在原地,无所是从,“玉郎,这刀,是你命人打造的?不是西荒……?” 她脑中飞快搜索前世的记忆,那些久的几乎快要忘记的记忆,如今想来,却清晰地令人发指。 前世,他两人曾三次在西边摩天雪岭附近交战,而第一次时,曾不断有蛮人的势力搅合进来。 凤乘鸾发现这些蛮人对北辰的骚扰只是虚张声势,而对南渊却是下了狠手。 显而易见,他们已经与北辰沆瀣一气,又或者说,自从阮君庭横扫了西荒之后,这些蛮人部落就已畏之如神,早已尽数听他差遣。 所以他们如此频频来犯,只是要分散凤家军的兵力,让她始终没办法集中全部精力对付北辰罢了。 于是,凤乘鸾决定,派出尹丹青率领一支精兵,一鼓作气,瞅准一支部落往死里打,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以为摩天岭的战势赢得时机。 果然,尹丹青不负所望,一举大败蛮军,不但暂时肃清了南渊西线,而且还满载而归。 当时的战利品中,就有这把长凤刀。 他说,这刀是全新的,蛮人王提着它上阵时,还没见血光呢,凤家军一旦发起攻势,蛮军就抱头鼠窜,吓得蛮人王屁滚尿流,连武器都扔了。 尹丹青见这把刀好看,抡起来又不重,虽然是长兵,却不似五大三粗的男人用的,也不知道是蛮王从哪儿弄来的,就捡回来问凤帅喜不喜欢。 凤乘鸾见了这刀,的确特别喜欢,拿起来也相当称手,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她向来随性,不拘小节,也从不矫情,捡来的就捡来的呗,收了就收了呗。 从此,刀是越用越觉得好,越用越是爽利,直到十多年后第三次摩天岭上刺穿阮君庭,此前从没离过身。 可现在,这把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凤乘鸾从夏焚风手中夺过刀,熟练地翻到另一面,上面果然有“长凤”二字,铁画银钩,一如前世,分毫不差! 夏焚风不乐意嘀咕,“您看,王爷亲自给您题的字,您还嫌弃……” 凤乘鸾的心,如被人用大手狠狠地一攥,差点沁出血来! 长凤长凤,愿有凤相随,长长久久! 原来刀的名字,是这个意思! 她一直以为是蛮人王附庸风雅,觉得这把刀又长又像凤翎,才取名长凤! 却不知,原来是阮君庭亲手打造,又辗转送与的。 他看着她持着他送的刀驰骋沙场,挥斥千军万马,又一次次策马立在她对面的高地上,望着她。 他在雪崩时,凭着这把刀找到她,救了她,却又任由她将刀锋穿透了他的身体! 原来他不能在她身边的时候,就一直由这把刀代替他,日夜陪着她! 你若说它不吉,它偏偏是两人之间那一生唯一的牵绊。 你说它是件信物,它却生生将二人的那一辈子,彻底一刀两断! 凤乘鸾身子一晃,有些不稳,强作镇定,“玉郎,是我看错了,原来这刀叫长凤,并非我见过的那一把凶器,它很好,给我的是吗?” 阮君庭两眼弯弯,就像个孩子做了好事,得了认可,“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他到这个时候,还要傲娇一下,俨然是她求的,他才给的。 凤乘鸾将长凤抱在怀中,“我喜欢,特别喜欢!真的!” 她微微低头,纱笠遮了脸,一滴泪珠掉落在刀刃上。 泪珠与方才的那一线血交融在一处,沿着雪亮的刀刃滑了下去,有不经意间的锋芒一闪而过。 开刃了。 “乖,你怎么了?”阮君庭指尖挑了她斗笠上的纱,稍稍俯身,偏头看她,“怎么哭了?” 凤乘鸾抹了把眼睛,抢回他指尖的白纱,将自己遮好,“没事,感动呗,有什么好看的!” “真的?”他拉长了声音,根本不信。 “爱信不信,你这里没什么好玩的,我要回去了。”凤乘鸾宝贝一样抱着长凤,想要转身离开。 “凤姮。”他叫住她。 “干嘛?” 阮君庭向她走了一步,“你酒醒了?” “……” “若是醒了,莫忘了昨日之约。” 凤乘鸾差点被长凤绊倒,“……,咳!我回去休息!” 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挑衅顺便调.戏! 凤乘鸾脸上滚烫,想要逃走。 可没走出几步,这才发现一直静静坐在轮椅上的琴不语。 他这个人,永远极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若是你不刻意去看,他就可以完全不存在! 琴不语见她看到了自己,在轮椅上欠身致意,“见过靖王妃。” 凤乘鸾戴着纱笠,遮了脸,可按说,她来北辰和亲的事,此时已该天下皆知才对,但琴不语此刻却像根本不认识她一般。 凤乘鸾心好乱,匆匆向他点了点头,便带着长凤逃回王府。 阮君庭立在最后,审视的目光从琴不语身上收回,颇为满意。 这个人,毕竟曾经是龙幼微相中的,甚至到了亲自上门相亲的地步,此刻,他若是敢当着他的面,与他的王妃攀半句旧相识,他就将这一批到货的两千把弯刀,全都插在他身上。 他目送凤乘鸾离开后,便转身走向屋内。 夏焚风向琴不语做了个请的手势,“琴少庄主,王爷看重你,请吧,进去谈谈下一批货的事。” 琴不语即便再沉稳从容,此刻眼中也依然没有压住那一抹意外之色! 魔魇军历来打造兵器,都是一年一批,在精不在多,十年来从无例外,如今,却在第一批尚未完成交货时,就开始着手谈下一批! 要么,阮君庭非常看好他琴不语。 要么,阮君庭急着用兵器! 琴不语是个极端冷静的人,他从不自作多情,所以,一定是后一种可能。 他自己转动轮椅的车轮,跟着夏焚风后面,由坡道缓缓进入屋内。 这次进入魔魇军营,连书童琴奕都被拒之于外,而他一路眼中所见,显然是对方已极力压制,可偶然间所见的魔魇军的军容,依然撼人心魄! 阮君庭在外人面前,刻意收敛,尚且如此声势,若是他亮出真的实力呢? 魔魇军一定不会只同名剑山庄一家购入兵器。 而阮君庭刚刚与南渊和亲,就有如此举动,必定不是要打南渊,打凤家军,那么他是想干什么? 琴不语将自己的眼帘垂得更低。 人,知道地越少,活得越久。 他向来深谙此道。 阮君庭于堂上坐下,俯视着静静在厅中央坐得规规矩矩的琴不语,手边已被奉上姥山春茶, 他随手端茶,盖子轻碰了茶盏,一声脆响。 夏焚风闻声,正了正两只脚,背手站好。 而微微垂首的琴不语,则心头一惊,不禁暗暗苦笑。 实在是低估了阮君庭。 他刚刚洞悉了这魔王的一切,却立刻没能瞒过他的眼睛。 这第二批兵器出炉之日,恐怕就是他的死期! 阮君庭若是要造反,必定不会在世上留下任何活的人证! 难怪父亲会突然病倒,遣他前来。 呵呵。 然而,若是真的就这么等死,便不是他琴不语了。 他接过茶水,谢过靖王殿下,认真啜饮了一小口,眼中忽而光华一现,“北辰的姥山春茶,果然名不虚传。” 夏焚风道:“少庄主倒是识货。” 琴不语将茶盏端在膝头,含笑道:“听闻姥山春茶的炒制,与旁的不同,之所以回味幽深绵长,是因为在炒制嫩芽时,多放了一味名唤青云堕的药材。” 他此时是在见了阮君庭之后,第一次抬起头来,两眼直视王驾,“青云堕,顾名思义,即便是神仙,一旦尝了,也要从那云端,堕入凡尘。” 阮君庭瞟了眼夏焚风,目光重新落在琴不语身上,“这个倒是有趣,本王从未听过,你又如何得知?” “呵呵,草民平素一不求功名,二不求钱财,唯一嗜好,便是博览天下群书,有一点过目不忘的本事。记得当初在南渊凤帅府上的文塔中,曾看过一些偏方古籍,其中曾有一段提及,北辰的姥山春茶,最好的炒制秘法,便是加入南渊南海深处生长的青云堕。” 极北的茶,在炒制时,添加极南的草。 这件事,本身已是非有心而不能为。 阮君庭不动声色,手中的茶却不喝了,“那书叫什么名字,本王倒是很有兴趣。” 琴不语悠悠一叹,“那本是孤本,至于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凤家文塔的一场大火,书已经没了,实在是可惜啊!” 阮君庭向太师椅上沉沉倚去,他要重新好好端详一下这个琴不语。 他一早就知道青云堕的事,也早就发觉他的身份,更不可能不知道北辰靖王向来只好姥山春茶。 然而,他与他屡次见面,却向来绝口不提姥山春茶可能有问题的事,而是在发觉性命受到威胁时,才拿出来与他做交换的筹码。 “那么,少庄主可还记得,那书里还说了些什么?” “这个……,”琴不语笑了笑,“书中行文语焉不详,大概说的是,青云堕性温平和,并无毒害,即便常年饮用,也只是在体内有所沉积罢了,应该不会有碍王爷的健康。” “真的只是这样吗?”阮君庭的声音更沉。 若真的是可有可无,琴不语在察觉性命受到威胁时,说这个作甚? 琴不语却似听不出来他的弦外之音,接着道:“不过,凡事难免万一,尤其药物,总有相生相克,这个,王爷还容草民回去翻阅古籍,尽量再寻求一个甚解。” 他果然是在给自己换一张保命符! 阮君庭重新将茶盏端起来,盖子再次轻碰,发出一声脆响,“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既然少庄主有心,那就有劳了。” 琴不语拱手施礼,“王爷客气,您福寿安康,便是名剑山庄之福。” 呵呵呵…… —— 天机关以南,有一座商旅云集的城池,名五虎城,相传远古时期,曾有五位仙女骑虎而来,见苍生在严寒冰霜之下,苦不堪言,心生怜悯,便以随身五彩披帛造就了天机关,以抵挡凛冽北风。 又因关山以南从此气候温润,物产富足,便招惹了许多妖魔前来兴风作浪,五位仙女就又派遣了五只坐骑前来镇守此处,保佑黎民百姓,这城就因此得名。 五虎城中,最繁华的甜水街上,最大最好的青.楼名唤望仙楼,便是借了五个仙女的东风。 这楼不但名为望仙,还每年都会选出最当红的五个姑娘,扮作五位仙女,以做噱头。 普通人若是想一睹这五位“仙女”芳容,没个半副身家,是连正脸都见不到的。 而若是要登堂入室,一亲芳泽,动辄几万两,也是挥手之间的事。 而这会儿,在软红深处,却有人左拥右抱,醉生梦死于温柔乡中。 沈星子玄衣半退,白袍微敞,慵懒地倚在榻上,那五位仙女左右侍奉,献媚取宠,忙得不亦乐乎。 而下面,这一边,立着气得脸色煞白的司马琼楼。 那一边,则懒洋洋坐着个看热闹的,翘着二郎腿的温卿墨。 沈星子仰头,身边美人便将夜光杯中的酒拉成一条线,缓缓倒入他口中。 殷红的酒,留在嘴角一抹蜿蜒的艳色,将这个几十年容颜不老的人显得如妖如魔。 “楼儿,光站在那里生什么闷气,让人心疼,过来,到义父这里来。” 沈星子的笑,向来都如藏了毒,让人不但不能信,甚至不能看。 司马琼楼身形本就窈窕,如今室内温暖如春,就穿得单薄,立在原地,挺着天鹅样的脖颈,怒颜含嗔带怨,竟然立时夺了沈星子身边那些如花儿一般求宠的女子的颜色。 温卿墨懒散一笑,“二哥,义父叫你呢,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像个小媳妇。” 司马琼楼那双罕有抬起的双眼,清澈如水,如有深情,却狠狠剜了他一眼,“义父面前,你还敢放肆!” (未完待续) 第231章 她怎知他前世的寂寞,有多深 司马琼楼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清越柔软的声音就更像个小媳妇,非但没有半点威慑,反而平添了几分妩媚。 沈星子呵呵呵笑,“好了,生什么气,本座喜欢听你的琴,过来,抚给本座听。” “是。” 司马琼楼抱着琴,跪坐在沈星子下方不远处,指尖轻按,一声弦音,便是缭缭绕绕。 那是旁人从未听过的,非但没有半点杀气,却还是有些幽怨委屈。 沈星子的目光,就再也没有在五个美女身上流连,只专注地看着他。 那目光,就像看着个稀世的宝贝,既稀罕,又琢磨着,怎么弄碎了才过瘾。 司马琼楼是心中真的憋屈。 他自从傅九爷捞了凤乘鸾上船开始,就没消停过! 先是损了船,赔了生意,折了人手。 接着亲自出马又受了重伤。 后来,南渊花城宴闹了那么大的事,伤了太子,破了三重城门,炸了火器库,烧了粮仓,竟然也是他背了阮君庭的锅! 再后来,凤乘鸾出嫁和亲,他一路几番派人截杀报复,又都统统被阮君庭一力挡下,损失相当惨重。 上一次暴风雪中,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终于可以将凤乘鸾收拾了,结果阮君庭又来了! 而他当日在客栈内,当众所受的折辱,更是平生未有,这一口气憋闷在心中,至今都还没散! 非但不散,而且还因着温卿墨一味偏袒凤乘鸾,他就连带着将他一并怪罪了。 此时到了沈星子面前,自然要替自己讨个说法! 司马琼楼为沈星子抚琴,心中是不敢掺杂半点伪装的,因为无论他心中所思所想的是什么,就算再会克制,也会从指尖流露出来蛛丝马迹。 沈星子根本不需要知道他到底藏了什么心事,只要知道他胆敢在他面前藏了不能说的,那便是要命的大事! 所以,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撒泼个痛快! 反正他干的那些事,沈星子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他不问罪,只是因为那都不重要。 况且,他们能活到今天的这几个人里,有谁没背着义父干过什么事呢! 司马琼楼一旦放开了,这曲调就是委委屈屈中带着激愤,羞恼中又楚楚可怜。 加上额角垂落的发丝,随着天青色织锦衣袖而微微轻拂,一双包了汪水的眼睛,眼眶微红,就便是那五位“仙子”,也被他分去了心神。 温卿墨坐在下面,挑眉顽劣一笑,“义父若是忙,孩儿就不叨扰了。” 沈星子本来望着司马琼楼的目光被他这一声,唤了回来,见他要走,神情顿时冷了,“怎么?本座这里,不好吗?” 温卿墨笑得像个不听话的孩子,“义父说得哪儿的话,只是这天上人间好归好,孩儿却不懂欣赏,您知道的,孩儿向来不喜欢活的。” “真的吗?”沈星子推开肩头伏着的美人,腿上趴着的那个也慌忙退跪到一旁。 他站起身来,任由肩头的衣裳垂落着,黑发长及膝窝之下,随着轻薄的衣袍轻拂飘摇。 “彼岸,你是本座这许多年来寻得的最好的苗子,自你之后,本座在无心收旁人于膝下,你可明白?” 他拖曳着长袍,立在温卿墨面前,毫不避忌地看着他天生完美魔魅的脸。 “你不喜欢的,本座从不勉强,但你要知道,本座的时间可以无限,耐心却是有限。” 他看着他的眼神,有索取,有贪念,有占有,就是没有父之于子的恩威。 身后,依然抚琴的司马琼楼,手中的弦便是狠狠崩了一声。 沈星子狭长的双眼中,攫取猎物的妖魔之色转瞬化作戏谑一笑,“呵呵呵,看来,楼儿又在你头上加了一笔账。” 温卿墨似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他越是随性,沈星子反而就越是纵容他,“义父的恩宠,孩儿承受不起,其实今日来望仙楼,一来问候义父安好,二来,给二哥出出气,赔个不是,三来,是请义父示下,接下来,孩儿该做什么。” “呵呵呵……,”沈星子从他身边流连而过,“喜欢死物的人,就是不一样,永远处变不惊,永远冷静地如一个死人。本座喜欢!” 他对琴声中已满是醋意的司马琼楼道:“楼儿,这一点,你要多向彼岸学着。” 司马琼楼颔首点头,一言不发,手中的琴弦,又狠狠拨了两记。 沈星子将手中夜光杯的酒一饮而尽,抛于脑后,“阮君庭以为手中有了赋儿,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他啊,实在还是太年轻。” 司马琼楼终于开口,“他此番从武文勋那里诓了六十万两白银以作犒赏,虽然这笔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以武文勋爱财如命的性子,却依然会肉疼。所以,他一定会在这笔钱上动手脚。” 温卿墨道:“所以,武文勋只要一犯蠢,阮君庭就会揪了他的错处,顺着这根竹竿往上爬,到时候,白玉京里,所有藏在被子底下的蛆虫,就要都被翻出来。” 司马琼楼指尖一拈一挑,“这些蛆虫,不要说全部,只要十之一二,就足以倾人之国,可阮君庭这只老虎,若是成了那个查办贪墨之人,必定非但钱他全部都要,人也一个不会放过,到时候,该杀的杀,该抄的抄……” 温卿墨笑眯眯接着道:“到时候,整个白玉京彻底换血洗牌,魔魇大军长驱直入,这天下……,呵呵,可就不再是咱们赋儿的了。” 沈星子一直静静听着他俩说完,目光有些悠远,“那么,你们说,义父该怎么办呢?” 司马琼楼此刻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曲调也变得明快起来,“是人,总会有弱点。义父不是一直教我们,若想擒获猎物,只需耐心等待,等他露出弱点,等他犯错吗?现在,阮君庭的弱点,已经显而易见,就是那姓凤的女人!” 他最后这几个字,咬牙切齿,指尖狠狠勾了一下琴弦。 温卿墨眉梢一挑,淡淡摇头。 沈星子也无奈一笑,那笑容,就像是在笑个吃醋的女人,“阮君庭懒散了这么多年,突然间开始忙着布棋收盘,的确是有点心急了。” 司马琼楼便是咬碎了一嘴的银牙,“所以说,红颜祸水,一点没错。” “这一切还要多亏本座的拂儿办事周到。她若是不极力倾轧,阮君庭的这场新婚燕尔,岂不是过得太舒心?”沈星子看向温卿墨,“彼岸,依你看,眼下该怎么办呢?” 他虽是在问他,却是在考他。 他什么都知道,一切尽在掌握。 他就是所有人头顶上,那看不见的天。 温卿墨将手背在身后,晃了晃身子,仰面似是稍加思索,才道:“他既然在乎女人,不如就给他的女人找点麻烦。比如……,君子令。” 果然,沈星子笑容里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拿到了君子令,却迟迟没有交出来,义父果然早就知道了。 “君子令中的秘密,你参悟到了吗?”沈星子转身重回那一方软塌,背对着他,边走边问,狭长的眸中,一抹凛冽。 温卿墨依然没有半点正经相,“君子令的开山祖师楚盛莲,将一个天大的秘密藏在了令里,传说谁若是参悟了其中天机,谁便能成为这天下的至尊。可孩儿无能,那令牌在孩儿眼中,就是一块破木头牌子。” 听闻此言,沈星子背对着他的脸,终于稍加舒缓,重新回到那一大方锦绣的温柔乡中。 五个美人,谁都不敢多出一声,只是勤加侍奉。 “既然你也参不破,就让君子令的传人,来好好参详一番吧。” 温卿墨躬身,“孩儿明白了,孩儿告退。” 沈星子并不再看他,手掌掐过一个美人的脖子,将人送到近前,两眼盯着那如血朱唇,“记住,凤乘鸾,本座要活的。” “……,是。” 温卿墨没有回头,眼中一抹桀骜不驯。 两扇金漆雕花红门掩上,室内,轻纱幔帐落下,琴音缭绕,却掩不住女人从迷醉到惊悚的惨叫声。 司马琼楼的琴,始终没有停歇,直到眼看着那五个方才还珠圆玉润的仙女,一个接一个变成满头白发的枯槁死尸。 再看着沈星子的气色比之一个时辰前,变得更加容光焕发。 他赤着脚,半披着衣衫,迂回到司马琼楼身后,双手轻抚他纤细的脖颈,俯身在他耳畔低语,“乖,听义父的话,这青春不老之法,义父很快就告诉你。” 司马琼楼抚琴的双手,便是一颤,慌乱间,终于弹走了音。 有些诱.惑,永远无法拒绝,有些东西,必须付出代价。 不管身居何位,每个人,都是一样。 —— 阮君庭这次去兵营,很久都没回来。 凤乘鸾叫尹丹青去打听了几次,都说王爷正忙,根本连人都没见到。 他一旦忙开军务,便如着了魔怔一般,不眠不休,废寝忘食。 这个,才应该是真正的阮君庭! 凤乘鸾抱着长凤刀,呆坐在床前。 前世渊华殿上,他携刀而来时,那刀锋与地面刺耳的摩擦声,犹在耳畔。 历史看起来已经因为她的重生而被改变了,但是,可能事实上,什么都没改变! 一切都会如滚滚洪流,向既定的方向涌去。 静初的命运,长凤的命运,所有人的命运! “听听。”她唤道。 “小姐,我在呢。”诗听见她回来后,就抱着一把大刀发呆,也不敢打扰,就一直在旁边陪着。 “他对我这样好,我不该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对吧?” “……,额,小姐,您的意思……?” “再叫丹青去打听一下,看看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我想沐浴。” 诗听横了两个小碎步,凑到她身边,“小姐,您要圆房呀?” 嗡! 凤乘鸾手中刀柄一拧,杀气轰地鼓得诗听脸颊两侧的碎发都飞了起来。 她慌忙站直,“小姐我错了,您别动怒,我这就去给您准备热水,把您洗得香喷喷的!” 凤乘鸾是想圆房。 她觉得前世那段时光里的阮君庭,真的太苦了,她却只顾着自怜自艾,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不但差点杀了他,最后还逼他杀了她自己,之后撇下他一个人走了。 她走了之后,那个他可怎么办? 那时候,秋雨影临死曾说,“凤帅若是死了,王爷便要寂寞了。” 可她那个时候怎会想过,这寂寞会有多深。 他将长凤刀刺入她枯槁的身体的时候,并没有半点犹豫,也许他来渊华殿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与她诀别,送她一程。 可以他的性子,既然能够守她十七年而不靠近半分,那当他第一次知道,她被人囚禁在冷宫,瞎了双眼,手脚俱断时,又该是何等心碎疯魔! 他收到她求援的消息,就立刻挥师跨过守关山,没有半点犹豫。 他根本没有避忌她布下的雷阵和迷岭,他对她的求援没有半点怀疑,他从没想过那一切可能是一个陷阱。 或者,就算是陷阱,只要是她设下的,他也欣然而往…… 还有那围城十二月,若不是景元熙以她的性命相威胁,若不是他想要再见她最后一面,以魔魇军摧枯拉朽的实力,何须被拒于百花城外十二个月! 那十二个月,他望着这座囚禁她的城,明知她的处境,却看不到她的人,又该是何种心境! 而最后,漫天暴雨滂沱之下,他终于见到她时,那般平静的声色,又是在怎样压制着心底的折磨? 他只想让她平静地解脱,不给她去时留下半点负累。 若不是那一声“蓝染”,她可能真的就那样被他从生到死骗了一辈子,就此堕入虚无,连最后感激他,补偿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如今,她都已经嫁了他,却又有什么可补偿他,感谢他的呢? “听听,女人要对男人好,都做什么?” 诗听在屏风后忙着准备沐浴的东西,停手歪头,努力想了想,“可能就是听他的话,做好吃的给他,每天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的给他看,他喜欢白的,你不穿黑的那种吧?” 她一个小丫头,从小只看到夫人揍大帅,小姐遛王爷,哪里知道对男人好是什么样?此时说的这些,也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这样啊……”凤乘鸾趴在桌前,手背拖着下颌,“可以,以前我将他当成蓝染时,这些已经全都做过了,现在再做这些,也无法表达我的心意。” “还有上.床啊!男人最喜欢上.床了!”诗听说完,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凤乘鸾扭头,隔着屏风看她的小身影,“你倒是什么都懂!” “不不不,我就随便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凤乘鸾撑起腮帮子,上!床! 哎,死就死吧! (未完待续) 第232章 北辰靖王找上门来抓小姐了 身后屏风里,忽地咕咚一声。 凤乘鸾再回头看时,诗听忙碌的小小身影,不知何时换成了一道窈窕修长、凹凸有致的影子。 一身绫罗,包裹地曲线分明,手里端着一杆烟枪。 “凤三小姐,好久不见,打扰了。” 浓重的烟嗓,低沉婉转,一听便知,是红绡! “你来这里做什么?”凤乘鸾瞥了眼长凤刀,她若是敢在这里生事,她就拿她试刀! “凤小姐别紧张,”红绡该是在销金窝那种地方活得久了,就如成精了一般地善于洞察人心,“公子只是命奴家来告知你,令堂的君子令,不小心丢了。” 凤乘鸾心中一惊,人却纹丝没动。 君子令出,群雄俯首,那是号令江湖黑白两道的信物,娘怎么把它弄丢了? “君子令有失,为什么是他来告诉我?还有,那玩意不过是个木头牌子,丢与不丢,又与我何干?” “呵呵,”红绡手中的翠玉烟枪挽了个花,“听说啊,君子令里,藏了个天大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就在太庸山中。谁若是能解开那个秘密,谁就能成为这天下的至尊。这个天下,可不仅仅是小小的南渊,还有北辰,东方诸国,西部大荒,凡太庸天水母仪之地,一切皆在掌握。” 她扭着腰肢,从屏风后绕出来,缓行至凤乘鸾身边,骄傲地斜睨了她一眼,“话儿,奴家带到了,‘靖王妃’不会只顾着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浓情蜜意,任由自己的娘忙得焦头烂额,出生入死,对吧?” 凤乘鸾坐直了身子,冷冷道:“温卿墨还真是操碎了心。替我谢谢他,这些话,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红绡用鼻子笑了几声,“对了,公子他让我顺便提醒你一下,说太庸山地势天险,路途崎岖,如果凤三小姐要去,千万要小心,莫要半路丢了,被野人抢去生娃娃,就怪可惜的了。” 凤乘鸾将手中长刀一顿,“不好意思,丫鬟被你敲晕了,没人送客,请自便。” “呵呵呵……”红绡妖里妖气地笑着,毫无顾忌,刚才从窗户进来,这会儿又从门口大模大样走了出去。 她方一走,凤乘鸾立刻蹭的站了起来,抓了笔墨草草写了个四了个字,折了个纸飞机,用镇纸压了,便提上长凤刀冲了出去。 —— 阮君庭是第二天黄昏时候才回来的。 他忙得几日没睡,脸色有些憔悴,却精神甚好。 新到的这一批弯刀,分发给殓尸营后,稍加训练,便将战力整整提高了不止一倍。 下一批兵器的样式细节和价格也全部谈妥。 武文勋押送那六十万两赏银的车队,已经依稀从天机关上能望得见,就像送上门的肥羊,等他开宰。 而最重要的是,王府的房中,还有个静待他归来的佳人。 可那暖阁的门一开,佳人没见,只见到佳人的丫鬟跪在屋中央。 “王爷饶命!”诗听惨兮兮地跪在地上,一小团。 阮君庭的脸当场就凉了! 凤姮!定是又跑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已经不需要诗听解释了。 “昨……昨天……”,诗听小心地跪在地上,膝盖随着他转了半圈,“王爷,您听奴婢解释。” “不听!”阮君庭扫视了眼屋内,床榻整整齐齐,屏风后还有凉透了的洗澡水,桌上,一只纸飞机。 他将那飞机展开,露出右边两个字,“等我”。 等,就是不要去找! “混账!”阮君庭牙缝里崩字。 诗听急死了,“王爷,您听奴婢说,小姐突然离开,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她……,她本来都打算洗得香喷喷地等您回来了!可是谁知突然不见了……” 诗听说完,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很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阮君庭斜睨了她一眼,“这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奴婢被人敲晕了,”诗听抬起头,“您要不信,可以看,现在脑勺上还有个包呢!” 阮君庭拿着半只纸飞机的手一抖,将剩下的半边展开,上书两个龙飞凤舞的狂草大字,“睡你”! 等我睡你! 凤姮,你这个混账! 阮君庭将手里的纸狠狠一团,塞进怀里。 “备马!” …… 王爷要去抓媳妇,谁都不敢拦。 诗听偷偷扯了扯夏焚风的衣袖,“怎么办?” 小姐这次离开,没有带上她这个笨蛋丫鬟,必是要去做十分危险的事! 她不跟王爷说,也必是有她的道理。 可王爷若是不去,小姐有危险,谁救她? 诗听急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眼下秋雨影不在,夏焚风虽然勇猛,却是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只好硬着头皮去了阮君庭马前,“殿下,武文勋马上就要到了,您这个时候离开,之前的一切安排,恐怕都要前功尽弃了。” 他抓抓头,“不如,您再等几日?至少,等老秋来了,交待几句再走啊?” 阮君庭现在焦心的是凤姮,“本王在与不在,雨影都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就算不成,也来日方长。” 这个节骨眼上,她被人调走,对方必定来者不善,而且,摆明了是在替武文勋解围! 一日一.夜的时间,若马不停蹄,她人也快该过了守关山了! 这时,西门错和尹丹青从远处匆匆跑回来,“查到了!查到了!” “你两查到了什么?” 西门错叉着腰,大口喘着粗气,“查到了,凤家出……出事了!君子令……丢了!” “果然是凤家出了事!”阮君庭眉头凝成一个川字。 君子令丢了这么大事,岂能随便让外人知道! 此前他们一点风声都没收到,现在凤姮走了,西门错和尹丹青出门就能将消息打听回来。 只能说明,是盗走君子令的人在故意散播消息,目的是要借着凤姮的手将阮君庭从北辰引开。 阮君庭双手中的缰绳左右紧了紧,此时若是走了,便是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可若是不去凤姮,不要说她出了什么事,哪怕只是龙幼微有所闪失,那也是她的母亲,他这一生又该如何后悔今日的决定? “尹丹青留下善后,协助孟虎保护皇上,西门错随本王来,所有人上马!出发!” “喏——!” 诗听两只小手藏在衣袖中,紧紧抠着指甲,嘴角绷成一条直线,眼看着阮君庭带着夏焚风等一队影卫,消失在视野中。 “夫人和小姐会不会有事啊?”她小声问尹丹青。 尹丹青想了想,“王爷亲自去了,应该就不会了吧。” …… 守关山边境上,凤乘鸾一路一人一马连破数道关卡,直到远远地望见两国交界上,有应麟带兵等在那里。 “应将军,让开!”她一声吼,胯.下的马却丝毫没有减慢的意思。 应麟哈哈朗声大笑,“我当是哪儿来的女英雄,单枪匹马敢来挑魔魇军镇守之地,原来是王妃来了!” “知道了就快让开!”凤乘鸾拿捏不准应麟的身手,上辈子她在阮君庭王帐前连过二十人后,才遭遇他,当时已是强弩之末,这人到底有多厉害,她并未真正领教过。 但若直接单打独斗,她应该还有几分胜算! 应麟策马迎了上来,在路中间一横,冲她喊,“王妃娘娘,您这是赶着回门啊?还是咱们王爷给您气受了,想回娘家评理去?” 这小王妃摆明了是在逃走,到底什么原因,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一定是王爷太勇猛,王妃受不了!所以哭着回娘家了! 他要是这么让她从自己手底下过去,到时候王爷晚上想媳妇,憋闷了,还不把火气都撒在他头上? 绝对不能让她走! “让开!”凤乘鸾根本没时间与他废话,她这一路赶回家中,就算昼夜不休,也要十天左右的时间。 君子令若是真的已经丢了,这段时间里,不知会发生多少事! 她不可能明知母亲有难,却因为别人三言两语的阻挠就回头! 然而,应麟一人一马,横在路中央,已收了嬉皮笑脸,“王妃娘娘,一无圣旨,二无王爷的手谕,三无通关文书,任何人等,不得打此越过边境!就是您,也不行!” 凤乘鸾策马如一支离弦的箭飞驰而来,“再说一次,让开!我没时间与将军扯淡!” 应麟从腰间拔刀,“职责所在,王妃恕罪!” “那就得罪了!”凤乘鸾话音方落,一人一马已冲到近前,手中长凤,扬刀便起! 应麟见这一刀,果然霸气四射,于是牟足了劲儿去接! 结果,哎?没接着!虚招! 头顶一道影子嗖地飞了过去! 轰——! 应麟的马,被凤乘鸾的马直冲腰间,整个撞飞了出去! 凤乘鸾脚尖点地,踏起烟尘,挥刀挑了个边境守卫,飞身夺了马,刀柄狠狠揍了马屁.股! 那马嗷地一声长嘶,便疯了一样,撞开一队守卫,径直冲过了边境! 被骗了! 应麟被两只马压了身子,又连人带马滚了两滚,仗着皮糙肉厚,才没被压死。 这会儿好不容易爬出来,满身都是泥,对着国境那一头吼,“小王妃!你不厚道!你耍诈!” 凤乘鸾进了南渊边境,勒住缰绳,回眸一笑,“喊了几遍,叫你让开,你偏不听!怪谁?” 过了国境,就是凤家军的地盘。 这边动静大,罗奔已经率人赶到,见她一路风尘,又是一个人闯了过来,就知道不是正经回门。 “哟!三小姐,这怎么逃回来了?北辰靖王待你不好?” 凤乘鸾顾不得耽搁,只草草交待:“罗叔叔,我要回家办点事,办完了马上就会回去。边境这里,麻烦您增派人手,加强守备。北城那头,靖王若是来了,你们就以死威胁,决不能放人过来。” 罗奔虎着脸,“三小姐,您这是拿罗叔叔小命开玩笑啊?您那夫婿的大驾,谁敢拦?你以为他丢了媳妇,会在乎旁人的死活?” 事到如今,凤乘鸾也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哄他,“你放心,只要阮君庭还顾及着要喊我父帅一声爹,他就不能杀凤家军。总之,你千万千万,不能放他来南渊!他要是硬闯,你们就所有人一起喊‘北辰要开战了’,阮君庭就不敢贸然动手了。” 罗奔一双眼珠子不小,咕噜噜转了转,三小姐是被北辰魔魇军用万人桥接过去的,现在,却一人一马逃了回来,此事可非同小可! “可是,小姐,您是和亲的公主,这突然逃回母国,百花城那边……” “罗奔!”凤乘鸾瞪眼一声吼,“你就不能假装没看见我?要是再磨叽,我就真的回不了家了!” 她无暇多言,扯着缰绳,又回望了一眼北辰,便狠心扭头打马去了,再不回头! 身后,罗奔还在喊:“这就走啊?不吃个饭啊?” “不吃了!” 她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这些日子,为了抢时间,连睡觉都在马上小憩一会儿,一路跑死了好几匹马,不敢稍作停留。 她生怕娘那里不知已出了什么大事,自己回去晚了,就再也看不见了。 前世里,凤家门前惨白的魂幡如一个魔咒,印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凤乘鸾完全不顾坐骑的死活,只要快点,再快一点! 虽然知道阮君庭一定会来,可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能将他甩开便好。 君子令是南渊的事,是凤家和龙氏的事,是君子门的事。 虽然她很想跟他当面道别,与他好好解释,可是,她知道,只要她说了,他根本不会听她的话,必会放下一切来守着她。 但是,他不该被牵扯进来。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该卷入这些江湖恩怨和争名夺利之中。 —— 南渊的风,是温润如水的。 是从小吹拂着她长大的风。 没有北辰那么凛冽、浩荡,却是细腻绵长。 凤乘鸾穿得衣裳,一路走一路从棉衣换成单衣,到了百花城时,身上穿得也不知是在路边哪家院子里顺来的村妇衣裳。 她并未惊动任何人,在离凤府后门百多步的地方弃了马,趁着周围没人,就偷偷溜了进去。 府里,一切轻车熟路,她转了几圈,便在听雨楼下,听见里面凤于归和龙皓华的声音,还有外婆顾明惜也在。 娘呢? 娘的大嗓门呢? 她偷偷捅了窗纸,向里面张望,父亲还是老样子,外公也依然身形挺拔,只是头发好像更白了,轮椅上的外婆气色好了很多,却怎么使劲儿看,也找不到娘。 她正心急,没注意身后,肩头被人一拍,“什么人!” 一回头,见是尹正。 “小……小姐!”尹正当场就呆了。 窗子,吱呀一声开了。 凤于归站在窗前,身后还有龙皓华和顾明惜。 三双眼睛齐刷刷,直勾勾看过来! 周围霎时间,特别安静,连喘气声儿都没有。 凤乘鸾站在窗前,没敢动坑儿。 凤于归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终于憋了半天,吐了一句,“你……你这丫头……!” “嘿嘿,爹……,我……,嗷——!” 凤乘鸾被她爹抓了肩膀,从窗子捞了进去,之后,两扇窗户被砰地关了起来。 “老尹啊,你什么都没看见。”屋里传出凤于归的声音。 “哎,老爷,我确实什么都没看见啊。”尹正在窗外利索地答了。 说完,又有些忧心。 怎么小姐一个人这么狼狈地回来了? 她这是偷跑回来的啊! 她回来了,那丹青呢? 尹正也不敢这就进去问,也舍不得走,就只好在听雨楼附近转悠着,想等三小姐出来再问上一句。 屋子里,三个人围着凤乘鸾,眼睛都绿了。 龙皓华又看了眼四周,见窗子都关了的,才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凤乘鸾知道自己这样偷跑回来,若是被宫里景氏那些人知道了,或是被肃德那边兴师问罪起来,祸端堪比遗失君子令,可她是绝对不可能放着家中有事而坐视不理的。 “我……,我听说,君子令丢了……”她小心翼翼道:“内个,我娘她人呢?” 凤于归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憋死,一掌将身边的雕花几给拍烂了,“你……,君子令丢了,关你什么事!你若是不想去北辰,当初就不要变着花样嫁过去,现在过去了,又不好好做你的靖王妃,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跑了回来!” 凤乘鸾吓得往龙皓华那边一缩,嘟嘴道:“我,我怎么说也算是君子令传人呢。况且,我回都回来了,那么凶干什么!” 她见从爹这里问不出什么,就朝龙皓华撒娇,“外公啊,我娘呢?” 龙皓华也不回答她,脸色凝重,怄气般地看向顾明惜,“你满意了?为了区区一个君子令,搭上你自己一辈子不算,现在女儿,外孙女,全都要搭进去!” 凤乘鸾就有些慌了,“什么搭进去啊?我娘呢?你们谁告诉我一声,我娘怎么了?” 顾明惜微微垂头,自责道:“你娘她……,一个人去了太庸山。” “什么?”凤乘鸾将屋里的人看了一圈,“你们就让她一个人去了?” 凤于归没好气道:“她自己偷着走的,我们也是今早才知道!” “我去追她!”凤乘鸾提刀就要走。 “回来!”龙皓华一声喝住她,“太庸山南北绵延几万里,纵深不知数,你就这么去,不要说寻不到她,还要把自己的命也丢在山里!” 顾明惜转动轮椅,牵过凤乘鸾的手,“姮儿不急,你爹已派人去追,若是能在你娘出关前将人拦下就是最好,若是拦不下,我们也正在想应对之策。” “那你们到底想出来没啊?”凤乘鸾急得跺脚。 “这个……”顾明惜看了眼凤于归。 凤于归沉沉道:“三日内,无论东边边关有否你娘的消息,为父都会带人前往太庸山。” “娘为什么会去太庸山?” 龙皓华负手踱来踱去,“拿了君子令的人送来口讯,说既然君子令中藏着的秘密在太庸山中,那么就请你娘去太庸山一会。” 他忽地停住脚步,“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我……,是有人专程去通知我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凤乘鸾故意隐去了温卿墨不提,否则以他东郎太子,加上暗城七少主的身份,无论哪一样,父帅兴师问罪起来,都会将许多麻烦惹到身上,对他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所以,眼下,只有她将一切都揽过来,才是最简单的办法。 龙皓华鼻子里哼了一声,“果然是有人兴风作浪!君子令丢了几个月,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你娘这里刚一收到君子令在太庸山的消息,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回来了,看来是有人在专门将你们母女引向太庸山。” 凤乘鸾道:“既然对方的目标是我和我娘,且父帅军务繁忙,若是离开太久,必定引起朝堂上的猜测,不如,太庸山的事,就交给我吧。” “不行!”龙皓华和凤于归异口同声。 顾明惜也道:“胡闹,你一个女孩子,就算给你派上一百个龙牙,也不能一个人闯太庸山去!” “可是我娘她自己一个人去了!怎么能让人放心!” “你娘是你娘,她多大,你多大!她经历过多少场面,你经历过多少?” 凤乘鸾话到嘴边,硬生生给噎了回去。 她要是将上辈子都算上,也跟她娘差不多年纪了好吧,她经历的那些阵仗,可都是她娘一个江湖女子没见过的!” “还有,”凤于归脸色更加黑,拉长了声音,“你就这么跑回来,阮君庭怎么办?” “额……,这个……,呵呵,我让罗叔叔拦着他了……” 这回,连龙皓华都不帮她了,“姮儿啊,你觉得罗奔那个萝卜头,能拦得住阮君庭?” 凤乘鸾小声嘀咕,“……,他不敢动手的,动手就是开战,我都交待好了。” “是吗?我说怎么这么巧!”凤于归转身,从桌上拿了份军报,扔给她,“昨日,为父刚好收到军报,说北辰靖王奉旨出使南渊,按上面的时日算……” 他话还说完,就听外面一阵乱,尹正都来不及敲门就跌了进来,“不好了,大帅爷,不好了,北辰靖王找上门来抓小姐了!” (未完待续) 第233章 凤姮,你玩完了! 门外,百花城卫戍军开道,前后几百兵马,簇拥着一乘八抬大轿。 轿外两侧,这边是夏焚风,那边是西门错。 左右前后各护卫着靖王的影卫,山魈等十余人。 本来,在守关山的两国交界关卡上,罗奔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想要努力替凤乘鸾挡驾,能拦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是,等到阮君庭来到时,却并没有开打的意思,只是让西门错将一块明黄色布卷递了过去。 “罗将军,这是北辰端康帝亲笔国书,敕命靖王殿下出使南渊,陪王妃省亲,以促进两国之和。” 罗奔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正经圣旨,分明就是一条小孩儿的小肚兜! 只不过那上面用细软的金线绣了五爪升龙,倒的确是北辰的上用之物! 阮君庭居然用小皇帝的小肚兜当圣旨! 肚兜上,还歪歪扭扭写了一堆字,不用想,一定是有人匆忙之下,抓着小孩儿的小手,强行替他写的。 最后,还有一只小小的,印了朱砂的巴掌印。 这也算省亲的圣旨? 罗奔抬眼,就见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阮君庭。 他第一次见到没戴面具的北辰靖王。 生得好看是真好看,配三小姐一点都不浪费。 可只要一看那脸色,那眼神,那一身脾气,就知道他是个多么难对付的人! 好吧,这肚兜就算是圣旨吧。 只要不跟阮君庭杠上,他拿裤衩来当圣旨,也没关系! 凤家军让开一条道,阮君庭策马而过,经过罗奔身边时,还特意向他点头致谢。 可惜罗奔不知道,北辰人不骑马的时候是不穿裤衩的,小朋友更不穿裤衩,不然,你以为阮君庭不会用阮临赋的裤衩写圣旨给你看? 此时,凤将军府外,轿帘掀起,里面的人还没露面,就已经杀气腾腾。 奉旨抓媳妇抓到老丈人家门口! 阮君庭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 他一脚迈出轿子,周围影卫已下马跪地,“殿下!” 简短两个字,人数也不多,声势却硬生生将前来前后几百卫戍军给镇了下去! 当初,他离开百花城,是刀光火海,一路杀出去的。 现在,他又光明正大地回来了! 而且这一来,也根本不去见什么景曜老皇帝,直杀凤将军府! 阮君庭这一次随身带来的,还有浩劫剑。 他亲手提着剑,踏上凤家门口的台阶,每登上一步,都要人挡杀人,神挡杀神之势! 这哪里是来抓媳妇,分明是寻仇的! 凤家门口的守卫想拦,却被那气势震慑,不但没上前,反而退了两步,就任凭他带人大步进了门。 前门,阮君庭步履猎猎生风。 后院,凤乘鸾仓惶抱头鼠窜。 “怎么办?怎么办?不行!我要先出去避避!”她还穿着村妇的衣裳,就往后门跑。 凤于归瞅着自家女儿逃跑时那副没出息的样儿,真是半点她娘的霸气都没有,浑身气都不打一处来。 他与龙皓华来到前庭,挡了正要直奔后院的阮君庭。 “王爷,走错了,厅堂在那边。”凤于归做了个请的姿势,大有你敢再往后院走一步,就剁了你的脚丫子的姿态。 阮君庭将头一偏,脖子上的骨节咯嘣一响,“那就有劳凤帅提醒本王的爱妃,后门已经被人堵了,她逃不掉!” 凤于归:“……” 龙皓华见这俩人明明已是翁婿,却怎么又是见面就杠,只好杵在两人之间,“呵呵呵,王爷千里而来,车马劳顿,风.尘仆仆,不如先前厅用茶,我这老头子许久没人喝酒下棋,也是向您想得紧了,呵呵呵,走!咱们叙叙旧!” 阮君庭始终还是给龙皓华三分面子,好不容易被请回了厅上,也不喝茶,就瞪眼看着凤于归。 凤于归本来看他如此嚣张,竟敢直闯自己的府邸抓人,就特别想揍他。 可打呢,不一定打的过。 这会儿大家坐下了,他也稍稍冷静下来,端了茶,啜了一口,忽地笑了笑,道:“听说,王爷这次来我南渊,是奉旨陪妞妞省亲?” 阮君庭眼梢一斜,微微昂了昂头,你想怎样? “呵呵,既然是省亲,大家就是一家,妞妞虽是钦封的公主,可依然喊凤某一声爹。” 凤于归将茶碗一撂,吩咐尹正,“去,帮着王爷的人将小姐抓回来,既然是奉旨省亲,到处跑什么,还不快回来陪王爷向本帅行礼敬茶!” 龙皓华噗嗤,差点笑出声。 小凤子这么多年,总算这么一次像他的女婿! 干得漂亮! 他拈着雪白的胡子,点点头,“是啊,大家已经是一家人,喜事,喜事,呵呵呵……” 阮君庭的脸更加黑了,剩下的最后一点清风霁月,一扫而空,将几上的茶一饮而尽,“将军府的人,若是能抓得住本王的爱妃,本王还何须几千里路,陪她回来?” 他提剑起身,就往外走。 “茶喝完了,抓人的事,无需假手旁人。” 再不走,难道在这里真的给凤于归敬茶喊爹? 身后,凤于归笑得“老怀宽慰”,杠了这么多年,阮君庭,你也有吃瘪的一天!真特么爽! 龙皓华却依然细细捋着胡子,含笑点头,正发愁没有合适的人护送妞妞去太庸山,这人,就来了。 后门那边,被影卫堵得死死的,凤乘鸾试都没敢试,直接调头,拐了个弯,寻了狗洞,爬了出去。 可还没等喘口气,一抬头,就见树上,山魈那张酷似猴子的脸正冲她笑。 接着,将军府附近的几条街,很快便是一片鸡飞狗跳! 凤乘鸾在前面没头苍蝇一样跑。 阮君庭在后面提着剑,迈开大步追。 藏在菜筐里,被翻出来。 躲进杂货摊后面,也被翻出来。 当街大喊有人强抢民女,用老奶奶当挡箭牌,根本没用。 就连逃进妓.院里,撒了银票制造混乱,依然拦不住身后杀气腾腾的人。 所有套路用尽,话本戏里那些男的抓,女的跑的戏码,无非都是这些招数,可为什么在阮君庭这里没用? 最后,凤乘鸾只好藏进了街尾的茅房,在里面捂着嘴喊,“你别进来啊!我没提裤子呢!这里很多女人都没提裤子的!” 她用衣襟儿堵住鼻子,啊,臭死了! 阮君庭立在外面,皱眉,屎遁就奈何不了你? 他拔出浩劫剑,轰地一声,剑气荡开! 本就茅草搭的茅房,被连根拔起,呼啦啦掀飞出去,塌了一地! 嗷——! 茅房两边不管男女,全部提着裤子疯狂尖叫逃跑! 只剩下抱着头,蹲在粪坑上的凤乘鸾! 阮君庭上前两步,冒着冲天的屎尿味,剑锋将凤乘鸾下颌挑起来,冷着脸,“还往哪儿跑?” “呵呵呵,王爷……”凤乘鸾脚下木板,咔嚓一声,本就经年被人踩踏,又被方才的剑气震裂,再也禁不住一个大活人的重量。 之后…… 额…… 凤乘鸾回家的时候,所有人都退避三舍,连狗都嫌弃她,绕开道走。 那下半截身子,湿的干的都有,衣裙贴在腿上,让人没法直视。 若不是阮君庭及时拉住了她,只怕她现在整个人已经从头到脚变成一大坨粑粑! 他怕她再跑,又嫌她臭,索性弄了根绳子将她两只手捆了,硬牵了回去! 等凤于归乍一见自己女儿的那副模样,已经恨不得从来没生过她! 丢脸丢到家了! …… 南渊的这个季节,新年一过,天气就重新暖和起来,千里归云中的蔷薇花已经舒展开枝叶,吐露花苞,偶尔开出几朵零星的小花。 那座被蔷薇花藤缠绕的浴房里,水汽从房顶露天天窗上散逸开去。 池子里的水被放空了三次,凤乘鸾的身上才总算没有臭味。 她哭丧着脸,坐在水里,纱帐和屏风的那一头,坐着一个不嫌热的人。 “等见了我娘,我就说是你把我扔进粪坑里去的!”她愤愤然。 阮君庭站起身,“那就等见了你娘再说。” “喂!你干什么?你坐回去!我……,我身上还都是屎!”凤乘鸾警惕地缩进水里。 阮君庭绕过屏风,用浩劫剑挑开轻纱帐。 不用他说话,两个伺候凤乘鸾洗澡的凤家小丫鬟就立刻抛弃自家小姐,灰溜溜逃了。 “本王身上,也沾了污秽!”他说着就开始解衣带。 “喂!”凤乘鸾疯了,四下看了看,也没地方躲,只能猫在水里露出一颗头,这个时候你来真的!我都还没准备好!我都不确定身上的粑粑有没有洗干净! “你有屎你回沧澜院去洗!” “为何?” “这里是我家,我的院子,我的洗澡池!你要不要脸!你当心我喊人啊!”凤乘鸾吼这几句,自己都心虚。 阮君庭的手在衣襟儿上停住,“你我夫妻,共浴一处,有何不可?你就算将凤于归、龙幼微都喊来,也没人好意思进来拦着,对不对?” “我……,总之不行,你走!” 凤乘鸾退到浴池一角。 阮君庭从衣襟儿里掏出一张破纸团,这一路已经不知被反复展开、揉烂,再展开,再揉烂多少次,piu地扔到她面前。 那纸团儿就在水面一上一下地飘着。 等我睡你……,凤乘鸾恨不得整个人都沉到水底去。 她写这个的时候,当时的心情的确是那样的,可现在这个时候,不是那样的。 “等你睡本王?你说的话靠得住?”他面容冰冷,没有一点表情,继续脱衣裳,而且在女人面前强行自解衣带这么猥琐的事,也被他做得那么居高临下,那么清贵娇矜。 “本王若是再耐心等下去,千辛万苦迎娶回来的王妃,早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总算还要脸,留了一层薄薄的贴身里衣,步入池中,涉水而来。 “呵呵呵……,王爷,您冷静!”凤乘鸾没处躲,没处藏,在自己家里,居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她总不能就这么光屁股爬出去逃亡吧! 太怂了! 当初是她自己变着法子要嫁过去的,现在两个人一起回了家,难道她要扯着嗓子喊强.暴? “没法冷静!”他来到她面前,指尖将水面那只破纸团弹开。 凤乘鸾用力吞了口口水,不看他半敞衣衫,湿透了的死样儿,“我娘她下落不明,我们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这样叭……?” “你娘又没死。”他向来毒舌,将她的脸掰过来,“反正你也闲着!” “阮君庭,我不闲,我很忙,我还有好多事……唔……” 本王也有好多事,本王也很忙! 本王娶回来这么久的媳妇,一不留神就会逃走,今天不管同不同意,答不答应,一定要盖个章、剪个彩!不然不放心! 头顶,日光稀疏,一朵早春的蔷薇花,飘飘摇摇落下。 池中几尊兽首喷泉,水声喧哗,遮掩了某人拼命挣扎时,两只脚丫子踢水的声响。 该来的,逃不掉。 凤姮,你玩完了! —— 千里归云里的下人全都退了个干净。 院子外面趴墙根偷听的,也被尹正用扫帚全部哄走。 夏焚风守在门口的蔷薇花藤下,两脚开立,大刀往地上一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前厅,凤于归陪着龙皓华下棋,两个人都心不在焉。 外面,都日落西山了。 到底有完没完! 凤于归重重落子,“微微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 赶紧找点事儿干,好将那个抓了他闺女,一头钻进闺阁里就不出来的王八羔子给拎出来! 龙皓华怅然笑,“唉,年轻人啊,羡慕不来。” 凤于归的手一抖,他年轻的时候也没这么没人性过! 要是龙幼微在家,知道女儿被这么祸害,一定要抄了棍子闯进去了。 可他是爹,是老丈人,这种时候,怎么可以去闯女儿的闺阁,打扰人家两夫妻? 传出去是要被人笑死的! 阮君庭这个畜生!禽.兽!变态! 凤于归越想越气,忍无可忍,“老尹,找个人去敲门,阮君庭不怕饿死,妞妞还是要吃饭的!” 尹正真的好难,找哪个不怕死的去啊? 那门口还杵着一尊红毛门神呢! 他偷眼向龙皓华求救,龙皓华挥挥手,示意他退下,之后落子于棋盘,“他们俩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会把自己饿死?用得着你这个爹瞎操心?下棋!” 他那布了细纹又红光满面的脸,隐隐藏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 当年老夫把微微嫁给你的时候,也是疼得跟摘了心肝一般。 你小子也有今天! —— 千里归云中,凤乘鸾缩成一团,窝在被子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姮儿啊……” 阮君庭的手,隔着被子放在她身上,就被她拱开。 “把你的爪子拿开!”她在被子里面吼,嗓子是哑的,人也是半死不活,有气无力的。 “我这次不碰你了,真的只是叫你吃东西。” “不吃!”他这种伎俩,已经用了两天了! 只要她吃饱了,他就又来! 凤乘鸾现在宁可饿死,也不上当! 这个王八蛋,在她的家里,占了她的闺阁,将她给软禁了起来,居然没人来救她! 全世界包括她爹和她外公、她外婆都是王八蛋! 只有娘才是真的疼她的! 呜呜呜呜…… 凤乘鸾眼睛都哭肿了,早知道他这么没人性,她当时从天机关走就走了,还留什么纸条! 早知道他是这样的,那天宁可被粪水臭死,也不会洗什么澡! 她已经在自己家被人欺负死了,居然都没人管! 阮君庭坐在床边,墨染般的长发几乎垂落到地面,低眉顺目,温声软语地唤她,“姮儿啊……” “你给老子滚——!老子再也不想看见你!”凤乘鸾无力地用被子又把自己裹裹紧。 床上除了自己,能扔的已经都扔出去了,这两天昏昏沉沉,不知外面光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浴室回到卧室的,就知道特么的一睁眼就是阮君庭那张脸! 她现在连想死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前世在风雨亭,他真的是怜惜她的! 现在他被她给惹炸毛了,真的是……,她……,她简直是自寻死路! 这时,外面响起夏焚风的声音,“殿下,东边边关来消息了。” “娘!”凤乘鸾一骨碌裹着被子坐起来,“我娘她怎么样了?”她提高声音,却还是藏不住哑透了的嗓子。 夏焚风憋住笑,“凤帅请王爷和王妃过去,有要事相商。” “这就来!” 终于有人救她了! 凤乘鸾一骨碌下地,却不想脚下一软,差点跌倒。 被阮君庭伸手扶住。 可能……,可能需要找个墙扶一下。 可是她不能怂,“看什么看!我……,我是饿得!” 阮君庭忍着笑,顺手替她将衣裳披上,“对,是饿得,爱妃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 外面喊进来两个丫鬟帮忙,两个人简单梳洗收拾了一番,换了身衣裳,便去前厅。 凤乘鸾又不要人扶,自己走路又瘸得厉害,两条腿都是瘸的,就只好叫夏焚风拿来长凤刀,拄着刀走。 临到垂花门前时,她无意中瞥见一个纤细的人影,在角落里望着她。 “初初!” 可她刚一唤她,她就低下头,转身走了。 凤乘鸾没空想那么多,向凤静初消失的方向又看了几眼,便赶着去了前厅。 …… 凤乘鸾迈过厅堂门槛的时候,阮君庭还是扶了她一下,之后被她软软的小巴掌一把推开。 他也不恼,比起刚进门时的满身杀气,此时实在乖得像个倒插门的女婿。 他对她和颜悦色一笑,之后转脸望向堂上,凤于归,龙皓华,还有顾明惜都在。 阮君庭的脸逆着光,顾明惜坐在轮椅上,身子就向前倾了倾,眯眼想要细看。 他越是走近,她那双已经垂老的眼睛就瞪得越大! 等到他来到近前,发觉她的目光,向她颔首稍加致意的时候,顾明惜忽然双手撑着轮椅要起来。 “快,扶我起来!” 边儿上伺候的婆子,慌忙伸手帮忙。 凤乘鸾狠狠剜了阮君庭一眼,祸害! 顾明惜一双.腿根本无法站立,强撑着站起来后,对着阮君庭,又咕咚一声,跪了下去! 她双手撑地,对他竭力行了五体投地大礼,苍老的声音颤得不能自已,“弟子顾明惜,叩见祖师爷爷!” 凤于归:…… 凤乘鸾:…… 阮君庭:…… 龙皓华挥挥手,对两旁的婆子道:“赶紧扶起来,又犯疯病了!” 谁知,顾明惜根本就不让扶,硬是非要向阮君庭拜三拜。 阮君庭即便被人跪习惯了,也不好意思让凤姮的外婆这么拜自己,“老人家,你认错人了。” 他上前俯身扶她,却被她两只手反手死死扣住手臂。 顾明惜再抬头时,已经泪流满满,“不,我不会认错,祖师爷爷,弟子不会认错!明惜终于等到您了!明惜终于又活着看到您了!哈哈哈……,您果然没有死,您只是睡着了!哈哈哈……” 阮君庭求救地看向凤乘鸾。 凤乘鸾拄着长凤刀,自顾自坐下,看热闹。 早知道现在要求我,之前祸害我的时候怎么不手下留情? 老子正腰疼呢! 阮君庭又看向凤于归。 凤于归淡定喝茶,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活该! 他再看龙皓华。 龙皓华捂脸,“王爷,要不就委屈您一下?她一犯疯病,就要拜那个死了六十年的楚盛莲,已经治不好了……” 阮君庭:…… (未完待续) 第234章 凤乖:被玉郎威胁了,好可怕 阮君庭向来吃软不吃硬,无论是撒野或是撒娇的凤姮,还是阮临赋那样的娃娃,亦或者是顾明惜这样的老妇人,只要对方对他真心示弱,他就无计可施。 他无奈,只得在堂上正坐,等着顾明惜再次给人扶着,晃晃悠悠跪在膝前,向他郑重行礼敬茶,将君子门那一套礼数,规规矩矩来了一遍。 “祖师爷爷在上,请受弟子礼敬。” 将堂上主位给让了出来的凤于归,黑着脸,叉着腰,往外看天,“唉,你也别在心里偷着乐,她只是将你当成个牌位供着呢。” 明明应该是他坐在那里,等着阮君庭跪在面前敬茶,喊他一声爹。 结果呢,现在变成他的丈母娘跪在人家面前,喊人家一声爷爷! 这辈分若是算起来,嘶,掰着手指头都有点算不清了! 凤乘鸾一只脚蹬在凳子上,拄着刀,看阮君庭煞有介事地配合着顾明惜将一连串的仪式做完,他倒是很认真地在哄老太太,完全没有半点敷衍或者嘲笑她疯癫的意味。 她莫名地心头一动,想起当初在长乐镇,他们俩从山洞中救出那些孩子时,阮君庭也是这样。 甘愿为弱者纡尊降贵的王者仁心。 她啃着指甲,津津有味地看他,正巧他起身扶了顾明惜起来,抬眼望向她,便向她一笑。 凤乘鸾灵机一动,对他摆口型,君子令! 阮君庭当下心领神会。 他等顾明惜重新在轮椅上坐好,才开口道:“明惜,我的君子令,你可收好了?” 那脸上,方才最后一点对长者的恭谨也没了,一派肃然,居高临下,俨然真的就是死了六十年的一代宗师,楚盛莲。 龙皓华看他那派头,忽地心头一酸,妈蛋啊,他媳妇离开师门的时候虽然只有七岁,但是这么多年对这个祖师爷爷都念念不忘,要是那楚盛莲真的生得与阮君庭一般无二,我靠! 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顾明惜当年是怎么看上自己的呢? 完了!嫉妒了! 龙皓华回过神来,大手又捂脸,没法看了。 他居然吃起自己外孙女婿的醋! 顾明惜被阮君庭这样一问,连忙恭谨道:“回祖师爷爷,君子令被宵小之辈所夺,意欲将所有人引向太庸山,制造混乱,趁机夺宝。弟子的女儿,现任君子令传人,已火速赶往太庸山,想办法将令牌夺回。” 阮君庭来回踱了两步,眉间机锋一现,“对了,我睡得太久,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明惜,关于君子令中的秘密,你可知道?” 顾明惜两眼明亮地望着他,全不似犯了疯病的人,更不像被人蛊惑,她分明就是认定了,阮君庭就是楚盛莲。 “回祖师爷爷,君子令中的秘密,弟子并不知道,但弟子当年离开君子门时,您曾告诉弟子当谨记八个字。” 此言一出,堂上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 “雌雄相吸,见微知著。”顾明惜念念道,“您曾说,只要参悟这八个字中的道理,君子令中的秘密就显而易见了。” 阮君庭看向凤乘鸾。 凤乘鸾摊手。 龙皓华皱眉,“原来就是为了守着这八个字!这婆娘,连我都没告诉过,硬生生搭进去自己一辈子!可我活了年纪一大把,也没听说过君子令是雌雄两块,怎么回事?何来雌雄?” 凤于归也拈了胡子,“而且,什么又叫见微知著呢?” 这八个字,此时凭空猜想,谁都想不透。 凤乘鸾将刀一顿,“光在这里瞎猜也没用,不如尽快去与我娘汇合,先夺回君子令,平息这场风波,再做计较。” 被顾明惜这样一闹,凤于归也才想起来喊凤乘鸾他们俩来的正经事,“对了,东边来了消息,说有人看见你娘已经出了国界,从木乙城方向直奔太庸山。不但是她,整个天下对君子令感兴趣的人,都已经纷纷有所动作,此时,那一带沿途的大小客栈,已经全部住满了。” 难怪爹他不着急,原来娘一切都挺好。 凤乘鸾一颗心总算踏实下来。 “既然娘没事,以她的脚程,我要日夜赶路才行。事不宜迟,马上动身。” 她说着要起来,却“哎呀”一声。 然后保持一个诡异的姿势不敢动了,“呵呵,没事,腿麻了!呵呵……” 阮君庭过来,将她像拎鸡一样拎起来,放在地上,往自己身边一捞,扶好,“坐个椅子腿都会麻,你还想独闯太庸山?” 凤乘鸾冲他龇牙瞪眼,还不都是因为你!麻你个大头鬼,都快被你拆了! 阮君庭加装没收到她的眼神,“罢了,本王就勉为其难,陪你去一趟便是。” 顺便一路好好叙一叙夫妻之情! 他对她一挤眼。 凤乘鸾:“……” —— 前往太庸山,向东离开南渊国土后,其实没有几天的路程,但因为一旦入山,便是异常险峻,神鬼莫测之地,故而,除了只有一条必经之路,通往大山中央腹地的东郎国外,再没有别的坦途。 可若是这唯一一条路现在已挤满了人,那便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为保万全,人马还是要仔细准备一番。 凤于归不放心女儿,想再加派一小队亲兵,被龙皓华拦下。 他拍拍凤乘鸾的头,“你爹那些打仗的兵,去办你娘那些江湖上的事,只有送死。外公年纪大了,若是陪你们去,翻山越岭的事,也只会成为拖累,不如就遣烛龙和西门错相随。你此去若是一帆顺遂,自然最好,若是不慎,只怕也凶险非常,必要的时候,丢车保帅,务必带着你娘,完完整整地与王爷一起回来。” 烛龙是龙皓华手下最得意的一枚龙牙,也向来是他随身侍卫,如今他将他也给了宝贝外孙女,并特意强调了可以丢车保帅,便是要用一枚龙牙,在必要的时候,以命护主! 凤乘鸾笑嘻嘻扯了扯他衣袖,“外公净会吓唬人,总把事情说得不得了,其实每每都是大惊小怪,妞妞已经长大了,你吓不到了!” 龙皓华知她只是在说些宽心的话,“你们沿途若是投站不便,可就近寻了龙巢休憩整装,江湖人心险恶,尽量少招惹是非。烛龙会给你们引路。” 凤乘鸾又乖乖点头,“知道了,外公。” 接着,龙皓华又磨磨唧唧塞了只匣子给她,“太庸山中,毒蛇猛兽丛生,瘴气弥漫,这一盒子药,是你外公我……,嗨,总之就这么点家底,现在全都给你了,烛龙知道哪些药具体怎么用,总之你与王爷,一切小心,早去早回。” 他说完,已经眼圈有点湿。 不由得抬了抬眉头,年纪大了,竟然禁不起这样的心塞。宝贝女儿去冒险不说,宝贝外孙女刚回来就也要跟着去出生入死。 凤乘鸾只好将老爷子抱了抱,拍拍他的背,哄了又哄,小声儿在他耳边道:“好了,外公,太庸山我去过,您放心吧。” 龙皓华抬头,知她说的,该是上辈子的事。 “真的?” “真的。”凤乘鸾一本正经地撒谎。 上辈子她净顾着跟阮君庭打架,哪里有空去什么太庸山! “去过就好,总不至于太过莽撞。” 顾明惜由婆子推着轮椅过来,拉着凤乘鸾的手,“姮儿,这一路上,你要听你祖师爷爷的话。” 咳咳……,凤乘鸾差点被口水呛死。 “呵呵,外婆,是您的祖师爷爷。” “胡说!外婆是君子门的人,你娘是君子门的人,你也是君子门的人,他是外婆的祖师爷爷,也是你的祖师爷爷。”顾明惜虎着脸正色道:“祖师爷爷武功盖世,一定会好好保佑你,你千万要乖。” “……,是,外婆。” 等好不容易哄走了顾明惜,阮君庭不知何时站到凤乘鸾身边,见她用刀撑着,站着的姿态那般艰难,便不动声色低声道:“若是腰疼站不住,可以靠在祖师爷爷身上。” “你滚!” 阮君庭反正在媳妇这里也不要脸了,立在日光之下,发如墨染,长眉入鬓,凤眸低垂,鼻梁如雪山样直挺,唇角含着春水微钩,“那绣床,果然结实地很,不枉费祖师爷爷亲手修缮。” “你!滚!”凤乘鸾拄着刀,往旁边挪了挪。 阮君庭懒洋洋跟着她挪了一步,目光从衣领处落向脖颈,用只有两个人间才听得见的声音,“凤姮。” “干嘛?” “祖师爷爷想你了,等不到晚上那种。” 滚——! 凤乘鸾在心里怒吼! 要不是满院子这么多人走来走去,她现在就挥刀!杀夫! 她刚要发作,就见一个身形不高的人,披了件斗篷,戴了帽子,将头遮得严严实实,从后面跑了出来,直奔府门口。 接着,后面几个家丁婆子,呼喊着追了出来,又拦腰将人抱住,七手八脚扛了回去。 “干什么呢?那是谁啊?”凤乘鸾冲那几个下人喊了一嗓子。 几个人合伙扛着肩头挣扎的小个子,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会儿,就见赵姨娘急匆匆赶了过来,“哎呀,怎么让他跑出来碍小姐和王爷的眼了!快带回去!” 那几个下人就赶紧扛着人走了。 赵姨娘过来,见了阮君庭,笑滋滋地大胆打量了一番,又向凤乘鸾道:“三小姐真是好福气,嫁得好,又懂得孝顺,不像我那丫头,嫁出去半年多,连的信儿都没有。” 凤乘鸾还膈应着凤若素的事,也不想与她多说话。 可见她还不知自己女儿已经在出嫁的路上就被人处置了,又莫名地怜悯。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姨娘身边不是还有展玉?” 赵姨娘帕子一甩,“哎呀,别提展玉了,整天净惹我.操心,你看,刚才又不肯老老实实在房中念书,非要跑出来看什么热闹,我怕他不懂事,冲撞了王驾,可他怎么说都不听,还闹着要离家出走,这不,被我给弄回去了!” 她呵呵呵地笑,三言两语随便关心了一下,就匆匆告退,回了后院。 凤乘鸾看她脚步匆匆,总莫名觉得这个人有哪里不对。 阮君庭淡淡道:“这对母子,有问题。” “你也看出来了?”凤乘鸾回头,歪着头看他。 “哪里有要逃家的孩子,会想从正门闯出去的?” “那他会想干什么?” “不知道。凤于归后院的事,他应该心中有数才是。”阮君庭莞尔一笑,忽地转移话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哦?” 凤乘鸾恨得咬牙,“滚————!” 他一会儿不逗她,是不是就难受! 这时,外面的马匹已经准备停当,沿途所需干粮、药品,入山所需绳索、攀山屐,杀人保命所需的暗器,弓弩,火器,弹丸,雷火弹等等,凡是龙皓华和凤于归能想到的,都给他们俩带上。 等到所有人上马,凤乘鸾对刚才的事始终不放心,娘不在家,爹是个男人,没心思也没空理会后院的琐事。 那赵姨娘母子也不知在闹什么。 她只好提醒凤于归,“爹,娘的事情,有王爷在我身边,什么都不用担心,倒是您要多保重自己。还有,家里那么多人,这个节骨眼上,难免出什么岔子,被人有机可乘,您千万多分个心思,让尹叔将家里盯牢了,不要被宵小之辈钻了空子。” “好了,为父知道了。” “对了,这次回来地匆忙,咳……”凤乘鸾对这个匆忙实在是说得好尴尬,她自打回来,就没空跟家里人叙旧,硬生生被拖进屋里去折腾了两天,“也没见到二哥,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凤于归此时因为龙幼微和君子令的事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凤昼白,“不要提那个不孝子,被个没脑子的女人缠上,就也跟着没了脑子。” “爹啊,二哥他和安公主是……” “好了,不提他,我把他轰出去,关在别苑闭门思过去,你与他有什么话,等回来慢慢说!” 凤于归站在马前,看了眼刚翻身上马的阮君庭,没好气道:“靖王殿下出使南渊,携王妃游历名山大川,皇上那边,我会去说。” 阮君庭根本就没操过这个心,“有劳。” 他娶了人家的女儿,如今上了门,都没改过口,凤于归就更加不忿,“还有,妞妞现在是你的王妃,你自己看着办,按我南渊的规矩,老婆若是死了,就是死了,永远没有续弦之说。” 凤乘鸾:“……” 阮君庭懒洋洋将缰绳在掌心一挽,“按我北辰的规矩……” 他故意说了一半不说了,瞟了眼凤乘鸾。 凤乘鸾也没看他,却眼光一动,等他说完。 他见她紧张,便是一笑,“按北辰的规矩,女人以夫为天,夫君没有死,媳妇不准死。” 说完,打马扬鞭,第一个奔去了前面,丢下凤于归还在虎着脸,想了想,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这个混蛋!说句服软的话能死? 凤乘鸾心里甜呀,“好了,什么死不死的,你们两个都是杀人多了,不在乎这些忌讳?我们要走了,很快回来!保重!” 说完,她又对立在台阶上的龙皓华和顾明惜挥挥手,便策马去追阮君庭。 夫君没有死,媳妇就不准死。 他是在她爹面前,承诺会以命相护,只要他还在,她就在。 他必定不会食言! 凤府墙内,有一道纤细的身影,静静立在墙根的阴影里,听着马蹄声远去。 “静初,你怎么在这里?吃饭了。”罗氏见女儿呆呆地立着,有些心疼,安慰她,“别替三小姐担心,她吉人天相,又有靖王那么大一尊神护着,一定不会有事。” 可若是有人就是要借此机会杀神呢?她会不会也随着那神一起陨落了? 凤静初恍惚地抬眼,木然向母亲点点头,“嗯。” “你是不是觉得小姐回来,也没说上话,觉得不开心呀?”罗氏哪里知道女儿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只顾着用妇人家的那一套去安慰。 “她呀,本来就是枝头上的凤凰,如今封了公主,嫁了靖王,那是要上九天去飞的,咱们本就该是仰望,以后,那更是连仰望都不一定看得见了。” 她牵了女儿往回走,“不过呢,娘觉得三小姐是个念旧的人,她这次实在是来去匆匆,没顾得上你也是情理之中,等她回来,娘帮你找个机会,跟她叙旧哈!” 凤静初心里突突地跳,她和靖王,还能回得来吗? 她虽然不懂温卿墨拿了君子令到底有什么用,可她知道那东西很重要很重要!会牵扯很多很多的人!会闹出天大的乱子来! 可是现在,她居然将它从母亲那儿偷了来,给了外人。 她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个府中活下去? 姮儿若是回不来,她便是害死她的凶手。 姮儿若是回得来,她又哪里还有脸再见她? 可凤静初再看看自己娘,心中刚萌生起来的死念,顿时又消了。 “想想你的生母……”温卿墨新年夜,冷雨中的那句话,如影随形地缠绕着她,让她每每想起,都不寒而栗。 与魔鬼交易,最可怕的不是付出全部,而是越陷越深,根本无法回头! 这场游戏,非死不休! —— 从百花城往东,不出五七日的路程,就到了南渊的东境。 如此来看,南渊的版图,比之于北辰,实在是小太多了。 若不是靠着龙皓华的火器彪悍,战场上能够以一敌百,再加上北辰极寒,地广人稀,兵马粮草始终供不应求,南渊恐怕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这一路上,向东去的行人几乎可以用过江之鲫来形容。 越是靠近边境,各地汇聚而来的形形色.色人等就越是络绎不绝。 这哪里是去夺宝,分明是去赶着大朝会一般。 江湖中人,本就规矩少,脾气大,此时都知道了没有君子令的束缚,黑白两道,各凭本事,东行途中,几乎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大有打死一个就少一个人瓜分山中宝藏的架势。 再加上许多平时深藏不露的大枭,都对君子令那个天大的秘密蠢蠢欲动,就又顺带着来了许多寻仇的。 由此一来,这一路上,各种群架、暗算、仇杀,拉帮结伙,层出不穷。 凤乘鸾一行,散开影卫,身边只跟了夏焚风、西门错和烛龙,几个人便装而行,极力低调,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即便如此,凤乘鸾还是坚决不去打扰沿途龙巢,一力坚持要住客栈,而且是下等客栈。 她的理由是,下等客栈不起眼,不会引人注意。 但实际上,下等客栈埋汰啊,埋汰的话,阮君庭这种洁癖,就会只要能不站着,就不坐着,能坐着不躺着,实在累得慌,躺一会儿,也是和衣而卧。 所以只要不脱衣服不躺着,这只食髓知味的大猫,就没有什么危险性。 她倒是暂时安全了,有人却心情不好。 半路上,几个人在一条小河边下马休息。 凤乘鸾去了灌木丛后面小便,等出来时,就看见阮君庭立在一大丛野花前站着,手中还拿了一朵。 那花,虽然说是野花,可也并不单薄,不但开得饱满,而且花朵硕大,鼓溜溜的在他掌心摊开。 “看花啊?”凤乘鸾贱兮兮地凑到他跟前,紧了紧裤腰带。 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在他面前有那么一点安全感。 阮君庭斜瞟了她一眼,“你觉得这花,怎么样?” “挺好的啊,不过也不算罕见,南渊到处都是。你在北辰没见过这么大的野花吧?”凤乘鸾嘚瑟着显摆,大有一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奈我何的姿态。 阮君庭危险一笑,“这样大小的花,刚好这样一握!” 吧唧!他的手将那朵花,给攥扁了。 凤乘鸾一抖。 “再这么一捏!” 噗嗤!他将手掌摊开,又把花狠狠一团。 凤乘鸾两腿一紧。 “再这么一揉!” 额……,好好的一朵花,成了一团泥…… 凤乘鸾嘚瑟了一半,不敢动了,刚才得意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收好,就凝固住了。 阮君庭凉凉看她一眼,抓过她的手,将那朵被弄得稀烂的花,放在她掌心,“收好!” 他与她擦肩而过,留下刚刚行动利落的凤乘鸾觉得全身僵硬。 她不自觉地用手臂捂住自己胸口。 被威胁了,好可怕啊! 呜呜呜…… (未完待续) 第235章 有劳爱妃为本王争风吃醋 前往太庸山的江湖中人,无论来自哪里,仿佛都收到了同一个消息,全数涌向木乙城方向。 而从木乙城这个关口出了南渊国界,就要横穿几个天水沿岸的东方小国,才能进入太庸山。 这些小国,本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向来国力贫弱,夹缝中求生存。 此时突然国土上来了这么多人,一时之间慌了手脚,根本管都不敢管,全部龟缩起来,只盼着各路妖魔鬼怪快点过境了事。 这一路,阮君庭不喜欢那些毫无规矩的江湖汉子时不时往凤乘鸾脸上看,便强迫她换了粗布衣裤,戴了小歪帽,扮作跟班儿的书童,还亲手替她画了一脸麻子。 而他自己,则该清风霁月的要清风霁月,该流风回雪的要流风回雪,即便是便装而行,也要穿了简洁干净的白衣,打点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于是两个人就成了一身清雅的绝世公子,身边跟了个满脸麻子的小僮儿! 路边茶楼里,凤乘鸾一只脚蹬着凳子,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歪着头看他坐得腰身笔直,长发如飞瀑一样垂到腰际之下,轻挽净白衣袖,用泥壶泡粗茶,却也一丝不苟,优雅翩然地像个神仙。 “干嘛你就可以干干净净的,把我弄得花里胡哨,丑死了!”她鼓着腮,不高兴。 阮君庭替她用热水将茶杯涮了涮,暖了暖,将水倒掉,又重新倒了一杯,递过去,才给自己倒茶,眼皮不抬,“因为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喜欢你给别人看。” “我这个样子,你看着会爽?”凤乘鸾左边、右边将脸给他看。 阮君庭抬眼瞥她,“我画的,我喜欢,看着,很爽!” “……切!那你把自己收拾地这样整整齐齐,又想给谁看?” 阮君庭到了茶,自己喝了一口,之后皱眉,真难喝! “给你看。” 本王这么好看,你都不答应上楼去相处一下,若是难看,你还肯让本王碰? 他那一肚子花花肠子,凤乘鸾却领会不到,她只知道,隔壁桌,隔壁的隔壁,还有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些前来夺宝凑热闹的江湖女子们,都在大胆地看着她家男人!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一个鼻子俩眼睛!” 她向天翻了个白眼,小声儿嘀咕。 可嘴里虽然这么说,却还是也偷偷看阮君庭。 鼻梁好挺啊,好直啊,天机关的雪线一样,又高又美。 睫毛好长啊,整整齐齐的,只要他懒洋洋地垂着眼帘,就能挡住眼底的如海心思。 嘴唇好薄啊,骂人又毒又狠,可却是软的,弹的,有些凉的,好吃的! 她看着,不禁暗暗咬了咬自己下唇,想起那两天在千里归云里,他是怎么丧心病狂地祸害她的,就有些脸上发烫。 畜牲!装得人模人样! 阮君庭始终依然垂着眼帘,偶尔忽闪一下睫毛,默默喝茶,明知她在看自己,就由着她悄悄欣赏。 本是一番你情我愿的小情趣,此时无声胜有声,却忽地一声娇俏响脆的嗓音打破了气氛。 “身为下人,不懂小心伺候也就罢了,这可倒好,不但让主人倒茶,还与主人同坐,大胆窥视!这位公子脾气好,我却看不下去了!” 一把红鞘烂花长剑,啪地拍在凤乘鸾面前的桌子上。 阮君庭送到嘴边的茶杯一顿,坐在后面桌上的西门错就要站起来,却被夏焚风给按下了。 王爷没准动,他们不能动。 凤乘鸾撑着腮帮子,歪头斜眼去看,侠女,你哪位呀? 那拿着红鞘烂花剑的少女,生得大眼睛水汪汪,也是挺好看的。一身海蓝衣裙,无论用料还是绣工,都是上好的,她身后相随的几个人,也是一袭海蓝,显然是门派统一制服。 咦?这种蓝色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了。 阮君庭将茶杯稳稳放下,“呵,僮儿的确不乖,不过这是在下的家务事,不劳姑娘费心。” 那少女见阮君庭搭理自己了,也没听出来拒绝的意思,就直接坐在了凤乘鸾和阮君庭之间,手臂放在桌上,笑眯眯偏头看他,“公子客气什么,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出门在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她喜滋滋看着阮君庭,越看越喜欢,“公子人生得好看,必是心肠也好,却被个刁奴欺主,我告诉你呀,上位者,御下就是要严格,否则不足以立身!” 阮君庭缓缓抬眼,目光越过面前的这少女,看向凤乘鸾。 凤乘鸾的手还撑在腮帮子上,懒洋洋拉长了强调,不悦道:“公子啊,有人在教你怎么管我啊!” 阮君庭冲她一笑,淡淡道:“不敢。” 那一笑,立时将面前的这位少女给看傻了! 我的乖乖……! 神仙呀! 她第一次知道,见到一个男人就甘心为他而死是什么滋味了! 要是能死在他怀中,就最好了! “公子,我是海沧派的海红药,我爹就是海沧派的掌门,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倒是典型的一身江湖气,不但说话不咬文嚼字,而且问得相当直白。 哦!海红药啊! 凤乘鸾想起来了,她前世去守关山的路上,曾经遇上海沧派,他们当时门中十余名高手,奉她娘的君子令调遣,前去剿灭信奉玄殇邪魔、残害妇孺的流沙帮,结果被她误以为是在滥杀无辜,帮了个倒忙,将人家全派上下的高手都给暴揍了一顿。 她既然想起了这个,此时再偷偷看了看海红药身边的几个人,就分外眼熟了。 这个好像曾经被她踹断过一条腿,那个好像被她卸得两条膀子脱臼,再后面那个,大概是将下巴给拧了下来,端回去都要十天半个月不敢吃饭那种。 ……,怎么办?冤家路窄! 凤乘鸾用手掌搭凉棚,遮了半张脸,对阮君庭道:“公子,我喝饱了,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吧。” 没等阮君庭说话,另一边隔壁的隔壁站起来了,“主人还没起身,你这下人却急三火四的,真是没规矩到家了!” 那女子倒是有些风韵,生得有些黑,手里执了条鞭子,穿了身紫衣,来到阮君庭这边,“这位公子看起来如此超凡脱俗,怎么也对君子令中的宝藏有兴趣吗?你若想去太庸山中看热闹,可以与我们五毒教同行,保证让那山中的蛇虫鼠蚁侵扰不得。” 接着,隔壁的隔壁的隔壁也挤了过来,这个女子,长得清秀,腰里插着一双短匕,同行之人都是一身竹叶青,“光是不怕虫子,会解毒又怎样?太庸山纵横万里,错综复杂,是神鬼莫测之境,常人进去,根本就无法活着出来!” 她骄傲向阮君庭一笑,“不过呢,公子不用担心,你若是与我青龙帮同行的话,定然保你好进好出,一路平安。” 阮君庭身后,西门错用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 烛龙不悦地直了直身子,只要三小姐一声令下,他不介意将这些女人全都卸了! 夏焚风火红的眉毛一挑,王爷打小见过的女人,不是宫里的国色天香,就是簪缨世家的名门千金,之前乍一见小王妃这种小疯子,泼辣、主动、奔放,粘着不放,就喜欢上了,从了。 可他怎么知道,江湖上的女子都是泼辣、主动、奔放,粘着不放的! 所以,现在突然送上门来这么多,只怕王爷没见识过吧? 阮君庭的确没见识过。 一直以来,在他面前出现的,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就连沈霜白那样的人物,也就只是将妄念在心中稍微想想罢了。 从来没人胆敢如此没规矩,不但肆无忌惮地围上来,而且还是一大群人一起围上来,张嘴就请,大有不从就抢的意味! 他只以为凤乘鸾那张脸会惹麻烦,却没想到自己这张脸,更惹麻烦! 阮君庭看看凤乘鸾,凤乘鸾幸灾乐祸地冲他坏笑。 可坐在他俩之间的海红药不乐意了,将桌子一拍,站起来喝道:“两位!有没有先来后到?这位神仙公子是我海沧派先请到的。” 青龙帮那个立刻将手按在腰间双匕上,“请到才算,人家神仙公子可还没搭理你呢!” 海红药唰地将剑拔出一寸,露出红鞘里面铮亮耀眼的钢剑,“你是青龙帮哪个,报上名来,本大小姐剑下不死无名鬼!” 青衣女子将头一扬,“告诉她,我是谁!” 青衣女子身后,立刻有人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青龙帮首席大弟子,林青霞!” 那一边,紫衣女子嗤了一声,“我当是谁,就那两把刷子,也敢出来显摆。” 林青霞唰地用匕首指了那女子,“你又是谁?” 紫衣女子手里鞭子一抖,“江湖儿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五毒教教主,杨紫琼!” 海红药唰地长剑出鞘,“好啊,今天就来比一比,谁若是赢了,这位公子就跟谁走!” 三个女人,说动手就动手,一把剑,两把刀,一根长鞭,稀里哗啦搅合在一起! 茶楼里的人,呼啦啦全部退后,让出地方看女人打架。 只有阮君庭坐在桌前,如一座玉山,岿然不动。 夏焚风凑过来,“王爷,这么多女人为您打架,有趣啊!” 凤乘鸾哼了一声,扭头去看打架。 阮君庭淡定喝茶,瞥了眼凤乘鸾,没说话。 三个女人那边,一边打,还不忘记关照着阮君庭这边,“公子,你让开点,刀剑无眼,小心伤到。” 凤乘鸾酸溜溜道:“伤到好啊,最好伤在脸上,省得祸害苍生。” 阮君庭茶杯送到嘴边,淡淡一笑,她总算还肯为他吃醋。 海红药打斗的空档,还不忘了数落凤乘鸾,“你这小僮儿,怎么说话呢?竟敢诅咒自家主人!” “我咒他怎么啦?我揍他,你信不信他都不敢还手?”凤乘鸾吊儿郎当,一只脏兮兮的布鞋蹬在凳子上,活脱脱的二流子。 唰——! 杨紫琼一道鞭子甩了过来! “满嘴胡言乱语,先替公子收拾了你这劣奴!” 她本来仗着稍微年长,在江湖上混的久,略略占了上风,就想趁机在阮君庭面前显摆。 谁知那长蛇一样的鞭子抽来,就被只小手抓了,呗儿地,抻成一条直线,怎么拉也拉不回来。 凤乘鸾手里握着那鞭子,在掌中饶了一下,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老子最近一直被人打,很久没打人了,今天,是你们自找的!” 她手中一狠,杨紫琼脚底竟然不稳,硬生生被她拽前了一步。 好大的力道! 可她来不及惊讶,那手中的鞭子就是一抖,对面一股力道袭来,破空啪地一声炸响,凤乘鸾飞身跃起,牵着鞭子,如一只鹞鹰般飞扑而来,大有一举将三人同时拿下之势! 海红药的剑,林青霞的匕首,齐齐迎向劈面而来的,凤乘鸾手中的鞭子。 唰唰唰! 凤乘鸾对付这些江湖上小有点名气的二流货色,前世十五岁就能一人打爆一条街! 如今,更是出手快如闪电,没留情面,三下五除二! 一阵眼花缭乱,在场所有人都还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就见凤乘鸾已经凤凰展翅般,单足点地立在当场。 她左手牵着鞭子,鞭子那一头结结实实捆着奋力挣扎的杨紫琼。 而林青霞的两只手也被顺带着捆在杨紫琼腰间,脸上还糊着凤乘鸾满是泥的鞋底子。 海红药手中长剑已经折断,头顶上,正严丝合缝地抓扣着凤乘鸾的五指! 她一手一个,脚上还有一个,瞬间止住三个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女子,身法老辣却有分寸,霎时间,整个茶楼里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海沧派一人见她扣着海红药的天灵盖,立刻认出她的功夫,“灭绝禅!你是龙皓华的外孙女!” 这一声,吓得海红药便是一哆嗦! 去年,门中几位长老奉了君子令出去办事,回来时都是被人抬回来的,有几个年纪大了的,躺了半年之久,就说是被龙皓华的外孙女揍得! “去年,就是你黑白不分干的好事?我要给门中各位师叔报仇!”她脑袋瓜子在别人手底下,却还嘴硬。 “那你倒是打我试试啊!”凤乘鸾五根手指一紧,海红药就是嗷的一声惨叫,这次真的不敢动了。 “我跟你说啊,我见过有些人,天灵盖被揭下来后,还是活的呢。”凤乘鸾对她挤挤眼。 海红药就真的怕了,刀枪剑戟她都见识过,就没见过抠别人头盖骨的! 现在那铁爪一样的五根手指,就钉在她头顶上。 “凤家的三小姐在哪里?”门外,一声声如洪钟,接着,便进来一中年男子,也是一身海蓝色长袍,一看便知是海沧派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个人,凤乘鸾没揍过,见他生得模样,倒是与海红药一个模子出来的,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应该就是海沧派掌门海无量了。 “海掌门!我在这里!” 凤乘鸾先从林青霞脸上收了脚,又扔了杨紫琼的鞭子,最后给海无量清清楚楚看到她扣在他女儿头顶上的那只手,才将灭绝禅收了。 “呵呵,原来是君子令的继承人,南渊奇人龙太师的外孙女,凤于归元帅之女,凤三小姐大驾,失敬失敬!” 这个海无量倒也不傻。 凤乘鸾揍他满门高手,那是多打脸的事儿,他见面一个字不提,更不兴师问罪。 而且,一开口就差点把她家家谱给说了一遍,就是要让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人是谁,顺带着警告她,若是她再敢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揍,他可就要对所有江湖同道,告龙幼微和凤于归一个纵女行凶,家教不严之罪了,到时候看谁倒霉! 海无量笑呵呵进来,脸上半点怒色都无,反而向杨紫琼和林青霞两位介绍道:“说起来,这位杨教主和林女侠,与龙太师都多少有些渊源,她们的名字,还是龙太师当年雅兴大发,亲笔提取的呢!” 龙皓华给人取名,在江湖上是有典故的。 十八年前,武林大会,龙幼微虽掌有君子令,可江湖中人依然更加崇敬南渊的泰山北斗龙皓华。 这一年,龙皓华心血来潮,居然也参加了大会,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当时的林青霞,是个林姓孤女,因天资不错,拜入青龙帮帮主门下,是开山首座弟子,青龙帮帮主有意巴结龙皓华,就请他给自己唯一的弟子赐个名字。 龙皓华听说她姓林,想都没想,就提笔写下了三个字,林青霞! 在场众人立刻交口称赞,纷纷拉出自家徒弟,请太师改名。 龙皓华这一玩,就上瘾了。 于是杨紫琼,刘德华,陈百祥,张曼玉,等等等等,凡是他能想到的那些现成的名字,就全都用了一遍。 而海红药,因为姓氏独特,才侥幸逃过一劫,为此,海无量还不高兴了好久。 眼下,海无量看清了情况,见凤乘鸾不但便服出行,还化了妆,易了容,身边也没见到龙幼微、龙皓华这种大咖,显然是女孩子家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玩的! 他就心头一动。 江湖夺宝,向来险象环生。 若是这个时候,趁乱将这死丫头收拾了,去年团灭之仇,就有的报了! 他一念间的心思,掩不住眼底的杀机一闪而过,人还是笑呵呵的,“哈哈,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有幸遇到凤三小姐,真是三生有幸,三小姐若是不嫌弃,就与我海沧派一起进太庸山吧,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海红药见她爹邀请凤乘鸾,就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可转念一想,如果凤乘鸾与他们同行,那么那位坐在桌边始终没吭声的公子,岂不是就可以一起走了? 于是笑得拍手,上前牵了凤乘鸾的手,“好啊好啊,刚好咱们姐妹一起在路上有个伴儿!” 姐妹? 凤乘鸾嘴角一抽,你可变的真快! 杨紫琼和林青霞此时怎能放过机会,立刻也围上来,“原来是未来的君子令掌令使,刚才有眼不识尊神,多有得罪,不如,我们也一起上路,各尽所长,尽快帮助凤三小姐找到君子令吧!” 这风头倒是说变就变! 凤乘鸾忽地被围在中间,看向阮君庭。 她当然知道,这些人,没一个是真心想追随她,拥护她的。 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个仗着父母外祖的声名势力,到处仗势欺人的黄毛丫头。 阮君庭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来。 他不需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容小觑,更不容忽视。 “海掌门,其实,你刚才所言,也不全面。” 他一开口,声音中便蕴含了几分内力,声音不高,却震得在场每个人耳鼓一荡。 海无量不得不立刻直视这个,从他进门就没吭声的青年男子。 “阁下是……?” 阮君庭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走向凤乘鸾,“重新介绍一下,这位,除了方才海掌门口中所称的,乃君子令下一任掌令使,凤于归元帅第三女,南渊奇人龙皓华外孙女外……” 他环视四周,接着道:“她还是南渊国当今的永乐公主殿下。” “喲!原来你还是位公主呀!”杨紫琼有些揶揄,上下打量她那一身小歪帽,粗布衣裤,“还真看不出来!” 阮君庭嘴角一勾,“不止如此,她还是,北辰王朝,靖王阮君庭的唯一正妃!” 最后这几个字,掷地有声,全场就有点静。 有见识的,不敢吭声,阮君庭这三个字,不提为妙。 没见识的,也没敢吭声,因为不懂大家为什么不吭声。 终于,有一个憋不住了,“喂!那个北辰的什么王,很了不起吗?” 轰——! 话音未落,砰! 众人还没看清说话的人是谁。 就见那边发出声音的方向,墙被打出一个正冒着烟尘的人形窟窿! 阮君庭收回隔空打出一拳的手,整了整衣袖,淡淡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就是,阮君庭。” 嗷——! 整座茶楼一阵兵荒马乱,不知多少人听见这三个字,第一反应就是抱头逃窜! 特别是南渊来的,脑中第一反应就是,北辰靖王杀过来了! 可闹腾了一会儿,场面渐渐消停下来了,众人才想明白,他们现在不是在南渊的国土上。 所以……,魔王应该不是来杀人的。 阮君庭向凤乘鸾灿然一笑,“有劳爱妃方才为本王争风吃醋。” 既然身份已经藏不住了,那就不如摆出来好好秀一番恩爱了! (未完待续) 第236章 妖精打架,神仙打架 如此,这一行入山的队伍,就分外浩浩荡荡。 海沧派默认凤乘鸾一行跟自己是一起的。 青龙帮和五毒教也厚着脸皮跟着。 其实,每个人的心思都很清楚。 几个女人稀罕靖王殿下的颜值只是表象,而更多的则是因为凤乘鸾在这里。 跟在未来的君子令掌令使身后,找到君子令下落的机会,一定会比别人高出许多倍。 到时候,就算不能一家独吞宝藏,分一杯羹的机会总还是有的。 这一路,几个门派的帮众都显得分外兴奋,俨然已经胜券在握,纷纷毫不避忌地议论,那宝藏中到底藏的是什么。 有的说是金山银山,有的说是绝世武功,有的说是旷世神兵,也有的说是长生不死的灵丹妙药。 这世间,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到了极致,就足可以让人疯魔到看不清背后的真相。 阮君庭与凤乘鸾骑马并肩而行。 凤乘鸾换了身公子装扮,绣银白袍,束了缠金红腰封,长发于脑后束起,冠以金发扣。 她此时骑白马,提长刀,大有将军入阵之势,与阮君庭并肩而行,他如清辉朗月,悬于天边,高不可攀,她便如一轮太阳,光芒夺人,惹得道路两侧路人频频驻足。 “乖乖,你说那君子令的宝藏会是什么?”他见她还在为那一群厚脸皮女人而不悦,只好没话找话。 “我怎么知道。”她懒得理他。 祸害!贱人!招蜂引蝶!不守夫道! “不管宝藏是什么,必要的时候,都要毁掉。”阮君庭只假作没收到她的坏脾气。 凤乘鸾蓦地看他,“如果,里面真的是旷世之宝,可以一统天下,你不想要?” 阮君庭对她莞尔一笑,“怀璧其罪,谁都无法独善其身。一生短暂,而我,不想因为外物纷扰,却少了与你朝夕相对的时光。” “甜言蜜语!”凤乘鸾嘀咕了一句,脚下夹了马腹,快行几步,去了前面的街市。 若是被他看到她这么容易就被哄笑了,又该得寸进尺了! 得寸……进尺! 讨厌,想什么呢? 不能想! 她觉得自己都被他给带坏了! 这里,是进入太庸山之前最后一个市镇,各路人马都在此纷纷补给。 除了准备水米粮草装备等等,讲究一点的女子们还都聚在了一家胭脂铺中。 凤乘鸾本就男装,又不擅长往脸上涂脂抹粉,便也没什么兴趣。 况且,她即便不用,也依然眉眼如画,唇齿含丹,此时你说她是男子,她便是比女子还要漂亮,你若说她是女子,她却比男人更英姿飒爽。 她就骑着高头大马,背着长凤刀,立在街市中央,恍然犹如一尊战神。 “在这儿等我。”阮君庭下马,竟然也去了胭脂铺。 里面的女人一阵低声惊呼,引起一阵不小的骚乱。 等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两只小盒子。 “干嘛的?”凤乘鸾白了他一眼。 他将一只盒子揣在怀中,翻身上马,将另一只递给她,“胭脂吃完了。” “……我又不用!” 她不理他。 他的手坚持递在她面前,“乖乖,拿着。” “不要。” “我喜欢。”他笑着看她,哄她,目光落在她的嘟着的唇.瓣上,有点渴。 “讨厌!”凤乘鸾抓过胭脂盒,收入怀中。 “乖!”他终于满意笑了,继续驱马前行。 “另一个是什么?”凤乘鸾也夹了马腹跟上。 “远山黛。” “画眉的?” “这个镇子里的远山黛,不同于旁的,听说取了太庸山中的一种特有木材烧制而成,画出来的眉,遇水不溶,要用专门的花油才能洗去。” “怎么?你嫌自己的眉毛不够粗?”凤乘鸾没好气。 阮君庭转头看了她一眼,笑得煞是好看,“以防万一,若是本王的眉毛不小心笑掉了,还可以再画上去。” “……” 凤乘鸾这次是真的憋不住笑了。 她冷着脸,透出一丝笑的样子,真是……,帅! 阮君庭想到这个字,忽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转过脸去,定了定神,不敢再看她。 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媳妇是帅的? 这时,旁边伸过一只小手,牵了他的手。 凤乘鸾一本正经,牵着他的手,也不看他,依旧两眼望着前方。 如此她便算是哄乖了,不生他的气了? 阮君庭不动声色地轻扯缰绳,将马与她稍然靠近。 两人马上携手,衣襟被风掀起,轻触在一处,并肩而行,望向前方已近在眼前的太庸山脉。 孑然独立于这场争名夺利的乱世之外。 然而,这种平静,只是短暂的一瞬。 一场疾风,从街的那一头呼啸而来,风沙吹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凤乘鸾微微闭眼,偏头避开风沙,就听阮君庭一声,“小心!” 迎面风中,一声破空之响,一条红绫,如鲜红巨蟒,从风中呼啸袭来! 她长凤嗡地一声震出,飞身迎向红绫,嗤——! 一刀! 连人带刀,凌空飞渡,将数丈长的红绫,从中央破成两半! 红绫那一头,一女子窈窕身子飞旋,右手将红绫舞作漫天云霞,左手一杆翠玉烟枪。 是红绡! 凤乘鸾手中长凤力道不减,先声夺人,直劈烟枪,铮地一声脆响! 她人如一支箭样稳稳扎在地面!收刀! 身后红绡手中的烟枪才半截一歪,掉了下来,断了! 悍然一刀!惊鸿一瞥! 霎时间,惊艳了整条街上在场的所有人! 阮君庭暗叹,爱妃果然是让人想捂住胸口的帅! 红绡飞退几步,落在对面屋檐上,扔了半截烟枪,右手被破开的红绫一分为二,虽然乍一交手就落了下风,却从容不迫,“凤三小姐的新兵刃,果然有看点。” 漫天风沙渐散,她一身红衣,款款而立,有几分修罗降世之美。 远处狂风落尽之处,一乘黑轿,正静静地立在原地。 “君子令呢?还来!”凤乘鸾长刀一顿! 红绡妖娆一笑,“呵呵,我家公子说,你今日若是能赢得了我,他就会将君子令双手奉上。” “打你?呵呵……”凤乘鸾手中长凤一晃,一刀排山倒海而来! 就在她出招的瞬间,阮君庭一袭白影跃起,长剑出鞘! 凤乘鸾在与他身形交汇之时,腰身力转,浩劫与长凤相互激荡,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吟,两道霸道之气,如两道长龙,根本没有攻击红绡,而是纠缠呼啸着,直取长街尽头的黑轿! 轰——! 黑轿四面炸裂开去,温卿墨黑枭一般飞腾而起,无数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丝线从袖底如刺飞出,又蜿蜒如看不见的飞虫,无孔不入! 身后,红绡被凤乘鸾虚晃一招,便慢了半步,此时已挥舞红绫,漫天席地追来! 阮君庭向前一步,浩劫剑光替凤乘鸾挡了扑面飞来的绣针丝线。 凤乘鸾长凤刀与他助力一击,全力轰向温卿墨,之后并不看结果,当即转身,抵背迎击红绡! 与此同时,身后不远处,两股力量剧烈冲击的一声炸响。 接着便是温卿墨的闷哼,“二打一,不厚道啊。” 这两个人,在江湖上办事,居然不讲江湖套路。 红绡说要与凤乘鸾单打独斗,打赢了就可以拿到君子令。 按照一般的江湖规矩,凤乘鸾想要君子令就该迎战。 结果阮君庭却突然悍然出手。 而凤乘鸾劈向红绡的那一刀,也是她惯用的虚招伎俩。 之后两人竟然转而合力攻向温卿墨这个主使。 这两个人,联手打起架来,不但全无江湖道义,倒是将战场上的兵行诡道,用了个十成十! 而且,温卿墨最是没料到的却是,凤乘鸾一个女子,竟能将一把比她还高的长刀用得如此行云流水,收放自如,挥洒随性地如同她身体的一部分一般! 凤乘鸾与阮君庭先下手为强,合力暴击,不遗余力地先拿下第一局,先挫了温卿墨的锐气,占了上风。 凤乘鸾转头去对付红绡,长凤挑得红绫漫天飞舞。 那一边,阮君庭与温卿墨一黑一白,一刚一柔,一个是光,一个是影。 整个小镇上的人,全都涌过来,远远地看热闹。 镇口的几座房屋,转眼间被掀得一片狼藉。 凤乘鸾手中长凤,猎猎生风,刀刀落下,都如晴空霹雳,平地生雷! 红绡自打断了翠玉烟枪,就知道自己落败只是时间的问题,此时较量,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替主子拖延时间。 冷不防,凤乘鸾刀锋一挑,红绡身上本就贴裹地紧的绸缎红衣就被划开一块,露出雪白的肉儿。 她冲她坏笑,勾勾手指,“小姐姐,再来啊!” 红绡也不生气,低沉婉转的嗓音响起,“来就来!” 她手中红绫飞舞,一支缠上长凤,一支绕了凤乘鸾,连人带刀三下两下,飞旋着将两人绕到一处,红.唇微翘,低声道:“小凤三,你性子爽,胆子也大,人又这么好看,若是个男人,姐姐倒是愿意与了你。” 凤乘鸾左手抓住她肩头,咔嗤一撕,“说什么没用的,我可不嫌弃你是个女人!” 这一抓之下,红绡飞旋着退开,一条雪白的膀子已经整个露了出来。 她耸肩,看自己肩头,朱唇如血,含笑一抿,“呵呵,真坏啊!” 唰——!两道红绫,如藏了两把尖刀,再次奔袭而去! 凤乘鸾长刀逆风,陷入红绫阵中,白衣盛放,闪避杀机之间,却如一场乱舞。 刀锋穿刺而出,嗤啦——! 红绡一截裙角被裁了下去。 花白的腿,露出一截。 “你家公子极擅制衣,品味独到,你问问他,我帮你改的这一身,好不好看?” 红绡媚眼一狠,两侧红绫席卷,如两只极长的手,从凤乘鸾头顶拂过。 当啷! 那金发扣就掉了下去。 “既然要洞房,那就痛快点,一点点脱,太慢,我不喜欢!” 凤乘鸾青丝飞扬中,长凤杀气大盛,大有惊艳四方之势,“好啊!我也不喜欢拖泥带水!” 妖精打架,两条红绫漫舞,一柄霸王刀,越打越是香.艳,越打越有看头。 另一边,阮君庭剑若游龙,搅动炫目光华,浩劫剑抵挡迎面而来的绣针,叮地几声反弹,绣针连带着丝线射入街边墙壁之中。 温卿墨黑袍广袖飞扬间,丝缎一般的长发随之飞舞,双手牵动丝线,轰!那墙塌了,整座房子彻底没了。 “阮君庭,你的功力果然一日千里,比起上次百花城门口相见,的确进步很多。” 阮君庭长剑上机锋一凛,“沈霜白亲手调.教的人里面,东郎太子你是最后一个,也是藏得最深的一个,两番领教,果然眼界大开。” “哈哈哈……!”温卿墨笑得魔魅,露出一口白牙,“阮君庭,义父喜欢你,果然是有道理的。你若是能再通透一点,伏于义父座下,或许,我还会给你当个好七哥。” 阮君庭眸光冷如剑锋,“沈霜白早就该死了这条心。” “阮君庭,世间英雄,终将殊途同归,我今日最后提醒你一次,玄殇尊主得不到的,向来都不留于世,君子令是你最后的机会。”温卿墨周身丝线随着气息乱舞之间,从怀中掏出一块古旧木牌,整条街上看热闹的人一阵惊呼,君子令! 他话音方落,便已君子令为剑,整个人手中的杀招也从方才丝线飞针的阴柔变得极为狠厉。 铮!铮!铮! 浩劫剑几番对上君子令,阮君庭立觉不敌! 好厉害的一块木牌! 若不是凭着他内力强撑,手中浩劫,此刻怕是已被君子令斩成数段! 温卿墨换了兵器,就如同换了一个人,广袖长袍与黑发飞扬之间,煞气横扫,迫得阮君庭连退数步,与之短兵相接,竟然有几分措手不及! “阮君庭,再给你最后一次改变心意的机会!”温卿墨手中君子令变作凌厉杀招。 “东郎太子,你的好意,就留着好好侍奉沈霜白吧!” 阮君庭让出破绽,容他近身,手中浩劫一绞,硬生生将温卿墨持君子令的手困住。 温卿墨心头一惊,中计了! 可抽身已是来不及! 眼见阮君庭右手浩劫,左手扣向剑首! 唰——! 一道耀眼红芒! 红颜从浩劫之中脱鞘而出! 他左手短剑,直直向他持剑的手腕剁去! 毫无招式,就是硬剁! 温卿墨慌忙掌中脱开君子令,飞身后退,阮君庭双剑起舞,长者更强,短者更险,步步紧逼,乱如莲花,竟然绝地奇袭,反败为胜! 嗖嗖嗖——! 温卿墨袖中丝线绣针再次飞出,却叮叮叮几声,银针拖着丝线,竟然全数被红颜剑吸住! 阮君庭红颜绞缠住丝线,荡剑回身,“凤姮!” 凤乘鸾立刻飞身急速退到他身侧,两人错肩之际,左手手腕相攀,相互借力,凌空飞旋,合力迸发,浩劫与长凤同时左右出击,一股悍然强袭,轰然同时向街道两头的温卿墨和红绡席卷而去! 轰——! 温卿墨周遭丝线尽断,胸口一闷,捂住心口,向后退了数丈才脚下站稳。 那一头,风沙落尽,红绡手中的绫罗被凤乘鸾的刀风撕成碎片。 连带着一身衣裳,也一点没剩! 整条街:哇——! 红绡凸凹有致地站在路中央,毫无羞怯之意,缓缓抬头。 方才这两人的合力一击,强悍地前所未见。 就连七公子,也受了重伤,何况是她? 凤乘鸾明明可以取她性命,却手下留情了! 红绡艳红饱满的唇,对凤乘鸾一笑,一只手护住胸口,不急不慢弯腰捡了一截稍长的红绫,将身体隐秘的地方缠上,赤着脚,傲然从她和阮君庭身边经过,艳丽的目光从凤乘鸾青丝散落的脸庞上滑过,又是那低沉婉转的嗓音,“小凤三,你果然疼我。” 凤乘鸾一抖:“……”,刚才的帅炸立马都没了。 她偷眼瞅阮君庭。 阮君庭原本紧紧攥着她的手当下扔了,脚尖挑起地上的君子令,接在手中,还给凤乘鸾。 “东郎太子,胜负已分。”他神色淡淡,全无什么喜悦,仿佛这场胜利,本就预料之中,理所当然。 “呵呵呵……”温卿墨不退反进,无所畏惧来到两人面前,将手臂在身前一抱,顺便探头,看着青丝凌乱的凤乘鸾笑,“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你说!” 凤乘鸾白他一眼,嘀咕:“不要脸!” 阮君庭淡淡一笑,不动声色挡了温卿墨的目光,“原来东郎太子今日,是专程来送君子令的?” 温卿墨拍手,笑着摇头,“哈哈哈……!阮君庭,你总算想明白了。刚才呢,我只是想知道,以你们的本事,入这太庸山,到底有几分活下去的可能,不过现在看来,的确是多虑了。而君子令呢,六十年来,从来无人能够破解的秘密,我也没时间去伤那个脑筋,所以,就麻烦你们陪我走一遭。” 他笑得妖艳,“你们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凤乘鸾从阮君庭身后探头,“臭美!凭什么!” 温卿墨妖魔样绝艳的脸上,笑容唰地一收,冷得怕人,从怀中掏出一小块白玉碎片,摊在掌心,送到两人面前,“就凭令堂此刻在东郎做客。” 凤乘鸾一把将碎玉抓了过去,“打王棍!我娘呢?” 温卿墨笑容懒懒,“放心!君子令中宝藏还未见天日,龙幼微还有许多用处,我只是没收了她的棍子,让她不要吵,不要闹,乖乖睡上一觉而已。” 没收? 龙幼微是什么人?她的随身武器,能被人随便收缴去的? 江湖中人,有所谓的“剑在人在,剑断人亡”之说。 此时,温卿墨手中,竟然是打王棍的碎片,那龙幼微,就算没有凶多吉少,也定是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 凤乘鸾唰地将长凤刀锋指向他脸前,“温卿墨,我娘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试试看我会不会把你全身的皮肉一片片地,片下来!” “呀,生这么大气啊?”温卿墨两手一摊,背在身后,歪着头,越过阮君庭,依然对凤乘鸾笑,“别生气,生气不好看。你呢,乖乖做你该做的事。等你娘醒来,她的宝贝女儿已经替她,解开了君子令的大秘密,到时候,你们一家人就快快乐乐地回家了。” 他说完,转身大步走在前面,向后招手,“快点啊,宝藏不等人。” “姓温的——!”凤乘鸾在后面跺脚怒吼! “姮儿,稍安勿躁。”阮君庭抬手按住她肩头,“温卿墨不是蠢货,他不会轻易伤害你娘。” 凤乘鸾心口起伏不定,的确,温卿墨想要的是解开君子令的秘密,想要的是太庸山中的宝藏,他与她娘无仇无怨,应该不会随意伤她。 而且,他应该懂得,伤了龙幼微,就等于惹毛了凤于归,到时候凤帅冲冠一怒,那便是与南渊全部凤家军为敌。 可她就是生气! 阮君庭安抚她道:“如今我们有君子令在手,就占了先机,他更不能轻举妄动,你且冷静下来,我们从长计议。” 他回去几步,捡了地上掉落的金发扣,又替她拢了头发,重新扣上发扣。 “走吧,时辰不早了,早些进山,早些救回你娘。” “嗯。”凤乘鸾老老实实让他拢头发,气鼓鼓应了一声。 他携了她的手,俯身低声:“至少,现在,我们知道‘雌雄相吸,见微知著’的前四个字了。” “什么?”,凤乘鸾眼睛蓦地一亮。 阮君庭将红颜剑递给她,“这只你喜欢的红宝石,是个机括,若是启动,红颜便成了一把磁剑,可吸附钢铁之物,方才我本是为了对付温卿墨的飞针,才启动了里面的磁铁,却不想,竟然感受到了君子令被吸引的轻微力道。” 凤乘鸾轻抚红颜上面的宝石,“这么说,君子令看似是一块无坚不摧的木头,但是里面应该是个铁芯子?” “不全是,从重量来看,并非全部是铁芯。”阮君庭将红颜重新收回到浩劫剑中,“等进了山,寻点磁土,就知道了。” (未完待续) 第237章 阮郎:给你欺负,你又不要 君子令的出现,立时将整个市镇上前来夺宝之人的目光,全部吸引到凤乘鸾和阮君庭身上。 虽然即便明知,这对靖王夫妇拿着君子令,是名正言顺,根本动不得,却扔难掩眼中贪婪。 海无量第一个站出来,“呵呵呵!既然掌令使有难,我等江湖同道定当鼎力相助,伸出援手,如今君子令在靖王妃手中,那么,我海沧派愿第一个站出来,奉靖王妃为暂代掌令使,唯靖王妃马首是瞻,助其早日寻得君子令中的宝藏,向东郎换回凤夫人!” “好——!”远近各派,黑白两道,齐声响应。 凤乘鸾心中苦笑,温卿墨真是玩弄的一手好棋。 他先是盗走君子令,将她娘引来太庸山,同时放出消息,制造混乱,引整个江湖三教九流全都出动。 太庸山这么大,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人多,才足以掩盖真相。 人多,垫背的才多。 可凭他和这些乌合之众,根本无法破解君子令的秘密,于是又在想办法控制了龙幼微后,反将君子令交回,让君子门的人,不管是谁,都会努力替他想办法,自己揭开这个秘密。 而他交回君子令时,又偏偏闹出那么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君子令现在在谁的手中。 也不知这个温卿墨,他是想用这些人来助力,还是在故意用这些人来拖他们的后腿。 又或者,他就是纯坏,只要能让别人不爽,他就爽! 进山的队伍,浩浩荡荡,凤乘鸾身边,从起初的海沧派、青龙帮和五毒教,发展到大大小小二三十个帮派,而进山后,又陆陆续续有许多门派不请自来,有的还上来说几句客气话,做做样子,有的,甚至连句话都不说,就是厚脸皮跟着。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太庸山这么大,君子令里藏的宝藏说不定数也数不清呢?! 若真的是金山银山,到时候随便揣几件回去,怕是这辈子也妥妥的了。 可若宝贝只有一件,那就到时候能者居之,打个你死我活,最后的赢家却也未必是这个手持令牌的小丫头。 不过,人多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 温卿墨指引众人行走的方向,并非通往东郎国的那条唯一大道,而是直插荒山密林深处。 如此遇山开山,见水搭桥,这种粗活重活,总是有人要抢着干。 大队人马进山两日后,前面就遇到一片密林无法通行,于是就有青龙帮带了几个小帮派到前面去开道。 阮君庭在僻静处寻了一棵树,坐在树下,用龙皓华相赠的升龙心法调理内息。 以往,他每每经历大战,心脉都会因为承受不了突然爆发的内力而严重受损,山鬼口一战如此,百花城门口一战,也是如此。 但是,这半年来,通过修习升龙心法,这种损伤,竟然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修复,的确是当初不曾料想到的。 而他的功力,也随着损耗的减少而愈发突飞猛进。 所以,前日温卿墨与他方一交手,就察觉到不一样。 而此前在不夜城九成楼,与沈霜白那一次较量,对方也立刻发现了这种变化。 他的弱点越来越少,敌人就会越来越紧张。 所以…… 阮君庭睁开眼,看见凤乘鸾正在他对面盘膝坐着,手肘撑在膝盖,托着腮,乖乖地看着他。 所以他们会马上找到他新的弱点! 他眼中,一抹忧心,转而化作笑意,“我要入定调息一会儿,你不用这样枯坐着陪我。” 凤乘鸾歪着头,“我喜欢看着你。你安静的时候,看起来很好欺负。” 阮君庭微微一笑,重新闭上眼,“我何时不好欺负了?可惜给你欺负的时候,你又不要。” 他说到这里,绮念一动,气息有些乱,便稍稍凝眉,定了定神,“去玩去,你在这里,我无法入定。” 面前,没动静。 再睁眼,就看见凤乘鸾一张放大的脸,正凑近了仔细看他。 她忽闪了两下大眼睛,咧嘴一笑,吧唧!在他眉心亲了一记,“你皱眉的样子,更好看。” 说完,立刻逃开一丈远,一蹦三跳离开,“我去看热闹啦,待会儿回来找你!” …… 前面,没什么事儿干的门派,都各自聚在一处,稍加修整。 凤乘鸾远远看见两株老树之间的藤蔓上,躺着个人。 温卿墨,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躺在半空中,居高临下。 他虽然闭着眼睛,却对下面的一切尽在掌握。 她来到他躺着的藤萝下,对下面经过的一个不知什么帮派的喽啰道:“走路当心哦,这林子里什么鸟都有,当心往你头上拉屎。” 上面,就听见温卿墨嗤地一笑。 他睁开眼,向下看,“你这是嫉妒我在这儿睡得舒服?” 凤乘鸾助跑两步,一脚蹬上树干,嗖嗖嗖几步,跃上树梢,站在了他对面的树杈上,“你到底将我娘怎么样了?” “之前已经说过了,让她乖乖睡上一觉而已。”温卿墨重新将眼睛合上,身子稍加用力,那藤萝就左右轻摇,舒服地不得了。 凤乘鸾一脚踏住他的藤萝,“我娘若是有什么事,我保证把你那穷得叮当响的东郎小国烧成灰!你信不信?” “信!”温卿墨拉长了声音,“光发狠有什么用?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拿到君子令的?” “想嘚瑟就说,当心憋死!”他怎么拿到的,凤乘鸾的确很想知道。 温卿墨睁开眼,深蓝色的眼眸,如一对深不见底的宝石,映出头顶稀疏的日光和茂密的树影,“是你的好姐姐,凤静初,亲手送给我的。” 凤乘鸾心头咯噔一下,“你将静初怎么样了?” “我能将她如何?”温卿墨坐起身,一手搭在膝头,笑容在这午日林间,也如夜露样冰凉,“我从来不屑胁迫女人,更不会像你家王爷那般,将送到嘴边的女人,说杀就杀。” 他向阮君庭所在的方向一瞥,凤乘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海红药正往那边蹭。 温卿墨回眸看她,“我此番去南渊,本就是需要凤家有人帮我拿到君子令,起初那个人选是凤如仪,不过偏巧,出了些意料之外的状况,你突然回来了,还与她们同去了锦绣楼,又亲手将凤静初送到我面前,而她喜欢我,又嫉妒你,连带着你娘一起恨了。所以,这个盗取君子令的人选,就顺理成章变成了她。” 他笑得悠然,似是说着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有趣故事,可这短短几句,却听得凤乘鸾寒彻脊背! 原来从守关山开始,每一个人的命盘,都被温卿墨掌握在手心! 只是她重生归来,促成了守关山和谈,阻止了一场浩劫,意外地改变了他的计划! 难怪前世,娘死了之后,君子令也随之消失,无影无踪,所有人都以为是龙幼微殉情之前自有安排,却不知,也许当时,这东郎太子就已经通过凤如仪,拿到了君子令。 而她娘,在丈夫、儿子惨死,女儿半年音讯全无的情况下,又遭逢自己一生守护的重宝被盗,当时该是何等绝望! 只是后来,他为何一直按兵不动?为何一直沉寂了那么多年不动声色?这一切,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在前世里,是这个名不见经传、深藏不露的人,一手促成了她凤家的家破人亡! 凤乘鸾狠狠地瞪着温卿墨,那双华丽的眼眸之中,有种滔天的恨意,双手骨节攥得发白。 温卿墨有些意外,从藤萝上站起身,稳稳地立在上面,如两脚生根,“想不到你与凤静初感情这么深,听说她背叛了你,便恨不得将我现在碎尸万段?” 他浅淡轻笑,对她几乎喷火的目光甚是享受,“这样很好,我喜欢别人恨我,恨比爱,更真实,更刻骨铭心。而且……,爱我的女人,最后都死了!” 凤乘鸾牙根紧紧咬在一起,想现在就杀了眼前这个人,狠狠地掐死他,再在他那张笑容盈面的妖魔般的脸上,捅上一千刀,一万刀! 可是,温卿墨的云淡风轻,提醒了她。 两军对峙,你若是怒了,乱了,便是输了! 他现在要利用她寻到君子令中的宝藏,必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操控在掌心。 一个如此善于玩弄人心之人,最厉害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心思。 所以,不管是因为静初,还是娘,她都不能乱。 乱了,就败了!就如了他的意! 凤乘鸾紧握着的手,渐渐松缓下来,压住性子,“初初不会是你说的那样,就算君子令是她盗的,也必然有她的苦衷,我相信她。” 她如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忽地骤然冷却下来,转瞬之间的变化,令温卿墨眼底一亮。 有趣。 “你总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吗?” “错!是我根本不相信你!”凤乘鸾飞起一脚,踹上面前的藤萝,将温卿墨踹得随之左右剧烈晃动。 她翻身跃下老树,就听见温卿墨在上面悠悠地笑,重新在藤萝上躺下,“当心啊,别一个人乱跑,这太庸山中,可是有很多野人的。” …… 那一头,阮君庭打坐的树下,海红药小心翼翼地靠近,手里捧了些果子,“靖王殿下,这些果子是我方才亲手摘的,给您尝尝鲜!” 阮君庭一动不动,静得如同一尊坐享香火的神像。 远处,夏焚风蹲在草丛里拉屎,嘴里叼着一根草,盯着她一举一动。 旁边,西门错与他并排蹲着,“喂,你不去救驾?” “救什么救?她是去邀宠,又不是行刺。”夏焚风将牙缝里的草狠狠一扯,“这种不要脸的小娘们,我们王爷一年不知道要遇上多少,早就见怪不怪了。” “你不去,老子去!”西门错擦了屁.股就要走,靖王现在是他们小美人的,谁吃亏也不能让小美人吃亏! “喂!笨!”夏焚风把他拉回来,“急什么!这种女人,你越是拦着,她就越黏,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怎么退?吃干抹净自己退?”西门错瞪眼珠子,“王妃不是你的主子,你当然不着急!我告诉你,谁的主子谁自己疼!” “哎呀,回来!王爷是什么人?是什么都往肚子里吃的?等着看热闹就是了!” 西门错耐不住“热闹”的诱惑,又重新蹲回草稞子,继续偷看。 那边,海红药见阮君庭没反应,知他是入定调息,便大着胆子向前凑了凑,悄声试探,“靖王殿下?” 阮君庭依然一动不动。 她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便小心将果子放在他面前,之后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 阮君庭的面容纹丝不动。 他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如此纷乱的环境下,竟然入定如此之深。 海红药蹲在阮君庭面前,凝视他的脸,忽地眼光动了动。 如此神祗样的人,此生怕是再不多得,虽然他已经有了妻室,可并不妨碍她也喜欢他啊。 她微微嘟起唇,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伸长了脖子,凑了过去。 不远处,树后,凤乘鸾掌中一枚树叶,在五指指尖轮流转着。 她要是敢碰他,她就先削了她半边脸,再把她那张嘴缝起来,让她这辈子也别想亲男人! 那边草稞子里,夏焚风和西门错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西门错也忘了自己刚才对小美人的义薄云天。 靖王这种人,会因为入定而被色女占了便宜,简直是千载难逢的乐子! 海红药一颗心跳得厉害,凑近,再凑近,眼看着就要亲到了,她屏气凝神,闭上眼睛。 眼看她那唇就要碰到阮君庭,一阵风掠过,将她的衣襟抢先碰到了阮君庭的衣襟。 只是如蝉翼一般轻轻一触…… 轰——! 海红药嗷地一声惨叫,整个人横飞了出去,直扑向夏焚风和西门错埋伏的地方! 草稞子里的俩人来不及提裤子,当下左右闪避! 噗嗤! 海红药飞扑而来,从天而降,脸先着地! ……额……! 海红药痛苦抬头,面上,黄黑一片。 西门错看向夏焚风,“谁的?” 夏焚风尴尬挠了挠头,“可能是我的……,有点拉稀……” “啊——!”海红药爬起来,两手抓狂地滞在脸前,尖叫! 树下,阮君庭周身一道圆融的光一闪而过,消散无踪,之后缓缓睁开眼,看了眼闻声赶过来的众人,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凤乘鸾的身影。 他如婴儿刚睡醒一般,向她自然而然一笑。 凤乘鸾心头一阵剧烈狂喜,他身上方才那道转眼即逝的光,应该是…… 先天罡气!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破了自身极限,领悟到了霜白那样的先天罡气! 虽然只是初成,却也是意味着一种武功境界根本上的蜕变! “玉郎!” 凤乘鸾向他奔过去,临到近前,却脚步戛然而止。 她求生欲极强地稍稍向后避了避,“呵呵,太好了。” (未完待续) 第238章 天火遗骸 阮君庭向她诡秘一笑,伸出手,“你都看到了?过来,体验一下。” “呵呵……”,凤乘鸾将自己的爪子背到伸手,“不用了,我怕飞出去吃屎。”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了淘气! 阮君庭嗔怪地瞪着她,伸手将人给捞进怀中,用力揉了揉,也不管周围那么多人在关心海红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四下望了望,惆怅无奈道:“啊,好想找个地方庆祝一下。” “……,你滚!你再也别想!”凤乘鸾挣扎了一下,没能逃掉,觉得自己被那手臂箍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别呀,乖乖,我们还这么年轻……” “走开!” “不走!” “放开我!那么多人看着呢!” “不放!” “……” 两个人正在树下小声儿嘀嘀咕咕地腻歪,就听海无量拉着哭哭唧唧的海红药过来了。 “靖王殿下,不知小女身犯何罪,您要将她如此处置?” 夏焚风这时候跳出来,迈出两步,挡在阮君庭面前,刀尖往地上一扎,大手将鬓角的红毛一抹,“王爷面前,岂是什么人想出来吆喝两嗓子,就能叫唤的?” 阮君庭白了一眼他那副卖乖相,刚才只知道拉屎看热闹,这会儿倒是显出他来了,“焚风,退下!人在江湖,就该按江湖规矩,无需繁文缛节。” 他说话间,凤乘鸾趁机想溜,又被他反手抓了手腕,给牢牢扣住,也不理她另一只小爪子正在奋力地吭哧吭哧掰他手指。 “方才本王在树下入定调息,恰逢一道生关需要突破,便沉得深了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并不清楚,海掌门不如还是问问令千金自己吧。”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就都懂了。 高手练功入定,特别是恰逢生关死劫这种不能被打扰的时刻,多少都会有一定的自保手段。 眼下无非是靖王恰逢突破的紧要关头,不能行动,也不能说话,对外界无知无识。 而海无量家的女儿就乘人之危,想占人家的便宜。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人家无意识地还击给打飞了出去。 杨紫琼嫌弃地嗤了一声,“还真是迷了心窍了,什么都敢干!幸亏靖王殿下没什么事,否则,被扰了冲关,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走火入魔,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林青霞抱着手臂冷笑,“靖王妃也是的,这么重要的时刻,不在自己夫君身边守着,却跑去高处,与那东郎太子有说有笑。这簪缨世家的小姐,左右逢源的手段,咱们江湖人耿直粗鄙,看不懂。” 凤乘鸾见她竟然挑拨到自己头上了,就又开始气阮君庭这张招蜂引蝶的脸,被他握住的手狠狠想要抽出来,却被阮君庭一拽,又把人给拽了回去。 “王妃方才去与东郎太子交涉,无论如何有说有笑,都是经本王授意。”他将她整条手臂抱在怀里,怕人跑了。 “君子令的事,本就是凤姮与东郎太子之间的私事,也算是本王的家务事。若是没弄错的话,在场的各位,应该都是路过帮忙的对吧?” 他目光将在场所有人横扫一周,“既然是来帮忙的,能帮,本王替爱妃道一个谢字,若是非但不帮,反而添乱,甚至藏了什么祸心的,可以问问本王的浩劫剑!” 他话音方落,身边的剑便是“嗡——”地一声长鸣! 惊得所有人心头一凛! 常年居于高位者,身为人上人,处事方法本就与江湖中人不同。 江湖上,讲究的是个人际关系,你来我往,你恩我义。就算有人硬要强者为尊,也要论个别人服与不服。 可阮君庭与他们不同,在他眼中,这些不过是草民,是蝼蚁,若是顺服,他可以体恤一下,若是不服,那便强权压下也无不可。 从来都是别人依附于他,而他,从来不需要拉拢任何人。 有些人,一出生就站在你无法想象的高度,让你哪怕折断了脖子去仰视,都目不可及。 西门错之于凤乘鸾,就特别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一直安分守己地扮演一个从良的山贼。 可眼前的这些江湖女子,却是永远也想不通。 海红药捂着脸,哭着跑了。 海无量被一而再,再而三如此折辱,又敢怒不敢言,怒而拂袖。 等到夏焚风和烛龙他们几个将周围的人都遣散了,凤乘鸾才将手从阮君庭怀中拔出来。 “祸害!”她方才人前给他留面子,没有吭声,现在也怒气冲冲地跑了。 留下他怀中空空荡荡,甚是尴尬,无奈一叹。 远处,高处的树藤上,温卿墨始终躺着摇摇晃晃。 红绡抱了一怀果子上去,向他扔了一个,“公子不是不高兴没人摘果子给您吃吗?现在果子来了。” 温卿墨不睁眼,伸手从半空将果子捞住,送入口中,啊呜,啃了一口。 之后,呸! 吐了! “这么硬,不要!” 他随手将啃剩的果子扔了,“前面开路还要多久?” “差不多明早就能继续前行。” “嗯,刚好睡一觉。” 温卿墨交叠的两条腿,换了一下位置,继续闭目养神。 方才阮君庭震飞海红药的那一瞬间,真气爆发的声音,犹在耳边。 那是先天罡气初成的声音。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达到了这个境界。 太硬,不能留了! 下面,凤乘鸾穿过人群,手里拎着个东西,又回到树下,咣朗,向阮君庭怀中一扔。 一只破面具。 很旧,很丑的那种,不知是从哪个江湖汉子的脸上抢下来的。 “戴上。”她黑着脸。 阮君庭苦笑,“是不是我戴了,你就不生气了?” “看情况!” “这有何难。”他就真的将那玩意给整整齐齐戴在了脸上。 凤乘鸾本来还以为他会嫌弃,却没想到他这么乖,又有点不忍心再凶他。 “好了。”她在他身边坐下,鼓着腮嘟囔,“反正我就不喜欢她们整天苍蝇一样盯着你。” 戴了破面具的阮君庭探头察言观色,勾勾她下巴,“我也不喜欢。” 说完,又是一声叹。 凤乘鸾不悦道:“叹什么气?觉得很遗憾?” “是啊,很遗憾,你要是能整天像只小苍蝇一样盯着我,就好了。” 咚!一拳! “哎呀,好疼……”他揉着胸口,这一声,哪里是疼,分明是爽。 贱人! “你不想知道我刚才去找温卿墨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无非是一只小鸟跑去找人家讨要娘亲,却碰了一鼻子灰。”阮君庭懒懒道。 “你就这么自信?”凤乘鸾向天翻白眼,表示不服。 阮君庭望着远处,手却将她肩头揽住,晃了晃,“你在本王这里还有什么得不到满足?何须去找别人!” 凤乘鸾唰地从脖子根到耳朵尖都是烫的,“……,死猫!你放开我!” “不!” “放开我!” “就不!” 这晚,两人所在的这棵树下,被夏焚风圈出好大一块空地,闲人免进。 王爷新婚燕尔,却“生不逢时”,饥.渴难耐,是个爷们都懂! 凤乘鸾和阮君庭趁着夜色,头顶蒙了只披风,窝在树后。 他在她耳边吹气,悄声哄她,“乖乖,来,就亲一下。” 凤乘鸾指尖捏他微微生了胡茬的下巴,“要不要脸?外面那么多人。” “你不出声,就没人知道。” “我怎么能不出声?”凤乘鸾顺嘴怼他。 说完自己也是一愣,差点笑出声。 “原来你那么喜欢我?那么情不自禁?”他鼻尖和薄唇在她脸蛋上迂回地轻轻摩挲,“就一下,乖。” “不要……,你是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他说着,就寻寻觅觅,在黑暗中,轻碰了她的唇。 “你……”凤乘鸾一阵恍惚。 他在千里归云中,骗得她差点哭死掉! 可拒绝已经来不及了。 有些滋味,一旦沾染过,许久不尝,就分外想念。 她的手,抓紧衣角,正无所适从之间。 忽地,漫山遍野,一阵狂嚎! 惊得两人登时掀了头顶的披风! 营地几百号人,同时被全部惊醒! 嗷——! 那声音,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由近及远,漫天席地,成千上万,似乎遍布了整个太庸山脉! 此时,正值月色中天,那嚎叫声,整齐划一,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也不知到底有多少! 所有人全部亮出兵器,警惕地聚拢在一起,向四周黑沉沉的山林张望,却什么都看不见。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嚎叫声才渐渐停歇下去。 整座太庸山又重归寂静。 静得连鸟兽都声息全无。 所有人惊魂未定,好不容易稍稍放松了下来。 这时,头顶树梢间,响起温卿墨的冰凉的声音,“不用怕,这是太庸山的野人在安抚它们的神,每晚月上中天,都会响起一次,习惯就好了。” 下面,有人开始担心,“太庸山里野人的传说,原来是真的?” “我只是听说过会有野人,却没想到会这么多!” 也有人疑惑,“奇怪,为什么昨晚之前,没有听到过?” 温卿墨被吵了睡觉,有些不耐烦,在藤萝织就的吊床里翻了个身,“因为有人在我们之前,进入了野人的地界,惊扰了它们的神,它们,很不高兴。” 他说完,就不再言语,可那双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 夜色中,深蓝的眼底,闪着幽幽的光…… 这一晚,在胆战心惊中度过,然而,并没有什么野人来犯。 第二天,前面的道路已经清理地差不多了,队伍继续向前进发。 因为山中密林丛生,马匹再难前行,所有人只好弃了马匹,徒步上路。 温卿墨如一道影子,在凤乘鸾不在的时候,悄然出现在阮君庭身侧。 “东郎太子,却并不像个太子。”阮君庭懒得理他。 “呵呵,靖王戴了面具,才像靖王。” 两人如此尊贵之人,在荒山密林间跋涉,却全无半点骄矜之气。 “太庸山自古一条路,只通往东郎国,如今太子带着我等,如此披荆斩棘,不知目的何在?” 温卿墨背着手,像个贪玩地孩子一样跳过一截朽木,“靖王有所不知,这太庸山虽大,奇绝之处也有不少,但真正能藏秘密的地方,却不多。” “哦?怎么讲?” “相传,上古时代,无数天火从天而降,曾留下无数大大小小遗骸,而其中七处的遗骸,硕大如山,落入太庸山后,就改变了这里的一切。” “所以,你猜测,君子令的秘密,与这些天火遗骸有关?” “未必,”温卿墨忽地停住脚步,向他一笑,“以靖王的敏锐,想必已经发现,君子令正在被一股力量悄悄吸引,而我们越向这个方向前行,那种力量就越是明显。” 阮君庭也停下脚步,回望他,“原来这条路,你早已经带着君子令走过,只不过,你发现靠一己之力,实难达成,才找了这么多人来帮你一起找?” “呵呵呵,也可以这么说,”温卿墨习惯性地一摊手,“反正君子令里面的宝藏若是太多,我一个人也吞不下,不如见者有份。” 他这一声,故意提高了嗓门,让旁边经过的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做的,不正是靖王你想做的?”温卿墨冲阮君庭魔魅一笑,“找到第一座天火遗骸,取些与君子令相互吸引的磁土,看看它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阮君庭微微凝眉,“就这么简单?” “呵呵呵……,简单?你别忘了,我刚才说了,天火遗骸,来自天外,曾经改变了太庸山的一切。” 这时,前面听见凤乘鸾高声叫,“玉郎,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她双.腿攀在一棵树的半中央,手里捧着一只巨大的黑色的圆滚滚的果子! 一颗龙葵果子! 苹果那么大的龙葵果子! 这怎么可能! 阮君庭疾走几步,飞身越过前面众人,来到她所在的那棵树下,当即惊了! 明明是一株应该只生长到常人膝盖高矮的龙葵,却成了数丈高的大树! 那上面本该小儿指甲大小的黑色龙葵,各个都有苹果般大,一串一串挂在树梢,黑黝黝地闪着亮光! 这时,前面有人惊呼,“你们快来看!” 所有人都奔向前去。 那前方,是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深坑,下面日久年深,已经被层层林木覆盖,看不到模样。 温卿墨懒洋洋拨开人群,向下看了一眼,对阮君庭危险一笑,“靖王殿下,这里应该就是第一个天火遗骸了。” 他转身从旁边的树上折了根粗树枝,在手中掂了掂,“所有人原地休整,我们可能要在这儿待上几天。” 说着,忽地猛然回头,正见半空中嗡地一声巨响,头顶上有什么东西从天上俯冲而来,被他挥起木棍,砰地,一棍子轮了出去! 那东西咕咚一声撞在不远处的树上,掉了下去。 有人好奇,跑过去一看,一声骂,“卧槽!好大的蚊子!” 温卿墨回头,冲阮君庭挑挑眉,又看看捧着大龙葵,惊地微微张嘴的凤乘鸾,“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天火遗骸,改变了这里的一切。” 凤乘鸾与阮君庭相视一眼,不觉各自靠近了对方一步。 “玉郎,你要罩我。” 阮君庭抓住她的手,“你说,这附近的老鼠,会有多大?” 凤乘鸾:“……” —— 这天晚上,所有驻扎在天火遗骸附近的门派,都收到了温卿墨的一个温馨提示。 所有女人不准撒尿。 如果实在憋不住,尿完了,务必再找个男人在上面撒一泡尿,盖住。 虽然不懂是为什么,可看见他那么熟练地打蚊子,大多数人还是照办了。 可是,海红药不服。 这个变态,管天管地,还管别人拉屎放屁? 她偏偏多喝了点水,然后找了几个同门姐妹跟着,找了个地方,该干嘛干嘛。 到了晚上,又快到月上中天的时候,阮君庭与凤乘鸾,还有温卿墨三人立在那只巨大无比的天坑前,拿出君子令。 三个人依次将令牌托在掌心,全都感受到了这块破木头在被一股若有似无的力量吸引着。 “这么微弱,吸引它的东西,应该很远,也有可能不在这下面。”凤乘鸾道。 阮君庭望向下面,夜色中,这只天坑如深渊一般漆黑,下面到底有什么,根本看不到,“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抵达另一头。” 温卿墨抱着手臂,望向前方,“不要企图从这下面横穿过去,但若是绕行,可能又会遇到另一个无法逾越的大坑。” “可能是什么意思?”凤乘鸾问。 “可能的意思就是说,我也不知道。”他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我不着急的模样,特别恨的人牙根子痒痒。 这时,营地里一阵女子的惊叫,接着,便有极快地一大团黑影,乘着夜色的掩护,几乎用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从三个人身边不远处,一跃而下,跳进了天坑中。 凤乘鸾正要去追,被阮君庭伸手拦下。 温卿墨上前一步,向下望去,顺着黑暗中,那身影在下面急速穿过树林的声音望去,道:“不用追了,救不回来了。” “刚才那是什么?” “野人。” 接着,后面就见海沧派的一大群人,提着剑匆匆奔过来,“红药!红药呢!” 海无量气急败坏地大吼! 海红药被野人抓走了! 原来真的有野人啊! 凤乘鸾瞪大眼睛,没吭声。 海无量疯了一般,命人打了火把四下找了许久,根本什么都找不到。 等他们没头苍蝇样撞累了,温卿墨才慢悠悠道:“别找了,她被野人抓回去生孩子了,就算找回来,也是个废的,没用了。” “你胡说什么!”海无量气得胡子都飞起来,瞪着眼用剑指向他,“都是因为你,老夫的女儿才身遭意外!” 呗儿! 他的剑被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指弹开,红绡挡在了温卿墨面前,“海掌门,年纪大了,脸皮子也够厚啊,好意思吗?这一路,我们公子什么时候邀请你们海沧派来进山寻宝了?” 她向来最看不上道貌岸然之人,轻蔑一笑,“而且我们公子已经好心提醒过了,是令千金托大,自以为是,如今被野人撸走,怪得了谁?” 凤乘鸾忽地并紧自己双.腿,往阮君庭身边贴了贴,她刚才也偷偷找地方小便来着,会不会也被野人盯上? 她这个小动作,被温卿墨一眼瞥见,他似是解答她心中的疑惑般,对营地中所有人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也不防坦白一点,之所以禁止女子小解,是因为这太庸山中的野人,鼻子十分灵敏,能从风中微弱的气息里,分辨出哪里有女人正值坐胎受孕的好时候。” 他这样一说,唰! 在场的女人不下百来人,全部并紧双.腿。 “太庸山的野人,呵呵,”温卿墨一笑,“最喜欢抓漂亮女人回去生孩子,你们现在知道咯。” 所有人:…… 阮君庭拍拍凤乘鸾死死抓着他手臂的小手,低声道:“放心,你现在应该不是那个好时候。” “……”,你怎么知道? “你方才溜出去的时候,我有跟着。” “……”,撒尿也偷看!掐他! 阮君庭疼得皱了一下眉,“哎呀!误会,乖乖,我只是不放心你。哎呀!” (未完待续) 第239章 王爷是个绒毛控 这时,突然,远处山中又是嗷地一声长嘶! 接着,野人们朝神的嚎叫声,铺天盖地,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在太庸山中有节律地回响! 它们到底有多少,实在不得而知。 如今进山寻宝的人,这么多人手聚集在一起,竟然还会有人被活生生掳走,其他人不但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连对方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天坑边,所有人都静默无声,静静听着野人的嚎叫声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有节奏,越来越整齐划一。 这一次朝神,时间特别长,直到头顶月色偏西,也没有停止的意味,反而越来越狂热。 在场的人,多少也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自以为进了山中,要对付的不过是些蛇虫鼠蚁,毒蛇猛兽,却不想,会把自己置身于这种未知的可怕力量边缘。 有人小声儿问,“野人吃人吗?” 温卿墨似是耳力极好,在漫山遍野的嚎叫声中,刚好听见了这一句,拉长了声音,随口答道:“不吃。” “哦,那就好。”不吃人就好。 很多男人放心了。 “就是喜欢撕着玩,特别是可能抢它们女人的。”温卿墨接着不紧不慢道。 “……!” 有人开始退却,天一亮,还是尽快离开吧。 海无量方才女儿丢失的抓狂,如今被这彻夜不休的嚎叫声震慑,反而渐渐冷静下来。 他来到温卿墨面前,“敢问东郎太子,你既然如此了解太庸山,那可知如何能解救小女?” 温卿墨不耐烦瞥他一眼,“知道,顺着朝神的声音找就是了。” “啊!真的!”海无量心头一阵狂喜,“多谢东郎太子!多谢东郎太子!” 温卿墨挥挥手,“有什么大惊小怪,现在整个太庸山都知道,你女儿在跟野人生孩子呢。” “……,”海无量脑子轰地一下,脚底一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脑中飞快闪过的一个想法,“东郎太子,您的意思是……?” 温卿墨懒得理他,此时东方已经渐渐发白,他转身负手望向下面的天坑,那里已经黑漆漆一片,随口道:“你当野人是傻的?它们岂会错过让你女儿怀上幼崽的最佳时机?” 神马——? 这么说,这漫山遍野的嚎叫声,是在给……,在给强迫他女儿的野人呐喊助威! 咕咚! 海无量一头栽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说到如此,凤乘鸾再懵懂也听明白了。 她抓着阮君庭的手臂,紧紧贴着他。 即便上辈子什么场面都见过,作为一个女人,耳朵里充斥着漫山遍野地如此咆哮,又知道这咆哮到底为何,不禁全身寒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胃里一阵阵难耐的翻腾。 海沧派随海无量前来的几个师叔辈的,当即纷纷向凤乘鸾跪下,“请代掌令使替我海沧派寻回小姐!” 西门错啐了一口,“什么玩意!海红药厚颜无耻的时候,你们这些海螃蟹什么时候眼中有掌令使了?现在丢了人了,没辙了,想起我们小姐来了?啊呸!” 那几个人之前都被凤乘鸾暴揍过,自是怀恨在心,可眼下小姐被抓了,掌门又人事不省,他们总要做点什么。 于是只得长跪不起,“之前我海沧派多有得罪,还请掌令使大人不记小人过,人命关天,只要您能出手相救,我海沧派将来必定效犬马之劳,以报今日大恩大德。” 烛龙一向话不多,却也听不下去了,他声音极为浑厚,一听就是内家修为极深,“这么说,我们小姐今日若是不帮忙救人,你海沧派就不听命于君子令了?” “你……!你怎么说话呢!信口雌黄,挑拨离间!”海沧派的一个老头子叫道。 温卿墨挖了挖耳朵,“好了,烦死!还嫌不够吵?” 他从山下镇子里一出场开始,就对这些江湖人士有种莫名的威慑力,再加上对太庸山的环境十分熟悉,此时开口,的确有几分震慑力。 “放心,没有人命关天那么严重。海红药,死不了,不但死不了,而且还会活得好好的。”他望着东方山坳中渐渐透出的日光,远处野人的嚎叫声渐渐稀薄。 “野人的族群,以母亲为尊,只要女人还能生孩子,它们就会一直把她们当成祖宗一样供着,好吃好喝地哄着,所以要救人,不急于一时,我们有的是时间,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救回来母子俩呢。” “简直一派胡言!”,海沧派一人站了起来,“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等迟一日相救,小姐就要多受一日凌.辱,同世为人,东郎太子难道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吗?” 嗖——! 温卿墨衣袖一挥,一道银光闪过,那人喉间嗤地出现一个血点子,绣针穿喉而过,人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怜悯是什么!活人就是吵!”他忽然之间变脸,惊得所有人刷啦啦全数亮兵器。 温卿墨也不慌,反而背过身去,将后背敞开给所有人,“若是还想活着见到所谓的君子令宝藏,就乖乖收了你们手中的东西,若是活腻了,就立刻自己从这上面跳下去喂虫子也无妨。” 明明天色已经黎明,他的声音却依然如在那日出前最黑暗的时刻,“我一向不喜欢活物,不过懒得动手罢了,不要惹我心烦!” “不,人若是没死,就要救。”凤乘鸾的声音响脆响起。 西门错拦她:“小姐!你忘了那海红药这一路是怎么嘚瑟的了?” 凤乘鸾坚定道:“再怎么兴风作浪,也罪不至死。凡事推己及人,海红药若是还活着,此刻也必定是在盼着我们去救她,我等若是力所不逮,自不能强求,但若是连试都不试,只怕即便活着走出太庸山,余生也不能安枕。” 她两眼明亮,看向在晨光中渐渐清晰的远方。 海红药若是死了,倒也罢了,可若是被野人掳去,被迫生下异类,就那么活着,一直活着…… 实在让人终究不忍。 “海沧派诸位可随我下去,其他江湖同道若是有心相助,也可自告奋勇,但当有自保之力,莫要救人不成,反而赔上自家性命。”凤乘鸾转而对阮君庭道:“我就下去看看,能救便救,若是毫无胜算,也会知难而退。” 对于这一群乌合之众,阮君庭根本不关心,他只关心他的乖乖。 他垂眸看着她仰起的脸,随着日出而氲起一层薄薄的光。 她终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我陪你下去。” 温卿墨嫌弃地瞪了这两人一眼,拂袖,凉凉一叹,“烦!” 第一次下去天坑探路,并不需要太多人手。 海无量悠悠醒转后,见凤乘鸾肯带人相助,感激涕零地无以复加,连忙带着海沧派众人,再次跪下叩首。 众人从天坑旁落下绳索,简单装备了一番,又择了几个轻功不错的,便用一截皮带圈上绳索,凭着轻功掌握平衡,脚尖点着石壁,顺着绳索飞快地向下滑去。 等到下面西门错一声唿哨,示意平安落地,凤乘鸾和阮君庭也动身准备下去。 温卿墨懒洋洋晃到凤乘鸾身边的一根绳索旁,拽了拽,又是嫌弃地撇撇嘴。 凤乘鸾笑道:“怎么?七公子也有兴趣下去看看?” 温卿墨妖魔样的笑,有些苦,“我若不下去,就凭你那身娇肉贵的王爷,怕是顾不过来。” 当地一声,温卿墨脸一偏,他面前的山壁上,被剑气戳了一道深深的沟。 阮君庭手中不知何时多了红颜剑,“再满嘴胡说八道,信不信本王先处置了你?” 温卿墨也不跟他杠,笑得更艳,“看看,难道说到了你的痛处?” 当! 阮君庭隔着凤乘鸾,又是一剑! 叮! 一枚银针从凤乘鸾面前飞过,被阮君庭避开。 这俩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斗嘴掐架! 凤乘鸾对眼前的刀光剑影视而不见,手中皮带一放,嗖地,自顾自滑了下去。 崖边,从上而下,叮叮当当! 温卿墨和阮君庭两个人,一路打,一路顺着绳索向下滑去,倒是打得漫天开花,崖上生风。 直到好不容易离地数丈,才各自放开绳索,一个轻飘飘落在一丛一人多高的狗尾巴草上,一个足尖点地,落在了凤乘鸾身边。 即便如此,还要你瞪我,我瞪你,两人比眼神,看谁先能瞪死谁。 凤乘鸾望向四周,这里的草木,和上面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落入其中,就生生变成了蝼蚁大小的小人儿。 这时,林中又是嗡地一声,同行的海沧派弟子反手熟练地一抡剑鞘! 居然没打中! 那半空中飞来的东西,灵巧闪避后一个急刹,便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一圈后,悬停在了众人上方。 细长的身体,两只巨大的鼓鼓的眼睛,四片长长的透明翅膀,三尺左右长短的大蜻蜓! 在它上方,陆陆续续,嗡嗡嗡,又飞来几只,都悬停在半空,极快地扇动翅膀,俯视着下面的众人。 就算知道蜻蜓不吃人,但忽然被这么大只的虫子在头顶盯着看,也让人不觉间头皮发麻。 阮君庭快走几步,拉上凤乘鸾,“蜻蜓低飞,怕是要来山雨,此处不宜停留,我们快点查探一番,尽快回去。” “嗯。”凤乘鸾回望头顶,见一只大蜻蜓盘旋了一周,飞快地捉了一只蹴鞠大小的飞虫,用前面的四只足抱了,飞快啃了下去,之后又重新停在了半空原处。 她头皮一阵发麻,虫子的嘴,她还是第一次看得这么清楚。 若是被那玩意咬上一口! 额…… 众人一路小心前行,慢慢向天坑中央走去,烛龙负责做下返回的标记, 起初,还能遇到一些巨大的虫子,可越到中心地带,活物就越少,体态也越来越小。 等到了中心附近,那大小就与平常所见没什么太大区别了。 这时,前面密林深处,隐约传来打斗声,几个人拨开树枝看去,凤乘鸾当下捂住嘴巴。 野人! 五个野人,正在围攻一匹狼! 那狼,身形不似庞然大物,却也比普通狼大上两倍不止,通身漆黑,两眼碧绿,显然已身受重伤,却依然不肯逃走,与野人奋力搏杀。 那五个野人,全身长毛,手里拿了石块做武器,看围猎打斗的姿态,大概也只是比猴子魁梧有力罢了。 凤乘鸾和阮君庭相视一眼,稍稍心安。 若这太庸山里的野人只是大猴子,就好对付多了。 只有海无量心中更加愁苦,他女儿被一群猴子给…… 温卿墨将几个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无声地嘲讽冷笑,真的只是猴子吗? 那边的战势,看起来已经没什么悬念,可巨狼却死守着不肯逃走,终于体力不支,轰然倒下。 野人们小心围拢上去,领头的那一个,试着用脚拨拉狼头,那狼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野人们便怪笑着,手舞足蹈,庆祝胜利。 可正高兴间,凤乘鸾在树后,眼见那狼碧绿的眼睛唰地重新睁开,身躯骤然如山跃起,一口将面前的一个野人拦腰咬住,直接咔嚓咬成两截! 剩下的四个野人惊呼,四下逃窜,狼再次拼尽全力飞身而起! 眼看就要将其中一个扑下! 可身子就在半空中忽地一软,重重摔了下去! 野人惊魂未定,跑出一段距离才停下来,再回头时,那巨狼的尸体后面,慢慢站出一个另一个野人。 一个比之前这几个都要高大许多,强悍许多的野人。 他的手中,竟然拿着一把生锈的破铁剑,两眼碧蓝,脸颊两旁,生了一圈银白的毛。 蓝眼睛! 凤乘鸾忽地心头咯噔一下,扭头去看温卿墨,却发现他人不知何时已蹿了出去,直奔那个野人。 几个野人正要拆解巨狼的尸体,见突然有人闯了出来,当下露出獠牙,一声咆哮,之后掉头就走。 “你给我站住!”温卿墨似是变了个人一般,几个飞身向那群野人追去。 却没想,他跑得快,那生了白毛的野人跑得更快! 嗖嗖嗖!几个闪身,他就与几个野人一同消失在密林中了。 “公子!”红绡也顾不上许多,飞身向着他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 这时,头顶上天空,传来隆隆雷声,暴雨顷刻将至。 阮君庭站起身,招呼夏焚风、烛龙、西门错几个,“你们带人先回去,我与姮儿还有点事要办,随后就到。” 烛龙不动,“小姐不走,我们不会走的。” 夏焚风拉他,“怎么这么没眼力价呢?走了!” 西门错也推他,“是啊是啊,走了走了。” 烛龙一拍脑门,“啊,我懂了,走了走了!” 凤乘鸾莫名其妙,“他们懂什么了?” 阮君庭淡淡道:“不知道。” 他二人来到巨狼尸体前,见它通身漆黑油亮的皮毛几乎已经被血浸透,从腹部来看,应该是头尚在哺乳的母狼。 凤乘鸾不禁有些怜悯,“它宁死不肯逃走,大概是为了孩子。” 阮君庭四下望了望,“巨狼能在这里产子,想必这附近应该安全,只是不知狼窝在哪里。” 他正说着,忽地面前巨狼的尸体又是一动,两人措不及防,被这已经看似死透了的巨狼巨大身躯重重一扑! 两人脚下崩塌,身后岩石下方的缝隙裂开个大洞,刚好将两人陷了进去。 之后,轰! 那狼的尸体就结结实实地堵在了上面,把两人困在了黑漆漆的石窟中。 嗤啦! 阮君庭手中的火折子亮了,随手拢了点干草,做成简单的火把,将石窟照亮。 这个石窟,勉强只容两人一起蜷缩在里面的大小,背后,是一块深深没入泥土中的石头,再往后…… 有路! 刚好可容人四肢着地爬过。 “原来狼窝就在这里,难怪它死守着不走。你守在这里,我进去看看。”阮君庭绕过背后的石头,屈膝向前爬行了一段探路。 凤乘鸾在原地等着,头顶上,一滴一滴湿漉漉的东西,掉在脸上。 有些腥,还有点香香的。 不像是血。 她指尖沾了,送到嘴角,是奶! 狼奶! 那母狼刚好用腹部挡住了洞口。 她抬头看了看,黑暗中,狼的皮毛也是黑的,混着血,看不清什么。 这狼留了最后一息,将他们两个推到这里来,是想干什么? 也许它想让他们救它的孩子? “玉郎,小心里面,可能还有狼!” 里面,没有回应。 “玉郎……?”凤乘鸾有些担心,慌忙爬起来,顺着石头后面的弯路,摸黑向里面爬去。 这里,应该不是狼窝的正门,巨狼那么大的身体,根本无法通过,倒像是它特意为幼崽准备的逃生之路,又或者是生崽前强行占了别的什么野兽的巢穴。 “玉郎,你在哪儿?” 凤乘鸾拐了两个弯,便见到一点点火光投影。 她加快速度向前爬去,人一拐弯,蓦地面前被递过来一团毛绒绒,咧着大嘴发狠的小东西! 一只幼狼! 阮君庭手里还有一只,欣喜的笑,像个大孩子,“好玩吗?一共两只,都还没长牙呢。” 他的手,细细撸着小狼,将那一小团小小的,托在掌心,凑到面前,看它那一双还没完全张开的眼中,也如母狼一样,有一双碧眼。 绒毛控!凤乘鸾偷笑他。 她试着用指尖探到小狼口中,那小东西就用没牙的牙床用力啃她手指,顺带着小舌头吧唧吧唧地嘬她,“它们倒是聪明,竟然躲在里面一声不吭。” “嗯,那母狼大概是希望我们能救它的幼崽,不然,他们被困在这儿,不成了别的野兽的盘中餐,也只有饿死了。” 这藏匿幼崽的地方,被打理地极为干净,不像是普通野兽的巢穴那般腥臭,不但没有屎尿,就连食物残渣也没有半点。 两人在洞中凭着微弱的火光,摸索着向前再拐个弯,经过一个隐秘的通道,推开几块临时摞起来的石头,便到了一个空旷的洞穴,角落里有些兽骨残骸。 这里应该才是巨狼母子一家三口日常居住的地方,而后面那个,只是母狼离开后,小狼藏匿的地方。 这时,洞口外已经大雨倾盆而下,一道雨幕将外面所有的一切全都遮掩了起来。 阮君庭向外看了看,“这雨怕是要下一.夜,我们就暂且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嗯。”凤乘鸾逗着两只小狼,它们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对了,你方才说还有些事要做,是什么?” 她没看见,身后,阮君庭笑得有些危险,“君子令呢?给我用一下。” “在这儿。”凤乘鸾从怀中将令牌掏出来,随手给他扔过去。 阮君庭将君子令托在掌中,四下转了转,悉心感受了一下,之后,在一个角落停住。 他蹲下身子,手指在墙角的沙土中捏起一抹,均匀地洒在君子令上。 果然,眼见着,沙土中一些极为微小的黑色颗粒,便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君子令里,果然有秘密。” 凤乘鸾抱着两只小狼,凑过来,瞪大眼睛看。 一小撮土,再一小撮。 等到整个君子令全都被沙土覆盖之后,阮君庭将它小心平端到面前,之后轻轻一吹! 尘土轻轻飞了出去,而磁土,却留了下来。 一条条细细的线,清晰可见,横平竖直。 “有图!”凤乘鸾的眼睛瞪得更亮。 阮君庭再吹了一次,那图的线条就更加清楚。 因为磁土的磁力极为微弱,稍有不慎就会偏斜,吹的时候,就要极为小心,等到尘土全部吹去,留下的便全是黑色的细小磁土,在君子令的破木牌上,绘成一副地图! (未完待续) 第240章 阮君庭,我要和离! “一座城?”凤乘鸾与阮君庭的头顶在一处,两人仔细看了半晌,记忆里也没有任何一座城的地图是这样的。 “先把地图记下来,再慢慢研究。”阮君庭一时之间也没有头绪。 凤乘鸾发愁,“可惜我没有琴不语那样的记忆力,你有吗?” 阮君庭一笑,从腰间蹀躞带中掏出一只小盒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我没有,它有。” “远山黛?”山下市镇里,他在胭脂铺里买的那盒黛笔。 “嗯,你不是曾在本王的军营中侃侃而谈,所谓,兵者,道天地将法吗?”他将盒子打开,随手挑了一支,又扣上盒子。 “地者,就是将这一战所处之地,钻研通透,何处丘陵,何处沟壑,何处生关,何处死劫,都要闭着眼了然于胸。所以,我习惯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告知的信息,而要亲自查验,特别是地图!” 凤乘鸾怀里抱着的两只小狼好像饿了,正在乱拱,她努力将它们的两颗小脑瓜按住,“这幅图,在换出我娘之前,绝对不能让温卿墨知道。只是,地图若是画出来,就难免被人发现。” 她凝眉。 “没错。”阮君庭唇角一勾,“所以,要画在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他抬手将她拨过去,背对自己,手掌从她后颈一抚而下,惊得凤乘鸾当下将整个腰背挺得笔直。 “就画在这里。” “喂!为什么不画你背上?”凤乘鸾紧张地抗议。 “因为我一激动就有刺青,你会看不清楚。” “那你不会不激动?” “给你看,没法不激动。” “那也不能画我背上!”她当然不愿意,难道他每次想看地图,她就要脱衣服? “不画背上也可以,前面还是后面,你随便选。”阮君庭将君子令寻了个位置,小心翼翼摆平。 凤乘鸾慌了,“画前面!画你前面!需要看了,你解开衣裳自己看……,嗷……!” 她还两片小嘴唇上下翻飞,就被咕咚一头按在地上。 阮君庭懒得跟她废话,将人用膝盖压住,开始扒衣裳,冷酷无情道:“雨会下一整夜,这地图,咱们慢慢画!” …… 清晨,一.夜的暴雨不知何时悄然停了。 洞口还有淅淅沥沥的水滴滴落,在脚印中存的一小窝积水中,点出一圈圈涟漪。 凤乘鸾盖着阮君庭的外袍,蜷缩着的身子动了动,怀中滚出两只毛绒绒的小狼,撒娇地用冰凉的鼻尖拱她的脸。 她疲惫睁开眼,了无生趣地看了看两只小狼,之后又沉沉合上。 外面传来阮君庭的脚步声,“这整个天坑我刚刚从树顶上走了一圈,越是外围,物类越是巨大,可惜却只有虫类,若不惊扰,倒是安全。而越是中央,物类越是趋近正常,只是走兽极为稀少,不知为何。” 阮君庭从外面进来,只穿了一件单袍,肩头被林间滴落的雨水淋得有些湿,“看来这天坑能改变一切的力量,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承受得起的。” 他心情甚好,一双凤眸熠熠生辉,整晚没睡根本不妨碍他精神抖擞,反而更加容光焕发。 若不是爱惜媳妇的小命儿,他还能继续勤奋!不休息!一直不休息! 至于方才出去跑的这一大圈儿,就当是用来发泄掉多余的精力好了。 阮君庭见他的乖乖懒懒的,没理她,就上前去替她拿了散落在衣裳,顺手给自己重新戴上她给他的破面具。 “乖乖,起床了,我刚才发现,天坑的另一头,对君子令的吸引力量更强,既然这坑下面并无什么凶险,我们可以回去带上人,尽快穿过这里,去将宝藏找出来,或许顺便还能救出海红药。” 凤乘鸾没吭声,坐起身,顺手抓了衣裳盖住手臂上昨晚勒下的印子,草草穿好,站起身,脸上还有泪痕未去,恨恨道:“阮君庭,办完这件事,我们和离。” “乖乖啊……,这么记仇啊?”阮君庭从后面将她抱住,冰凉的面具碰到她的脸,耍赖,“下次我再也不胡闹了,我保证!” 和离这句话,她昨晚已经喊了不下几百次了,他以为她只是说说气话,却没想到现在还惦记着。 凤乘鸾重重将他推开,一瘸一拐,拖着两条腿往外走,甩开他要相扶的手,“老子受不了你了!你以后再也别想碰我!” 身后,两只小狼崽不失时机地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凤乘鸾回头时,阮君庭飞快地收回刚踢了小狼的脚。 凤乘鸾瞪着那两只长得只有鞋高的小东西,“你们两个,也不是好东西!你们三个,全都不是好东西!” 小狼委屈地缩在阮君庭脚边哼唧。 它们还是小宝宝,除了吃奶,什么都不懂哇! 于是,凤乘鸾一个人在前面艰难地跌跌撞撞前行。 阮君庭在后面,怀中抱着一只狼崽,肩头还趴着一只,在后面跟着。 “乖乖,我昨晚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别喊我!谁是你的乖乖!你这个死变态!” “……,姮儿啊,最多我给你欺负回来啊?” “你滚!你当我傻的!” 凤乘鸾已经没办法直视身后那个畜生了,她决定这辈子再也不理他! 昨晚大雨,将烛龙留下的标记冲了个七零八落,靠近狼穴的地带,刻在树干上的还尚可识别。 可越是往前走,就越是惊悚。 一场雨,那些草木一.夜之间发生了惊变,不但来时路完全变了模样,就连起初刻在草木枝干上的标记也已经高的快要看不到了。 这种情况,越是靠近巨虫的区域,就越是明显。 凤乘鸾走着走着,脚步也渐渐慢下来,竖起耳朵静听。 不对劲! 周围,太安静! 静得瘆人! 正迟疑间,脚下土地一阵隆隆震动,身后,阮君庭飞身几步,左手将她捞起! 与此同时,就在两人飞旋间,轰地一声,地面被撞开一个窟窿,里面一只一人粗的大肉虫,张开黑洞一样的大嘴,冲天而起! 阮君庭红颜剑横削,将它斩去一截! 一大股污浊的液体狂喷而出,随着巨虫的疯狂扭动,又砰地落在地上,砸翻许多两三人人高的草木,一路痛苦翻滚! 凤乘鸾被他揽在怀中,避开十余步,惊得心头扑通扑通乱跳! “不怕,一只蚯蚓而已。” 呕! 不知为什么,好想吐…… 阮君庭肩头小狼,大概也是怕了,紧紧抓着他的衣裳不放,发出尖细的哼唧声。 远处,渐渐传来一些声音,奔跑声,喊声,还有……,巨虫嘶叫声! 接着,一声惨叫! 树丛那一头,还看不见人,就见一只血淋淋的手臂,横飞了出来。 接着,一只甲虫从他两人头顶上嗡地一声巨响,抱着半截死人,横飞而过! 再接着,浩劫剑破空而来,树丛后一声吼,“王爷,接剑!” 阮君庭飞身接下浩劫,“怎么回事?” 夏焚风满脑袋红毛,跳了出来,“不好了!虫子炸窝了!” 凤乘鸾当下两步飞身跃上旁边一棵树,向夏焚风来的方向望去! 一阵绝望! 此行同来的几百武林高手,正如蝼蚁般向这边亡命飞奔。 而后面,是一片黑压压的巨虫大军!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土里钻的,乌泱泱,密密麻麻,什么都有! 跑得慢的,就被身后巨虫的口器无情撕成碎片。 跑得快的,也难提防空中的突袭! 时时有人被空中飞虫抓上了天,剩下半截身子,还在拼命挣扎、惨叫! 简直就是一场最最恐怖的噩梦! “凤姮!你救不了他们!快走!” 阮君庭管不得她还在犹豫,跃上树顶,将人捞了双双滚落下去。 就在他扑落她的瞬间,头顶上一只巨大黄蜂呼啸而过。 “我们的人呢?”凤乘鸾从地上滚起来。 烛龙和西门错从后面分不清到底是草还是树的深处,仓惶跃出来,见到凤乘鸾惊喜道:“小姐!找到你太好了!虫子炸窝了,快走!” 几个人护着凤乘鸾在前,阮君庭和夏焚风垫后。 “到底怎么回事?”阮君庭问。 “殿下,是野人!昨晚暴雨,野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虫子全部引到营地附近。一早天刚亮,虫子一动,他们就开始趁乱掳女人。” 这些野人,果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难怪阮君庭一大早将整个天坑巡视了一周,都没见什么动静! 原来,虫子早就已经被他们引开了! 凤乘鸾放开轻功狂奔,身后的惨叫声和虫子的鸣叫声越来越近。 她想起昨日头顶上那几只蜻蜓。 它们看着她的模样,绝对不是好奇,而是…… 监视! 这些虫子,是不是因为生得特别大,所以,就特别聪明? 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贯穿全身! “阮君庭!”她向后面喊。 “我在!”身后响起他的回应。 “有人把虫子送来的,我们就把他们送回去!” “正有此意!” 凤乘鸾稍加放慢速度,而阮君庭加快脚步,赶上来,两人一同跃上一株老树顶端。 阮君庭喝令:“焚风,右翼,放火!” “喏!” 刚下过一场大雨,天坑中到处湿漉漉的,普通的火自然不行! 夏焚风从囊中掏出两颗雷火弹,从右侧绕了个弯,拔了引线,扬手接连向虫群边缘扔了出去! 轰!轰! 两声巨响,火光冲天! 追赶人群的巨虫们,被爆炸和烈火所迫,如被大风吹了一般,齐刷刷向左翼偏移! “再炸!”凤乘鸾跳下树,“烛龙,跟我来,向朝神的方向跑!错错,助王爷断后!” “是!” 树上,阮君庭红颜入鞘,浩劫出鞘,凝视整个虫群的最后方。 果然有几个野人藏在最后方,驱使虫群杀人! 他从树上凌空跃起,从低飞的虫群头顶上掠过,脚尖轻踏一只只巨大恐怖的头颅,长剑将一切迎面而来的张牙舞爪之物全部削去。 西门错截在人群与虫***汇之地,手中掂了掂一口袋雷火弹,“老子想吃烧烤已经很久了!” 轰——!轰轰轰!他狂笑扔出去!无比过瘾! 嗷——! 虫群不耐火,遇见火光,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被雷火弹炸翻的虫子,拖着半截身子,滚落在地,痛苦挣扎,残肢,血浆,零碎的触角和翅膀,加上零零散散的人体残骸,在泥泞的之上,大火之下,混作一片诡异的地狱! 见虫群被阻断,又因着惧怕雷火的野兽天性,后面一小队野人掉头钻入树丛。 阮君庭踏过虫群,从天而降,浩劫剑横劈两只,直取中央最高大的那一个! 唰唰唰! 剑锋凌空在野人头顶掠过,几绺长毛掉落,那脸上生了白毛的野人果然聪明,立刻识相地不动了。 阮君庭脚尖落地,剑锋抵在它的眉心,“你听不听得懂我说的话,都不要紧,但是我想你明白,现在,你要老实一点!” 那野人身形比他稍稍高出些许,身材相当魁梧,悍然挺立在原地,眼望着远处渐渐被雷火弹驱赶,偏斜向天坑一角的虫群,眼中居然划过一抹不忿! 它果然是有智慧的! “既然懂得驭虫,就该懂得怎么避祸,走,带我们离开这里!” 那野人脚下如生根了般不动。 夏焚风拎过一只野人,大刀一挥,唰! 一颗毛绒绒地脑袋滚在脚下。 白毛野人眉眼一跳,喉咙里呜呜响了两声,迈步便要走。 阮君庭剑锋一抵,他眉心便有一行鲜血,蜿蜒而下。 他指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招,就让你的族群,全部葬身火海!” 野人无所畏惧。 “还有女人!”夏焚风跳出来,威胁道:“还要抢走你们所有女人!让你们没人生孩子!” 一提到女人,野人竟然眼光一厉! 阮君庭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它们果然听得懂人言! —— 前面,凤乘鸾与烛龙带着幸存的人,一路狂奔,横穿天坑,到了另一头。 见后面的虫群已经被雷火弹轰退,向另一角涌去,才终于稍稍休息。 她双手撑着膝盖,即便再好的体力,也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烛龙,点人头!” “是。” 没多久,烛龙回来,“小姐,只剩下九十八人。” “……”凤乘鸾心头重重一沉。 一个疏忽,竟然折损大半! “而且,全是男人,女的……” 凤乘鸾这才站直身子,向遍地东倒西歪,一地狼藉的众人望去。 除了她,一个女子都没有了。 “呵呵呵呵……”须发花白的海无量,已有些疯癫,“天不亮,他们就已经动手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抢了女人就跑!我海沧派女弟子,无一幸免。她们都跟红药一样,无一幸免,哈哈哈哈……” “青竹帮的呢?还有五毒教杨教主呢?” 青竹帮有弟子哭着道:“掌令使,大师姐她……,一早虫群暴动时还在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五毒教也有教众道:“我还亲眼看见,我们教主杀了两个野人,可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凤乘鸾的心头,更沉。 这些野人,不但相当聪明,懂得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而且,群体行动相当默契、有序,简直如行军打仗一般! 它们能将杨紫琼和林青霞这样身手的女子说掳走就掳走,不但为数不少,而且,身手相当快,相当了得! 昨天,在树林里看见那五只猴子,难道只是在打狼做戏给他们看? 一方面,令他们轻敌,另一方面,它们想要引开能够洞悉太庸山中一切的温卿墨! 原来,它们抓走海红药,只是为了引他们下天坑! 既不抓微不足道之辈。 也不抓凤乘鸾这样的首领。 而是抓了既容易对付,又足够引起波澜的海红药! 一群野人,居然懂得抓了谁,才能将他们几个为首之人全部引下天坑! 实在是……,不!寒!而!栗! 凤乘鸾抬头,仰望天坑上头,“烛龙,你带几个腿脚利索的,去找找有没有上去的路。” “是,小姐。” 没多久,几个人就回来了。 “找到一个洞,能通向上面,我们走了一遭,很安全。”烛龙弹了弹额角的湿泥,“大概新近有野人往返,里面的脚印都是新的。” 本来已经萎靡的海无量突然来了精神,“快!他们说不定就是从这个洞将我的红药掳走的!走!我们去看看!” 凤乘鸾回望远处,“留下几个人在这里接应王爷,我们带人先离开天坑。” “是。” 那野人开挖的通道,窄的地方,只供一人侧身通过,宽的地方,也勉强两人并行,这将近一百号人,只能排成一长串,一个一个进洞。 凤乘鸾担心那一头有危险,不用多,只要有两三个野人堵在洞口,他们这一大群人,就会被人瓮中捉鳖。 她快要登上通道尽头,被身后的烛龙拦下。 “这种事,让属下来做。小姐做更重要地事。” “嗯。”她侧身让开一步。 烛龙俯身从地上拾了石子,走在前面,等到洞口时,先将石子丢了出去。 果然,一张毛绒绒的脸立刻探了过来。 嗤! 他一剑刺出! 接着,以那野人当盾,闪身出洞,左右挡开。 凤乘鸾极快抢上两步,长凤横扫,人才现身。 两人三下五除二,将门口散落的四个野人斩杀。 暂时安全了。 身后,众人陆续从洞中出来。 凤乘鸾放眼向四周望去。 这里,地处高山顶上,云层很低,前方不远处就是悬崖,再远处,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 从洞口往左侧,有一条被踏出来的小径,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处。 “烛龙,派几个人去探路,几个人洞口接应,其他人原地休整。” “是。” 凤乘鸾静听那洞中,并无声响,也不知阮君庭他们什么时候能跟上来。 她拄着长凤刀,来到崖边,向下望去。 下面,深不见底,一片漆黑,如通向地狱的深渊。 海无量来到她身边,诚心诚意屈膝一礼,“感谢掌令使和王爷仗义相救,我海沧派才不至于今日满门覆没!” “海掌门快起来!”凤乘鸾将他扶起,“其实……,我也一直有愧于贵派,此前鲁莽,多有得罪,始终没有机会向你专门赔罪。” 海无量却不肯起来,“掌令使仁义,我海沧派无以为报,可事到如今,老朽还有个不情之请……” “好了,海掌门,你不必说了,我明白,我会尽快将令嫒寻回,只是……,你也要有所准备,世事无常。快起来吧。” 海无量无奈,站起身来,哀叹一声,“我明白……!多谢掌令使!” 这时,去那条小径查探的人飞快奔了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面几个野人哇哇地举着石头追来。 “快!快!快快!”他人一溜烟儿地顺着下坡,冲进人群。 众人见了野人,分外眼红,蜂拥而上,将野人乱刀剁死。 “怎么样?那边有什么?” 去查探回来的人,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快!女人……!好多女人!” “啊!红药!”海无量一听,当即提着剑,第一个冲上小路! 在场所有人,都有同门女子被虏,加上方才被野人驱赶虫群所害,死伤惨重,此时全部群情激奋,纷纷抄家伙,跟着海无量冲了上去。 (未完待续) 第241章 孽种 小路弯弯曲曲,一直通向另一座附近的小山,沿着悬崖,盘旋而上。 这一大队人一路解决了几个零星的野人,便到了一个空地前,空地尽头,是一个山洞,里面,隐隐约约传出女人的哭上。 等众人进去时,就见许多同行被掳来的女子,有的昏倒在地,有的则被用藤条五花大绑,大多数倒是没什么大碍。 凤乘鸾进来,四下望去,见到杨紫琼悠悠醒转,“杨教主可见了海掌门的千金?” 杨紫琼痛苦地揉着额角,指了指山洞深处。 这时,闹哄哄的人群从注意到山洞深处还有嘤嘤的传来。 海无量提着剑,第一个闯了进去。 里面一群女子凄厉的尖叫! 接着,便见一个女人,长发零散地披着,身上什么都没穿,满是泥污和血痕,疯了一样从里面奔了出来。 她冲到众人之前,一双眼睛惊惶地瞪着。 那是海红药的眼睛。 之后,便捂着脸,嗷地一声惨叫,冲过人群,向洞外奔去。 “海姑娘!”凤乘鸾转身便追。 她一个女子,此刻没穿衣裳,利手利脚的人里面,只有凤乘鸾是个女子,便也只有她才方便跟过去。 她紧追着海红药,出了洞口,绕进一条小路,冲进了山顶迷雾中。 “海姑娘!你站住!” 赶巧山顶一朵云被风吹来,周围便是一片浓雾,三五步外不见人。 凤乘鸾一路紧追海红药,“海姑娘!有什么委屈,我们回去再说!” 可海红药只是哭,一声不吭,疯了一般,向前奔去,一头穿出浓雾。 凤乘鸾紧追其后。 山顶,日光刺目,蓝天,碧草! 她就眼见着海红药一个白.花.花的人,直奔崖边,想都没想,根本没有半点留恋,便一头从崖上跳了下去! “海红药——!”她追到崖边,下面是万丈深渊,与方才见的一样,黑得不见底! “海……”凤乘鸾整个人,如被抽干了一般,跪在了崖边。 她就这么死了! 她竟然一句话不说,就这么死了! 也许她是早就想死,却没有机会。 或者,还曾经抱着一丝侥幸,等着父亲来救她,一直忍辱偷生。 可当她发现,真的有人来救她时,还有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她,知道她曾经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这让她今后如何活下去?如何立足人世间? 她这一辈子,从被野人掳走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完了! 当最后一根弦彻底崩了! 死才是解脱! 她就这么跳去了…… 凤乘鸾无力地跪在崖边,有些缓不过来。 她倒是宁愿再看到这女子贱兮兮地往阮君庭身边凑,至少,那还是个鲜活的人。 “小凤三……”身后不远处,忽地传来红绡低沉的烟嗓。 凤乘鸾站起身来,身后的云雾,不知何时已经飘走,赫然露出来的,是遍地的野人残肢断臂! 无数面生白毛的野人,被人以极大的力量,全部粗暴地撕成两半! 血流成河,触目惊心! 难怪他们刚才能顺利地闯进野人的洞穴,解救了那些女子,原来大部分守着洞穴的野人都在这里被人杀了! “你受伤了?”凤乘鸾来到树下。 红绡脸色惨白,捂着胸口,不像是外伤,倒是被人掌风震伤。 “公子……,在里面,你……,去看看他……,求你……” 凤乘鸾第一次见到红绡这样哀求旁人。 在她心中,这个女人虽然出身不高,与人为奴,可却从来都是骄傲的。 “温卿墨他怎么了?” 红绡的手,无力握住她的手,“他好痛苦,可他不需要我,你替我去看看他啊……,我求你……” “他连你都不要,我怎么行?” “他喜欢你,至少不会伤害你,我求求你,替我去看看他,别让他伤了自己。” 凤乘鸾有些犹豫。 可她却没办法拒绝。 “好吧,你等我消息。” 她站起身,顺着野人残肢断臂漫延的方向,向前走去。 那条路,全是血,尽头之处,有云雾经过,一片弥漫,有一尊身影,疲惫地垂着头,跪在遍地零碎的尸骸之间。 听见脚步声,温卿墨抬起头。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他的嗓音,依然冰凉如夜露,听不出这是一个刚刚大开杀戒之人。 凤乘鸾不语,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有些事,藏在心里,不能说,却总想找个人倾诉。 这种感觉,她明白。 她就静静立在原地等着。 “从前,太庸山中,有两个国,一个叫做东郎,一个叫做夜夷。自古东郎出英雄,夜夷生美女,东郎国的每一任国君,最宠爱的,从来都是夜夷国进献的美人。而现在的东郎王,曾经最爱的女人,也正是夜夷国国君最小的女儿……” 那个夜夷国最小的公主,名唤夜云涯。 她大概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令东郎王一见之下,魂牵梦萦,再也不能忘怀。 他费尽心机,终于将她迎来东郎,却因为自古以来,东郎王后不得出自异族,便只能封她为妃。 两人即便不能结发,却并不妨碍恩爱,东郎王在最初那几年,真的只眷顾夜云涯一人,后宫无论再进何等美人,都从来不屑一顾。 可夜云涯入宫三年,却腹部平平,一无所出。 此时的东郎王,已按祖制,立权臣之女为后。 新后善妒,又得不到君王垂青,就更加嫉恨夜云涯。 终于,有一日,她寻到了机会,趁东郎王出宫狩猎时,命人绑了夜云涯,将她扔进茫茫太庸山中。 东郎王回来后,遍寻不到爱妃,便疯了一般,下令将整个东郎国翻过来,却仍旧不见她踪影。 半年后,一支进山巡视的士兵,无意中端了个野人的巢穴,从中救出数名神志不清,身上一片衣裳也没有的美女,其中一人不但绝美,而且还腹部隆起,显然怀了身孕。 而这个美人,就是夜云涯。 东郎王失踪的爱妃找到了,却已经疯了,而且,肚子里还怀了异类! 按说,王族出了如此丑闻,此女定当赐死。 可东郎王没有。 他不但将夜云涯安置在宫中待产,每日看顾,还特意遣人前往夜夷,安抚夜夷国君。 如此,大概也算是情深义重的典范了。 然而,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样。 夜夷因为小公主遭逢磨难,却仍承受东郎君恩,对东郎彻底放松了警惕。 而东郎温氏王族,一直以来地夙愿,就是将太庸山腹地这一块仅有的丰饶土地,彻底据为己有! 就在夜云涯痛苦生产的那一晚,东郎奇袭了夜夷。 杀国君,烧王宫,灭九族! 夜氏子嗣,一个不留! 而在东郎宫中,夜云涯经历了非人的痛苦,在太医和稳婆惊悚的目光中,诞下了一个全身生有湿漉漉长毛,两眼深蓝如宝石,生下来就能挣扎着爬行的异类! 一个野人! 此时已略微恢复神智的夜云涯,见了这个孩子,并未惊慌失措,反而小心替他理平卷曲凌乱的长毛,慈爱一笑。 那是她的孩子,不管她曾经经历了什么,这个孩子在她腹中,从开始悄悄涌动那一刻起,就已经与她血脉相连,再也无法分开了。 等到东郎王灭了夜夷,全胜回来时,夜云涯便抱着那小小的野人,在殿前长跪不起。 国灭了,家亡了,什么都没了。 她只有这个孩子。 她愿意用一切代价,换这孩子一条生路。 东郎王恨她与自己三年恩爱无所出,一被野人掳去就怀了孽种,恨她非但不愿将孽种打掉,竟然还与他生了母子情分。 可他又心疼她如斯美人,受尽磨难,实在楚楚可怜,更心怀灭她母国的愧疚。 最终,他答应她,将那孩子扔回山中,任由自生自灭,而她,则要永远留在东郎,永远陪着他! 夜云涯含笑答应了。 她轻抚那孩子脸上一圈雪白的绒毛,亲吻他深蓝色的眼睛,“你与别的孩子不同,你一生下来就会爬,所以你一定能活下来,娘相信你一定能活下来!” 刚满月的小野人,如一只刚出生的小猴子,就这样被扔进了太庸山。 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已经都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从记事开始,他就是一个野人,和一小群野人生活在一个山头上。 他与它们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的脸上,有一圈白毛,而他们没有。 后来,五岁那年,他不小心落入了猎人的陷阱,再一次重新看到了真正的人。 他们发现他特别聪明,能懂人言,与普通的野人不同,便将他当成稀罕物,贩卖出去,转手再转手。 直到落入一个训猴人手中,那人开始用皮鞭教他做各种把戏,用来与人取乐。 他就乖乖地充当一只猴子,但求活命,一面小心学习人的言行举止,一面等待机会。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 他被送到另一个人面前。 那个人,生得极美,狭长媚眼,面若春风。他穿霜白的锦袍华服,披玄色大氅,手中持着一把黑色的鸦羽扇,怀中左拥右抱,高高在上。 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他。 小野人起初,按照训猴师的命令,做出各种动作,供众人取乐,可后来,他突然跳上那人桌子,将他的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指着酒杯,又指着自己,一双深蓝的眼睛,死死望着他,却并不嘶叫,只是望着他。 那人的侍卫蜂拥而来,想要将他抓走,可却被制止了。 他站起身,俯视这个站在他酒案上的小猴子,微微偏了偏头,嘴角一笑,“酒?我?” 小野人硬撑着酒劲冲上头顶,拼命点头! “救我?你让本座救你?” 小野人再用力点头。 “好,本座就救你!”他向小野人伸出手,“本座,沈星子,字霜白,你呢?” 小野人的心已经要狂跳出来了。 他将他毛绒绒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仰头看着他。 沈霜白一笑,“你生而不同,可是自黄泉逆行而来?那就唤你彼岸吧。” 小野人再次用力点了点头,之后放心地咕咚一头,醉倒在他掌中。 从那以后,暗城的玄殇尊主,有了第七个义子,一个异类,彼岸公子。 彼岸极为聪明,不管什么事,只要教一遍就会,不但会,而且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他七岁才学人言,开口却声音极其清透悦耳,读书识字,过目不过。 一只毛绒绒的小手,执笔写字,竟然比许多书法大家更有锋芒筋骨。 沈霜白对彼岸爱不释手,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要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他招来暗城所有偏门鬼才,研制百种药方,一一让彼岸去尝试。 他对他的确疼爱,却近乎残忍,可他甘之如饴,欣然承受。 终于一日,在经历了近乎凌迟般的痛苦蜕变之后,浸泡着他小小身体的药桶中,浮起一撮一撮绒毛。 他周身的毛,因为体内野性血脉被成功压制,而一一褪.去。 从水中出来的,是一个玉雕一样漂亮的孩子。 他的美丽,让沈霜白两眼豁然一亮,闪现了无比异样的光。 再后来,他轻易查出了他的身世,稍作安排,东郎后宫便从王后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惨死,东郎王膝下一众子嗣,也逐个无声无息地死去。 而东郎王自己,很快油尽灯枯,回天乏术,整个王朝眼看后继无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夜妃失散多年的儿子找到了! 彼岸公子摇身一变,成了东郎唯一活着的皇子,温卿墨。 从此,东郎王长窝病榻,凭着一口气吊着命,而温卿墨则风光还朝,封为储君,以太子身份监国。 …… 说到这里,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自嘲般地笑,“不过可惜,母妃她很多年前,就已经郁郁而终了,我这个太子,做得很没意思。” 他于云雾之中转身,被野人鲜血浸透的衣袍,有些冷。 “我以为那日林中斩杀巨狼的白毛野人,会与我有什么渊源。呵呵……” 他走到凤乘鸾面前,笑容妖艳,却有些凄凉,“真好笑,当我追着他来到这里,以为寻到了自己的本源,却发现,这里所有的野人,脸上都生有白毛!” “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他双手猛地摊开,质问她般狂笑,“我到底是谁?你说我到底是谁?” 凤乘鸾笔直地立在原地,静静望着他。 他根本不需要安慰。 他只是想有人倾诉。 “哈哈哈……!”温卿墨笑够了,低头看她,神色骤然一敛,“凤三!我的故事说完了,你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说着,手掌一把钳住凤乘鸾的脖子。 喀……,凤乘鸾猝不及防,反抓住他的手腕,张大眼睛望着他。 他也在看着她,他在等她求他! 可她偏不! 她就这么倔强地与他对视! “嗤!”温卿墨忽地自嘲般一笑,眼中的杀机,软了下来,“真没意思,你难道不会配合一下,求我饶了你?” 他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连撒娇都不懂。 凤乘鸾依然不回应他。 温卿墨掐着她脖颈的手,颓然落下,微微垂下头,深深一叹,低声恳求,“那你抱抱我,可以吧?” 凤乘鸾依然不动。 “你放心,我从来对活人没兴趣。”他眸光晃了晃,“只有死人,才让我觉得安全。” 凤乘鸾再三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好,就算是替夜云涯公主殿下。” 她张开手,穿过他腰间,将他拥住。 温卿墨两手垂着,一动不动,俯身低头,将下颌抵在她的肩窝,闭上双眼,享受他有生以来从不曾拥有过的片刻温暖。 活人的温暖。 他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她,现在开始,终于有一个活着的人,让他觉得安全了。 温卿墨嘴角妖艳一笑,眼帘掀开,在凤乘鸾身后不远处,云雾缭绕间,有一袭身影,正提着剑,笔挺地立在那里。 他垂着的双手,忽然揽上凤乘鸾腰间,嗓音清凉却凭空多了一抹邪性,“小凤三,只要你喜欢我,我不在乎你嫁过人。” “什么?”凤乘鸾见他忽地转了性,就知不妙。 她一把将他推开,见他懒懒向后晃了一步,一副阴谋得逞的坏笑,正看向她的身后。 回头间,身后云雾被风吹散,果然,见阮君庭一袭白衣,在云雾间渐渐清晰起来。 两人,谁都没说话。 一个不想问。 一个不想解释。 温卿墨笑得魔魅,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优哉游哉,从两人身边走过,“哈哈,好!终于爽了!我先走,你们慢慢聊。聊出结果,记得告诉我。” 他回眸冲凤乘鸾挤了挤眼,哪里还有半点谈及身世时的心碎伤怀,“我们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等你好消息。” 凤乘鸾:“……” 这时,凤乘鸾腰间随身的小包里动了动,不知何时被阮君庭塞进来的小狼,探出头来,向着阮君庭的方向哼唧了两声。 那一头,也传来同样的哼唧,他怀中的小狼,也探出头,见了自己兄弟,欢快地抓着他的衣领爬上肩头,尖细地呜了呜。 “你不解释?”阮君庭环视四周遍地尸骸,望向前方,那里,云雾涌动,不知通向哪里。 凤乘鸾撇撇嘴,“有什么好解释的,反正回去就和离。你若是借这个由子休了我,也正合我意。” 阮君庭唰地回头,“有胆,你就试试!” 他径直大步向那云雾之中走去,凤乘鸾原地跺脚,“喂!你以为我不敢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写血书休了你啊!” 她虽然跟他怄气,却担心他一个人去安危莫测之地,便一边骂一边跟了过去。 可没走几步,雾就浓的什么都看不见。 或者说,是云层太低,太厚。 凤乘鸾向前没走几步,就一头撞在阮君庭胸口上,他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到处乱跑,真的不要命了?” “死在这里也好过被你弄死!”凤乘鸾不忿。 轰——! 阮君庭周身气息一荡! 轰地将周遭云雾强行推散! 凤乘鸾嗷地一声,将他抱住! 两人赫然正站在万丈悬崖之上! 脚下,只有一根简陋的独木桥,以数根木板相连接,左右没有护栏,长长地一直通向云雾深处。 凤乘鸾一身冷汗已经从头到脚,她方才若是走偏了一步,就已经掉下去了,而且是那种摔死都听不见声音的! “前方情况未明,天色不早,我们回去稍加休整,明日带人再来。” “哦。”她放开他的腰,转身回到山崖上,一个人在前面走。 阮君庭就在后面静默相随。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下面山洞中,剩下的人已经安顿下来,见他们回来,便纷纷过来打听情况。 “前面,是一座长长的独木桥,不知通往何方,后面,是天坑和无数巨虫,”凤乘鸾整了整神色,宣布道:“明日,我会去木桥岸边查看,想继续前进的,可以随我一道。但是经过今日这一难,哪位若是知难而退,也非不仁不义,只是……” 她神色有些艰难,“只是退回去的路上,还不知有多少巨虫当道,所以……,各位当审慎斟酌。” 这时,人群中一声凄厉怒吼:“凤乘鸾!” 海无量只是这一会儿的时间,已是满头白发,眼眶深陷,“我的女儿呢?你刚才追她上了绝地,为何只有你回来?她人呢?” “海掌门,令嫒她……”凤乘鸾不知该怎么说。 “你去了这么久,我以为你会将她好好地带回来!就在这里老老实实等着,可人一个个回来,现在你也回来了,我的女儿呢?” “她……,海掌门……,节哀顺变……”凤乘鸾声音有些小,“她上崖之后,直接……跳下了深渊……,我实在爱莫能助……” “你说什么——!”海无量疯了一般,扑上来,要撕扯她,被西门错和烛龙给拦下。 他疯狂挣扎,“为什么你不去死?为什么死的是她?你不是去追她,去救她吗?你亲眼看见她跳下去了,为什么不跟着跳下去救她——!凤乘鸾!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要杀了你为女儿陪葬——!” 砰! 阮君庭一记手刀,海无量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吵死。”他理了理衣袖,也不看凤乘鸾。 (未完待续) 第242章 冥宫 王爷心情不好,那一身清贵骄矜的劲儿就又上来了。 夏焚风怕阮君庭再动手,赶紧哄着,“殿下,那小狼好玩,咱们出去遛遛?” “嗯!好玩得很!”阮君庭牙缝里崩字,出了山洞。 小狼好玩! 凤乘鸾不小心听见了,一个激灵,死变态!昨晚那笔账还没跟你算! 眼下海无量的疯癫和不可理喻,连海沧派自己人都不知该如何处置,便有叔伯辈的长老站出来说话,“掌令使,掌门他痛失爱女,此刻神志不清,随意迁怒,口无遮拦,实在是令我等过意不去,请您……” “没关系!但是……”凤乘鸾体谅老头子的心碎,并不怪罪,可却觉得,海无量眼下的情况,实在不宜再继续前行,但若是丢下海沧派众人,以他们的实力,只怕没办法活着穿越巨虫盘踞的天坑,按原路返回。 这时,山洞内一声冰凉的声音响起,“但是,将海红药扔下深渊的,是我,跟小凤三无关。让海无量将这笔账,记在我头上,等寻完宝藏,若是他能活着出去,再来与我细细算清便是。” 温卿墨抱着手臂,从里面晃出来。 海沧派长老怒道:“东郎太子,话可不能乱讲!” 温卿墨无所谓道:“谁乱讲了?那是事实。本太子刚才心情不好,在崖上发疯,海红药也光着屁.股跑去发疯,跟我抢地方,我嫌烦,就将她给扔下去了,就这么简单。” 他一摊手。 他居然用这种法子,将事情替凤乘鸾扛下来了? 有没有道理可讲? “可是……”凤乘鸾想要再辩解一下,却被温卿墨深不见底地眸子瞥了一眼,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现在无论说什么,都解释不清了。 他是想等海无量醒来后,给他个撑下去的信念,不至于在这太庸山中不断给她惹事。 反正温卿墨根本不在乎别人恨不恨自己。 她向他点点头。 温卿墨嗤地一笑,转身回到里面,去看望红绡的伤势。 山洞外,阮君庭单膝蹲着,将小狼肚皮朝天,揉了揉。 可心情不好,那手劲儿就有些重,小狼撒娇不成,反而被按得好疼,一骨碌爬起来,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哼唧着想躲开他。 阮君庭的手一滞,居然连只狼崽子都嫌弃他! 是不是他真的不懂温柔? 夏焚风陪在旁边,猜了个七八,却猜不到九十。 “殿下,可是与小王妃有什么误会?” “咳……”,阮君庭站起来,挺了挺身板,没说话。 夏焚风就明白了,大概真的是亲热的时候手重了。 “殿下,这个‘疼爱’两个字,若是过了头,就只剩下一个字,‘疼’!”他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阮君庭转身,走开几步,离洞口那些乌七八糟的闲杂人等远一点,“你又懂了?” “嘿嘿,怎么疼女人,属下不知道,但是怎么哄女人,属下不才,有一点切身体会。” “哦?说。” 夏焚风凑上去,附耳,嘀咕嘀咕嘀咕…… 说完,又退出一步,一本正经,原地站好,全身一条线。 阮君庭斜睨了他一眼,鼻子里哼气,“馊主意!” “启禀殿下,虽然馊,但是管用!” “滚!” “谢殿下!” —— 这一晚,前来寻宝的众人,谁都不敢睡。 此时,距离野人的朝神地越来越近,他们只是靠温卿墨先行一步的屠杀,占据了一个山头,而周遭到底还有多少野人族群,不得而知。 万一再被发动一次奇袭,只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这一晚,女人们全部学乖了,谁都不敢撒尿。 憋着! 到了月上中天时分,果然,周围黑黢黢的山中,开始此起彼伏的长嚎,接着那嚎叫声越聚越多,在山谷中回荡一遍又一遍。 而且,这一次,那些声音,仿佛就近在咫尺。 他们,应该已经就在朝神地旁边了。 第二日清早,两百多号人,分食了这座山头野人贮藏的食物,稍加整装,便陆续沿着小径上山,打算通过那座独木桥。 一路上,温卿墨昨日撕烂的尸体,遍及各处,触目惊心。 让人稍加想象,就可以知道,他杀死这些野人时,是何等疯魔。 这些白毛野人,可以一声不响地擒获一个二流高手,却这样一群一群地被他全部撕成碎片! 所有人都特意对这妖艳如魔的东郎太子退避三舍,只有红绡脸色惨白,紧紧跟在其后。 所有人都避开自己,温卿墨倒也不在乎,刚好图个清静。 唯一让他高兴的是,靖王殿下和他的王妃,也在互相保持距离。 这个就很有趣了。 他抱着手臂,跟在他俩身后,不远不近地看热闹。 只要别人不高兴,他就特别高兴。 只要别人别扭,他就特别顺。 正乐着,海无量从他身边走过,满腔仇恨地狠狠剜了他一眼,大有食其肉,啖其血的恨意。 温卿墨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白牙,向他挥挥手,“海掌门,精神不错哦!” 呵呵呵,仇人,从来不嫌多,不然,人生多寂寞呀! 那座在峰顶通向云雾深处的独木桥,狭窄只能通行一人,且两边没有绳索护栏,说简单点,只要有人在一头稍稍一晃,桥上的人脚下不稳,就会直接坠入万丈深渊。 那桥显然不是野人结绳而造,分明是人工搭建的,而且经过日久年深,木板倒是被野人的脚底板磨得锃亮,可绳索却已经有些腐坏。 两百多人,要从这样一座桥上经过,抵达未知的另一头,实在是让人有些望而却步。 山顶空地上,凤乘鸾将人聚在一起,“各位江湖上的朋友,事到如今,前路未卜,而我们已经死伤惨重。眼下还有许多人受了重伤,行动不便,我还是昨天那句话,诸位若是无意前行,可以留下来,聚在这里等我回来,带大家离开太庸山。这个地方地势较高,四下空旷,易守难攻,若是大家齐心协力,自保也不是难事。” 在场的人,经历了昨天那些事,又见眼前这座桥,通向何处,充满未知,的确有些已经萌生退意。 但是也有人鼻子里哼了一声。 九死一生走到这一步,八十八拜都拜了,临到宝藏跟前,你让我们留在这里? 不可能! 你当我们傻啊? 海无量更是第一个不肯留下来,“掌令使,我的女儿就是为了这一次探宝惨死的,老夫就算是为了告慰她在天之灵,也要随你们去走一遭!” 西门错抱着刀,摇头一叹,“执迷不悟啊!” 烛龙眼色深沉,“盯紧他,这老爷子只怕是个祸害。” 最后,所有人分成两拨,决定留下来的,尽是些真正胆小心大的,或是受伤无法行动的。 但凡心中还有些不甘,或者担心留在这里又被野人突袭的,都打起精神来跟上。 如此,队伍依然浩浩荡荡有一百五十多人之众。 温卿墨第一个先行,他也不打招呼,张开双臂,凌空跃起,脚尖点着独木桥,便如一只大鸟一样,一头扎进云雾深处。 没过多久,就听那边喊道:“没事了,过来吧。” 凤乘鸾扭头看阮君庭。 阮君庭明知她在等着自己,却淡淡道:“你先行,去桥那一头接应,我垫后便是。” 她身为掌令使,是这一行人的领头,本就该先行。 而他为她垫后,也可令她免去后顾之忧。 本是自然而然的分内之事,却因为前面有个温卿墨先走一步,反而让凤乘鸾觉得,他是在往别人身边推她,故意避开她! 她赌气绷着嘴唇,“走就走!” 之后便带头踏上独木桥。 夏焚风凑到自家主子身边,“殿下,您可能又示错好了。” 阮君庭浩劫剑抱在怀中,喉间动了动,妈蛋! 长长的独木桥,只由数条木板和绳索结成,为保险起见,每次只准十人分散开,依次通过。 等这一百多号人鱼贯走过,阮君庭和夏焚风才最后踏了上去。 一路有惊无险,总算平安无事。 等拨开云雾,两脚终于踏上土地,才松了一口气。 对面山头,雾气渐淡,分外的静。 从遍地狼藉来看,这里应该就是昨晚野人的朝神之地。 阮君庭到来,周围的人全部纷纷投来目光。 他脸上戴着凤乘鸾丢给他的破面具,看向两侧,人群静默让开一条路,由他通过。 等来到凤乘鸾面前,见她也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怎么了?” 凤乘鸾向上扬了扬头,“你自己看。” 阮君庭抬头,面前,是一座极高的石像,只见半个身子,上面一截被云雾遮挡,什么都看不见。 温卿墨靠在石像下,懒懒一挥袖,将头顶飘过的这朵云轰地挥散。 那石像周遭,白雾散去,就见它是男子打扮,峨冠广袖,端然而立,俯瞰整座太庸山。 阮君庭! 那石像,有一张与阮君庭一模一样的脸! “卧槽!”夏焚风吓得向后跳了一步。 周围的气氛,有些诡异。 温卿墨懒懒卷着自己一绺头发玩,“原来这些野人每天晚上拜的神,就是你啊!靖王殿下。” 阮君庭来到那石像下,见底部大概常年被野人膜拜,已经又黑又光滑。 而石像一人多高以上的部分,却看起来年代并不久远。 “人有相似,这石像所刻之人,应该就是君子门的最后一任掌门人,楚盛莲。” 他转身环伺四周,在石像后不远处,有一座开在地面的石门,门虽然紧闭,却并没有封土堆封死。 阮君庭笃定道:“这里,应该就是楚盛莲的安息之地。” 有人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既然是君子门最后一任掌门的陵寝,这里可能真的藏了君子令的宝藏!” “太好了,经历这么多磨难,终于找了!” 杨紫琼看看没吭声的凤乘鸾,“各位,之前只道是找宝藏,见者有份,却没想到是人家祖师的地宫陵寝,掘人坟墓,丧尽天良,这宝藏,我五毒教不要了。” 她向凤乘鸾拱手,“我代表五毒教教众,感谢掌令使一路关护救助,如今已经到了这里,掌令使若是要进去拜祭先人,我等外人也不便相陪,就在外面,替掌令使把守着,以防野人来犯。” 她稀罕阮君庭的美色是一回事,但是论及道义,又是另一回事。 凤乘鸾点头谢过。 青龙帮的林青霞带人到墓前查看了一番,道:“奇怪,既然如此费尽心机在这里修了大墓,为什么墓门没有封死?这与开门揖盗有何不同?” 温卿墨两条长腿换了个姿势,歪靠着石像,“你怎知不是请君入瓮?” 凤乘鸾仰望楚盛莲的石像,那石像仿佛也在俯视着她,“我记得听外婆提起过,她七岁时离开君子门时,门中已经没有旁人了。所以,很有可能,祖师爷爷临死前,是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大墓的,而身后,除了这些野人,也没人能再为他封上墓门。” 言及此处,莫名悲凉。 烛龙道:“曾听闻,君子令出,群雄俯首,靠的不知是武功卓绝,还有相当雄厚的财力,只是到了楚盛莲这里,他却在位十年,将门中全部精力和财力挪作他用,莫不是都是用来给自己在这无人可及之地,造了一座大墓?” 西门错笑道:“若真的是那样,这一代宗师和败家子有何区别?” 杨紫琼看向阮君庭,“听说,楚盛莲十六岁继任掌门,死时只有二十七岁……” 若是这两人生得一模一样,那当年的楚盛莲,大概就是阮君庭现在的模样。 只可惜,他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温卿墨懒洋洋站直身子,“好了,猜来猜去也没意思,不如进去看看,有劳青龙帮打开墓门。” 动手开人家祖师爷爷的陵寝,就是掘人祖坟,这该是天大的仇! 林青霞等人,看看凤乘鸾,没动坑。 “快点,若是在磨蹭一会儿,天黑了,野人过来朝神,见这门儿开了,怕是要抢先进去了。”温卿墨不着调地催促,“小凤三,你娘在我东郎吃的、喝的、用的,那可都是钱!我东郎很穷,很小气的。” 凤乘鸾无奈,只好来到墓门前,端正站好,之后恭恭敬敬下拜,叩首三次,“祖师爷爷在上,不孝弟子凤乘鸾今日救母情急,实非得以,扰您安息,万望恕罪!” 等到礼数周全了,青龙帮就开始动手开门,可那石门看似虚掩,却竟然打不开! 阮君庭来到门前,轻推了两下,“应该是被人从里面锁了,也许楚盛莲进入地宫时,的确是还活着。” 他的手指,在门上那道缝隙划过,对凤乘鸾道:“君子令拿来试试。” 凤乘鸾将君子令掏出来,对准两门中间的缝隙,果然,宽窄合适,刚好像一把钥匙一样,插了进去。 接着,石门中发出极其细微的响动,似是有机括被君子令中的铁夹层所吸引,开始运转。 之后,咔嗒一声响,君子令掉了出来。 那石门再轻推时,就发出低沉地轰隆声,落下积年的尘土,打开了。 “楚盛莲并非无人封闭墓门,他只是在等后人前来。他将君子令传世,就是在等着那个能打开宝藏的人。” 阮君庭执着火把,走在最前面。 墓道深而狭长,一片死寂,呈一个向下的缓坡,里面漆黑不见底。 众人向下走了许久,竟然从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中走出来。 这石窟,只有崖边一条窄路可供同行,向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对面,石窟中央,悬着一座小山般的岛屿,说是悬浮,只因它八面用了八座一人宽的石桥与崖边窄路相连,可供人同行。 这八座桥,将小山稳在了一棵自下面深渊深处拔地而出的巨大石柱上。 就如同一只筷子上的碗,全凭八座石桥牵制,才稳稳坐在上面。 这八座桥,无论哪一个出了问题,石柱上的小山,就会倾斜崩塌,堕入下面的深渊。 那小山,一面修了石门,里面应该已被全部挖空,成了一座冥宫。 阮君庭第一个踏上石桥,脚下稍稍用力,那石桥果然就微微晃了晃。 “焚风,烛龙,你们两个留在这里。” 他们进去的时候,他要他们两个确保外面不会有人做手脚,否则,不用做任何事,只需破坏掉一座石桥,里面的人就全部成了楚盛莲的陪葬。 小山上的冥宫,门并没有锁,轻推之下,就吱呀一声开了。 门口,赫然是几个龇牙咧嘴的野人头骨,看牙关的形状,便知死时有多痛苦。 阮君庭用浩劫剑挑起一只头骨,向里面扔了出去。 嗖嗖嗖——! 果然触动了无数暗箭机关。 林青霞上前道:“呵呵,看来是用得到我们青龙帮的时候了。” 所谓青龙帮,不过是明面上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一群打地龙,即是土里谋生,盗墓之辈。 这墓穴之中的门道,他们是最熟悉不过。 果然,楚盛莲的冥宫中,防盗的机关不过是暗箭、毒烟,流沙等等做做样子,根本拦不住真正的行家里手。 林青霞和门中弟子手到擒来,一路在前面破拆,大队人马很快进入小山腹地。 只是,越是往里走,甬路就越是狭窄,越是错综复杂,一条道路,八个通道,每条通道,又有八个歧路,所有歧路,又反复纠结,俨然成了一座无解的迷宫。 阮君庭凭借记忆,也只能走到这里,便在岔路口停下脚步。 林青霞道:“看来,这座地宫的主旨在困不在杀,楚盛莲只是在阻止误闯进来的人继续前进,而并无杀心。他处处都给闯入自己地宫的人留了一线生机。” 阮君庭笃定道:“所以,他一定会留下线索,指引命定之人到他身边,凤姮,过来。” 凤乘鸾知道他要干什么,抱紧自己,“我不!” 阮君庭瞪眼。 她就一撇嘴。 好吧,谁让地图被画在她背上,她总不能一时闹情绪,连累所有人。 她扭扭捏捏随他拐进一条暗道,“你快点。” “知道了。”阮君庭冷着脸。 外面的人:…… 有人伸长脖子向看看他俩干什么去了。 既然大伙儿迷路了,靖王为何不快做决断,而是与王妃躲进去偷偷摸摸? 还“你快点”? 西门错瞪眼睛,将那人拦回去,“看什么看?王爷累了,烦了,需要王妃安慰,找找感觉,不行啊?” 所有人:…… 那暗道里,因为空旷,窸窸窣窣解衣带的声音,就特别响。 外面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竖起耳朵听。 “你快点!”凤乘鸾催促。 “找不到。” “笨!” “那你自己来?”阮君庭不耐烦。 “我自己怎么行?” 外面众人:哦……! 暗道里。 阮君庭的手指,借着火光,在她背上细密的地图上,一点点掠过,仔细分辨哪些路是刚才走过的,一一用炭笔做了标记。 他落笔,有些轻,凤乘鸾脊背一动,“喂,你能不能使点劲,痒啊!” “别乱动,就好了。” 外面:…… 里面。 “笨,你不会用手指啊?” “手指太粗。” 外面:…… 又过了一会儿,阮君庭手中炭笔在凤乘鸾脊背上一顿,“找到了!” 凤乘鸾就是一叫唤,“哎呀,疼啊!你轻点!” 外面:…… 西门错手掌抹了一把脸,仰面向天,看着墓道穹顶。 这俩人到底啥时候能完事? 听不下去了! “若是继续深入,只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暂且先到这里,待会儿到了下一处,再继续。” 凤乘鸾趴在墙上半天,吐了口气,“累死我了!”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外面:……,待会儿再继续? 等他们从暗道里出来,见那百多双眼睛,全部唰地看向别处,便一脸莫名其妙。 温卿墨从人群后面晃出来,语气有些怪,“呵呵呵,靖王殿下,这么快啊?” 阮君庭白了他一眼,“解决个问题而已,能需要多久?” 所有人:哦——! 红绡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儿。 (未完待续) 第243章 楚盛莲 温卿墨那双深渊样的眼睛,又打量凤乘鸾,看得她就像没穿衣裳一样。 “你看什么?”她很不爽,自从进了山,她就处处受制于这俩男人。 表面上这群人喊她一声掌令使,可实际上,他们怕的都是阮君庭和温卿墨。 而阮君庭和温卿墨这两个混蛋,一个变着法坑她,另一个也从头到尾都没安好心。 她若是再不硬气一点,怕是宝藏还没寻到,娘没救出来,就要被这两个人憋闷在中间,揉搓死了! 温卿墨的直觉,敏锐如妖魔,他那眼尾一弯,“知道了,宝藏的地图,画在你身上,我说的对不对?” 凤乘鸾瞪了瞪眼,昂了昂下颌,“对,所以,你们都要跟我走。” 她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自己不认路,又回头吼阮君庭,“磨蹭什么?还不带路?” 她忽然奶凶奶凶的,阮君庭就忍不住想笑。 可眼帘一动,突然想到眼下两人正在冷战,便硬撑着,仗着有面具撑着,硬是没笑出来,淡定从她身边经过,去了前面。 凤乘鸾挺直腰板,拿出掌令使的姿态,紧随其后。 而温卿墨则背着手,优哉游哉,跟在后面。 阮君庭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凤乘鸾望着前面的挺拔如玉树的身影。 温卿墨在最后,回味着昨日崖顶那一丝丝温暖,看着凤乘鸾的长发,没忍住,用指尖如风般拂过,轻轻捞了一下。 滑滑的,真好。 曲曲弯弯的迷宫,迂回往复,众人跟在三个人身后,在狭窄的甬道中,甩出一条长龙。 中间又停歇下来几次,脱衣裳,看地图。 因为有了指引,就少走了许多弯路,又避开了诸多机关陷阱,事情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温卿墨又耐不住寂寞,悄声逗凤乘鸾,“既然地图在你身上,不如跟我走吧,你那王爷,不解温柔,还要他干什么?” 凤乘鸾没听懂,莫名其妙眨眼,“他哪里不解了?” 温卿墨便笑得用手背掩在嘴边,转身过去,笑得肩膀直动,停都停不下来。 站在岔路口分辨方向的阮君庭回过头来,知道他没安好心,“你又在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好奇你们两只成亲这么久,这王妃,你是怎么教的?”温卿墨那张脸,简直笑得艳光四射,“你若是不会教,我可以帮你,千万不要浪费了这朵小花,哈哈哈哈……” 凤乘鸾好像终于听明白了,她正跟阮君庭为这事冷战中,自己也已经快要被他折腾死了,居然还会被人拿出来说笑! 她走到温卿墨身边,冷着脸,“很好笑?” 温卿墨强行整理面部肌肉,清了清嗓子,点头,还是憋不住笑,“嗯,有一点。” 砰! 凤乘鸾抬脚,狠狠地!重重地!用尽平生力气!拿出灭绝禅的劲儿! 一脚跺在温卿墨脚上! 痛得他即便武功再高,身手再好,也是“嗷——”地一声惨叫! 他单脚跳了两下,倚在墙边,痛苦指着凤乘鸾,“最毒妇人心!哎呀,疼死我了,哈哈哈哈……!” 他还是忍不住,还笑! 哎呀,这个小媳妇,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整座迷宫,占地并不大,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机关,却因为极为复杂,就花费了许多时间。 可是,当行在最前面的阮君庭,一脚迈出迷宫时,忽地整座冥宫响起了隆隆的声音。 林青霞大叫,“不好!冥宫的机关启动了!大家快出来!” 后面,还在迷宫中鱼贯而行的人,开始蜂拥着向前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唰!唰!唰!唰! 那迷宫的窄道中,开始由后及前,每隔三丈,依次飞快地落下闸门! 动作快的,被截在里面,动作慢的,被拦腰斩断的也有。 一时之间,人推人,人挤人,人踩人!一百多号人惊悚地乱作一窝蚂蚁。 轰轰轰! 每落一道门,都落下的极快,如一连串的牌九被推倒一般,将来不及涌出狭窄蜿蜒甬道的人们,全部一群一群截在其中。 最后得以逃出来的人,只有行在前面的十余人。 那一道道石门后,听不清有多少绝望的人声呼喊,只听见各种兵器敲打石门,在冥宫回荡,隆隆作响,震耳欲聋。 “可是,我们不能将他们留在这里陪葬。”凤乘鸾四下在封死的闸门上下搜寻,却没有摸到任何机括开关。 这时,咚!咚!咚! 咚!咚!咚! 他们逃入的这一方石室两侧的墙壁里,也传来敲击声。 那声音越敲越急,越敲越重,不是兵器,而是拳头! 那力道大的,几乎随时可以将薄墙击穿。 众人一阵寂静。 阮君庭的声音响起,冷静道:“既然是冥宫,就不该有活物。” 温卿墨轻笑一声,“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君子门藏了什么镇守墓穴的僵尸呢?方才机关启动,将就将它们放出来了。” 凤乘鸾来到一面墙下,将耳朵贴在上面细听,当即向后跃去,“是活物!” 那墙后传来的,呼吸相当沉重有力,却绝对不是同行而来被困在迷宫中的人。 咚!咚!咚! 阮君庭拉起凤乘鸾就走,“这儿撑不了多久,快走!” 可是,还有被困在后面迷宫里的人…… 凤乘鸾被他拉走的瞬间,回头望了一眼来时封死的闸门,刚好一侧墙壁,被轰地,被击穿一个窟窿。 一只生满长毛的大拳头,悍然伸了出来!五根奇长粗壮的手指,在空中狠狠抓了抓! 野人! 是外面朝神的野人,不知怎样,被引入了冥宫! 阮君庭回手将凤乘鸾向前方抡出数丈,“带人先跑!” 轰!轰! 两声! 左右两侧墙壁尽碎! 无数野人蜂拥而入,直扑众人而来! 温卿墨悠然转身,与阮君庭并肩而立,“没想到,你我也有并肩而战的一日。” 阮君庭浩劫出鞘,横于眼前,眼见着潮水般疯狂的野人,如一群狂牛碾压而来,“太多,你我挡不住多久。” “所以……”温卿墨一笑,“只有你挡!” 轰! 他一掌直击阮君庭后肩,一道极寒凌厉的力量贯穿他右臂,与他体内浑厚浩荡的力量汇聚,直奔浩劫剑! 浩劫一声清越长啸!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崩塌之声,烟尘四起! 整座冥宫为之一晃! 温卿墨拍拍手上的灰,淡定转身,从甬道塌陷的烟尘中步出。 “搞定,走吧。” 阮君庭随之从烟尘中出来,一身白袍落满灰扑扑尘埃,面具也随着刚才骤然爆发的强悍力道而震落地不知哪里去了,发丝落在额间,抬眸之际,竟然有种凌乱的惊艳。 “呵!”温卿墨手贱地替他弹了一下肩头的尘土,“难怪义父到现在还对你不死心。” “拿开。”阮君庭用剑鞘将他爪子拦开,“不要跟本王提他。” “哎呀,那提什么?提你的小乖乖?说起小乖乖,你猜她先跟谁生孩子?是你还是我?” 嗡地一声! 浩劫剑抵在了他喉间。 “将你暗城那一套乌七八糟的全都收起来!”阮君庭凤眸的眼角直跳,“你若是敢动半点沾染她的心思,本王不在乎倾十万魔魇之力,先灭东郎,再灭暗城!” “呵……,冲冠一怒为红颜啊,”温卿墨指尖将他浩劫小心推开,“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刀剑无眼,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多没情趣。” 身后废墟里,再次传出野人咆哮挣扎的声音。 被斩下的木石堵住了甬道,却也只是暂时阻挡野人。 两人加快脚步,走出这条墓道,前面,便是一片开口地。 一座墓室的大门,伫立在前。 凤乘鸾几个人,正立在门前,仰望石碑上的十四个大字: 星辰动,炼狱生,银河水起,众神陨落。 这里,大概就是楚盛莲停放棺椁之地了。 “不管怎样,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便要进去看一看,这让江湖上你死我活,争了一甲子的君子令秘密到底是什么!” 凤乘鸾见他二人回来,心中稍定,登上石阶,来到门前。 “慢着,”西门错笑嘿嘿上来,“我来。” 他不由分说,挡住凤乘鸾,将刀挎好,双手抚在大门上,正了正身子,深吸一口气,“这里我命最贱,人也最贪,就让我第一个进去看看里面的宝藏是什么样!就算是死了,也死得高兴!” “错错……!” “嘿嘿,我就这么一说,小姐你全当我财迷心窍。这人呢,也不一定会死,若里面是金山银山,我可能还先顺上一把!” 西门错说着,掌中用力,便将那门,推开了一道缝。 墓室很大,十分空旷,灯火通明! 并没有所谓的金山银山。 远处高台上,静静摆着一只水晶棺。 “小姐等我消息。” 西门错小心翼翼迈出第一步,四下全无动静。 他另一只脚也迈过门槛。 周围仍然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一步步走进去,起初还是小心翼翼,后来就迈开大步,最后就开始肆无忌惮,猴子一样跳来跳去。 整座墓室,什么防护机关都没有! 直到最后,西门错跳上停放棺椁的高台,探头向水晶棺中看去,之后,整个人就如瞬间凝固了一般,在上面呆呆站了好久。 凤乘鸾从门缝向里面望着,“错错,怎么了?” 西门错木然转身,走了台阶,方才第一个闯入宝藏的兴奋感一扫而光。 “怎么样?到底是什么宝贝?”外面的人凑上来。 “咳!”西门错定了定神,“这个,你们自己去看吧。” 众人历经了连日来的生死,此时都很兴奋,见西门错走了一个来回,安然无恙,便纷纷涌了进去。 凤乘鸾迈过门槛时,见阮君庭依然立在门外不动,“怎么,你不想想进来看看吗?” 阮君庭两脚开立,长剑柱地,“君子门掌门安息之地,我身为外人,还是不便打扰。” 那里面,是传说中能一统天下的至宝,可他并不想要。 但若是去看了,便难免瓜田李下之嫌。 而且,只要凤姮不愿,他也不会准许任何人,将宝藏从这道门带出去。 他是这么想的,就只是淡淡一笑,立在原地,替她守着。 夏焚风却忍不住,想进去看这个天大的热闹,“王爷,那我进去替你看看哈!” 说完,也跳了进去。 温卿墨从阮君庭身边经过,“呵呵,君子令的宝藏啊,本就该给你这样的君子,不过可惜啊,君子不稀罕,那就便宜我等小人了。” 他提了衣袍,大大方方迈进墓室。 里面的人,也没什么旁的好看的,就陆续围到了楚盛莲的水晶棺周围,却忽地都不吭声了。 人人神情诡异,盯着棺材。 凤乘鸾和温卿墨入内,登上高台,一眼之下,也定在了原地。 “额,这个……”凤乘鸾转身,“我还是去叫他吧。” 她重新出了墓室,对独自立在外面的阮君庭道:“你最好进去看看。” 阮君庭抬眸,“怎么了?” 凤乘鸾用力挤了挤眼,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阮君庭,你一定要进来看一眼!” 阮君庭心中狐疑,可既然她相邀,他便欣然而往。 墓室很大,也很空旷,除了长明灯,并无长物。 中央高台,只有棺,并无椁,孤零零地停放着。 阮君庭手中执剑,一步一步登上高台,抬头便渐渐能看到那水晶棺中躺着个尸体。 水晶棺,南北而置,南面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嵌有七颗蓝宝石,映着灯火,璀璨生辉,就如外面野人的蓝色眼睛。 里面的尸体,一袭锦绣淡蓝长袍,长发如雪,双手于腹部结七星印…… 手! 那双手,栩栩如生,修长,干净,白皙,哪里是一双尸体的手! 阮君庭心头蓦地一惊。 周围所有人,都在异样地看着他。 他强作镇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目光顺着那双手,一寸一寸,艰难向上挪去,经过脖颈,直到落在脸上! 楚盛莲,死后六十年,尸身非但不腐,反而如睡着了一般,栩栩如生! 他有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一样的轮廓,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一样的嘴唇和下颌! 一模一样! 若不是那一头如雪般弥散开去的银发,阮君庭一定会以为,这是在梦中,而水晶棺中躺着的,就是他自己! 周围,寂静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 这墓室中,唯一算得上特殊的,就只有这具尸体! 难道君子令中所谓的,一统天下的宝藏,就是楚盛莲的尸体? 莫要说来凑热闹的,就连温卿墨也有几分怅然。 一具六十年不腐不坏的尸体,能做什么? 难道给他搬回去做尸偶? 他可是只喜欢女玩.偶的! 还是拿回去炼丹? 尸丹? 呕!谁吃? 西门错终于忍不住手贱,在水晶棺周围抠了抠。 可惜他忙上忙下,却找不到半点空隙,从外面也看不到任何机括。 凤乘鸾低声道:“如果祖师爷爷是活着独自来到陵寝的,他就有可能是活着的时候,自己躺进这棺中,之后,从里面将棺盖封住,躺在里面等死……” 众人无声。 一个人,到底有病到什么程度,才会倾尽门派数百年积蓄,用了十年的时间,在这诡异的地方,为自己修造了一座空前绝后的陵寝,之后,再趁着年纪轻轻,活着将自己给葬了? 活埋自己也就算了,还将自己尸体当成旷世之宝,公诸于世,引世人来争抢? 然而,谁的感受,都没有阮君庭惊悚。 他立在原地,久久地望着安详躺在水晶棺中的楚盛莲。 凤乘鸾的手,悄悄牵了他的手,“玉郎……” 阮君庭自嘲般一笑,“呵,我好像看到了死后的自己。” 这时,早就已经对尸体不感兴趣的西门错,站在墓室墙角大喊,“小姐,你们快来看,这墙上的画,有点意思!” 人们一进来就急着找宝藏,接着又被楚盛莲尸身不腐这件事所惊吓,谁都没有注意到,墓室的四面墙上,画了一幅幅连贯的壁画。 “也许画会告诉我们,你这位祖师爷爷到底要做什么。”阮君庭的手冰凉,握着凤乘鸾的手,不愿放开。 凤乘鸾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没人愿意看到自己躺在棺材中的样子,他一定心情很不好。 她的小手,反握住他,之前怄气的事,倒没那么重要了。 墙上的画,徐徐展开。 传说,天上有个叫做神域的地方,神域中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神祗,名唤楚衣神帝。 有一次,他为了阻止了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而烟消云散。 他的魂魄,在天地间漂荡,听见妻子哀恸的哭声,便下定决心,无论经历怎样的磨难,都要重新回到她身边。 而要重返神域,他就要堕入轮回,历经九世磨难,再证神帝金身。 而有一世,他就投生在这片土地上,年纪轻轻,成了一代武学宗师。 然而,因为太过聪慧,这位宗师便早早参悟到自己这一生的使命和劫难。 “舍”! 他这一世的劫,是一个“舍”字! 舍弃一切! 所以,他活着,就是为了在正确的时间,在正确的地点,正确地死去! 入了轮回的神帝,参悟生死大奥,欣然为之。 他精心选择了太庸山中这块七星聚集之地,以保尸身不腐,再倾尽所有,大修陵寝,又彰显神通,驯化山中野人,世代为其守灵。 之后,他散尽门人,放出君子令后,就一个人来到这里,封闭墓室,独自入棺,静静等着离世。 …… “有意思啊,原来这楚盛莲一辈子都自诩是什么神帝转世!还真是病的不轻!”西门错端着下巴道,“合着咱们死了这么多人,到头来全被个犯了失心疯的一代宗师给耍了?” 阮君庭心情不悦,转身不想再看,“虚张声势!这种天火遗骸之地,连虫蚁都能发生那般变化,人死之后,六十年尸身不腐,也并不奇怪。至于那些野人,虽稍有灵性,却并未开化,想要弄些玄虚令其奉之为神,也非难事。” 凤乘鸾依然逐个壁画向下看去,走到最后一幅前,立了许久,才喃喃道:“这上面画的意思是,只要有人愿意付出牺牲,终有一日,楚盛莲就会复活,重返人间?” 身后,温卿墨呵呵一笑,“无稽之谈,死了就是死了,再活那就是尸变。玩尸体,我在行的。” 阮君庭却蓦地扭头去看凤乘鸾,若是在遇见她之前,他也会像温卿墨这么说。 可现在,死而复生之事,就真实地摆在他面前。 凤乘鸾仰头望着那壁画,“他既然一心求死,为何还要重返人间?” 这时,外面墓道里又传来野人的咆哮声。 “它们来了!关门!” 墓室的大门,重新沉沉合上,门缝里,可以看到野人从墓道中潮水一般地涌来!仿佛无穷无尽! 楚盛莲到底对这些野兽施了什么魔咒,才让它们如此奋不顾身地替他守护陵寝? 现在,所有人都被关在了墓室里,没了退路。 一统天下的宝贝没找到,却要陪着他一道,在这里殉葬? 温卿墨懒洋洋地笑,“也好啊,死在这儿,可保百年尸身不朽。省得烂的龇牙咧嘴,难看死了。” 他说着,对阮君庭挤挤眼。 阮君庭重新看向壁画,“如果这里画的都是真的,或者说,楚盛莲他相信这些都是真的,那么,这座冥宫,并不是他的坟墓,而只是他临时存放自己身体的地方。” 凤乘鸾两眼一亮,“难怪我们进来时的墓门根本没有封死,而整座冥宫中的机关,也只是封堵闯入者,并非绝杀。” 温卿墨道:“所以,楚盛莲若是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复活,他就一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出去的路。” 他又想了想,“可能还不止一条。” (未完待续) 第244章 乖,别哭,等我! 阮君庭望着那丈许高的大门,被外面野人撼地隆隆作响,“如果现在里面复活的是楚盛莲,那么这些野人被机关引到这里,就不是来杀他,而是来迎接它们的神祗!” 凤乘鸾道:“可这些野人灵智未开,在世代相传中,忘了自己的神怎么办?楚盛莲就靠外面的那座石像来震慑他们,并不能确保自己复活后,就一定能从这些野人之间活着出去。 “所以,他一定还会为自己准备别的出路。” 这时,就听有人在嘿嘿地笑,“星辰动,地狱生,银河水起,众神陨落!哈哈哈哈……!” “海无量!别动!”林青霞一声惊叫。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海无量不知何时,爬上水晶棺,用剑硬生生将上面布成七星的蓝宝石给抠下来一个。 叮当当当…… 蓝宝石从台阶上滚落,在空旷的墓室中,特别的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颗宝石一路下去。 接着,嘎吱吱…… 果然有机关被启动了! 林青霞惊叫,“糟了!这是真正防止盗墓的机关!” 她话音方落,阮君庭脚下一空,整个人嗖地落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西门错伸手抓住他,两脚倒钩,两人拉成一条直线,坠在了大理石地面地边缘。 那下面,红光冲天! 是熔岩! 阮君庭的手被西门错拉着,抬头看他的那一瞬间,惊见一抹杀机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他若是这个时候放手,小美人就立刻成了寡妇。 北辰靖王,从此化作一缕青烟,无影无踪!连骨头渣儿都不存在! “阮君庭——!”凤乘鸾冲上来,抓住西门错的脚踝,“抓住他!拉他上来!” 她急得腔都变了! 西门错听见她的疾呼,那一闪而过的念头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抓着阮君庭的手便是一紧。 众人上前合力帮忙,将两个人重新拉了上来。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海无量又抠下来一块宝石。 那叮当当当的滚落声,如催命魔音,让人一阵绝望! “制住他!” 红绡手中红绫飞出,将海无量从水晶棺上卷了下来,他人落地,滚了几滚,满头白发凌乱,凄惨狂笑,“哈哈哈……!我让你们全都留下来陪我的红药!我的红药她惨啊!她寂寞啊!哈哈哈哈……!” 嘎吱吱! 石室另一侧的地面,机关也打开了。 众人上前小心探头看去,里面是银色涌动的浆液,水银! “星辰动,地狱生,银河水起,众神陨落!” 一面是水银,一面是岩浆! 水银遇热,会迅速弥散在空中,吸入体内,化作致命剧毒! 一直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温卿墨也终于紧张起来,“不能让这两边汇聚在一起!否则所有人都要死!” 墓室下方,被打开机关的熔岩,沿着石壁向前涌动,迅速融化一切阻碍。 而另一边的水银,则静静地等着,只要两者之间的阻隔被岩浆融化,就会很快汇聚在一起! 阮君庭冷静环视四周,“楚盛莲费尽毕生心血建了这里,绝对不会随便让自己的尸体被这些机关毁掉!去水晶棺!” 所有人立刻飞速向棺材聚拢。 倒在地上被红绫捆成一个粽子的海无量狂笑,“哈哈哈!没用了!你们以为一个尸体能救得了你们?全都要死!全都要死!哈哈哈……” 他话音未落,温卿墨经过身边,飞起一脚。 咕噜噜噜…… 就见他红红的一团,直直滚跌进了银河水那道沟渠中,周身裹满了水银,在那银河水中疯狂扭动了几个浮沉,之后便沉了下去,无声无息了。 就在所有人聚拢于水晶棺的一刻,脚下地高台感受到地面重量的变化,墓室中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隆隆响声。 又有机关被启动了! 高台后上方,一座几乎三丈厚的石门,正迅速降下! “断龙石!出口在后面!”林青霞一声尖叫! 嗡地一声! 阮君庭红颜剑脱手而出,扎在前方地面,延缓了断龙石落下。 所有人不约而同,全部飞身上前,拼尽全身力气,拖住石门! 即便如此,下面也只剩下容一人平躺通过的缝隙。 “凤姮!带人出去!”阮君庭吼道。 凤乘鸾背过身去,拼命用力两手向上拖住门,“要走一起走!” 阮君庭额角青筋直跳,“快!红颜剑撑不了多久!一个一个走,全都出去!” 温卿墨与他并肩拖住断龙石,抬腿横扫,将凤乘鸾一脚踢进下面,“出去!” 凤乘鸾倒地,顾不得纠缠浪费时间,无奈脚下一蹬,整个身子平躺,从三丈厚的巨石下飞快滑过。 她到了那一头,一骨碌翻身而起,迅速重新双手拼命拖住石门,“快,过来!” 西门错和林青霞等人,一个一个飞身从下面滑过,之后立刻转身,拼命与石门向下的力道抗衡。 “玉郎——!出来——!”凤乘鸾拼劲全力,一声嘶吼,却依然感受到石门又向下了一分,“快出来——!” 里面,温卿墨忽地放手,“有劳王爷!” 说着,身子如一条鱼一般,嗖地滑入断龙石下。 在三丈长的巨石底下滑行,那种死亡地狱一般的逼仄感,拂面而过。 温卿墨嘴角一勾,再见了,靖王殿下。 他身子经过红颜剑时,眼中寒光一现,接着,脚尖将短剑一踢! 一道火花,嗤啦一声,在断龙石底部擦过,他借着踢上红颜剑的力量,手中一掌,悍然将巨大石门向上托了一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温卿墨的身子几乎与红颜剑同时,从石门的两侧脱出! 没了红颜剑的支撑,那石门下面再无阻碍,任凭再大气力,也杯水车薪,根本拖不起来。 凤乘鸾疯了一般咆哮,“玉郎——!你出来啊——!” 所有人眼看着石门缓缓落下,再也容不下一个人滑出。 她慌了,拼命去推石门,趴在地上,将脸紧紧贴在地面,眼巴巴地看着那一头! 三丈之外,却是生死永诀! “玉郎——!阮君庭——!” 阮君庭也在那一头,伏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之间的视线,越来越窄,之后变成一条缝。 “乖!别哭!出去!等我!” “不要——!你出来!我哪儿都不去——!”凤乘鸾将手臂伸向断龙石下,疯了一样想要重新钻回去,可那下面,根本进不去。 西门错几个,将她向外拖,“小姐,没用了!你快出来!” “玉郎——!你快出来!你出来啊——!” 她被几个人强行拉离断龙石,那条手臂才算保住,可那石门眼见着无情地隆隆落下。 “玉郎——!”凤乘鸾疯了一样,从最后一点缝隙去看他,他的那双眼,也在望着她。 “乖……” 他留下最后一个字,之后,一阵烟尘。 断龙石将一切封得严丝合缝。 什么都看不见了,听不见了! 石门关闭的瞬间,身后一道生门赫然打开。 出去的通道就在眼前! “阮君庭——!” 凤乘鸾疯了般去砸那石门,用手去抠,用头去撞,“阮君庭!你出来!你给我出来啊——!我们一起出去啊!” 这时,整个冥宫一阵剧烈晃动。 林青霞惊叫:“糟了,断龙石落下,外面的石桥无法控制平衡,这冥宫怕是要落入深渊了!掌令使快走!” 凤乘鸾已经什么都不顾了,她什么都听不见,塌了好,死了好! 她忽然明白海无量方才的心情,最爱的人若是留在了这里,就让所有人都在这里陪他好了! “我不走!我不要扔下他一个人,我不走!” 整座寝宫开始天旋地转。 西门错狠狠心,“小姐,对不起了!” 砰! 一掌敲晕! 温卿墨冲他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快走!” 没找到所谓的君子令宝藏,却意外地除掉了北辰靖王,这一趟,也算没白来。 他的步履,分外轻松。 可看到软绵绵垂在西门错肩头的凤乘鸾,又皱了皱眉,之后嫌弃地嘴角撇了一下。 怜悯为何物? 不懂! —— 剧烈晃动的墓室内,阮君庭在断龙石前站起身来,弯腰拾起红颜剑,重新回到楚盛莲的水晶棺前。 墓室的大门,在野人的晃动下,已经摇摇欲坠。 两侧的岩浆与银河水即将汇聚。 身后,断龙石已经落下。 绝境之下,他反而彻底镇定下来。 阮君庭绕着水晶棺踱了几步,静静看着睡着了一般的楚盛莲。 “你若是我,该怎么做?” “你特意给自己用了严丝合缝的水晶棺,定是为了防止银河水起的一日。” “所以,即便是星辰动,断龙落,你还是给自己复生后留了退路,对不对?” “你的退路是什么?” 他如审视一个活人般,审视着楚盛莲。 他盯着他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之后,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楚盛莲的手,结七星印,右手食指,正指向墓室的大门。 阮君庭眉间一动,忽而笑了,“所以,对你来说,来时路,便是去时路,对不对?” 他将红颜剑,重重插在水晶棺没了宝石的空隙上,“多谢,这把剑,就留给你,若是有朝一日,你醒了,权做酬谢。” 他转身大步走下高台,来到门前,深吸一口气,之后,飞身拨去门栓,飞退几步,落在墓室中央。 门,轰地被打开,野人蜂拥而入! —— 冥宫外,夏焚风和烛龙正在奋力阻止野人砸断石桥。 可他两人分身乏术,根本顾不过来,正心急如焚之际,见温卿墨和西门错那一队人,背着凤乘鸾从另一条石桥上奔出来,便慌忙迎了过去。 “快走,冥宫一旦掉下去,整个洞窟失去主宰,这里怕是要全部塌陷!”西门错喘着粗气。 夏焚风四下张望,“王爷呢?我们王爷呢?” “额……,内个……” 就在这时,整个山体又是一阵晃动,立在石柱上的小山一般的冥宫开始向一侧倾斜,巨石断裂和木梁崩塌,传出刺耳的轰鸣声,如沉睡的凶兽被惊醒。 “来不及多说,快走!” “王爷呢!你们告诉我,王爷呢——?”夏焚风瞪眼,满头红发翻飞,横在所有人面前,“不说清楚王爷在哪儿,谁都不准走!” “你们王爷遗言,叫你护好他的王妃。”温卿墨淡淡一句。 无情无义,却十分有效。 后面,冥宫又是一阵倾斜,之后,基座脱离下面的石柱,向山体一侧缓缓倒去! “快走!再不走就全都被活埋!” 林青霞尖声催促,所有人绕开愣在原地的夏焚风,急匆匆由来时的山洞向外奔去! 冥宫与石柱的最后一点连接,终于不堪重负,悄然断裂。 之后整座小山便轰然撞向山体!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整个山体开始剧烈摇晃!崩塌! “王爷!属下一定替您将王妃平安送回家,之后再来陪您!” 夏焚风红了眼,转身钻入山洞。 身后,乱石滚落,将那通道,立时封了个严严实实。 所有人,在疯狂摇晃,几近崩塌的山中一路狂奔许久,终于前面见到了日光,得以逃出生天! 然而,整个承载楚盛莲陵寝的山体,受到冲击,还在不断崩塌,外面已经开始有巨石滚滚落入下面的无尽深渊中。 楚盛莲那座高高耸立的雕像,轰然倒下,摔成了几段。 “快!过独木桥!” 一行人来不及喘口气,继续亡命狂奔。 天崩地裂于前,即便是盖世神功,也微不足道如蝼蚁。 原本回到独木桥那一头接应的五毒教众人,和当初生了退意,留在这里等候的人,只听得见山崩的声音,感受到大地震撼,却全不知云雾那一头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幸存的这一众,从独木桥上飞奔过。 夏焚风在最后一个,当他距离地面还差几步之遥时,脚下绳索因为山体崩塌,被牵扯到极限,忽地崩断。 他当即飞身一跃,却偏生差了一点。 幸亏温卿墨眼疾手快,伸手将他抓住,给捞了上来。 “多谢。” “不客气,你们王爷已经死了,你不能再死。” 他依然无情无义,言辞扎心扎肺,望了眼深渊之下的滚滚烟尘,不觉冷笑。 去时一百多人,回来的,就只有这么几个。 所谓一统天下的宝藏,就随着那个有一统天下之雄才大略之人,一起葬身在这无尽深渊之下了。 呵呵,还真是讽刺。 杨紫琼替凤乘鸾施针,将昏厥的人唤醒。 凤乘鸾嗷地一声,透过起来,整个人砰地坐起,“阮君庭呢?” 周围的人,谁都不吭声。 “我去找他!” 她一骨碌爬起来,想要往回走,却发现连那独木桥都已经断了,茫茫云雾那头,只有持续传来的崩塌之声,却什么都再也看不见。 “啊——!”凤乘鸾跪在崖边哭嚎! 云,不管天塌地陷,只自顾自地飘着。 “玉郎——!” “阮君庭——!” “阮君庭——!!!” 她惨痛哭嚎,响彻群山,却如此单薄,无济于事。 众人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哭得撕心裂肺,几次要从崖上跳下去,却又被拦了回来。 她哭得昏过去,再醒过来,绝望地对着山崖的那一头咆哮! 直到精疲力竭,泪都干了,才在崖边呆呆地坐着,任凭旁人如何劝说,也哪儿都不去。 忽地,空地的另一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诸位,打扰一下,请问,若是这位姑娘哭完了,诸位下山时,可否带我一程?” 凤乘鸾恍若噩梦中惊醒样转头看去,站起身来。 稀薄云雾那一头,立着个人,一身白衣,怀中抱着长剑。 她不可置信,喉咙里发出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玉郎?” 那人,在薄雾里,向前走了一步。 低垂眉眼,浅淡轻抬,冲所有人一笑,“打扰了。” 阮君庭! “啊哈哈哈哈——!” 凤乘鸾狂笑,飞奔着向他冲过去,双手双脚一起上,将人扑得向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啊呜——! 她捧着他的脸,狠狠地亲他!啃他!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她紧紧盘着他的腰,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这个贱人!你这贱人!” 阮君庭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两手张开,就直挺挺立在原地,任由身上挂着个人。 温卿墨眉梢轻挑,“小凤三,你怎么确定,这出来的就是阮君庭,而不是那死了六十年的楚盛莲呢?” 此言一出,原本还替凤乘鸾呵呵呵傻乐的众人,全都唰地冷了下来。 只有夏焚风莫名其妙,他见了自家主子活着出来,早就欣喜若狂,“胡说什么呢?这不是我们王爷,能是谁!” 而方才在墓室中见过楚盛莲尸体的人,全都当下脊背嗖嗖发凉。 西门错嘶了一声,以靖王对小美人的感情,死别重逢,他会只是就这么站着? 就在所有人都在乱猜,心头突突狂跳的时候,阮君庭小心翼翼将挂在身上的凤乘鸾给摘了下来,彬彬有礼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姑娘贵姓?” 凤乘鸾:“……” 夏焚风:“……” 啊——! 凤乘鸾一声惊悚尖叫,再次响彻太庸山! (未完待续) 第245章 请问姑娘,夫君为何物? 山洞中,所有人稍作休息,准备明日天一亮就离开太庸山。 墓室里的画面,不停地在凤乘鸾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刷来刷去。 若是有人肯付出牺牲,楚盛莲就会重返人间。 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萦绕在全身。 她两眼红得快要滴血,死死看着坐在对面的阮君庭,一眨不眨。 夏焚风蹲在她身边,也看着阮君庭,眼睛一眨不眨。 “你到底是谁?”凤乘鸾问。 “不记得了。”他微微一笑。 西门错凑到凤乘鸾耳边,“小姐,你与王爷是夫妻,他身上有什么明显的记号,你扒开衣服看看不就知道了?” 凤乘鸾点头,有道理,就要动手。 温卿墨在身后不咸不淡道:“那也未必,夺舍,听说过吗?” 凤乘鸾:“……” 只好又坐了回去。 她自己就是重生的,若是楚盛莲真的会什么法术,可以死而复生,刚才趁乱占了阮君庭的身体,也未必不可能。 有些事,不能想,越想越恐怖。 若是这个身体里的是楚盛莲,那玉郎呢? 他现在在哪里? 不管眼前这个,是楚盛莲还是阮君庭。 刚才天摇地动,万石崩摧之间,他活生生一个人,被困在断龙石后,又是如何毫发无损地脱身而出的呢? “你到底怎么出来的?”凤乘鸾又问。 “不知道。”阮君庭依然呵呵的笑,什么都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 温卿墨站起身,走到阮君庭面前,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剑,剑首那里,果然是空的,“你的红颜呢?” 阮君庭茫然抬起头,“何为红颜?” 他连何为红颜都不知道! 凤乘鸾实在受不了了,当下跳了起来,“说!你这把剑,到底从哪儿来的?你怎么会有他的剑!” 阮君庭看看自己的剑,“从未离手,不知是何从来。” 温卿墨从他身边离开一步,忽地回身,迅雷不及掩耳,伸手夺剑! 下一瞬间,阮君庭就愣愣坐着,两手空空,无奈地笑,“呵呵,这位公子,你若是喜欢这剑,给你看便是,何必抢呢,多不好。” 所有人:…… 他一直握在自己手中的兵器,居然轻易被人拿下,却还笑! 这个人,一定不是北辰靖王! 温卿墨将浩劫在手中掂了掂,拔剑出鞘,寒光一现,之后在阮君庭面前比划了两下,剑风从他面前掠过,不经意间割断了几根发丝。 阮君庭的两眼,随着面前飘飞的发丝,之后看着它们落在地上,再抬起头,一脸茫然,“你这是何意?我只是想随诸位离开这里,若是不喜,我再另寻他法便是,何必如此恐吓?” 他站起身,伸出手,“麻烦把剑还给我。” 温卿墨却将头一偏,“我若是不还呢?” 阮君庭看着他,竟然无计可施,只好求助地看向凤乘鸾,“姑娘,你可否帮我说一句公道话?” 凤乘鸾一颗心凉到底,冷冷站起来,伸手从温卿墨手中将浩劫抢下,入鞘,还给阮君庭,“自己的东西,以后拿好。” “哎!谢谢姑娘。” 他又重新抱着剑,乖乖在原地坐下。 而且,在这洞中那么多人的注视下,居然还有点手足无措。 夏焚风站起来,走到阮君庭面前,蹲下来在他面前,仔细看他,“怎么看怎么都是我家殿下,没错!你们不认识不要紧,我认识!我跟着他!” 他是没有看到过栩栩如生的楚盛莲尸身,所以不明白现在凤乘鸾心中的恐惧。 凤乘鸾心乱如麻,走出山洞,目光哀恸,望着楚盛莲墓地的方向。 假如这个阮君庭是个被换了芯子的,而玉郎的魂魄已经被留在这山中,那她,就留在这里陪他,宁可一辈子做个野人,也不会离开半步。 假如这个阮君庭从里到外都是假的,那她,就算只有十根手指,也要将那塌陷的山挖开,将他的尸骨找回来,绝不让他死后孤孤单单。 可若是,他就是阮君庭,只是受了伤,失了心智…… 她眸光一阵剧烈地晃动,在这个念头萌生起来的瞬间,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大起大落的心又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这时,之前托给五毒教照顾的两只小狼,正在洞口打着滚,咬对方的尾巴玩。 凤乘鸾走过去,一手一个,将两只小东西拎起来,大步回到山洞,咕咚,扔在地上。 两个小狼,忽然被这么粗暴对待,就委屈地哼哼唧唧,打着滚,径直寻到了阮君庭脚下,抓着他的衣袍,求安慰。 他低头看了看那两只小东西,伸手按了按它们的头,之后捞起一只,端在眼前看了看,“这么小的一只,还没长牙,你们的娘呢?” 他手指戳了戳小狼的肚皮,随手将它放在怀里,抬头看向凤乘鸾,尴尬笑了笑,重新端正坐好,“呵呵……” “呵呵……!”凤乘鸾抱着手臂,绷紧的身子瞬间放松下来,向洞口歪去,也向他冷笑。 王八蛋!果然是你! 你以为你失忆了,就变成另一个人了? 害我为你哭死哭活,你却一问三不知,在这装神弄鬼! 她方才一肚子的伤心绝望,早在阮君庭端起那只小狼的瞬间消散地无影无踪。 狼识得他身上的气息,所以,这身子必是差不了。 他玩狼的动作,与那日在狼窝里丝毫不查,这是没有第三个人见过的,也是任何人都模仿不出来的。 所以,眼前这位,绝对是从里到外,如假包换的阮君庭本尊! ……只不过,脑子出了点问题罢了。 “错错,安排吃饭,吃饱了去东郎,接我娘!” 她忽然来了精神,西门错也为之一振,“好嘞!” 可他想了想,“小姐,那这个假王爷,怎么办?” “带着,既然长得一模一样,又是个傻子,就当真的用。” “……”西门错扭头看看阮君庭。 他果然又冲他彬彬有礼一笑。 他对谁都这么笑,问啥都不知道。 不管是真王爷,还是假王爷,反正是个傻王爷。 —— 一行人此后出山,因为有了前面的经验,就轻松了许多。 先是命之前捉到的那个会驱虫的白毛野人带路,顺利避开巨虫,出了天坑,接着再由温卿墨引导,向东郎方向进发。 等走出七座天火遗骸范畴,便渐渐进了东郎地界。 一行人方一上大道,就见到东郎的大军已经旌旗招展地前来应接储君。 这一趟,损失惨重,虽然折损之人大多数咎由自取,可细数起来,终究是些生命,实在令人心痛。 特别是海沧派这样江湖上上得了数的门派,经此一役之后,几乎已经满门覆灭。 林青霞、杨紫琼等幸存的江湖门派,就在这里,上了大道,与凤乘鸾分道扬镳,各自返回。 凤乘鸾翻身上马,“温太子,你要君子令宝藏,我已尽心尽力帮你寻到了,将它丢在深渊之中,那是你的过失,错不在我。如今,该你履行承诺,将我娘还来了!” 温卿墨欣然登上御撵,“放心,凤夫人那么大一尊神,我小小东郎也供不起,必定全须全尾还你。” 众人纷纷翻身上马,却只有阮君庭怀中抱着剑,怀里揣着一只狼,肩头趴着一只狼,还站在马前,对那马呵呵笑,“马兄啊,你好,请让我骑一下,可好?” 有人偷笑,可更多的是令人扼腕惋惜。 好好的北辰靖王,一代战神,来时,令人闻风丧胆,去时,竟然成了这副样子。 也不知他到底伤在哪里,又或者在那墓室中后来又遭遇了什么,到底受了多大的刺激。 夏焚风过去扶主子上马,可好不容易将人托了上去,阮君庭又坐在上面晃晃悠悠,慌慌张张的扯着缰绳,惊得那马再好的脾气也不知所措,原地不停嘶叫打转。 阮君庭就坐在上面,一面东倒西歪,一面还要呵呵呵地向周围人尴尬地笑,“呵呵,不好意思,容我与马兄再商量一下。” 温卿墨懒懒向御撵中一靠,脸上妖艳一抹笑颜,“好了,就让靖王忙吧,起驾。” 阮君庭傻了! 比起君子令那个一统天下的宝藏,虽然不及,可也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大队人马先行,阮君庭学着别人的样子也是一夹马腹,那马嘶了一声,撒蹄便要跑,他一个不稳,向后仰去。 眼看就要跌下马,身前,立时跃下一个人,反手将半截身子已经掉下去的人又给扯了衣领,给拽了回来。 凤乘鸾抢过缰绳,稳住马,“坐稳,走了。” “啊,有劳姑娘。呵呵呵……” “呵呵。”凤乘鸾对他皮笑肉不笑,心头一酸。 姑娘! 你把我都给忘干净了! 你这王八蛋。 她稍一策马,身后阮君庭又是一稳,差点掉下去。 “你不会抱住我?”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凤乘鸾向天翻了个白眼,“驾!” 她打马扬鞭! 马载着两人,如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阮君庭嗷地一声,东倒西歪,没办法,只好抱住她的腰,在耳边大声喊:“对不起啊,姑娘,我不是故意的,就……抱……一……会儿!呵呵呵……” —— 东郎国,并不大,凤乘鸾一行抵达都城门口时,却并不进城。 “怎么?你怕我将你和你娘一起扣下?”温卿墨掀起御撵,向外望去,对凤乘鸾魔魅一笑。 “是。”凤乘鸾开门见山。 温卿墨叹道:“真是无情无义啊,你我怎么说也算是共经过生死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决绝?” 凤乘鸾背后,阮君庭也帮腔道:“姑娘,他说得对,你若是想拒绝他一片盛情,也该当委婉一些。” “你懂什么!你滚!”凤乘鸾胳膊肘狠狠向后怼了一下。 “哎呀!姑娘,你……”阮君庭捂着自己肋骨,“好疼!” 温卿墨笑容有些凉,“你既然信不过我,我也不勉强。那就委屈几位在城外暂且驻扎,明日一早,我就遣人将令堂送来。” “不!我要现在!”凤乘鸾口气不容半点反驳,“我要现在就看到我娘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 温卿墨又看了眼阮君庭,见他还在埋头揉着自己的肋骨。 “也好,既然好心全做驴肝肺,那我现在就命人将凤夫人请出来,顺便,叫上太医,为靖王殿下诊治一番。若是真的脑子有病,可莫要耽误地久了,免得将来无药可救。” 他一向谨慎,自是不会轻易相信阮君庭真的傻了! 东郎的御医,是比龙幼微先出现的。 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若是这靖王的脉象根本无恙,出城迎驾的大军就立刻变阵,将所有人全部拿下。 可是,他若真的傻了,倒是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回北辰的路,可是长着呢,自然有人慢慢收拾他。 也免得东郎做了这个恶人。 凤乘鸾如何不明白温卿墨的心思? 她立在阮君庭身边,两眼紧盯着太医搭在他腕上的那两根手指。 “如何?” 她自然希望他这份呆傻是装的,手中长凤紧握。 只要这东郎的太医神色稍加不妥,她不介意一刀劈了他。 “唉!”太医一声长叹,“内息虽浩瀚如海,却已成了一团乱麻,该是受了极大冲击,无法纾解,以至神识涣散所致,除非将一身功力泄去,否则,怕是好不了了。” 阮君庭乖乖地将手腕收回来,一脸茫然,“难怪我什么都不记得,原来是身子乱了。这么说,是没救了是吗?” 温卿墨抱着手臂,在他身后踱了几步,忽地出手,直劈阮君庭天灵盖! 凤乘鸾长凤“嗡”地,将他震开! 两人这一击交手,内息霎时震得阮君庭满头青丝飞扬,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缩着脖子,一动不敢动。 凤乘鸾对温卿墨怒喝:“你敢动!” 没等温卿墨回答,阮君庭先喊道:“不敢动!不敢动!” 温卿墨收了招式,将手重新背在身后,“呵呵,紧张什么?我只是想废了他的武功,帮你寻回个神智清明的王爷。这种事,你舍不得做,我可以替你做。” 凤乘鸾长刀铮地一声顿地,“他是我的夫君,是生是死,是去是留,我说了算,轮不到东郎太子操心!现在他是疯是傻,太子殿下已经验过了,快将我娘还来!” “好。”温卿墨终究还是有些悻悻,他击掌两声,便有一辆马车,从城门内驶来。 车帘掀开,正是龙幼微的脸。 “妞妞!”她急切喊了一声,却极其虚弱。 “娘!”凤乘鸾飞奔迎上去,“娘,你怎么了?” “哼,这还要多谢东郎太子的盛情款待!” 温卿墨依然懒懒将身子一晃,“放心,不过是多吃了些软筋散,免得凤夫人将我这东郎小国给拆了,路上多喝点水,过几日就没事了。” 他重新登上御撵,俯视下方的凤乘鸾,忽而一笑,“小凤三,有件事,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不过我还是想说。” 凤乘鸾将龙幼微扶下马车,没好气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呵呵,”温卿墨嘴唇动了动,将帘子落下,退回到黑纱之后,睫毛掩盖了深蓝色的眼眸,“算了,不说了。” 他手指轻敲,太子仪仗起驾,由大军护送,浩浩荡荡入了王都。 那摇曳黑纱之内的身影,越来越远,不知为何,在渐渐昏黄的天底下,显得那么寂寞。 该! …… 为避免夜长梦多,一行人连夜离开东郎。 凤乘鸾陪着龙幼微乘车,顺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细说了一遍。 龙幼微听说,他们连祖师爷爷的坟都拆了,心疼地直咧嘴,“回去之后,这件事,最好别让你外婆知道,不然,我怕她会从轮椅上跳起来打死你。” 凤乘鸾问:“对了,娘啊,君子令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丢了呢?还有,以你的身手,是怎么被温卿墨抓走的?” 龙幼微神色稍变,“这个事,咱们回家再说。” 她看向阮君庭,他突然不会骑马了,也厚着脸皮凑在车里,坐在她俩对面,抱着他的剑和狼崽子。 “呵呵……”他彬彬有礼对龙幼微傻笑。 龙幼微嘴角直抽。 “真的傻了啊?”她开始担心女儿的将来。 凤乘鸾在她耳边低声道:“傻了好,傻了省心。” “说什么呢?他傻了,以后谁照顾你?” 他傻了,以后就没人往死里祸害我了。 凤乘鸾嘴上不说,心里暗暗嘀咕。 “他真的长得跟祖师爷爷一模一样?” “嗯,就跟照镜子一样。” “……” “娘啊,”凤乘鸾挽过她娘的手臂,“你说,咱们祖师爷爷是不是脑子有病?他年纪轻轻,就倾尽君子门之力,修了个大墓,然后把自己活埋在里面?” 龙幼微打量傻乎乎的阮君庭,“未必,祖师爷爷凡事必有深意,大概是时辰未到吧。” 娘俩嘀嘀咕咕半天,阮君庭一直很乖,他等了很久,终于实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道:“姑娘,有一件事,我一直很不明白,你与旁人都说,我是你的夫君,那么请问,夫君究竟为何物?” 龙幼微:“……” 凤乘鸾龇牙一笑,“夫君啊,就是……,”她眨眨眼。 “就是啊,你是我夫君,我是你娘子,你这辈子只能听我的话,我往东,你不能往西,我说站着,你不准坐着,我说太阳是方的,你不能说是圆的,我说墨是白的,你不能说是黑的,明白了吗?” “哦,原来是这样啊,懂了,多谢娘子指教!”阮君庭继续坐好,手掌轻轻抚着怀中的一只小狼,面带微笑。 龙幼微在女儿耳朵边,“是真的傻了。” 凤乘鸾点头,“嗯。” 娘俩正将脑袋凑在一起,忽地,外面一声暗器破空的尖啸。 两人唰地各自向一旁避开,一只短箭便穿透车厢,直奔阮君庭。 他惊慌之下,一双凤眸睁地滚圆,却不懂躲避。 眼看一击毙命,那短箭却在触及他眉心的瞬间,停了下来。 箭尾被凤乘鸾抓住了! “笨蛋,你不懂得躲啊?”外面已经平平砰砰打了起来,凤乘鸾扔了短箭,抄起长凤刀便跳了出去。 阮君庭惊魂未定,眉心留下一道狭长艳红,拍了拍自己胸口,“呵呵,吓死我了。” 他抱紧怀中的浩劫剑,向对面的龙幼微又是笑了笑。 龙幼微眸光有些深,看着他,“呵呵。” 外面的打斗声很快平息了下去,凤乘鸾再次掀开车帘进来时,长凤染了血。 “这么多人来行刺,到底怎么回事?”龙幼微问。 “还用问?”凤乘鸾没好气地看着阮君庭,“温卿墨放出消息,说北辰靖王傻了,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各路宵小就全都涌上来凑热闹。看来,咱们回南渊的这条路,没太平时候了。” 阮君庭连忙点头致谢,“娘子辛苦。” “滚。” 阮君庭左右看看,为难道:“此地空间狭小,实在是无处可滚了。呵呵。” “……” 此时,他眉心的那一抹伤痕,如一颗猩红的痣,车内光线昏暗。 他人若是一动不动,便似一尊神祗,美惨了。 可若是一开口,一笑,就特么是个傻子。 (未完待续) 第246章 乖乖是本王的小棉袄 这一行人,快马加鞭出了太庸山,在沿途寻了家客栈落脚,顺便将车子换了快马。 龙幼微身上软筋散的药力已经彻底去了,明天一早,就可以上马,加快回家的速度。 客栈中,凤乘鸾进房,阮君庭也抱着剑和两只狼崽子进房。 小狼崽淘气,一进房就满屋跑,他就猫着腰满屋去捉。 凤乘鸾回头,看他那顾得了这只,顾不得那只的样子,就莫名好笑,谁会想到如天机关的雪山般清冷高贵的靖王殿下,会沦落至此? 可她不能笑,强憋着。 “娘子,这客栈真大。”阮君庭终于抓住了一只,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四下看了看,感慨。 他自从出了山,就一路随她风餐露宿,根本就没睡过正经的床,如今第一次住客栈,十分兴奋。 “坐下,我看看你的伤。”四下无人,凤乘鸾跟他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下来。 “好啊。”阮君庭又是呵呵笑,乖乖坐好。 她立在他身前,俯身细看眉心,皮肉并没有伤到,只是因为短箭袭来的力道过大,震得额间薄皮下面渗出了一点血,看来短时间内是去不掉了。 凤乘鸾忽地一皱眉。 阮君庭虽然先天罡气只是初成,可若是有意防备,今日马车里的那一箭,就算她没有及时抓住,也根本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而从现在的伤势来看,她当时似乎还是慢了一点点,箭上的力道已触及眉心,才导致这罡气薄弱之处,震伤了下面的血肉,却不曾破了表皮。 还有从前,温卿墨一直各种疯狂试探,阮君庭始终无所畏惧,莫不是全是仗着先天罡气护身,一直在装傻? 他若是装傻…… 试试他! 她指尖在他眉心一抹,“还好,没什么大事,只是破了相,有点丑。不过你以后若是乖乖的,我不嫌弃你就是。” “呵呵,太好了,谢谢娘子。”阮君庭欣喜,仰面看着她,笑得两眼弯弯。 那眉心的一抹红,将他衬得容颜如神如魔,更胜从前,看得人心头恍惚。 凤乘鸾忽地脸上有点热,从他腿边退开一步,“我累了,你去打水,帮我洗脚。” “哎,好嘞!”阮君庭乐颠颠抱着浩劫剑出去了。 他出了门,下楼,去找小二。 洁白身影经过院子时,嗖嗖嗖! 四下楼上袭来几道黑影! 浩劫寒光一凛。 几个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就从半空中,死鸟一样一头栽下来,死了。 浩劫剑,出鞘,入鞘,快如一抹幻影。 接着,立刻有影卫迅速现身,将尸体抗走,抹去血迹,重新隐入黑暗。 阮君庭抱着剑,一步未慢,一步未停,径直走向厨房,推开门,向里面正在添柴的汉子一笑,“大叔,请问,帮忙烧点热水可好?呵呵。” 他彬彬有礼地站着,像个真正的弱不禁风的公子,怀中浩劫,就是个壮胆的摆设,而刚才的一剑杀生,根本就没发生过。 …… 凤乘鸾的洗脚水,阮君庭很快吭哧吭哧亲自端回去。 他将盆放在床边,蹲下身子,挽起衣袖,拿过她的脚,去了鞋,脱了袜,毫不含糊。 之后,撩了些水,淋在脚背上,抬头笑着问她,“烫吗?” 凤乘鸾没想到他傻了之后会变得这么勤快,这么朴实,两只手撑着床,嘴角绷成一条线,脚尖也绷成一条线,艰难道:“呵呵,不烫,很好,您继续!” 脚都愿意蹲下来洗,还洗得这么开心,应该不是装傻啊? 真傻了? 那这次是不是玩大了? 阮君庭哪天要是清醒了,想起来自己堂堂北辰靖王,给女人洗脚,以他那死傲娇相,会不会把她那双脚丫子剁了? 再低头看他,一双手捧着她的脚,用肩头蹭了一下几欲垂下来的长发,洗得那么仔细,就像手里的不是别人的脚丫子,而是个心爱的孩子。 凤乘鸾伸手,替他将头发拢了拢,声音有些软,“玉郎啊……,可以了。” “水还热着,再泡一会儿。”他不抬头,水中手指从她一颗颗莹润的脚趾上一一轻轻捏过。 凤乘鸾被碰得有些痒,脚趾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深深低着头的阮君庭嘴角就是悄然一弯。 他指尖从她的脚侧面掠过,她就嘴角狂抽。 他手掌从她脚心拂过,她就咔嗤,咬了自己嘴唇。 “可……可以了,不要再洗了!” 凤乘鸾逃命一样想将脚丫子抢过来。 “别急,还是湿的!” 阮君庭抓住她脚踝,将小白脚从水里捞出来,又用布巾仔细擦干,才还给她。 之后兴奋地站起来,又挽了挽袖子,两眼冒光,显得眉心那一点猩红特别耀眼,“娘子,还要我干什么?请吩咐!” “……,睡觉!”凤乘鸾不敢再多看他,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扑了他! “可是……,我该睡哪里?”阮君庭茫然。 凤乘鸾滚到床里,用被子将自己裹好,埋头道:“按规矩来说,你作为夫君,是要睡地上的,但是,看你今天表现好,准你睡床!” “哎!谢谢娘子!” 他麻利收拾了洗脚水,摘了发冠,解了衣裳,熄了灯,一本正经上了床,落了帐子。 之后伸手到她头顶。 “你干嘛?”凤乘鸾相当警惕,她已经怕了他了,这辈子都不想沾他的边! “呵呵,我只是见娘子和衣而卧,钗簪未去,想帮个忙。” “我自己来。”凤乘鸾坐起来,与他保持距离。 “呵呵,好。”阮君庭乖乖坐着,两手放在腿上,规矩极了。 她拔去簪子,散开头发,他笑眯眯看着。 她解了衣带,他笑眯眯看着。 她将衣裳扔出去,穿了里衣,又将青丝从颈后拢到胸.前,他还笑眯眯看她。 “看什么看?”凤乘鸾没好气。 “看娘子真好看。”他那双眼,单纯地如个孩子,是真的看着她的模样,心生欢喜。 “……”凤乘鸾小声嘀咕一句,“你也好看,睡吧,我累了。” “好。” 两人并排躺下,凤乘鸾出于慈悲,分了他一个被角,他欣然就只将它搭在身上。 平常的客栈,平常的木床,连床帐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可却拢起了一双人。 自从他们成亲到现在,就没有正正经经,如普通夫妻一样,安静地躺在一张床上,落了帐子,好好睡觉。 如今真的这样躺好了,他却成了个傻子! 凤乘鸾睡不着了。 她悄悄睁开眼,悄悄瞅他。 阮君庭仰面而卧,两手收于身前,躺地工工整整,就像她将他从守关山拐回来时那样。 他呼吸沉稳均匀,大概是睡着了。 凤乘鸾就侧过身,撑着头,大胆看他。 他是为了她才傻了的,这以后,该怎么办? 北辰那边,正是波诡云谲,暗涛汹涌之时,人人都想将靖王这只猛虎弄死,剥皮剔骨,分上一块肉吃。 天机关,魔魇军,还有当初先帝赐回的神山珍宝,无论从哪一样中得了便宜,都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至于南渊,北辰靖王就是国之公敌,人人欲除之而后快。 只要他废了,死了,北辰的南线就是一具空壳,再也没有能力将南渊压制在守关山一带。 南渊若是跨过了守关山,凭着火器,就可一路打到天机关,而北辰没了魔魇军,又失了最丰饶富足之地,就如猛虎被去了爪,拔了牙,此后没有个一两百年,都缓不过来。 到那时候,天下再也没有哪个王朝,能奈何不得南渊。 而这还不是全部。 东郎,暗城…… 没有一个人希望阮君庭活着! 他死了,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凤乘鸾心疼地将指尖在他眉心那道伤痕上一抹。 阮君庭的眼睛便唰地睁开了。 “娘子怎么还不睡?在看什么?”他那双眼,即便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 她看见他的眼睛,反而所有忧虑一扫而空,霎时间便淡定了下来。 何必想那么多,他人只要活着,就是最好。 断龙石落下那一刻,她是真的恨不得宁可被压死在那下面,也不要离开他。 当醒来时发现他已经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是真的想要跳下深渊,从此随他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一步都离不开他,她将自己的命,都紧紧与他缠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凤乘鸾不禁释然一笑。 她从来没在乎过这个男人到底是叱咤风云的统帅,还是指点江山的王侯。 这傻病若是能医治,自然最好不过。 可若是不能医治,她就陪他做个傻王又何妨。 天下若能容他,她就在他身边守着他。 若这天下不能容他,她就带他远远的离开这些纷争,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安度一生,也是美哉。 总之,无论是是非非,不离不弃就对了。 她在黑暗中,将温软绵滑的掌心覆在他眼睛上,“我在检查你到底有没有真的睡着,现在看来,果然没有!竟敢装睡,你,不乖!” 掌心下,阮君庭的睫毛扇动了一下,撩得她手掌有些绒绒地痒。 “娘子,我错了,我现在就睡。” “嗯,等下我要检查哦。” “好。” 凤乘鸾一只手撑着额角,一只手覆在他的眼上,静静地看着他。 那手掌下的双眼,果然又忽闪了几下,便不动了。 人傻,就没烦恼,睡觉都得睡得快。 她悄悄拿开手掌,再看他的眉眼,你要是一直这么人畜无害,倒也是件好事,至少…… 我可以为所欲为! 她的目光顺着鼻梁,滑向薄唇。 之后,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小心翼翼,覆了上去。 …… 她吻得轻,也吻得沉迷,没有发觉阮君庭的手,悄然间紧紧抓住了被角。 爱妃这是在检查本王到底有没有睡着。 因为,本王已经睡着了。 所以,不能动! ——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换乘快马,返回百花城。 凤乘鸾依旧与阮君庭共乘一匹,却从一露面,就容光焕发。 她的身体,毕竟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女,活了两辈子,也只被阮君庭折腾过几次,真正温柔的甜头却还没尝到过。 所以对于两人亲近的事,并没有什么需求,他若是汲汲索求,她会吓得抱头鼠窜。 可他若是一直这样乖乖的,她就只要有个温暖的亲亲抱抱,就会觉得好满足,好开心! 结果,她昨晚将人家的便宜占够后,心满意足地睡了。 却苦了某个人,盯着她的睡颜,干熬到天亮。 阮君庭上马,坐在凤乘鸾身后,狠狠瞪了一眼过来牵缰绳的夏焚风。 净出馊主意! 什么装傻可以哄女人心软! 你却没告诉过本王,装傻这么辛苦! 若不是刚好借此机会,可以成全一箭双雕之计,本王岂会受这个委屈? 那日,冥宫倾覆之际,墓室大门大开,野人如潮水般涌入。 他决心放手赌上一把,也不拔剑,而是效法外面楚盛莲的姿态,端然立在墓室中央。 那些野人,个个面上生有一圈白色绒毛,本是因着膜拜的神祗被惊扰,气势汹汹地闯入,可它们见到他活脱脱地立在那里,便立时将他当成了活的神。 楚盛莲已死六十年,当年曾亲眼见过他,受他教化的野人,如今早已不复存在,所以,眼前这些长毛猴子见了阮君庭,除了惊吓,还有几分好奇。 为首的一只,小心上前,大着胆子,伸出毛绒绒的手,用指甲戳了戳他的脸。 阮君庭便对他绽开一个怜悯众生的微笑。 这一笑,大概尽得雕像上那张脸的精髓。 吼! 野人心惊,当即退后,扑通拜倒! 接着呼啦啦,整个地宫里的野人,便如伏倒的麦田一样,乌泱泱全都学着人样跪地叩首。 阮君庭从容对那首领道:“出去,带路。” 吼! 野人喉咙里低吼一声,转身便引他向另一处路走去。 楚盛莲为了防止复活时发生意外,果然给自己留了不止一条生路。 那外面有八条石桥,这冥宫大概就有八条生路。 只是,他们身处其中,惊变之下,乱了阵脚,根本寻不到。 阮君庭提剑,淡定迈入野人中央,前方的野人便挪了膝盖,跪着让开一条路。 他经过之后,后面的野人再依次而起,紧紧相随,浩浩荡荡的随着他,于地动山摇之下,从容步出冥宫。 这条路,比之来时,没有迷宫,就短了许多。 冥宫倾斜地越来越厉害,阮君庭脚下扎稳,每一步都如履平地,众野人却在剧烈的晃动中,在甬道中撞来撞去。 它们见他如此淡定从容,乱石崩摧之下毫无惧色,便更加笃定这就是它们日夜膜拜的神祗。 阮君庭走的这一条路,恰好在冥宫背面,与凤乘鸾他们所走的那一条相反相对。 就在他走出时,小山一样的冥宫已轰地一声,顶部撞上了崖壁,接着,所有石桥全数齐唰唰崩溃,被巨大的力量牵扯,反弹而起,如几条灰色的绫罗,之后,土崩瓦解! 整个山窟剧烈震动,冥宫下方那根窄细的石柱也已再也撑不住上面的重量。 眼看,阮君庭就要与这些野人一起同葬在下面黑暗无边的深渊中! 离开,就在现在!再不能犹豫! 可前面的崖壁与冥宫之间的距离,仅凭轻功,根本没有把握一定飞渡成功! 冥宫的顶部,还在激烈地摩擦着崖壁向下滑去,如一把巨刃斩过山石,隆隆飞石,滚滚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若是搏命,倒还有一线生机,可这成功的机会,实在是太过渺茫! 正犹豫间! 吼! 野人首领一声低吼! 身后便有一只野人大吼一声,转身飞速沿着冥宫的墙壁攀爬,眨眼间抵达顶端,之后,急速飞奔而出,逆着头顶如雨滚落的乱石,扑向对岸! 然而,这一扑,并没有成功! 它的身影,就如一枚石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坠入了黑暗之中。 接着,后面的野人,开始如潮一般,爬上冥宫,飞蛾扑火,全部飞扑出去!又成片成片地跌落如深渊之中。 即便如此,依然源源不断,前仆后继! 它们仿佛根本不怕死,又仿佛,它们生来就是为了这一日。 为了它们的神祗而牺牲!殉道! 终于,一个野人凌空踏过飞石,落在了对岸,飞快爬上了顶端,寻到一道坚固的石桥基座,当即双脚倒钩,身子倒悬而下,就在那一刻,它伸手抓住了迎面飞来的另一只野人。 紧接着,形势逆转,一个又一个,如法炮制!跃到对面的野人,很快倒挂着连成一长串。 缓缓下滑的冥宫这一头,已有不下上千只野人跌落深渊,而另一头,已飞快地拉出一只长长的活的登天梯! “天梯”延伸的速度,快过冥宫下滑的速度! 倒挂的野人,轻推崖壁,便悠悠荡了出去几分。 回来时,再推崖壁,再荡! 即便头顶巨石落下,生生将它们砸死,那死了的野人的手也牢牢抓住下面的一只不放,不松懈半分。 冥宫还在下滑,四周已黑不见天日。 那架天梯,也很快荡到了近前! 阮君庭立在这一头,向这些身披长毛,尚未开化的生灵郑重点头致谢,“有劳!” 说罢,凌空飞渡,踏上这座活的,飞荡的长桥,一路足尖轻点,于黑暗中,一抹纯白乍现,如一道突破黑暗的光,一线灭绝之地逆天而行的生机! …… 他在凤乘鸾背后,骑在马上,揽着她的腰,将她半拥入怀。 不用御马,不用看路,也不用担心安全。 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一力承担。 他什么都不想要操心,只装傻就好了。 以前,他没她睡不着。 现在,他有她还是睡不着! 太痛苦了! 阮君庭昏昏沉沉,躬身将额头抵在凤乘鸾的肩膀上,闭了眼,嗅着她青丝里和领口间弥散出来的浅淡甜香。 可如此,就更加睡不着。 他稍稍侧脸,朦胧眯着眼,身子随着马,摇摇晃晃,看着她纤细洁白的脖颈。 好想咬一口啊! 牙根子特别特别痒! 凤乘鸾脖子被他的呼吸吹得特别痒,微微挺了挺,他就又使劲儿将脸向她窝了窝,之后,鼻尖和唇,刚好触在脖颈上。 嗯,这个姿势满意。 可以睡了! 凤乘鸾瞥了一眼,见他像个孩子一样,毫无烦恼,又这么乖,倒也替他开心,便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阮君庭在她颈窝里,缓缓睁开眼,之后又沉沉合上。 谁说弱点不能成为盔甲? 凤姮既是他致命的弱点,也是守护他的盔甲。 即便不是盔甲,也至少是件小棉袄。 对!乖乖就是本王的小棉袄! 他双臂舒服地紧了紧小棉袄的腰。 嗯,就这么贴着! 真好! —— 一行人,沿着太庸天水,一路向西,很快到了南渊国境附近。 还未过境,就见前方一人一马,一袭青衣,长剑翻飞乱舞,斩杀数人之后,优雅入鞘,单膝跪地,“属下在此恭候王爷和王妃多时。” 是秋雨影! 他在这里等主子,顺便劫杀了几批埋伏,将前面的路给清了干净。 阮君庭被吵了清梦,从凤乘鸾右肩换到左肩,两眼不睁,抱着她,继续睡。 夏焚风连忙策马上前几步,“老秋,你怎么来了?殿下不是让你守着天机关?” 秋雨影抬头,看看他,再看看阮君庭,“天机关之事已了,我左右得闲,就来看看殿下是否有用得着的地方,如今看来,应该是用得着了。” 他浅淡一笑。 凤乘鸾无奈苦笑,“是啊,有劳秋将军快替我将你们宝贝王爷摘下去,背了一道,重死了。” “呵呵,是,王妃辛苦了。” (未完待续) 第247章 我与娘子,相逢恨晚,当不舍昼夜 如此,途中休息时,秋雨影十分会哄,阮君庭总算不粘着凤乘鸾了。 她舒展筋骨,与龙幼微绕到左右无人之处,再问:“娘,君子令您平素日夜不离身,到底怎么会丢了?” 龙幼微有些尴尬,不悦道:“妈蛋,你老娘我总不能带着一块木头牌子洗澡吧!” 凤乘鸾:“……” 难怪那天她在马车中问起,娘不肯说,原来是介意对面坐着个阮君庭,不好意思说! “洗澡弄丢的?凤家有内鬼?” “是啊,而且,还是个大鬼!”龙幼微用打王棍抽了一下路边的荒草。 那打王棍的一头,被温卿墨生生用手指给掰碎了一截,又死皮赖脸替她用鎏金给镶了一道金边,看起来倒也不难看,只是她赖以撑门面的武器,就那么被人给捏坏了,实在是每次看到都恨得牙痒痒。 凤乘鸾稍稍凝眉,娘身为府里的正夫人,沐浴的时候,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内的。 除了贴身伺候的牙姑,便是几个从小买进府中的小丫头,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即便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更没那个必要! “娘,当时可还有旁人进去过?” 龙幼微白了她一眼,“君子令丢了这么久,我若是到了现在等到你来问,黄花菜早就凉了!” “那么,娘你知道是谁拿的咯?” 龙幼微撇撇殷红犀利的唇,拉长了腔调,“知道,可惜没证据,而且……”她顿了顿,“她有这个胆子,也该是你惯出来的!我倒要问问你,你觉得该怎么处置?” 凤乘鸾心头一惊,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娘啊……”她软着嗓子,晃她娘的手臂。 “算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替她求情,所以这件事,等回去了,一并处置。她总算聪明,做了事,也不逃,只乖乖等着。” 龙幼微转身要去上马,凤乘鸾追了几步拦住,“娘,初初她所经历过的事,绝非旁人所能想象,她此番一定是被温卿墨利用威胁了!求你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龙幼微坐在马上,眼光有些冷,不想听,“凤三妞,你何时学会了妇人之仁?” 凤乘鸾知道娘是真的怒了,她不屑于为凤静初胆敢背叛凤家而动怒,却怒自己的亲生女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退开一步,让开龙幼微的马,“那请娘容我回去之后,先见见她,在任由您处置。” “嗯。”龙幼微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另一头,阮君庭被秋雨影和夏焚风夹在中间,三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 秋雨影在左边,对夏焚风道:“安成王亲自押运的六十万军饷,抵达天机关后,我曾经亲自逐一盘点,足足短少了一半有余。” 阮君庭怀里抱着小狼,反复撸啊撸,“乖哦!” 夏焚风一拍大.腿,“卧槽!贪心不足蛇吞象,他若是只从中弄个几万两,王爷却也奈何不得他,可他却竟敢将这么一点军饷直接打了个对折!是他不贪会死?还是当咱们魔魇军都是不识数的?” 秋雨影道:“但凡巨贪,必定视财如命,精于算计。他亲自押送那么点钱,走了几千里路,自是心有不甘,若是不捞个够本,怎能罢休?而且,他必定早已与暗城有所勾结,一早知道了王爷会被准时调离天机关,所以贪墨起来,才肆无忌惮。不过,咱们殿下就是算准了他的性子,这次才将他人赃俱获,抓个正着!” 阮君庭坐在两人中间,摆弄着怀中两只小狼,忽地摇头叹道:“你们两家伙啊,可知道你们的娘去哪儿了?” 秋雨影会意,看似在对夏焚风说道,实际上,则是在说与阮君庭听。 “王爷离开后没多久,太后便从白玉京起驾,亲自来了天机关,要将皇上迎回去。如此一来,我只需稍加促成,便刚好众目睽睽之下,让娘娘亲眼见证了六十万军饷变成三十万,落实了安成王贪污的铁证。” 夏焚风有些担忧,“太后一直有意拉拢安成王,如今殿下不在朝中,就怕她将人带回去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阮君庭悠悠撸着小狼,“小东西啊,小东西,你们的娘可是喂不饱你们?她若是喂不饱你们,怎么不给你们养只羊,等肥了再一口吃掉?” 秋雨影一笑,“没错,太后养了安成王这只肥羊已经很久了,如今王爷将她的羊圈拆了个缺口,她既要防止羊跑了,又要防止别人惦记自己的羊,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将羊变成自己案上的肉。” 阮君庭抬头,摇头道:“这位仁兄,此言差矣,平常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岂能如我家娘子一般,宰杀肥羊?” “呵呵,殿下,女子若是无力宰羊,也可向她的邻居借力借刀啊。” “可若是无人敢借呢?”阮君庭微微偏头,凝眉思索。 秋雨影微笑,“若女子以羊皮肥膏相赠,想必左邻右舍有能者,定会趋之若鹜。” “哎呀,这可糟了,这么多人都想要,如此一来,这女子必定要取舍一番。” “殿下放心,这女子一定会选那个胆敢拆了她羊圈的人。”秋雨影笑容骤然一冷,“因为那个人胆子最大,性情最凶,女子孤儿寡母,生活艰难,若要自保,就必定趋利避害。自古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特别是能公然拆她羊圈的悍邻。” “哦,明白了,多谢指教。你们继续聊,我去找我家娘子。”阮君庭抱着小狼,从两人之间站起身来。 两人也慌忙随之起身,“殿下折煞我等。” 阮君庭放眼去寻他的乖乖,就见凤乘鸾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只手托着腮,正在沉思。 一旁,西门错贱兮兮地贴着,手撑在她身后,大有揽人入怀之势,“小美人儿,你想什么呢?” 凤乘鸾哼唧了一声,“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麻烦这么多啊!” 她正在发愁凤静初的事,心中烦乱。 抬眼间,就见浩劫剑那雕着睚眦兽的剑鞘,在西门错肩膀上敲了敲。 阮君庭怀里揣着一只小狼,笔直地站在两人面前,脸上依旧是谦谦笑意,却全无怯懦,反而有种护食的凶,“我的!” 他郑重对西门错崩出两个字。 凤乘鸾莫名想到了白玉京王府里的那只猫,在花房中一场饕餮屠杀之后,即便是睡觉时,也要将死鸟捞进怀里,不给别人! 她感觉她可能就是那只死鸟。 西门错没来得及回嘴,就被那剑鞘从两人之间隔开,之后,阮君庭就直接挤在两人之间坐下,硬生生将西门错给挤开了。 他紧贴着凤乘鸾坐好,又扭头对西门错机械地两侧嘴角一弯,还是在笑,却皮笑肉不笑,将浩劫剑在膝头一横,“我的!” 人傻了,浩劫剑却不是假的。 西门错甚是悻悻,嘿嘿笑,“你的你的,全是你的!” 傻了还这么喜欢吓人! 他骂骂咧咧走了。 阮君庭这才转过身,对凤乘鸾重新浅笑盈盈,学着西门错方才问的话,“娘子,你想什么呢?” 那姿态,依然人畜无害。 可那语调,仿佛,不管凤乘鸾在想什么,也只有他能知道,旁人没资格问。 傻,也可以傻得这么霸道! 凤乘鸾的心肝儿扑通扑通跳! 她将托着腮的手拿下来,搭在膝头上,歪头看他,“玉郎,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阮君庭也要学着她的样子,将头一偏,“我与娘子,相逢恨晚,故而当不舍暮暮朝朝。” 他傻了,居然变得更会谈情了,甜言蜜语,信手拈来,都让人脸红心跳。 凤乘鸾定定看着他那双眸子,他就也望着她,给她看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中,如有一道星河,每一颗星星,全映出她的影子。 良久,她忽而一叹,“何其有幸。” “什么?”他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她一笑,“没什么,随便说说。” 凤乘鸾低头,整了整衣襟,掩饰自己的慌张。 何其有幸,她能重活一次,见到他,认出他,嫁给他,与他一辈子。 即便他变得不是他,却依然还是他! 她随口找些话儿说,“你刚才问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啊,这世间为何这么多烦恼,令我不能与你风轻云淡,自由自在。” 她低着头,没见身边的那双眼睛霎时雪亮。 阮君庭看着她的侧颜,看她卷曲的睫毛,在眼帘上忽闪,如蝴蝶一样蹁跹飞舞。 她小心转头,又撞上他的笑容。 那笑,那般温柔,让人看上一眼,就能同他一起化了一般。 凤乘鸾受不了了,指尖点了他眉心猩红的伤痕,将他戳的一晃,“别看了。” “是,娘子。”他恋恋收回目光,在她身边正襟危坐。 这么听话的?说不让看就不看了? 人家只是说说啊! 凤乘鸾有些失落,唇不自觉地微微嘟了起来。 再一抬眼,正见阮君庭坐得腰身笔挺,却在小心翼翼用眼角偷瞧她。 两人目光触在了一起,便又噗嗤一声笑了。 世间最苦的,便是求而不得。 何其有幸,你倾心之人,也恰恰倾心于你。 何其有幸,朝朝暮暮,心心相印。 何其有幸,你中有我,我中亦有你…… 她在石头上身子一转,与他抵背,将头枕在他后肩上,仰天闭目,翘起二郎腿,惬意晒太阳。 “等回了家,先找个大夫给你瞧瞧,能医则医,若是医不好,我也不嫌弃你。” 她那小手,有意无意地落在他的手上,就将那修长的五指软软拢住。 阮君庭嘴角微微一撇。 看来,你是巴不得本王就这么一直傻下去了? 可他不敢稍动,只能小心翼翼,“多谢娘子,承蒙娘子不弃。” 这只小鸟,被他玩炸了毛,现在好不容易撸顺了,可千万要仔细着,不能再吓飞了。 凤乘鸾眯着眼,满意道:“嗯,只要脚洗得好,以后每晚都准你上.床。” 她还回味着那一晚的滋味,顺便咬了咬唇。 背后,阮君庭眸光一抹,一本正经,斯斯文文道:“那若是全身都洗得好,娘子可还有奖励?” 噗! 凤乘鸾一个不稳,差点从他肩膀跌倒,正巧这时,先行去前面探路的影卫飞鼠几个闪身回来,“王爷,王妃,属下有事禀报!” 阮君庭呵呵一笑,也不过问。 凤乘鸾慌忙整了整神色,“何事?” 飞鼠道:“启禀王妃,您最好有所准备,前方官道上……” —— 前方官道上,林立着大批东宫卫! 中央簇拥着一乘撵子,里面歪歪斜斜倚着个人,正左拥右抱,尽享声色之乐。 他在里面调笑够了,才懒懒坐直身子,由身边美人将撵子纱帐挽起,对外面马上数人一阵怪笑。 “哈哈哈哈……!姮儿,好久不见啊!本宫又来接你了!你每次回百花城,本宫都要来接你!” 景元熙从撵子里站起身来,那面皮更白净,丰神俊朗更胜从前,华服锦袍比之从前,更加张扬奢华。 只是,那一身的气场,英姿少了几分,阴柔却多了些许。 他高高站在撵子上,一眼看到的,便是阮君庭与凤乘鸾共乘一马,当下眼角狂跳,“哈哈哈哈……,靖王也在啊?巧啊!” 他那几个字,几乎是咬碎了舌头吐出来的。 都是他!全是他!一切都是因为他! 若不是他的出现,凤姮根本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若不是因为他,凤姮又哪儿来的胆子,敢为了东宫卫的兵符,一簪子废了他! 他们两个,一个当时突破重围,一个转身替嫁和亲,一前一后,全都离开南渊,就以为从此可以双宿双栖? 做梦! 谁都别想逃出生天! 本宫要下地狱,所有人都要陪着! 景元熙踩着东宫卫的脊背,下了撵子,“这半年来,本宫对二位,可是日夜思念,片刻不敢忘怀,每每夜深人静,美人在抱,却都无法安睡,只能睁着双眼,望着北边,遥祝二位夫妻恩爱,百子千孙!” 他走向他们,每踏出一步,都如踩在他们的尸体上一般地恨。“你们可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好玩吗?” 景元熙宽袍广袖,轰地将双手一张,“要不要来啊?一起玩啊!” 阮君庭坐在凤乘鸾身后,一条眉毛冷冷一挑,之后宣誓主权一般地将她腰身抱紧,“娘子……,此人如此妖魔,又如此蛮横,该如何是好?” 凤乘鸾拍拍腰间的手,笃定道:“放心,他没你变态,不用怕。” 阮君庭:…… (未完待续) 第248章 护夫狂魔 凤乘鸾推开他的手,将腿从前面绕过,跳下马去,“永乐见过皇兄。皇兄远道而来,竟然就是为了迎接永乐?实在是受宠若惊。” 景元熙笑得嗓音有些跑调,“差点忘了,你与本宫,已是兄妹了!哈哈哈……!那今日本宫就好好与皇妹还有妹夫,叙一叙往日情谊了。” 凤乘鸾走到他面前,也不行礼,反而站得笔直,“皇兄可是最近身子不好,所以忘记的事情有点多?永乐如今是北辰的靖王正妃,端康帝的皇婶婶,若是从王爷这边论起来,皇兄您也算是晚辈了。这‘妹夫’两个字,还是免了吧,呵呵呵……” 她学着他的样子笑,提到身子不好,目光便顺着景元熙腰间玉带往下瞧。 景元熙被她看得,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将人撕成两半! 你一簪子将本宫的三件套串成糖葫芦的时候,没有顺便要了本宫的命,是你这辈子最大的错! “姮儿啊!你嫁了人还是如此孩子啊?” 他从凤乘鸾身边绕过,看向还坐在马上的阮君庭,“靖王殿下上次走的匆忙,本宫尚不识真面目,未能杯酒相敬,此番,殿下既然两脚再次踏上我南渊国土,本宫远道相迎,难道不下马来,给个薄面,饮杯水酒吗?” 阮君庭咧嘴笑,“呵呵呵……” 景元熙根本不想听阮君庭如何应答,阔袖一挥,“酒呢?” 后面撵子中的美人,便立刻端了杯盏款款而来。 凤乘鸾追上一步,截在景元熙身前,“皇兄,王爷他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哈哈哈……,怎么?一杯酒而已,有何不可?他连马都能坐得稳稳的,一杯酒难道就能要他的命?永乐,你护夫至此,却是没有将本宫这国之储君放在眼中了?” 此言一出,吼——! 景元熙身后,黑压压林立的东宫卫,当下刀兵撞地,一声山吼! 龙幼微坐在马上,冷眼瞧着正小心翼翼想从马上爬下去,却左右不知从哪边下去的阮君庭。 景元熙在试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也正好想知道,这小子到底能装多久! 阮君庭这边,终于在夏焚风的帮助下,小心翼翼从马上下来,整了整衣领,站到凤乘鸾身后,“呵呵呵,娘子不怕,有我在。” 他刚挺起胸膛,伸手去拿那杯酒,却被凤乘鸾一记胳膊肘给怼了回去,“你一边儿呆着去!” “怎么?永乐,你还怕本宫堂堂南渊太子,会给你的靖王殿下下毒不成?”景元熙伸手将那杯酒拿起,一饮而尽,之后,将酒杯倒扣过来,给凤乘鸾看。 他一挥手,“再满上!敬靖王!” 吼——! 黑压压的东宫卫又是一声吼! 阮君庭的手,轻轻落在凤乘鸾肩头,“娘子,你看,这位姓太的大人不是说了,他不会害我的,呵呵呵,一杯水而已,不怕!” 他伸手,将那杯酒拿起,也学着景元熙方才的样子,仰面一饮而尽,之后,豪迈地将酒杯倒过来,给他看。 再之后,强憋着的脸,瞬间红了! 噗——,咳咳咳……! 阮君庭掉头悲惨抱住凤乘鸾,整个人趴到她肩头,一阵猛咳。 顺便要个抱抱,撒个娇娇! “好辣啊!娘子……,这根本不是水!”阮君庭眼圈都红了! 凤乘鸾见他呛得难受,一阵心疼,连忙安抚,强压怒意,“皇兄,您现在满意了?酒他已经喝了,我们可以走了?” “哈哈哈啊哈……”景元熙又是一阵怪笑,“喝的好,可惜太心急,本宫还没说这喝酒的规矩呢!” 他两手一拍,便有一名东宫卫双手捧着只锦匣上前。 “本宫的这个游戏,名字叫做成王败寇。” 景元熙的手掌,在那匣子上重重拍了两下,“这只锦匣里,有两张签,一张写了‘主人’,一张写了‘狗’,本宫与靖王,谁若是抽到了‘狗’,就要跪下来,学狗叫,绕着对方爬三圈。”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一杯酒下肚,已经有些晕晕乎乎的阮君庭,笑得不怀好意,“怎样?敢不敢玩啊?靖王殿下?” 阮君庭已经被刚才一口烈酒呛地红了眼,晃了晃身子,“呵呵呵,玩啊?好啊,玩就玩!我……,为了娘子,不……怕你!” “好!”景元熙手指一弹,将匣子打开,里面两张纸条,叠的工工整整,“靖王殿下方才先饮过酒了,就算是自行认输,这纸条,就先由本宫来选。” 他两眼不看匣中,随手用指尖夹了一只,送到那东宫卫嘴边。 东宫立刻张嘴,一口将纸条给吞了! 景元熙故作惊讶,一摊手,“哎哟,不好意思,这只狗饿了,竟然什么都吃!那我们还是来看看,给靖王剩下的这一只是什么吧?” 他咯咯咯怪笑着,又伸手去取另一张纸条。 “慢着!”凤乘鸾的长凤刀不轻不重地压在景元熙手背上。 “皇兄,既然是你先拿的,就要先看你的!” 她话音方落,手中长凤刀风荡出,惊得景元熙飞身向后闪避,刀光掠过,那托着锦匣的东宫卫咚地人头落地,身子还直挺挺站着,捧着匣子。 凤乘鸾刀光再起,一刀连人带匣子从中间对半豁开! 噗嗤!浊血溅在她雪白的脸颊上。 她长凤一收,咣地,扎入地面几寸,整个长刀悍然立在原地。 景元熙惊叫,“你干什么!你敢在本宫面前动刀兵!” “怕什么?皇兄,说好了玩玩的,这么胆小的吗?”凤乘鸾手中放开长凤,将额角飘散下的发丝一抹,单膝蹲下,在那死人被剖开的尸体里掏啊掏! 呕! 景元熙用衣袖掩住口鼻。 她指尖从没了头的尸体喉间向下,一路摸过去,血和秽物、粘液混杂一起,看不出都是些什么。 忽地,眼睛一亮,笑道:“找到了!” 她两指一夹,从未及胃部的食管深处掏出一样东西,沾满血的纸签。 她用死人一片尚算干净的衣襟,将纸条擦了擦,递到景元熙面前,欣喜道:“皇兄,还好我手快,没湿透!请过目!” 景元熙往后挪了一步,“拿开!” “皇兄嫌脏?那永乐替皇兄看。” 她含笑瞪着他,将手中带着血和粘液的纸条缓缓绽开,之后唰地一抖,招展开来,上面,赫然写了一个字,狗! “皇兄,原来该是你扮狗啊?哈哈哈哈哈!”凤乘鸾将醉得满脸绯红,站得软绵绵的阮君庭拽到身边,“来,我家王爷已经准备好了,皇兄,请爬!” “哼!凤乘鸾!你好大胆子!本宫是太子!是国之储君!”景元熙哪里肯爬! 他无非是验证阮君庭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顺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 “怎么?皇兄?愿赌不服输,你玩赖啊?”凤乘鸾抱着醉醺醺的阮君庭,从他肩头一侧露出脸来笑。 景元熙恼羞成怒,狠狠一拂衣袖,“今天的事,就此罢休!不过姓凤的,你给本宫记着!凉风殿的深仇大恨,不要说北辰,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本宫与你此生此世,也要不死不休!” 他唰地手指又指向阮君庭,“还有阮君庭,你买通万金楼,日夜侵扰本宫不得安枕,其心可诛!本宫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都最好求神拜佛,祈求临死之前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趴在凤乘鸾肩头的阮君庭,两眼便登时狠狠睁开。 凤乘鸾原本还嬉笑着的脸皮,也霎时变得无比寒凉,将忍不住脾气,正想发作的阮君庭给推,护在背后,傲然上前一步,昂了昂头,“好!深仇大恨,非死不休!元熙太子,我凤乘鸾奉陪到底!” 她那几个字,咬得比景元熙还要狠,还要毒,就像是她的仇恨,比他还要深! 景元熙心头猛地一凛。 她这副模样,这种恨毒了他的眼神,当初他在百花城门口见她时,依稀也见过! 她对他的恨,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 她在凉风殿一簪子将他废了,绝对不是因为他想要强占她,或者替阮君庭夺兵符那么简单! 她到底为什么? “哈哈哈哈……!”景元熙脸上肌肉狂抽,喉咙里发出怪笑,“凤乘鸾,你果然有胆!你就好好护着这个傻子!我们走着瞧!” “永乐,恭送太子殿下!”凤乘鸾将长凤从地上拔起,再嗡地重重一扎! 仿佛他若是再不走,下一刀,便将他废了的三件套全部切下来! “摆驾!”景元熙震怒转身,阔步迈回撵子,虽龙行虎步,却是后脑勺发凉! 他真的不确定,身后的大刀会不会真的冷不防,就这么砍下来! 等景元熙的东宫卫大军渐渐远去,凤乘鸾脚边就只剩下那具被剖开的血淋淋尸体。 秋雨影上前,恭敬道:“王妃好手段,好胆识,好魄力。” 他心细如发,目光如炬,两眼从凤乘鸾脸上飞快地一扫而过,之后重新颔首站好。 什么样的女子,不到二八年华,却有如此万军不敌的气势! 凤乘鸾身后,阮君庭又昏昏沉沉趴在她背上,两颊薄红,双眼迷离,正将下颌抵在她头顶,哼哼唧唧,“娘子啊……,娘子……” 他的手,在她腰间摸摸索索。 凤乘鸾将那双爪子扔开,他就又回来。 这么多人还看着呢!傻蛋! 凤乘鸾方才独对景元熙和几千东宫卫,也面不改色心不跳,此时却被他撩地无所适从! 秋雨影不失时机道:“王妃,王爷酒醉,不宜再赶路,方才途中,属下曾注意到路边不远有一处村落,不如我们暂且回马,去那边休息一晚?” “而且……”他看看凤乘鸾脸上的血,“王妃也该稍作休整,换身衣裳。” 凤乘鸾低头一看,才注意到自己满身的血。 “好,就依秋将军。” 一行人,如此又掉头退回二三里路,在官道边旁的一处小村中投宿。 秋雨影挑了家干净整洁的农户,捡了刚起了没多久的新房,又交了几锭白.花.花的银子,就将主人家给打发地乐颠颠地,忙里忙外给众人烧水做饭。 阮君庭哼哼唧唧被秋雨影和夏焚风扛进屋内,安顿在床上,盖了被子,便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才被屋里的一阵阵水声吵醒。 他歪头一看,鼻子里蹭的一热,两眼就被钉住了一样,再也离不开了。 这农舍极小,极简单,屏风什么的都没有。 凤乘鸾正坐在屋中央的板凳上,长发松散慵懒地全部挽起,身上只随便穿了一件他的白色宽大里衣,半褪过肩头,背对着他,认真用布巾沾了水,悠闲地擦拭身子。 她因着避忌同行男子太多,洗澡这种事也没声张,就请主人家烧了两大木盆热水,要了只新布巾,打算简单清洁一下了事,却没想身后这一只,这个时候醒了! 乖乖啊! 你这是想要我的命了! 阮君庭痛苦闭眼。 现在,他的头,比醉酒还要晕! 凤乘鸾一面用布巾慢悠悠擦拭着天鹅样的脖颈,两只脚泡在另一只盆里,时不时地带起一点水声,心里正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到底怎样才能在诸方的明枪暗箭之下,保全阮玉郎这个傻蛋? 水从脖颈滑落到后肩,沾湿衣衫,半透地贴在脊背下方。 落入身后的人的眼中,就如百爪挠心! 咔嗤——! 他的手掰着床沿的木头,发出一声长长的指尖挠过的声音。 凤乘鸾蓦地转头,他慌忙闭上眼。 做梦了? 她将布巾扔回盆中,将身上微微被打湿的里衣裹了裹,两条腿也没穿裤,就赤着脚来到床前,俯身看了看他。 一种沐浴之后的温热香气袭来,阮君庭牢牢闭着眼,眉心便是情不自禁一跳。 凤乘鸾将湿漉漉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去试了试他的额头,疑惑道:“没发烧啊,怎么睡得这么痛苦呢?” 阮君庭:你走开一点,本王的痛苦就少一点了! 她却偏偏不走,反而在床边坐下,寻到他掰着床沿的手,用双手捧起来,俯身趴在他身边,“玉郎,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我在这儿陪着你。” 阮君庭:陪可以,但是不要这个姿势! 凤乘鸾向上挪了挪,翘起两只脚,歪着头,看着他睡着的样子,脸颊还是酒醉后的潮红,映着眉心的猩红一点。 “你说,上辈子我若是看见了你面具后的样子,会不会什么国仇家恨都忘了,当即就跟着你走了?” 她又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温软道:“你为什么那么傻,折什么都不肯说,浪费了那么多光阴……” 说完,她便将他手臂拉开,枕在颈下,窝进他臂弯里,闭了眼,“等你好了,我们就要个孩子,远离那些讨厌的人和事,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只有我们三个好不好?” 头顶上,阮君庭的眼睛蓦地睁开,原来你想要的,只是这样简单? 可他偷眼瞧见,她小小的身子上,只裹着一件他宽大的里衣,就那么蜷在他身边,心头又是一阵乱,一阵狂跳。 到底为什么要装这个该死的傻! 凤乘鸾合着眼,伸手抱住他,将脸用力在他胸口埋了埋,“玉郎,这一次,我一定会小心,我要让我们的孩子好好地生下来,好好地长大!我们要好好地教他,好好陪他,让他一辈子都快快乐乐。” 她说完,揭开被子,钻了进去,与他贴在一处,有些凉的身子,用他取暖。 苍天——! 阮君庭胸腔下的心脏,跳得快要出来了!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受不了了! 本王拜过天地祖宗的正牌王妃,穿成这样,钻进怀里,难道还要忍着? 他的双眼中,猛地怒火冲天! 可人刚要动,就听外面远处一声极短促的惨叫! 阮君庭立刻唰地闭上眼。 几乎与之同时,凤乘鸾蹭的坐了起来,翻身下床,飞快穿了衣裳,抓了长凤刀,站在屋内侧耳细听。 夜里的小村,分外静谧。 有狗被那惨叫声惊了,开始狂吠。 接着,连狗叫声也没了。 整座村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未完待续) 第249章 凤姮无论生死,都是本王的 稍许之后。 嗖——! 一声尖啸! 一支燃着火的箭,破空飞来,划亮半壁苍茫夜色! 秋雨影一袭青衣,长剑飞扬,当空迎击那只箭,反起一脚,又将它给踢了回去! 燃着火的箭,重新飞回农家小院之外,火光掠过之处,尽是一张张青白狰狞的脸! 一双双血红空茫的眼睛,映出那抹火光,全无半点情绪。 吼! 一声低吼。 半空一只青色,布满突兀血管的大手,凌空抓住火箭,全然不惧火烧。 咔嗤!咔嗤! 硬生生将那箭折断,再折断,搓成一团。 最后,一双巨大的手掌,硬生生将那团火给揉灭了。 周遭,重新陷入黑暗。 这一次,院子里的人都看见了,外面包围他们的,根本不是人! 或者说,根本不是活人! “是尸煞。”秋雨影有些头疼。 这些东西,不知疼,不懂怕,更打不死。 如今这么多围攻上来,只怕想要脱身,免不了要一番血战了。 “温卿墨倒是聪明,等我们进了南渊地界才动手,将他东郎撇得干干净净。” 凤乘鸾从屋内出来,已换好衣裳,青丝只在头顶高高束起了一条长长的发辫。 龙幼微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诡异的东西,“景元熙的几千东宫卫还在前面不远处,温卿墨就敢在此动手,只怕,这两人是早有合谋的。” 夏焚风掂了掂手中的大刀,扛在肩头,吹了一下额前掉下来的红毛,紧了紧裤腰带,“看来今晚,咱们不但要对付死人,还要对付活人了!” 夜空中,远远地一声尖利哨声。 外面黑暗里,尸煞便如暗潮一般向前围拢。 嗖嗖嗖! 几道黑影踏过尸煞,凌空跃入小院,刀兵铮铮铮几声! 如一道号令! 外面尸煞登时狂性大发,一双双惨白青灰的大手,撕开小院篱笆,蜂拥而入! “果然有东宫卫!焚风,保护王爷!”凤乘鸾长凤荡开,先是掀倒一片,“烛龙,出去!错错掩护!” “是!”烛龙心领神会,与西门错在她将尸煞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时,如一道利箭般突围而出。 重围之中,凤乘鸾、龙幼微与秋雨影三人抵背而立,挡住汹涌而来的尸煞。 夏焚风带着十数名影卫,守住小屋,保护阮君庭。 远处,哨声越发凄厉。 第一波被打倒在地的尸煞便重新爬起来,拖着残肢,重新扑了过来。 外面,一波暗箭袭来,无论敌我,全部射杀! 尸煞背上中箭,全然不知疼痛,只要将被围困在中央的众人撕成碎片! 这一众北辰影卫,在百花城门口曾吃过尸煞的亏,此时相见,分外眼红! 凤乘鸾却是第一次和这些活死人交手,几个回合下来,不禁心惊。 她退到秋雨影身后,“不怕疼的?” 秋雨影无奈一笑,“回王妃,这些东西,岂止不怕疼,还是打不死的。” 两人换了个位置,凤乘鸾长刀一横,二人合力,将面前尸煞推倒一排。 秋雨影道:“这次的傀儡虽多,却不似上次那般强悍,但手脚灵活了许多,多了套路,少了蛮力。” 凤乘鸾与他重新抵背而立,“这么说,温卿墨炼尸的手段又进步了?” “而且,这一次,控制它们的人,不是温卿墨本人。”秋雨影的剑光如一道清风,“我记得他操控死人时,无需用哨。” “温卿墨那个混蛋当然没空来!”龙幼微打王棍横扫一片,飞跃到两人面前,“老娘临走之前,给他东郎王宫里留了点纪念,他现在怕是忙着呢。” 凤乘鸾乱战之中还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娘,你都干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将他养蛊的虿盆给挖了豁儿。估计他的东郎,有一阵热闹的了。” 凤乘鸾:“……” 周遭,尸煞中混杂着东宫卫,越聚越多。 东宫卫退,则乱箭如雨。 东宫卫进,则尸煞狂涌。 众人被围困在中央,虽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却短时间内不能脱困。 而且,这样熬下去,尸煞不会累,不会死,他们却是撑不了多久的。 包围圈,越来越小。 凤乘鸾有些焦急地向远处哨声传来地方向望去。 烛龙他们两个离开有一会儿了,却到现在还没动静。 众人被迫至小屋的檐下,越战越险。 外面,一连串火箭再次如雨飞落,茅草铺的屋顶立时起了火! 凤乘鸾借着火光,看见那些尸煞青白如铁皮的脸上,布满红点,连眼底也红得如注了血一般。 “果然与百花城门前那些不同!”秋雨影助她一剑,立刻回防,“温卿墨不知是用什么人炼的这些活死人。” “不管是什么,先保护王爷离开这里。” “好!” 这时,外围尸煞被一双大手强行拨开一条道。 那只足足两人高的巨大尸煞一步一步,脚步隆隆,踏碎残破竹篱和同伴残肢,向凤乘鸾几人碾压而来。 它随手捞起一只尸煞,当做武器,抡圆了几圈,直接呼啸着扔了过去。 几人闪身避开,那尸煞就如石头一般,轰地砸在了着火的茅屋,直接砸榻了半边屋顶! “阮君庭——!” 凤乘鸾一声惊叫! 话音未落! 轰——! 已烈火熊熊的茅草屋,整个被一股无比大力,四散掀开! 呼啦啦坍塌的屋子里,阮君庭站在残桓断壁的中央,抱着剑,揉了揉惺忪睡眼,“呵呵呵,娘子,好热闹了。” 凤乘鸾摇头,“你可算醒了?” “娘子,打架啊?我帮你!”他一丝不苟,开始仔细挽袖子。 “你还是老实点吧!” 嗖——! 巨型尸煞又抡起一只尸煞,直奔阮君庭砸过去! 凤乘鸾飞身跃到他面前,将他肩头一抓,阮君庭整个人乘势而起,当空荡开半周,一脚将飞来的尸煞“嗷地”一声,横踹在腰间,直接如一只蹴鞠一样,斜飞了出去! 阮君庭一手搭在凤乘鸾肩头,飞旋间,脚跟落定,立在她身后,整了整衣襟,“呵呵呵,娘子,好玩,再来!” 凤乘鸾也不客气,他既然有先天罡气护身,那这整个人就是一把最强武器! 她扭身左手撑在他肩头,两脚斜踢,身子凌空翻了个身,啪.啪.啪啪啪! 踹倒一排尸煞! 接着,右手长凤从他右肩刺出,又将三只串成一串。 再然后,顺手抓起阮君庭,将人再次带起! 阮君庭便将她方才的一连串动作如法炮制! 啪.啪.啪啪! 又是横扫一排! 浩劫不用出鞘,直接当成棍子,一剑冲出! 轰地! 直直将一连串七八个尸煞全数击翻在地! “人虽傻,倒也不笨。”凤乘鸾再次按在他肩头,飞身而起的瞬间,唇.瓣在他脸颊轻轻掠过,在他耳畔一笑。 阮君庭的脸上笑颜,霎时如莲花般绽开,发丝随她在夜色烈火中翻飞,“为娘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人合二为一,如两只翻飞的蝴蝶,乍收乍放,连绵起伏,配合地天衣无缝,战力一波强过一波,让这一时之间,无论活的死的,全都靠近不得分毫! 远方,夜色中,一声急促尖利的哨声! 那远远操控尸煞之人,定是见阮君庭已现身,而情势已见不利,按捺不住急躁,想要尽快结束战斗。 一直于外围虎视眈眈的巨大尸煞,听见哨声,低吼咆哮,弯腰将身前碍事的尸煞推倒一片,骤然脚下加速,如一座小山一般,悍然向两人隆隆奔来! “让开!”凤乘鸾翻身跃到阮君庭身前,长凤用尽平生之力,力求一击必杀! “不行!”阮君庭失声惊叫! 然而,长凤已与那巨尸铁青的手掌相击! 巨尸安然无恙,长刀却如撞上了一口千斤的青铜大鼎般,嗡地一声,登时弯了几分! 凤乘鸾整只手臂随之剧烈一麻,既舍不得断了长凤,也为了保住手臂,只好五指放开,任由长刀呼啸着崩了出去! 巨尸被这一刀触怒,嚎叫着狂暴扑面而来,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而凤乘鸾身后,还有一个懵懂地将这场血战当成乐子玩的阮君庭! “走开!”她来不及带他避开,只能两眼狠狠一闭,将心一横,闭眼以左手做掌,迎击巨尸! 能为他挡一下,便是一下! 哪怕只是一瞬间…… 轰——! 她的掌心,触及冰凉如铁皮般的巨尸胸膛时,通身被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道贯穿而过,直接狂轰出去! 凤乘鸾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力量,口中哇地一阵腥甜涌上来,耳中便依稀听见骨骼的破碎声。 咔嚓…… 咔嚓…… 她直挺挺地站着,仰头盯着与她近在咫尺的巨尸。 直到,巨尸的头一歪,之后,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从她肩后伸出,轻轻一推。 那巨大的青色尸体,便如一摊烂泥样,轰地倒地。 尸煞,不会死透。 可全身骨骼尽碎,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呵呵……,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凤乘鸾恍惚间,看着方才还凶神恶煞一样的巨尸,此时在地上挣扎着的样子,有些搞笑。 可她笑不出声了,两眼一闭,直直向后倒去,跌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阮君庭收了抵在她后心的手掌,紧紧将人抱住。 龙幼微从乱战中脱身,抓过凤乘鸾的手腕稍加凝神,之后一扔,狠狠瞪了阮君庭一眼,“还好死不了!王爷倒是沉得住气!方才若是少有差错,现在被两股力量打成烂泥的,怕是我这宝贝女儿了!” “本王心里有数!”阮君庭虽然嘴硬,可却心中也是一阵后怕,手臂将怀中的人用力紧了紧。 他自己尚且不能承受的内力,却突然全部灌注到凤姮的体内,岂是她能受得住的! 方才若不是千钧一发,他也不会如此兵行险招。 而现在,不但伤了她,还将自己一直以为伪装的烟幕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下。 “全部灭口!”他声音冷冷。 “喏!”周遭影卫立时刀锋变向,专挑混在尸煞中的东宫卫格杀,一刀一个,无论远近,一个不留。 “早就知道你是装傻,却没想到你骗她骗得这么惨!”龙幼微打王棍指着他。 “阮君庭,我告诉你,妞妞没事就罢了,若是她因为你稍有差池,我宁可今后将她两条腿全都打断,捆起来关上一辈子,也再也不会还给你!” 阮君庭的眉头便是猛地一跳,周遭的火光,映着他眉心那一点猩红,“凤夫人,你忘了一件事。凤姮,已经嫁了本王,她此生此世,无论生死,都是本王的人!” “狗屁!我是她娘!我还活着,什么时候轮到你决定她的生死!”龙幼微这次是真的怒了,抡起打王棍,咣地将一旁扑过来的尸煞脑壳敲了个坑。 这时,远处哨声又是一声凄厉响起。 可这次,只响了一半,就如被人切断了一半,戛然而止。 狂涌如潮的尸煞,立时全部安静下来,茫然立在原地,失去了方向。 接着,夜色中,响起西门错的唿哨声。 他与烛龙该是已将那躲在暗处操控尸煞的人给做掉了。 “王爷有命,所有在场活人,全部格杀!”秋雨影一声令下,所有影卫立刻四散开,隐入夜幕之中。 很快,周遭惨叫声,此起彼伏。 突然失去尸煞掩护,来不及撤退的东宫卫,全部被灭口,干净利落! 很快,西门错和烛龙骂骂咧咧回来,“糙!那小矮子跑得倒是快!若不是老子比他还狡猾,一刀豁了他那张嘴,还不知道他要作妖到什么时候!” 烛龙不说话,神色十分疲惫,显然两人方才在山中被人遛了够呛。 “哎呀!我小美人怎么了?”西门错见凤乘鸾躺在阮君庭怀中,便挤了过去。 龙幼微见来了外人,也不好再跟阮君庭杠,没好气地用打王棍一拦,“人家当夫君的在这儿,你来什么劲?三妞活的死的,都有王爷扛着,跟你没关系!” “呵呵……”阮君庭抬头,从龙幼微谦谦一笑。 龙幼微翻了个白眼,“呸!” 失去指挥的尸煞,如一根根木桩,立在原地。 秋雨影几人草草善后,便将整座村子,一场大火,将死了的,死了又活了的,全部烧干净。 黑夜里,火光冲天。 远处山崖上,一袭黑袍悠悠转身。 黑发如绸缎般在高处的夜风中轻拂。 温卿墨一双蓝色的眸子,在夜色里映着火光,有种入魔的恐怖。 他的脚下,跪着一个人,小小的一团。 “公子,属下无能。”茅十七说话漏风,他本就是个侏儒,生得头大,此时嘴角被人一刀豁了,就如一只大嘴怪,异常恐怖。 可这痛,抵不过未完成任务带来的恐惧。 他缩着身子,在温卿墨脚边,极力降低存在感。 “无妨,我想知道的,现在已经知道了。”温卿墨从袖中掏出一只小药瓶,丢在地上,重新看向那些火光,“这药,你用着,不能疗伤,却可以让你暂时忘了疼。” 茅十七身子一抖,小心翼翼拿了那瓶子,藏在袖中,却没敢用。 “怎么?不稀罕?”温卿墨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茅十七头顶上,“这可是我新近调配出来的好东西,而你,是有幸用它的第一个人。” “……”他这么说,茅十七就更害怕了,“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呵呵呵,怕什么?谁说要你的命了?”温卿墨懒懒道:“不用也行,今晚你与我一同看到的事,不可再说与第三人。” “属下明白!属下明白!”茅十七拼命磕头谢恩。 “啊……!”温卿墨对着夜空幽幽一叹,烧死人的味道,渐渐在山中弥漫开,他心情甚好,望着凤乘鸾一行渐渐退出火光,隐入夜色中,离开了小村。 “给这新药,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夜风袭来,有些凉,他开始想念太庸山顶那个温暖的拥抱了,“不如,就叫相思忘吧。” 温卿墨嘴角妖艳上挑,笑得华丽而魔魅,“嗯,就叫做相思忘。” 他垂眸再看茅十七,“十七,你可有过喜欢的女子?” “回公子的话,没……,没有。” “没有好,没有,就不用费力去忘记了。” 他背着手,转身离开,如一抹夜色,融入黑暗之中,一如来时。 可为何明明来时一人,去时亦是一人,却凭空多了一分寂寞? 活人,真烦! (未完待续) 第250章 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凤乘鸾醒来时,睁开眼是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白云下面,阮君庭笑眼弯弯的脸! 她枕在他的腿上,躺在干燥的草堆里,晃晃悠悠,看着天上的云慢慢后退。 “娘子,你醒了?渴不渴?饿不饿?”阮君庭温声问。 龙幼微白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装! “我们没事了?”凤乘鸾扭头,便见秋雨影走在另一边,见她看过来,点头礼貌一笑。 “王妃总算醒了,王爷可是担心坏了。” 凤乘鸾再看另一边,烛龙在另一侧随着她行进,见她醒了,安心地点了点头。 “这是哪儿啊?这是干什么呢?”凤乘鸾还有点晕。 “娘子,你受伤了,不能骑马,我们连夜离开村子,坐马车继续赶路。额……,”阮君庭顿了一下,赶紧接着解释,“不过马呢,很快就有了。” 没有马? 那是什么拉车? 凤乘鸾勉强起身去看前面。 正见夏焚风和西门错两个,正将套马的那一串玩意套在自己肩头,两个人比着劲儿往前走呢。 尸煞来袭时,村子里鸡犬不留,他们的马匹也都死了个精光。 所以,临走一把火烧了村子时,秋雨影多了个心眼,顺了农家一驾拉稻谷的板车。 只不过,拉车的骡子,已经被尸煞拍死了,就只有到了前面的市镇再买马。 于是夏焚风和西门错两个闲得蛋疼的,就打赌,比赛给王爷和王妃拉车,看谁先累趴,谁就是王八! “我记得当时,那大块头扑了过来,却被一掌打成烂泥,是你干的?”凤乘鸾软软地抓着阮君庭的手,她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额……,娘子啊……” 阮君庭正不知如何回答,恰好瞥见坐在板车边儿上的龙幼微,便灵机一动,“娘子说笑,我哪儿有那个本事,是凤夫人及时出手,助你一掌,你们母女同心合力,才将那巨尸一击而溃的。” “我娘……?”凤乘鸾信才怪,她娘纵然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可内功修为绝对没有强大到那种浩瀚无际,无法控制,也无法承受的程度。 阮君庭立刻半是威胁,半是求救地望向龙幼微。 龙幼微狠狠剜了他一眼,但又没法不帮他!他为了装傻,要杀那么多人灭口,绝对不是为了哄媳妇玩这么简单。 但是,这个忙,可不能白帮。 “怎么,凤三妞,你长大了,膀子硬了,就瞧不上你娘的本事了?”龙幼微将翘着二郎的两条腿,利落地一换,“当时生死关头,千钧一发,你娘我自然是用了毕生绝学,祭出你从来未见过的绝世大招。” 她斜眼瞅了瞅凤乘鸾一脸的疑惑,再瞟一眼阮君庭的一脸艰难,“这个大招呢,就叫做瞒天过海,是连你爹都不知道的旷世神功,你乖一点,以后有机会教你。” “哦……”凤乘鸾将信将疑,有气无力,也没心思深究。 阮君庭稍稍松了口气,“呵呵呵,凤夫人果然是深藏不漏!” 龙幼微嗤了一声,“凤夫人,凤夫人!你喊我家三妞作娘子,却不懂喊老娘作什么?” 她犀利的眉峰一扬,挑衅地冲阮君庭嘿嘿笑。 阮君庭的凤眸当即就是一厉! 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 娶凤姮归娶凤姮,本王可从来没想过改口喊凤于归作爹,喊你龙幼微作娘! 但他若是不服软,这麻辣老娘一定不会让他消消停停地跟她家女儿在一块儿! 阮君庭后槽牙咯吱响了一下,“呵呵呵,不懂。” 凤乘鸾拽了一下他衣袖,小声儿道:“傻蛋啊,改口喊娘啊。” 阮君庭牙缝咬紧,不肯叫。 秋雨影跟在马车边儿上,忍着不能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种情况下,只能帮自家主子,“王妃有所不知,王爷生为天潢贵胄,尊贵非常,自幼乃是天为父,地为母,除了先帝和先皇后尊称一声父皇母后,就连生身之母庄太妃,也只能退居其次,更唤不得旁人作父母爹娘。加上王爷如今神志不甚清明,自是不懂爹娘为何物。” 凤乘鸾想想也对,他连娘子夫君都不知为何物,从来没体会过父母亲情,自然也不懂爹娘为何物了,“嗯,秋将军言之有理。” “哼!尊贵是吧?”龙幼微爬起来,将阮君庭往旁边一挤,“这么尊贵,一边儿歇着去,老娘自己的女儿,自己伺候,不劳靖王殿下费心!” 阮君庭:“……,凤夫人……!” “怎样?你咬我啊!”龙幼微银牙一咬,还非跟他杠上了! 若不是他装疯卖傻,三妞用得着以身犯险? 若不是他昨晚没有先发制人,三妞怎会身受重伤? 她将女儿都给了他了,他现在却连改个口都不肯! 他若是不改口叫娘,她会让他再碰到三妞一根寒毛才怪! 阮君庭被挤到板儿车一角,那娘俩就占了中间稻草最舒服的地方。 龙幼微对女儿念叨:“妞妞呀,告诉你,这世间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凤乘鸾搞不清她娘又哪根筋不对了,“娘啊,玉郎他一直对我很好,在天机关的时候,他一听说君子令有失,就立刻追着我来了南渊,这次若是没有他,我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提起这个,龙幼微有点理亏,可她立刻又强迫自己忘了这件事,硬气起来,“一点点小恩小惠,你就当他是好人?你太单纯了!你可不知道他的心机,那是深不可测……” “凤夫人!”阮君庭当即打断她,“呵呵呵,这车没马,您还是坐稳了。” 果然,又招来龙幼微一记眼刀。 “娘啊……,我都嫁了他了……,还说这个干什么!他又不会坑我。”凤乘鸾声音小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嫁了又怎样?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坑你?你看你那点出息!”龙幼微一声大嗓门,“不过呢,量他也没那个胆!三妞我告诉你,若是阮君庭他敢对你有半分不好,娘准你随时休了他回家来!咱们凤家养得起你!” 凤乘鸾:“……” 阮君庭:“……” 如此一行,龙幼微全程扮演护崽狂魔,不准阮君庭再靠近半分。 阮君庭碍于要在凤乘鸾面前装傻,缚手缚脚,不能火力全开,只能远远地隔着龙幼微,频频暗送秋波。 两人明枪暗箭,鸡飞狗跳,全仗夏焚风和西门错脚力好,总算在天黑前,到了下一处市镇落脚。 因为凤乘鸾的身体极为虚弱,众人就决定在此歇息几日,待她稍作调养,再继续赶路。 龙幼微一句男女有别,就把阮君庭给拒之门外,自己杵在女儿房中,每日寸步不离。 阮君庭若是说几句好话,她或许开个门缝,给他看一眼。 若是态度不好,就连看都不给看。 凤乘鸾身子弱,也没精神管他们俩到底在搞什么,只知道阮君庭这傻蛋不知哪根筋犯了病,死活不肯改口叫娘。 而她娘就偏偏上来犟脾气,听不到“娘”这个字,就占着窝不让! 如此一耗就是十来天,凤乘鸾的伤势倒是好得快,那丈母娘和女婿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却一点没有缓和的意思。 两人趁着凤乘鸾睡着,又在门口杠。 “龙幼微,你不要太过分!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 “好啊,靖王殿下,您大可大刀阔斧地进去,我倒要看看,你这次在妞妞面前穿帮,会怎么哄她!” 阮君庭居然被她噎得无言以对。 自己媳妇的亲娘,是一种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的奇葩存在! 他一日不肯改口叫娘,龙幼微就不把女儿还给他。 可他偏偏上来了傲娇脾气,这个娘,死活叫不出口! 阮君庭进不了那房门,每日只能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看几眼,不要说有多牵挂,这近在眼前却不可及的相思,才是最为折磨人的! 他在楼下踱来踱去,焦躁如困兽。 秋雨影两手揣在袖中,笑吟吟陪着。 “笑什么,出主意!” “殿下心中早有定论,何须属下置喙?” 阮君庭脚步停下,狠狠地咬牙根子。 秋雨影不紧不慢,接着道:“殿下拿出那些与对手虚与委蛇的功夫,哪怕只需十之一二,佳人又有何难求?” 阮君庭黑着脸,“本王若是与她改口,将来就要对凤于归改口,到时岂不是要将他得意地上了天,保不齐还要在三军面前,大肆炫耀一番,说什么北辰的魔王已经喊他南渊的凤帅做爹了!” “殿下此言差矣,”秋雨影挪了一步,低声道:“凤于归和龙幼微就这么一个女儿,殿下您若是早日做了爹,到时候……” “……”阮君庭那一双凤眸就是一闪! 他要是先做了爹,到时候凤于归那个老乌龟定是要求着他好生看顾凤姮,生怕女儿受了半点委屈才是真的,哪里还敢再与他趾高气昂,更不要妄想听他喊爹! 秋雨影见主子已经心领神会,重新退后一步,端正站好,“殿下英明,这以退为进的套路,就无需属下多言了。” 阮君庭霎时收了方才一身的龙虎杀气,两眼一弯,白牙一露,向着对面的假山石,呵呵一笑,“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哎耶额! 秋雨影挺了挺身板,好冷! …… 阮君庭既然想通了,接下来的事,就手到擒来。 傻子都能装,给别人做女婿而已,又不是装孙子,自然更没问题。 他亲手端了茶,笑容盈面,立在凤乘鸾的房门口。 那门一开,便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岳母大人!” 噗! 龙幼微差点摔了个跟头! 他怎么突然转性了? “干什么?”她端了端架子。 “小婿深知岳母大人日夜照顾娘子的辛苦,既然帮不上什么忙,就只有亲手泡了一壶茶,向岳母大人聊表心意。” 小婿,小婿……! 龙幼微被他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总算服软,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 “进来吧。”她将门让开,由阮君庭进了外间。 阮君庭一进屋,一改常态没有往里面看,就竖着耳朵听了听,便知道凤乘鸾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好,睡着了,这屋里就他跟龙幼微两个。 大可不要脸,甩开膀子唱戏! 他将茶壶放在桌上,行云流水地倒了一杯茶,之后,伸手扶龙幼微,恭恭敬敬请她上座,“岳母大人请上座。” 龙幼微是在凤家祠堂里第一次见了他摘了面具时,就是心中稀罕这个人的,一想着这样一个小子,将来与她家丫头生个娃,会是什么模样,她就特别激动! 现在,见他故意一口一个小婿,怪恶心人的,可却也是做出让步了,便也不刁难,就顺着他坐好,拍拍他的手背,“嗯,乖。” 阮君庭咬咬牙,笑容可掬,端起茶杯,稍稍躬身,“岳母大人,请喝茶。” 按说,以他的身份,肯站着俯首,已经是十分难得的纡尊降贵了。 可龙幼微岂能让他就这么将女儿坑走? 她养了十几年的宝贝,全须全尾地白送了他,这杯茶可是要好好喝一喝。 “叫岳母大人,多见外。”她二郎腿一翘,笑眯眯等着。 阮君庭脸上的笑有些僵,喉间动了动,嘴角继续强行往上拉,之后,上下两排牙用力磨了磨,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个几个含混不清的字,“娘,请喝茶!” “什么?”龙幼微侧耳细听,“君庭啊,你说什么?我年纪大了,听不清。” 里间,传来凤乘鸾翻身的声音,该是睡得不安稳了。 阮君庭心头被那软软的哼唧声一撩,如羽毛划过一般地难耐,眼光不自觉向那边游移了一下。 龙幼微不失时机道:“唉,妞妞这几天刚见好,身子还虚,睡一觉就衣裳都湿透了,待会儿醒了,我还要帮她擦身子,换衣裳什么的。君庭啊,你有什么事,就快说。” 说完,那一双与凤乘鸾如一个模子出来般的大眼睛,就拼命地眨! 从来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丈母娘! 阮君庭恨不得现在就一巴掌将自己脸上这张皮摘下来,大声吼娘,吼到她心满意足,然后再重新将脸皮戴回去! 他定了定神,调整面部肌肉,笑得更加谦和恭顺,“呵呵,小婿方才说的是,娘!请喝茶!” 他说完,那笑容就如一块铁板融化后又冷却了一般,一动不动了。 “嗯。”龙幼微鼻子里出气,舒坦极了! 你这小王八羔子,与我家男人杠了十年,害得老娘大好的青春年华,几乎都在独守空房。 如今,又将女儿给了你,你喊我一声娘,很亏吗? 她清了清嗓子,也不接茶盏,“君庭啊,你与妞妞大婚,我与你爹也不能亲眼见证。” 她有意无意地替凤于归也捞了一把便宜。 阮君庭就听见自己牙根子咯嘣一声。 “听说,按照你们北辰的风俗,这女子嫁人,第一拜,跪的是自己的夫君?” 阮君庭眸光动了动,有种不好的预感,“的确如此。” “可在我们南渊,女子境遇与北辰截然不同,古来女帝也不是没有过,在民间,女子更是与夫君平起平坐,从无屈居人下之说。不过,妞妞她入乡随俗,是应该的,而且只要你对她好,跪了也就跪了,没什么。” 龙幼微故作全部在乎,那两条腿,又换了个位置,全然是一副要放大招的模样。 阮君庭站在下面,身子一紧。 果然…… “但是呢,在南渊,女子出嫁回门,夫妇二人向父母敬茶,这膝盖,是一定要弯一弯,才算礼数周全的。” 龙幼微说完,美滋滋看着阮君庭,“王爷今日一片赤诚,偏巧妞妞身子不好,不能与你一双碧人一起跪下,不过既然择日不如撞日,为娘我也却之不恭,就请王爷一并代劳吧。” 她指尖翘着膝盖,就等着他跪下喊娘。 阮君庭端着茶盏的指尖,动了动,心中一横! 戏都唱到这儿了,脸也丢到家了! 眼前坐着的,左右是凤姮的生母,没有她生之养之,就没有凤姮,跪了也就跪了! 想到这些,他忽然也觉得自己又并不吃亏。 于是欣然一笑,“娘说的是,小婿失礼了。” 说完,便真的扑通,跪了下去,双手端正将那茶盏举过头顶。 此刻若是还有第三人看见,他一定立刻杀之灭口! 他这一跪,倒是差点把龙幼微给吓得从椅子上掉下来。 真跪啊? 这可是北辰靖王啊! 她居然真的把这魔王给诓地跪下了! 他还真的为了妞妞,肯给她下跪! 这事儿要是说出去,可有的吹了! 可惜没有第三人在场,也没人做个见证!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赶紧坐好,端过那杯茶,“君庭快快请起,跪得这么实在啊,这么大声,娘都不好意思了,呵呵呵……” 阮君庭气息沉沉地起身,冲她龇牙一笑,咬牙切齿,“呵呵呵……,这是小婿应该做的!” (未完待续) 第251章 凤乖:阮君庭,你也有今天! 等龙幼微将那茶抿了一口,重新递回茶盏,阮君庭便双手去接。 可茶盏还未触及指尖,便被忽地一放。 他生怕弄出动静吵醒了凤乘鸾,慌忙俯身去接。 这一个分神的功夫,就被龙幼微几根手指扣住了手腕。 “别动。”龙幼微微微阖目,悉心体会他的脉象,阮君庭想将手撤回,却被她牢牢掐住,“若是还想见媳妇,就乖乖听话!” 丈母娘又祭出杀手锏,他就只好又怂了。 龙幼微手指扣在阮君庭的脉上,神色越来越凝重,之后,指尖一放,“王爷为了装傻,连脸都不要了,不是只为放出烟幕,迷惑对手这么简单吧?” 阮君庭被她一而再,二再三的压制,面子上有些放不下,手回手,整了整衣袖,望了眼里间,见凤乘鸾还睡着,转身压低声音,不悦道:“凤夫人可看出了什么?” “脉象浑厚之中,有一缕隐忧如牛毛细针般蛰伏。它若是不动,便等于不存在,可若是动了,便是彻骨之痛!” 龙幼微声色厉了几分,“阮君庭,你中毒了!我说的对不对?” 听她此言,阮君庭的神色反而霎时平淡下来,“天医鬼手门徒,果然有些真本事,即便只学了几年,也能看得出来这些。本王真该早些年结交凤夫人。” 龙幼微紧紧追问:“你果然中毒了!到底怎么回事?可知道是什么毒?” 女婿身中奇毒,龙幼微她做丈母娘的,自是比谁都紧张。 他要是早早死了,那宝贝女儿岂不是要年纪轻轻成了寡妇! “既是毒,也不是毒,而且,不能不用。”阮君庭又几分顾忌地看看凤乘鸾那边。 “阮君瑜给的?” “凤夫人心思玲珑剔透,果然一点就透。的确是先帝所赐。”阮君庭坦然应答,“先帝的意思,不言而喻。我以魔魇铁骑保阮氏江山,便可永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位,但若是有半分不臣之心,这体内积年的瑞龙脑便是一道催命符。”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件事,还请不要让姮儿知道。” 龙幼微乍然知道这件事,哪里能如他这般淡定,她迫近一步,“那你可找到了催化这剧毒的药引子?” “前不久,偶然的机会,遇到一个博学强记之人,曾随口提及,”阮君庭回身,淡淡一笑,“应该是炒制姥山春茶时添加的那一味青云堕。” “你还笑得出来!”龙幼微急得在他面前转来转去,“你你你……!你说,你要是早早死了,妞妞怎么办?” “本王从来无心帝位,忠于先帝,忠于当今皇帝,所以,死不了。”他还是笑容浅浅,就像是陪着长辈,聊着家常。 “你骗谁!”龙幼微向来是个压不住脾气的人,“阮君庭,你是个聪明人,你早就知道,从你决定娶妞妞那一刻起,在某些人眼中,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对不对?所以有些东西,即便你不想要,为了保你跟妞妞长命百岁,你也必须得抢过来!” 阮君庭面上的笑,越来越淡,最后消失。 双眸微垂,没再吭声。 他娶了凤乘鸾,就是将南渊和北辰最强的两只大军连成一气。 这样一支势力,一旦失控,对任何人都是致命的威胁。 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事,都随时可以被挂上一个谋朝篡位的罪名,都可以随时被人置于死地。 所以,他才开始加紧秘密筹备天机关军备,开始紧锣密鼓地提早对安成王这只大肥羊下手。 他要在对手将他置于死地之前,夺得先机,先下手为强,一战定乾坤。 “凤夫人,的确英明。” 良久之后,他才回应了一句。 龙幼微本来还等着他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逆转大计来,就一直眼巴巴等着,结果等来的,是这样一句。 这么说,她方才一转眼的功夫,猜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阮君庭!”她没忍住,便是一声吼。 床上,凤乘鸾被吵得翻了个身。 龙幼微慌忙压低嗓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那你就这么被动等死?” 阮君庭将她揪着自己衣领的手轻轻拨了下去,“非也,其实此番前往太庸山,将凤夫人救出,也不是倒贴的,本王的确有一事相求。” “何事?” “请凤夫人代为引荐天医鬼手。” 龙幼微强行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让我帮你也可以,喊娘!” “……”,阮君庭嘴角狂抽,挤出艰难的笑,“呵呵呵……,娘!” 他还学着凤乘鸾的样子,扯了一下龙幼微的衣袖,算是撒娇了。 之后嫌弃地将自己那只手甩了甩。 捂脸! —— 凤乘鸾是被人轻轻抱起来,褪去衣衫时弄醒的。 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阮君庭拢在怀中,脸埋在胸口。 他正小心替她将被虚汗打湿的衣裳去了,又轻手轻脚换上干爽的寝衣。 他胸口的味道,已久违多日,让人好生想念。 凤乘鸾懒懒地将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我娘终于肯放你进来啦?” “吵醒娘子了?”阮君庭小心将她放下,把人在枕头上摆正,不回答那个丢脸的问题,“我见娘子身上衣衫湿透了,怕因此再受了凉,所以……“ 凤乘鸾整个人病恹恹的憔悴着,青丝散在枕边,弥散开去,好多日没见他,脸上欣喜一笑,“不回答啊。你把我都忘了,这臭脾气却是一点没忘,是不是到底没拧过我娘,终于改口了?” “咳……,以后再也不敢忘记娘子了。”阮君庭低头仔细替她将寝衣的扣子一颗一颗扣上。 可那手,挪到一半,想起了点什么,就不想动了。 千里归云中的情事还历历在目。 太庸山中那狂乱一.夜还记忆犹新。 他食髓知味,却好久都没碰到肉星儿了…… 阮君庭忽地抬眼,看向凤乘鸾的眸光,将她吓得一个激灵! 凶光只是一闪而过,之后依然是纯良无害。 他俯身,将手撑在她耳畔,近在咫尺的距离,俯视她,仿佛下一刻就会降临下来。 凤乘鸾身子本就虚弱,被他这一看,胸腔里的那一颗心跳得乱成一团。 他额间的那一点猩红,灼得她双眼好痛,只好闭上眼,不与他对视,“别看了,我睡着了。” 她将头偏向一旁。 之后…… 唔…… 他的唇,不经意间,就这样欺了过来。 “别,我还……” 他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凤乘鸾一阵眩晕,心口气短,想要推开他,可完全没力气的手,软软推在他胸口上,不像是拒绝,倒像是邀请,让他与她之间最后留得那一点余地都没了。 …… 就在凤乘鸾觉得,自己就算不会不治而亡,也会被这个傻蛋欺负死的时候,他才放开她,呼吸未平之间,两眼泛着光,是他与她亲近时才有的那种光,是别人永远看不见的那种光。 “你憋死我了!”她唇色嫣红,脸色却苍白,小手软绵绵地揪着他的领口,推他。 阮君庭唇角向上弯弯一挑,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效法娘子,检查你是否真的睡着。如今看来,果然是假睡。” 他那笑,太熟悉了!太可怕了!太刻骨铭心了! 莫不是…… 凤乘鸾心思快如闪电,当下,“哎哟!”一声! 捂住心口。 “好疼啊,哎呀,喘不过气来了,哎呀,不行了不行了……” 她这一叫唤,阮君庭又慌了。 难道方才真的过分了,又将她伤到了? “哪里疼?” “哎呀,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凤乘鸾一通乱指,总之,全身上下,从头发稍到脚趾尖,都疼。 阮君庭一顿手忙脚乱,又是安抚,又是顺气,又是捶背,又是倒水。 “我去叫你娘过来。” “不要,别吓着她。”凤乘鸾有气无力,软绵绵跌进他怀里,“你就抱着我就好了,你抱着我,我就不那么疼了。” 她窝在他怀里,拱了又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不管他受得了还是受不了,软软道:“玉郎,你不知道,我这伤,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好了,总之时不时地就全身经脉剧痛,好辛苦。” 阮君庭信了,他没想到,原来他的内力强行从她体内贯穿而过,会让她经脉受损至此。 “怎么凤夫人此前都没有与我提及。” “我不让她说的,怕你为我担心……”凤乘鸾本来病恹恹的,现在耍起花样来,信手拈来。 你个王八蛋,刚才亲的那么熟练,现在心思这么清明,果然是装傻! 要不是唬得你乱了方寸,还不知要被你骗到什么时候! “那……,凤夫人可有说如何医治?” 阮君庭是真的忧心了,只顾着愧疚,加上医理经络这方面的事,他的确并不是很懂,见凤姮这么痛苦,一颗心已经乱成一团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傻子人设,就崩了。 “娘说只能慢慢将养,多吃些好吃的,不能动怒,不能惊吓,不能心焦,更不能剧烈动作,就是好好养着,过个三年五载,差不多就能痊愈了。”凤乘鸾絮叨地煞有介事,一副都怪奴家天生命苦的模样。 “好,不着急!”阮君庭的手臂将她紧了紧,“那就依你娘所言,我们好好养着便是。” 他眼眸微微垂了垂,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竟然会将她伤成这样,真的是疼到心肝里去了。 凤乘鸾仰头看他,温婉又不太善解人意,“你怎么了?你担心我了?” “呵呵,娘子,疼在你身,疼在我心。” 他收回心神,就又开始文绉绉装傻。 凤乘鸾见他那样,当下眉头一凝,捂住心口,“哎呀,好疼。” “娘子,你又怎么了?” “快亲我一下,亲一下就能缓解。” 哎?这个好! 阮君庭立刻俯身低头。 亲还不容易? 本王最喜欢了! 可感觉刚找到…… 被人一巴掌推开,“好了,不用亲了,不疼了。” 阮君庭:“……” 凤乘鸾笑眯眯,心满意足,“玉郎辛苦了,待会儿心口疼,我喊你哈。” 阮君庭:“……” 她从他怀中滚下来,窝进被子里,背过身去,无声咧嘴狂笑。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阮君庭,你也有今天! —— 如此又过了十多天,凤乘鸾差不多能下床走动了,一行人才快马加鞭,护着马车,一路飞奔回百花城。 几日后,车子到了城门口,就已见凤于归和凤昼白出城来相迎。 阮君庭在马车里掀起帘子,冲凤于归呵呵一笑,就立刻被他嫌弃地瞪了一眼。 龙幼微高声道:“君庭啊,这位呢,就是你的岳丈大人,还不快喊爹?” 阮君庭冷冷将车帘一放,“不喊。” 再怎么装傻,也是有底线的,跟凤于归喊爹,他死也做不到! 回府路上,凤乘鸾倚在阮君庭怀中,向外张望,“奇怪。” 她嘀咕了一句。 “娘子何出此言?”阮君庭也觉得外面街市上有些怪,却说不出怪在哪里。 “从正阳门进来的这条街,直通朱雀门,向来是百花城最繁华的地方,怎么如今这么少人?” 她这样一说,阮君庭也看出了门道。 的确如此,整条街,与他们一个多月前离开时的熙熙攘攘截然不同,而且路上行人都是脚步匆匆,互相极少寒暄,街边店铺即便开张,也门庭冷清。 奇怪。 “错错。”凤乘鸾在车里唤了一声。 西门错立刻策马上前,“小姐。” “去四处打听一下,咱们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里,百花城都发生了什么事。不急回报,我在府里等你。” “是。”西门错勒住马头,停在原地,目送着一行人回府,之后转身下来,将马随便拴在一棵树上,就吊儿郎当地逛街去了。 …… 凤乘鸾等人回府时,在大门口见停了一乘软轿。 龙幼微看到那轿子,就老大不乐意,“哼,有贵客来了。” 凤昼白就只好尴尬地笑笑,急着想进去看看,又碍于爹娘在此,妹妹还有伤在身,只好耐着性子陪着。 等阮君庭扶着凤乘鸾,所有人都心疼凤三妞身子不好,跟着一步一步挪到厅堂门口,才见尹正焦头烂额地迎了出来,一一见礼,“大帅爷,夫人,公子,小姐,你们可回来啦,安公主已经在这儿等了老半天了。” 之后他看见阮君庭,又愣了愣,有点腿肚子打转,上次这位杀神入府,可是将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的,现在又回来了,这可该怎么伺候? “小人,叩见王爷!”尹正说完就要跪。 阮君庭当下两眼一弯,笑眯眯将人扶住,“老人家快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他这样一扶,尹正真的吓炸毛了。 北辰靖王亲手扶了他这老头子啊! 这是几辈子修来的? 龙幼微黑着脸道:“好了,跪什么跪?别显得你在帅府这么多年没见过世面似的,这个王爷是个傻了的,不用跪了,你以后就当姑爷伺候着就行了。” “哎!是!”尹正退开几步,还小心打量阮君庭,也不知道丹青在北辰,随着小姐跟着这样一个人,过的怎么样。 这王爷若是傻了,那小姐以后怎么办?丹青以后怎么办? 这时,一个女子身影,穿着宽大的百褶裙,由丫鬟小心搀扶着,从厅堂里款款走了出来,见众人都在,盈盈一笑,“凤夫人平安归来,真是可喜可贺。” 景安说着,将手有意无意地放在了小腹上。 她如今,已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肚子早就隆了老高,只是奈何此前凤于归一直对她与二郎的婚事,在皇上面前避而不谈,她一个寡妇,未婚而孕,当然不敢声张。 后来,到了四个多月时,纸包不住火,她终于厚着脸皮在景帝面前哭着摊牌,求父皇做主,挑明此事,直接强嫁了算了。 谁知凤于归岂是吃素的,他第一反应不是张罗着迎娶公主,让儿子做驸马,而是人给发配去了别苑,面壁思过! 当着景帝,说是一定要严惩如此无德无行的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子,给公主一个交待! 公主肚子都大了,他却在婚事上油盐不进,这哪里是交待,分明是死扛! 如此一熬,又是一个多月,正赶上龙幼微出了事,生死未卜,宫里那边也不好催促,加上景安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公主,景帝也并不上心,这事儿就又拖了一个月。 如此一来,景安的肚子,就这么大了! 这两天,凤于归因着媳妇和女儿都要回来了,想要一家人团聚,才将凤昼白从别苑给放出来。 这人前脚刚出来,景安后脚就迫不及待地追了过来,而且美其名曰是来看望平安归来的未来婆婆的! (未完待续) 第252章 月事迟了 龙幼微生性爽直,见了景安就烦。 当初她刚刚显怀,就拿腔拿式,一手端着肚子,一手扶着腰,由刘德茂小心陪着上了凤家的门,那模样,就像谁都没怀过孩子,就她肚子能生似的。 而且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二郎见她第一眼,是一脸蒙蔽! 他们俩,自打新年前有一次在梵台寺见面,被龙幼微给棒打鸳鸯后,就再没得见,这肚子,怎么就突然有了? 而她身边,还跟了皇上的心腹太监,显然是已经知会过景帝,奉了皇上口谕,专门来上门给孩子认爹的。 幸好景帝还要那张老脸,没写下什么圣旨诏书,不然,这婚事,恐怕当时就赐下来了。 那次之后,凤于归也曾用藤条将凤昼白暴揍了好几次,可不管怎么打,问来问去,都是那几句话。 他是真的曾与景安在梵台寺共度了一.夜,可他也的的确确是喝醉了,到底做了什么,完全不记得。 凤于归夫妇自是相信儿子的性情坦荡,不会与人无媒苟合,更不会诓骗爹娘,于是就更厌恶景安。 况且,凤家是什么地方,凤于归和龙幼微是何等人物? 景安若是好人家的清白姑娘,大着肚子赖上来,凤家都要仔细掂量再三,更何况,她本就嫁过的人,又是个公主,还是景氏的公主! 这件事,若是依了龙幼微,就是能拖就拖,拖到她十月怀胎,没脸见人,一头投湖了算了。 连二郎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事,景安一面之词,一口咬定他就是孩子的爹,谁信? 谁知道她这几个月里都干了什么勾当,怀了谁的野种,想要将自己和孩子一起强塞给凤家? 所以,景安越是着急,凤家就越是不着急,面子上以礼相待,顾全上下尊卑,可对于成亲的事,绝口不提。 只有凤昼白,对于这莫名其妙来的孩子,还是心中欣喜的。 他心底纯良,爱便是爱了,恨就是恨了。 少年时在鹿苑第一眼见了景安,便认定了她。 当年,花儿一样的年华,十几岁的皇都风.流少年,见了十几岁的小公主,那本该是一段羡煞旁人的佳话。 可如今,却沦落地如此不堪。 他不忍心让景安受苦,在他心中,景安就算嫁过人,是个寡妇,那也是被迫的,不是她的错。 他不嫌弃,更不在乎。 她不是也不嫌弃他已经是个武功尽废之人? 不是依然对他笑得一如当年? 所以,她在他心中,始终都是那个两鬓簪了绒花,在鹿苑的春风中,他策马回眸时,刚好冲他嫣然一笑的小公主。 “殿下来了。”他跟在凤于归身后,见到景安,一双眼睛,都是亮的。 凤乘鸾看看自家哥哥,再看看公主,两人许久未见,多少相思,多少惦念,都尽在不言中,不由得替他们着急。 爹娘虽有爹娘的打算,可她在梵台寺的小屋里,是亲眼见过他二人是何等煎熬,又是何等深情的。 就凭着那份肝肠寸断,欲言而不能的深情,她也不后悔替嫁来成全他俩。 此时,众人入了厅堂,如此一大伙子人,先是此国的公主见过彼国的王爷, 然后,景安与凤乘鸾两人,公主见了公主。 再最后,众人见了景安公主。 这才纷纷落座,相互寒暄,无非说些大家都知道的事。 景安坐在上首,深刻地体会到凤于归和龙幼微有多不欢迎自己,可她没有别的办法,想要挤进这个家,她就要受着,忍着。 只有对面凤昼白温柔和煦的目光,是唯一的安慰。 正没话找话着,外面,送茶的丫鬟迟迟来迟,进门被龙幼微瞪了一眼,有些慌张。 “公主殿下在这里,怎么上个茶都这么慢?”龙幼微不悦,“老尹,这个把月我不在家,你是不是把他们都惯坏了?” 尹正慌忙认错,又呵斥了小丫鬟几句,帮忙倒了茶,才将人撵了下去。 此时,该说的客套话,其实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景安也知道,凤家一大家子,都在眼巴巴地等着她走。 可她还是舍不得二郎,想再看他一眼。 于是端了茶盏,先喝了一口,“说起来,我如今能安然坐在这里,还要感谢永乐妹妹。” 凤乘鸾陪着喝了一口茶,“呵呵,皇姐客气,当初替嫁只是不忍心,一时冲动,没想过许多。” 阮君庭坐在她旁边,端了自己的茶盏,嗅了嗅,并不喜欢,就又重新放下了,没吭声。 龙幼微夫妇就等着景安抬屁.股走人,谁都不愿陪她喝这杯茶。 凤昼白两面为难,如坐针毡,也没动那茶。 景安又与凤乘鸾随便说了几句,实在是面子挨不过去了,才只好起身告辞,被凤家欢天喜地的给送了出去。 前院,众人送别公主,全是皮笑肉不笑的客套。 厅堂后的阴影里,送茶的小丫鬟被一只手拉了进去。 “茶送到了?” “送……送到了。”小丫鬟使劲低着头,不敢看。 “他们可都喝了?” “喝……,都喝了!” “嗯,滚吧。” “是!展玉少爷!” 丫鬟吓得两条腿打转,跌跌撞撞逃了。 展玉少爷现在好吓人,原本白玉一样的少年,现在满脸满手的脓包疙瘩,时不时地往外冒血。 方才那一壶茶,被他抢到阴影中鼓捣了半天,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 总之,好可怕! —— 等到终于只剩下自己人,凤乘鸾才开门见山,“爹啊,我们回来时,看到城里气象不如从前,到底怎么回事?” 提起这件事,凤于归两道剑眉拧在了一起,警惕地斜瞟了一眼从容淡定的阮君庭。 见他根本不看自己,只是冲着自己媳妇笑,看着自己媳妇美,大概是真傻了,便挥挥手,清退了左右服侍的下人,等清了场,才沉沉道:“百花城中,最近冒出了一些疯人,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会丧失理智,四处伤人,吓得百姓大白天地也不敢随便出门。官府整日派人在街上巡逻,四处抓捕,可却始终抓不干净。” 阮君庭将手肘撑在太师椅上,瞅着凤乘鸾乐。 她认真的样子,特别好看。 凤乘鸾神色有些凝重,“百花城身为皇都,出了这样的事,只是官府抓人?没有别的手段了?卫戍军呢?皇上不知道吗?” 凤于归正了正身子,叹了一息,“其实,皇上如今已经抱恙许久了,最近更是频频不上早朝,听说每日只沉迷在董妃的依兰宫中,哪儿都不去。容虚成那一派,对此事也绝口不提,只授意京兆尹谭不同增派人手,勤加捉拿怪人。所以,这件事,只怕到今时今日,还未传达圣听。” 龙幼微哼了一声,“那些舞文弄墨的老头子,在皇上那里,何时不是报喜不报忧!百花城也不是只住了咱们凤家,这事儿,不能管,管了,你爹就是狗拿耗子,不知又要被多少人咬!” “哦——!”阮君庭一拍椅子扶手,恍然大悟地一叹,“原来百花城的人有如此癖好,凤元帅这条狗若是多管闲事,是要被人咬的!” 凤乘鸾:“……” 凤于归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阮君庭,你别以为你傻了,本帅就不揍你!” 龙幼微赶紧将自家夫君拉回来,虎着脸拼命给阮君庭使眼色,“君庭,这是你岳丈大人,也是你半个爹,不得无礼!” 阮君庭懒洋洋在太师椅里面一歪,“狗爹?不要。” 凤于归当下就要找他的刀,“阮君庭,你喊谁是狗?你才是狗!你这肃德太后的走狗!” 阮君庭索性一傻到底,开始斯条慢理挽袖子,掂了掂他的浩劫剑,“谁叫声大,谁就是狗!” 两人剑拔弩张,眼见着就要开打。 凤乘鸾一个头两个大,左右哪个都拦不住,索性一声惨叫,捂住心口,“哎呀,疼啊,不得了了,疼死我了……,哎哟喂……!” 她这一嚎,满屋子的人都慌了,这才七手八脚将人给送回千里归云,安顿着躺下。 龙幼微借机将凤于归和阮君庭这两只炸了毛的公鸡分开,才总算消停下来。 凤乘鸾终归还是身子虚弱,回了闺房,没多久就拉着阮君庭的手,真的睡着了。 可再醒来时,房中光线已暗,手中握着的那只手,有些小,有些软。 她睁开眼,便见凤静初坐在床边,望着她微笑。 “初初。”她坐起身来,将手从她手中小心抽离,报之一笑,却有些勉强和生分,“你可还好?” 凤静初的手,空落落的在床上,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还好,父亲和母亲并未责罚,只是命我闭门思过。可我听说你回来了,就想着过来看上一眼才放心,却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你。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静静地坐在她的床边,就像个远方亲戚,疏远但是并不低下,仿佛盗走君子令的,根本另有其人。 “我也还好。呵呵……”,凤乘鸾有些笑不出来。 这次太庸山之行,到底死了多少人,几乎一时半会儿都算不清。 她身为君子门的后人,也连祖师爷爷的坟都挖塌了。 龙幼微被困在东郎,受了折辱不说,经过此事,在江湖上的声望必定要受到极大的影响。 而最可怕的是,阮君庭差点被困在那墓室中,成了楚盛莲的陪葬! 他们前前后后,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劫难,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凤静初的一念之差!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忍心责备她。 更恨不起来。 她静得如一片羽毛,飘零在她床边,让人不忍拂去。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凤静初才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被母亲看见我在这里,怕是又要动怒,我该走了。” “好。”凤乘鸾并不留她。 她以前是何等依赖她,粘着她。 而如今,却只有这样面对面尴尬地坐着。 “你好好休息。”凤静初浅浅淡淡一句,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她脚下轻软,没有半点声响,经过水晶帘时,只有水晶碰撞的细碎叮叮声。 凤乘鸾看着她的背景,终于没忍住,唤她道:“初初。” 凤静初的脚步就立刻停了下来。 “初初,此番太庸山之行,虽然几经生死,可也只算是有惊无险,君子令的秘密,也并未旁落,所以……,你无需太过自责。” “嗯。”凤静初点了点头,却并未回头,继续向外走去。 直到门口,忽地又停下了,“姮儿,我也有娘亲,她虽微不足道,却是我的全部。若是能为她做的,我都会为她去做,跟你一样。” 她说完,不等凤乘鸾回应,就一脚迈了出去,再未停留,也再未回头。 她张着一双大眼睛,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泪珠掉下来。 脚下加快了小碎步,逃一般的出了千里归云。 她只想解释一下,却不想听凤乘鸾的回应。 她怕听见她责备她,埋怨她,对她失望,甚至因那件事而愤怒! 她原本在心中准备的许多恳请她原谅,求她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的话,竟然一个字也没说不出口。 她凭什么求她原谅。 她早就一无所有,卑微地连赎罪的资本都没有! 屋里,凤乘鸾床头的纱帐不经意间落下,将半坐的人掩在里面。 喉间哽咽地好痛。 她觉得有些冷,想找个人抱抱,“来人。” 外面就有丫鬟进来听吩咐。 “姑爷呢?” “回小姐,姑爷见您睡了,喊着无聊,身边的几个人就哄着他出去玩了。” “玩去了?” 阮君庭要是真傻了,说出去玩,她都不会信。 更何况是装傻! 不过也好,他不在身边腻着,她也可以办一点自己的事。 比如,月事,已经迟了半个月多没见踪影了! 凤乘鸾起身,简单梳洗,换了身利落的衣裳,就要出门。 丫鬟吓坏了,“小姐,容奴婢先去禀报一下夫人吧。” “好。”凤乘鸾笑眯眯应了。 丫鬟掉头就一路小跑去找龙幼微。 可她哪里知道,诗听的这份伺候三小姐的活,并不是人干的。 因为她前脚刚走,小姐后脚就翻墙跑了! …… 凤乘鸾此时身上的伤,其实已无大碍,若是不动真气,就跟好人没什么区别。 从边境回来的一路上哼哼唧唧,没精打采,全是因为要装病,防止恶狼一样的阮君庭对她下嘴。 她乘着夜色,轻车熟路,还是去了那家偏僻的医馆,一路上偶尔遇到一两波捕快在飞奔着抓人。 整个百花城入夜之后,有种诡异的静谧,与以前全然不同。 凤乘鸾赶到时,医馆的伙计正在关门,被她一脚挡住。 “不好意思,关门了,您明天再来。” “明儿没空,就要今晚。” 接着,一只白净的手,拿了一只大银锭,从门缝递了进去。 伙计眼睛一亮,连忙开了门,见凤乘鸾并未挽起发髻,便道:“姑娘,请进,我这就去叫大夫。” 凤乘鸾熟练地径直进了竹帘后的诊室,静待那个性情乖僻的老头子出来。 外面大堂上,传来一阵孩子咯咯咯咯的嬉笑声。 她回头,透过竹帘,便见一个光屁.股,穿红肚兜的小娃娃,梳了两只冲天辫儿,在堂屋里绕着桌子跑。 他身后,是个年轻的少妇,一面追着,一面笑,柔声唤着,“豆儿,小心点,别摔着了!” 凤乘鸾见这对母子的天伦之乐,情不自禁也随着微微展颜。 这一世不求别的,若是也能与这少妇一样,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就算不枉此生。 她心生羡慕,不敢多看,转回身来,手轻轻落在腹部,有些忐忑。 这时,身后传来那老大夫的声音,“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跑到这里来玩了?还不快抱回去!” “是,爹。” 少妇连忙抓了小娃娃,哄着抱着去了后面。 老大夫这才掀了帘子进了诊室,见是凤乘鸾,便是一愣,“你怎么又来了?” 凤乘鸾大大方方将手腕亮出来,放在垫子上,“请大夫帮我也瞧瞧。” “又是个见不得人的?”老大夫嫌弃。 “呵呵。”凤乘鸾也不辩驳。 她只是不想惊动家里人,更不想惊扰阮君庭。 只是一次月事未来,未必真的就怀上了。 万一诈和呢,折腾的人尽皆知,多丢人! 老头儿坐下,两根手指搭在她的腕上,之后,一如前世一般,只是几息的功夫,便抽回手,拿起笔,沾了墨,准备开方子,“要不要?要就开保胎方,不要就开堕胎方。” “……”凤乘鸾一时没缓过神来,“你……,说什么?” 老头嫌弃挑起眼皮,大了嗓门,“我说,你肚子里有了,错不了。” 之后,又摇头,“现在的女子,真是不知洁身自爱,一个两个,都是如此,自己干过什么,都没半点逼数!” 凤乘鸾愣了半晌,忽地笑了,“真的有了?” “是啊,快点,要什么方子,直接说,老夫还要回屋睡觉。” “不用了,谢谢。”凤乘鸾呵呵呵地傻笑,站起身来,将手抚在小腹上,“这么快就有了?可知有多久了?” “胎相微弱,应该坐胎不多时。” 不多时! 难道是太庸山里的那一次? 凤乘鸾心头一紧,“大夫,那你可知,若是受孕之地,曾有天火坠.落,异类丛生,这孩子,可会有异?” 老头像看着傻子一样地看着她,“孩子他爹是异类?” “不是不是,我与他,都不是!” “那你担心个啥?” “真的没事?” “哎呀,没事没事,不要方子就赶紧走,耽误我睡觉。” “哎!谢谢!” 兜兜转转二十年,死死生生,她与他终于又有孩子了! 而且,这一次,这个孩子没事!太好了! 太好了! 凤乘鸾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想立刻飞到阮君庭身边,告诉他! 可就在她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老头儿叹道:“千金难买一场梦啊!既然整天疑神疑鬼,又何必行那见不得人地事!你们偷.欢时,就算天上打雷将地上砸个坑,也跟这孩子没关系!” 什么?!! 凤乘鸾刚要迈过门槛的脚,立时停在了半空。 她将脚收了回来,“你说什么?” 这一声,不容忽视,不容违逆,必须回答! 她缓缓转身之际,老头儿也被吓得半截身子入了去后堂的门,又退了回来。 他只是倚老卖老,随口一嘚吧,哪里知道将人给惹毛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凤乘鸾一声吼,方才满面的欣喜,霎时间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身杀气! “你……”老头有些慌了,“你这是干嘛,我就随便说说……,说动怒就动怒,才对孩子不好。” “我说了,你将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这一次,凤乘鸾不是吼,几乎是咆哮! “我说!我说!我说就算天上打雷把地上砸个坑,也跟你肚子里的孩子没关系。” 凤乘鸾的眼眶,眼见着一时之间爬满血丝! 她沉沉向前几步,“那若是雷暴呢?” “雷暴也是一样。”老头儿向墙角躲了躲。 “那若是女子同房当日饮酒了呢?”她一双眼睛,几乎快要瞪了出来,死死盯着他。 “饮……饮酒……,若不是终年酗酒,也……,也碍不着孩子什么事……” “那你凭什么一口断定我怀的一定是畸胎——!” 凤乘鸾怒不可遏,一巴掌横扇出去,将老头整个人打飞,重重摔在对面墙上。 (未完待续) 第253章 留个纪念都这么粗鲁 老头一把年纪,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暴揍和惊吓,当下就爬起不来了。 凤乘鸾几步上去,揪着他的头发,将人拎了起来,“说!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变成畸胎!” “我……,我怎么知道啊!”老头儿嘴里淌着血,“不过……,我看你这是头胎,刚刚落床……,何来畸胎?” 头胎…… 对了,那是前世的事了。 凤乘鸾稍稍回过神来,手指一松,将人扔了,“那你说,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女子怀胎几个月后,小产流下畸胎?” “唉,这……这个可多了去了,但凡行医者,那个不知道点法子?”老头勉强爬起来,哆哆嗦嗦扶着凳子坐下,“你若是一定要罗列出来,老夫现在就能一口气给你说出十几种。” “够了!”凤乘鸾不想听,有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越来越清晰,如一只咆哮绝望的凶兽,要冲破牢笼而出,“我问你,你可有给人开过这样的方子?” “不……不可能!杀人子嗣,丧尽天良的!” 这时,后堂的那道帘子被掀起一角,里面又探出那个光屁.股娃娃的头,对老头儿眨眨眼,奶声奶气道:“爷爷。” 老头儿忍着一身老胳膊老腿的痛,哄着孩子笑笑,“豆儿乖,先回去,爷爷马上就来。” “嗯。”豆儿点点头,乖乖地又缩回到帘子后面去了。 老头看着豆儿回去,再一转头,就见凤乘鸾的手,攥得骨节咯嘣咯嘣响。 他心知不好,拔腿就要跑,却被身后一股大力,凭空将人吸了过去。 接着,咔嚓。 他最后一刻,听见了自己颈骨断裂的声音。 凤乘鸾将尸体随手扔了,转身漠然离了医馆。 这是她第一次杀无辜之人。 可她不后悔。 她今日若是不杀他,就对不起前世那无辜惨死的孩子!!! 夜色,还是来时的夜色,却如此凄凉。 前世的她,太傻,太天真了,在四面楚歌之下,怀了几个月的身孕,她竟然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她和诗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却不想,早就已经有人在她的饮食中,下了那些可怕的东西,就等着她腹痛难耐,血流不止时,偷偷跑出去求医问药! 然后,他们再尾行而至,只需以那光屁.股的小娃娃相威胁,老大夫就完全可以按照他们要求的去说那一连串的鬼话! 雷暴!酒醉!畸胎! 哈哈哈……! 难怪前世最后一刻,在渊华殿中,容婉将她身怀有孕之事说得清清楚楚、头头是道! 原来早就有人在悄然盘算着一切,只等她自投罗网,再静静看着她彻底绝望,无力挣扎,之后欣然收网,将她的一生牢牢捆绑在那黄金凤座上! 景元熙!施若仙!容婉! 景氏!容氏! 他们欺她家破人亡,孤女无依,贪图她凤家兵权,果然无所不用其极——! 她今生只阉了他,真的是轻的! 她就不该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仁慈! 凤乘鸾的脚步,踏过夜色,每一步都如同要将自己影子碾碎,若是现在就能回到前世,回到二十年,她定要再杀这庸医一次,杀了景元熙,杀施若仙!杀容婉!杀光一切! 不! 不需要回到过去。 凤乘鸾脚步顿了一下。 过去的那些人已经死了。 而现,他们还好好的活着……! 她脚尖一转,两步凌空飞跃而起,如一只蝙蝠,无声无息地隐没在夜色中。 —— 菩提庙外,一片菩提叶翩然飞旋落下,被一只大手伸手接住。 夏焚风在树下站好,冲对面的如花龇牙笑了笑。 王爷在里面上香,谁都不准打扰!树叶也不可以! 佛堂中,千手无面佛下,阮君庭垂眸,用小刀细细从沉土香上刮下细细的香粉,用金碟盛了,之后倒入福寿雕花炉内的香灰上,细细打了个香篆。 身后,春妩跪在蒲团上,俯首垂眸,不敢抬眼。 “皇都之中,百姓人心惶惶,然而上面对此并不知情,景曜终日流连依兰宫,以龙虎之物维持精神,油尽灯枯之时,已为期不远。南渊国祚,看似风光无限,暗地里,实则岌岌可危。” 她一板一眼,将手中掌握的消息,一一禀明,之后,便静待主子吩咐。 阮君庭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待香篆点燃,从炉中逸出缥缈青烟,才转身道:“知道了,还有何事?” 春妩小心翼翼抬头,“殿下,其实……,今日还有一个人,想要求见您。属下擅自做主,将她带来了。” 阮君庭负手立于千盏明灯之下,“进来吧。” “是。” 外面,门开了,一个俏丽的身影,迈着纤巧的步子,如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一个女子,二十岁左右,生得极为清秀,清秀得有些单薄。 可你若是真的以为她是个容易哄骗的良家少女,就大错特错了。 女子见了阮君庭,一双薄薄的单眼皮儿便是一抬,两眼发亮,也不拱手行礼,开口软糯道:“见过靖王殿下。” 阮君庭将目光从灯火上挪开,看向女子,神色有些意外,接着目光落在她腰间一把铁折扇上,之后淡淡道:“这把铁扇,应该名为安魂,原来是万金楼主宁好好。” 宁好好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靖王殿下果然有眼力,什么都知道那么一点。” 知道,却只知道一点,她分明在嘲弄他。 跪在蒲团上的春妩立刻变了脸,“楼主,殿下面前,讲话要当心。” 宁好好歪着头,冲阮君庭笑,“呵呵,我已经很恭敬了啊,相信靖王也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阮君庭的确不介意,淡淡道:“万金楼主,向来行事低调,从不轻易现身,今日来见本王,可是有什么要事?” “要事谈不上,”宁好好将耳畔的小辫子一甩,走到佛像下,将阮君庭刚才燃了的香炉揭开,探头瞅了一眼,之后啪地盖上,“倒是有件不要脸的事。” 春妩见她动了王爷打的香篆,就更加不悦,“楼主有什么事,不如开门见山,王爷很忙。” “嗯,这件事就是……”宁好好身子一跃,跳到供桌上坐下,晃悠着穿着短靴的两条腿,“呵呵,不好意思,王爷此前提出的任务,四十万两黄金,三年追杀景家太子而不死,我万金楼恐怕要赖账了。” 阮君庭眉峰一挑,没出声。 春妩怒道:“宁楼主,王爷开出的条件,难道还不够丰厚?难道有人出钱,买你们反水?” “非也。”宁好好随手抓了只供桌上的苹果,咔嗤,咬了一口,“没人会傻到跟靖王殿下比钱多,但是,这活儿,我们万金楼的确不干了,今天来,不是提价码,而是求王爷准咱们退钱。” 阮君庭这才转身,“说你的理由。” “啧啧啧,”宁好好嫌弃地撇嘴,“王爷干嘛惜字如金?我偷看过你私下里与那小王妃独处,可不是这张脸的。” 阮君庭眼帘一掀,“春妩,送客。” 宁好好急忙道:“哎!慢着!好了好了,说正经的,我今天来,真的是来退钱,这笔买卖,万金楼不干了。” 春妩道:“这世上难道还有万金楼做不到的事?” “有啊!人不胜天啊!”宁好好又啃了一口苹果,之后向后扔掉,吧唧一下,砸在了佛像上,“百花城大疫将至,我不会让自己的人在这里等死,所以,所有万金楼的人,会在三日内撤干净。四十万两黄金,按日计算,会在三日内如数退还到王爷指定的银莊,您看怎么样?” 阮君庭声色不动,垂眸看着面前这个女人。 宁好好就毫无畏惧地直视他,等他答复。 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首领,就是眼前这个看似单纯到透明的女子,虽然令人不能相信,却是真的。 而且,她既然亲自现身来提前终结交易,已显示了最大的诚意。 眼下的情势,钱,退与不退都不重要,总之万金楼就三个字,“不干了”! “好。”阮君庭极淡地应了一声,“就依楼主所言。” “好!”宁好好一拍巴掌,也算是松了口气,“靖王果然是明事理的人!” 她转身拍拍胸.脯,小声嘀咕,“我还当人称魔王的阮君庭有多难说话,原来也不过如此。” 接着,又转回来,一拳打在阮君庭肩头,“靖王有钱,又够爽快,将来别处有生意,记得关照小妹我哦!” 她这副扮猪吃虎,嘻嘻哈哈的样子,看得春妩直皱眉。 阮君庭指尖弹了弹被她拳头捶了一下的肩头,“送客。” “是。”春妩走去门口开门。 宁好好将腰间铁折扇抽出来,在手中耍了耍,之后唰地展开,摇了两下,“对了,靖王殿下,我也奉劝你一句,百花城已不是久留之地,要是能走,务必早点离开,多耽搁一日,就多一日性命之忧。” 她说完,摇着扇子,大步迈出门去,哈哈大笑,“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这么神奇!哈哈哈……!” 夏焚风看着这神经女人大摇大摆离开,嘴角抽了抽,去了佛堂内,“头回见到敢在殿下面前这么狂妄的人!还是个女人!” 阮君庭眉间这才微微凝起,“她说的话,也许不无道理,以防万一,传令下去,所有暗桩,除非必要,全部暂时撤出百花城待命。” 春妩眼眸流转,“殿下,属下还是留下来吧。” 阮君庭没有立刻回答,看向她,却没说话。 “殿下,景帝时日无多,宫中波诡云谲,风云变幻,到底会发生了什么事,您必须第一时间知道,春妩,愿意留下来,做殿下的眼睛和耳朵。” 阮君庭又迟疑了一下,“春婆婆,还在等你亲手祭拜。” 他这一句话,春妩眼中立刻涌起了一层雾气,之后强行镇定下来,“这么多年,什么凶险都闯过来了,现在不过是一场时疫,属下在宫中,自会是最安全的,殿下不必……不必替奶奶担心属下。” “好,那你自己……”阮君庭还想再叮嘱一下,就在这时—— 当——!当——!当——! 远处传来一阵异常焦急的敲钟声。 春妩当下一惊,慌忙告退,“皇上急招所有重臣入宫,必有大事发生,属下先回去。” “嗯。” 阮君庭等她走远,吩咐夏焚风,“回吧。” 夏焚风看看还冒着青烟的香炉,“殿下不等这香篆烧完?” “不等了,被人碰了,不要了。” “是。” —— 在百花城钟声大作的前一刻。 东宫的围墙上,一道纤细身影轻飘飘翻身越过,两手一支长簪,一支短簪,如一道影子,与四个侍卫迎面而过。 手起簪落,嗤嗤四声! 四个人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捂着汩汩冒血的咽喉,颓然倒地。 那宫闱深处,一片糜烂,宫女呜咽,太监猥琐,还有景元熙妖里妖气的怪笑。 他将容婉重重向怀中一拉,俯视下方,随手将她身上华丽的罩衣咔嗤一声扯去,顺带着撕掉一截袖子,“爱妃,今晚轮到你为本宫表演了。” 容婉将被扯烂的衣袖拉了拉,想要盖住手臂,避开下面那些被灌了药而神志不清的太监的目光,强作镇定,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挤出笑颜,“殿下,臣妾今晚为您单独表演,可好?” 景元熙咯咯咯咯地笑,笑得肩膀直抖,“你一个人怎么演?咯咯咯咯哈哈哈!又不是第一次,装什么装!” “殿下,臣妾始终是您的正妃,是南渊未来的……” “混账!”景元熙晃晃悠悠站起来,一脚踢在容婉腰上,“跟本宫提什么未来!滚下去!今晚爽了再说!啊哈哈哈哈咯咯咯咯……” 容婉脚下不稳,骨碌碌滚了几级台阶,跌了下去,那些不得纾解的太监便一窝蜂地用了上去。 “不要啊!殿下!我求求你——!我是南渊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 她挣扎着哀嚎,可一介弱质女流,在一群失了心智的太监手中,所有反抗根本都是徒劳。 “我不要!我不要!殿下!你行行好!” 日复一日的噩梦,又开始了! 她白日里要做一个高贵的太子妃,而夜里,就是这魔鬼肆意凌虐的玩物! “不要?”景元熙在上面,恨得咬牙切齿,“你从一进宫,就是个不干净的,你当本宫是傻的?” 他的嗓音,因为激动而控制不住,彻底变得尖细,人也借着酒劲,变得癫狂,“不要!不要!现在的一切,谁想要!来啊!本宫给他!啊哈哈哈哈哈……!” 他端着酒杯,俯视下方殿上的满目凌乱不堪,仿佛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找到君临天下之感! 忽地,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阴影处。 那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看不见脸,不知是谁,却只知道,她那双眼中,仇恨如毒箭,如烈火,想要将他万箭穿心之后,再焚作灰烬! 景元熙有那么一瞬间愣住了。 那种仇恨的眼光,仿佛从地狱中归来,又是要将他一并拖入地狱! 太熟悉了! 是谁来着? 他喝多了酒,又磕了药,整个人一团浆糊,抬手捂住脑仁,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就在这里,阴影中的人,手中长簪一晃,一声刺破空气之声,精光一线,那簪子,就如一把利刃,直奔景元熙面门飞去! 护驾两个字,他都来不及喊,只能看着那簪子直刺眉心! 恍惚之间,仿佛就此万事皆空! 可就在簪子要将他的脑袋穿出一个窟窿的瞬间,一道极强的掌风追上! 接着,噗地一声! 那金簪立时化作金粉,纷纷扬扬,扑面落了景元熙一身一脸。 他抹了把脸,终于缓过神来,大吼一声,“抓刺客!” 再抬头,却见那阴影中,已经连个鬼影都没有了。 只有他那一身的金粉,证明刚才的生死一瞬是真的。 谁要杀他? 又是谁救了他? 救他的人,只怕真正要救的,不是他,而是阴影中那个女人! 此时,宫中钟声大作! 凤乘鸾被人拎到僻静的角落,咚在墙上。 温卿墨双手撑在墙上,两只宽大的袖袍,将她遮在里面。 “你疯了?”他第一次见了她没笑。 “我是疯了!”凤乘鸾打他一拳,又踢他一脚,他却纹丝不动,左右都撞不出去,就被困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景元熙还有用,不能死。现在杀了他,对你能有什么好处?”温卿墨对她瞪眼,也是第一次。 凤乘鸾红着眼低吼,“不关你的事!” 温卿墨也低声厉色:“你不怕凤家因此诛灭九族,可我现在却还不想让你死!” “我死不死关你屁事!再拦我,连你一起杀!” 啪! 温卿墨一记耳光,抽在凤乘鸾脸上,几乎是咬着嘴唇低喝:“不管为什么,景元熙你今天杀不得!” 凤乘鸾被这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扇偏了脸,可也从那疯魔了一般的丧子之痛中清醒了几分,她捂着自己火辣辣的半边脸,静了一瞬,语气稍微缓和,还有些嘲讽,“温卿墨,走开,你挡我的路了!” 温卿墨刚刚打了她的那只手,指尖在掌心攥了攥,声音轻了一些,“小凤三……” 凤乘鸾根本不想与他废话,想从他手臂让开的那一侧便要脱身。 却冷不防被他回手抓住,重新按回墙上,掐开颌骨,便吻了上去! 唔——! 凤乘鸾狠狠挣扎了两下,完全推开不得,手中还剩下一支短簪,便嗤地一声,直接扎进他后背。 温卿墨重重闷哼了一声,将她放开,退了一步,痛得苦笑,“呵,好了,你走吧。” 凤乘鸾掐住自己喉咙,干呕了两下,想吐却吐出来,“你给我吃了什么?” “解药。” “什么解药?” “百花城大疫将至,这是能救你命的药。”他站得笔直,强忍着背后的剧痛。 凤乘鸾用衣袖又擦了一下嘴角,与他擦肩而过,“神经病!” “小凤三,你不会再去行刺了,对吗?” “不用你管!”凤乘鸾的身影,嗖嗖几下,消失在夜幕中。 “呵呵……”温卿墨笑得有些凄凉,反手向背后,有些费力地,从那个不太容易够到的位置,将短簪拔了出来,“留个纪念都这么粗鲁啊。” 此时的皇宫中,已经灯火通明,景元熙也已奉召去了泰康殿,宫中戒备森严,时不时有巡逻的禁军来去。 凤乘鸾心有不甘地在宫墙上向里面又望了眼,之后,怆然跃了出去。 今晚,她的确是被杀心蒙住了心智,若不是温卿墨及时出现,她那一簪子便是已经杀了景元熙。 他明明可以将她就地抓获,献给景帝。 谋刺储君之罪,足够灭了凤家九族,就此一举拔除这枚眼中钉,肉中刺,可他却偏偏只是阻止了她。 方才,若是她真的杀了太子和太子妃,一把火烧了东宫,那接下来呢? 凤乘鸾的手,轻轻捂住了腹部。 她竟然没有为这个小生命考虑过。 而且,就算杀了景元熙又如何? 死了一个太子,景家还会有其他人站出来成为太子。 他们一个个,谁不是在仰赖着凤家的兵权,又忌惮着凤家作大! 杀一个两个人,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还有,刚才温卿墨到底给她吃了什么玩意! 呕! 凤乘鸾又是一阵干呕。 她驻足在夜晚空旷的街道上良久,之后转头去了太师府。 “外公!救命——!” (未完待续) 第25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龙皓华并不在太师府。 顾明惜来到前厅,见了凤乘鸾时,是穿戴整齐的,显然还并未睡下。 “外婆婆啊,您这么晚还没休息啊?呵呵,外公呢?”凤乘鸾见了顾明惜,有点心虚。 她带人挖了祖师爷爷大墓的事,恐怕她早晚会知道。 “皇上鸣钟急招,刚才匆匆进宫去了。”顾明惜拉过她的手,“妞妞,你不是受伤了吗?外婆和外公还没来得及过去看你,你怎么大半夜地跑出来了?你娘又打你了?” “没……,我……,我就是想你和外公,想得等不到天亮,所以过来看看。既然外公不在,我就回去了,免得爹娘担心。” “你这孩子呀!”顾明惜嗔道:“自己身子还没好,大晚上的到处乱跑!你可知道,现在的百花城有多不太平!待会儿我派一队龙牙送你回去。过来,先给我看看。” 她说着,就去抓凤乘鸾手腕,想要听脉。 凤乘鸾急忙将手一缩,“呵呵,不用看了,我挺好的。” 可这一缩,动作却没顾明惜快,到底被她抓住了。 凤乘鸾心里一乱,完了! 充满智慧的老头子没找到,满心的乱麻没解开,又要被老太太发现肚子里多了个小王八蛋! 谁知,顾明惜凝神稍加体会,便心惊急道:“经脉的损伤倒是没什么了,可是妞妞啊,你最近可有什么不舒服?” 凤乘鸾紧张地眨眨眼,“没有啊,都挺好的,呵呵。” “好?可有烦乱易怒,心思狂躁不受左右?或者……”顾明惜又迟疑了一下,“或者,特别想动手……杀人……?” 她最后说的这几个字,极为勉强,却极重。 仿佛,杀人两字,才是重点! 顾明惜说完了,那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凤乘鸾。 凤乘鸾被这短短的一句话,问得有些慌。 外婆说的,刚好是她那会儿的心情!!! 杀人!杀光所有的人! 怒气冲上头顶时,她真的想将每一个出现在眼前的人,全都杀了! “……,外婆啊,呵呵,没有。”她推着她的轮椅,将她往回送,“好好的,杀什么人的,您是不是刚才做噩梦了?” 凤乘鸾只是顺口胡说,顾明惜从头到脚整整齐齐,明摆着根本没有睡觉的意思,怎么可能做梦! 顾明惜回手怕拍她的手,仍不确定,“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杀人者死,我又跟旁人没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可能随便想杀人呢?”凤乘鸾越说越心虚。 她今晚,不但杀了人,而且还不止一人。 回想拧断那老大夫脖子的一声脆响,那种毁灭的舒爽,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她不禁脊背上一阵发凉。 这是怎么了? “唉,也是,从你的脉象来看,既像,也不像。真是奇怪。” 顾明惜也不确定了。 “像什么呀?外婆。” “左右你已经来了,有些事,也该知道,随我来吧。” 顾明惜转动轮椅,引着凤乘鸾离开厅堂,去了太师府后面。 龙皓华的书房里,有一道暗门,暗门后,是一座地下石室。 这些并不奇怪,但凡有点本事地位的人,谁还没一间密室? 可奇怪的是,这密室深处,有不少人,而里面,时时传来凄厉狂躁的嚎叫声! 那声音,好熟悉! 是尸煞! 密室中的龙牙武士,从头到脚都套了薄皮做了护甲,只有眼睛处挖了两个洞,也用琉璃磨成薄片,护在上面。 见顾明惜来了,也不上前,只是远远地见礼。 地上,一条黄漆划出的粗线,顾明惜的轮椅就停在黄线这边。 而那边,却仿佛一座地狱。 铁笼中,关着发狂的人咆哮着,满脸红点,冒着脓血,与那日小村中所见一模一样。 中央的停尸床上,停着几俱尸体,手脚也用铁链牢牢捆住。 “这些,都是百花城中染病的百姓,我们只抓到少数的几个,而大多数人发病后,都被官府抓去,就再没有下文,就像从此消失了一般。”顾明惜忧心忡忡。 凤乘鸾的脑中,轰地一下,“他们的家人,难道不会去找?” “家人?他们的家人,已经与他们一样了,全部死绝!” “这么大的事,朝廷不管?” “也不是不管,只是束手无策,皇上今晚急招重臣入宫,想必也是为了此事。但是现在对下面的老百姓,还尚无说法。” 凤乘鸾脚尖踏过那黄线,向里面张望,“所以,外公将这些人抓来这里,是想研究出救治他们的办法?” “救不了,寻不到疫病的源头,这些人,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或者,是死而复生。”顾明惜顿了顿,接着道:“方才我看你的脉象,其中有些狂躁,与这些百姓病发初期有些相似之处,可又不完全相同,所以才多问了几句,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时,密室中央的一张停尸床上,尸体忽地抖了两下,被牢牢拴住铁链的手,便猛地一攥,嗷地一声长嚎,整个身子就开始剧烈挣扎,疯狂地想要挣脱,撞得停尸床几乎快要散架一般,嚎叫声回荡在整个密室,震得人耳朵发疼。 其他被关在笼中的尸煞,听见这嚎叫,也愈发狂躁,疯狂用头撞向铁笼,甚至不惜将脸挤得变形,生生将脸上已经僵硬的肉给一块块蹭掉。 凤乘鸾一阵干呕,不想再看,转过身去,推着顾明惜离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清楚,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有许多人失踪了。因为几乎是全家同时消失,很少有人报官,加之京兆尹刻意掩盖,这件事,便被拖了许久。” “哦。”凤乘鸾的心,像是沉入了一个无底洞,那小村中,围困他们的尸煞,何止几百? 他们又该是哪里的百姓? 百花城是皇都,尚且时至今日还无人整饬,那下面州县又该是什么情况? 温卿墨! 他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就灭了南渊? 还是,他想将整个南渊,变成一支他的尸煞大军? 那么,他刚才给她吃的解药,又是什么? 南渊大疫已至! 而他手里,有解药! “外婆婆啊,我想回家了,这儿太可怕了。” 凤乘鸾将顾明惜推出密室,就急着想要离开,再去找温卿墨。 “我派一队龙牙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就算在大街上碰到这些东西,我也不碍事。” 她匆匆辞行,转身便要走,却刚好与外面进来的西门错撞了个正着。 西门错见了他小美人儿,呵呵一笑,“哟,三小姐在这儿啊!” 他顾不上逗,径直向顾明惜报告,“夫人,不好了,景安公主府也出事了。” 凤乘鸾走到门口的步子,又停了下来,回头问:“安公主怎么了?” 西门错道:“公主府的下人说,公主晚饭过后,忽然发狂,一面用手不停在身上乱抓,一面见人就打,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顾明惜脸色更加凝重,“这是疫症刚刚发作的征兆,可有问过公主今日都去过哪里,接触过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 “有!公主只去了凤将军府!” “……!” 顾明惜看向凤乘鸾。 凤乘鸾也懵了! 顾明惜伸手,温声哄她,“妞妞,把手给外婆,让外婆再看看。” 凤乘鸾退开两步,“不行,我要回去!” 她不等西门错追上,便转身如一支箭一样,冲入黑夜中。 顾明惜焦急地一拍轮椅,“跟上她!别让她出事!” “是!”西门错也紧追着,冲了出去。 夜色中,两人一前一后。 凤乘鸾心中再次升起焦躁,几欲成狂! 只是大概因为吃了温卿墨的药,而没了早先那样激烈的杀心。 只是狂躁!狂躁!狂躁地无法控制! 景安来过凤家,晚上便病发而狂。 她从凤家出来,也是差不多的时候,因为那庸医几句话,就杀心大起! 她们两个染病的来源,都在凤家! 那爹,娘,还有玉郎,他们怎么样了!!! 凤乘鸾在前面飞奔,西门错在后面紧追。 “三小姐,你等等。” “别管我!” 凤乘鸾向着凤家的方向,一路狂奔,不走大道,直接从房顶直线插过。 等远远地看着凤家灯火通明的院子,才飞身跃了下去。 她落入胡同,脚尖点地,稍稍整了整神色,便拐了出去。 可一抬眼,就是一愣。 夏焚风,秋雨影,中间站着一个阮君庭。 他对她温和一笑,“娘子,这么晚,去哪儿了玩了?害我到处找你。” “……!” 凤乘鸾看他好好的站在眼前,气定神闲,便知没事,不由得一颗悬着的心当场落地,扑上去将他抱住,“你去哪儿了?我也在到处找你!” 他的肩头,有淡淡的香味。 沉土香焚过的味道! 身后,西门错跟着从胡同里出来,见眼前的情景,便是一愣。 “啊,走错了。”他掉头想要钻回去。 “站住!”秋雨影喝住,“来都来了,跑得辛苦,进去喝口水吧。” 西门错回头,看见阮君庭面上无波,一双眼睛也没有任何情绪,不由得更怕。 这哪里像个傻子,分明是吃醋,震怒了! 大晚上的,他跟人家媳妇一个追,一个跑,然后从胡同里一前一后出来,这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呵呵,小人奉太师夫人之命,送三小姐回来,如今三小姐已经平安到了靖王殿下手中,小人就不打扰了。” 阮君庭揽过凤乘鸾肩头,回眸淡淡一句,“不用客气,进来吧。” 西门错迈出的脚就只好硬生生收住了。 阮君庭不准他走,他若是敢多迈一步,秋雨影和夏焚风可不是吃素的! 凤乘鸾的手心冰凉,倚在阮君庭身上,“玉郎啊,我爹、娘还有二哥他们睡了吗?” “皇上急招,凤帅已经入宫去了,凤夫人在府中等你等得心焦,至于二公子……” 他不用说,凤乘鸾也知道了,二哥一定也知道景安出事了,去了公主府! 两人回了府中,便见龙幼微在焦急等着,见她回来,举着打王棍就要揍,可那棍子抡在半空,又停住了。 “你你你……!你说说你!身子还没好,大晚上的,跑到哪里去了!” “我……,我想外公了,去了趟太师府。”凤乘鸾抓抓头,遮掩不住心中的烦乱。 她在说谎,至少没有完全说实话。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 可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龙幼微压住脾气,缓和下来,道:“既然能到处跑了,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启程,我亲自送你们回北辰。” “什么?这么快就走?”凤乘鸾好意外。 阮君庭笑呵呵指着自己的头道:“是啊,娘说,回去途中,要替我找个厉害的大夫,看看这里的病。” “你们两个商量好了?”她惊异地发现,阮君庭和她娘,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一伙的了,“我们才刚回来,马上就要走了?” 阮君庭脸上的笑容,忽地就有些凝滞,“娘子在百花城,可还有什么事未了?” 凤乘鸾镇定了一下,“没有。不过,还是等二哥回来再说吧。” 她望向外面的夜色,心中焦急。 既然家里的人都没事,只有她和景安出了问题,那这疫病,到底是通过什么散播的呢? 二哥此去公主府,会不会也被沾染上? 她不安的在厅中走来走去,阮君庭就坐在太师椅上,含着笑,一双眼睛随着她动。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药味,有血腥味,有宫中才熏染的龙涎香味,还有莫名的男子气息。 她这一晚,都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有什么事,是她不能对他说的? 几个人这样干熬着,天不知不觉间亮了。 终于等到凤昼白疲惫地回来。 “哥!怎么样?”凤乘鸾第一个冲到门口。 龙幼微只关心儿子,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没事吧?快回去用药水泡个澡,换身衣服。” 凤昼白勉强笑了笑,“御医给公主用银针放了血,暂时安静下来而已。” “暂时……,公主染的,可是时疫?御医可说有什么办法?” “没有……,而且……”凤昼白脚步沉重地几乎抬不起来,“而且,御医说,孩子可能也难以幸免。” 这一句话,如一道炸雷,凤乘鸾脚下一个趔趄,下意识的用手护住自己小腹。 阮君庭伸手将她扶住,“娘子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我心口疼,我回去躺会儿。” 凤乘鸾推开他,逃一样地回了千里归云,之后一头扎倒在床上,蒙了被子,一双眼睛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 那一双手,紧紧护在小腹,恨不得将那里面刚刚形成的小小生命捧在掌心护起来! 她与景安都沾染了疫病。 景安的孩子不能幸免。 那她的呢? 她吃了温卿墨的解药,至今还没有发作,是不是就算没事了? 她没事了,那孩子呢? 万一这个孩子有事,怎么办? 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沁出血来! 是不是前世今生,所有魔障,都永远逃不掉,该来的一样会来? 只是换一个时间,换一个方式,让人防不胜防?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隔着被子,一只手温柔地落在她肩头,龙幼微的声音,“你那傻夫君看出你不对劲,不敢进来惹你生气,就求我来看看你,说吧,怎么了?” 凤乘鸾从被子里钻出头来,脸色惨白,“娘……” 她一个哽咽,再也忍不住,抱住龙幼微的腰,眼珠稀里哗啦地往下掉,“娘,你救我!” 前世,她怀了孩子,却身边只有一个比她还迷茫的小丫鬟,痛苦彷徨,无处求助,无处诉说。 可今生不一样,今生至少所有至亲至爱的人都在! “傻孩子,跑出去一趟,这是怎么了?”龙幼微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也难得的柔和,“你好好说,娘听着呢。不管发生什么事,娘都站在你这边。” 她这样一说,凤乘鸾就哭得更甚,就像是要把上辈子没来得及在她娘怀中撒的那些娇娇,一口气全都哭完。 龙幼微静静陪着她,顺便抬头朝外面望了眼。 屋里哭得这么凶,外面等着的那个,怕是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再这么哭下去,那只白毛老虎就要自己冲进来了。 “好了妞妞,乖啊,你娘我耐心有限,哭一会儿就行了,有事说事。” 她娘一发狠,凤乘鸾赶紧见好就收,收住哭得直抖的肩膀,抹了把眼泪,把手腕递给她娘。 龙幼微疑惑,将手指搭了上去,凝神体会。 接着,那面上的表情,先是喜,再是忧,接着又是惊! 极为微弱的滑脉,若是没点道行都诊不出来。 而滑脉之上,还有狂躁的波动。 在那波动之上,又仿佛被人用药物压制,正在将那股狂躁慢慢抵消。 她的心思快如闪电,之后压低声音,按住女儿的手,“这件事,暂且不要让那傻子知道。” “娘,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我和安公主一样……”凤乘鸾眼巴巴地看着她娘。 “什么?”龙幼微一双眼睛霎时睁地老大。 “我……,我昨晚杀人了……” 凤乘鸾揪着被角,小声儿地将昨晚发生的事,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说得龙幼微直愣愣坐在床边,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定了定神,“放心,既然吃了解药,这孩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你小心将养着就是,等风头过了,胎相稳定了,再跟傻子说也不迟,免得他分心。” 凤乘鸾垂着头,低低“嗯”了一声。 她的确暂时不想跟阮君庭说,万一这孩子因为她一时疏忽,有了残缺,怎么办? 即便是那样,她也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带着他远走高飞。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他们的孩子,决不能再失去一次! 她宁可一个人忍受十月怀胎中的种种猜测和煎熬,宁可离开阮君庭,也要保住这个孩子! 龙幼微又想了想,接着道:“至于东郎太子的这场阴谋,我会与你爹和外公去说,他们自会有办法应对,无需你操心。你既然已经有了身孕,这件事,就不要再管了。” 她搓了搓手,站起身来,“放心,凡事有娘在,你安静睡一会儿,吃过午饭,我们按原计划启程。” “可是娘啊,现在百花城正值危难,我们这个时候离开?” “是!”龙幼微咬了咬牙,“国之大事,天下安危,你我本是女子,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你那傻子夫君的事,却是不能再等了。” “娘,您的意思是……?” “我亲自送你们去一趟名剑山庄,也许能请得动师父出面为他诊治。” 凤乘鸾急道:“娘,阮君庭他是不是有什么……” “好了!别瞎猜!”龙幼微打断她,“傻病是大病,必须得治,治不好,北辰那边的人,早晚要他的命。百花城的大疫,你娘我可能无能为力,但你夫君的病,就全看这一次了,你也不想做寡妇的,对吧?” 她轻轻拍拍她的脸蛋,“好好休息,午后出发。” 凤乘鸾的心,沉得更厉害。 娘不准她将话说完,必是已经知道阮君庭装傻的事。 可她还是坚持要带他们去向天医鬼手求诊。 那么阮君庭到底生了什么不得了的病,一定要找天医鬼手出马救命?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有一切,如一块块巨石,压得她心口沉重,喘不过气来。 (未完待续) 第255章 吃醋! 龙幼微离开千里归云时,经过守在外面的阮君庭身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冷冷道了一句,“她睡了。” 妞妞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若是公之于众,意味着什么? 所有要杀阮君庭的人,都会第一时间将矛头指向她的肚子! 而阮君庭身中奇毒,到底有没有救,还是未知之数。 他即便千算万算,可总是防不胜防。 有朝一日,真有那么一天,妞妞岂不是要带着个没爹的孩子,孤儿寡母一辈子! 说不定还要被北辰那些人,当成逆臣余孽,再追杀一辈子! 她龙幼微和凤于归活着时,尚且能保她万全,可若是他们有一天老了、死了呢? 谁来护着他们这个心肝宝贝女儿? 龙幼微眼角微微一颤,指甲在掌心攥紧。 尽人事,却不能听天命! 全看此次名剑山庄之行,师父怎么说。 若是阮君庭不幸,真的注定英年早逝,为了女儿,这个孩子,绝不能留! 身后,阮君庭惦记凤乘鸾,进了闺房,立在水晶帘外,静静看了会儿窝在床上的人,之后才悄然离开。 可等他转身没走多会儿,凤乘鸾就又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 东郎太子僻静别苑深处,竹林后的小筑中,竹窗之下,有人将一幅大红的锦缎荡开,小心铺在绣架上,干净修长的手掌,从绵滑的布料上轻轻拂过,嘴角绽开笑靥。 他的指尖,又从两侧绣架上一一点过,精心选了最好的颜色,最好的线。 一副绣图已然成竹于胸。 可落针之前却依然有些犹豫。 他的彩蝶穿花绣,可最多同时驾驭百枚银针,可眼下,却只想用一根针,一根线,仔仔细细地绣下去,绣出最精致的花纹,裁出最华美的裙,给那个…… 他的针尖触及锦缎时,稍稍迟疑了一下,方才那一抹笑旋即化作自嘲。 就给下一个玩.偶好了。 银针,细如牛毛,带了破了十八破的蚕丝线,绞了金丝,“嗤——”地轻轻一声,穿过大红锦缎。 就像刀剑刺入血肉之躯。 之后,下面的手指接针,再重新,“嗤——”地一声,将线拉回来。 那纤细到几乎快要看不见的线,飞快穿梭,仿佛是要在一个秘密逃逸之前,将它缝进伤口深处,一针,又一针! 那闪着金光的花纹,渐渐在红锦上显现,又似是他心中最后一点温情脉脉,全都随着针线,留在这柔软的锦上。 小筑的门,悄然打开,凤乘鸾的身影倒拎着长凤刀,逆光而立。 “东郎太子,穷得又要卖艺为生了?” 温卿墨手中针线依然如常,并不抬头,方才眼中的认真霎时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又全是妖魔之色,“这么快就想我了?” “你有百花城疫病的解药,对不对?”凤乘鸾开门见山。 “已经给你了。”他停了手中的针,抬起头,日光从窗棂落下,映在他那双深蓝色的眸中,“怎么?还想我再喂你一次?” 提起那个冰凉的吻,凤乘鸾不自觉地将唇紧了紧,“我说的是解药的配方!你不要装傻!” “配方?没有。”温卿墨重新低下头,继续绣他的红锦,“救命的丹药,只有一颗,本是要献给义父的,结果给了你,你都还没谢我。” 他的声音,依然冰凉,却莫名有许多幽怨。 凤乘鸾稍微愣了愣,他怨什么? “疫病是你放出来的,你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呵,我本就是个异类,并不需要那些东西。” 他的指尖从刚刚绣好的掌心大小一块花纹上拂过,“这个花纹和配色,你喜欢吗?” 凤乘鸾不理他,长凤刀一扬,直接压在他肩头,“再问一次,如何能解百花城大疫?” 温卿墨对肩头的刀锋漠不关心,“杀人,就没想过要救,何须解药?” 他抬头,冲她妖魔一笑,“况且,与尸为伴,是我的乐事,我为什么要毁了自己一手精心打造的乐园呢?为你吗?” 他站起身垂眸看着她,立时将她身形显得有些小,“你若是愿意留下来陪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凤乘鸾手中的长凤刀一偏,劲风削了他一绺长发,“温卿墨,我今天来,不是与你谈条件!” “呵呵呵……,连阮君庭在我面前,也只是湛湛,你觉得单凭刀够大,就能吓到我?” 他看着她,像看着个布娃娃,指尖将肩头的刀轻轻一弹,一股力道随着长刀轰地蔓延向凤乘鸾,她整个手臂一阵剧烈麻痛,唰地将长凤收到身手,脚下向后退了半步,才站稳身形。 “温卿墨,杀光百花城的人,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跟你说了,我喜欢死人啊。”温卿墨转身,走到软塌边,懒懒坐下,将两条长腿悠闲地一搭,“再问一次,你愿意像她这样留下来陪我吗?若是愿意,这个话题,我们还可以继续聊下去。” 他说着,抬手将榻边的纱帐唰地一扯,轻纱落下,后面赫然立着被做成尸偶的凤如仪! “如仪!你将她怎样了!!!” 凤乘鸾抢上一步,却被温卿墨轰地一声,一道气浪荡出,将她推到门口,重重摔在地上。 “趁着女孩子还活着,用银针封了她的穴道,之后从后脑开个小口,注入水银,之后,再用白蜡调了皮肤的颜色,将整个人封起来,最后,穿上我亲手做的衣裳。” 温卿墨欣赏一件精心打造的作品样看着凤如仪,手指敲了敲软塌,“她与你有几分相似,所以,是这下面几十玩.偶中,我最喜欢的一个,每日都爱不释手!可你若留下来,我就不稀罕她了。” “你恶心!”凤乘鸾经脉的损伤尚未痊愈,如今看到自家姐妹,竟然生生被制成尸偶,一股怒火涌上胸口,整个人便是一阵眩晕。 她抓紧长凤刀,站起身来,“温卿墨,我只当你还就救!看来今日我是来错了!” “哈哈哈……”温卿墨坐在尸偶旁边,笑得更如一尊妖魔,“既然你这么相信我,就再给你一次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机会。趁我还没改变主意,马上离开这里!” 凤乘鸾望向他身边,栩栩如生的凤如仪,想到她第一次进销金窝中,隔着玄殇大旗见他时,身后的那几个假人,心头一阵恶寒,“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不会准你就这么毁了百花城!” 她拖着刀,向小筑门外迈去。 “你连自己都要人救,还想要拯救苍生?呵呵呵……” 身后,是温卿墨凉如寒冰地狱样的笑声。 “放心,百花城还有用,我暂时不会毁了它。但是小凤三,来日你在北辰若是走投无路了,可以回来找我。只要你愿意留下来做我最漂亮的玩偶,我就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暗城的黑金,可是无所不能!” 他的声音不高,只确定她能够听见。 竹林中的地上,长凤刀划过,留下深深痕迹。 温卿墨的笑,留在脸上,好生寂寞。 他抬手摸了摸凤如仪冰凉僵硬的脸,幽幽一叹,“看,我又把她吓跑了……” 这时,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宫里那头的事,已经妥了。” “好。”温卿墨起身,重新回到绣架前,手指细细轻抚绵密的丝线,“放你们一条生路,希望不会让我失望。” —— 凤乘鸾离开别苑时,脚下踉跄! 她竟然在太庸山顶时,还曾为他出身的不幸而心软! 她刚刚还天真地以为,他散播疫病,可能是受了沈霜白操控,身不由己,想与他求一份解药。 却没想到,原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亘古变的真理! 她竟然天真到会对一个异类有怜悯之情! 在他的眼中,心中,人命不过是蝼蚁,生杀予夺,全在一念间! 如仪…… 凤乘鸾承认自己是仓惶逃走的。 凤如仪活生生的站在那里,却又是冷冰冰的。 那情景,实在是比亲眼见了她的尸首更加恐怖! 可现在没能拿到解药,百花城的疫情,该如何控制? 她失魂落魄,行至路口,便见一袭白袍从街角拐出。 “娘子。”阮君庭依然是人畜无害的笑,却笑得有些凉。 “玉郎,你怎么在……” 凤乘鸾话没说完,后脑一痛,便被人敲晕了。 夏焚风晃了晃手腕,“王爷,搞定!” 他这一凿,可是牟足了劲儿的。 “扛走。”阮君庭脸上的笑容霎时间收了,转身绕过街角。 那里停了一驾马车。 夏焚风扛起凤乘鸾,将人咕咚一声扔在车上,阮君庭也不看她一眼,就让她在车厢的地板上趴着。 “启程。” “是。”驾车的是秋雨影。 马蹄扬起时,夏焚风跳上车,“殿下,咱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人劫了,等小王妃她醒来,恐怕摁不住啊!” 里面传来阮君庭凉凉的声音,“她是本王的王妃,本王在哪儿,她在哪儿,去留,何时由得她做主。” 车子疾驰,直奔百花城北门。 阮君庭从车帘后看了一眼温卿墨的那座别苑,一双凤眸轻眯。 之后又看了眼趴在脚边的凤乘鸾,将目光挪向别处。 假装看不见她! 外面,秋雨影和夏焚风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王爷吃醋了! 在别的男人家门口逮到自己媳妇,没当场拆房子算是客气的。 不过他也就是嘴上狠一狠。 等小王妃醒了,稍微一撒娇。 保准一秒怂! …… 马车出城半日,行在官道上,一路向北。 凤乘鸾在晃晃悠悠中醒来,第一反应是用手护在肚子上。 之后,眼前是阮君庭雪白的鞋子。 她身上,披了他的外袍。 人,却还趴在马车的地板上。 他坐得方方正正,俯视着她,皮笑肉不笑,“娘子,醒了?” 凤乘鸾揉着后脑,爬坐起来,“我怎么了?” “娘子晕倒在大街上,被人捡了,送回府中。”阮君庭撒谎,面不改色心不跳。 “哦,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替我寻大夫,看病。”他回答地一板一眼,连最后一点笑意都懒得装了。 走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外面已是一片暮色苍茫。 秋雨影回头,“王妃,您醒了?” “我们离开百花城多久了?” “已有半日路程了。” “什么!不行!快回去!” “不能回!”车厢里响起阮君庭冷冷的声音。 凤乘鸾唰地扔了车帘,“阮君庭,百花城大疫将至,百万百姓,人命关天,我不能就这么一个人走了!” 阮君庭面容不动声色,嘴角微微一勾,“百万百姓,与你何干?” “那都是人命!而且我爹、娘、二哥他们都在那里,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你留下来能救他们?” “至少我留下来可以帮他们!” “你如何帮他们?再去求那东郎太子?还是用你自己与他去换!!!” 他步步紧逼,这一声,的确将凤乘鸾吓住了。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声色与她说过话,也从来没这样凶过她! 整个车厢中,一种逼仄压抑的气息,令人喘不过气来。 凤乘鸾逆着他的震怒,将身子坐得笔直,“阮君庭,你装傻!你跟踪监视我?” “本王做任何事,都有其原由,相信爱妃也是一样!那么现在,本王只问一句,若是爱妃知道温卿墨手中握有大疫的解药,为何不与本王一同光明正大,携手前往,逼他交出解药,而是偷偷摸摸,一个人前往?” 凤乘鸾眼光动了动,没有再直视他。 她若是告诉他,自己也染了疫病,只身进宫去杀景元熙,又被温卿墨按住用嘴喂了解药,只怕他现在不会调转车头,而是直接出去卸了马,冲回去杀人。 怎么办? 她忽地灵机一动,眨眨眼,笑嘻嘻道:“因为……,因为你是傻的啊!呵呵……,这么重要的事,我总不能带一个傻子去!” “……!”阮君庭竟然无话可说! 他本是一身怒火,却掉头烧了自己,不但噎了个够呛,还差点被气笑了! “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见他!” 他依然虎着脸,周身的怒意却散了许多。 凤乘鸾凑近瞧他,软着嗓子问:“你是不相信我,还是吃醋了?” 阮君庭做的笔直,垂眸看着她那副死样,半晌才道:“担心你。” 这三个字,已全没了方才要吃人的模样,毛儿顺得那么软,竟然轻易地就将话送进人的心坎里去了。 凤乘鸾仰着脸,与他对视,忽地觉得,自己这几天有这么多事瞒着他,实在是对不起他。 可是,她染病的事,不能说。 她有孕的事,不能说。 她杀人的事,也不能说。 她被温卿墨喂了药的事,更不能说。 她喉间动了动,“我知道他擅长操控尸煞,而且,在外公的府中,见了那些发病的百姓,他们与那些尸煞一样,脸上布满红点,我想,这件事一定与他有关,所以才冒险走了一趟。” “那你问到什么了?”阮君庭声音又凉了下来,他的话,分明是明知故问。 凤姮只要稍微冷静一下便应该明白,温卿墨那样的人,若真的是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她这样简单地去质问他,就能要来解药? 温卿墨凭什么给她?就凭那一点点喜欢? 他若是一个因为女人,就能坏了沈星子一盘棋的人,又岂能在暗城居于如此高位而不倒? 可凤姮这一次并没有冷静! 她从太庸山上开始,就在怜悯那个姓温的! 人非顽石,总有情感,她被人钻了空子却不自知! 她因为那个人,有事在瞒着他! “他……,”凤乘鸾想到凤如仪张着一双空茫的大眼睛的模样,又是一阵心悸,“的确是他制造的这一切,可惜我不是他的对手。” 阮君庭将头微微一偏,眼里方才的温柔又散去,“下次不要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 “嗯。”凤乘鸾很乖地点头,“都解释清楚了,那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不用回去了,龙太师已找到治疗时疫的办法,而且……”阮君庭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凤夫人的亲笔信,你自己看。” (未完待续) 第256章 凤家出事了! 那封信,的确是龙幼微亲笔所写,却十分仓促,字里行间几许凌乱,笔锋偶尔微颤。 说的是,龙皓华已寻得压制时疫的方子,只需再稍加时日,便可彻底治愈疫病。而龙幼微因为要留下来帮忙,所以原本说好的陪他们一道去名剑山庄之事,就暂且食言,他们可凭她的引荐信,自行前往云云。 凤乘鸾草草将信看完,小心折好,攥在手中,良久,才抬头道:“我才离开个把时辰,外公人在宫中还没回府,怎么就突然研制出了解药?阮君庭,你与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阮君庭眼光闪了闪,笑得有些讪讪,“的确还没有,不过已经有了些眉目,你去温卿墨那里的时候,太师来了凤府,我们已经见过面。商议的结果就是,当前百花城大疫,我此次名义上是奉旨出使南渊,而你是北辰的靖王妃,你与我无论于公于私,都不应该再逗留下去。” 他顿了顿,“而且,太后已经得知我此行受创,心智不清的消息,也业已派人传来口谕,命我尽快还朝医治。烟幕已经放出多时,事不宜迟,否则之前的努力,都要前功尽弃。” “只有这些理由?那你自己回北辰去复命,我回百花城去帮外公!”凤乘鸾站起来就要跳车。 “回来!”阮君庭伸手将她抓住,“凤姮,你爹娘还有外公,都希望我能将你平安带离百花城,不要沾染疫病,更不要卷入南渊的这个漩涡中!如今景帝将崩,时局动荡的恐怖远胜瘟疫,你身份特殊,留下来只会给凤家平添把柄!” 凤乘鸾用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与他相持不下,“可景元熙阴狠毒辣,背后又有暗城撑腰,温卿墨更是远比想象中还要可怕,我怕爹娘背腹受敌,会遭他们的阴谋算计!” “你回去,才会分他们的心!”他抓着她的手不放,“掣肘景氏,不一定要人在百花城!听话,跟我走。” 他的眼中,前所未有的,竟然有一抹乞求。 凤乘鸾俯下身,紧盯他的眼睛,“阮玉郎,你不是怕事的人!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阮君庭没办法了,这个丫头,你越是强迫她,她越是蹦跶。 可你若是服软,装可怜,她就说不定会掉过头来安慰你。 他低下头,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似是下定决心般,低声道:“还有就是,我中毒了……!” “什么?!!”凤乘鸾果然心惊,坐到他身边,“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毒?” 她掰过他的脸,左右仔细看,“到底什么毒?要不要紧?是不是时疫?到底哪里不舒服?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她一着急,竟然连腔都变了。 阮君庭无奈,只好将脸给她捧着,反反复复地看,“也不是顷刻性命之忧,只是早些年被埋下了隐患,还当请天医鬼手相助,寻求彻底根除之法。” “所以你装傻放烟幕,让北辰那边放松警惕也是假的!实则是想有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去名剑山庄求医?” “嗯,顺便还有一批兵器要验。” “……兵器!你还在打造兵器!”凤乘鸾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阮君庭将她的两只手从脸上拿下来,捧在手心,稍微用力攥了攥,“制人,方能不受制于人。” “阮君庭!”凤乘鸾心惊,压低声音,反手将他的双手抱住,“可以你眼前的实力,实在为时尚早,这太冒险了!” 他两眼弯弯一笑,双手又与她十指相扣,“所以,才需要娘子在身边,随时指点,关护周全!” “你说!你早就知道自己中了毒是不是?你却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 阮君庭只好哄她,“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这不过是先帝为确保我魔魇军忠诚无二,给自家子孙吃的定心丸,只要我忠于皇上,他们便不会动我。” 凤乘鸾眼圈不知何时已经红了,“你这个人……!这么大的事,竟然到现在才说!你若是……,若是有事,让我和……” “和什么?”阮君庭低头瞧她红红的泪眼,“这是怎么了?若是知道你要哭,我便不说了。” 她喉间哽咽了一下,孩子的事,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你若有事,让我可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阮君庭将人从脖子上摘下来,双臂紧紧将她拥进进怀里,晃啊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玉郎,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凤乘鸾将脸庞用力贴在他的心口,仿佛只有听着他的心跳,才能安心。 “那么,乖乖啊,你现在肯暂时放下你的家国天下,陪夫君我去一趟名剑山庄,看看这个傻病吗?” “嗯!” 凤乘鸾窝在他的怀中,抱紧他的腰,双眼瞪得雪亮。 中毒的事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他这么轻易就说得出口,为何瞒了这么久,不早点告诉她? 百花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阮君庭不惜自揭底牌来强留她? 而他的这张底牌,真的让她连选都没得选! 阮君庭的手掌,在她柔软的长发上顺了又顺。 百花城倒是没发生什么事。 只是,凤家出事了! 凤于归若是逃不过这一劫,他怀中的这个乖乖,以后就只有他了。 所以他绝对不能再有事! —— 景帝的泰康殿前,龙幼微赶到时,凤于归已被去了官服官帽,跪在地上。 而他身后,正跪着一个女子,竟然是赵姨娘! 龙幼微的脚底就是不易察觉地一软。 她在丈夫身边跪下,回头凌厉看了赵氏一眼。 赵氏吓得慌忙跪锁了下去,匍匐在地。 “凤郎!”她抓住凤于归的手。 凤于归有些憔悴,一声叹息,将手与她相握。 他的大手,还是往日里熟悉的薄茧,却那么凉。 “皇上驾到!”太监一声宣,景帝就被人扶着,从端康殿里迈了出来。 身后跟着的,是景元熙、龙皓华,容虚成,以及朝中一应重臣。 “凤于归啊!”容虚成幸灾乐祸,“真没想到啊,大家伙儿只当你是风.流成性,没想到你为了欺君罔上,不惜拼命把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啊!” 龙皓华沉声道:“容虚成,皇上面前,你身为丞相,可还记得‘庄重’二字怎么写?” 他很少当众偏帮自家女婿,即便是上次将五皇子弄丢了,金殿上对峙时,也没开口说几句话。 可眼下不一样了。 这一次,凤家岂止是欺君之罪! 眼下的事,只要稍加演绎,那便是阴谋置换军政大权,觊觎景氏江山,诛灭九族的大罪! 此时,百花城的天气并不冷,可景曜却披了厚厚的大氅,整个人与半年前相比,已是判若两人,大有油尽灯枯之态。 他要在临死前,替儿子将登上皇座之路,开出一条坦途。 “赵氏,将你昨晚在朕面前举证之事,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遍!” “是!”赵氏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龙幼微再次回头,双目如剑,“赵姨娘,你可要想清楚了,这里跪着的,是你毕生依托的夫君!” 赵氏立刻缩了缩。 容虚成冷笑,“凤夫人,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皇上面前,你还想摆出家法吓唬人吗?” 景曜重重咳了几声,“赵氏,你但说无妨,只要你说的句句属实,朕可为你做主!” “是!”赵姨娘得了皇上金口玉言护身,顿时胆大了三分,提高声音道:“启禀皇上,妾身揭发,我夫凤于归膝下,所有庶出子女,包括如今已成年的二十余人,凡冠以凤家姓氏,行伍为官也好,婚配联姻也罢,全部并非凤于归所出!” “胡说!”泰康殿前,一片死寂,只有龙幼微一声辩驳,却这般无力。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她看向凤于归,握着他的紧了紧,眼光嗔怪又是心疼。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你这一辈子,就毁在优柔寡断这四个字上! 凤于归一.夜之间,仿佛已苍老许多,眼尾的皱纹都深了许多。 事到如今,什么解释、后悔,都是多余的了。 龙皓华看着下面两个人,心疼女儿,更恨自己摊上这么个女婿,无奈双手踹在袖中,开口道:“恭喜皇上有此贤臣!凤于归应该是仁厚为怀,收容军中遗孤,或纳死难将士之妻进门,代为看顾子女,将其养大成人,再发配大好前程。其情其心,大仁大义,实在是天地动容。” 景曜身子有些晃地看着他,“真的是这样吗?” 他是龙皓华看着长大的,如今却比龙皓华还衰老许多。 龙皓华一脸茫然,“不是如此,那会是如何?” “赵氏,你来告诉太师。” “是。”赵氏鼓起勇气,稍稍跪直,“启禀皇上,凤家阴谋,由来已久,并非凤于归一代之功。自祖上镇远将军开始,凤家便广纳妻妾。外人看来,实在是人丁新旺,百子千孙,却不知,三代以来,十七路凤系军阀中,那些以凤氏子孙自居的几百大小将领,没有几个是真正姓凤的!” 她越说越来劲,索性抬起头来,“还有,近百年来,我南渊无论远近,凡达官贵族,望族世家,若能与凤家联姻,便自以为攀上了高枝大树,却不知凤家这三代以来嫁出去联姻的女儿,也没有几个是真正姓凤的!” 容虚成呵呵了一声,“哟,这么多儿女子孙,都不是姓凤的,那是哪里来的?” “丞相大人明鉴,论及祖上,或许还有个把男女是妾室所出,但到了凤于归这里,龙幼微生性霸道,岂容夫君染指其他女子?所以,如今凤家的三十余个儿女,除了正房那三位,其他的,全都不是凤于归的!” 她在下面慷慨陈词,龙皓华在上面打了个哈欠,“说来说去,不过是后院无知女子争风吃醋,是谁教你进宫来告御状的?” 他不咸不淡一句,却说得清清楚楚。 一个后宅的妾室,胆敢来到皇上面前,揭发自己的夫君,谁给她的胆子,谁给她的理由,又是谁带她进宫来的? 最重要的是,她一个连字都不太认识的女子,告起御状来竟然条分缕析,这一切,又是谁教的? 容虚成嘶了一声,道:“陛下,这件事看起来不过是后宅争风吃醋,可却是细思恐极啊!” 景曜沉沉望着下面的凤于归,“说!” “是。臣方才只是粗略估算了一下,这南渊的十七路凤系军阀,最开始是怎么来的来着?” 只是这么轻描淡写一句,周围所有人的不由得一凛。 “凤家祖上只是个镇远将军,却如此深谋远虑,不惜三代之功,以其子孙逐步置换军政大权。凤元帅骁勇善战,治军有方,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这越是治军有方,就越是令人心慌啊!” 周围重臣唏嘘,景曜给太监扶着,晃了一步,“赵氏,如你所说,那凤家如今的庶出子女,又都是谁之所出?” “回陛下,凤家的这些孩子,入府时,都是不足月的孤儿,经龙幼微精挑细选后,抱入府中,而我等妾室,皆与凤家立有生死契约,此生此世,当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半句,否则家中亲人性命,尽数不保!” 容虚成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胆敢进宫告御状?你就不怕龙幼微回头杀了你全家老小?” “启禀丞相大人,妾身家中,父母已亡,兄弟亦无良,早已断绝来往,而妾身在这凤府之中,守了半世活寡,唯有一双养子养女可以依靠。可妾身最近才得知,当初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本以为远嫁南海望族,却没想到,她……!” 赵氏说到这里,猛地抬起头,泪如雨下,“没想到她只因在鹿苑上轻信了陌生人,连累三小姐被暗城之人绑走,竟然早在出嫁的路上,就已遭龙幼微母女携怨戕害,被活活做成人彘,丢进下等馆子里,如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已是半载有余!” 她泣不成声,声泪俱下,“我这一生,早就看到尽头了,一双儿女就是唯一地依托,没想到,就这唯一的一点念想,也都被他们给活活毁了!若素她好好的女儿家,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我就算下地狱,也不会放过凤于归夫妇!” 说完,那一颗头颅,便咚咚咚地重重撞向泰康殿前的青砖地,留下一滩血迹。 “不可能!”龙幼微此刻已是五内俱惊,“乘鸾她不是那样心狠手辣之人,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有证据——!”赵氏抬头,脸上淌血,“我那苦命的若素,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终于等到这一刻,容虚成冷冷道:“将那东西抬上来吧。” 角门里,两个太监抬了个锈迹斑斑的铁笼,笼中,锁链哗啦啦地响,拴在一个肮脏的人身上。 那人,没有胳膊,没有腿,没有衣裳,没有舌头,见了众人,立刻发出野兽一样的呜呜叫声。 她也只有那一双眼睛转来转去,让人分辨得出,尚且算是个人! 龙幼微一身冷汗,任凭江湖阅历多少,她也难以相信,眼前这东西,是她女儿的杰作! “乘鸾不可能做出这种灭绝人性之事!一定是弄错了!” 容虚成冷笑,“凤乘鸾乃是钦封的永乐公主,此刻怕是已经随北辰靖王安然离开了百花城,弃了你们夫妇两,独善其身了吧?不过不要紧,咱们今日要追究的,并非这人彘到底是谁做的,而是,这人彘,到底是不是凤于归生的!” 凤若素只剩半截的人,似是还有神志,听见“凤乘鸾”三个字,当下发狂,疯了一般地想铁笼撞去,撞得那本就疤痕摞着疤痕,血痂摞着血痂的额头,立时又是一片血肉模糊。 景曜嫌恶皱眉,刘德茂赶紧挥挥手,“行了,赶紧抬下去,不要在这儿惊了驾!” 龙幼微定了定神,“启禀皇上,此事非同小可,全凭赵氏一面之词,未免太过武断。恐怕,就算是滴血验亲之术,也未必可以全信。何以证明庶出子女并非我夫君所出?” “呵呵,滴血验亲?”始终没说话的景元熙忽地一声怪笑,“龙幼微,你没发现,自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在辩白,凤帅大人,已经一声不吭了吗?” 龙幼微的确万分无力,她也知,这一次,无论再怎么强势,也难以掩盖事实的真相了。 可她岂能甘心! 凤郎在纳妾庶出之事上遵循凤家祖制行事,可却始终一心忠于南渊,忠于皇上,即便几次遭逢惊变,也依然尽到为人臣子的忠义。 可是如今,他的这一片忠心,却变成妇人之仁,被人先下手为强,成了一道可能灭九族的催命符! “无需滴血验亲!”赵姨娘昂首朗声道:“妾的身子就是证据!” 容虚成杂乱的两道粗眉一挑,“哦?你如何证明凤家欺君?” “因为,妾身至今,尚为处子之身!”赵姨娘的最后这四个字,掷地有声,却如一道炸雷! (未完待续) 第257章 疫种 景元熙终于听到了他想听的,“好!来人啊!验身!” “她说谎!不可能!”龙幼微腾地站起来,“赵氏她嫁入凤家时,就已失了处子之身,怎么可能还是完璧!” 赵姨娘站起身来,随嬷嬷去验身时,回头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竟然并无之前控诉中的半点恨意,而是愧疚,是凄惶! 很快,验身的结果毫无意外,凤家的姨娘,与凤于归为妾半生,育有一子一女,结果竟然是个处子! 嬷嬷如实禀报之下,连景曜都不敢相信。 这简直就是荒谬! “再验!”他袖袍一挥! “哈哈哈哈……!”龙幼微怆然苦笑,“谢皇上隆恩,不用验了,再怎么验都是一样!” 她狠狠看向赵氏,看得她慌忙低下头。 赵氏的爹娘早年多病,几个兄长各个好赌,她十八岁时还未寻得好人家,却被哥哥们背着爹娘,拉去赌场抵了赌债。 等龙幼微将她带回去时,她已经被人蹂.躏了半个月之久,何来的处子之身? 她当时曾信誓旦旦,只要凤家给她一条活路,她必一生死忠,以报效救命之恩。 可如今呢? 她如今这么做,又是在报答谁的恩情? 龙皓华来到景曜面前,双手轻掀衣袍,端正跪下,“陛下,容臣一言。”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景曜面前下跪。 景曜向来敬他,重他,靠他扶持上位,哪里能受他这一跪,慌忙推开太监,俯身将人扶起来,“太师快请起,有话慢慢说。” 容虚成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等着看龙皓华如何替女儿、女婿开脱。 谁知,龙皓华却只是道:“臣恳请皇上,对这件事秉公查办,切勿偏听偏信,在未定罪之前,凤于归仍是我南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言下之意,非常清楚。 你姓景的若是真的要拿凤家开刀,可要想清楚了,这一刀落下去,将来南渊有难,可就没人给你撑着了! 景曜即便已是油尽灯枯,却也不糊涂,“太师放心,朕一定会亲自监察案件审理的全过程,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谢陛下。”龙皓华无奈回头看看女儿。 冤孽啊! 这件事,不查还好,查清楚了,凤家就完了!如今只有能拖就拖了。 景曜道:“来人啊,先将凤于归夫妇打入天牢,容后三司会审!” 景元熙飞快与容虚成交换眼色,龙皓华岂会这么容易看着自己女儿送死? 他这是缓兵之计! “父皇,此事非同小可,小则欺君,大则谋朝,就算凤元帅劳苦功高,可既然证据确凿,居心叵测,就绝对不能姑息!” 龙皓华沉声道:“太子殿下,请问何为证据确凿啊?凤家收容孤女,再抱给她一两个孩子喂养,为防止孩子受人欺凌,便对外宣称是凤帅所出,这种事,古往今来,不知有过多少,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将衣袖整了整,从容不迫,“至于赵氏和那笼中的怪物,最多证明孩子并非亲生,至于欺君,请问,容相家中有几房妾室,妾室诞下几个儿女,可曾一一报与皇上知晓?你那些庶出子女到底是否个个亲生,可有曾一一查验?若是万一长了一两根杂草,是不是也如今日的凤帅,要下天牢的走一遭?容相,你敢不敢玩?” 容虚成被他这一问,哼了一声,“太师言重!皇上日理万机,我容家儿女既非嫡出,无需请封,到底几人又是否血统纯正,都是家事,何须惊扰圣驾?” “呵呵,说得好,凤家也是亦然!”龙皓华淡淡一笑,转向景曜,“皇上,依老臣来看,这谋朝的罪名,就更加是欲加之罪,试问在场诸位,谁家庶出的子女不要婚配嫁娶?若是开枝散叶出去多了,就要被当成谋朝篡国,这天下,凤家只怕不是独一份啊!就凭一个后宅妇人的一面之词,便将天下兵马大元帅及一品诰命打入天牢,实在是令人齿寒!老臣此前深怕旁人说道为官偏私,不敢多言,可如今,却不得不为女儿女婿讨一个公道!” 龙皓华的这一长串,说得虽然是歪理,可却是真的动了怒! 景曜终究惧他三分,敬他七分,只好道:“太师稍安无诏,这番话也是言之有理,凤卿三代,皆为我朝汗血忠臣,也罢,今日,朕就格外开恩,暂且解其兵权,禁足于将军府,静待三堂会审罢了。” “谢陛下!陛下宽宏仁德,当为万世之表!”龙皓华这才谢恩。 “至于调查凤于归谋反之事……”景曜转而望向景元熙,“这件事就交给太子吧。” 景元熙一侧嘴角微微冷冷一挑,“儿臣领旨。” 龙皓华的胡子就是一跳。 这个老不死的,先卖给他一个好,之后,扭头就将这生杀大权给了自己的亲儿子! 景元熙抬头,对上龙皓华的目光。 龙皓华的一颗心便沉到了底。 景元熙是绝对不会放过凤家的! 除非…… 除非景曜立刻废太子! 只要凤家将景元熙龙脉已毁,无法生育的事儿抖搂出来,景曜为了自己的千秋功业,万载社稷,就一定会在临死之前,废了太子,另立储君! 然而,一瞬间的念头,龙皓华想到了,景元熙也想到了! “谢陛下!”凤于归叩首谢恩,之后站起身来,从容淡定。 龙幼微束手就缚,随他由赵姨娘身边经过,凉凉冷笑,“暗城之人,替你重新做一副完整身子,是收了几块黑金?我早就应该知道,像你家世不清不白之人,就是天生的劣种,不该值得同情和可怜,更没有任何信义可言!你们这种人,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脸不脸,皮不皮的,都可以不要!” 她的声音不高,却惊得赵姨娘直哆嗦。 龙幼微傲然笔挺着腰身离去,她却没了主意。 这一遭,路已经走到这里,除非龙幼微死了,否则,这笔账,她一定跟她算个透彻! 赵氏想起那个关在铁笼中的所谓的女儿,不禁牙根打颤。 —— 温卿墨的竹林小筑中,那一副大红的锦缎上,绣图已略展雏形,五彩斑斓的羽毛,仿若迎风欲飞。 他这两日,不眠不休,有些熬红了眼,却心情前所未有地好。 身后,立着一个个子不高的人,披着及地的斗篷,戴着兜帽,将整张脸深深遮住,一动不动。 没多久,外面响起怯怯的敲门声,之后,赵姨娘的脸探了进来。 “殿下。”她小心翼翼,害怕的并不是温卿墨,而是他身后站着的那个人。 “你来做什么?”温卿墨依旧专心绣着金色的羽毛,一丝不苟。 “殿下,请问,我想问问,展玉他……”赵姨娘大着胆子,向前挪了几步,探头偷看那个披着斗篷的人。 那人也木然扭头看她,脸色铁青,眼珠亦是血红,满脸脓胞,还在淌着脓血,却全然已经没有了痛痒的感觉。 这一眼,吓得赵氏向后连退了几步,捂着心口,“殿下,你让我做的,我已经都做了,请问,您何时能治好展玉,让他跟我走啊?” 温卿墨全神贯注于红锦,过了一会儿才道:“他又不是你亲生的,这么紧张干什么?” 赵氏见他要反悔,立时急了,“可是……,我已经养了他这么大,这辈子,也只有仰仗他养老送终了!求您将他还我!” 温卿墨停了针,坐直身子,“你的展玉,资质不错。” 他扭头欣然一笑,“恭喜你,他现在已经是我的疫种了。有没有很替他很开心?” “什么?”赵氏半天没缓过神来,“你……,原来你从来就没想过将他还给我!” “呵呵呵……”温卿墨站起来,抬手将凤展玉头上的兜帽扯掉,露出那颗头皮一块一块掉落的头,“他没救了,这样的儿子,还你,你敢要吗?” “啊——!”赵氏惊得险些跌倒,“展玉他前几天不是这个样子的!你骗我!你骗我!” 温卿墨自顾自摆弄着丝线,“你觉得,就凭你这种蝼蚁,值得我骗什么?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告奋勇地站出来,要揭发凤于归的那个要命的秘密罢了!” “不!不是的!展玉!你还我展玉!”赵氏扑上去,想要拉走凤展玉。 可她的拼尽全力,可对于温卿墨来说,却如挥走一只苍蝇般。 赵氏还没等靠近,就已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墙角。 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展玉啊!展玉!娘……没用,娘好傻,娘以为什么都不要了,就能救得了你……” 温卿墨偏着头,看她绝望的模样,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俯身,指尖探下一滴泪,送到眼前,映着光细看一番,眉头微凝。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母子之情?” 赵氏忽然抱住他的脚,“你放过展玉吧!我求求你!他虽然不是我生的,却是我的唯一,我求求你,太子殿下,您也是爹娘生的,您也有自己的娘……!” “娘……”,温卿墨盯着那一滴泪的目光,骤然重新凌厉起来,之后妖魔般一笑,“来人,送赵氏回府去。” “什么?不要啊!不要!太子殿下!你饶了我啊!我不能回去!我若是回了凤家,会被龙幼微活活打死的啊!” 她死死抱住他的脚,“您行行好,我不要展玉了!我把他给你!你不要送我回去!龙幼微不会放过我的!” 提起回凤家,赵氏脸上的绝望,尤甚痛失儿子。 “啧啧,刚才还母子情深,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原来,儿子的命,还是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啊!”温卿墨笑得有些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来人,拖走!” 外面进来人,将赵氏拖出去。 她不甘地挣扎嘶叫,“展玉,救娘啊!” “展玉!你醒醒啊!” “我不要回去啊!” “温卿墨,我要将你的阴谋全都抖出去!我要让你功归一篑!” 温卿墨满不在乎地重新在绣架前坐下,拿起银针,摇头叹道:“就凭你?一个贱妾,你说的话,我要别人信你,别人就信你,我不准别人信你,就没有人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嗤! 他的针,穿过红锦,一声极轻的刺透声。 这时,门外又响起脚步声,“哈哈哈……,七少主这里,今天好热闹啊!” 景元熙推门,不请而入。 温卿墨脸色一寒,“元熙太子最近春风得意,言行举止越来越放肆了。” 景元熙讨了个没趣,脸上的笑霎时收了,“呵呵,这不是跟七少主您熟了嘛。” 他四下环顾这间竹林小筑,闲话家常般笑呵呵道:“龙皓华已经收不住了,他要废了本宫,呵呵呵,您看怎么办呢?” “你想怎么办?”温卿墨专注于绣架,并不看他。 景元熙笑得两眼冒光,“哈哈哈,七少主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没有太子给他废不就完了?” 温卿墨将手中的线,小心拉出,目光随着针,缓缓扬起,“你舍得吗?” “有什么舍不得!本宫若是舍不得他,等龙皓华揭发出真相,他就会废了本宫!什么父子亲情,全是假的!” “好啊,那就如你所愿。”温卿墨依然声色淡淡。 景元熙见他答应了,一双眼睛立时更亮,“只是七少主,这一次,想要本宫用什么来交换?” “不着急,还没想好。”温卿墨轻轻抚了一下红锦,重新站起身来,看向景元熙微笑,“既然殿下要提前登基,那我就再送你一份称帝的大礼吧。” “哦?什么?” “新帝登基,祭天之后,百花城的大疫就会悄然消散。由此昭告天下,太子殿下,才是天命所归的真命天子!”他转身,身影逆光而立,“怎么样?喜欢吗?” “哈哈哈哈……!好!七少主,你果然是本宫最坚实的仰赖!” “呵呵呵……,这一切,都要感谢玄殇尊主对殿下的看重。” 两人有寒暄了一番,景元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温卿墨目送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消失。 外面,传来红绡的声音,“公子,无间极乐的轿子到了。” 温卿墨嘴角一抹苦笑,“今天还真是热闹啊,一个接一个,想安静绣花儿都不行。” 他转身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衫发冠,这才一脚踏出小筑。 …… 极乐无间来的这一顶轿子,与其说是轿,却不如说是一座可以移动的小小的雕梁画栋,玉宇琼楼。 白玉栏杆,轻纱帐,镶金流苏,水晶铃。 二十四名花季少女,从纤弱的肩头,将轿子小心放下。 先从里面走下来的是司马琼楼,接着,他回手接应的,自然是暗城的玄殇尊主,沈星子。 沈星子两脚沾地,轻摇着鸦羽扇,望着温卿墨这座简单到乏善可陈的小小院落,颇有些惋惜,“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光阴,彼岸可真是过得随便啊!” 司马琼楼随在他身边,轻蔑一笑。 这小破院子,比起他的梦粱院,简直是平凡到尘埃里去了! 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温卿墨才姗姗来迟,两手的袖子还是挽着的,未来得及放下。 他见过沈星子,又与司马琼楼打了招呼,将二人往里面请。 司马琼楼嫌弃的一哼,“彼岸可真是忙啊,明知义父驾临,却不早早在门外迎接,莫不是你以为自己稳坐了南渊的太上皇,就眼中没了义父?” 温卿墨笑容浅浅,对沈星子道:“孩儿不敢,只是孩儿在为义父亲手准备一份见面礼,所以来迟了,义父里面请。” “呵呵,没关系,彼岸对本座的敬重,向来都在心中,本座知道。”沈星子也不生气,进了门,登堂入室,坐在了上首。 温卿墨恭恭敬敬上前,奉上了一只白瓷碗,里面盛了热气腾腾,雪白浓稠的浆液。 “义父所到之处,从来不缺少美人与美酒,可今日到了孩儿这里,彼岸实在没有鲜活的美人献上,对美酒更是一窍不通,所以,只有亲手替义父磨煮了这一碗南渊特有的杏仁茶,聊表孝心。” “呵呵,好啊。”沈星子看似心情甚好,伸手接过白瓷碗,指尖几乎触到温卿墨的手。 而温卿墨的指尖恰到好处地脱开,没能被他碰到。 沈星子有些悻悻,随便尝了一口,赞道:“嗯,不错,本座很喜欢。” 说完,将瓷碗放下,轻摇鸦羽扇,端详着温卿墨,等着他的下文。 气氛有种莫名的局促感。 (未完待续) 第258章 抱住脚丫子,喊娘! 温卿墨恭谨道:“启禀义父,眼下整个南渊的局势,已经全部按照您的要求部署完毕,景元熙果然狗急跳墙,迫不及待地想要弑父登基,孩儿也一定会如他所愿。” “嗯。”沈星子的扇子摇啊摇,似乎并没有听到令他感兴趣的内容。 司马琼楼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浓重。 温卿墨只好接着道:“百花城的疫病,也已经全部在我们的掌控之下。而且孩儿刚刚培育出了更好的疫种,相信过不了多久,尸煞的战力就会更上一层楼。” “嗯。”沈星子又是一声,之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还有吗?” “还有……,凤于归此刻已是瓮中之鳖,只等时机成熟,便可一箭双雕,南北呼应,完成义父天下一统的大计!” 他颔首立在他面前,双手垂着,小心翼翼。 可这一次,沈星子却并没再点头。 他就那么缓缓摇着扇子,盯着他。 温卿墨就只好老老实实站着,给他审视。 过了良久,沈星子才又呵呵一笑,“这次,真的没了?” 温卿墨只好硬着头皮道:“孩儿不知还有何疏漏,请义父赐教!” “混账——!”沈星子的鸦羽扇一道疾风呼啸,唰地将温卿墨整个掀飞了出去! 温卿墨重重摔在地上,不敢动用半点内力相抗衡,更不敢又半分闪避。 他就像个孩子一样,老老实实爬起来。 可人还没站稳,唰——! 鸦羽扇又是一记! 将他整个人连带着外面的雕花门一起扇飞了出去! 他这一次站起来时,嘴角挂了血,可腰身还没直起来,就又是第三次! 温卿墨哇地一口鲜血喷出,伏在地上,气息不稳,抬头笑着道:“义父教训的是,只是孩儿依旧不明白,还请义父指点!” 沈星子这才站起来,走了出去,俯视倒在一地狼藉中的人,“彼岸,你知不知道,本座一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一身硬骨头,可最讨厌的,也是你这一身硬骨头!” 温卿墨强撑起上身,艰难地在原地跪稳,“孩儿生来就是不容于世的罪孽,承蒙义父不弃。” “亏你还记得本座的好!”沈星子那一双狭长的眼睛,含着精光,深不见底,“本座将你养大,赐你人模人样地活着,将百花城大好的天地给你挥洒,可你呢?你回报本座的,就是这一碗杏仁茶?” 温卿墨捂住心口,发丝早已凌乱,口角带血,却显得脸色煞白,分外妖艳,“义父让孩儿做的,孩儿都做了。” 司马琼楼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白了一眼,“是啊!让你做的,你没一样做得好,没让你做的,你倒是做了个通透。这百花城啊,义父若是再不亲自驾临,还不知道要被你玩成什么样!” 温卿墨艰难一笑,“二哥何意?彼岸不懂。” 司马琼楼撇撇嘴角,“好啊,你不懂,我来问你,你培育疫种得出的那一颗唯一的解药,去哪儿了?” 温卿墨眼光动了动,没作声。 “你给了凤乘鸾,是不是?” “是。” “这么重要的东西,普天之下,仅此一颗,你难道不该献给义父,以确保他的绝对安全吗?彼岸,你自是不惧疫病的,可你却将义父至于险境,是何居心?” 温卿墨抬头,望向沈星子,“义父乃是玄殇邪神降世,武功深不可测,岂会在意这小小的疫病?况且,义父一向看重那姓凤的女子,那日孩儿见她不慎染病,深怕因为自己的一时错失,坏了义父的一枚好棋,无奈之下,只好将那颗解药给了她。” 沈星子不动声色,依旧摇着扇子,“嗯,继续说。” 司马琼楼又道:“好,那么,太庸山之行,兴师动众,闹得天下皆知,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你怎么解释?” “呵,二哥实在是误会了,太庸山那件事,就算换了二哥亲临,恐怕最多也只是给义父扛回来一具新鲜的尸体而已。楚盛莲的墓中,并无什么一统天下的宝藏,全是君子门后人虚张声势,世人再以讹传讹所致。” 温卿墨经过这一会儿的暗自调息,稍稍好了一点,便跪得直了些,“至于阮君庭,孩儿将他困在墓室中,已经尽力了,至于他是怎么出来的,的确不得而知。” 司马琼楼厉喝,嗓音却是有些纤细,全然像个女子,“你既然发现自己弄不死阮君庭,却为何明知义父即将驾临,却先行一步,再次将他和凤乘鸾从百花城放走?” “因为,我……” 温卿墨说了一半,却被沈星子接着道,“因为太庸山一行,你想发现阮君庭有足够的实力,也足够强大,所以你想利用他来牵制本座,分散本座的注意力,从而助你寻找机会,摆脱本座的控制?” “义父,误会!” 轰——! 鸦羽扇再起! 将温卿墨,连带着院中石桌石椅,一遭全数掀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一座假山上,之后,整座巨大的假山崩塌,轰隆隆,烟尘四期,将温卿墨整个埋在了下面。 那乱石之中,赫然被喷溅了许多殷红的血迹,却不见他踪影。 沈星子根本不看温卿墨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大步离开别苑,“再给你一次机会,证明你的忠心和价值,否则,下一次,本座绝不留情!” 司马琼楼跟在沈霜白身后,小心翼翼地出去,临走又恨恨瞪了一眼那片废墟。 他竟然还舍不得杀他! —— 凤家大门前,凤于归和龙幼微回府时,收到风声的全家上下大大小小百十口人,都低着头小心翼翼等在门口,一副大厦将倾前的悲戚。 这个时候,谁都不用多说一句话,个个心中都清楚地很。 姓凤,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荣耀、最大的际遇!也是这些女人宁愿一辈子守活寡,也愿意给凤家守着秘密的原因。 凤于归若是因为这件事倒了,这一院子的女人,就全都成了没名没份的半老妇人,而她们膝下从小养大的孩子就全都成了野种。 龙幼微将打王棍“当”地向两脚之间一杵,“事情,在场的各位想必都已经知道了,不过是个诛灭九族的罪名而已。想独善其身的,现在就从后面这个门出去,大帅爷与我,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 她手中的棍子,攥了攥。 谁特么要是敢现在临阵脱逃,她也不在乎多几条滥用私刑、恃强行凶、草菅人命的罪名! 半晌,满院子的人,没一个敢动。 龙幼微什么脾气,他们太熟悉了。 “没人走了是吗?”龙幼微手中的棍子又转了转,“好,机会,给过你们了,既然不走,那就关门,大家伙儿陪着帅爷闭门思过吧!” 身后的朱漆大门,沉沉关上。 她正愁着一肚子的火竟然没地方发泄,紧接着,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一个女人的烟嗓,懒洋洋道:“凤家的门关得太急了点,还落下一个在外面呢,接着了!” 说着,赵姨娘就堵着嘴,五花大绑的,被人从墙头那边扔了进来。 她咕咚一声砸在地上,摔地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般,可来不及嫌疼,就劈头盖脸地见到一把扫帚唰地砸了过来! 龙幼微也没客气,二话不说,脚尖挑起路边扔着的一把扫院子的扫帚,扬起来就是照着赵氏一顿胖揍! 用打王棍打这忘恩负义的贱人,是污了那好兵器! 她将这一肚子的憋闷,变着花样全都招呼到赵氏身上,扫帚如雨点般落下,噼里啪啦,转眼间就将人打地血肉模糊! 奈何赵氏被捆着手脚,堵着嘴,连喊声求饶、磕个头赔罪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被打得只剩下一丝气儿。 “好了,不能打死了。”凤于归的手轻轻按住妻子怒潮汹涌的肩头。 “妇人之仁!你又是这样!”龙幼微肩头一甩,将他的手丢开。 凤家落得今时今日的一切,她将一切都怪罪到凤于归的当断不断之上。 一面要死守祖制,不敢有违列祖列宗,按部就班地将整个南渊的兵权蚕食侵吞到手。 一面又自己不想做皇帝,整天给别人做臣子,守江山,一双膝盖跪得津津有味! 若是依着她龙幼微,早在五皇子丢了的那一次,就反了他景家王朝了,大不了带着凤家嫡系去做一窝山贼,也好过卑躬屈膝地跪在那金殿上,求人家饶恕! 现在倒好,被人抓了把柄,半生的忠诚,全部毁于一旦不说,还可能要背负谋反的罪名,祸及子孙! 所有一切,前功尽弃,一世英名,也付诸流水! 她没好气地将扫把一丢,一脚从血葫芦一样的赵氏身上踩过,将人又踩得惨哼了一声,去了后院。 凤于归的手,停在半空,讪讪虚握了一下,收了回来。 微微啊,我凤家先祖想要的,可并不是一个抢来的江山啊。 可惜,这个道理,你永远不会明白。 龙幼微从活了半辈子,从来没像今日这样憋闷过,一路走过,每踏出一步都恨不得将地踏出一个坑,仿佛脚下的青石板都与她有仇。 打就打了,杀就杀了,谋朝篡位不过就是杀了金殿上那个糟老头子罢了! 到底何难之有,让他凤家三代如此谨小慎微,迂回曲折,大费周章! 她越想越气,脚下越走越快。 经过一处院墙时,冷不防,忽然墙头掉下来一物,差点将她砸了个正着! 她低头一看,是个人! 如从土里爬出来的一般,不但全是泥,还混着血,满头黑发纠缠在肩头,蜷着身子,背对着她缩在地上,气息极其微弱。 妈蛋! 墙倒众人推! 凤家出事了,什么垃圾都有人从墙外往凤家院子里扔! 龙幼微踢了一脚地上的死人,“哪儿来的垃圾,来人啊!扫走!” 却不想,她这一踢,那人艰难翻了个身,将她的脚抱住,弱弱地喊了一声,“娘啊……,救我……” 之后,就一头栽倒在她鞋上。 娘? 这世上喊她娘的多了去了! 龙幼微弯腰,揪着那人脏兮兮的头发,将脸扬起来,一看! 卧槽! 温卿墨! “喂!你又来搞什么阴谋诡计?” “喂!你给我起来!” “喂!放开老娘的鞋!” 龙幼微晃了晃脚,温卿墨已经昏死过去,就死死抱着那脚丫子不放。 “你别以为你装可怜,我就不杀你!”她举起打王棍,就要打! 这一棍子下去,敲碎他的脑壳,这世界就清净! 可那棍子,扬在半空,始终还是没落下去! “妈蛋!到底是你欠老娘的,还是老娘欠你的!” 龙幼微将棍子往后腰一插,伸手拎了温卿墨的衣领,将人拖走了。 …… 那次,太庸山之行。 她一个人只身入山,不慎勿入天坑虫谷之中,当时夜色将至,她一个人被巨虫包围,战到几乎力竭,那些虫子却仿佛杀也杀不尽一般! 就在她已经彻底绝望之时,有人用树叶吹着哨子,翩然而来,轻易将虫群驱散开一条路,将她带了出去。 他一身锦袍,却在蛮荒之地来去自如,仿若那荒野之中的神灵。 可这神灵一转头,就将她的打王棍给抢走了。 “有劳凤夫人随我回东郎住几天,这棍子就还给你。” 他说着,咔嚓,手指一捏,那坚硬无比的玉石棍子,就被捏碎了一头。 “若是凤夫人执意要留下来也可以,我这哨声一起,你比较喜欢被虫子切成几块分食?” 他一面威胁她,一面用自己的帕子,替她将棍子上沾染的虫子的粘稠浆液擦拭干净,之后当成玩具一样在手中耍了耍,又还给了她。 “的确是件好东西,可惜被我不小心玩坏了,等回东郎,定叫人替夫人镶个金边儿,弥补一下过失,如何?”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眼前这个人,立在黑暗中,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甚是恐怖。 龙幼微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啊,那就叨扰了。带路。” “呵呵,不叨扰,我正好缺个娘,你就顺便给我做娘亲吧。” 龙幼微:“……” 她一辈子江湖上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却没见过这么强行绑了人喊娘的! 回东郎的这一路,龙幼微也几次想要脱身,可奈何这东郎太子不但心思狡诈胜她一筹,而且直觉敏如魔,无论她想什么办法,他都能先一步堵了她的路。 “娘啊,你要丢下孩儿去哪儿?” 他就这么死皮赖脸,一路喊她娘,逼着她跟他回了东郎。 在东郎的小半个月里,温卿墨除了给龙幼微吃过软筋散,却从来没有限制过她的行动,而且一直命人以贵客之礼招待。 倒是龙幼微,一直就没消停,一身功夫用不出来,并不妨碍作妖,放火拆房子什么都干过,甚至将他养蛊的虿盆都给打了个豁儿。 这些事儿,他回去之后,好像也没有来找过她算账。 “有爹生,没娘教的!” 龙幼微咕咚一声,将温卿墨丢在床上,随手替他把了脉,当即就是一阵心惊! 以他的那等修为,竟然有人能将他伤得这么厉害! 她将他的手腕扔掉,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他。 妞妞说过,这南渊的大疫,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今日赵氏在宫中演的那一出戏码,也定是少不了他手下暗城势力帮衬。 说不定,整个南渊的这一锅粥,就是他温卿墨一手熬的! 她都不需要救他,只需将他放在这里,过不了今晚,这个人就会悄无声息地一命呜呼! 可若是那样…… 岂不是便宜了宫里那些姓景的? 龙幼微挺了挺脖子,在床边坐下,抬手封了温卿墨周身几处大穴,勉强道:“老娘是看你有用才救你。” 温卿墨昏迷地极深,却似乎意志力极强,仍对外界时刻保持着警惕,此刻听见她这句话,终于放松下来,苍白的脸上,痛苦稍缓,又微弱地唤了一声,“娘……” 龙幼微向天翻了个白眼,禁着鼻子嫌弃,“这该是多缺爱?” 她的医术,是秉承自天医鬼手的,虽然只学了几年,可用来救人一命,已经绰绰有余。 经过一番施针用药,温卿墨到了快天亮时,已经呼吸平稳了许多,整个人安稳地睡了过去。 凤于归来时,还没等开口,就被龙幼微拉到外间。 他本是来哄媳妇的,却被眼前情形吓了一跳,惊道:“东郎太子怎么会在这儿?” “你问我,我还想问他呢。”龙幼微还跟他生着气,没好气道。 “微微啊,此事非同小可,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又是这样迂腐、瞻前顾后、谨小慎微! 龙幼微嘴唇动了动,刚想骂人,就听里面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又是赖赖地唤了一声,“娘啊……,你去哪儿?” 凤于归瞪眼:“……?” 龙幼微一秒怂:“呵呵……,不是亲生的,他强行认的,我也没办法……,咳!” (未完待续) 第259章 阮大猫哄媳妇(加更) 七日后,一行快马停在了名剑山庄的山脚下。 凤乘鸾上前去,向守门的两名弟子递了龙幼微的亲笔信。 阮君庭稍微磨蹭了一下,回身去马上摘浩劫剑,秋雨影不失时机上前。 “殿下,百花城来消息了。” “怎么说?”阮君庭又摘了水囊,作势抿了一口,对站在山门口,刚好回眸看他的凤乘鸾弯着眼睛笑了一下。 “回府禁足。” 阮君庭稍微松了口气,“还好。” “但,景元熙亲自查办此事,说是要将南渊十七路军阀驻地逐一巡查,此刻人已动身在路上。” “嗯,这件事先不要让她知道。名剑山庄这边的事情一了,尽快返回守关山。” “喏。” 夏焚风的大红毛脑袋从马那边凑过来,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殿下,要不要属下派人沿途将他做了?” “滚!”阮君庭将水囊朝他扔了过去。 “哎!”夏焚风抱着水囊滚了。 这时,山脚上边林荫道上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便见琴澈亲自带了一大众弟子,下山来相迎。 “不知靖王殿下与王妃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这个人,与琴不语不愧为父子,形容相貌极为相似,年轻时,也该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只是江湖岁月催,磨尽了棱角,满脸的英气尽去,只剩下圆滑世故。 阮君庭将浩劫剑往秋雨影怀中一塞,两手揣在身前,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呵呵呵……” 凤乘鸾赶紧道:“琴伯伯好!我家王爷他……,呵呵……” “哦——!”琴澈立马心灵省会,“快,里面请。” 一行人徒步上山,迂回一条林间小路,绕了几道弯,又蹬了百余级石阶,才到了山庄门口。 名剑山庄,坐落在一丛青山之中,许多年来,一直名声在外,可山庄本身一直十分低调,很少开门迎客,也从不凑江湖上的热闹,一贯秉承着我铸好我的剑,谁都不得罪的原则。 所以,外人不知情的,就只道这是一处江湖名门。 可若是知根知底的,就该清楚,这座山庄只是表象,而在青山深处,则藏着一座天下第一的剑庐! 琴不语因为坐着轮椅,下山多有不便,就一直在山庄大门口等候,此刻见阮君庭和凤乘鸾一行上山来,便坐着俯首致意。 阮君庭也不说话,笑呵呵四下张望,顺手还将凤乘鸾方才上山时,头顶上落下的一片小树叶摘了。 琴不语看了一眼,含笑不语。 众人在堂上坐下,凤乘鸾与琴澈两厢寒暄,阮君庭就全当在一旁看热闹。 等客气得差不多了,凤乘鸾就切到了正题,从秋雨影手里拿过一只锦盒,笑嘻嘻道:“琴伯伯啊,其实我们这次来呢,还顺便替我娘带了份小礼物,来孝敬太师父的,不知他老人家最近可好?” “呵呵,师父一切安好,师妹离开师门这么多年,还惦记着他老人家,师父一定会觉得很宽慰。”琴澈说着,就挥挥手,命人去接那礼物。 凤乘鸾灵巧一避,愣是不给,厚着脸皮道:“太师父他老人家从黄泉路上抢人毫不含糊,行的是济世大道,几十年前就名满天下,可侄女我却一直还没有机会得见呢,不如琴伯伯这次就给个机会,让我亲手将这份小礼物送过去,孝敬他老人家吧?” 琴澈有些尴尬道:“乘鸾啊,你有所不知,你太师父他已经很多年不见外人了。就连我等,一年之中,除去他老人家寿辰当天,可以进山去给他老人家磕个头外,其他时间,若无要事,都是不能轻易打扰的。” “哦,这样呀!”凤乘鸾求助地瞅了一眼阮君庭,阮君庭对她依然两眼弯弯地笑。 爱妃,本王知道,这件事,你一定能搞定!加油哦! 凤乘鸾只好转回头来,搓着手,“那不知太师父他生辰在什么时候呢?” “呵呵,刚好上个月过完。”琴澈一脸的不好意思,不巧哦。 “……这样啊。”凤乘鸾又看琴不语。 琴不语笑呵呵,低头不语。 谁都帮不上忙,她就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琴伯伯啊,我真的很想见他老人家一面,顺便关于百花城大疫的事要向他老人家请教,能不能麻烦您上去,帮我们通融一下啊?” 琴澈望了眼阮君庭,再对凤乘鸾道:“这个,不是伯伯不帮你,只是师父他越是上了年纪,脾气就越是古怪,说不见人,就不见人,你等若是强行进了山里,见不到也算幸甚,若是不小心将他惹恼了,保不齐还没见面,就要沾染上些不知名的奇毒,生些稀奇古怪的毛病,被折腾上许久啊。” 哦! 阮君庭听明白了,琴澈这是趁他傻,借着由子在怼他。 之前,魔魇军每年打造兵器,琴澈都亲自押送,每次都恳求想要见靖王一面,却因为阮君庭嫌弃他左右逢源的为人处事之风,屡屡拒而不见。 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轮到靖王上门求他的一日,而且还是个傻的。 什么请教百花城大疫之事,分明就是来治傻病的! 叫他如何不拿捏他一番? 阮君庭扯了扯凤乘鸾衣袖,“娘子,你不是说带我来看好玩的?如今却为何要见个老人家?天下的老人家都是头发胡子白.花.花,一个鼻子俩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琴澈也立刻笑呵呵道:“是啊,咱们还是先看看好玩的吧。” 琴不语也道:“算起来,日子也刚刚好,殿下来得正好,请!” 这个所谓的好玩的,就是阮君庭此前在天机关与琴不语另外订制的一批货。 一众人随琴澈、琴不语进了山中,入了剑庐。 这座剑庐,是琴家将整座山挖空后打造的,里面巨大的空旷空间,极为酷热,由穹顶开了口,导出热流。 山腹中,远近连绵不绝的回响着铁砧敲击声,赤膊的铁匠,各自静默忙碌,见琴澈和琴不语带人进来,最多也只是点个头,并不多话。 凤乘鸾和阮君庭几人,随着琴澈进入剑庐深处,进了一间石室,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箱箱铁质铸件。 夏焚风随便抽出一只像笛子一样的铁管子,递给阮君庭。 阮君庭拿到眼前,前后翻转着仔细看了看,之后对着铁管子里面眯了眯眼,“铁笛子?又不能吹。” 说罢随手扔给了凤乘鸾。 凤乘鸾伸手将铁管子接住,看见上面一溜水儿地十个孔,就学着他的样子,眯着一只眼往铁管里面瞧了瞧,当下心惊! 这分明就是一只十连珠火铳的铳管! 她还奇怪,从白玉京逃跑时带走的那只火铳,怎么后来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原来被他偷偷拿去拆了,研究个通透! 现在他在三连珠的基础上加以改造,变成了十连珠! 但是,这支铳管,却只是个半成品。 它后面用来引燃火绳的机括,阮君庭似乎并没有打算让名剑山庄来打造。 琴澈也拿了一根铁管子,左右摆布了一下,道:“名剑山庄按照王爷的图纸,分毫不差地打造了这一批东西,却实在不知,这是打算用在什么兵器之上,敢问王爷,可否赐教一二?” 阮君庭又是呵呵一笑,指着自己的额角,“抱歉,这里不太好用,实在是不记得了。” 秋雨影悠长一叹,“看来啊,还是要赶快找个名医,将王爷的病治好才成,不然这一批货,到底合不合王爷的心意,咱们都不知道,自然也实在不敢将剩下的一半款项拨过来。” 不给钱? 琴澈嘴角微微抽了抽。 他们名剑山庄按照魔魇军的要求,打造了这么一大堆的铁管子,现在没人验收了? 那这几个月的工期、人力和造价的本钱,岂不是全都要滞压在手里? “呵呵,秋将军说的是,其实,若是王爷与家师有缘,今晚刚好月圆之夜,倒是可以去后面的了苍峰顶一试。相信只要家师肯出手,不管什么疑难杂症,都可以迎刃而解。” 琴不语坐在一旁的轮椅上,恰到好处地补充道:“若是能带一坛好酒去,就更容易将天医他老人家给请出来了。” 凤乘鸾对他龇牙一笑,他便微微颔首点了点头。 凤乘鸾将手上的铁管子掂了掂,“琴伯伯和琴公子想得真是周到!那我们今晚就上去试试。对了,这管子,我带一根出去玩,盘点清算的时候,千万别忘了。” 她挎着阮君庭的手臂,一路玩着那只铁管子,出了剑庐,一行人在名剑山庄中的上等客房里下榻。 等到房中再没有旁人,凤乘鸾才收了嬉皮笑脸,趴在桌子上,盯着那只铳管出神。 她努力回想前世那十七年间,南渊火器的进展,当时因为外公死得早,他留下的很多手稿都无人看得懂,导致她后来制造出来的很多火器都只凭着草图,存在许多问题,真正用于实战的并不是很多。 “怎么?有什么不妥?”阮君庭两手撑在桌上,目光在她的头顶和那只铳管之间来回游移了一番,最后落在她那儿。 “十连珠的确没问题,不但更快,而且更狠,但是,这铳管相对于十连发来说,依然太短,射程不远,是个弱点。” 阮君庭眉梢一扬,在她身边坐下,手指撑了额角,歪着身子看她,“有道理,那依你之见,怎样才好?” “十连珠,可用于步兵近距离奇袭,但要想远程致胜,还要按照原来火铳的思路,再稍加改造。以长筒延长攻击距离,也就是我在十年后用来打你屁.股的鸟铳!” 阮君庭笑得有些艰难,“……,呵呵,鸟……铳?” 凤乘鸾很严肃,完全没领会到他的浮想联翩,“嗯,大概是因为射程可以打下飞鸟,故而在外公的手稿上,称之为鸟铳。” “这个应该不是很难。” 凤乘鸾接着道:“但是,南渊的鸟铳,用的是开花弹,弹丸大小不拘,引燃时火药外泄,会影响弹丸的速度、力道和准头,所以,我们回天机关之后,要重新试验弹丸的大小,寻找最合适的尺寸,统一大批制造。” 阮君庭嘴角好看的弧度划起,双眼闪闪发亮,“好,你若喜欢,我可以组建一支火器营,专门陪你玩烟花。” “杀人的东西,谁玩?”凤乘鸾指尖在他眉心那一点猩红上轻轻戳了一下,指着铳筒前半端轻轻一点,“这个地方,还要再加上两个东西。” “加什么?”阮君庭被她这样一戳,故意晃了晃,就凑得更近,额头与她轻轻抵在一处。 凤乘鸾努力想了想,“外公说,叫做准星和照门,用来增加打击的精准。” 阮君庭的眼睛更亮,笑得更弯,睫毛在她脸庞忽闪而过,“你还知道什么?都说与我听。” 凤乘鸾被他撩得脸上好痒,轻轻避开了一下,拿了桌上的三只茶杯,摆成一条线。 “鸟铳虽好,可是填装时间太长,若是用于战场,则需要三列兵士战术配合,轮流上弹、开火,这样才能保证火力不中断,不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嗯,好主意,还有呢?”阮君庭的手,悄悄搭在她的腰间。 “还有,我们可以逐步将鸟铳改造,比如以五只为一组,配合盾斧架为支撑,以盾抵挡开火时的强风,以斧驻地,起到稳固的作用,火绳点燃后,五支轮流发射,在第一时间秒杀!” 阮君庭一脸春风地将她欺倒在桌子边儿上,“秒杀,好!还有呢?” 凤乘鸾用五根手指聚在一起,戳他的额头,“还有盾斧架的另一头配以枪头,若是临阵一个回合后来不及装弹,敌人便已靠近,还可以用枪尖作为近战之用。” “这么强悍的火器,还要给它取个名字。”她的腰已经整个贴在桌上,脑中还在近乎亢奋地思索,“就叫迅雷铳,你觉得怎……么……样……” 她这时才发现,他已经离自己这样近,就伏在她身前,笑眼弯弯,目光却有些深。 她试着轻轻推了推他,“你正经一点,还没说完呢,我还有很多很厉害的想法……” 说着,看着他的脸,忍不住喉咙里咕咚,咽了一下。 他的长发,从肩头一侧垂下来,落在她耳畔,就像一道纱帐,挡住了光影。 他的身体如一座温柔囚笼,将她与全世界都隔绝开。 他的嗓音,有些黯哑。 “我也有很厉害的想法,你要不要试试?” 他身上的瑞龙脑气息已经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自然而然的好闻的男子味道。 凤乘鸾一阵心慌,一双手就推在他胸口,也没再用力,“你别闹,我们晚上还有正经事。” 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个刚刚安家的小小生命。 这个时候,可不能胡闹! 可她又禁不住他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盯着她看。 那两侧的脸颊,红得如着了火一般。 “乖乖,我们很久都没正经了,就正经一下下,我保证不欺负你。”他声音好轻,软软地求她。 “真的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保证。” 凤乘鸾眼光激烈地挣扎了一下,又重重吞了口口水,“真的?” “真的。” 他温顺的时候,就像只皮毛华丽的大猫,不需要撒娇,只需要静待原地,就会有人忍不住想要替他顺毛。 凤乘鸾终于没忍住,探起头去,一个吻,如蝴蝶一样轻轻落在他眉心。 他的睫毛就一颤,随着她的退开,追着向前凑近一点。 可他进了分,她就吓得退了一分,将自己的整个脊背紧紧贴在桌上 他呵呵笑,哄她,“真的不欺负你了,别怕。” “你骗人。”她声音小得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又是嗔怪,又是撒娇,软软糯糯地从那两片唇中吐出来。 她看起来这样好吃! 若是咬一口,一定会娇滴滴的叫唤出声儿! 阮君庭的牙根子又痒了。 他控制住自己想咬人的冲动,免得把她吓得炸毛,柔声道:“不骗人,真的。” 凤乘鸾仰视着他的脸,他可真好看,腻歪地哄人时,就更好看。 她被他完美到仿佛天生就带着一层神祗光晕,晃得迷了眼,就那么看着他,一点,一点,一点点压下身子,双手牵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将她悄悄禁锢在怀中,直到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 …… (未完待续) 第260章 到底对自己的肚子有没有点数?(1更) “殿下,月亮出来了。”夏焚风拎了两大坛酒,大着嗓门,美滋滋在门口吼了一嗓子。 就听屋里面咕咚一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没好气地开了。 阮君庭黑着脸,整了整衣领,抢过酒坛,“拿来!” 干嘛那么凶嘛! 夏焚风不明所以,抓了抓乱蓬蓬的红毛。 又见凤乘鸾低着头从里面出来,拉了拉自己的衣裙,用手背沾了沾滚烫的脸颊,背对着光,清了清嗓子,“咳!好了,走吧。” 她抢上几步,低着头,走在前面。 阮君庭就跟在后面,一双眼睛没法克制地不停落在她腰身上。 就差一点……! 好不容易哄得她那么乖,那么软,那么听话,自己小心翼翼地送上来,结果!结果!结果! 结果最后关头,被这只红毛在外面一声嚎,把她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没你的事了,退下!” “哦。” 王爷不带他玩,夏焚风自然不敢跟着,就只好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挥挥手,“王爷、王妃,玩的开心啊!” 凤乘鸾和阮君庭,两个人带着两坛酒,乘着月色,上了名剑山庄后面的一座不算高的山峰,了苍峰。 夜里,山中寂静,偶有鸟兽鸣叫,四下无人。 了苍峰草木葳蕤,若说这里隐居了天医鬼手这样的世外高人,倒也正合适。 两人寻了一株老树,将一坛酒上的封纸撕掉,那醇厚的酒香就立时随着夜风散逸开去。 凤乘鸾靠在树下,放亮嗓子道:“哎呀,百花城的时疫,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阮君庭方才的亲昵,意犹未尽,此刻凑近她,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庞,之后脚跟一转,也悠然抱着手臂,与她并肩靠在老树下,“听说,若是传说中的天医鬼手出马,或许还能救黎民于水深火热。” “出个屁马,他连傻子都治不了,还能破时疫?”凤乘鸾扯着脖子,冲着夜空中大声嚷嚷。 阮君庭叹道:“难道这么多年,是害怕丢手艺,才躲在山中,不肯见人?” “肯定的啊,不但他年纪大了,不行了,就连他那两个关门弟子,也都只能算是半吊子郎中,顶多看个跌打损伤什么的,现在啊,听说他们对外,连自称是天医鬼手的门徒都不敢了。” “哎呀,一把年纪,混得这么惨啊?” “当然惨了,不惨隐居个什么劲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唱一和,将个号称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给贬个一无是处。 正骂得起劲,忽地,林间风声有变。 接着,一个灰不溜秋的矮小身影,嗖地从两人面前掠过,那坛开了封的酒,就不见了。 “喂!哪儿来的偷酒贼!”凤乘鸾一阵激动,却沉住气,与阮君庭对视了一眼。 草丛里,传来吨吨吨吨地灌酒声,接着,有人舒爽地啊了一声,“好酒!” “谁!出来!”凤乘鸾明知故问。 那草丛里的人道:“出个屁!刚才是谁说天医鬼手连个傻子都治不好的?谁说天医鬼手一把年纪,藏在山里怕丢人?又是谁敢背地里骂天医鬼手的弟子都是跌打郎中啊?” 凤乘鸾踮着脚尖,也不着急,“我们骂的是个草包大夫,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天医鬼手!” “谁说我不是!”草丛里,嗖地跳出一个小老头,怀里抱着一只酒坛子。 那酒坛,原本不大,可跟他一比,就显得特别巨大。 凤乘鸾嗤了一声,“就你?不信!” 老头瞪圆了一双眼睛,“哎呀,还第一次有人怀疑老头子我的!”他扭头看着阮君庭,“喂!这一只,我看你斯斯文文的,你信不信我就是能将死人医成活人的天医鬼手?” 阮君庭嘴角一绽,“呵呵……” 凤乘鸾将嘴一撇,“别问他,他是个傻的!” “傻的?”老头儿抱着酒坛子,唰唰唰几个闪身,到了阮君庭近前,就要把脉,“哪儿傻?我看看!” 凤乘鸾将人一拽,拉到身后,“你说看就看?看坏了怎么办?” “看坏了赔你个新的!” 老头扔了空酒坛,伸手就要抢。 “你赔得起吗?” 凤乘鸾一只手拉着阮君庭转圈,一只手噼里啪啦应付老头子。 那老头身形快如一阵风,说抢人就抢人。 三个人在树底下打作一团。 交手之间,老头直奔着阮君庭的手腕使劲,而凤乘鸾表面上偏偏不给,暗地里又有意无意地佯装落了下风,将人往他手中送。 结果这么一来二去,阮君庭的脉象就被老头摸了个门清。 等见时机差不多了,凤乘鸾才飞起一脚,将地上的另一坛酒给踢了出去。 老头当下顾不上抓人,飞身就去救酒坛。 接着又地十八滚,骨碌出去好远,才盘膝坐下,灰头土脸地抹了一把头发,珍爱地拍拍酒坛,“哎呀,宝贝儿,你没事吧!” 他一把抓开封坛的纸,将酒送到嘴边,忽地又停住了。 看看站在对面的两个人,“喂,你们两个,要不要陪我老人家一起喝?” 凤乘鸾又嗤了一声,鼻子里出气,“你又不是天医鬼手,我干嘛陪你喝?” 老头不忿,“哪个王八羔子敢说老头子我不是?” “你既然是,刚才他的脉也摸了,可知道生的是什么病?” 老头抬头,眼珠子滴溜溜转。 “不说是吧?好吧,我知道了,你就算真的是那天医,也不过浪得虚名,果然是连傻病都不会看的江湖骗子!” 凤乘鸾转身拉了阮君庭,“我们走。” “回来!”身后老头不乐意了,“谁说我看不出来?他根本就没傻!” 凤乘鸾不回头,“人就摆在这里,直愣愣给你摸,怎么就不傻?你是看不出来他病在何处,在这里硬充吧?” 她拉了人,这次真走! 身后,老头悠悠道:“呵呵,他啊,不是傻了,而是精上了天,变着法子来找老夫替他清了体内的瑞龙脑吧?我说的对不对呀?靖王殿下,靖王妃?” 果然厉害! 不但探得他脉象有异,还断得出是瑞龙脑! 阮君庭停住脚步,转身回头一笑,拱手施礼,“晚辈见过天医老前辈。” “什么前辈后辈的!”天医将手中酒坛子一拍,“你身为北辰亲王,见了老头儿我,肯自称一声晚辈,也算是个识趣的,来,陪老头子我喝了这坛酒,算是弥补你们俩刚才在树底下骂我的罪过!说不定老头子我心情好,就帮你想想这清除瑞龙脑的法子!” 阮君庭脚下没动,“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本王相陪,老人家,你若是治不好,怎么办?” 天医哈哈朗声大笑,“治不好?我要是治不好,殿下也就不用找别人了,赶紧替自己修陵寝,随时准备着躺进去吧。” “好!天医不愧是天医,本王陪你喝!” “喂!”凤乘鸾将他拦住,瞪他一眼,一口酒都不能喝的人,逞什么强! 她将阮君庭挡在身后,当即向天医跪下,“弟子凤乘鸾,拜见太师父,方才为了求见您老人家,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求您饶恕!” 天医挑起一边儿眼皮,瞅瞅她,“哦,你就是乘鸾啊!听说了,你连你祖师爷爷的坟都敢挖,我一个太师父算什么?欺师灭祖,你倒是干了个齐全!” “额……,太师父,呵呵呵……,我这不是救夫心切吗!”凤乘鸾跪在地上,只能厚着脸皮耍赖。 阮君庭见她替自己求人,怎么舍得,直接上前,提了酒坛,“姮儿不过是个女子,前辈何必与她计较,今晚,前辈说了算,您何时喝得尽兴,本王何时才与你罢休,如何?” “好!”天医一拍大.腿,“等的就是靖王你这句话!” 凤乘鸾连忙爬起来,“不行不行,太师父,馊主意是我出的,要喝酒也是我来喝!” 她抢过酒坛就要先灌为敬,却被老头蹭的窜起来,打了她的手。 这一巴掌,也不知用了什么药粉,凤乘鸾的手背上唰地一瞬间如被许多虫子叮咬一般,好一阵刺痛。 她哎呀一声,丢了酒坛,捂住手背,“太师父呀!你欺负人!” “给你喝酒才是害你!这么大的人了,与人为妻,难道心里没点逼数?”老头气呼呼抱着酒坛,塞进阮君庭怀里,“给你,你喝!” 接着又指着凤乘鸾,“你,不准喝!” 凤乘鸾:“……” 这老家伙不会是光凭眼睛看就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了吧? 不然说这一套奇奇怪怪的话做什么? 阮君庭:“呵呵,好,就如老人家的意,今晚一醉方休。” 凤乘鸾嘀咕:“嗯,满嘴豪言壮语,还不是一口酒就倒!” 阮君庭举起酒坛,深吸一口气,便要英勇地豁出去了。 “等等。”天医道:“先把这颗药吃了。” “好。”他伸手接过,毫不犹豫,便要送入口中。 凤乘鸾又着急,拦着他,“喂!你都不问他这是什么?” 阮君庭一笑,“我们是来求天医救命的,若是连他给的药都信不过,如何救命?” 说完便将那药丸给吞了。 天医拈着胡子,满意道:“嗯,孺子可教,这还值得我老人家救一救。” 结果,这一晚,阮君庭吃了这一颗药,倒是来了精神。 千杯不醉! 他陪着老头,坐在树下,天高海阔,什么都聊,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两人一坛酒不够,就又把凤乘鸾赶下了苍峰一趟,让夏焚风带人担来十多坛。 阮君庭从来不知道,喝酒喝到醉的境界,是种什么体验,如今终于尝到了。 酣畅,痛快,飘飘欲仙,无所畏惧! 他屈着一条腿,倚在树下,一只手撑着酒坛,一只手揽着老头儿,吹起牛来,能把牛群吹上天。 凤乘鸾坐在对面,看着他俩喝得痛快,好生羡慕,可每次想偷偷喝一点,都被天医捡了石子丢过来打了手。 “自己什么样,没数?”他又没好气地吼她。 阮君庭醉醺醺皱眉,“前……辈!她怎么了?” 天医嫌弃,“她怎么样,你没数?” “嗯……没!” 天医看向凤乘鸾。 凤乘鸾向他告饶地摆摆手。 哦,明白了,合着这位当爹的还不知道自己当爹了。 天医与阮君庭将这十来坛酒全部喝了个精光。 两人越喝越高兴,越聊越投机,最后居然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一起去撒尿,回来一起勾肩搭背,阮君庭竟然还将魔魇军中的军歌唱给他听! 凤乘鸾撑着腮帮子,眼睛都直了! 他竟然还会唱歌! 而且……,唱的这么难听! 跟长相完全不配! 可老头儿听得高兴,还拍巴掌给他和拍子! 就这样一直闹哄哄到后半夜,天医才一巴掌拍在阮君庭的后脑勺上。 他人就一头,咕咚!栽倒在地,睡着了。 凤乘鸾见天医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就要走,完全不像是个喝了整宿酒的老人家,连忙追了上去。 “太师父,弟子有一事请教。” 天医停了步子,“你那件事,我救不了。” 凤乘鸾扑通一声跪下,“太师父,天下苍生,黎民水火,您真的一点都不动容?” 天医哼了一声,“天灾尚可为,人祸,无药可救!” “可若是我有解药呢?” “有解药你来找我干个毛毛?” 老头儿本来脾气就不怎么样,如今喝多了,就脾气更差。 凤乘鸾只好哄他,“太师父,您息怒,我是说,我吃过唯一一颗百花城大疫的解药,不知,能不能用我的血,调配出解药。” “神马!” 老头一惊,伸手抓过她的手腕,“谁给你的解药?” “是散播瘟疫之人。” 天医的酒当下彻底醒了,神色凝重,“他知道你有了身孕?” “……!不,不知。”只有这几个字,凤乘鸾却越说声音越小,“太师父,孩子会有问题吗?” 天医将她的手腕甩开,“你可知,这瘟疫的解药,是怎么炼成的?” “弟子不知。” “愚蠢!自家夫君吃东西,倒是知道问个究竟,送进自己嘴里的,却不用脑子想一想?到底对自己的事,有没有点数!有没有!” 小老头踮起脚尖,狠狠戳凤乘鸾的额头。 “百花城此番大疫,是一场尸疫,尸疫,是由尸体而来,那疫病的解药,自然也是将作为疫种的那具尸体炼化了……” 呕——! 他还没说完,凤乘鸾就已经跑去一边,吐了个稀里哗啦! 温卿墨!我与你不共戴天! 呕——! 我的孩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们暗城的每一个人! 呕——! …… 等凤乘鸾吐得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了,脸色惨白地坐在扶着一棵树坐下,天医才上前安慰,“其实啊,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太师父的话还没说完。” 凤乘鸾:“……” “疫病的解药,是通过用无数种药材,与炼化过疫种的药水相配对,再经过无数次的尝试,才能找到与之十成十相对相克的药材,相互抵消毒性,才炼制而成的。在此期间,一丝一毫都不能差,差了,就成了毒药。” 凤乘鸾有点明白,“所以,所谓的唯一一颗解药,并不是真的独一无二,只是因为匹配起来,十分困难?” “对,因为无法计量最精准的药量,所以,这种药,复制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成了唯一。” “那我腹中的孩子,可有异样?” 天医叹了一口气,“太小,还看不出来。” “……” “不过按常理来讲,你若是染病,而孩子却未染,则你服下的解药,就是孩子的毒药。可若是孩子与你一同染病,你服下的解药,其药量对于胎儿,也形如虎狼,恐怕是他所承受不起的。” 凤乘鸾捂在小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裙,“这么说,这个孩子,一定是已经……” “这个嘛……”老头儿拈了拈胡子,“倒也未必。” “太师父!”凤乘鸾两眼之中又霎时充满希望。 “这么小的胎儿,若是被疫种侵蚀,必定已是死胎,该随葵水流出才对,可方才,我为你诊脉,却发现这胎儿虽然刚刚月余,却生命力极为强悍,目前来说,应该暂时没事。” “真的?”凤乘鸾已经不敢相信他了,“太师父,你这次的话说完了?” 老头莫名其妙,“说完了啊,太师父还能骗你不成?” “呵,那就好,那就好。”凤乘鸾紧紧攥着裙子的手,总算稍稍松了下来。 “不过……” “太师父!”凤乘鸾有点崩溃,“您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呵呵,没事,没事!挺好!挺好……”天医盯着凤乘鸾平坦的小腹,胡子都快要撸秃了。 没事归没事,可这胎儿,也太强了点吧? (未完待续) 第261章 月亮都羞红了脸 天医鬼手继续撸胡子,“至于王爷体内的瑞龙脑,若是没有大量的青云堕催化,应该暂时没有大碍。” 凤乘鸾却哪里肯放心,“那太师父可有法子帮玉郎彻底清除?” “没办法。” “……!” 这老头子,大概一次把话说完会死! “太师父啊,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她只好耐着性子哄着,拉着他的衣袖,“太师父啊——!” 果然,天医被她求得爽,才不紧不慢道:“办法呢,也不是完全没有,就是比较麻烦。” “太师父您说,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为他寻来解药,我都愿意去做!” “哎呀,何须那么麻烦!麻烦的法子,都不是救人,而是坑人的!”老头儿拈着胡子道:“瑞龙脑这种香料,本身无毒,且他并非一次性大量服食入体,而是经过常年熏染,透过鼻息和皮肤侵入四肢百骸的,所以不论服用任何药物,都治标不治本。” “那太师父可有什么良策?” “有啊,从今以后,少熏香,慢慢洗,洗个三年五载,就干净了。” “……,洗?” “嗯,瑞龙脑,天生的克星,就是酒罢了,什么酒都行,只要是酒,就可以通过大量饮用,逐步驱逐附着于体内的瑞龙脑,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让你家王爷不停喝酒就是了。” “就这么简单?可是太师父,他沾酒就醉啊,您知道的。” “不胜酒力,也是因为他身体里的瑞龙脑过盛所致,忍着便是!喝不动了,掐脖子灌!” “……”,凤乘鸾厚着脸皮伸手,“嘿嘿,太师父,那您的解酒药……?” 啪!老头儿在她手心打了一下,“去去去!净想着取巧!是药三分毒,偶尔吃一吃可以,常年累月,日日服用,什么东西都能成祸害,你还是让他忍着吧!” 他说完,长长抻了个拦腰,“好累,我老人家要找个地方去休息一下了。” 可迈出去一步,又转身,丢了只小瓶子在凤乘鸾脚边。 “解酒药,就这么多,你记得不要日日给他吃。实在撑不住了,吃一粒。” 凤乘鸾一阵欣喜,“好嘞!多谢太师父!” 老头儿灰扑扑的身影,嗖地远去,“还有,看在你家王爷的面子上,你的血,明天放出来点瞧瞧,兴许对治疗时疫有用。” “哎!谢太师父!”凤乘鸾对着夜空喊。 天医的声音回荡,“唉!拯救苍生,谈何容易!年轻人啊,真是看不开!” …… 等将天医送走,凤乘鸾回头,却发现树下的阮君庭不见了。 再抬头,就看见他双手双脚垂着,歪着头,像只大猫一样,趴在树干上睡得正香。 “玉郎啊,下来吧,我们回去了。”她柔声唤他。 阮君庭听见她的声音,勉强将眼皮掀起一条缝儿,之后又重重合上。 “玉郎,乖,山里风大,你又喝了酒,当心着凉。”凤乘鸾张开双臂,“乖啊,下来,我接着你。” 阮君庭紧了紧眉头,好不容易又重新睁开眼,裂开嘴,露出满口白牙地一笑,“呵呵……” “乖,来!” “呵呵……”他眯着眼,趴在树干上看着她,就像个淘气的孩子,你越是喊他下去,他就偏不下去。 “你下不下来?” 他笑眯眯,懒洋洋,抱着树干,哑着嗓子,“不。” “不?”凤乘鸾瞪眼,“你还真当你三岁?看我抓你下来!” 她撸起袖子,就去爬树。 阮君庭就嘿嘿嘿笑着,趴在树干上等她。 可等她拨开树枝,爬到那树干上,却发现人不见了。 再抬头,他不知何时又去了更高的一枝,还在冲她笑。 “你别跑,你给我等着!” 嗖嗖嗖!凤乘鸾这次可不哄他了,在老树上如猴子一样往上窜。 可她飞快上来,阮君庭又掉头往上爬,爬得更快。 “喂!你给我回来!你喝酒了,当心摔下去!” 这男人喝多了,怎么这么糟心! 阮君庭也不说话,就一面向上爬,一面回头冲她笑。 蹭蹭蹭,又跃上去几层树干。 他只顾着逃,却没留意身后,再回头时,竟发现凤乘鸾不见了。 阮君庭立刻停下来,像个孩子一样,茫然地抱着树顶的三棵杈之间,四下张望。 正有些焦急着,肩头被人用手指点了点。 他扭头去看,却除了树枝和月光,什么都没有。 “你在哪儿?”他无助地唤了一声。 砰! 阮君庭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被人将头给咚在树干上,面前是凤乘鸾邪恶狞笑:“让你跑!” 他那双凤眸吃惊之下,瞪得老大,见了她又是惊喜,又是惊吓,还有些莫名期待。 她板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虎着脸,“还跑吗?” “不敢……”他极轻的一声。 她两脚轻轻踩上他的鞋子,努力让自己更高一点,站在他的脚上,将他摁在树杈上,“既然不跑了,那我们刚才没谈完的事,还可以继续一下……” 但是…… 够不着! 凤乘鸾即便踩着人家的鞋,踮起脚尖,也依然够不着他唇齿间的酒香。 而阮君庭偏偏一片茫然,不解风情,站得笔直,与她就还差了那么一大截。 这算什么欺负人? 欺负人有这么怂的? 凤乘鸾索性扳住他两肩,脚一下一跳,直接两腿盘住他腰间,坐了上去! 搞定! 可这样很累得啊! 就不能配合一下? “喂!你特么不会抱着我?” “哦。”阮君庭的手,老老实实将她拖住。 “嗯,乖,”她捧起他乖乖的脸,“我们继续来谈刚才那个很厉害的话题。” “什么?”他的睫毛,忽闪再忽闪,在月光下,就像镀了一层银色。 她笑眯眯的,“你闭上眼睛,我慢慢告诉你!” 阮君庭就真的将眼帘落下,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就像两把能在人心尖上撩来撩去的小刷子。 凤乘鸾抬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上的月亮,“你,不准偷看!” 刚好一阵夜风,吹过一缕薄薄的云,渐渐将天际半掩。 树顶,传来狞笑! 哎哟,连月亮都羞红了脸了哎。 …… 两人又在名剑山庄逗留了两日,天医与阮君庭仔细交代了以酒洗髓的细节,又分两日取了凤乘鸾一些血,以冰镇在琉璃瓶中,以期能否试出时疫解药的药理。 这期间,由凤乘鸾代阮君庭私下里会见了琴澈和琴不语,再次订制了一批鸟铳的铳管,这里的事,就算暂时告一段落。 北辰那边,又传来肃德的口谕,命靖王既然已寻得名医,当尽快还朝,所以这行程也不能再耽搁。 回北辰的路径,按例要经过瑶城,再往北,通过长乐镇,取道守关山。 等抵达长乐镇时,已是五天之后。 “怎么了?一路都若有所思?”阮君庭与凤乘鸾的马并行,用马鞭戳了戳了她。 “哦,没什么,”凤乘鸾抬起头,“就是想起以前,第一次去守关山时,也曾经过瑶城,当时那里正爆发瘟疫,我还不知死活地进了城,美其名曰拯救苍生,现在想来,真是无知无畏,难怪我娘那么生气。” 她说的,该是前世的事。 阮君庭心头一酸,“然后你还想到了有人千里送你回家?” 他又吃自己的醋! 凤乘鸾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想点正经的?我在琢磨,当时瑶城的疫情,虽然记得不清楚了,可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似曾相识,那些染了病的百姓,也是脸上起了许多红点,死后,尸身不腐。只是并没有再次复活罢了。” 阮君庭凝眉想了想道:“这么说,百花城不是温卿墨第一个散播瘟疫之地,他已经在南渊许多偏远城镇试验了许多次。而且,每一次的疫情,逐步恶化,都是他在对疫种不断强化改进。” “嗯,可以这么说。” 两人相视一眼,莫名心情沉重。 凤乘鸾道:“必须尽快阻止他继续散播下去,否则,整个南渊都将成为他的虿盆!” 阮君庭抬眼望向周遭青山绿水,“没错,如此锦绣河山,若是沦为一片尸煞横行之地,绝非天道所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温卿墨只是旁人的一只手,断人一手,不如割人咽喉。” “你是说,沈霜白……?” “沈霜白的主要势力,在北辰,整个暗城,之所以横行天下,无所顾忌,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暗城受到白玉京的庇护,有北辰的巨大国力作为依托。” “呵呵!”凤乘鸾苦笑,“所以,要救南渊,归根结底,还要先帮北辰脱困?谈何容易!” 阮君庭沉沉一叹,“北辰,就如一只恒古巨兽,即便已然千疮百孔,也能所向披靡,无所畏惧,可有朝一日,它若真的崩塌了,只怕周遭列国,无一能够幸免。” 凤乘鸾没吭声,低着头,有些走神。 “怎么了?你那脑袋瓜子又在想什么?” “嗯?”她重新抬头,“我在想,上辈子,往后的二十年,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沈霜白这个名字?后来也再没发生过瘟疫。而这辈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改变了什么?才让沈霜白大动温卿墨这一颗棋?” “呵呵。”阮君庭笑得有些不乐意,“这个,你要去问你上辈子的那个阮玉郎了。” 他夹了马腹,走去前面。 “喂,生气啦?我就随便想想嘛!喂!小气鬼!”凤乘鸾策马追上去,“连你自己的醋都吃个不停,你到底要不要脸?” “脸?”阮君庭瞪她,“了苍峰顶上,是哪个不要脸?” 他这样一说,凤乘鸾的脸唰地红了,“你……,你那天不是喝醉了吗?” “是喝醉了,可却不像某些人,一旦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本王每次喝醉后,都糟了什么毒手,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阮君庭!” 凤乘鸾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啪地策马,一溜烟儿往前跑。 身后传来马蹄声,越追越近。 “你别过来!嗷——!” 阮君庭的马,追上来,忽然挤向她的马,伸手将人捞了,打横放在马上,扬起一路烟尘,扔下后面远远跟着的影卫,跑了。 “你放开我!” “别动,带你去个好地方。” “你能有什么好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就如马贼抢了个女人一样,将媳妇横在马上,一路奔进了山中。 那林间路,绕啊绕,赫然从苍翠的树林间,见到一角飞檐。 山神庙! “你来这儿做什么?” 等马停了下来,凤乘鸾披头散发地跳下来。 阮君庭从怀中抽出半支红签,丢给她,“这个是别人的,我不要。” 说着,抬脚迈进庙门,“我要一支自己的。” 那半支红签,端端正正写了“蓝染”两个字,因为经常被拿在手里把玩,而有些掉了漆,竹片也已经十分的温润。 “他自己的……,嘿嘿!”凤乘鸾嘴角笑得绽开了花,也随着进了庙去。 可如今的山神庙,早就没了去年时候的香火繁盛,院中一片荒草丛生,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 “不管,拿了签,我们便走。” 阮君庭从门口落满灰尘的桌上,寻了竹筒,将一把签子理了理,笑呵呵递给她,“还想摇吗?” “摇!”凤乘鸾这一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当初,她在他面前第一次丢人,就是因为这个破竹筒,如今没有那个倒霉的庙祝膈应人,而且,他们俩都已经成亲了,连孩子都有了,她就不信摇不出金漆姻缘签! 然而……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阮君庭坐在门槛儿上已经打了几个哈欠,凤乘鸾竹筒里的那一把签子,足足三支金签,却一个都摇不出来。 每次都是白头签! 每次!都是! 她瞪着眼,要跟那几支竹签拼命。 阮君庭又打了个哈气,“白头签,白头签,你注定要与本王白头了,别想着还有旁的姻缘了。” “你住嘴!”凤乘鸾心里憋闷,越想就越多。 她与他,到底为什么就摇不出一支姻缘签? “给我试试。” 阮君庭站起来,信心满满,夺过竹筒,哗哗哗,摇了三下。 啵儿! 掉出一支签。 白漆! 他眉头一蹙,“再来!” 结果,还是白的! 他深深瞪了一眼荒到已经头顶长草的山神像,“本王不信邪,再来!” 结果,他比凤乘鸾还执着地摇了无数次,就生生看着那三支红签跳出许多,可就是不掉出来。 凤乘鸾两手撑着桌子,乐得噗嗤嗤笑,“你也有今天!哈哈哈!阮君庭,你也有今天!” 她看着他堂堂一个北辰的亲王,竟然也像个大孩子赌气一样可爱,方才心头的阴霾全都一扫而光。 最后,实在没办法,阮君庭深深一叹,看着她,摇头微笑:“看来,本王是注定与你白头了,没得选了。” 凤乘鸾凑上前,两眼望着他,随手从竹筒中抽了一支,“这位公子,既然没得选了,就写上尊姓大名吧。” 说着,啪地,将竹签从中间破成两片。 再低头一看,金漆签头! “啊——!姻缘签——!” 她揽着他的脖子,跳着脚叫! “玉郎!玉郎!玉郎——!” “哈哈哈……!” 阮君庭也朗然笑出了声,拦腰将她抱起,飞旋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支姻缘签,来得这样不容易。 可是,它总算是来了! 等用水浸润了庙里干涸了不知多久的墨,两人就各自郑重在这支来之不易的红签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待到上面的墨迹晾干,凤乘鸾轻轻揭开阮君庭胸前的衣襟,将写了“凤姮”两个字的半只红签,送进他怀中,之后,手掌轻轻按在他胸口上,“保管好,不准丢了,否则让你这辈子没媳妇!” “呵呵,好,就算死了,也不离身。” 咣! 他挨了一拳,被凿得直晃。 “说什么不好,说死?” “疼啊,娘子。” “那给你揉揉。”凤乘鸾整个人贴在他的胸口,“放心,你一定会长命百岁,我知道!” 你一定比我活得长! 至少前世是这样。 一想到这个,她刚才被他的那句不着调的誓言吊起来的心,也终于又踏实了下来。 两人正是情意绵绵时,此时无声胜有声。 却不想,山神像后面,发出了一声极为轻微的响动! “谁!”凤乘鸾一声惊喝。 轰! 阮君庭一掌击出,疾风骤起,吹散神像周围尘土经年的破旧黄绸帐子,便赫然见到,神像后面的墙,已经破了个一人高的洞,那洞口,正站着个孩子,手里端着只破碗,正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瓜儿?” (未完待续) 第262章 姐姐也要喊叔叔作爹(1更) 瓜儿比去年已经长高了不少,却瘦得脱了相,身上衣裳也是破烂地不成样子。 凤乘鸾小心走过去,“瓜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娘呢?” 那孩子愣在神像后的破洞前,看了两人半晌,啪地扔了手里的碗,哇地一声哭了。 她赶紧将孩子抱住,“这是怎么了?你娘呢?山神庙怎么会这样?是不是长乐镇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瓜儿仿佛许久都没见过人了,哭了许久,才憋出两个字,接着又是大哭。 阮君庭立在一旁,猜这孩子一定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便安慰道:“瓜儿,不怕,有什么事,你与叔叔说,叔叔来了,必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他的话,果然还是管用的。 瓜儿从凤乘鸾肩头抬起头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娘没了,长乐镇没了,全都没了!” 说罢,又是接着哭! 山神庙外候着的夏焚风和秋雨影听见里面的哭声,赶了进来,将孩子接过去,抱上供桌,又拿了一些干粮、干果哄他,瓜儿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等他一面吃,一面被夏焚风逗着乐时,秋雨影才过来禀报道:“王爷王妃,让你们受惊了。属下已经问清楚了,应该是暗城的人所为。孩子说的不清楚,我已派人出去打探,相信用不了就会知道来龙去脉。” 果然,到了天色将晚时,飞鼠就从外面回来了,结合瓜儿零零碎碎说的,事情的原委就很快被还原了。 原来,上一次他们离开时,伤了茅十七,唬得暗城撤了这里的据点,让这里的孩子们暂时安全了,却没想,那些人岂是吃了亏就善罢甘休的。 既然长乐镇有北辰太后的白虎令护着,让他们捞不到油水,那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劫个干净! 只是一个晚上,长乐镇所有男女老少,不分高低富贵贫贱,但凡能卖得上价钱,换得了黑金的,全部被带走,而剩下老弱病残,则全部就地活活烧死! 那一场火,整整烧了三天,整个镇子,全部化作灰烬。 附近的官府,本已闻讯派兵前来增援,可听闻是暗城办事,竟然又立刻调头退开三里,静待大火熄灭了,才进来善后。 当时的瓜儿,因为他娘疯疯癫癫的,家里生活困难,无以为继,刚好想起山神庙后面的那个山洞里,还有许多茅十七养活他们用的东西,就想过来捡一点回去,碰巧不在镇子里,躲过了一劫。 等他晚上回去时,远远地就见到镇上火光冲天,有人将人往火里推。 他一直在心中牢记那个戴面具的好看叔叔说过的话,遇到坏人,只有一个字,跑! 于是他来不及哭,掉头跑回了山神庙,藏了起来。 后来也曾回去镇上找了几次,可不要说他娘,就连一个活人都没见到,此后,就只好一个人,山上的洞里住着,有什么吃什么,一个人顽强地活到现在。 “暗城之人,越来越丧心病狂!”凤乘鸾将手里拨火的树枝啪地扔进火中,惹得火花四溅。 “是沈霜白越来越肆无忌惮。”阮君庭沉沉道:“这世上,除了生老病死,怕是已经没什么能束缚他了。” “他还想成仙上天不成?” “呵呵,若是可以,你以为他不想?”阮君庭凉凉一笑,“按照他第一次露面的时间来算,此人如今应该年近半百,可你在九成楼见他时,可曾发现他显出老态?” “……!”凤乘鸾暗暗心惊,“他莫不是还真的有长生不老之术?” “长生不死,本是虚无,不过我知道,暗城之人,为了达到目的,的确是无所不用其极。” 阮君庭看了眼在火便与夏焚风玩闹的瓜儿,特意将身子背对他,压低声音,“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暗城抓这些孩子,到底用作何用,你是不会想知道?” 凤乘鸾凝神想了一下,“记得。” “你现在也不会想知道。”阮君庭重新转身对着火光,用手里的木棍拨了拨火,“南渊比起北辰,实在是太单纯了。” 凤乘鸾与他并肩坐着,不知为何,明明烤着篝火,却觉得分外地冷,下意识地抱紧了膝盖。 “回去北辰后,凡事一定要多加小心,我们的计划,我会尽快。”他伸手拉过她一只手,抱在怀中。 “能保万无一失吗?” “进,则拯救天下。退,也可独善其身。” 这么说,就是他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凤乘鸾向山神庙外黑沉的天望了一眼。 人们都说,暗城就是那头顶上的天,是一张看不见的网,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他们若是真的在这罗网之下,又如何能倾覆得了它! “玉郎,其实,我们可以什么都不管,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 阮君庭转头,深深看她,之后,浅浅一笑,有些苦,“乖乖啊,来不及了。” 你若是知道凤家被人步步紧逼,进退维谷、内外交困的现状,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他将她的小手紧了紧,“今晚我们稍加休息,明日留下一人带着瓜儿慢行,其他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尽快抵达守关山。到了那儿,我们还有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办。” 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凤乘鸾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阮君庭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瓜儿绕过来,挤在了两人之间,抓住阮君庭的手,“好叔叔,明天,我也跟你去北辰吗?” “是啊。”阮君庭拍了拍他的小脑瓜,“在北辰,叔叔家里还有好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你以后就跟他们一起读书识字,骑马射箭,练习武艺,不但有人作伴,而且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夏焚风补充道:“还可以管王爷喊爹!” 然后,被秋雨影瞪了一眼。 瓜儿乐得拍手,“那漂亮姐姐也一起去吗?” 阮君庭笑眯眯看了眼凤乘鸾,“她自然也是要去的,叔叔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瓜儿眨眨眼,好像懂了,“哦,那是不是到了那里,姐姐也可以喊你爹了?” 阮君庭:“……” 凤乘鸾:“……” —— 这天晚上,夜似乎特别长。 众人在山神庙中简单安顿,临睡下前,凤乘鸾笑眯眯递给阮君庭一壶酒,甜蜜蜜道:“王爷,按太师父的要求,您该喝酒了。” 她对他挤挤眼。 阮君庭就浅浅一笑,“喝了之后,你不可欺负本王。” “放心吧,不欺负你,欺负谁呀!呵呵呵……”凤乘鸾的小手,在他胸口推了一下,推得他酒还没喝,人已经晕乎乎地了。 等看着阮君庭将那一小壶酒喝光,之后,扑通,一头栽倒,凤乘鸾站起来,脚尖将酒壶一脚踢开。 回头,目光在秋雨影和夏焚风之间选了几个来回。 那俩人立刻安静如鸡,坐在火堆边,不约而同道:“我不知道。” 接着又同时指向对方,异口同声,“他知道!” 凤乘鸾指尖将长凤刀刀刃一抹,在阮君庭头顶上比划了一下,“你们两个,主动站出来一个给我说清楚,南渊凤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老老实实地说清楚!若是有半个字假话,我就把你们王爷剃成一只秃驴,看等他醒了,是收拾我,还是收拾你们俩!” 这种没道理的威胁,王妃居然也想得出来! 夏焚风用肩膀撞了一下秋雨影,“老秋,你嘴巴比我灵光,你去。” 秋雨影不动。 王爷不准说的事,谁说谁死! 夏焚风又撞了撞他,“喂,你怎么说,也是单身一人,无牵无挂的,死了也没人心疼。我就不一样,我还有听听在守关山翘首期盼着呢,估计都快变成望夫石了。” 说起诗听,凤乘鸾立刻网开一面,手指头指向秋雨影,勾了勾,“你,出来说话!” 秋雨影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是,王妃。” 他始终是阮君庭身边第一谋士,稍加思虑,就可以把一件事,想说重的,说重的,想说轻的,说轻的,三言两语,不但将百花城中的情况,与凤乘鸾说了个通透,而且还没引起她很大激烈的情绪。 可秋雨影那双手,却还是在袖中暗暗蓄劲,王妃若是想要突然调头跑回百花城去,他就得当机立断,把她给摁住! 不然,明天没法向王爷交待。 凤乘鸾冷静了一会儿,原地来回踱了几步,稍加整理思绪,“如今半个月已经过去,皇上还在等景元熙巡查十七路军阀的结果。但是景元熙怎么会那么老实地办事?他这一次,收集父帅谋反的罪证只怕没那么容易,但要借机拉拢各个凤系旁支,分心离间各部与父帅之间的关系,釜底抽薪,倒是可能性更大!” “王妃英明,所以景元熙这一次,只挑了十七路军阀中的八个地处要塞,且手握实权的营部,亲临了一两日,期间,还斩了两名凤姓将领立威。” “杀鸡儆猴。” “正是。” “那么,王爷是怎么打算的?” “王爷……”秋雨影有些为难,“实不相瞒,王爷担心王妃忧虑,不准属下等擅自透露。” “说!”凤乘鸾一声沉喝,之后又压下胸中的焦灼,耐着性子道:“秋将军,我一向敬你,也知你忠心无二,可这件事,是我的家事,出事的人,是我的父亲,要怎么决定,无论王爷,还是谁,都不能替我做主。” “王妃说的是。”秋雨影犹豫再三,“其实王爷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也并非有心隐瞒,只是怕吓着王妃而已。” “他自以为是!如今离百花城越来越远,越来越鞭长莫及,如何帮父帅解围?” “呵呵,王爷的计谋,其实只有两个字,开战!” “……!”凤乘鸾心头一惊,旋即冷静下来,“他擅自开战,只怕会中了北辰很多人的下怀!” “这也是无奈之举,眼下,这是唯一既能将王妃安然离开南渊,又能助凤帅从危难之中脱困的两圈之策!” “他打算什么时候开打?” “待王妃过境。” 凤乘鸾微微低下头,没再吭声,心头有些酸楚。 “王妃今夜,可再看看南渊的山水,战火一旦燃起,您身为北辰的靖王妃,只怕,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了。”凤乘鸾立在原地,袖中的手,紧了紧。“我想一个人静静,有劳秋将军了。” “王妃,你不会擅自离开的,对吧?王爷的脾气,您比属下更清楚。” “放心。我现在就算快马加鞭赶回去,也无异于飞蛾扑火,什么忙都帮不上。” “王妃清楚这个道理,属下就放心了。”秋雨影对着她的背影,躬身一揖,之后回了庙中。 凤乘鸾两步飞身,跃上山神庙不高的土墙,望向南方。 这晚的月色,有些昏黄,不甚明朗,就如人心,纷乱莫名。 守关山一旦开战,南渊朝廷惊惧之下,必定会重新祭出父帅。 可这也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凤家,以后该何去何从?父帅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难道还要一次又一次跪在那金殿之上,负荆请罪? 景帝在位,至少还敬重外公,仰赖父帅。 可他若是有一日崩了呢? 景元熙本就是一个阴险卑鄙,食腐为生的鬣狗,如今,这鬣狗还是个残了的,一旦得势,必定一方面更加没有底线地肆虐,另一方面,更加依赖暗城的势力! 还有北辰这边,战火一旦烧起来,又岂是说停就停的? 北辰的主战派一向强硬,定会趁此机会,想办法向守关山增兵,阮君庭稍有不慎,这场仗,就会弄假成真。 而且,她身为南渊和亲的公主,必定会成为肃德牵制他的把柄。 只要她在,阮君庭就要有所顾忌。 而他身上的瑞龙脑尚未清除,本身就在与太后的势力进行一场暗战。 这一步步,一桩桩,实在令人不敢深思。 进,则拯救天下,退,则独善其身。 阮君庭说得倒是容易。 可是有她在,他真的能来去那么洒脱吗? 还有最重要的! 肚子里的孩子! 他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凤乘鸾低头,看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本打算等到回了北辰,一切顺遂的话,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他那么喜欢孩子,一定会高兴地不知所措! 可眼下看来,还是暂且拖一拖吧。 不能在这个时候,分了他的心。 —— 与此同时,百花城上空,星光璀璨,却照不穿整座城的一片愁云惨雾。 温卿墨在屋前花园里,伸伸胳膊,伸伸腿,舒展一番筋骨,深深呼吸外面的空气。 在床上生生躺了半个月,真是闷死了。 “太子殿下身子大好了?”身后,一个声音,很轻,却坚定。 他毫无意外地回头,果然是凤静初,“你还是忍不住来找我了?” 他笑得依旧妖艳,却是幸灾乐祸。 “殿下来凤家,到底做什么?”凤静初的眼睛,在星光下,闪闪发亮。 “你现在是凤家的叛徒,有资格替凤家问我吗?”温卿墨转身,逆光而立,“我若说,是来求救的,你信吗?” 凤静初温婉的勾起嘴角,“呵,我一直以为殿下是无所不能的。” “我娘她居然还没处置你?”温卿墨现在是大模大样,人前人后,都厚着脸皮喊龙幼微作娘。 “夫人忙于正事,无暇顾及我这等蝼蚁。” “夫人,你不喊她母亲了?” 凤静初微微颔首,没说话。 她早就没资格做龙幼微的女儿了。 “啧啧啧,”温卿墨一叹,“看你楚楚可怜的,又是被我牵连至此,不如,我再给你指条明路,想不想听?” “我的路,自在脚下。” 凤静初经历过那么多事,却依然能如此沉静,不卑不亢,不急不躁。 温卿墨倒是对她这个人真的刮目相看了。 “嗯,果然有成大事的性情,却始终少了契机。如今凤家天劫将至,所有人都不能幸免,可你……”他就像是在说一场游戏,“你这种蝼蚁,若是听了我的话,不但可以从死神的指缝里逃出生天,甚至将来,还可能有机会弥补你昨日的罪孽哦!” 凤静初眼光动了动,抬起头来,“殿下请明示。” 温卿墨的嘴角,弯的那般华丽,“你不怕我再坑你了?” “已经身在地狱,怕什么?” “哈哈哈!好!身在地狱,却还如此淡定,我果然没看错你。过来。” 他对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凤静初就迈了两小步,走到他面前。 温卿墨俯身,与她稍稍耳语了两句。 凤静初那一双始终沉静的眼睛,立时唰地睁得雪亮! (未完待续) 第263章 他就是个情种!(2更) 三日后,守关山上空,一声尖啸,罗奔刚刚送了三小姐与靖王过境,就看到一只怪鸟,身后冒着火,从国境对面飞过,划破长空直奔这边大营而来! “飞火神鸦——!闪避——!” 轰——! 一阵巨大的炸裂声! 那只怪鸟,没头没脑扎进凤家军大营,轰然炸开,当即火光冲天! “北辰开战了——!” 刚刚高高兴兴将三小姐送走的凤家军,还没来得及反应,被炸了个措手不及! 此时天上,又嗖嗖嗖——! 数十只飞火神鸦从对面飞来! 轰轰轰! 整个守关山,很快沦为一片火海。 国境这一头,凤乘鸾翻身上马,最后遥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那一头,牙关紧咬,调转马头。 “你用你外公的飞火神鸦,烧了你爹的大营,我看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娘家了。”阮君庭苦笑,几分戏谑。 他起初还盘算着,这场仗要如何打,才能又惨烈,又减少损伤。 结果,竟然还是不及媳妇手段够狠。 “飞火神鸦只是个雏形,虽然声势够大,却杀伤力有限,能给罗叔叔他们充分的时间整饬,烧营总好过两军血肉刀兵相见,这应该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了。” “那我们就在北归路上,静待凤帅的佳音了。” “嗯,父帅奔赴北疆,调集嫡系部队迎战,至少需要一个月,我们返回白玉京,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半月,相信抵达白玉京时,战事已起,正好可以掩护你在那边的计划。” 她坚定决然的神情,让阮君庭有些心疼,“你会不会因此怪我?” “怪你作甚?眼下,这是拯救凤家的最好办法,父帅当年与你订下攻守同盟,不也是为了防止今日之患吗?你回去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边若是成了,这边的危机,也就随之化解了。” “好,那我们走!” “好。” 两人一路疾行,经过天机关时,未做停留,只是匆匆换了冬衣,又留了秋雨影监军,嘱咐他寻了机会将诗听和尹丹青送回白玉京,之后便继续一路向北。 一个半月,在冰天雪地中,马不停蹄地奔波,凤乘鸾有些越来越力不从心,害喜也越来越严重,经常吃了就恶心,不吃又口中淡而无味,整个人又极易疲倦,长长伏在马上就睡着了。 阮君庭每每问起,她都借口忧心父帅,旅途疲惫,搪塞过去。 就这么仗着体质一向极好,硬撑着不拖慢行进速度。 等到能够远远望见地平线那一头,白玉京十二座城池的森罗高大的身影时,她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 凤乘鸾策马跟在阮君庭后面,一只手护在小腹之上。 她默默感谢这个孩子,能够如此顽强,这一路这般颠沛,他都没出任何状况,就是这样乖乖地在这里悄悄生长。 上一次来,这里时是被迫,离开时是逃走。 而这一次,她再回来时,已不是一个人,为了孩子,她一定要加倍小心,但是,若是有人敢肆意挑衅…… 正想着,阮君庭的马放慢速度,回头等她,他只道她膈应家中那几个女人,就有些陪小心地道:“府中的事,上次让你受了委屈。” 凤乘鸾笑笑,无所谓道:“桐台,母妃若是喜欢,就随便住着,我与你住在观雪楼也很好。” 她牵过他的手,“玉郎,我是重活过一次的人,虽然不屑害人,可却不是能轻易给人欺负的,你尽管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至于朝堂之上,夺权之事必是险象环生,你要从武文勋开刀,绝非儿戏,千万不可因为后宅琐事而乱了心神,操之过急。” 阮君庭反握了她的手,一笑,道:“呵呵,在你眼中,北辰靖王,是那般儿女情长之人?” 凤乘鸾淡淡白了他一眼,拉长了声音,“你不是!” 才怪! 以前她也以为他不是。 可现在她知道,他不但是,而且,还是个情种! 他为了她的安危,将前世二十年都不稀罕干的事,提前拿出来干了! …… 靖王府,还是那个靖王府,离开几个月,冬意渐去,北辰用不了多久就要迎来一年之中短暂的春天。 冬斩带着冷翠在府门口,迎接王爷和王妃归来。 阮君庭将凤乘鸾送到门口,捧着她的脸,在额头上印了一记,“事不宜迟,我要先进宫一趟,你就在府中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嗯,万事小心。” “知道了。” 凤乘鸾目送阮君庭离开,没入桐台,直接回了观雪楼沐浴更衣。 “太妃娘娘呢?怎么没见?”凤乘鸾随便问了一句。 “回王妃,自从您和王爷先后离开王府,太后娘娘就说老太妃身边没人尽孝,实在于心不忍,便将太妃给接去宫中安养去了。” “哦,那她见了老太太秃头,作何反应?” 冷翠没有马上回答,停了一下才道:“听说,太后震怒。” “哦,知道了。” 肃德这个嫂子还真是当得周全,小叔子两口子不在家,她都要替小叔子尽孝了! 凤乘鸾懒懒靠在木桶里,深深舒了口气,“好累,我睡一会儿,水凉了叫我。” 说罢,习惯性地将手放在小腹上,闭了眼。 “是,王妃。” 冷翠小心地替她用花水顺着长发,目光不经意地在那小腹上一瞥,便心中有数了。 可凤乘鸾这双眼睛还没合上多大会儿,就听见外面来通报,“王妃,老太妃回来了!” 凤乘鸾睫毛颤了一下,没动。 冷翠便打发外面道:“王妃旅途疲惫,已经歇了,老太妃那边,你们小心伺候着便是。” “可是,送太妃回来的,是太后身边的揽星大人。” 揽星都上门了,那接下来,是不是该肃德亲自驾临了? 凤乘鸾还是没动。 冷翠厉声道:“揽星不过是个从四品女官,说白了就是个伺候人的奴婢,难道还要王妃娘娘这个一品命妇出去相迎吗?” “是,奴婢知道了。” 等外面下楼的脚步声没了,冷翠将凤乘鸾的长发小心挽起,之后替她轻捏肩头,“王妃可有什么需要交代奴婢做的?” 凤乘鸾依然没动。 外面很快就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在这个时候,北辰这块土地上的,谁都不能相信! …… 然而,她这一觉,注定睡不好。 桐台那边大发雷霆。 萧淑锦戴着假发,进门就摔! “有脸跑,就别有脸回来!有胆子回来就别缩头缩脑!” 她敞开窗子,对着观雪楼的方向骂,“你以为王爷哄着你回来,就有恃无恐?用不了多久,南渊和北辰就会全面开战,到时候,让我儿子第一个杀了你祭旗!” 楼上,凤乘鸾一场噩梦,眼睛唰地睁开,全身已经冷汗湿透。 冷翠吓了一跳,“王妃,您怎么了?” “没事,太累,反而睡不踏实。” “那奴婢去命小厨房做些清淡的粥菜过来,给王妃暖暖胃?” “不必了。” 凤乘鸾起身出水,披了浴袍,要去开窗。 冷翠在后面道:“王妃,外面天寒,不比南渊,您要当心受寒。其实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子。” 可凤乘鸾的手,还是将窗子推开了。 当初起王府时,阮君庭为了正事家事两不误,才将观雪楼建的比邻桐台,如今窗子乍开,桐台那边的骂声便清清楚楚地传来。 萧淑锦骂得难听,什么话都有。 什么占着茅坑不拉屎,什么跑出去背夫偷汉子,什么扫帚星丧门星,什么早晚死无全尸…… 她曾经的贵妃姿态,一点全无,却将从冷宫中听来看来那些疯妇的泼相学得淋漓尽致。 苏合香倒是小心陪着,没太吭声。 修映雪则一面给老太太顺气,一面附和两句,顺便摆出贤良淑德之类的话,溜边儿补缝儿。 凤乘鸾越听,周身气息越沉。 若是以前,这些话就全当放屁,听个响就算了。 可如今怀了孩子的人,就忌讳多了些,不吉利的,进了耳朵,就走了心。 她回身,懒懒道:“我累了,想好好休息,叫冬斩带几个人,将那几个知了粘了。” 说罢,砰地关了窗。 冷翠从她一进门,就感觉这次回来的人跟以前有哪里不一样了,“王妃,那是王爷的生母,您可想好了?” “不过是个死了男人的妾,我敬她,当她是婆婆,若是不敬她,她便什么都不是!王爷的家宅里,是我做主,谁若是想闹得王爷后院不宁,就先问过我。” 凤乘鸾回到榻上躺下,随手拉了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了眼,“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替我去办了去。” 冷翠替她又掖了掖被子,“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做。” 果然,外面很快就没了声音,凤乘鸾安安稳稳睡了许久。 等到再醒来时,已是半夜,她随便喝了点燕窝粥,望了望外面,“王爷有话送回来吗?” 冷翠回道:“刚才冬斩来过,说王爷雷厉风行,进宫面见了皇上和太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以贻误军机之罪,参了安成王。刚才慕雪臣将军带了大批虎贲军,已经去了安成王府,听说这一次牵扯甚广,弄不好要抄家。” 凤乘鸾手里的小瓷勺在粥碗里划了几个圆,“什么时候的消息?” “掌灯时分。” “让冬斩再走一趟,就说我想王爷了。” “是。” “对了,桐台那边都睡了?还真是安静。” 冷翠冷冷一笑,“呵呵,奴婢不过是将王妃之前让王爷睡觉的法子如法炮制了一番。” “蒙汗药?” “是啊,一人一大碗,保管睡好几天那种。” “呵呵……”凤乘鸾舒坦地将一大碗燕窝都喝了干净。 又过了个把时辰,冬斩在门外道: “王妃,属下回来了。” “王爷如何?” “五千虎贲军将安成王府围了个措手不及,王爷亲自坐镇,抓人抄家,毫不含糊。武家不要说男女老少,就连只鸟都没飞出去。” “嗯,知道了。替我提醒王爷,就说夜里寒凉,多添衣裳。” 凤乘鸾心思转的飞快。 安成王这么大一头肥羊,被肃德养了这么多年,如今说抄就抄,肃德就像是在等着阮君庭回来,之后将这把宰羊的刀双手递上一样。 她之前还曾经意欲拉拢武文勋为己所用,如今这个人却成了弃子,被她喂给阮君庭。 有舍,必有得。 那么,肃德的下一步棋,谋的是什么? 凤乘鸾有些心神不宁。 —— 无数虎贲军的火把,将安城王府照得亮如白昼。 阮君庭一把太师椅,在王府庭前中央稳坐。 面前地上,跪着武文勋和全家老老小小百来人。 周遭虎贲军长枪齐刷刷围拢。 外围,弓箭手搭弓上弦。 武家上下,不管是谁,若干稍动,以抗旨之罪,就地格杀。 慕雪臣带人一番搜查,很快就从密室里搬出几大摞几尺高的账簿,除了这些年武家与白玉京权贵、朝中重臣私相授受往来明细外,还有许多苛扣军饷,压缩开凿运河拨款,下方盐官层层贿赂,等等等等,一笔笔账目,触目惊心。 阮君庭随便翻了几本,稍加比对,凉凉一笑,“果然不枉本王之前在观雪楼上,日夜不休地替安成王算账,如今加上这些,国库这么多年来的账,总算能平了。只是,这些钱款,都去了哪里?” 武文勋匍匐在地,“靖王殿下,这些都是虚账,都是用来应付官场应酬的,我武家早就成了一只空壳了啊!” “是吗?砸!”阮君庭一声令下! 轰! 一个虎贲军,用大锤子抡向安成王府厅堂的墙壁。 那墙上外皮,被硬生生砸了个坑,却不见倒塌,更不见砖瓦。 慕雪臣上前,以剑锋轻挑墙灰,里面便赫然露出了黄澄澄的金色! 黄金! 武文勋整个人,扑通一声,晕了过去。 慕雪臣心惊,“砸!全部砸了!” 偌大的安成王府邸,就这么砸了三天三夜, 残桓断壁之下,全是足赤黄金! 他们武家,用了短短几十年的时间,竟然悄无声息地打造了一座金宅! 如此盘点抄的武氏家产,又足足用了近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阮君庭这段时间,除了进宫数次,禀报进度,回府两次,匆匆见了凤乘鸾一眼,其余时间,几乎都是日夜在武家度过。 整个白玉京中,但凡曾经与武文勋有过牵连瓜葛的达官贵族,全部噤若寒蝉,人人自危,生怕靖王的剑锋,下一个指到自己。 阮君庭忙了许多日,几乎不曾合眼,这会儿手里拿着账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接过旁边送上来的茶,随便喝了一口。 可入了口才惊觉,是姥山春茶! 他自从回京,一直借口公务繁忙,讲究不得,始终只喝白水,再未动茶,而以酒洗毒的事,也耽搁了许多日,此时,谁又会多此一举,在这种场合,给他送茶来? 自然是肃德!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杯茶喝了,之后吩咐道:“王妃此前曾说,这茶有些涩,不如南渊的毛峰清润,本王起初还不觉,现在细品起来,倒的确是有井底之蛙之嫌,跟下面说去,以后本王不喜此茶了。” “是。” 那下人规规矩矩应了,也将话传了下去,当然自然而然地,也送进来宫里。 肃德歪在榻上,正仿佛欣赏自己新染的殷红洒金指甲,“靖王真的说,以后不喝姥山春茶了?” 邀月在下面回复道:“是,说是不喜欢了。” “那哀家命你们送去的那一盏,他可喝了?” “回娘娘,都喝了。” “嗯,知道了,下去吧。” 肃德就着灯火,仔细端详自己缀了金箔,闪闪发亮的指甲。 金箔上,映出她的脸,有些扭曲。 那日,她见他远道归来,风.尘仆仆,却第一时间进宫来见她。 她当时真的喜不自胜,几个月来的思念和牵挂,都化作情意浓浓,却淡淡出口的几个字,“王爷平安归来,哀家甚慰。” 她除了这些,还能说什么? 可是,转眼,肃德脸上情不自禁浮起的一抹温情又立刻化作凌厉。 但是那盏茶,她是用了稍微过量青云堕的! 他喝了,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果然已经在暗暗清除体内的瑞龙脑! (未完待续) 第264章 若这世上没有了凤乘鸾! 他怎么这么傻! 他怎么就不明白,只要他不反她,她是永远不会动他的! 肃德的心尖上,如被人狠狠掐了一下一般,好痛。 身后的屏风后,有极轻的风声一掠而过。 “呵呵,果然不出本座所料,拂儿,这一头猛虎,若是超出了掌控,可就再也没人能制得了他了。”沈星子不知何时,歪在了屏风后的另一方榻上,用鸦羽扇盖着脸,幽幽一叹,“阮君庭,要反了,可惜啊,那般妙人,却不能留了……” 肃德将眼前的指甲一收,重新坐好,有些慌,“也许,他只是身体康健,这一点点过量的青云堕,并不能引起什么不适,又或者,他只是在硬撑,不想被外人看出他身子不妥……” “他要谋你掌中的江山,你却还在替他找借口?青云堕一旦激化瑞龙脑,就算他能忍受锥心彻骨之痛,也必定当场气血逆行,岂是一时三刻能忍得住的?”沈星子将脸上的扇子拿下来,那张脸比之上次出现在南渊时,又年轻了几分。 “傻女人,本座见得多了,你这么痴情又倒贴的,却是少有。你以为北辰的这一片万里山河,他若是拿到了手里,还会与你共掌吗?他可是有他心爱的女人了啊,呵呵……” “不……” 肃德木然起身。 当年,雪地上跪着的那个单薄少年,身影依稀还在眼前。 她缓步走向后面,一面走,身上的锦衣华裳缓缓褪下。 等行至沈星子榻前时,人已只穿了件小衣。 她的身上,还有他上次留下的累累伤痕,可就是这些伤痕,让他每次见了,都特别喜欢,想更暴戾地伤害她,看着她惨不忍睹地痛苦,却隐忍着承受。 “怎么?你要为了他,求本座?”沈星子歪着头,鸦羽扇一扇,那最后一件单薄的衣裳也翩然落了地。 “是。”肃德咬着牙关,昂了昂下颌,坦然地立着。 羞耻为何物,她自从决心爬上整个北辰的最顶端时,就已经不记得了。 “哈哈哈……!你居然为他活命,低声下气地求我?这还真是第一次!”沈星子饶有兴致地坐起来,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狭长的双眼,深不见底。 “是,尊主,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让你知道,他有留下来的价值!”肃德双.腿一曲,赤着身子,跪在他脚下。 “呵呵……,拂儿啊,你实在是太不了解你这个心爱的男人了。”沈星子站起身,从她身边绕过,衣袍轻轻拂过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有些冰凉,“好,本座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是,到时候,你只会更痛!” 他对着镜子,合上胸.前的衣襟,“不过,痛也好,痛了,你会记得更清楚。本座今日不饿,你若是喜欢,就这么跪着吧。” 他来去无影,转眼间消失,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肃德仿佛只是这一跪,却已是下定的所有决心,将通身的精髓都抽干了一般,疲累地颓然坐在原地,指尖随便寻了件衣裳,披在肩头。 她眼尾卷翘的假睫毛微微轻颤,若是世上没了凤乘鸾,又或者,那个女人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了,是不是他就会重新回头,看她一眼? “来人。” 邀月和揽星听命,匆匆俯首进来,见太后如此难堪地跪在原地,知是又受了凌.辱,便赶紧寻了衣裳,先将她扶起来。 “涵王妃许久没进宫了,传她过来,顺便带上小世子,来陪皇上玩几日。” “喏。奴婢这就去办。” —— 凤乘鸾这许多日,一直在观雪楼静养身子,冷翠虽然看出了她腹中的名堂,却始终没有挑破,而是默默选了些温养的食材,给她进补。 如此半个月下来,因为吃得好,睡得足,之前长途跋涉所消耗的气血,又渐渐补了回来,整个人因为有孕在身,甚至比从前更多了一种明华。 桐台那边的三个女人,自从上次被灌了蒙汗药,再醒来时,就消停了许多,萧淑锦始终个欺软怕硬的,当她发现凤乘鸾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的敢对自己下手时,就识相地龟缩了起来。 凤乘鸾就难得的清净,每日只在观雪楼中,悉心整理阮君庭书房中的手稿,将他阅过的书一一仔细分门别类,偶尔顺手翻看几眼。 他这个人,果然内里跟外表看上去的不一样。 外表看上去,清贵骄矜,慵懒傲慢,可骨子里,却是混得很! 他看书时,若是遇到不同观点,甚至只是不解之处,竟然会提笔骂著书人,骂得是花样百出,天花乱坠。 于是,凤乘鸾就穿得暖暖的,晒着窗口的太阳,偷偷看阮君庭背后怎么骂人,就成了一个乐子。 她轻抚书上的那些字,莫名地想那个人。 明知他就在这城中,却许多日难得一见。 现在才终于有些懂了,父帅常年驻守守关山,娘一个人在家,将他们三个养大,又撑着整个凤家,到底有多不容易。 想到爹和娘,也不知守关山那边的战况如何了。 北辰这边,始终对战事谈论得不多,应该是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动静才对。 没消息,应该就是好消息……吧…… 她随手从架子最上面的一摞,又拿了一本书,掸去薄薄拂尘,便是亮眼一亮! 《西荒神物志》! 完整的一本! 她以为凤家文塔中被烧掉的那半本残卷已是世间唯一,却不想原来他这里还有一本! 这本书,很新,该是他专门命人重新抄录的复本。 里面的内容,很多都从未翻过,只是…… 只是靠近最后的一页,似是被反复摩挲了不知多少次,书页已经卷曲泛黄,上面的字,似乎每一个,都被他仔仔细细的抚摸过,却大概仍不得甚解。 奇怪,为什么在这一本书里,他没有骂人? 他又反复看这一页做什么? 这一页,在下半卷,是凤家文塔里的那半本所没有的。 凤乘鸾将书捧了,回到窗边摇椅上翻看。 这一页讲的是西荒神山那边的世界,上面说,对于神山那边的世界,这边的人几乎一无所知,其实那边的人,也有自己的国度,名为九御皇朝。 九御之人,天生肤白貌美,身形颀长,气力不凡,天赋异禀,且自持极高,在他们眼中,神山这一边的苍生,皆为血统卑微的劣种,不但不屑往来,甚至连征服都不削,当然更不准许这边的人,窥视那边的世界。 所以,才有了南皇文远帝西征七次,不但无功而返,还在太冲山下,惨败于西荒神王之手。 凤乘鸾将书缓缓合上。 若是世上真的有九御皇朝,那这个西荒神王,应该是一个九御皇朝镇守神山关隘的大将军吧。 可是阮君庭为什么会反复看这一页呢? 他十二岁时,曾只身带着百人横扫西荒,并且最后进了神山,带回无数珍宝。 他说,他见过神山那边的世界,还说将来要带她去。 凤乘鸾的嘴角微微弯起,也许是那个号称神王的大将军见他生得好看,专门放他过去见了世面。 等他回来,她一定要问问是不是这样! 她笑得有些甜。 这时,楼下一声小丫头嚷嚷声,“小姐!小姐!我回来啦!” 接着,便是一阵扑通扑通的跑上楼梯的脚步声。 守在门口的冷翠,还来不及提点,就见诗听满身带着外面的凉气,一头闯了进来,直扑凤乘鸾,“小姐!我回来了!” 她人还离着老远,膝盖就屈了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凤乘鸾的摇椅前,使劲儿地晃,“小姐小姐,我回来了,你想不想我?” 凤乘鸾被晃得,胃里本就不舒服,立时一阵干呕,又将诗听吓了个半死。 “小姐,你怎么啦?怎么几个月不见,连晃一晃都要吐了?我给你捶背!” 她来不及脱身上的披风,就要给凤乘鸾推背,好不容易才被冷翠隔开。 “好了,回来了也不梳洗一下,满身风.尘不说,还一身的凉气,冲撞着王妃怎么得了!” “我们小姐才不怕呢,小姐她百无禁.忌!”诗听嘴上虽然不服,可还是把披风摘了,之后两只手赶紧接了冷翠递过来的手炉暖上。 “小姐,我可想你了!”她笑嘻嘻蹲在凤乘鸾的摇椅边,“小姐,我怎么觉得你变好看了?王爷果然将你养得好!” 凤乘鸾由着她闹够了,才道:“好了,怎么迟了这么多天才到?可是路上生了变故?” “没有,是秋将军让我们等着,一直等到了大帅爷平安无事的消息,才将我和丹青放行。” “爹他还好?”凤乘鸾从摇椅上差点站起来,可这一起来有点急了,又是一呕。 诗听不明所以,慌忙又给她顺背,又接了冷翠递上来的温水,服侍着她喝了,“小姐这是怎么了?肠胃不好?” 凤乘鸾:“……,呵呵,是啊,肠胃不太好,继续说你的,爹和娘他们怎么样?” “好着呢,大帅爷光明磊落,顶天立地,怎么会被那些烂官司缠身呢,自然是战事一起,朝中无人敢敌王爷的魔魇军,皇上无奈,就只好下召,命大帅戴罪立功。这说是戴罪立功呀,我看是临危受命,救国于危难……” 诗听一张小.嘴儿,噼里啪啦,话匣子打开了,就没完。 “好了,爹没事就好,那娘呢?” 说起这个,诗听刚才的兴奋劲儿立时就没了,“小姐啊,夫人这次和二公子一起随大帅爷出征,可是……,半路上……” “怎么了?你快说啊!”凤乘鸾急死了。 “半路上,二公子听说,安公主病情恶化,要被转移去无忧岛,就一个人悄悄溜了,只留书说要去看着她母子好转,才肯回来向大帅爷和夫人请罪。” “什么无忧岛?” “是东郎太子向皇上提议的,为了防止疫情漫延,单独在百花城外好远的地方,隔水修了一座岛,将生了疫病的人,都送去岛上医治,以此来控制疫情漫延。据说的确让百花城里的情况暂时缓和了不少。” “温卿墨……”凤乘鸾心中骤然一沉,什么无忧岛,恐怕是他为了研制疫种,新造的虿盆罢了,只是,二哥本就不会武功,又只身跟了过去,万一…… “爹和娘可派了人跟着二哥去了?” “啊,这个就不知道了。” “哦。”凤乘鸾将手中那本书卷了卷。 娘破天荒地随父帅出征,还带上不会武功的二哥,两人必是决定弃了凤家其余的人,守关山开战只是个幌子,如今他们安全了,那等到了守关山,就一定还有后招。 但是接下来会怎样,她还要再等。 几千里路啊,一条消息,要跑上一两个月才到,真是急死人了! 还有,那个温卿墨,那般的心思,岂能让爹娘他们如此顺利脱身?所以他一定是利用安公主做诱饵,将二哥给钓了过去。 想到这些,凤乘鸾一阵心焦,头就有些晕。 “小姐,你没事吧?我看你身体好像不怎么好了啊!可是明明气色不错呢,到底是怎么了?” 凤乘鸾扶着额角,“没事,就是牵挂爹娘的安危,如今听你这样说,我也稍稍放心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小姐你一定听了乐呵。” “什么事?” “听说,五皇子呀,又纳了个侧妃,是个厉害角色。” “怎么厉害了?欺负了北辰的六公主?” “不是,她啊,不欺负正妃,倒是欺负太子妃!” “容婉?” “是啊,你想想,一个皇子侧妃,竟然能让堂堂太子妃整日吃瘪,你说,多解恨!而且,据说皇后娘娘也特别喜欢她,竟然已经到了一日都不能离开的程度。” “世间竟然还有这等厉害的角色,能将容婉治得哑巴吃黄连,倒是的确令人惊叹了,我,自愧不如。”凤乘鸾讪讪一笑,看向冷翠,“对付女人,我实在不行,要么揍一顿,要么让她们睡觉闭嘴,实在想不出什么厉害法子。” 诗听安慰她道:“小姐跟那些眼中只有胭脂和男人的女子不一样,小姐的对手从来不是女人,这种扯头发打耳刮子的事,您有什么好自愧不如的呀?” 冷翠见凤乘鸾有些疲累了,上前道:“诗听说的是,小姐是要辅助王爷做大事的人,这王府里,现在的这几个,本不足为惧,将来早晚是要请出去的,而且,以咱们王爷的性子,将来也不会再有什么女人进来,所以王妃不必为这些琐事莫名烦恼。还是多多休息,好好安养,静待王爷功成归来才是。” “对对对!小姐与王爷恩恩爱爱的,才是最重要的,旁的乱七八糟的事,全都不用多想!”诗听也赶紧附和。 两人七手八脚,伺候着凤乘鸾睡下,才悄悄下去。 可没多会儿,外面就来客了。 若是旁人,冬斩倒是可以直接辞了。 但这位,却有些不敢。 涵王妃! 涵王虽然怂,却也是一等一的亲王,涵王妃这里,凤乘鸾又与她多少有些交情,下面的人就不太敢直接回了。 于是,冷翠和诗听两个,又守着凤乘鸾的门口,估摸着她翻了个身的空档,才进去小心唤了几声。 凤乘鸾睁开眼,听说涵王妃来了,果然还是要起来去见。 “扰了妹妹清梦了。”涵王妃依然朴实无华,“早就听说妹妹回来,却一直不敢登门,生怕打扰了清净,可今日携小世子入宫请安,就被太后娘娘责备了,说我这个做嫂子的,不懂关照远嫁的弟妹。” 她笑得有些勉强,“其实想想也是,靖王殿下公务繁忙,妹妹又终日闭门不出,怕是憋闷坏了。” 凤乘鸾一耳朵就听出其中的门道,她是来跟她求救的,或者说,她在告诉她,今日这个圈套,她若是不进去,那涵王小世子,就完了! 凤乘鸾笑笑,“姐姐家的小世子多大了?可与皇上玩得到一处去?” 涵王妃听她主动提起孩子,知道她是听懂了,当下两眼中就冒出了泪光,腔都差点变了,“他呀,正淘气着呢,七八岁的孩子,狗都嫌!这会儿被皇上留在宫里,说是要斗虫子玩,也不知会不会冲撞了陛下。” “呵呵,看把姐姐担心地,皇上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懂事的,不会祸害臣子。而且,我看姐姐是个性情温厚的,小世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放心吧,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谢妹妹!谢谢妹妹!”涵王妃立在原地,一双手在袖子中,冰冰凉,死死攥在一处。 凤乘鸾将手按在她不能抑制地颤抖的双手上,“姐姐今日既然来了,不如就带我出去走走,我也正好闷得慌,想在白玉京中玩玩,却寻不到门路,只会自己瞎逛,总免不了给王爷惹祸。” “好……啊……!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涵王妃本来还以为,要清退左右,跪下来求她救一救自己的孩子,却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呵呵,姐姐不用这么客气。” 凤乘鸾从容地收拾了一番,换了身利落的衣裳,因为长凤刀携带不方便,就特意在头上额外添了几根惯用的长簪,之后便与涵王妃携手出门,带了冷翠随行。 临走,另一只手又在身后做了个手势,诗听便立刻懂了。 等两位王妃上了轿,冬斩也已发觉情况不对,“我这就去禀报王爷。” “不用了,”诗听拦住他,“王爷那里正是紧要关头,打扰不得,王妃的意思是,让陪嫁的龙牙武士全部跟上。” “好!” (未完待续) 第265章 一个小阮君庭?(2更) 凤乘鸾与涵王妃同坐在一个轿中,起轿行出不远,涵王妃便要在局促的空间里给凤乘鸾跪下。 “妹妹,我实在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求你原谅我!” “不要这样,你先起来,我们有事说事,大家都是女人,对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凤乘鸾伸出一只手将她扶起来,手中稍稍用了几分力道,就捏得涵王妃直咧嘴。 “我人已经随你来了,你就要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否则,帮不了世子。” “是,我一定说实话!但是,求妹妹知道了真相,一定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否则以后,我就没脸见人了!” “好。”凤乘鸾妥妥的答应了。 涵王妃重新在凤乘鸾身边坐下,衣袖和领口间就散出一种香气,似曾相识。 凤乘鸾鼻翼稍稍动了一下,她记得,那是芙蓉膏的味道。 涵王妃用芙蓉膏,安成王妃用芙蓉膏,苏合香、柴宝珠、陆蕊,所有她在白玉京接触过的贵女贵妇,都用芙蓉膏! 凤乘鸾淡淡打量她,肃德明知涵王妃根本瞒不住事儿,却还会派这样一个没有心机的人来办这件事,说明她算准她一定会跟她走,而且也根本不怕她知道。 两人的轿子,出了长歌城,在玉带城中的一处不起眼的绸缎庄门口停了下来。 涵王妃轻车熟路带着凤乘鸾入内。 店里的人不多,见了凤乘鸾都有意无意地看过来,那神情,绝对不是伙计见了顾客的热情,而是,打手见了生面孔的戒备。 店里,有浓重的脂粉气,莫名香.艳。 凤乘鸾随着涵王妃入了里面,便有小厮迎接,“您怎么迟了?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朋友,今天第一次来,想见识一下。” 那小厮将凤乘鸾打量了一下,“会功夫的?” 凤乘鸾有些意外,这果然是训练有素,一眼就看出来了,便坦诚答应,“是。” “抱歉,恕不接待,您请回吧。”那小厮直接替她俩开了门。 “哎,慢着。”涵王妃从腰间掏出一块银白色的令牌,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你再考虑一下。” 那银白色的令牌,凤乘鸾没见过,可那上面赫然一只白色虎头,她用脚趾想都知道,是肃德的白虎令! 持白虎令者,便是为太后办事之人。 那小厮只看了一眼,收了收神色,从手边拿了两只丝绸做的精致面罩递过去,“戴上这个,别让人看见你们的脸,跟我来。” 他扭头开了暗门,引着两人逐级而下,渐渐入了绸缎庄底下的另一方洞天,门口书有“极乐”二字! 这里精致,奢华,暗香浮动。 偶有男女擦肩而过,都是戴着精致的丝绸面罩,看不出长相,分不清身份,只见锦衣华裙,知道是大富大贵之人。 涵王妃在凤乘鸾耳边低声道:“来极乐这里寻乐子的,都是白玉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却互不探究底细,只求一晌偷.欢。”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那位的意思是,你既然已经身在这个位置,就有必要认识一下真正的白玉京。”涵王妃四下望了望,再次用更低的声音,“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都要慌死了,可时间久了,才发现,其实所有人都一样,也就坦然了。” “什么都一样?”凤乘鸾自从进来,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危险,只是感觉怪怪的。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涵王妃带着她,慢慢向重重软红深处走去。 这里,芙蓉膏的香气,越来越浓重。 “我一直有个问题。” “妹妹你说。” “为何所有人都用同一种香膏?” “香膏?”涵王妃停住脚步,回头,之后,了然一笑,“哦,你说芙蓉膏啊,那不是香膏,是润肤养颜的膏脂,白玉京富贵人家的女人们,没有不用的。” “人人都用?” “是啊,你若不用,便比旁人老得快一些,这种事,谁能忍?所以,但凡用得起的人家,女子到了十二三岁,就开始用芙蓉膏保养了。” “为何一定是芙蓉膏?白玉京这么大,却都要用一样的?” “因为芙蓉膏最稀罕,最好啊!”涵王妃转身接着在前面带路,“芙蓉膏是身份的象征,以后你也会用的。” 她戴上面罩,进了这里,就全然像是换了个人,没了外面的那种朴实和怯懦,而是多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自信,甚至妖娆! 这时,这极乐世界里,叮地响起一声清越绵长的声响,就像是用金色的小锤敲在了水晶上。 涵王妃拉住凤乘鸾,加快脚步,“快点,时辰到了,错过这一次,要等下一回还要几个时辰。” 她带着她进了最深处的一间房,身后,厚重又裹了封闭声音的锦缎的门,悄无声息关上。 屋内有一道丝绒帐垂着,将房间分隔成两半。 这一半,已经坐着几个女子,各个皆是衣裙华美,显然是特意盛装而来。 凤乘鸾与涵王妃坐下后不久,那道丝绒帐便被缓缓拉开,对面赫然也坐着几个男人,与她们一样,以丝绸面罩蒙住半张脸,一身的锦衣华服。 “哈哈哈,几位美人好呀!”对面有个身材微微发福的男子,率先开口。 这边的几个女子,便都在飞快地用眼光打量对面的男人,还悄悄交头接耳,评头论足一番。 显然,这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很快被集体嫌弃了,所有女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角落里那个始终背对着众人的男子身上。 他坐在那里,悠闲地端着一只琥珀杯,仿佛根本不急着卖弄自己。 另一个高瘦一点的男人,站起来,大方走过丝绒帐,坐在几个女人中间,搓着手,左右看看,“呵呵呵,你们今天都好香啊!” 几个女人就用帕子掩着口偷笑,小声儿嗔道:“这还是个没羞没臊的。” 那瘦高男人抬头见凤乘鸾和涵王妃坐在较远的地方,便道:“怎么?第一次来?没关系,过来一起玩啊!不用怕,在这里,没人会追究你是谁。” 凤乘鸾用两根手指抵在额角,对涵王妃附耳道:“你们这是玩什么?” 涵王妃小声儿回答:“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嘛,这就是极乐,想玩什么都行?” “比如呢?” “比如……”涵王妃半遮着的脸已经有些红了,“比如你所有梦寐以求,想要而不能说的事,在这里都可以实现。” “……”,凤乘鸾重新坐正,“我没梦想。” 不用问了,还当是什么龙潭虎穴,原来是乌七八糟之地。 肃德这是要拖她下泥坑! 两个人耳语的功夫,那边的几个男女已经腻歪在了一处,相互调侃,动手动脚。 几个女人起初还有些拘谨,可等到气氛变得暧.昧起来,竟然也轻车熟路,比男人还放得开。 凤乘鸾嘴角直抽,这是平日里,自家夫君有多不中用,要来这里找满足? 她再扭头看涵王妃,忽地有点替涵王那个老实人担心,所谓的世子,该不会是…… 凤乘鸾开始对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涵王妃有了新的看法。 “若是太后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我已经看到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我杵在这里,好像有点扫兴,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涵王妃尴尬道:“妹妹,你还是等等吧,这道门,不等到里面的人全部同意,是不能打开的。” “所以我要被强迫看这个?”凤乘鸾扭过头去,用手掌遮住额头,辣眼睛! 那边七八个男女,已是不堪入目,还扬言要比试一番,到底谁比较勇猛。 “你们白玉京的人,都是这么不要脸的?” “妹妹误会了,”涵王妃看着那边的弥乱,有些羡慕,回过神来道:“这是人性,是本能。” 什么本能!这与畜生有什么分别!甚至连畜生都不如! 凤乘鸾站起身,“对不起,不奉陪了,告辞!” 她起身起推方才进来时那道厚重的门,却发现根本打不开。 门是被从外面锁上的。 不开是吧! 那就踹! 她退后几步,就准备一个飞脚踹出去。 这时,那个始终坐在角落里饮酒的男人忽地一笑,“这么急着就想走?你还没见到最精彩的部分呢。” 他站起身,向凤乘鸾走来。 那声音,那步履,那姿态,还有那长及脚踝的长发,让凤乘鸾猛地想起一个人! 被他抓住就玩完了! 凤乘鸾飞起一脚踹上那扇门,想要夺路而出,却被那人身形一闪,挡在她正面,直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好久不见啊,拂儿她竟然敢擅自送你来这种地方,真是不乖。” “霜白!” “呵呵呵……,你喜欢这里吗?你男人满足不了你?” 凤乘鸾用力想要挣回自己的脚,“放开我!” “本座最喜欢听女人说这三个字!” 他手中将她的脚一拽,凤乘鸾便乘势而起,另一只脚直踢沈霜白面门! 两人骤然动手,房间里的男女,包括涵王妃,从温柔乡中惊醒,尖叫着躲去角落。 “今天就让本座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真本事!” “老子也早就想知道你这死变态到底有什么能耐!”凤乘鸾唰地双手从头上各拔下一支长簪,当做两把短匕,猎猎生风,毫不留情,招招直逼要害! 沈霜白避让地从容不迫,甚至根本不用防守,而是专门向人多的地方挤。 他俩战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那一群已经衣衫不整的男女,来不及穿衣裳,尖叫着抱头四下逃窜。 凤乘鸾扎向沈霜白咽喉。 果然被他身上罡气震开。 翻身落地的瞬间,头上青丝散开。 沈霜白手里已经在把玩着她一支簪子,“头发拆了,现在开始扒衣裳。” 这时,头顶咚!咚!咚!三声巨响! 凤乘鸾嘴角一咧,露出满口白牙,稳步向后退开三步,“玄殇尊主,不好意思,不陪你玩了!” 她话音方落,轰地一声! 头顶上的整个房顶掉下来一大块! 一支铁爪嗖地被扔了下来,凤乘鸾飞身抓住,跃了上去。 “哪儿跑!” 沈星子伸手便要去抓! 就见在凤乘鸾飞上去的同时,有几个东西与她擦身而过,落了下来。 雷火弹! 他强行收住步子,用袖袍捂住脸! 轰——! 烟尘四起! 上面,脚步刚落在地面的凤乘鸾被地上一晃,又是一呕。 啊,终于出来了,好恶心! 上面,是玉带城的另一条偏僻巷子。 “断后,带小姐回府!” 几个龙牙武士话不多说,训练有素,推倒旁边的一座墙,将出口堵住,之后几个闪身,就带着凤乘鸾消失地无影无踪。 下面,沈星子从满屋子的烟雾中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会,扯去脸上面罩,再看角落里晕倒的衣衫不整的男女,含毒一笑,“虚张声势,原来不是雷火弹,而是迷烟,你倒也不笨。” 身后那道厚厚的门被打开,有人匆忙进来善后,烟雾才渐渐散开。 烟雾的另一头,悄然走出一个男子,棕色皮肤,双目深陷,一身异族打扮,长长的胡须被编成辫子。 “扎扎尔,你看到了什么?” “回尊主,那个女人已身怀有孕。” “哦?一个小阮君庭?呵呵呵……”沈星子笑得更甚,“这就更好玩了。” “还有。”扎扎尔凑进一步,与他耳语了几句。 沈星子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之后消失不见。 他伸手抓住扎扎尔的衣领,“真的?你确定?” 扎扎尔直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雕魂师,从来不会看错,也从不说谎。” (未完待续) 第266章 休书 凤乘鸾平安回到王府,总算有惊无险。 诗听麻利地伺候着换了衣裳,冷翠一面帮忙,一面小心察言观色,确定她身子没什么大碍,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 “王妃,涵王妃您如何处置了?” “她既然喜欢那种地方,就丢在那儿了。左右她已完成任务,相信肃德不会为难孩子。” 凤乘鸾匆匆换了衣裳,重新回到楼下,几个龙牙武士正在下面候着。 “把你们查到的消息说来听听。” “是,小姐。”其中领头的,名应龙,在龙皓华座下,排名第二,“那个地方,戒备不算森严,属下几个轻易就走了一遭。” 应龙看了看冷翠,没有接着往下说。 冷翠识相道:“王妃,奴婢去小厨房看看燕窝炖好了没。” “嗯。”凤乘鸾也不留她。 等她走了,应龙才道:“在白玉京,像今日去的这种极乐世界,应该不下几十处,那地下,如一张暗网,四通八达,白玉京十二座城,无一幸免,暗城势力能有此规模,渗透之广,蚕食之深,绝非一日之功。” 凤乘鸾的手指在桌上轮番敲了敲,“我看那些人,包括涵王妃在内,都如着了某种魔症一般,对这种聚众秽乱高墙之事,不以为耻,反而坦然处之,莫不是被下了什么迷药?” “回小姐,属下等已经第一时间查验过,这些人,并没有沾染任何药物。” “那为何会如此执迷?”凤乘鸾有些无法理解。 烛龙一笑,“小姐,这种情况,若是用太师的话来说,便是洗脑。” “洗脑?” “没错,在一定的环境下,将一种意念不断强化,强行灌输给别人,久而久之,当他发现周围的人都已泰然处之时,就会放下戒备,欣然接受这种想法,并其看作是常态,甚至笃信不疑。而且,极乐世界的准入,与百花城的销金窝类似,只能熟人带熟人,所以,从一开始,迈进去的人,就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这个,与暗城公然宣扬信奉的玄殇邪神,有异曲同工之妙。” 凤乘鸾不由得替阮君庭捏了一把汗,“这么说,整个白玉京的上层,已经如一只巨大的蚁穴,被在暗处联通贯穿,千疮百孔,腐朽不堪!” 若是这样,他动了安成王一个窝,那下面的几百几千个巢穴中无数蛀虫,都将闻风而动! 这么大的事,以阮君庭对白玉京的掌握,不可能一点不知道,只不过他与暗城在这里的势力,一直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可如今这层窗户纸,被肃德横插一杠给撕破了,沈霜白岂会束手待毙? 这两个人狼狈为奸,各怀鬼胎,图谋的,却都是一个阮君庭。 只不过,一个想要他活,而另一个,想要他死! 而她凤乘鸾挡在肃德面前,就如一根刺,扎得她心口疼! 看来是她之前估计错误,肃德让涵王妃带她去那极乐世界,并非是要拉她下这一潭脏水,而是一早知道沈霜白会在那里出现,她要借沈霜白的手杀她! “应龙,麻烦你走一趟,提醒王爷,天气有变,要加倍小心,切莫受凉。若是忙完了,就早点回来,就说,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他。” “是。” 应龙喏了,却没退下。 “还有什么事?” “属下等这次下去,偶然发现了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是,小姐可曾注意到那极乐世界中的香气?” “有,是这些贵妇身上芙蓉膏的味道。” “那小姐可知,这芙蓉膏是何由来?” 凤乘鸾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你们查到了什么?” “我们下去时,随便抓了个人,稍加用刑,便招出来许多,只是可巧没问出聚众秽乱高墙之事,却先问出了芙蓉膏。”应龙顿了一下,道:“原来,所谓芙蓉膏,是用不满七岁的幼儿皮下肥油,熬制而成!” 呕——! 凤乘鸾一个没忍住,扶着桌子,便将这一日间吃的东西,哇地全吐了出来。 诗听慌忙替她顺背,又喂了水,半晌,才渐渐好转。 如此一来,事情就通了! 难怪他们在长乐镇救下的那些孩子,个个被在山洞中养得那么肥! 难怪阮君庭曾两次说起,她不会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难怪涵王妃说,这芙蓉膏人人都要用,用了就更漂亮! 孩子的油熬成的,敷脸能不润吗! “诗听啊,我们有没有用过芙蓉膏?”凤乘鸾从来没觉得这样无力。 诗听也吓坏了,“没有没有,小姐的胭脂水粉都是南渊带来的,您一直嫌弃北辰的膏脂油腻,香气浓重,从来没用过!” “好!” 呕——! 她刚喘了几口气,一想起来那味道,就又呕了上来。 这一次,直吐到清水,才精疲力尽地坐下,沉沉喘息,一掌劈烂了那张桌子,“丧尽天良!灭绝人性!我凤乘鸾此生只要活着,必将暗城全部连根拔起!决不食言!!!” —— 凤乘鸾经过这一通折腾,晚饭也没吃什么东西,就窝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整整一.夜,心神不宁,几次梦见阮君庭回来了,就躺在她背后,将她抱住,可睁开眼,枕边却是空空如也。 第二天一早,就又传了应龙,“昨天可见到王爷了?我的话带到了吗?” “回小姐,昨日属下赶去安成王府时,抄家清算的事情基本已尘埃落定,王爷已进宫复命去了。属下等又在宫门外等了许久,都未见王爷出来,回来时,诗听姑娘说您好不容易睡得安稳,就未敢打扰。” “入宫去了?” “是,昨晚入宫。” “可打听到安成王的事,是否就此结了?可还有什么起伏变动?” 应龙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才道:“属下打听过了,宫里面口风很严,什么都不说,只道王爷只身去了太后的寝宫丹霄殿,之后再没出来。” “……,知道了。” 他这是怎么了? 他单独去见肃德去做什么了? 不管有事没事,都该要递出来个话才对啊! 凤乘鸾有些慌了。 “冷翠,去告诉应龙,到宫门口给我守着,不等到王爷,不准回来!” 冷翠:“是。” 凤乘鸾第一次觉得一颗心没了着落。 这种感觉,比太庸山中,与他隔着断龙石遥遥一望时那种绝望,更恐怖! 那一刻,她至少知道他在哪儿。 可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 “听听,你跟着应龙去,见了影卫,若是打听不到王爷的动静,就看看焚风是不是跟他在一处。” 诗听:“是。” 最后,整个观雪楼,就只剩下凤乘鸾一个人。 她越想,心中越是不宁,越想,越是害怕。 忽然明白,为何南渊之人,多会信奉千手千眼无面佛。 当你对一件事彻底无能为力之时,就会希望有万能的神明能够拯救。 “玉郎……,快回来……”她小声儿地念叨,将手捂在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快回来……,不要吓我……” 如此,时光轮转,日落,再日出,再日落。 凤乘鸾始终都没合眼,只坐在观雪楼上,眼巴巴地望着窗外。 “不能再等了!我现在就去进宫!” 她也不顾冷翠阻拦,便换了衣裳,抄起长凤刀。 “王妃!不可以!”冷翠挡在门口,扑通一声跪下,“持刀闯宫是死罪!您不能去!若是王爷只是在宫中与太后亲自呈报抄没安成王的诸般细节,不能让外面知道风声,也无不可。但您若是这个时候闯宫,只会将王爷陷于被动!” “可是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这大半个月,每日都派人报平安回来,如今进宫三日,音讯全无,你让我怎么等!” “王妃要进宫,奴婢陪您去,但是不能带刀!”冷翠声音稍稍放缓,“王妃,您冷静一下,生气,对身子不好。” “……”凤乘鸾深深一息,扔了长凤刀,“好,既然不能闯,那就去求!只要他没事,我做什么都可以!更衣!” 除了那场大婚,凤乘鸾很少穿得这么隆重。 然而,却只是为了见自己的丈夫一面。 她下了楼,出了王府,上了轿,一路进了太仪城,来到皇宫脚下。 诗听和应龙还守在外面,已经等了整三日。 果然不出所料,宫门前的守卫早就有命在身,靖王府的人,没有太后宣召,任何人不得入宫。 凤乘鸾笑笑,“无妨,我只是许久没有见到王爷,思念心切。既然太后与王爷有要事相商,那我就在外面候着。” 她说罢,就正对着宫门,端端正正立着,望眼欲穿地望向里面。 宫中,上朝再下朝的官员,来了又去,议论纷纷。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自从靖王进了太后寝宫,这两位就已罢朝,只怕是叔嫂情深,正胶着地难解难分。 如今,靖王妃站在宫门外,还眼巴巴地等着呢,真是可怜。 有人窃笑,也有人啧啧叹息。 凤乘鸾充耳不闻,只是站得笔直。 玉郎他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她敢拿性命做赌! 再等一日,若他还没动静,她就算豁出命来,也要闯一闯这白玉京的皇宫大殿! 太阳,从头顶走过,一路偏西,直到星辰漫天。 宫门沉沉关上,里面的落钥声,冰冷,没有感情。 凤乘鸾身子晃了晃,被冷翠扶住。 “王妃,稍微休息一下吧,你一天没吃东西,就这么站着,不成啊,至少要为身子着想。” 凤乘鸾木然看了她一眼,“你都知道了?” “嗯。”冷翠淡淡应了一声。 “既然知道了,你就该明白,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他若是出事了,这世间什么都不重要了。” “王妃……” “回去,把我的长凤刀拿来。” “不可,王妃。”冷翠的声音,不似之前那没办决绝。 “听我的命令,拿长凤刀来!” “是……” 凤乘鸾咬着牙,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两扇巨大的宫门。 他一定不会有事! 他一定不会有事! …… 冷翠转身离开没多远,忽地,大门那边传出抬栓的声响,接着,大门,轻轻开了。 所有人一阵欣喜! 凤乘鸾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将眼睛睁地更大,生怕看见的是幻觉! 黑沉沉的门洞后,阮君庭洁白的身影,有些疲惫,但依然笔直,从里面走出来。 他抬眼见了她,正盛装立在宫门口,殷切地候着他,稍微愣了一下,之后,并没有任何表示。 “玉郎——!”凤乘鸾再也顾不得一切,提起厚重的银白吉服长裙,向他飞奔过去。 “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会没事的!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她用尽平生力气,紧紧抱住他,“我知道你一定会出来的,终于等到你了!” 他依旧没有回应她,他的身子好凉。 “你怎么了?”凤乘鸾这才发现,他并未披那件猩红的狐裘,连外袍都没有。 “焚风,你怎么搞的?王爷的外袍呢?大氅呢?” 夏焚风如傻了一般,“啊……” “不用了,回吧。”阮君庭声音有点哑,轻轻推开凤乘鸾,径直来到轿前,头也不回地上了轿,落了帘子,并未等她。 凤乘鸾有些莫名,可旋即笑了笑,他大概真的是累了。 “没关系,我可以骑马的,呵呵……” 她翻身上马,策马在他的轿边,也不说话,就护着他,陪着他。 轿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若不是刚才亲眼见到他上轿,她会以为那里面,根本空无一人。 “玉郎……”凤乘鸾试着轻声唤他,可他依旧不答应。 但是,她感觉得到,他在那轿帘厚厚的窗纱之后,正定定地望着她。 直到回了王府,阮君庭的轿子直接抬到观雪楼下才停。 他下轿后,并未旁顾,径直上楼,夏焚风紧跟其后,也不准旁人相随。 诗听凑到凤乘鸾身边,“这主仆两个怎么回事?都不理人。王爷连小姐你都不让跟着啊!” 凤乘鸾笑嘿嘿道:“没事,他人好好地回来了就好,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也可能跟肃德斗得太狠,还没出戏,心情不好。” “哦。”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东西打碎的声音,接着,一阵夏焚风的脚步凌乱声。 凤乘鸾在楼下候着,听见了,连忙起身,“玉郎,要帮忙吗?我上来啦?” 她提着裙子便要上楼。 可刚走了一截,就见夏焚风蹭的跳出来,拦住她,手里拿着一张纸,“王……王妃,王爷命我将这个给您。” “什么啊?” “王爷给您的,您自己看吧。” “我待会儿再看,我要先看我的王爷!”凤乘鸾想要绕开他,却又被他横出一步拦住,“王爷……他,哎,总之,您还是先看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凤乘鸾将手里写了寥寥几个字的纸一抖,展在面前,两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休!书! “丹霄殿三日,本王与照拂朝夕相对,日夜相伴,方知真情如斯,不忍离弃。发妻乘鸾,生性善妒,暴戾无度,难成百年好合,今休弃之,立字为凭。” “喂!阮君庭,你个王八蛋,你玩什么?”凤乘鸾破口大骂! 楼上,没有动静。 夏焚风鼓足勇气,硬着头皮道:“王妃,王爷的休书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我不信!我要他亲自说给我听!阮君庭,你给老子下来!” 凤乘鸾夺路要闯上去,夏焚风说什么也不肯,两人抬手就打,却没想夏焚风竟然敢跟她真的动手,一只大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凤小姐,下去吧!王爷会派人将你平安送回南渊。” “你滚开!我要他亲口告诉我!我就不信,他对她十年不动心,但凭三天三夜就突然心回意转,能为了修照拂休了我!” 凤乘鸾的手,当下变指为爪,灭绝禅,直取夏焚风的头盖骨! 没想到,夏焚风竟然也祭出了拼命的招式,硬生生与她杠上,局促的楼梯拐角,眨眼间过了几十招,就是死死守住不放! “阮君庭,你出来说清楚!你再不出来,我杀了他!” 凤乘鸾暴怒之下,一股悲愤莫名涌上心口,脚下一软,刚好夏焚风下手有些重,竟然身子不稳,直挺挺向楼下倒去。 冷翠身子快如闪电,飞身将她从后面接住,才将将把人稳在了半空中。 “都疯了!这是干什么!敢跟王妃动手!王爷,王妃已经有孕在身,不可再打了!” 楼上,当即咣朗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 “阮君庭……,你在干什么?你出来说句话!”凤乘鸾被冷翠扶着,重新站好,已是泪如雨下,“我不凶了,你出来啊,你就算不想要我了,我也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好,本王亲口告诉你!”楼上,阮君庭只露出一道侧立的身影,声音有些哑,“本王与太后,这三日间,情难自禁,顿觉此生,我两之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人,所以,休书已经在手,凤姮,你走吧。” “玉郎!不是的!”凤乘鸾不相信,她笑得勉强,“玉郎,你刚才听见了吗?我已经有我们的孩子了啊!玉郎……” “孩子,你自行处置。”楼上,声音冰凉,“焚风,知会冬斩即可护送凤小姐离开北辰,不得有误。” 夏焚风没吭声,凤乘鸾没吭声,一屋子的人,都在等阮君庭再说点什么,或许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然而,那上面,之后就是一片死寂…… (未完待续) 第267章 坠落青云巅(2更,必看) 许久之后,凤乘鸾怆然转身,一手攥紧那封休书,一手扶着冷翠的手,一步一步,艰难挪下楼去。 “好,阮君庭,我如你所愿,我跟孩子,在守关山等你。” “不必了。”楼上,又是冷冷一声回应。 凤乘鸾的脚下就是一步不稳,她咬咬牙,“诗听,我们走。” “真走啊?”诗听慌慌张张回头看了眼夏焚风,见他也没有一点帮忙说话的意思,“小姐,您等等,我回去收拾一下,这会儿天黑着呢,咱们怎么说也要明天一早再走啊。” 万一明天一早,王爷回心转意了呢? 凤乘鸾没吭声,算是默默答应了。 这时,楼上又响起阮君庭震怒的声音,“立刻走!马上!” 观雪楼里又是一阵寂静。 凤乘鸾挺了挺脊背,“好,立刻走!片刻都不打扰靖王殿下!” 她推开冷翠的手,一头闯进了夜幕中。 等见人都出去了,夏焚风才仓惶回头,匆忙间登上楼梯,差点摔了一跤,几乎手脚并用着,跌跌撞撞爬会楼上,“殿下!殿下!你怎么样了!” 楼上书房里,阮君庭正整个人倚靠在窗边,望着下面凤乘鸾怒火冲天,倔强离开的身影,回手扔给他一块虎符,“交给慕雪臣,让他亲自带两千虎贲骑,护送她平安离开北辰国境,就说,这是靖王最后一道命令。” “殿下……” “还有,所有影卫,全部跟她走。”阮君庭无力地倚着窗子,几乎风一动,就能将他吹倒。“我要她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夏焚风急了,“殿下,所有影卫都去了,那您怎么办?” “我……,还需要吗?” 他整个人,仿佛都在靠那窗子支撑,稍稍转身之际,便颓然倒了下去。 身前,已经满是鲜血,将薄薄的银袍浸成一片浓重的殷红! “殿下!殿下!我去喊太医!你等我!”夏焚风转头要下楼。 “回来!没用了……,别吓着她,让她……” 阮君庭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又是一口血,几乎是喷涌而出。 “殿下!”夏焚风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办?怎么救您!您告诉我啊!我去做!” 他满手满身都是他的血,却什么都做不了! “青云堕,呵呵……,祸根深种,根本无力回天了……”阮君庭吃力地抬起手,抓住夏焚风的衣袖,“我……,不甘心!焚风!我不甘心……,哈哈哈哈……,姮儿她有了我的孩子,我却将她弃了……” 他惨笑,却已是最后的力气,泪光与血,在眼前,混成一片模糊。 我不甘心,我舍不下她,可我却已经无能为力了…… 凤姮…… 他抓着夏焚风衣袖的手,无力垂落下去。 …… 巨贪已除,国库充盈,我北辰,再无需休养生息,守关山战火既起,就让它烧个通透。 灭南渊,得天下,一统万世! 几个时辰前,肃德立在阮君庭面前,熬红了眼睛,殷切看着他,“再说一次,杀公主,祭战旗,等到打下南渊,不要说南渊王,君庭,这天下,哀家都愿意与你共享。现在,只要你点头,摄政之王的位置,马上就是你的!” “打南渊,没问题。替皇上和太后分忧,是臣的本分,但是,凤姮,不能动。她是臣的底线。”他立得笔直,声色淡淡,无论她问多少次,回答都是一样。 修照拂已经再也没有耐性,骤然厉声咆哮,“不!凤乘鸾必须死!她会拖慢你纵横天下的脚步,她会动摇你一统天下的决心,她就是你这一辈子的魔障!她必须死!” 可他依然淡然自若,“但她是臣妻,此生唯一,无论如何,不能动。臣也再最后一次禀告娘娘,她是底线。” 什么条件都能谈,什么取舍都可以做,但是,凤姮,不能动! 他眉眼低垂,却机锋凌厉,不容撼动半分。 肃德终于放下太后的威严,她只是个女人,现在她想做的,只是救心上人一命! 沈星子下了最后通牒,阮君庭和凤乘鸾之间,只能活一个。 所以她只能将他困在丹霄殿中,只要他一日不答应杀了凤姮,她就绝对不准他离开。 他若是离开了,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啊! 明知得不到,却那么不甘心,哪怕让她能日日看着他鲜活的也好! “我求求你,君庭,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求你,杀了她,一命换一命!她死,你才能活啊!!!” 阮君庭的眸光,终于动了动,看向丹霄殿后面的屏风,“好,一命换一命!玄殇尊主,你能说到做到吗!” 那屏风后,果然有人,沈星子悠长一笑,“玄殇邪神,在那无间极乐中看着呢,本座怎敢食言?阮君庭,你真的是本座见过的最痴情的男人,本座很喜欢你。既然决定了,那么,桌上的青云堕,请吧。” 满满一杯,浓郁的翠绿色,却是一只催命符。 “你死之时,这笔买卖立刻生效,暗城之人不但不会动她,还会保她好好地长命百岁!” “不要!”肃德已是满头青丝凌乱,向着屏风跪下,“不要!尊主,我求你,我再劝劝他,他一定会改变主意的!你相信我!” “不要……”可她来不及再求,就眼见着阮君庭将桌上那一杯青云堕一饮而尽。 “我可以走了吗?她还在等我。”他将那还带着残色的杯子放下,眉头微凝,却依然立得笔直。 “锥心彻骨、血脉逆行,忍痛去见你心爱的人最后一眼吧,呵呵,千万别让她看出来哦!不然她会哭的。” 屏风后,沈星子羽扇轻挥,身后,丹霄殿紧闭了三天三夜的大门,终于开了。 阮君庭来不及披上外套,就那样决然迈入寒冷的夜色中…… “尊主,你有解药的对不对!你救他啊!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身后是肃德凄厉地哭喊声,却掩不住沈星子嘴角藏了毒般的笑意。 “拂儿啊,阮君庭抄没巨贪,你以为是真的为了北辰?他私造兵器,你以为是为了替你打下南渊?连我们的赋儿,都情愿与他和那凤姮亲近,喊爹喊娘,你以为,等到他功成那日,会放过暗城?会放过你我?只怕你连儿子被人抢走都不知道啊!死了好啊,死了,一了百了!” 沈星子慢悠悠地摇着鸦羽扇,“怕就怕,有些人,死都无法让人安宁!” —— 马车疾驰,凤乘鸾僵直坐着,一动不动。 诗听从车窗往下后面,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襟儿,“小姐啊,您节哀顺变啊!” 说完,啪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是说你想开点……” 凤乘鸾蓦地抬头,“你刚才说什么?” 这时,外面尹丹青骑马来到车外,“小姐,后面远处,有大批骑兵跟着咱们。” “是什么人?” “应该是虎贲军,大概两千人马!” 诗听怒道:“好呀!还生怕我们不走,派了这么多人赶我们走!” “停车。”凤乘鸾从车窗探出头,向后望去。 雪野之中,借着月光,远远的,黑压压的大批人马,也随着他们停了下来。 她放下窗帘,攥了攥阮君庭替她打造的长凤刀,之后,提刀下车。 “小姐,你干什么去啊?你要揍他们啊?”诗听慌慌张张下车,“那么多人,您打不过啊!” 凤乘鸾拖着刀,上了马,来到虎贲军前,“慕将军,好久不见。这是做什么?” “奉王爷之命,送凤小姐离开北辰。” 凤乘鸾在马上,将刀一横,“是吗?他是生怕我回去吧?阮君庭到底怎么了?说!” 慕雪臣道:“王爷已休了凤小姐,便与小姐再无瓜葛,凤小姐只需返回南渊便是,北辰这边的事,就不要再多问了!” “放屁!让开!”凤乘鸾将刀一扬,后面,尹丹青和冬斩也带着众龙牙策马上前。 “凤小姐,王命在身,恕难从命!” “手下败将!” 长凤刀嗡地一声长啸,直刺慕雪臣面门! “闯过去!挡我者死!” 她长凤飞扬,杀开一条血路! 刀光溅血,却两眼迷离! 阮君庭,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要支开我! 我不走! 我不走——! 慕雪臣的虎贲军,如被一把尖刀从中切开,凤乘鸾在前,左右龙牙两翼,尹丹青和冬斩断后,一小队人马,如一道刺破长空的流星,又重新扎进白玉京! (未完待续) 第268章 叩见宸王殿下 “玉郎——!” 观雪楼中,阮君庭弥留间,紧紧握着那半支写了“凤姮”二字的红签,忽地似是听见她的声音,又勉力张开眼,四下张望,却两眼一片空茫。 是听错了。 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离开了白玉京。 只要她平安,就值得! 还有孩子,他们竟然有了孩子! 可她以后,只剩下一个人了,带着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玉郎——!” 夜色中,又是一声。 凤乘鸾奔进王府时,大门敞开,整个院子空空荡荡,整座王府的人,都已跪在观雪楼前。 萧淑锦在楼下呆坐着,左右陪着那两个女人,只是呆呆地坐着,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见她又回来了,当下如一只疯了的母兽,扑了上去,“姓凤的!你还敢回来!你害死他了!你把他害死了!你这个丧门星!你现在高兴了!你满意!你得偿所愿了——!” “你说什么?” 凤乘鸾整个人如天雷轰顶! “玉郎!” 她夺路想要上楼,可萧淑锦却死死抱住她,“你想让他死都死不安生吗!我不会再让你去祸害他!我死都不会让你再见他!” “你放开我——!”凤乘鸾顾不上那么多,一掌想要将她推开,可却没想,萧淑锦真的宁可死也不松手。 “你放开我啊,你让我见她!快把她拉开!”凤乘鸾拖着她,想要挣脱,却腹中一阵剧痛,动了胎气,踉跄倒地。 “你放开我!你放手!” 楼下众人,有人来扶凤乘鸾,有人想将萧淑锦拉开,可她的手,却如生了根一般,死死抓住凤乘鸾的脚踝不放,“我不会让你再祸害他了!我已经祸害了他一辈子,我错了!我当初就不该将他从黑沙暴中捡回来!我要是不捡了他,他或许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啊!” “什么……?” 所有人僵在原地。 冷翠第一个反应过来,“关门!” 身后,观雪楼的门,砰地关上。 “我不是一个好娘亲啊,我的孩子没了,幸好见了他,我也想将他好好养大啊,可他与先帝长得不一样,那不是我的错!我们本来可以一生荣华富贵的啊!可却为什么沦落到冷宫!我恨他,我是恨他,可他是我养大的,他也是我的孩子!我咒他,骂他,却从来没想过让他不得好死啊——!” “不要再说了!”凤乘鸾怒吼。 可萧淑锦如疯了一样,往前爬,想要抓住凤乘鸾,“但是你!你害死了他!他还这么年轻啊,你却害死他!” 突然,楼上,夏焚风一声凄嚎,“王爷——!” “玉郎——!”凤乘鸾伸手抓住萧淑锦的手,咔嚓一声掰断,将脚挣脱出来,顾不得小腹剧痛,手脚并用,爬着冲上楼去,“玉郎!我来了!我来了!阮君庭!我来了!” 可她疯了一般冲了上去,撞入眼帘的,却是他睁着一双沁血的眸子,望着她的方向,手中半支红签滑落,已没半点生机…… “阮君庭——!” “啊——!” “啊——————!” 凤乘鸾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中一片漆黑,向后直直倒了过去。 —— 北辰靖王,薨逝。 庄老太妃自愿入冷宫忏悔,阮君庭非太祖皇帝血脉,故死后不得入皇陵。 端康帝与肃德太后,念及其一生戎马,开疆扩土,辅佐幼帝,严惩巨贪,乃国之肱骨,故保留王爵,按异姓王仪制,送返天机关安葬。 圣人沈星子横空出世,拜为帝师,供奉于朝堂之上,与肃德太后共同辅佐幼帝。 白玉京虎贲军首领更迭,慕雪臣被发配极北之地怒雪川。 魔魇军主帅,由天策上将军修宜策接任,奉旨重新整编,将嫡系魔魇分为八营,遣往八位镇边王麾下。 守关山方面,天策军迎击凤家军,一改之前的迂回战术,骤然发难,将凤于归打了个措手不及!南渊前所未有地挂出了免战牌! 整个天下,面临着再一次洗牌。 —— 发丧这天,那只曾经被拔了翎羽的雪鹦鹉,一直盘旋在白玉京上空,凄厉鸣叫。 肃德整个人浸在汤池中,滚烫的水却依然暖不了冰凉的身子。 外面,又是一声长啸。 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是他上路了吗?” 身后,没有人回答。 “邀月!揽星?” 肃德在水中回顾,却发现浴宫之中服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倒地。 凤乘鸾一身素缟,正立在漆黑的大理石地砖中央。 “你怎么进来的!来人啊!护驾!” 肃德匆忙想找衣服,却根本找不到,惊惶间,赫然发现凤乘鸾的目光落在她伤痕累累的肩膀和胸口上。 她赶紧用手臂掩住胸口,“你看什么!” 凤乘鸾一步一步走到浴池边,蹲下身子,冷冷看着她,“修照拂,我今天是来杀你的!” 修照拂向后退了一步,想靠那点水与她保持距离。 “但是现在见了你,我突然了改变主意。” 凤乘鸾一身重孝,此时笑起来,却如索命。 “我突然想到了让你死得更难看的方法。”她转身离开,“他还在等我,我们要走了,但是,你记得,我一定会回来!” 她回眸向水中惊恐万状的太后娘娘咧嘴笑,露出满口白牙,“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等我!” “凤乘鸾,你站住!”身后水中肃德已经没有了初见她的慌乱,“你知道景帝一个多月前就已驾崩了吗?你知道他死时有多丑吗?你知道你的皇兄景元熙,已经是南渊的新帝了吗?” 凤乘鸾果然脚步一停,这段时间,她根本无心旁顾,也没人告诉她南渊都发生了什么事。 “关我何事!” “呵呵,本来与你无关,但是这位南渊新帝,为了表达与我北辰停战的诚意,专门送了哀家一份大礼。” 她从水中站起来,毫不掩饰身上的累累伤痕,“本来,哀家就打算将这份礼物转送给你,可念你新寡,实在有点于心不忍。可你今天既然来了,那还是笑纳吧,待会儿,哀家会命人追上发丧的队伍,给你送去。到时候请万万不要推辞。” “那就多谢太后了!”凤乘鸾狠狠回头,死瞪着修照拂。 修照拂从衣架上抽了件衣裳,裹了自己,也傲然看向凤乘鸾。 君庭已经死了,我就再也不需要顾忌谁的感受了! 既然这世间待我不仁,我也无需再作何虚情假意! —— 北辰短暂的春天,今年提前到来。 冰雪消融,草木萌生。 一支浩浩荡荡的白色丧队,护送阮君庭的灵柩,一路向南。 凤乘鸾捧着魂幡,骑马在灵柩前为他引路。 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一起捉蝉猴。 本王的天机关,以后可以任你横行。 乖乖,我们生个孩子吧,不管是小猫、小鸟、还是小狼崽子,什么都行…… 如今,时间到了,天机关就在前面,孩子也已经来了,可你却不在了…… 丧队离开白玉京十里左右,便果然见有一队银甲卫在长亭候着,为首的,怀中捧着一只大方盒子。 “见过靖王妃,太后命我等在此恭候多时,奉上此礼。” 凤乘鸾心头如被狠狠锤了一记! 这种盒子,她太熟悉了,战场杀人,斩上将首级,拎回来做战利品,就是装在这种盒子里! 她尽量让自己在马上坐稳,招呼尹丹青,“收了。” 尹丹青上前接了盒子,那银甲卫首领见凤乘鸾并没有打开的意思,便道:“靖王妃,太后赐的,还是打开看看比较好。” 凤乘鸾策马向前两步,将魂幡换到右手,“几位大人难道是瞎的,没见靖王的灵柩正在发丧?你等在此仗着太后威仪,拦阻靖王灵驾,本王妃还没问你们的罪,你们倒先挑起理来了?要不要我用这魂幡将你们大卸八块,再送回去给太后做回礼啊!” 即便阮君庭死后被贬为异姓王,银甲卫始终对“靖王”二字有所忌惮,也不敢强求,相持了一会儿,只好让开一条路,让丧队通过。 凤乘鸾始终坐得笔直,不敢想那只盒子。 半点都不敢想。 直到入夜,队伍在林边空地休息,她才命尹丹青将盒子送来,之后屏退所有人,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它。 不管里面装的是谁的人头,她都要接受,都要认命,都要继续送玉郎回天机关! 她俯下身子,双手按在木盒上,之后,轻弹机括。 盒盖揭起后,四面摊开,果然是一颗人头! 只是一眼。 凤乘鸾便扑通一声,跪在那颗人头前。 “父帅……!!!” 她身子不稳,险些栽倒,撑地的那只手,当即狠狠插入泥土中! 景元熙! 景元熙——! 肃德——! 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凤于归的人头,遍布刀剑伤痕,若不是那双眉眼,她几乎差点认不出自己的父亲! “爹!爹——!”凤乘鸾压抑着声音,跪在人头前,将它抱起来,紧紧抱在怀中。 它上面的血,已经结痂,散发着阵阵恶臭。 他们任由它腐烂,将它作为战利品转来送去! 爹! 凤乘鸾咬破嘴唇,深深蜷着身子,抱着那颗头颅,无声地落泪。 我要!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她的手指,深深插入凤于归因为腐烂而酥烂的发间,想将它抱紧,再抱紧。 “父帅,女儿不孝!是女儿不孝!女儿重活一世,想改变一切,却到最后什么都不能改变!反而再次害了你,害了更多的人!” 她的手指,这样用力,几乎触及凤于归的颅骨,在那颅骨后脑处摸索,再摸索。 之后,她无声的嚎哭就变成了含着泪的无声狂笑。 爹的后脑,有一块伤痕,不生头发,因为是圆圆的,她小时候,经常摸着玩,拿来取笑他。 哈哈哈哈……! 但是,这一颗人头上,没有!!! 哈哈哈哈……! “真是可怜啊!”身后,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 沈星子的鸦羽扇,遮了半张脸,不知何时已经立在树林之中,看了她良久。 “你还想要怎样?”凤乘鸾将那颗头安放好,站起身子,全神戒备。 “呵呵,你别怕,”沈星子摇着扇子,打量她,目光有些贪婪,“我只是来问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沈霜白!”凤乘鸾周身罡风乍起,“你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就真的弄不死你!” 她一身素缟,红着眼睛,腹部微微隆起,生起气来的样子,可真是耐看得很。 “呵呵呵,别生那么大气,对孩子不好。” 凤乘鸾当即周身一紧,“你想干什么?” “不是本座想干什么,而是你。”沈星子的扇子,轻轻从下半张脸挪开,笑里藏毒,“本座最近刚刚知道一个法子,可以令人起死回生,你要不要试试?” 起死回生! 眼下没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能吸引凤乘鸾! “别人或许不信,但是,本座知道,你一定会相信,对不对?”他的声音渐轻,充满诱惑。 “少废话,什么法子?” “等你答应了,就告诉你。” “条件?” 沈星子没有马上回答,他往复走了两步,认真打量着凤乘鸾,就像商人在估量面前的交易品是否值得。 “这个法子,没人试过,也未必真的奏效,但是不管成与不成,事后,你都是本座的人,你想好了吗?你可是个价值四千黑金的女人,呵呵呵……” “……”凤乘鸾戒备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没得选。”沈星子依然不紧不慢,摇着扇子,等她答复,“快点想哦,天气渐渐变暖了,再不将人复活,阮君庭可就要像凤于归的人头一样,烂了!” 凤乘鸾从牙缝里崩字,“我答应你了,快说,到底什么方法?” “好,真是心急啊,这个方法就是……”沈星子狭长的眼睛,笑得潋滟,鸦羽扇重新掩住半张脸,“重生!” 凤乘鸾当即警惕地看着他,如一只枭,“你都知道什么?” “呵呵,你的秘密,本座的雕魂师已经看到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你突然要杀他,现在又帮我救他,就是为了想要知道我重生的秘密?” “哈哈!聪明,终于想到这个问题了,你要是再猜不到,本座都要忍不住告诉你了呢。”沈星子在羽扇之后笑得难以自持。 “你要是活腻了想死,我现在就可以帮你!” “不不不,不是活腻了,而是活不够!所以,本座想要知道,是什么力量,能够让你重活一次!”他走近她,用扇柄轻挑起她的下颌,“而且还这么年轻,年轻得让人无比嫉妒!” 凤乘鸾一巴掌扇开他的手,“我不知道重生的秘密是什么!” “会知道的!”他俯视她的眼睛,“雕魂师会将你送回你来时的地方,而你,则负责找到那个世界的阮君庭。杀了那一个,这一个,就活了……!” 凤乘鸾死死盯着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半晌,昂了昂下颌,“无稽之谈!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爱他啊,你没得选!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沈星子俯身在她耳畔,“万一失败了,你有可能会死,但是,若是成功了呢?本座知道,你为了他,什么都肯牺牲,很么都肯做,对不对?” 凤乘鸾的牙根,紧紧咬在一起,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人咬碎! 她绷成一条线的唇中挤出两个字,“成交!” “哈哈哈!好!难怪阮君庭和彼岸都这么喜欢你,果然有魄力,有狠劲儿!” 沈星子转身,悠然离开,看似闲庭信步,却步履如飞,“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安顿那个死人,记得千万别让他烂了,或是被狗啃了。本座在前面等你,相信未来的几个月,我们会相处地非常愉快!” 几个月! “喂……!”凤乘鸾刚喊出一声,又收了回来。 如果她重回前世,需要几个月的时间,那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可是……,她不能再等了,尸体若是坏了,还让他如何重生? 凤乘鸾从马上去了笔墨,匆匆写了一条密信,塞入竹筒,裹了火漆,之后回到人群中,招了冬斩和应龙,重新到僻静处。 “你们二人,在这些人当中,向来行事最为稳妥,所以眼下,我有一件事要交托给你们。” 二人不明所以,“王妃您尽管吩咐。” “我现在要暂时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接下来的路,就劳烦你们两个,替我将王爷的灵柩送到天机关,交给秋将军。” “王妃,您不送王爷了?”冬斩听她此言,有些不解。 “此事不得已为之,所以才做这番嘱托,你们切记两件事,第一,这一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用寒冰确保王爷尸身不得有丝毫腐坏。” 应龙深沉的眼底骤然一亮,似是懂了些什么,“小姐,这件事,交给属下。” “好!”她又对冬斩道:“第二,到了天机关,替我将这封密函,交给秋将军,在他看到密函之前,切记王爷的尸骨不可下葬!” 冬斩迟疑了一下,点头喏了。 “至于旁人,若是问起我的去向,你二人无需做任何解释,就说失踪了便是。” “王妃,您要去做什么?” “我若回得来,你们自然知道,若是回不来,你们也不必再找,一切在密函中都有交代,秋将军会妥善处理。” 她又仔细交待一番,再到阮君庭棺木前,细细替他将灵柩擦拭了一番,这才趁着大多数人都睡下时,遁入了黑夜中。 —— 凤乘鸾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座昏暗石室的祭坛上,想动,却动弹不得。 一个将胡子梳成辫子的异族人,正口中念念有词,将她身边的一圈圈烛火点燃。 头顶上,出现沈星子的脸,接着,是司马琼楼。 “你醒了?正好,我们的仪式,很快开始。”沈星子的手指,在她耳边的一支烛火上掠过,“这些,代表着你的生命,一共九十根蜡烛,代表九十天,每过一天,就会熄灭一根,等到九十根全部熄灭,你若是还没能杀死那一个阮君庭,就只能留在那边,给他养老送终了。” 司马琼楼咯咯咯地笑,“千万别动歪脑筋,别忘了,你的肚子里,还有个已经成型的孩子呢。” 凤乘鸾喉间暗暗动了动,深吸一口气,“我怎么确定,你们在我无意识的这段时间,不会言而无信?” “我替他们保证。”一只冰凉的手,忽地覆在她的头顶,那声音,冰凉如一滴深夜的露珠。 温卿墨的脸,眉眼弯弯,在她的头顶上方出现。 “我不会让你任何人伤害你和你的孩子,你可以相信我。”他迟疑了一下,“太庸山顶,你曾替我娘对我好,现在,我替他娘,对他好。” 这个妖魔,在这个时候,竟然成了她唯一能依托和信赖的人。 “谢谢。”凤乘鸾无奈间,闭了眼。 既来之,则安之。 若是真的能再见到玉郎,哪怕只是一眼,这一切的牺牲,也都已经值得了! 恍惚之间,他那张脸似乎还在眼前。 眉心一点狭长的猩红,对她绽开神祗一样的笑颜。 有人在低声道:“尊主,此举逆天而行,若是成了,便会将真正灭世的魔王引入这世间。您务必三思!” 接着,是司马琼楼的笑声,“呵呵,怕什么,一切都在按尊主的计划行事,那魔王若是真的来了,也一定会后悔到哭的!呵呵呵呵……”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有一些听不懂的咒语在耳边隆隆作响。 凤乘鸾感到自己如一缕烟雾,在黑暗中飞速穿行。 等到耳边地咒语戛然而止,便是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厉喝声,还有刀兵划过地面的刺耳声,由远而近。 她睁开眼时,世界是歪的。 或者说,她是倒在地上的。 远远的,有一袭修长的身影飞旋舞动,悍然转身,猩红的广袖锦袍,银发逆风,手中拖着一把长刀,正向她阔步走来。 长凤刀! 是谁拿着她的长凤刀? 她挣扎了一下,想要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是被捆在身后的。 她努力想睁大眼,用力看清那个人。 近了,近了! 看不清他的脸,却看得见他的步伐。 他脚下的每一步,她都认得。 玉郎……!玉郎……! 凤乘鸾的呼吸都跟着心跳急促起来,她终于又看到他了! 一个活生生的阮君庭! 哈哈哈哈……! 她分不清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却只发现自己的嘴是堵着的。 再看周围,残尸遍地,血流成河。 我靠! 杀人场! 阮君庭每天睡不着,用来杀人发泄的地方! 几个挣扎间,他已经拖着刀,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他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他今年应该多大了? 他好憔悴,该是多久没睡了? 凤乘鸾眉眼间,爱怜和心痛,还有泪光一闪而过,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阮君庭便是眉头一凝,从来没有人敢对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手中长凤刀高高扬起,便要将这个女子砍成两截! “唔……!” 凤乘鸾惊叫着挣扎,拼命向他摇头! 不要!不要! 我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你不能这时候杀了我! 我是来救你的! 不对,我是来杀你的! 不对! 阮君庭,我想你! 我想你快要想疯了! 一瞬之间,千言万语,全在她那一双眼中飞逝而过。 眼见刀光落下,凤乘鸾竟然连爬走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等死! 嗷——! 口中一松。 她嘴里塞着的布,竟然被拔了下去。 “有什么遗言,说。” 他盯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那眸中,竟然全是恨意,又分明主宰着一切。 “呵呵……”,凤乘鸾心思快如闪电,当即狗腿下拜,“叩见宸王殿下!” 她撅着屁.股,跪在地上,手被捆在身后,用脑袋顶着地,一动不敢动。 说错了没?是宸王吧?没弄错吧? 凤乘鸾的眼珠子滴溜溜转。 良久,头顶上都没有动静,接着,一阵凛风掠过,他收了刀。 “在这里,没有人敢唤孤作宸王。” 他重新转身,拖着长凤刀,一步一步离开这修罗场。 长凤,划过地面,再次发出刺耳的声响和火花。 仿佛他喜欢用这种方式,宣告这把刀的存在。 凤乘鸾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现在的这个阮君庭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只好安静如鸡,跪在原地不动。 有人上前请示,“尊主,剩下这一个,怎么办?” “送进去。” “是。” 什么? 尊主!!! 凤乘鸾心头一阵无可名状的惊惧。 不!等等! 什么尊主? 阮君庭,你现在是谁? (未完待续) 第269章 侍寝 这时,有人过来替凤乘鸾解开反绑的手,“算你命大,吓死了居然还能活过来,活了竟然又走狗.屎运!” “呵呵。”凤乘鸾笑得艰难,“小哥啊,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那人的手停了一下,看看她的脸,“吓傻了?” “哎,是啊。” “这里是无间极乐,你为什么在这儿,问你这张脸啊!”那人扔了绳子,“跟我来,老老实实地,待会儿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捡回来的一条命,多好好喘几口气!” “哎,谢谢。”凤乘鸾揉着酸痛的手腕,四下张望,这里就是一个刑场,除了被阮君庭砍零碎的遍地死人,什么都没有。 那地上的尸首,看衣着,应该都是女子。 凤乘鸾随便扫了几眼,赫然一个寒颤,一只尚且看得清脸面的人头,竟然与她生得那般相似! 那她自己的脸…… 跨过一片血泊,她低头顺便照了一眼自己。 好的,顿时了解了。 被借用尸体的这位小姐姐,竟然与她生得一模一样! 阮君庭这是有多恨她,人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还要将这世上与她相似的人都屠杀殆尽! 刚才睁开眼时,她就分明看到他眼中那恨毒了的光…… 凤乘鸾摸了摸自己发凉的脖子。 她被带到一间浴室,被几个婢女三下五除二扒光,扔进水里一通洗。 这身子也是可以的,不知多久没洗澡了,好多泥! 凤乘鸾在水里倒是享受,一面琢磨着接下来怎么动手。 玉郎玉郎,你别怪我,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又一身的神经病,咱俩没缘分你就认了吧。 那边的你和咱们的娃还在等我,只要你死了,那个你就活了,到时候我好好爱他来报答你。 她故作茫然,眨眨眼,又怯又傻,问替她搓背的婢女,“几位姐姐呀,你们可知,宸……,啊不,是尊主大人,他待会儿让我进去做什么?” 那婢女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这辈子伺候的人多了去了,没见过这么埋汰的女人,没好气道:“能干什么?还不是洗干净了再仔仔细细地杀!” “……”还杀啊?凤乘鸾呵呵呵笑,厚着脸皮道:“我还以为侍寝呢,真是的。” 旁边几个婢女相视一眼,竟然被气乐了,“你当你谁啊?尊主只是爱干净,不想脏了手!” 其中一个道:“不过说起来,这一年多来,这也才是第三个。” 另一个婢女道:“怪只怪她们生得与乘鸾皇后太像,所以尊主要亲手挖眼睛,断手脚,再扔进黑屋子里去听她们的哀嚎,以此来缅怀乘鸾皇后!” 噗! 凤乘鸾差点喝了一口洗澡水! 他不会已经变态到这种境界了吧? 她有种先走为上的冲动,旋即就站起身来。 却不想被那婢女一巴掌给拍了下去,“怎么,怕了?来不及了,洗干净了等着慢慢享受吧。” 她这一掌,随随便便,却打得凤乘鸾好疼。 完了! 武功呢? 这身子是不会武功的! 苍天,现在怎么弄? 还没等她杀阮君庭,阮君庭就已经要先杀她! 而且是把前世的死法再来一遍! 他武功盖世,而她却连逃跑、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只有靠这张与自己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脸了! 要不,索性就不要脸了,用美人计吧! 色诱!上.床! 大不了边睡边杀!睡了再杀!总之不管什么顺序,只要能杀了就成! 她就这么又被七手八脚从水里拎出来,裹了身净白的衣裳,头发拭干后也不挽起,只是用梳子顺了顺,就搞定了。 凤乘鸾觉得里面有点空,有点凉,“内个,能不能把我的裤衩还我?” 几个婢女傲然又莫名其妙地看她,大概的意思是,你都快要被大卸八块了,还穿什么裤衩? 她见她们不应她,只好将身上的白袍夹夹紧,好吧,懂了,按阮君庭的规矩,北辰人是不穿裤衩的。 …… 凤乘鸾跟在几个婢女身后,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一路上偶尔偷看几眼无间极乐,心中暗暗震惊,这个地方,应该是暗城的总坛,但是到底坐落在哪里,她从来不知道。 这么大的一处所在,亭台楼阁,园林水榭,精致清雅又有几分矫情,似乎在刻意显示清高的品味,倒让她想起一个人,司马琼楼。 可是阮君庭到底怎么会成了暗城的玄殇尊主? 沈星子呢? 温卿墨呢? 司马琼楼呢? 若是今日能活下来,她倒要找机会,仔细问问他。 “看什么看,东张西望,走快点,不要让尊主久候!” “哦。”凤乘鸾快挪了几步,看似随意道:“尊主他经常住在这里吗?” “不常来,二十多年了,一年也难得来一次,现在乘鸾皇后死了,才来得多些,只为杀人取乐。” 凤乘鸾差点又摔了个跟头,“二十多年!” “问这么多干什么!快走!”走在最后的婢女推了她一把。 二十多年! 凤乘鸾心惊! 难怪前世里,她就像与暗城隔绝了一般,什么可怕的消息都没听到过,更没见暗城之人兴风作浪! 原来是他顶替了沈星子,成了暗城的主人! 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凤乘鸾有些急切地想要见到阮君庭。 就算真的会马上被他挖了双眼,砍去手脚,也要问个清楚,前世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还有,为什么三个月之约,他没有来!!! 阮君庭的寝殿里,焚着浓重的瑞龙脑,原本深沉的味道,由于太过浓郁,就如同妖魔,挥之不去。 凤乘鸾进殿时,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柔软的感觉似曾相识。 是四合毯。 他两辈子的性情,本质上都是一样,只用最金贵最好的东西,而且毫不吝惜地挥霍。 在他眼中,用最好的,是应该的。 而这些所谓的最好的,又恰恰在他眼中一文不值,随时可以任意踩在脚下。 唯一让他珍而重之的,只有“情”这一个字! 阮君庭在正对着门口的书案前忙碌,并未抬头。 婢女在凤乘鸾膝窝一踢,将她按跪在地毯上,之后悄然退去,关了门。 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俩。 瑞龙脑的青烟,缓缓缭绕。 她渐渐适应了这种近乎病态的浓重味道后,悄悄抬起头,偷看他一眼。 却不想,他早已不知何时,手中朱批笔未动,一直在瞪着眼睛盯着她。 额…… 两人目光相触,凤乘鸾赶紧又把头低下了。 搞什么? 能不能不要这么神经病,会吓死人的! 过了好久,前面书案上,又响起翻阅折子的声音,他应该是没再看她了。 凤乘鸾发麻的头皮,稍微好了一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没有一见面就挖眼睛、砍手脚,说不定她这条命还有回旋的余地。 怎么办?先打个招呼? “玉郎,好久不见”? “夫君啊,你比以前更变态了”? “王八蛋,你可知道我是谁”? …… 这些都不能说,可她好想这么说。 凤乘鸾微微扁了扁嘴,嘟了唇,有些幽怨。 那上面坐着的,是她的丈夫,与她辛辛苦苦爱了两辈子的人,可现在却要她跪在这里吃冷饭! 大概是因为跪的久了,又或者打心眼里根本就不怕,再或者是这身子体力不好,而阮君庭实在是已经批阅那些奏折很久很久了。 反正凤乘鸾跪着跪着就坐在了自己脚后跟上,无聊的耷拉着脑袋,等他开口。 一面等,还一面回想着从前两人之间的种种,想到他的好,他的坏,还有他有多傻。 一会儿嘴角情不自禁的一抹笑意,一会儿眼里闪出泪光,又赶紧用手抹去。 百无聊赖间,再不经意抬眼,只见阮君庭正将手肘拄在案上,用食指揉着眉心,正偏着头,盯着她,眼眶有些发黑。 额…… 又偷看! 她只好乖乖地,怂怂地低下头。 “抬头。”他在上面,冷冷一声,是不容违逆的威压,是常年高居人上之人才有的气势。 凤乘鸾只好抬头。 “你在笑什么?” “啊,内个……,无聊啊,就随便想点好笑的解闷,呵呵……”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来这里是做什么?”阮君庭将手收到身前,食指交叉,靠向椅背,审视她。 从没见过不怕他的人。 更没见过敢在他面前窃笑的人! 不,有过,这世间有一个人,从来不怕他。 甚至时时刻刻想杀了他。 可惜,她走得太快,完全没有等他。 扔下他一个人在这里,替她守着这片江山。 下面,凤乘鸾脑子转的飞快,他既然肯跟她聊天,就说明有戏! 抓住这个机会! 她咧嘴龇牙一笑,“回尊主大人,知道啊,我是来侍寝的!” 凤乘鸾等着看阮君庭什么反应。 他要是现在将她打横抱走,她以后就跟他好好算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桃花账。 他要是耿直地回绝,她就立刻戳他,笑他是个无能的老男人。 他要是什么都不说,不理她,那他就是害羞了,她就往死里撩他! 谁知,阮君庭眉头一凝,提笔重新将目光落在面前的折子上,“来人,拖出去,乱刀砍死。” 门开了,那几个候在外面的婢女进来就要拖人! “喂!”凤乘鸾慌了,她还当他是自己的心上人,却忘了在他眼中,她只是个披了凤姮皮囊的陌生人! 她一面从四合毯上被往外拖,一面挣扎,“尊主大人!宸王殿下!你听说我,我真的是来侍寝的!您不是睡不着吗?我有办法让你睡着——!” 案前,阮君庭的手果然一抖,那一笔就写歪了。 “留下。” 啪叽! 凤乘鸾又被扔在地上。 殿门,重新关上。 又剩下他们俩。 阮君庭手里的笔没停,“说你的法子。” 凤乘鸾被拖行得身上衣裳乱七八糟,露出了小白腿,也不盖起来,就那么炫耀着。 “想睡着的法子有很多啊,比如找个女人滚一滚,滚个三天三夜,按您现在的年龄来看,滚累了大概能睡上十天半个月。” 阮君庭手里的笔,咔嚓一下断了。“来人……” 凤乘鸾赶紧打断他,“啊!殿下不要!我错了!我还有办法!” 阮君庭可能是因为很久未能入睡,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怎么才能安睡。 又或者,他觉得这个不怕他的女人,特别像当年那个她淘气时的样子。 总之竟然多了几分耐心,听她胡扯。 “说。” 凤乘鸾眨眨眼,“不能说,只能做。” “来人!” “殿下!不要再叫了!真的只能做!”凤乘鸾向前膝行了两步,举起一只手,“我保证,睡不着您,您就乱刀剁了我!” “什么?”阮君庭沉沉一声。 凤乘鸾慌忙改口,“啊,不对,是您睡不着!” 她现在若是离得近,大概就能听到阮君庭磨牙的声音。 “怎么做?” “借殿下的头用一下!” 阮君庭一双凤眸瞪圆,他已经懒得喊“来人”来吓唬她了。 凤乘鸾立刻识相,赶紧解释,“您误会,的确是……,借您的头,用一下……” 她说完,也痛苦捂脸。 为什么她见了他就没办法好好说话! “若是按压穴位之法,就无需废话了,自己出去领死。” 他又换了支笔,继续翻折子。 “非也非也,我的法子,天下无双,岂会那么俗气!” 阮君庭的笔,啪地向桌上一撂。 磨叽!有屁快放! 凤乘鸾呵呵笑,“很简单,您枕在我腿上睡。” 轰! 阮君庭周身一阵杀气乍起! 将他的头放在女人的大腿上,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凤乘鸾一看苗头不对,赶紧改口,“没关系!你不喜欢把头给我也行,我给您抱,我吃点亏,但是没关系!呵呵!” 阮君庭:“……” 他放下朱批笔,站起身来,竟然也只穿了一件浴袍。 显然是刚刚杀过人,沐浴过,还并未正式更衣,就忙着批阅奏折。 他踱了几步,审视她半晌,牙缝里崩字:“倘若无效,胆敢诓骗孤,你的下场,不可想象!” “呵呵,我懂!您帅您最大!”凤乘鸾有意无意向他腰间往下瞄了一眼,一侧的眉毛啵儿地一挑。 那神情,就像透过浴袍看到了什么稀罕玩意! 阮君庭就眼角一阵狂跳。 哪儿来的这么个不知死活的! …… 上床,阮君庭是有点尬。 半生已去,他一向都是一个人睡。 从前还有只猫作伴,现在连猫都老了死了。 如今,却要多一个人挤在一起! 他瞪着眼,看着这死丫头爬床爬得轻车熟路,在他的枕头上一枕,窝了窝身子,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等着他。 他在床边坐下,盯着凤乘鸾,却没办法躺下。 凤乘鸾眨眨眼,“殿下是不好意思?还是害怕?” 阮君庭下颌微微昂了昂,“再多嘴,拖出去砍死!” “哎!”她响脆地答应。 他躺下的瞬间,瑞龙脑的香气袭来,还有他身上久违的味道和温度。 凤乘鸾眼底一热,喉间有些哽咽。 他与她保持一拳距离,瞪着眼,盯着她,全神戒备。 她强忍着不掉泪,伸出手,想要抱着他。 哪怕就一下。 她好想他……! “转过去。” 她的手还没落下,就被他沉沉一声喝止了。 “哦。” 凤乘鸾只好转身,背对着他。 接着,一只熟悉又陌生的手臂,将她抱住。 有些僵硬,有些生疏,有些重。 她眼中的泪珠,便再也压抑不住,背对着他,肆意流淌成河。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地过了好一会儿,就像炉火,渐渐融了寒冰。 他的手臂,没那么僵硬了,或者,他重温到了怀中抱着一个温暖的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那只冷硬的手,将她的身子向怀中捞了一下。 凤乘鸾的脊背,轻轻与他的胸口相抵,两个人以同样的完美弧度,微蜷着身子,窝在了一处。 身后,他的眼帘,像一只不安的野兽,一次次企图睁开,却一次次垂下,最后,终于被这种温暖驯服,沉沉合拢。 凤乘鸾一动不敢动,静静听着他在耳后渐沉的呼吸,悄然松了一口气,真真心疼。 他该是已经有多久没睡着了? 之后,心头又是一凛。 要不要杀了他?就趁现在! (未完待续) 第270章 她乱了他的心神(1更) 杀意一念间。 凤乘鸾的身子,在他的手臂下悄然滑转,小心翼翼重新面向阮君庭。 却发现他那一双眼睛,正狠狠盯着她! 妈耶! 她想躲开,离他远点,却被他重重捞回来,吧唧贴在一起,接着,翻身压住,一只大手便将她的小细脖子给死死箍在了床上。 “喀……,放手……,你要掐……死我了……” 凤乘鸾使劲打他的手,却像打在铁柱子上一样,一点作用也没有。 “这一次,又是谁派来的?” “不……,玉郎,我……,不是……” 她失声喊他,一双脚拼命地蹬,却被压在下面,丝毫动弹不得。 玉郎? 阮君庭的手果然一松,放开了她的脖子。 “咳咳咳……”凤乘鸾好不容易被放开,一阵猛咳,“你掐死我了!” 他骑在她身上,俯视她,那目光凉的,随时可以把她冻成冰,“这世上已经没有活人知道这两个字了,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啊,宸王殿下,你很重的,压死我了!” 阮君庭的脸,历经岁月摧折,纹路几许,却静得如一张铁板,没有半点波澜,居高临下,完全没觉得坐在一个女人身上,将她压死算是什么可耻的事! “孤在问你话,如实回答!” 凤乘鸾伸手想要推他,“那麻烦你换个地方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可她的手还碰到阮君庭的衣襟,就被他捉住,向两边一拜,咔嚓!摊开压住! 他弓起身子,笼罩在她上方,如雪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滑落在她的肩头,沉沉喝道:“最后一次,是谁派你来刺杀孤的?” 凤乘鸾现在被摆成了一个“大”字,不,应该是“十”字。 但她暗暗记下这笔账,将来总有一天,要将阮君庭摆成一个“太”字! “你问了这么多问题,到底让我回答哪一个?” “一个一个,如实回答!” 他像只猛虎,扑住了猎物,那里管她的死活,一双手将她的手臂按得快要断了。 “回答什么啊?我只想翻个身!你压死我了!”凤乘鸾哇哇叫。 “谁告诉你的‘玉郎’这两个字?” “什么玉郎?是冤枉!我都给你抱了,吃这么大亏,就为了哄你睡觉,现在翻个身,就要被掐死,还有比我更冤枉的吗?” 阮君庭眉心一跳,杀生半世,方才这个小女子身上赫然流露出来的杀意,他绝对不会弄错。 若不是本能地察觉到那股杀意,将他惊醒,现在,他可能真的抱着她,沉入黑甜乡之中了! 他俯视着她的脸,就与当年那人一模一样。 一样的华丽飞扬的眼,一样像花瓣般的唇。 一样的桀骜不驯却又娇蛮的目光,一样生气时会微微翘起的弧度。 二十年! 心悸的二十年! 他就像趟过一场噩梦,重新回到与她相依为伴的那条路上…… 可耳畔垂下的华发,却在时时刻刻提醒他,它们,是为了谁,一步之间,青丝化雪! 凤姮……! 他耳畔,至今还回响着长凤刀穿透她枯朽身体的声音。 那声音,让他日夜无法入眠! 阮君庭死死盯着凤乘鸾,眼眶沁了血样的红。 他在一滴泪滑下之前飞快转身,顺手将被压在身下四仰八叉的人给扔到地上,之后,挥手落了床帐。 “跪在外面。” “哦。”凤乘鸾被他这一丢,摔得好痛,委屈扒拉地在床边侧身跪好。 可这些痛,都不及方才那一瞬间的心里痛。 他方才看她的眼神,将她看得心都要碎了! 她活着时,他就没有一日开心。 她死了,他就更不开心。 是不是上天垂怜,知道她将他忘在了这里,才设了这样一个天大的局,只为让她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床帐里面,没有半点声响。 凤乘鸾跪坐在外面,也彻底放下伪装,哪里还有半天方才的嬉皮笑脸。 为什么要复活另一个他,就要杀死这个他? 都是一样深爱她的人,这样,对他,太不公平! 若是没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没有那些未解的仇恨,没有那些还被沈星子的阴影笼罩的亲人,她或许,就该留在这里,陪他开开心心,走完下半生。 凤乘鸾一声几乎不可闻的长长叹息,再次醒了床帐里的人。 阮君庭睁开眼,隔着床帐,借着外面的光,依稀可见她的侧影。 为何世上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调皮的时候像,惆怅的时候也像。 他有些想知道,外面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到底在为什么事,有那样压抑、沧桑、无法化开的轻轻叹息。 阮君庭的手,微微动了动,隔着帐子,指尖隔空轻抚那一抹纤细的轮廓。 若是她,该多好! 若是她还活着,该多好! 她若是入了轮回,喝了忘川水,可还会记得他? 呵,在她心中,他只是个厮杀了一辈子的敌人,一个最后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一个算计了一辈子的你死我活的对手。 就算她真的能再世为人,他可还有十五年的时间等她? 若是再见了她,她正青春年华,他却垂垂老矣,又还有什么资格爱她……? 阮君庭深深闭上眼睛,仰面躺好,任由眼角一滴冰凉,缓缓滑落。 可又过了片刻,他还是舍不得帐外那一抹侧影,只好转过来脸来,巴巴地看着她。 看着她,微微一笑。 含着泪光,微微一笑。 …… 一.夜漫长。 清晨进来服侍宸王更衣的婢女,本以为打开房门时,会一屋子的血腥味,却不想,只是意外地看见凤乘鸾正撅着屁.股,脸朝下,跪趴在地上,睡得正香。 帐中,已有起身的响动。 几个婢女小声跪下,“恭请殿下更衣。” 阮君庭唰地掀开床帐,劲风带动银发,气色甚好! 他居然不知何时睡着了,而且一觉到这个时辰! 凤乘鸾也被吵醒,身子稍动,就咕咚一头栽倒,之后爬起来,四下望了望,抹了一把额头的乱发,再看到阮君庭,便是本能地对他甜蜜一笑。 就像过去的每一个清晨,醒来第一眼见到他时一样。 可惜,此时的阮君庭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颜,这一眼之间,便是一瞬间的狂喜,一瞬间的贪恋,一瞬间的惊悸! 他强行将两眼从她脸上挪开,“更衣。” “喏。” 几个婢女,训练有素,先将手上戴了白色手套,之后,各自以丝带蒙了眼睛,再按部就班,熟练地替他先去了寝衣。 即便戴了手套,那手也不敢稍微触碰宸王殿下一分。 他身上裹着的雪白丝绸滑落,袒露的脊背上,有六翼白虎的刺青隐隐呈现。 凤乘鸾跪在原地,毫不顾忌地看着他的背影。 额,这老男人,他刚刚好像动情了哦,不然,这老虎怎么又出来了? 嗯,身材保持地不错,跟二十多岁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不过可惜,保持地这么好,也没人欣赏,也不给人摸,更不给人抱,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惋惜地撇了撇嘴角,刚巧此时阮君庭披了衣裳,回过头来,就将她那副表情,全部收在眼底! 从来没人敢直视他! 还在他没穿衣服的时候! 她居然不但大胆偷看他! 还敢在心中品评! 品评也就算了,居然还一脸嫌弃! “来人。”他沉沉一声。 身边的婢女,立刻收了手,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齐刷刷跪了一地。 阮君庭:“将这只,拖出去,乱刀砍死。” 还砍! “喂!宸王殿下,是你自己先脱光的!是你给我看的啊!” “殿下,她们都蒙了眼睛,我没经验,没蒙眼睛啊!再给一次机会啊!” 凤乘鸾被几个婢女往外拖。 “尊主大人,不能杀我啊,没有我,你睡不着的!” 可这次,不管怎么挣扎,怎么嘚儿吧,都没用了。 凤乘鸾就这么被拖出去,身后的殿门重新沉沉关上。 她被拖行出去没多远,就听那边抄手回廊里有人笑,“呵呵呵……,一大早,尊主的寝殿就这么热闹啊。” 凤乘鸾扭头,温卿墨! 他的容貌竟然与那一世并没有太大差别,二十年岁月,并没有在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他即便浅笑,依然能如妖魔一般勾魂夺魄,几个婢女两颊泛红,不敢多看,“禀墨爷,此女冲撞了尊主,我等奉命,将她拖出去乱刀砍死。” “啧啧啧,砍死啊?”温卿墨看向凤乘鸾,笑笑,“长得真像,呵呵,别砍了,留着吧。” 婢女们慌忙跪下,“墨爷不要拿奴婢取乐,尊主要杀,谁敢不从。” 温卿墨懒懒挥挥手,“都起来吧,杀什么杀,你们何时见过尊主要杀人,是真的要用乱刀砍死的?” 他俯身顺便用手指在凤乘鸾下颌勾了一下,偏着头看着她一笑,似是对婢女们说话,又似是在对她讲,“别怕,他吓唬人呢。” 凤乘鸾有些摸不清这一只温卿墨的路数,也不知他现在与阮君庭是什么关系,只好咧嘴挤了个笑,“呵呵,多谢这位爷救命之恩。” “不客气,呵呵呵……” …… 殿内,阮君庭转身,张开双臂,继续由着蒙了眼的婢女更衣。 昨晚,他的确睡得很好,可就因为睡得太好,所以,这个女人不能留! 她让他彻底放下了戒备。 她让他一次又一次想起凤姮! 她竟然会令他心软,在杀与不杀之间,犹豫不决! 她乱了他的心神! 她会让他从此贪恋温柔,从而成为致命的弱点! 最重要的是,她不是凤姮,她没资格在他的床榻前流连徘徊! 阮君庭的眼睛,死死瞪着凤乘鸾跪了一.夜的地方,一动不动。 直到外面有人轻声道:“启禀尊主,墨爷来了。” 阮君庭没应。 外面的人,就只好等着。 直到那门开了,他迈了出来。 整个人笔直地立在日光下,银发如雪,猩红的锦袍泛着阵阵凛光。 温卿墨在台阶下,仰头一笑,“尊主今天气色不错,该是昨晚睡得甚好。” “是寝具好。” 阮君庭面无表情,铁板一块,步下台阶,温卿墨就转身跟在他身后,保持半步的距离。 “哦?是枕头舒服,还是被子够软?属下回头照样子多做几床,给尊主送过去。” 阮君庭没开口,凉凉瞪了他一眼。 就你话多。 温卿墨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继续报之以微笑,“外面车马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阮君庭依然没开口,连应一声都没有。 他不说话,就表示默许,下面的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 可就这么一座大冰山,昨晚跟那个死丫头说了那么多个字的废话! 他自己想想都气! 现在还在气! 也不知乱刀剁死了没。 阮君庭上了车撵,黑沉沉的帷幕随之落下。 温卿墨在外面招呼着起驾。 车马缓缓移动。 离开了无间极乐,他就从玄殇尊主,变回了真正的宸王殿下。 “记得将尊主的寝具都带好啊。”温卿墨在外面,两手踹在袖中,笑呵呵恭送。 凤乘鸾就被当成一个寝具,被丢上后面装随行物品的车子上了…… (未完待续) 第271章 他就该在床上活活掐死她!(补一小更) 南渊,又到了暴雨的季节,空气中,气息闷热而逼仄,就如渊华殿上的气氛。 宸王人还未驾到,威压已先将这里笼罩。 乘鸾皇后的宫殿,乘鸾皇后的黄金凤座,乘鸾皇后最后仅剩的一切,都在这里。 他自从她死后的那一刻起,就枯守着这里,每日坐在她死去的地方,替她守着这一片江山。 他在这渊华殿中,心情从来不曾好过,有时甚至暴虐得恐怖。 可即便如此,他却仍然似是故意凌虐自己一般,枯守着这里。 万里江山,如今都只仰望他的鼻息,任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他迟迟不肯称帝,将白玉京那座千古帝王城扔给阮临赋,任由他吃喝玩乐,肆意挥霍,而他,只是枯守着这里。 暴雨,顷刻将至。 天际黑沉,就如她去的那日。 一阵狂风席卷。 “宸王殿下驾到!” 满殿重臣纷纷向门口跪拜。 阮君庭猩红王袍,拖曳及地,从众臣之间穿行而过,步向黄金凤座。 王上今日的心情,尤其不好。 匍匐在地的众人就将脑袋压得更低,生怕谁高了一点,就会被长刀给削去。 阮君庭蹬上高处,将手轻抚凤座的扶手,低声温柔,“我回来了。” 他只有看着这只染了她鲜血的地方,才会眉眼略弯。 “讲吧。” 没有免礼,没有平身,没有任何仪式和客套。 他一袭刺目的凛冽猩红,如冰川星河般倾泻的长发,斜倚在金灿灿又冰凉凤座上,就将此当成是在与她相依。 自何时开始穿红,阮君庭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知他想娶她,想为她穿红,想做她的新郎,这一身红袍换上,就再也不愿拿下。 随着岁月渐深,当年迎娶心爱之人的大红,慢慢浸透了心头血,就悄然变作了如今如血的猩红。 “启禀王上,一个月后的万国朝会已基本准备就绪……” 下面的人,将他离开这几日未曾呈报的诸事,一一禀报。 阮君庭却两眼空茫,似是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手掌,将那金色的扶手,抚了又抚,就像那是她的手。 他想她,想得几乎快要忘了她的样子,忘了她在风雨亭中宿醉那一场的温柔,原本以为这一生,剩下的只有回忆。 可他与她之间,那仅有的一点可怜的回忆,也在二十年的岁月里,被反复摩挲地就快要灰飞烟灭了。 他要杀光这世上每一个与她相似的女人! 他无法忍受,凭什么她已经死了,而那些顶着与她相似的脸的人,却还能好好活着! 他无法忍受,凭什么她死得那么惨,还有与她长得相似的人,可以每天笑逐颜开! 不能容忍! 他的手,骤然将那扶手攥紧!始终一动不动的眼帘,因为胸腔里一股无明业火,而忽闪了一下。 那天的那一个,与她如此相似,就如一个鲜活的她,在他面前肆意挑衅! 乱刀砍死,的确可惜了。 他当时就应该在床榻上,亲手活活掐死她! “殿下,殿下?” 身边,蓝染小心唤他。 阮君庭回过神来,“何事?” “关于朝会之事,诸位大人想请问您可还有何旨意?” “无事,散了吧。”阮君庭根本不关心这一场所谓的万国来朝。 他挥挥手,之后有些痛苦地揉着眉心。 返回百花城的两三日途中,依然没得睡。 他开始有些后悔,不该那么快就杀了那一只。 “蓝染。” “是,殿下。”蓝染俯首在他身旁,听候吩咐。 “去给孤找个女人。” “……!哎!领命!”蓝染一阵欣喜。 殿下他终于想通了! (未完待续) 第272章 侍寝吧,小乖! 作为一件寝具,凤乘鸾被扔进了渊华殿后面的寝殿。 宫人们利落将一切打点好,便匆匆退了出去,掩了门。 这些人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凤乘鸾应该是宸王殿下从外面带回来的垂青的女人,是具有侍寝或者暖床什么功能的女人! 所以也没人在意她的存在,更没人告诉她该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 作为一件寝具,难道对自己没点逼数吗? 然而,凤乘鸾的确没有。 她等到人都走光了,还一个人杵在寝殿中央。 这地方,还曾经是她的呢,不过只住过几天而已,之后就搬去冷宫了,呵呵。 现在,里面的摆设,虽然没有大的改动,可已经有些阮君庭的做派了。 好的,最好的,最贵的,最金贵的! 所有细节的东西,都被不动声色换上了他惯用的最矫情的。 凤乘鸾四下转悠,随手摆弄一下那些玩意,东翻翻,细看看。 冷不防,突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拦腰抱住,抡了一圈! “腰好细啊!” 她吓得嗷一声,手里拿的白玉荷叶杯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谁呀!放开我!” 她两脚乱蹬。 身后的男人笑嘻嘻,凑在她耳畔嗅了嗅,“还没见过不熏香的女子呢,几天没洗澡了?你身上的香味是你的汗味?” 汗你妈个头! 凤乘鸾本能的回手去二龙抢珠,插他眼睛,可扭脸一看,差点吓得背过气去! 沈星子! 她炸了毛一样乱蹬乱叫,玩命要挣脱开。 那人见她疯了一样,双手一放,将她扔了,“干什么见了鬼一样!朕抱你,是你的福气!” 凤乘鸾跌倒在地,一个骨碌滚开,爬了两步才站起来,“你你你你……你谁啊!” 那个“沈星子”有些得意,昂了昂首,傲然道:“普天之下,除了当今的北辰端康帝,还有谁敢随便进宸王殿下的渊华殿?” 端康帝? 阮临赋! 噗嗤! 那个可以把肚皮吃得西瓜一样大,整天缠着她要刺猬的奶黄包,竟然可以长这么大! 凤乘鸾原本被吓飞的三魂七魄,又都统统回来了。 她绕了两步,将阮临赋好好打量一番,“你是端康帝?我不信。” 阮临赋幼时就有一双和沈星子一样的眼睛没错。 眼前这个,乍一眼,与他十分相似,可仔细端详,却又几许不同。 他的脸上,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修照拂! 哦——! 凤乘鸾眉梢一挑。 许多事,此时放在一处,稍加推敲就通了。 难怪那日在浴池里,修照拂一身被凌虐的印子,根本不像个独守空房的寡妇! 那一定是沈星子的杰作! 这个北辰小皇帝,八成是修照拂和沈星子那个变态的私生子! 沈星子可以让白玉京上流社会的贵族秽乱成一团,整个血脉体系彻底崩摧,自然也可以轻易地渗透进宫中,让自己的种做皇帝! 所以他才能这么长时间以来,将整个北辰从上到下牢牢地把握在手中! 凤乘鸾打量阮临赋的时候,阮临赋也在打量她。 “能进皇叔寝宫的女人,果然是生得好,不过可惜了,他只会杀女人解闷。”他凑过去,“不如你跟朕走吧,朕封你做贵妃!一定好好疼你!” 凤乘鸾一脸姨母笑,拍拍阮临赋的脸,“呦呵,原来你是这样的小皇帝!” 阮临赋摸着被她拍过的脸,又凑了凑,“朕可不是小皇帝,谁敢说朕小,朕就让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特别是女人!” 凤乘鸾有点不适。 被一个加长加大加强版奶黄包调.戏,滋味实在是太诡异了! 她有一段时间,还整天抱着他,哄他睡觉呢! 两人正别扭着,外面传来响动。 阮临赋一惊,拉着凤乘鸾就飞快地钻进衣柜,藏了起来。 里面,件件衣裳都是深沉的瑞龙脑香气。 “干什么?” “嘘!”阮临赋指着衣橱的一个针鼻大的小孔。 偷看? 凤乘鸾惊呆地看着他,你还敢偷看阮君庭! 阮临赋无声拍了拍胸.脯,再次傲然扬起下颌。 看来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阮君庭,你知道你养了个多大的熊孩子吗? 凤乘鸾扶额。 外面,殿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阮君庭,而是个蓝衣男子,腰间挂着一把弯刀,身后还带着一个女子。 蓝染道:“你在这里候着,待会儿王爷来了,多长点心思,小心伺候。无需多言,听话便是。” “是。”女子恭敬应了。 她应该是为了来伺候宸王殿下,特意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年纪不大,生得极是好看,水灵灵的,粉糯糯的。 跟她相比,凤乘鸾觉得自己好像实在糙了点,比如几天不洗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便在衣柜里撇撇嘴。 阮临赋拍拍她的肩膀,指指外面那个,再指指她,鄙弃摇头。 意思是,外面那个,庸脂俗粉,不如你有趣。 凤乘鸾哪里肯信,白了他一眼,顺便垫脚敲了一下他的脑壳。 这熊孩子,竟然长这么高,都快够不着了! 阮临赋震怒,除了皇叔,居然有人敢敲朕的脑壳! 可他又觉得好玩,便回手弹了她一下。 哎呀,长大了,本事大了是吧! 凤乘鸾当下脚下绣鞋一跺,狠狠踩了他一脚。 啊!好疼! 阮临赋正要发作,外面的女子听见响动,看向衣柜这边。 里面的两个人,立刻啪地互相捂住对方的嘴! 还好那女人也该是第一次来,不敢乱动,见屋里又没声音了,便当是有老鼠,重新在原地跪好。 没多久,外面传来军靴整齐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殿门打开,魔魇守卫分列两旁,阮君庭便进来了。 那女子见宸王殿下来了,立即盈盈俯首下拜,“妾身叩见王上。” 阮君庭没理她,就由她跪着,之后等着随后跟进来的宫人们,按照与在无间极乐中一样的规矩,蒙着两眼,戴上手套,宽衣解带。 又露肉了! 凤乘鸾好想看,可刚踮起脚尖,就被阮临赋的手糊在脸上,捂了眼睛。 你还小呢,不能看! 地上的女子,匍匐成一团,始终将头叩地,不敢抬起。 直到宫人撤了,阮君庭已换了一身猩红色的贴身寝衣。 “床边跪着。”他吩咐。 凤乘鸾:“……” 这老男人!她跟他玩过的,他扭头找别人玩啊! 她扒开阮临赋的手,朝外看,牙齿咬着唇,好气哦! “喏。” 那女子小心爬起来,低着头,来到床前,然后小心翼翼重新跪下。 阮君庭脚下有些挪不动,看着床边跪着个旁人,膈应之感,如鲠在喉。 他眉头深锁,嫌弃道:“蒙眼。” 女子道是宸王有特殊癖好,低垂着头,唇角弯起,“是。” 她磨磨蹭蹭,左右寻了半晌,最后终于将自己腰间丝绦一抽,衣襟轻轻滑动,却未敞开。 之后抬手,腰肢妖娆的系在了眼上。 如此姿态,阮君庭眼角就跳得更厉害! 这么个哄睡的烂法子,他若不是前几日亲身试过,现在一定将这个女人连带着床,一起扔出去! 可他是真的睡不着! 自从那一只出现又被他乱刀剁死后,就连片刻的小憩都做不到! 病入膏肓的人,明知道黑乎乎的汤药苦得恶心,却也无奈,只得强迫自己咬着牙喝下去。 他喉间动了动,无奈向床边走去。 柜子里,阮临赋拨开凤乘鸾,俯身挤到那个孔眼去看。 蒙眼睛啊!皇叔原来也不是万年大冰川啊,要么不玩,玩就玩厉害的啊! 凤乘鸾更着急,阮君庭与她在千里归于第一次恩爱时,就是蒙了她的眼。 原来他不是只对她一个人那样,他对谁都蒙眼睛! 于是心里又急又气,还惦记着看外面那对狗男女在干什么,就要与阮临赋抢那个孔眼。 阮临赋是皇帝啊,哪里会一推就走,自然不肯让开。 两人在里面挤来挤去,走到床边,又在犹豫的阮君庭,就慢慢转身,看了过来。 他脚下挪了一步。 阮临赋立刻下的向后躲。 凤乘鸾凑过去一看,我靠,魔王来了,也向后躲。 这一次,两人谁都不敢看了。 没想到,阮君庭刚向衣橱走了几步,身后床上的女人道:“启禀王上,您无需动怒,可能柜子里闹了老鼠吧。” 她都连衣带都解了,可能马上就要成为普天之下第一个睡了宸王阮君庭的人了,岂不是功归一篑! 老鼠! 阮君庭的眼睛登时就圆了! 他盯着那衣橱,脚下的步子果然就再没往前挪。 凤乘鸾在里面不失时机地,吱吱,叫了两声。 他立刻飞快转身,加快步子,逃一样地走回到床边。 那副一闪而过的狼狈,被凤乘鸾看在眼中,就笑得差点拍大腿! 老鼠! 孤的寝殿里,居然有老鼠! “来人。”阮君庭喝道。 外面立刻有人应道:“殿下。” “立刻将这柜子搬出去,烧了!” “喏!” 旋即门口就有重甲守卫进来。 柜子里面的两个人慌了。 凤乘鸾掐阮临赋,大包子,赶紧出去背锅,不然咱们俩要被烧死了! 阮临赋瞪眼,大胆!没见过敢掐朕的!你怎么不去! 你去! 朕不去! 怕什么,阮君庭又不会杀你! 他不杀朕,他会打死朕! 两个人在里面越闹动静越大,还没等侍卫动手,衣橱轰地一声,被一股气浪炸开! 四面千年樟木板,噼里啪啦向四面倒去,里面清一色的猩红锦袍,炸飞了一地,狼藉中央,还站着两个人。 “好大的耗子啊!”阮君庭冷冰冰一声。 阮临赋只好讪笑,冲阮君庭讨好地求饶,“嘿嘿嘿,爹……” 他指着旁边头上蒙了件衣裳的凤乘鸾,“是她先勾.引我的,还要拉我在您衣橱里那啥那啥!” 凤乘鸾揪着头顶那件锦袍,暗戳戳地,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往下扯,咬牙闭眼,一副等死相。 本来还想色诱老男人,先睡后杀呢,这下完了! 她在他的房里,跟大包子藏在衣柜里说不清楚就算了,还敢偷看他跟别人女人玩厉害的。 恐怕这一回是真的要被拖出去乱刀剁死了! 她头顶那件锦袍拽下去的一瞬,露出生无可恋的脸。 却没想阮君庭蓦地眼底一道光。 没死? 呵。 他方才轰了衣橱的满身杀气骤然消散,盯着这只死丫头,“都出去!你留下。” 谁出去?谁留下? 天威难测!留错了,走错了,都要死! 满屋子的几个人,飞快地相互交换眼神。 最后,凤乘鸾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节哀顺变的目光。 之后,那门,重重关上,又剩下他们俩! “呵呵,宸王殿下……”凤乘鸾狗腿地笑。 “床边跪着。”阮君庭忽然觉得没那么膈应,连上.床的动作都变得利索了,刚才盯着另一个女人,捏着鼻子喝黑汤药的恶心感,荡然无存。 “哦。”凤乘鸾替他落了床帐,之后在外面老老实实跪下。 他侧身,隔着床帐看向她的身影,第一次觉得躺下准备就寝,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孤午歇半个时辰,你记得唤醒。” “嗯。”凤乘鸾应了一声。 又随意,又乖巧。 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他对她说,“我出去买药,回来带糖葫芦给你,乖乖等我,不要胡思乱想。” 她缠绵病榻,面容憔悴,柔弱地如同一张生脆的纸,就是这样的声音应他。 阮君庭闭了眼,想多听她的声音。 “叫什么名字?” 她抬眼,小心翼翼看着他所在的方向,轻吐两个字:“小乖。” 阮君庭的眼睛,蓦地睁开,“你刻意接近孤,所为何来?” 凤乘鸾的两只手,十根手指绞在一起。 他太精明了,没什么能瞒得了他。 再这样胡诌下去,只会早早将自己害死。 “杀你。”她只能直来直去! 让她告诉他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然后等着他心甘情愿地引颈就戮,去成全她与另一个自己? 她做不到。 她宁可做一个陌生人,欠他一条命,也不愿再欠他一份根本还不起的情债。 凤乘鸾以为,接下来,阮君庭会继续审问她,至少要逼问出幕后主使是谁。 可他却在帐后不出所料地轻笑了一声。 真的是在笑,笑得却比震怒还要可怕! “好,从即日起,你就留在孤的身边,负责孤的饮食起居,孤给你机会,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本事,能杀了孤!” “你不问我为何杀你?” “全天下的人都想要孤的命,可是,没人有那个本事。” 他重新闭上眼,声音依旧沉沉,却还有些慵懒,“你也是一样,在得手之前,还是先用你的法子侍寝吧,小乖。” (未完待续) 第273章 乘鸾皇后忌日 “喏。”凤乘鸾站起身来,掀起床帐,在他身边坐下。 帐子不失时机地垂垂落下,将两个人一同掩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间。 她一颗心有些些微地突突轻跳,小心翼翼扶起他的头,将它枕在自己的腿上。 阮君庭稍微挪了挪,选了个舒服的姿势,依然合着眼,接着方才的话,“但,若到你再无法子令孤安枕时,便是你的死期。” 他发号施令,顺带着恐吓威胁之后,便再懒的开口。 凤乘鸾安静地坐着,轻轻替他将那些水一样冰凉的银白长发顺了整齐,低头看他的脸庞。 那些她最心爱的线条,历经岁月地刀削斧凿,轮廓更加冷毅,机锋更加凌厉,早已没有了从前的温柔模样,莫名令人心酸。 他才四十多岁,怎么头发全白了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枕在她腿上的阮君庭,呼吸均匀,渐渐沉入梦乡。 凤乘鸾的十根手指,逆着发丝,插入发根,替他轻轻按摩,那手指从耳畔,到头顶,再到脑后,寻到他头盖骨契合的缝隙。 若是灭绝禅的力道还在,她就可以一瞬间解决他,不留任何痛苦。 又或者…… 她的手,从后脑一路轻压,下到他的脖颈。 在这里,咔嚓一掰,他就只会听到颈骨断裂的声音,甚至感觉不到疼,一切就结束了。 她手指的姿势,不知不觉间,有些危险。 却忽地,被阮君庭伸手捉了。 他将她的手带离脖颈,攥在掌心,依然闭眼,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这一握,完全没有任何温情,完全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若是再敢乱动,他就可以顺着这只小手,将她全身骨头震碎! 凤乘鸾被捉去的手,在他掌中渐渐软了下来,没有挣扎。 另一只手,用五根手指,继续替他又轻又慢的顺着银发,就像方才那一瞬间的杀机,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再没有任何企图。 他也再没放开她。 不知道是因为睡着了,还是忘了。 但是,他们两个都忽略了一件事! 男人的头发,不能随便摸。 …… 从此,宸王殿下身边,多了个小跟班儿的。 他睡觉,她陪床。 他起身,她穿鞋。 他洗澡,她更衣。 他吃饭,她布菜。 他写字,她研墨。 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她没经过任何训练,笨手笨脚,连滚带爬,他也罕见地不生气,只是黑着脸,连骂都懒得骂一句,就等她自己觉悟。 浴宫里,凤乘鸾差不多第一百次替他更衣,也是与其他宫女的一样,丝带遮了眼睛,双手戴了手套。 比起最开始,她现在真的已经算是训练有素了。 既没有乱摸,也没有乱抓,更没有里外不分地乱套,甚至一头撞在他胸口上。 蓝染立在纱帐后,第一次见义父对一个女人这么有耐心,暗暗为她加油。 “父王,距万国朝会还有七天,诸国使节均已到齐,安全方面,孩儿定会确保万无一失,只是,这几日皇上频频有所动作,可能是有意在朝会上,当众禅位。” 凤乘鸾正在摸摸索索地给阮君庭扣玉带,一个走神,那两只手就是一错,没扣上,卡住了。 阮临赋要让位? 早不让,晚不让,在这个节骨眼上让? 阮君庭想当皇帝,早就当了,还用养他到现在? 而且他连个儿子都没有,图那些千秋霸业有什么用? 只怕阮临赋这个禅位是假,他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阮君庭下不来台,之后逼迫他放权,自己亲政! 她迟疑了一下,又什么都看不见,就重新收回注意力,用力掰那卡住了的带勾。 头顶上,阮君庭将她的一举一动,每一瞬间的变化尽收眼底,“知道了,还有何事?” “还有,明日就是乘鸾皇后的忌日,义父您……” 蓝染后面的话,没敢继续。 对于南渊的子民来说,宸王始终是来自北辰的征服者。 他可以统御这片江山,却不能公开大肆祭奠前朝的皇后。 阮君庭没有再说话。 气氛忽然之间变得压抑。 蓝染知道,这个时候,多言,便是罪。 他静候了一会儿,只听见里面那个小乖,蹲下身子,吭哧吭哧地掰玉带,王爷也不恼,便知这里再不需要他了。 凤乘鸾蹲跪在地上,心中恨自己每次都折在阮君庭的带勾上! 他是不是也跟她一样,不穿裤衩没有安全感,所以将带勾弄得很复杂,免得当众掉裤子? 算了,还是用牙咬吧! 咔嗤! 成功! 这一个接近,阮君庭低头,当下没来由地暴怒! 他心中伤情,正浓得化不开,她却这个时候有心情耍宝! “滚——!” 他的巴掌,高高扬起,要将她一掌打飞,却最后关头生生忍住了。 然而,凤乘鸾并不滚,也不害怕。 阮君庭转身拂袖,怒气冲冲阔步回寝宫,她就在后面一路小碎步追,像个小尾巴样跟着。 “生什么气啊,我又没想用嘴行刺你那里。” “你的带勾,当真麻烦,如厕的时候不着急吗?” “王爷,您该是一个百无禁.忌的人啊,为什么偏偏要处处跟自己过不去?” “你为了她的死,痛得伤筋动骨,又怎知她死后没有去了别处逍遥快活?” “住口!”阮君庭唰地回身,一根手指,直指在她的眉心,“再多说她办个字不是,现在你就死!” 他两眼通红,袖底地劲风,悍然将她的青丝袭得乍然而起,看着这一只,就像看到那个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再大的怒气,也发作不起来。 “不要以为孤留着你的命,就可以胡言乱语,肆无忌惮!”他声音缓和下来,却充满恨意。 恨她为何不是那个人死而复生! 凤乘鸾直视他的眼睛,温声道:“王爷,逝者已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为了她如此痛苦,她知道了,只会比你更心痛。” “哈哈哈哈……!”阮君庭笑得好痛苦。 他颓然将手指从她额间收回,转身踉跄。 一辈子为她着想,就为了随她的心意,让她开心,可谁知最后,却是害惨了她。 惨到除了亲手帮她解脱,已再无他法! 他这一生,唯一的顾忌,就是她。 小心翼翼,思虑周全,怕她伤心,怕她难过,怕她不情愿。 他顾全她的名声,顾全她的地位,顾全她的一切,可到最后全错了! “她会知道吗?她不会知道!她根本连孤王是谁都不知道!” “她知道!”凤乘鸾忍不住失声,“她知道你爱了她一辈子,爱惨了她!” 阮君庭的脚步,戛然而止,回头看她,就像看着那个人,“你如何得知?” 那双眼中,全是期待,期待她脱口而出,说她就是她,她回来找他了。 凤乘鸾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乘鸾皇后就因为知道,所以才等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活活等了一辈子!她留在守关山,都是为了找到他。王爷,你若是知道她在等的是他,会摘下面具,带她走吗?” 阮君庭眼中,刚刚燃起的火,颓然熄灭,再次转身,只给她背影,“她嫁了别人……” “她是迫不得已,她等了你四个月,她的孩子没了,她才十五岁,她很害怕!她……” “但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阮君庭的声音有些激动,陡然挑高,没容她将话说完。 “什么……?”凤乘鸾懵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 阮君庭悠长心悸地深深一叹! 凤乘鸾却如五雷轰顶! 他不想再说,步履沉重,一抹猩红行在宫室金碧辉煌的回廊间,无限寂寥。 当年,铲除盘踞南渊的暗城势力,三个月间,打南渊是假,决战沈星子是真! 那期间险恶,至今回忆,不寒而栗。 最后,沈星子身死,他也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一个月后醒来,身边跪满了人,奉他为玄殇尊主,却也给他送来消息。 凤家的最后一个孤女,怀了景氏新帝的孩子,不日入宫为后! 凤姮终究没有等他,终究许了旁人,还与别人有了孩子! 她还会为失去了那个孩子,痛苦万分。 她弃了他!负了他!忘了他! 这叫他如何甘心,即便炸了半座守关山,也难平息心中怒火! 可她全部的家人,都是因他而死,他凭什么要求她爱他! 也许那半年的回家路,相守相依,她对他,只是依赖,是感激,是安慰,再无其他。 可他偏偏认定了她,疯狂地想要她,想看着她,想每日守着她! 哪怕她早就是别人的皇后,哪怕耗竭一生,哪怕付出一切代价,全都在所不惜! …… 凤乘鸾木然跪坐在艳红灿金花的地毯上,一动不动。 从白日间,一直跪到华灯初上。 三个月之约,原来他来过了,他心碎欲绝,而她却一无所知! 是谁?到底是谁玩弄了这一切? 是谁让他们两个一辈子生生错过? 不是景元熙! 她与阮君庭对峙十七年,景元熙从未怀疑过两人有染!即便最后在渊华殿上,容婉那般质问,也并未提及宸王。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是谁毁了一切,又在暗中偷笑! 她一定要将他找出来!杀了他! 亲手,将他,撕成,碎片!!! —— 第二日,是乘鸾皇后的忌日。 宸王有令,凡王权所及之地,任何人不得嫁娶,不得吉庆,不得酒肉,不得华服。 这一日,虽非国丧,胜似国丧。 南渊景氏,在灭国那日,就已被阮君庭烧了太庙,平了皇陵。 乘鸾皇后的陵寝,是他亲自为她另择的一处风水上佳的山脉。 那地宫偌大,堪比皇陵,如今时隔一年,右侧已经建成,而左侧还在日夜赶工。 陵墓的入口,也尚未封闭,就像还在等什么人。 凤乘鸾跟在阮君庭身后,站在自己的墓前,看着他在巨大的石碑前立得笔直,如一尊着了猩红王裙的神像。 那石碑上,只在偏右侧处,刻了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凤姮”,而左边则是空白。 他不给她谥号,不承认她是别人的皇后,他只认定她是他的凤姮! 至于左边的空白,则留给他自己。 他在她生前不称帝,是为了她。 他在她死后不称帝,也是为了她。 他不能以一个皇帝的身份,与前朝皇后合葬。 所以,宁可无名无分,与她一起长眠在这青山绿水间。 没有孩子,没有家人,生前身后,过去将来,他都只有她! 凤乘鸾心如刀绞,立在他身后,几次指尖稍动,想去牵他的手,却又终究还是放弃了。 良久,山风起。 阮君庭忽然将手背在身后,开口道:“昨天的话,不曾说完,她腹中未能保住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凤乘鸾眼珠转了转,“殿下问我,我……,怎么知道……” “她,一直在找那个蓝染?” “是啊。” “那她,可找到了?” “……”凤乘鸾的唇动了动,“殿下就当她找到了吧……” 阮君庭没再说话。 …… 祭奠,没有任何仪式,他剩下的所有时间,都静默地立在碑前,一整天。 直到夜里山上渐凉,才动了动,转身看见凤乘鸾正蹲在地上,用树枝掘泥。 她见他终于动弹了,立刻跳起来,“王爷,可以走了吗?” 他的目光如死了许久,才活过来一般,“嗯。” “你累了吧?我去喊他们将撵子抬过来!”凤乘鸾掉头走在前面。 “凤姮……” 身后一声唤,她的脚步当即再也挪不动。 “呵呵,王爷思念太深,喊错人了。” 阮君庭从她身边走过,凉凉看她一眼,“回宫。” “哦。” 这一晚,阮君庭的失眠症又犯了。 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望着外面跪着的身影。 凤乘鸾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知道手和脚该放在哪里才好。 “想要孤的命,就尽快。孤要是明晚再睡不着,就拿你祭刀。” “王爷何处不适?我来想办法。” 他盯着她的目光渐深,口中只吐出两个字,却尽是难舍的深情,“想她。” 凤乘鸾垂着头,默不作声,睫毛有些湿润,想要岔开话题,“对了,我一直想问,王爷正值英年,为何满头华发?” 他在帐后,痴痴看着她的侧影,唇齿间,还是那两个字,“想她。” 凤乘鸾心头一阵几欲晕厥的心悸。 尽快离开这里,尽快结束这一切! 再这样下去,她会不忍心杀他,会不舍得离开他,会沉沦在他的深情里,忘了另一个他,忘了他们的孩子,忘了另一个世界! (未完待续) 第274章 高甜,吻杀 “王爷早些安睡,我……,我在这儿陪着您。” 凤乘鸾起身,轻轻掀开床帐,低着头坐在床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移动,似是要透过这副皮囊,看穿她的魂魄。 她扶他枕在腿上,轻轻用十指顺他的发根,目光不敢稍动,生怕撞上他。 阮君庭喉间动了动,如有一块大石头哽在那里,怎么也咽不下去,一双薄唇恨恨地微微抿动,骤然翻身将凤乘鸾嗷的一声捞过来,抡在床上,摁倒,之后,将她的背牢牢抵在胸口。 他就像个被人夺走过玩具的孩子,如今好不容易抢回来了,便死死抱住不放。 之后生怕这样的姿势摁不住她,再将腿也压了上去,将她整个人牢牢箍住。 凤乘鸾绷紧了身子,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快要被揉碎了,又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脸,深深埋进她的后颈的发间,用力狠狠地蹭了蹭,沉沉一声,“睡觉!” “哦。”她答应。 行吧,只要你能睡得好,我怎么样,无所谓…… —— 接下来的几天,阮君庭就像换了个人。 每晚觉睡得甚好,心情也偶尔愉悦,虽然脸上依然铁板一块,却也大多数时候和颜悦色,不再不动不动就砍人,就连渊华殿上的气氛,都随之一变。 人们都说,后殿里面新来的那个女人,得了宸王的心,顶替了乘鸾皇后的位置 王上离纳妃不远了。 可若是纳了妃,就很快会有自己的子嗣。 那么,整天跟在宸王身后,厚着脸皮喊爹的端康帝,被迫逊位将是迟早的事。 然而,他们不知,后殿里那个女人,正在每天忙着花式杀夫! 宸王殿下用早膳,蓝染在下面禀报前一日朝野上下种种,还特意将众人暗中议论的,给单独拎出来说了一说。 “下面的人都说,父王最近气色爽朗,也不知是不是好事近了。孩儿以为,父王当有花堪折直须折。” 他意在提醒他义父,这小嫩草是用来吃的,能吃赶紧吃,别留着,万一什么时候一激动,又错手给杀了,就可惜了。 此时,小嫩草正立在阮君庭身后,盯着他面前那一盅鱼绒莼菜羹。 入口穿肠的毒药,一滴就能杀死一头牛,她足足倒了一大瓶,就看他死不死! 只要他死了,她立刻跟着将剩下的全都喝下去。 然后他们两个就能在那一头,与孩子见面了。 凤乘鸾只顾着琢磨着自己的事,完全没在意蓝染说的什么。 阮君庭用瓷勺轻轻在鱼绒羹里面画圆,盛了一勺,送到嘴边,忽然回头问,“小乖,你怎么想?” “啊?啥?”凤乘鸾的两只眼睛,就盯着他的嘴,眼看着勺子与嘴之间的距离,就那么一丁点了,却偏偏不送进去。 “他说的好事。” “啊,好事,好事好啊,呵呵!王爷您快喝啊,暖胃的!” 阮君庭绽开多日的眉间,又是微微一凝,将勺子放下,“等会儿,有些烫。” “哦……” 她好生遗憾,接着目光又转向另一份蟹酿橙,是她专门用上好的死螃蟹,炖了好几个时辰,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那种! “那王爷来只南渊特色蟹酿橙,先开开胃!” “嗯。”阮君庭用筷子尖碰了碰那死螃蟹炖橙子,“这道菜,她喜欢,蓝染,端去她的灵前供着。” 蓝染应了,将蟹酿橙端走。 凤乘鸾有点想捂住胸口,花了几个时辰炖的,现在要用来供自己牌位,好心疼! 她又倒了杯花水,“王爷,六神花露水,是我一大早采了六种盛开的鲜花,专门给您泡制用来晨起提神的,来,干了吧!” 顺便加了七八种泻药,毒不死你拉死你! 她将那白玉杯子,送到阮君庭面前,俯身笑容迎面,双眼殷切。 阮君庭稍稍嗅了一下,“甚好,赐你。” 凤乘鸾:“……” 没有武功!怂死! 他这魔王,本就难杀,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就更是难上加难! 眼看着回来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成,腹中的孩子该有五个多月了。 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更也不知温卿墨有没有将她的身体看顾好。 玉郎的尸体应该已经到了天机关,也不晓得这期间有没有出什么纰漏。 司马琼楼那个贱人,始终不是个善类,沈星子又是个妖魔,岂会就那么老老实实地等三个月? 凤乘鸾越来越心焦。 —— 万国朝会这日清早,阮君庭在浴宫沐浴后,凤乘鸾便在腿上铺了布巾,坐在池边。 池水中热气蒸腾,他枕在她的腿上,由着她替自己净面。 凤乘鸾手中薄薄的小刀,轻轻替他将昨天一日一.夜间生出来的胡茬轻轻刮去。 那刀刃极薄,若是飞快地割破咽喉,都未必当场见血。 她的长凤刀,曾经将他扎了个对穿,说明他这一世并未练就什么先天罡气,所以…… 凤乘鸾故作不小心,刀锋一歪,果然,阮君庭眉头一蹙,睁开了眼。 “我……,我我我手抖了!对不起,王爷。” 他没说话,重新闭了眼。 凤乘鸾手中小刀片精光一闪。 他的脸侧,刚刚被豁了一只极浅的小口子,一滴血珠渗了出来。 没有罡气。 那么…… 因为下定了决心,她的手反而出奇地稳。 先替他将两腮青色的胡茬细细刮去,用湿布巾擦净,接着,指尖轻轻将他下颌抬起一点。 凤乘鸾偏着头,认真看着他脖颈上微微跳动的动脉。 只要一刀割喉,这场折磨就结束了。 她手中小刀,慢慢向下,向脖颈挪了过去。 外面,鼓乐喧天,万国朝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事! 阮君庭始终闭着眼,悉心体会她滑腻的指尖。 刀锋每掠过一个地方,她便用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抚过,确认没有多余的胡茬,这种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游走的触感,是一种让人沉迷的危险的温柔。 终于,那双手的动作,越来越缓,越来越温柔。 她的呼吸已经静到几乎听不见。 心跳声就尤其地清晰入耳。 薄薄的小刀,横向阮君庭的咽喉,先是一瞬间于心不忍的迟疑,接着再狠心掠过! 铮! 一道光! 凤乘鸾手指剧痛,那小刀当即被震飞出去。 先天罡气! 接着,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一只大手飞快抓了,两人一翻,咕咚一声,同时滚进池水中,沉了下去,没了顶! “唔……” 凤乘鸾连闭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阮君庭用唇齿堵住了嘴,直接狠狠按在了水底! 她瞪大眼睛,拼命地捶他,却只见他深深闭着两眼,狠狠地吻她,咬她,她想躲又躲不掉,逃也逃不脱,只觉得口中满是痛和血腥味,偶尔奋力挣扎时,逃得一丝缝隙,便有一缕殷红的血在水中缭绕而起,接着就连最后的这一道缝隙,也被封了个严严实实。 灯火从上面投射到水底,映得他银白长发和薄薄的猩红长袍,在水中飞舞,如神祗从天而降,要在这水底,用吻,杀了她! 凤乘鸾的力气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后,终于放弃了挣扎。 原本要推开他的手臂,揽上他的脖颈,扯住他的袍子,任由他将满是血腥味的气息渡来。 水中,看得见血,却看不见泪光。 算了,放弃了! 她终究还是不能真的痛下杀手。 她不走了,她舍不得他,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已经失去他两次,不能再有第三次! 既然他一辈子想要的只有她,那就给他。 他爱她,他恨她,他杀了她,都无所谓,她把自己全都给他! 哪怕他们之间只剩下六十天的时间,也在所不惜! …… “殿下,吉时快要到了,请更衣。” 浴宫门口,传来蓝染的声音。 阮君庭唰地从水底出来,恍如隔世般地深吸一口气,抹去嘴角的血,阔步上岸。 手里拖着个被憋了半死的凤乘鸾。 他将她扔在地上,也不管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更衣。” “哈?”凤乘鸾全身水淋淋,活脱脱的落汤鸡。 “孤方才说,更衣,你听不见?” “……” 凤乘鸾心中狂奔过一万只牧羊犬! 妈蛋,我以为你认出我来了! 亏我刚才还想为你割舍掉一切! 原来你特么个老男人是见色起意! 凤乘鸾心里一面骂,一面绕到背后,替他去了整个贴在身上的浴袍。 那脊背上的六翼猛虎,已清晰地悍然欲出! 老混蛋! 你这是要浪上天! 她吞了口口水,回身取了丝带,蒙上眼睛,戴上手套,再用布巾一点点帮他沾干身上的水,擦拭头发。 他身上,是从水中出来后温热的气息,隔着布巾和手套都能感受到的滚滚灼热。 胸膛上,那颗心剧烈地跳着,几乎几步外都听得见! 凤乘鸾的手有些重。 你想女人,就去找女人,何必心中想着我,却要找个相似的做替身! 一面痴心不改,一面又熬着自己,你就不怕憋死? 她不知怎么的,就真的生气了,湿漉漉的头发垂着,衣裳贴裹在身上,闷不吭声,微微鼓着腮,埋头替他一层一层,一件一件,将出席大朝会的吉服穿好,从头到脚一一打点整齐,最后又跪下替他整理王裙的衣角。 她看不见,他就少了几分隐忍的难耐。 阮君庭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立在原地,盯着她的狼狈样,目光滑过凸凹有致之处,又匆匆闪开,由着她围着他转来转去,偶尔稍微抬起手臂配合一下,牙间暗暗咬了咬自己的薄唇,细思方才的滋味。 直到最后,一切就绪,才懒懒蹦出两个字,“磨蹭!” 之后,转身步向外面。 凤乘鸾将眼上的丝带咔嚓扯掉,对着他背影抱怨,“我嘴疼!” 那两扇门打开时,日光洒落进来,蓝染立在门口,赫然看见他义父嘴角,时隔二十多年,罕见地再次勾起,划出一道华丽的弧度。 “宸王!”门外,两列魔魇重将铠甲撞地,简短两个字,山呼震天! 阮君庭回头,眉头微微挑起,对里面的落汤鸡道:“收拾一下,孤等你。” “干嘛?”凤乘鸾赌气。 “万国朝会这么大的事,你若殿前服侍不好,就拖出去乱刀砍死。” “……” …… 女人若是打扮起来,就比男人麻烦多了。 特别是宸王看重的女人,就要分外仔细。 既然没名分,就不能太张扬华丽,可既然重要,就不能随随便便。 到底怎么收拾,才能既悦了王爷的心,又不会适得其反,领头的女官煞费心思。 凤乘鸾这一收拾,就是个把时辰。 外面,吉时已到,阮君庭一直立在门口,静静地等她,半点都不着急,就像是个新郎,在等着他的新娘。 下面,一流水的魔魇重将,当年的二十七人,只剩下一半,另一半,都被凤乘鸾在守关山给杀了。 活下来的,依稀还记得乘鸾皇后的模样,便看得懂其中缘由。 他们不说话,默默陪着主子,低着头眼色乱飞。 王爷又动心了,这次绝对不让小丫头丢了,敢跑,咱们把命填上,也要将她抓回来,塞进王爷被窝里! 前面,有太监一溜小跑地过来,哈着腰小声儿问蓝染,“公子爷,各国使臣都在金殿上候着了,皇上也已坐定,王爷这里还要多久呀?” 蓝染挥挥手,不悦道:“宸王的大驾,是谁能催得的?去回了那边,就说等着。” “哎,好。” 太监赶紧又一溜儿小跑的走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两扇门再次打开,凤乘鸾才被一众宫人给推到了门口。 七重软烟罗的百褶襦裙,披了浅杏色披帛,两鬓簪了的绒羽,随着微风轻动,整个人轻盈地不食人间烟火,仿佛一阵风起,就可如云而去。 阮君庭回身时,那一瞬间,目光落在她身上,竟然是数不尽的如海情意。 她还是那个样子,她还是当年的那样子…… 呵呵…… 他的眼角,悄然浮起浅浅的笑纹,之后硬生生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转身走下台阶。 呼——!还好他没有再看。 凤乘鸾悄悄舒了一口气。 外面那么多人,他若是再看,她的脸就要烫炸了,要被找个地方藏起来才好! 她提了裙子,低着头,小步跟在他身后。 “哎呀!” 阮君庭身子一歪。 所有人:…… 凤乘鸾想都没想,第一个冲上去,将他扶住,“你怎么了?” 阮君庭顺势将手臂搭在她的小肩膀上,“孤的脚,扭了。” 凤乘鸾:“……” 你会扭了脚? 她瞪眼。 阮君庭假装没收到那眼神,就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准你扶着孤走。” “……”,不要脸! 她没了武功,就没了力气,扶着这么大一个人,简直是步履维艰。 身后,浩浩荡荡的二三十名武将,全都眼睁睁看着,居然没一个有眼力价的,谁都不上来帮忙! “你会瘸?你骗谁!”凤乘鸾咬牙切齿扛着他,累得吭哧吭哧。 “骗你。”阮君庭懒洋洋倚在她的小身板儿上,“一定要将孤扶好,扶不好,乱刀砍死。” “……” —— 所谓的万国朝会,不过是下面人帮着主子吹牛,说白了就是夸大其词。 如今北辰的领土及附庸,东起太庸山,西抵西荒神山,北至怒雪川,南到南方大海,不过是北辰和南渊,西荒诸部,以及东方太庸山诸国四大版图。 真正称得上国的,也只有十来个。 西荒那些蛮人部落,虽有大大小小几百上千,但总不能将所有野人都弄来,所以能当面拜谒宸王殿下的,都是经过精心遴选出来的大部落首领。 凤乘鸾扶着阮君庭,一瘸一拐进殿,殿上诸国使臣、北辰随阮临赋前来的重臣,以及南渊降臣,倒也熙熙攘攘,将金殿站得满满的。 她抬眼间,就看到温卿墨以东郎王的身份,立在前面上首,正回身过来,看着她乐。 “哎呀,皇叔,您这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呢!”阮临赋从高处的龙椅上站起来,几步匆匆下殿,不识相地想要伸手搀扶。 阮君庭将他拨开,“不劳陛下。” “呵呵,”阮临赋笑道:“是啊,朕再孝顺,也不能日日陪在皇叔身边,不像小乖,又懂事,又听话,不辞辛苦,日以继夜地服侍皇叔。” 他走在前面,重新坐回金殿的龙椅,“不如这样吧,今日趁着全天下的人都在,朕就替小乖向皇叔讨个名分!” 堂堂万国朝会,你一个皇帝,开口第一件事,却是谈论一个宫女的名分,实在是有失体统。 阮君庭脸色稍沉,可却也不想拒绝。 凤乘鸾低着头,也没吭声。 这里没她说话的份,而且,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他本来就是她的丈夫。 阮临赋等着凤乘鸾扶着阮君庭坐下,笑嘻嘻招呼她,“小乖,来,今日,朕就当着全天下的面,替你做主,快,还不跪下,喊朕的皇叔一声‘爹’!” (未完待续) 第275章 九御来使,王爷炸,凤乖更炸 整座金殿上,所有目光,唰地全部集中在凤乘鸾身上。 但凡生了双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宸王对这个小丫头绝非父女之情。 不要说从来就轮不到义女床前尽孝,孝顺到伺候义父吃饭睡觉,沐浴更衣,寸步不离的。 就说宸王走入金殿时,倚在这少女身上,那一副舒坦样。 还有她扶他坐下时,他抬眼看她的眼神,就应该知道。 这是王爷在公开强行秀恩爱! 可端康帝也不是傻子,他在这种场合,故意逆着宸王的心意,提出这种事,绝非是为了装傻解闷儿。 凤乘鸾心头暗叫不好,奶黄包你个笨蛋,你想亲政,想夺权,想试探阮君庭的底线,拔哪根老虎毛不好,非要拔我这根! 你这是作死! 算了,看在你小时候,我们一起玩得那么开心,今天这个锅,就替你顶了,喊爹就喊爹,有什么大不了! “是,陛下。” 她从阮君庭身后挪了两步,正要站到他面前跪下。 却不想,被他一巴掌给挡了回去。 “孤说过让你跪了吗?” 凤乘鸾:“……” 阮君庭沉沉一声,不怒自威,金殿上,立刻全部禁声,霎时间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温卿墨垂着眼帘,淡淡一笑。 阮君庭抬眼,呵呵笑,那么凉,那么冷,“原来,皇上已经长大了,能做臣的主了,但这义女,臣并不想要,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阮临赋要的就是他这一句话,他两眼亢奋地发光,双手在龙椅上用力攥了攥,“皇叔为朕操劳二十余年,鞠躬尽瘁,令我北辰疆域不但前所未有地扩大,国力之强盛也是史无前例,朕一直无以为报,日夜惶恐,呵呵,所以只要皇叔喜欢,就都尽量给了皇叔。” 阮君庭余光看了凤乘鸾一眼,见她眉眼间有些忧心,便语气稍稍缓下来,“皇上厚爱,臣心领。如今一生所求,已然在手,再无所求。” 凤乘鸾低垂的眼眸中,就是一缕温柔。 他站起身来,环顾下方众人,“如今这金殿之上,万国来朝,但能坐着的,也应该只有皇上一人,臣失礼,请皇上恕罪。” 他伸出手臂,又跛了两步,又扶了凤乘鸾的手,才方站稳,“既然朝会已如期举行,诸国王公来使也皆已在场,臣伤了腿脚,就不在杵这里碍眼了,请皇上准假,容臣告退。” 阮临赋看了眼下面北辰跟来的一众老臣,其中不乏力挺皇帝亲政之人,见得到了鼓舞的眼色,便鼓足勇气在龙椅上坐正,“既然皇叔有伤在身,就该当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今后朝中大小事务,就不劳皇叔费心了。” 阮君庭微笑颔首,“遵旨,谢陛下体恤。” 他这么容易就放手了? 难道是因为找到了人生挚爱,真的再无所求? 还是年纪大了,服老了? 阮临赋心中一阵无法抑制的激动。 “还有!”他在阮君庭正要转身之际,唤住他,“皇叔,外面的魔魇军,也可以撤了,这金殿之上,来的都是诸国王公大使,如此剑拔弩张、戒备森严的,倒是显得朕小家子气了。” 阮君庭没有马上回答,又是低头看了一眼凤乘鸾。 凤乘鸾一双清清楚楚的眉头已经蹙在了一处。 得寸进尺!阮临赋,为何这般孺子不可教! 倒是阮君庭,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竟然如此难得,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是否与她有关,他都在乎着她的想法。 她眉眼低垂,扶着他的手臂,低声温婉道:“回吧,王爷。” 阮君庭嘴角微微一弯,始终两眼只看着她,对阮临赋道:“臣,遵旨。” 他挥手,蓝染领命,金殿外魔魇众将及所有全部武装戒备的魔魇军,霎时间撤了个干净。 周遭那一片片,一层层的红衣玄甲消散无踪,金殿上所有人仿佛呼吸都轻松多了。 阮临赋深深吁了一口,看着阮君庭扶着小乖的手出去的背影,竟然看着有些步履蹒跚,不由得心生怜悯。 老了,就是老了! 这世界,始终是年轻人的天下! 你阮君庭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只是这么大年纪,还占着那样一个小美人儿,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 他正琢磨着怎么找个机会,再把小美人儿给坑过来,就听外面一声惨叫! 接着有守卫一身是血的从外面向金殿这边奔来。 外面,阮君庭在门口压住凤乘鸾的手,停住脚步。 尚未撤尽的魔魇军,没有宸王的命令,也全部一动不动,就齐刷刷地冷眼看着那禁军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一面奔一面高呼,“不好了,皇上,有人闯宫!” 接着,便远远见到宫门外,一人峨冠广袖,双手捧着一只黄金卷,悍然迈入宫门,身边四个护卫簇拥,各自手持奇形武器,傲然淡定,有恃无恐,全不将周围所有的一切放在眼中。 殿前禁军,急忙上前拦阻,却居然连那四个护卫的衣衫都没沾到,就全部被震飞开去! 刀兵未出,就有如此的杀伤力! 好厉害的罡气! 好恐怖的身手! “护驾——!” 金殿上,阮临赋的人事先已有所准备,只要魔魇军一撤,这些人就立刻顶替上来,接管整个皇宫的防御。 这一声呼,皇上身边立刻围满了从北辰带来的一等一的高手。 然而,沿途的抵挡简直脆弱不堪。 魔魇军不动手,那一行五人就如入无人之境,一路长驱直入,踏上了金殿前的汉白玉石阶。 手捧黄金卷,身穿广袖长袍之人,在门口经过阮君庭和凤乘鸾身边,看了他俩一眼,便要径直走入金殿。 凤乘鸾的头稍稍偏了一下,这个人怎么穿的这么眼熟? 啊,想到了,是楚盛莲。 他穿得与楚盛莲的神像十分相似! 怎么回事? 殿前守门将军喝道:“什么人,胆敢……” 轰! 话还没说完,已经连人带着身后的朱漆雕花门,一起被轰进了金殿中央,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滑出去十余丈,一直滑到阮临赋脚下的玉阶前。 阮临赋腾地站起来,“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朕的万国朝会!” 朕的万国朝会…… 凤乘鸾悄悄抬头,看了眼阮君庭,他手臂搭在她肩膀,半倚在他身上,就站在门外看热闹。 早就该想到,“万国朝会”这么浮夸的四个字,是这奶黄包想出来的。 而阮君庭,见到眼前的局面,就在等着看阮临赋如何应付。 金殿中,那五个人,身材颀长,虽然来势汹汹,趾高气昂,却生得的确肤白貌美大长腿。 相比之下,阮临赋身为皇帝,却没有这几个人长得排场。 温卿墨身为东郎王,也没有这几个人英武。 至于其他人,要么北辰的显得黑粗,要么南渊的,身高上逊一大截,而西荒各部落首领,在这五个人面前,那就是野生动物! 放眼望去,似乎整个金殿内外,似乎只有阮君庭和他们站在一起,才没有违和感,甚至能够压制一筹。 显然,那五个人也发现了这一点,手持黄金卷之人话未出口,已是朗声大笑,对阮临赋道:“你就是宸王阮君庭?看起来也不过如是!我等行了这一路,到如今见了整个太庸天水最顶尖的人物,也总算知道什么是劣种,果然一窝子没一个拿得出手的!吾皇陛下,实在是太高看你了!” 他将阮临赋当成了阮君庭! 北辰一老臣吹胡子,“口出狂言!有眼无珠!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是我北辰的皇帝,端康帝陛下!见了吾皇陛下,还不跪下!” 那人听了,并无震惊,反而恍然大悟,“啊哈哈哈,原来是个小皇帝啊,我还道是阮君庭呢!那阮君庭其人呢?现在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 他那狂妄的模样,开口闭口直呼宸王名讳,简直不可一世地可以死了! 阮临赋刚刚管事儿,还没等说上几句话,就被人上门砸场子,而且人家还不是奔着他来的,都不稀罕跟他说话,自然不能忍。 “朕的皇叔身体抱恙,而朕才是太庸天水的主宰,你们又是何人,胆敢在此放肆,若再不说,不要怪朕在大朝会上大开杀戒!” “跟你说?跟你说也行,就怕你做不了主!” “这世间恐怕已经没有朕做不了主的了,你且说来!” 那人与四个护卫交换了一下眼色,“好,如此倒也省了我等麻烦。” 他缓缓摊开手中黄金卷,恭敬、缓慢、肃穆。 “宣九御皇朝女帝陛下诏谕,太庸天水,教化愚昧,灾祸频仍,有负造物。今限期三日,太庸天水列国,悉数归顺我九御上朝,顺者,承沐皇恩,逆者,覆国灭种!钦此。” “岂有此理!什么九御皇朝,从来就没听过!”一员武将当场冲出! 轰! 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九御使者身边的护卫,巨斧已经收了回来。 断成两截的血淋淋的人,摔出去好远,身子还在不住抽搐。 使者念完手中黄金卷,傲然环视四周,对刚才的血腥就像完全不知道一样,“小皇帝和在场诸位,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三日内,主动归顺吾皇陛下者,不但可以继续封疆称王,而且,还会受到皇恩眷顾,有享之不尽的泼天富贵。可若是执意违逆……” “违逆了又怎样?”金殿外,阮君庭沉沉一声。 那使者回过头来,再见之下,依然眼前一亮,可却依然没放在眼里,“执意违逆者,那便要倾国沦为罪奴,世世代代,永无翻身之日!” 阮君庭背着手,向那使者走去,刚才跛了的脚,也一点看不出来了。 “也就是说,若在场诸位为君者,自愿倾国与九御为奴,则尚可自保,但若不与,则与子民一并为奴?敢问上使,可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那使者笑道:“总算来了个聪明人,你说的没错!主动归顺的,女帝陛下自然不会亏待。” “哦。”阮君庭不动声色,“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比如,若我等皆尽协同归顺,九御的大军便不会踏过神山,太庸天水诸国,每年按时朝贡,以此保百姓百年安居乐业?” “哈哈哈哈!你谁啊?”这一次不但是使者笑出了声,四个护卫也跟着哈哈大笑,“看你生得还有点样儿,多跟你说几句,你就当自己可以跟女帝陛下讨价还价?劣种就是劣种,陛下派我等前来宣读旨意,不过是提前打个招呼,给在场诸位一个机会,如此,已是最大的仁慈,你居然还想讨价还价!” “最大的仁慈!”阮君庭意味深长地重复了这五个字,“那么麻烦上使将这道旨意原封不动带回,就说限期三日,责令九御皇朝归顺我太庸天水,女帝亲自负荆前来,跪在孤的脚下,如有不从,则九御上下,永世为奴!如何?” 那使者勃然大怒,指着阮君庭的鼻子,“大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威胁我九御皇朝!” “宸王!阮君庭!” 阮君庭一字一句,牙缝里往外崩字,抬手,抓了使者的手,咔嚓那么一掰! 两人周身罡气乍然而起,轰地将周围所有人的头发衣袍,全数吹得骤然横飞! 那使者居然不敌,右手当即断了! “王爷,接刀!”蓝染一声喝。 嗡地一声,长凤刀破空而来,阮君庭纵身而起,王裙与银发飞旋,如一朵乍然怒放的猩红大王莲,避开四下四个护卫齐齐攻击,凌空接刀,一个飞旋,轰地周身强悍威压一荡! 唰地,一个护卫的头颅,咕噜噜滚了下去,又一次一直滚到阮临赋脚下的玉阶前!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转眼之间,殿外魔魇军赶到,阮君庭已脚踩使者肩膀,手中长凤压在第四个护卫的后颈上。 他神色冷漠淡然,也不抬头,猩红的衣袍,看不出喷溅的半点血迹,斯条慢理道:“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蓝染带人将剩下的两个压住,阮君庭这才收刀,重新站好,弹了弹王裙上的褶子,“皇上的朝会,可以继续,臣乏了,告退。” 他拖刀就要走。 金殿高处,龙椅上,阮临赋可吓坏了! 满殿的人,也都慢慢回过神来。 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绝世高手,自称什么九御皇朝的使者,一路闯入万国朝会,居然除了一个阮君庭,没人挡得住! 那若是外面此时有一支九御的大军呢? “皇叔!”阮临赋脚软地站起来,“皇叔留步,朕……,朕还需仰赖皇叔为国之肱骨,没有皇叔,朕是真的六神无主!” 他方才的得意志满,一转眼的功夫就全没了! 阮君庭回眸一笑,慈爱道:“没关系,皇上初次亲政,无所适从在所难免,以后这种事遇到多了,习惯了就好了。” 阮君庭脚下不停,牵着凤乘鸾,向外走去。 我靠!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还想要多少? “皇叔!皇叔!您留步,赋儿刚才实在是见您带伤参加朝会,才于心不忍,说了那番话,但刚才见您出手,如天神临凡,那一点小伤,根本就碍事,朕就知道,这万国朝会,没有皇叔您坐镇,是万万不行的!” “哦?”阮君庭这才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就像看着个熊孩子,“那敢问皇上,谁,才是这太庸天水的主宰?” “是朕啊!”阮临赋半点不含糊。 阮君庭眉峰一凛。 阮临赋赶紧补充,“但您是朕的皇叔,朕是主宰,您是最高主宰!呵呵呵……” 这种时候,总算他还懂得进退。 阮君庭凉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牵着凤乘鸾,走回到那九御使者面前,俯视着他头顶,问凤乘鸾道:“小乖,这件事,你若是孤,该如何处置?” 凤乘鸾微微一笑,“奴婢斗胆,借王爷长刀一用。” “呵,拿得动吗?”他那一笑,分明是宠溺的调笑,之后将头一偏,“蓝染,给她。” 果然有点拿不动! 凤乘鸾吭哧了一下,接过长凤,拄在地上,双手扶住,“回王爷,有些事,明知拿不起,也要拿起,不然,就要被压死了。” 她声音不高,话语也极是平常,殿内众人,也全没在意。 就连那跪在地上的使者,也没觉得这个穿着软糯烟罗纱的少女,还能将他怎么样! 一定是阮君庭杀了人,后怕了,所以才拉这个女子出来,给自己找台阶下。 可下一瞬间,只听凤乘鸾拼尽全力的一声清叱,响彻金殿,她竟然将长凤悍然舞起,手起刀落,不差分毫,一刀精准无误,当下砍了那使者的人头! 咣地一声! 长刀脱力砸在地上,当场血光飞溅! 一个宫女,竟然擅自将神山那边的来使给斩了! 整个金殿轰然震惊! 阮临赋吓得差点跌了个跟头! “哎呀,朕的小姑奶奶!俗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怎么把他杀了!这次不打也要打了!” 凤乘鸾大口喘着气,勉力重新站直,将长凤刀重新铮地立在原地,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犯我君皇者,死!犯我国土者,死!犯我子民者,死!敌不畏强,命不为贱,太庸天水,君臣上下,若尚有一人不甘为奴,此番便势必一战!与其被动挨打,不如迎头痛击,不求必胜,但求不败!” 阮君庭站在她身边,两侧嘴角从来没有绽出过这样好看的弧度。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俯身到她耳边,唇齿轻动,吐出两个字,“凤姮……” (未完待续) 第276章 我只是贪恋你而已 阮君庭这一声,凤乘鸾耳朵根子后面,如被猫儿带刺的舌头舔了一般,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他瞥她一眼,那一笑,仿佛眼尾和嘴角都带着光,转而对最后一个九御护卫道:“看见了吗?我太庸天水之人,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战意已决,也可挥刀斩你九御上使的项上人头!所以现在,有劳阁下再走一趟,将这几颗人头,带回神山那一边,并回复女帝陛下四个字,‘不妨一战’!” “阮君庭!”那护卫抬起头,“你可考虑清楚了,这是吾皇陛下给你最后的机会!莫要等到覆国灭种之时,才想到跪求女帝陛下饶恕!” “呵呵。”阮君庭懒懒笑道:“就凭你这句话,麻烦再多回她两个字,‘妄想’!” 他这两个字,说得有些咬牙切齿,意味深长。 凤乘鸾的目光就在他与这最后的护卫之间游移了一下。 什么是妄想? 妄想什么? 这里面,大概还有什么前情故事才对。 等到几个魔魇将军将那护卫捆了,再把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拴在他腰间,将人拖了出去。 阮君庭便在环顾整座金殿,“九御皇朝之人,到底有多少斤两,相信在场诸位都已心中有数,现在,有谁想要退出这场战争的,尽管离开。” 他声音平和,神色如常,显然心情尚可。 金殿上的大臣和诸国王宫大使,相互间看了看,便有一位太庸山脚下的小国君王站了出来,“宸王殿下,我幽莱小国寡民,不堪征战之苦,承蒙殿下开恩,此番征讨西方神山,幽莱就遥祝各位马到功成,旗开得胜了。” 他向阮君庭和周围拱手深深一揖,之后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匆忙离开金殿,唯恐慢了,阮君庭会改变主意。 就在他一只脚迈出金殿的瞬间,只听到身后一阵刀风呼啸! 一把弯刀,如一轮冷月,在他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的一瞬间,扑面而来,在脖颈上飞旋一周,之后又飞回金殿之上,被阮君庭身边的蓝染伸手接住。 接着,幽莱君的头一歪,咕咚,掉在了地上。 整个金殿,除了倒抽凉气的声音,再无人敢吭声,连惊呼声都只喊出来一半,就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九御前来招安,你们以为,是来普度众生的吗?”阮君庭的声音响起,在整个大殿上回荡,“神山之战,关乎太庸天水的生死存亡。神山不破,这片江山下的子民,尚能繁衍生息,神山若是破了,九御大军长驱直入,试问,有谁还能苟且偷安?” 他的双眉眼,因为染了岁月的锋芒,而分外凛冽,“这一战,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否则,到了子孙世代为奴之时,黄泉之下,你我将皆是千古罪人。” 他的声音,十分平淡,没有半点鼓舞激扬之意。 可越是如此平静,越是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渗入每个人的心头。 战,或许一死。 若是不战,可能最后,连死的权力都没有了。 阮君庭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静了片刻,见再没人有异议,便道:“好了,皇上的万国朝会,到此结束。接下来,还要有劳各位来使在百花城多逗留几日,共商迎敌之策。眼下,暂且休整,一个时辰之后,渊华殿议事。” 他顿了顿,看了眼凤乘鸾,“不,两个时辰。” “……”,凤乘鸾一个哆嗦,你想怎样? 大敌当前的,你想怎样? 两个时辰?你想干嘛? “恭送宸王殿下!” 他在山呼之中,走在前面。 凤乘鸾就迈着小步跟在后面。 这一次,他没有再牵她的手。 …… 两人回了渊华殿后的寝殿,凤乘鸾站在门口,跟阮君庭保持距离。 他背过身去,张开双臂,等着她来更衣,见她没动坑,才回头道:“愣着干什么?” “哦。”凤乘鸾来到他背后,从他肩头接下沉重的吉服外袍,就像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每日为他做的那样。 接着,解开玉带,再替他解开领口的扣子。 他配合她,微微抬起下颌,静了半晌,才道:“怎么不说话?” 那声音,几许温柔,是她许久不曾听到过的。 凤乘鸾盯着眼前的扣子,几根手指就不知怎么了,竟然不好使了。 “你不是也没说话?”她有些哽咽。 接着,又是一阵静默。 他才嗓子有些哑,“你在那里,是不是过的不好?” “好啊,怎么会不好?”凤乘鸾的手指,更加慌乱。 “若是好,为何会回来?这里,已经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说到最后几个字,阮君庭通红的眼眶里,已经浮起了泪光。 他这一生,无论经历过何等的天崩地裂,都不曾动容,却只为她,会一次又一次落泪。 嗤! 凤乘鸾手中用力,将他脖颈下那几颗怎么解都解不开的扣子全部扯了,背过身去,没法看他。 他说得没错,一个字都没错。 她若是过得好,那个他若是没死,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能回来,要回来,更不可能会冒这么大风险,听信沈星子的话,相信那个什么雕魂师,再次回到这里! “你回来,一定有你的目的,对不对?”他立在她身后,有些颓然。 太过聪明的人,最后只能是比别人更痛苦。 得不到她的回答,阮君庭惨淡一笑,“你的目的,就是来杀我,对不对?” 阮君庭向前一步,站在她身后,双手微微动了动,“可以抱抱你吗?” “……”凤乘鸾早已哽咽地泣不成声,这让她如何回答? 这让她如何回答!!! 告诉他,你猜的没错,我是回来杀你的!杀了你,我就可以回去继续和另一个你,过上双宿双栖的日子,然后等他心甘情愿地为了她,将命献出来? 他等她的回答,却等来的只有沉默,微微抬起来的手,重新垂下。 “知道了。给我一点时间,会如你所愿。” 他转身之间,怆然仰天,不让眼底的泪掉下来,“那里,可有人对你好?” “……,嗯!”凤乘鸾随他转身而转身,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的脊背,他的肩头。 阮君庭,不要问了!不要再问了! “那便好……”阮君庭离她远了一步,有些踉跄,却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不像我,将你一个人抛下,连这张脸,都不敢让你看见……。” 他匆匆收拾了一下神情,“你好好休息,接下来,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安生。” “玉郎!” 阮君庭提步想要尽快逃离这里,却被凤乘鸾从后背扑住! “玉郎!玉郎……,玉郎……!” 她的泪,湿了他的衣衫,透在脊背上,是一片滚烫,之后又化作冰凉。 她想他,想的偏偏却又不是他。 她爱他,却偏偏注定一定要离开他。 他想要救他,可偏偏却是来取他的性命! 凤乘鸾无话可说,她抱着他,无话可说。 “玉郎……”千言万语,只能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一声声,落入耳中,阮君庭两眼含泪,忽而一笑。 哈哈哈哈!玉郎! 他不可置信,有些急地推开她的手,逃一般地冲出门去,想要证实自己不在梦中 外面日光正好,刺得人睁不开眼。 这场梦,实在是美得不真实! 哈哈哈哈哈……!她唤他玉郎! 这世上知道这两个字的人,早已经死光了! 她却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唤的,分明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世界中的人。 另一个阮君庭! 哈哈哈哈……! 好! 很好! 如此,大概便是最好的结局! 如此,他就放心了! 哈哈哈哈哈……! —— 渊华殿上的灯火,这一亮就是三天三夜。 宸王不睡觉,谁都不能睡觉,就这么陪他熬着。 阮君庭将全部心神都放在部署筹备这场大战之上,不觉得渴,不觉得饿,更不觉得累。 “父王,休息一下吧,回去睡一会儿。”蓝染小心提醒,“后面那位,也一直没休息,还在等着呢。” 提起凤姮,阮君庭有些凹陷的眼眶中,浮出一抹异样的光,之后重新埋头于面前那副西荒地图上。 他要在离开之前,将一切安顿妥当,方能了无牵挂。 “无妨,继续。” 蓝染直起身,向下看了一眼。 温卿墨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蓝染重新俯身,“但是,她去了冷宫旧址。” 啪! 阮君庭将地图狠狠拍在案上,“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 “混账!” 宸王骤然震怒,扔了满殿的人,冲了出去。 温卿墨回眸懒懒一笑,对周围人摊手。 我的这个计谋怎么样? 现在好了,王爷走了,大家伙儿赶紧乘空歇歇吧。 …… 当年的冷宫,已经被阮君庭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带着那些尘封的腐烂尸臭,一起烧成了灰。 凤乘鸾立在那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中央,心头空空荡荡。 爹,娘,两位哥哥,诗听,丹青,凤家军三十六员大将,她全都救下来了,却偏偏救不了一个阮君庭! 前世的人,无法救赎他的心。 今生的人,无法拯救他的命! 身后,传来阮君庭的脚步声,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给你讲个笑话,”凤乘鸾背对着他,抹了一把模糊的眼睛,“等你的那三个月,我经常会肚子疼,就偷偷去看大夫,结果大夫说,我肚子里的孩子,因为同房时的酒醉和雷雨,是个畸胎。” 她断断续续,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是那开头和结局,两个人都知道。 “我不相信,却没有半点办法,孩子果然没了,而且真的是个畸胎。” 她几乎咬碎了牙齿,哽咽着,努力地笑,“是他们做了手脚,先在饮食里下毒,之后胁迫大夫说谎。是他们,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我等不到你,又没了孩子,便想到了死,可是……,我只有十五岁,外面跪着的,是凤家军十七路将领,他们捧着我爹娘的灵位,用‘家国天下’四个字逼我!” “我以为,暂时的缓兵之计,可以既保全凤家,又可以去守关山找你,如此就能一举两得,却不知从此断绝了和你之间的一切!” “我在守关山找了十七年,几乎把每一个遇见的北辰的人,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你。” 她猛地转身,含泪狂笑,“为什么?哈哈哈……,你猜为什么?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生得什么模样!哈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这个故事这么凄惨,为什么这么好笑啊?哈哈哈哈!” “凤姮……,你冷静一下,听说我,”阮君庭来到她面前,双手轻轻按住她不住颤动的肩头,用力抿了抿薄薄的唇,下定决心。 “凤于归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娘和龙太师的死……,也多半归罪与我……” “什么?”凤乘鸾笑得不能自已,听到这里,猛地停住,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我……,贪恋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明知凤家告急,却一路辗转,拖延时间,想……,与你……,再多相伴几日。” 阮君庭几乎没办法将事情完整地说下去,他这一生,都从未低头,此时,却将头垂得像个犯错的孩子。 “等到知道出事时,却已经迟了。”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除非打下南渊,以征服者的身份强要了你这凤家孤女,否则,便永远都得不到你了。” “可是……,你却先成了别人的皇后,我……”,他的眉间,分不清是笑还是哭,“你那么骄傲,若是成了亡国之后,再委身他人,一定会活得更痛苦……” “可我,又不甘心眼见着你嫁了旁人!只好……,只好将你骗去守关山,日夜看着你,守着你……” “呵呵,一辈子都不敢,也没机会说的话,如今承蒙上天垂怜,竟然能亲口说给你听,也是无憾。” 短短几句话,阮君庭几乎是耗尽了一生的力气,按着她肩头的手,无力滑落,惨淡的笑。 凤乘鸾反抓回他的手,追问:“那三个月之约呢?你怎么没来?我一直在等你!” “我杀了个人,受了点伤,醒来时……,你已经嫁了……” “你杀了谁?”凤乘鸾瞪大眼睛,“是不是沈星子?你杀了他,接管了暗城?是你肃清了暗城在南渊的势力,让我一辈子都没有过后顾之忧,专心留在守关山?” “呵,我只是贪恋你而已……”他低垂的眼眸,哪里还有半点宸王殿下的威严,只是一个伤情的男人,他一生所做的一切,不择手段,不问代价,不计后果,也都只是为了一个情字! 凤乘鸾两手掰起他的头,“阮君庭,你不是贪,你是傻!” 她猛地将他拉进,踮起脚尖,重重吻了上去! (未完待续) 第277章 凤帅乘鸾 片刻的温柔,却是盼了一辈子那么长。 许久,阮君庭一直垂着的手,才将她轻轻推开,“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先走了。”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怕只看一眼,就会再贪一次,会不计一切代价,要将她留下来。 “玉郎……” 她牵住他的手,“我陪你。” 最后一次…… 他笑容里有一丝苦,低头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呵,原来孤此生也能有幸,与凤帅携手一战。” “承蒙王爷不弃。”凤乘鸾抬头,仰面看他,这大概就是他两这辈子最后的距离了。 —— 骤然将起的战势,奉宸王之命,凡是太庸山统御之下,天水母仪之地,倾国为兵。 这是一场几乎注定失败,却不得不战的战争! 按照那最后的守卫返回的脚程计算,距离九御大军跨过神山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月。 太巧了,也是两个月。 她的时间不多了…… 凤乘鸾坐在下面,抬眼看了一眼在凤座上的埋首伏案的阮君庭。 刚巧他也抬头,她便匆忙收敛目光,对他一笑。 “你有话要说?”他放下笔,靠向椅背,顺便休息一下。 他们两个,在这渊华殿上,已经坐了不知多久了。 外面的军报,一拨接一拨地送进来,各国军备粮草,战力召集进度,各路大军开拔时间和路线,以及整个太庸天水上上下下的全部动向,阮君庭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我在想,上千年来,九御与太庸天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此次却要悍然兴兵,而且如此强势,不留余地?你去过神山,应该知道一二,是吗?”凤乘鸾只有与他说正事,才能重新恢复淡定。 “呵,”阮君庭忽然笑了,有些自嘲,“若是孤说,那女帝要抢了孤去做她的夫郎,你信吗?” 噗嗤! 凤乘鸾果然还是被他逗笑了,“你一把年纪,倒是自信地很。” 阮君庭眼帘忽闪了一下,望着她,没说话。 他只有在她面前,才会迟疑,才会犹豫,才会进退不决。 因为太在乎,所以无所适从。 凤乘鸾被他看得有些慌,将目光重新挪回到自己面前的图纸上,“你不说实话,我就当这场仗,真的是九御女帝抢亲好了。” “那孤若是真的被抢走了,怎么办?”他问,满眼期待。 凤乘鸾拿起面前的图纸,来到凤座前,推开他面前的呈报,露出下面的地图,将图纸按在上面,“我用这个,将你拦下来。” 阮君庭两眼果然一亮,“是什么?” “雷阵。” “你在守关山糊弄我的那个?”他取笑她。 啪! 凤乘鸾手掌在桌案上一拍,“我在说正经的。” 他仰面看着她,她生气的样子,真好看,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过了,没想到如今,还能近在眼前。 “好,你说,我听着。” “当年拦你的雷阵,实在是无奈之举,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而且一旦找到规律,容易被破解。” 凤乘鸾急着想要说明自己的计划,却全没看他欣赏倾心的目光,皆尽洒落在她的侧颜上。 “我曾经重新研究过外公的手札,发现这种雷还有许多可改进的地方,所以,在这几个地方,做了改进,使其不易察觉,更不能轻易排清。一人踏上雷区,并不会马上引爆,只有当整个雷区被踩踏的点足够多时,才能触动地下的引线,如此,波及开去,只要我们的阵足够大,就算是千军万马,也势必要折上一半以上!” 她伸手拿了他的朱批笔,在图纸上画了几个红圈,讲起这几日的成果,滔滔不绝。 而阮君庭,则是静静地听着,悉心体会与她的这一份难得的亲近。 等到凤乘鸾讲得口干舌燥,终于说完,才直起腰,见他一脸神游的模样,一阵着急,“你到底有没有听?” “有听,就按你说的做。”阮君庭回过神来,对她笑笑,“对了,龙太师可好?” 他忽然这样问,凤乘鸾方才脸上的兴奋,立时消散无踪。 他问的,是那一个时间,那一个世界里的事。 这么久,他从来都没问过那边的人,那边的事。 甚至连她到底为何而来,都没再问一个字。 “他很好,其实你若是与他有缘,便会知道,他真的很喜欢你。” “呵呵,好。”阮君庭将目光重新落回图纸上,“我们来继续说凤大元帅的大计。” 凤乘鸾唰地抓了图纸,抽身要走,“不想听就还给我!” “听!”他伸手将她的手,连带那图纸按住,“你说什么,我都听。” 气氛,又变得凝滞。 凤乘鸾匆忙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这个雷阵,我要布在神山脚下,西荒虽然地广人稀,用来做战场,能将损失降到最低,但,一旦失守,无论南渊还是北辰,都将门户大开。” 他便接着她的话道:“用雷阵做第一道防线,不但可以先声夺人,还能折损敌人大量兵马,的确可行,只是,这雷阵,谁去布?” “我去。”凤乘鸾没有半点犹豫。 “你不能去!” “没人能去!除了我!” “孤陪你去。”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握紧她的手。 他们的时间,不知还剩下多少,他连问都不敢问,却只想日日看着她。 “你不能去,你若是离开了,皇上根本控制不住局面,整个太庸天水诸国,都会变成一盘散沙。” 阮君庭的手,有些渐凉。 “那可还回来?” 凤乘鸾哽咽了一下,“回来,一定回来。” 他迟疑了一下,缓缓放开被他按住的小手,“好,你答应孤了,要说到做到。” “嗯。” 阮君庭站起身,“来,孤有两样东西要送你。” “什么?” “你见了就知道了。” …… 第一件,掘坟! 他带着她,去了乘鸾皇后墓。 大墓尚未封闭,墓室里,极为阴森寒凉。 “死后按皇帝仪制风光大葬,陪尽天下财富,却不及一个活生生的你。” 他带着她,来到她前世尸身的棺椁前,手掌在厚重的大红雕花棺木上拂过,将手一挥,“来人,开馆!” 凤乘鸾从未见过自己当年恐怖的模样,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一步看那尸骨,却被他的手臂拦住。 “不用看了,你现在的样子很好。” 那恐怖的往昔,只留在他一个人的记忆里就够了。 若是这样就能替她抵挡一切,他都会一笑处之,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棺盖打开,他登上灵台,先是定定向里面看了一眼,之后,有种劫后余生般的笑意,伸出手去…… 之后,从里面拿出一把剑。 “浩劫!”凤乘鸾失声惊呼! 她一直奇怪阮君庭的浩劫剑哪里去了,为什么他一直在用她的长凤刀! 原来,他将它给她陪葬了! “本来想着,浩劫陪着你,将来长凤陪着我,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他拿了剑,从灵台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唰地,从剑首中拔出缺了红宝石的红颜。 “红颜,你拿着。” “我……” “长凤太重,你拿不动,就拿着孤的红颜防身好了。” “好。”凤乘鸾接过那把短剑,珍而重之的收下,“我会一直带着它。” 直到最后一刻…… “还有一样要给你,随孤来。” 他带着她,走出地宫,重新站在阳光下。 日光,驱散死一样的寒冷,凤乘鸾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外面几千兵马,黄衣赤甲,齐刷刷跪下。 一声山吼! “凤帅!” 凤家军! 是活生生的凤家军! 跪在最前面的男子,抬起头来,“凤帅,可还记得属下?” 他那笑,睿智中带着狡黠,活脱脱一个算盘精,李白! “你果然善待了他们,谢谢,阮君庭,谢谢!”凤乘鸾眼中的泪光,又一次无法控制地浮了上来。 “要重新收拢这些人,也不是很难,因为他们都在葫芦山落草为寇了。”阮君庭一派云淡风轻,“既已打下南渊,就总要肃清余孽,与其剿匪,不如招安。” 他抬手拍了下她的头,“哭什么,有他们护送你去神山,孤才会放心一点,但你若是再哭,孤便要反悔了。” “玉郎……” 凤乘鸾再也顾不得有那数千人正看着,紧紧搂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将他抱住,紧一点,再紧一点。 阮君庭,你我生时不能相依,却可死后相托。 就为你这份恩情,我必要送你一个太平盛世! 他就那么站着,垂着双手,眉眼低垂,任由她抱着,也没有任何回应。 有些东西,明知已不在手,若是再生了贪恋的心,怕是又要铸成无法弥补的大错了。 不如就这样站在原地,也好过再害了她。 —— 凤乘鸾启程的日子,在半个月后。 四十万凤家军全部整装出发,同行押送的,还有大批按照凤乘鸾的图纸,最新赶制的天女散花雷。 这些雷弹,尚未组装,没有引信,只要不遇大火或者剧烈冲击,就会相对安全。 可是,一旦引爆,一颗雷弹又会迸发出数十枚杀伤力极强的子雷,如天女散花一般,只需一枚雷弹,十数丈之内,无一幸免! 此时,北辰的大军,以及东方诸国的兵马,已陆续开进西荒。 阮君庭也同时整装出发,驾临北辰、南渊与西荒的三境交汇处,亲自督军备战。 一路上,两只队伍并进,黄衣赤甲与红衣玄甲如两条纠缠得难舍难分的长龙。 她金色帅袍在前,他猩红王裙在后。 他望着她的背影,一路无言。 她不敢回头,只能狠下心肠,承沐那目光。 直到到了边境,诸国会师之地。 阮君庭要暂时留下来,而凤乘鸾则要继续前进。 她的时间,只剩下不足半月。 一切,都刻不容缓,根本没有时间再痴缠、倾诉、流连。 更没机会反悔。 凤乘鸾狠狠咬了唇,第一次回马,奔到他面前,策马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想将他再看清楚。 她决定不杀他了,另一个他就不会复活。 所以,这张脸,从今以后,便再也看不到了…… 他骑在马上,目光只痴痴落在她身上,随着她一周,又一周。 “阮君庭,等我回来。”两匹马交错间,她与他迎面。 也许,只有等待,才能让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她对他笑笑,灿然如骄阳。 “好,孤等你。”他的手,紧了紧缰绳,从腰间摘下华丽狰狞鬼面,挡住了脸上无人得见的动容,“送凤帅!” “送凤帅——!” 八十万魔魇军,随他一声吼,气吞山河,为她壮行! “驾!”凤乘鸾再无停留,策马扬鞭,从他身侧掠过,映着金色的夕阳疾驰而去 阮君庭的马,也缓缓步入军中,与她背道而行。 …… 偌大的西荒,即将沦为一座史无前例的修罗场。 神山脚下附近的大大小小部落,早已全部迁徙到远处。 凤乘鸾择了由神山而下,东进的必经之路上排布雷阵。 在这个位置,既便于设伏,又有前方一片绿洲遮挡,不会轻易被神山那边的人查探到他们的动静。 雷阵,要足够大,才能将从神山上下来的九御大军全部网络其中。 前方,凤家军有序布阵,后方,随军工匠继续就地打造更多的天女散花雷。 凤乘鸾金色帅袍,在一座小山之巅,负手而立,望向下方。 李白爬上山来,累得呼哧呼哧,“凤帅,您觉得这雷阵现在怎么样?” “还是不够大,我要更大!” “四十万人布阵,一丈见方五颗雷,若是再大,怕是要将整座神山都炸了。” “炸了,最好。一举削了九御的锐气,就能帮他多挣一分胜算。”凤乘鸾望着下面,却仿佛看见的,是阮君庭的脸。 李白有些忧心地看着她,“凤帅,那图纸,属下看过了,还有个问题。” “说。” “这个雷阵,足有守关山那个五十倍之巨,如此巨阵,触发就成了问题。您若按之前与宸王所言,以入阵的人数计算,对方人数难以估计,一旦失手,提前引爆,整个计划就会前功尽弃。” 凤乘鸾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掌心是一颗黑黢黢的核桃大小的铁球,“这个,你不用担心,触发的机括,我会亲自布置。你到时候只要听我命令,带弟兄们撤到安全的距离便可。” “凤帅!不可!”李白心思极快,当下扑通一声跪下,“凤帅!万万不可!” 凤乘鸾平静地低头,看着他笑,“怎么跟小孩一样?起来。” “凤帅!” “我能回来见他,尽释心结,已是奇迹。如今九十日期限将满,人是迟早要走的,正好需要有人将九御主力引入阵中央,这种事,你们谁都做不来,只有我亲自动手。” 凤乘鸾背在身后的手,将掌中铁球转了转,弯下腰,另一只手将李白扶起来,“还有,我走后,你就回阮君庭说,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心怀希望,又答应过我,必会好好等我。” 李白急得吹胡子,“要骗人你去骗!英雄你做了,骗人的事却要别人来担?” 凤乘鸾垫脚拍他脑壳,“骗人你都不敢,还敢说跟我混过?没见过一把年纪老男人还撒娇耍赖的!” “凤帅,宸王他岂是好骗的?” “骗不了也要骗!你就算豁出命去,将他灌了药,绑了,捆了,敲晕了,也不能让他有事!这是本帅最后的命令!” “凤乘鸾!” “再嘚吧,军法处置!” “……,可……” “闭上乌鸦嘴!” …… 如此,又是三日。 神山脚下,大阵将成之时,便有哨兵从西边策马狂奔回来,“禀凤帅,有地动!” 这个时候,地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神山那边的大军开拔了。 一支行进步伐可以撼动神山的大军,会是什么样子? 凤乘鸾倒是真的想见识一下。 她下意识地回望了一下东方。 玉郎,下辈子,我一定会再找到你! 等我! “凤家军听令!即刻全部东退三百里,不得停留!任何延误军情者,斩!” 四十万大军飞速撤离。 凤乘鸾一身金色战袍,站在中央,黄衣赤甲的大军由两侧分流,疾驰而去,掀起滚滚烟尘。 所有将士经过她身边时,均手握刀剑,扣向胸口,算是对凤帅最后致敬! 凤乘鸾右手中,那只黑铁球抛起来,接住,再抛起来,再接住,信若闲庭,一步一步,向雷阵中心走去。 (未完待续) 第278章 天地同寿 等到身后的远方,连凤家军兵马的烟尘都看不见时,前方大地的隆隆声便越来越近! 凤乘鸾抬眼望去,神山之上,浮起一层黑云。 那不是云,而是九御皇朝遮天蔽日的战旗! 嗤啦! 一声轻响。 凤乘鸾点燃手中的火折子,向地上扔去。 火苗顺着事先布好的火线,一路燃去,在这片空旷的大地上,赫然烧起一个巨大的“鳯”字! 她就站在那个字的中央,将手中的铁球抛起,接住,再抛起,再接住,静静等着对面那些从未见过的百万雄兵,滚滚战车,如黑云压城一般,隆隆而来。 九御的大军,奔袭迅猛,一旦下了神山,踏上西荒的大地,便卷起一阵狂浪般的风沙。 一个时辰之后,狂沙扑面而来,又从凤乘鸾脸上,身上如刀锋般席卷而过后,之后一切终于重新归于平静。 她一身帅袍,如一根金色的刺一般,扎在原地,望着对面。 巨大的凤字前方,百万雄兵,如一只亘古未有的通天巨兽,正俾睨地看着一粒尘埃般的她。 只是一个短暂的对峙! 接着,对面,漆黑的高头大马之上,周身黑甲的统帅手中重剑一挥! 巨兽的身躯再次开始涌动! 隆隆的兵马之声,整齐划一,撼天动地! 近一点! 再近一点! 凤乘鸾手中的铁球,一下,一下,抛起来,再接住。 第一排马蹄踏上地上的火焰,偌大的凤字便如被刀削般,整齐地熄灭一行。 接着,第二行,第三行…… 近了,更近了! 凤乘鸾在心中默数。 …… 身后,远方地平线那一头,一匹烈马,阮君庭一袭猩红战袍,向她疾驰而来! 他们说雷阵引爆的方式改了! 他们说凤帅没有随大军撤退! 他们说她一个人入了雷阵! 凤姮!等我! 等等我! 阮君庭疯了一样策马向神山方向飞奔而去! 昨日后方传来紧急军报,温卿墨的东郎大军在经过南渊时,半路掉头,直指百花城,趁着后防空虚,已经擒了阮临赋。 他诛杀异己,逼宫夺位。 上位后第一道旨意便是贬去阮君庭宸王封号,召回全部前往西荒参与抗击九御的大军。 他隐忍了二十年,在他身边俯首称臣二十年,如一条蛰伏的毒蛇,终于等到了机会,本性必现! 阮君庭手中八十万死忠魔魇,本就是一把无敌的利刃,可以轻易地回身斩了他的七寸! 可是现在,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不顾魔魇将领拼死阻止,不顾凤家军奉命拦截,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找她! 凤姮,等等我! 等我! 他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站在最后的火光中,正慢慢被九御铺天盖地的大军渐渐吞噬! 他看着她,狂沙之中,一身金色光华,悠闲地扔着那颗弹子。 “凤姮——!” 一声呼,却已迟了。 这一次,她手中的弹子,向着那凤字中央之处狠狠扔了出去! 听见他的呼唤,凤乘鸾蓦然转身,还来不及开口,身后,已是轰然一声巨响! 她整个身子就如一只飘零的纸鸢横飞了出去。 接着,一连串巨大的爆炸,轰!轰!轰!轰——! 引信被打开,埋在地下的雷阵启动! 天女散花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巨大的爆炸带着数百万九御大军,滔天席卷开去! 阮君庭从马上飞身跃出,如一支箭般,逆着气浪,扎入轰天的爆破之中,将凤乘鸾拦腰抱住,紧接着,又连同她一起,被再次袭来的更大的爆炸,硬生生掀飞出数十丈,重重摔在地上。 “凤姮,我带你走!”他艰难爬起来,抱着她已经软绵绵的身子,正要迈出一步。 轰——! 身后的爆炸已经席卷而来! 两人再次被远远地震飞了出去! 这一次,他把她弄丢了! “凤姮!” 漫天硝烟,遍地残骸。 阮君庭顾不得自己到底有没有伤,他要找到她,他再也不能将她丢了! “凤姮——!” 轰!轰!轰!…… 一连串无数的爆炸,又近及远,仿佛无穷无尽! 硝烟将晴空遮蔽。 而爆炸地火光,又将这一片大地映得如修罗地狱! 九御百万大军,全部陷入雷阵,尚未开战,就已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阮君庭再次爬起来,红袍已经破烂,在遍地残骸中疯了一般地寻找! “凤姮——!凤姮——!凤姮——!” 撕心裂肺的呼唤,盖过爆炸声,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玉郎……” 回首间,他看见她,正无力地靠在一堆残尸上,满脸是血,对他笑。 金色的战袍,已经被鲜血浸透,分辨不出本色。 阮君庭奔过去,将她抱住,紧紧抱住,“凤姮,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不用了,我该走了……”她将头抵在他肩头,“时辰到了。” 他怀中有些异样,低头看她,她的手臂,已经没了…… “凤姮……” 凤乘鸾倚在他肩头轻声笑,“外公说得对,历史,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想要改变历史的人,最终要受到历史的疯狂惩罚,你看,我的手,又没了……” “凤姮……”他的心好痛,好痛! “还要你帮我一次,玉郎,我真是没用,每次都要你帮忙。”她的声音,好柔弱,好委屈,就像二十年前的那个重伤缠身的少女。 “好。” 阮君庭将她转身,背对着自己,将人抱在胸口。 他的下颌,抵在在她的肩头,“我说过,我会如你所愿,我说到做到!” 说罢,那手从她靴筒中抽出红颜剑,直刺凤乘鸾心口。 毫不犹豫,直没剑柄! 一剑对穿,剑锋穿过她的心脏,再透过他的胸膛,将两个人紧紧联结在一起,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天地同寿! 一声巨响。 残雷迟迟引爆。 火光,再次照亮这无边血海,无间地狱! —— —— 最后一支烛火,扑簌簌地挣扎了几下,终于熄灭了。 空气中,有余烬的味道。 祭坛上静静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只有高高隆起的腹部,偶尔被顶起一个鼓包,昭示着这是一个尚有生命的躯体。 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按在那腹部的小鼓包上,里面的孩子就像小鱼一样翻了个身,向着另外一个地方狠狠踹了一脚。 嗷——! 凤乘鸾骤然倒吸了一口气,两眼猛地张开,用尽平生之力张得最大最大,望着头顶黑洞洞的穹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惊悸彻骨,身子却如被困在梦魇中一般,动弹不得。 “总算醒了。”温卿墨的脸,出现在上方,笑容在昏暗之中,艳如妖魔,“还当你迷路了呢。” 凤乘鸾将手挪到小腹上,才发现三个月来,他已经这样大了。 “他可好?” “好,刚才若不是他踹了一脚,还不知你要什么时候醒来呢。”他嘴角向上一弯,“时辰都过了,遇上了什么事儿,让你不想回来?他死了没?” 死了……,死了…… 他终究还是为她而死了! 凤乘鸾如梦初醒。 “我要去找玉郎!”她捧着肚子,挣扎着想从祭坛上下来,却因为躺了三个月,手脚完全不听使唤,人也虚弱到了极点,差点滚了下去。 “义父还怕你舍不得,坏了大事,现在看来,的确是多虑了。”温卿墨伸手将她扶住,“你先休息一下,再去见他不迟。” “不行,他若是醒了,第一个看到的应该是我!”凤乘鸾撑着他的手,向前一步,却脚下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温卿墨将她拎起来,“你三个月没吃东西,只靠喂药维持,还是先吃饱肚子再说吧。” 他嫌弃地看看她,又凑近嗅了嗅,“啧啧啧,臭死了,你就这样去见他?没法要了!” 凤乘鸾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概是已经瘦得脱相,慌忙点头,“对,我要收拾一下,收拾一下……,麻烦你先带我出去。” “好!”温卿墨拉长了声音,一根手指轻轻戳了她的肚子,“你娘睡傻了。” 凤乘鸾立时感到,腹中的胎儿听见他的声音,动了动。 她一愣,看温卿墨。 “看什么看,守了三个月,不见天日,不见活人,只能跟一个胎儿聊天,你试试?” 凤乘鸾脚下迈出去的步子,就迟疑了一下,“谢谢。” “呵呵,你我都这么熟了,何必见外呢?走吧,带你出去。” 他扶着她,走出地下密室,外面日光刺眼,凤乘鸾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张开眼。 眼前景物,似曾相识。 闷热的季节,空气潮湿的心口喘不过气来。 楼台亭阁,停在杨柳烟中,雅致中透着矫情,就像回到前世时见到阮君庭的那一刻。 无间极乐! 原来她一直在暗城! 这时,远处一声炸响,便远远听见有人在大喊大叫。 凤乘鸾向那边看了一眼,被温卿墨拉住,“别看了,来寻仇的,我带你去休息。” “好。”凤乘鸾随着他走了几步,又听见那粗沙的声音在吼叫,该是嗓子都已经嚎地哑了。 她凝神细听,脚步便登时停住了。 王爷……?她听见了“王爷”两个字。 “他在骂什么?”凤乘鸾枯瘦的手,反抓住温卿墨的衣袖。 “我也不知道,走吧。” “我要去看看。”她丢开他,捧着肚子,转身向外面叫骂处蹒跚走去。 “小凤三,你别去!”温卿墨在后面喊她,“听我的,别去。” 凤乘鸾回头,那一双眸子,几经生死,已经被摧折地几乎没了光。 “我不信你。” 她转身加快脚步,向叫骂处走去。 温卿墨也没再拦她,两手懒懒一摊,无奈远远跟在后面。 轰! 又是一声! 整个地面晃动,凤乘鸾脚下一个趔趄。 是炮击! 谁在攻打无间极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她不能知道的? 这一路,根本没有人拦阻凤乘鸾,也没人对外面的炮声有反应。 仿佛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眼前的情景。 无间极乐,固若金汤,岂是几个炮子就能攻得下来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炮响过后,那骂声再起,这次,她听清了,是应麟! “司马琼楼!你个婊.子养的!你把王爷还给老子们!” 轰——! 又是一炮! 王爷! 是玉郎吗? 他醒了? 他被暗城的人抓了? 凤乘鸾心头一阵狂喜,跌跌撞撞加快了脚步,抱着肚子,向前方城楼奔去。 身后远处,温卿墨又唤了一声,“凤三啊,我劝你别过去。” 凤乘鸾回头,狠狠看了他一眼,便登上了楼梯。 玉郎!玉郎!我来了!玉郎! 她几乎手脚并用地爬上城楼,正巧又是一炮轰了过来,整个人一晃,抓住了垛口,才险些栽倒。 可就在那一仰头的瞬间,凤乘鸾看到城楼顶上,挂着一具已经腐败风干了不知多久的尸体。 尸体上穿着的,是早已经变了色的殓服。 阮君庭的王裙! 那每一颗扣子,都是她亲手扣上的,每一条带子,都是她亲手帮他系的! 不会错!不会弄错! 凤乘鸾一阵剧烈的眩晕,莫名的五脏六腑剧烈翻滚,身子从楼梯上向后倒去。 后面,温卿墨及时伸手将她扶住,“跟你说了别来。” 这时,城楼上,探出一张脸,是司马琼楼。 “哟,你醒了啊?是来看下面放烟火的?还是……”他瞟了一眼城楼上的干尸,“还是来看,你的玉郎是如何复活的?” “你说什么!!!”凤乘鸾如五雷轰顶,僵在原地。 “我说啊,阮君庭的尸体,在去天机关上的路上,就已经被我劫来了,如今城楼上风吹日晒三个月,实在让人等得心焦。你猜,等他复活后,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会是什么感受?咯咯咯哈哈哈……!” “啊——!你们这些疯子!”凤乘鸾如一头发疯的雌兽,想要扑过去将这个贱人撕成碎片,却三个月熬尽了体力,根本挣脱不了温卿墨的一只手。 “你们这些魔鬼——!放开我——!”她回头去咬温卿墨的手,“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凤三,你冷静!”他牢牢钳住她,任凭手臂被咬得鲜血淋淋,也不放开。 “哈哈哈,心疼了?”司马琼楼心情舒畅,“我等了三个月,才看到你这小贱人疯狂心碎的样子,也真是值得了,不过可惜啊,你的阮玉郎,他怎么还不活过来呢?真是急死人了!” 他妖娆两步,向那干尸走去,仰头看去,“他不是最好看吗?他不是最美吗?他不是最强大吗?尊主最欣赏的不是一直是他吗?我就想等着看看,他死了之后,又被自己最心爱的人亲手复活,如何面对一个已经腐烂地不成人样的自己!哈哈哈哈!我看你们两个今后,对着他那张骷髅一样的脸,要如何恩爱!” “司马琼楼——!我杀了你——!”凤乘鸾挣脱不掉温卿墨,只能跪在地上嘶吼咆哮着痛苦。 “杀我?你还要感谢我!这么闷热的天儿,足足挂了三个月,若不是我派人每日赶乌鸦,他早就被啄得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连想活过来看你一眼都没机会了呢。”司马琼楼咯咯地掩面狞笑,“真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现在这副千疮百孔的样子才是更好看呢,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放开我——!我要杀了他——!”凤乘鸾拼命挣扎,却孱弱的没有半点力气。 她已经听不见自己在咆哮些什么,她像一只濒死的野兽,绝望地挣扎,再挣扎,咆哮,再咆哮! 最后腹部锁紧得如一块石头,一股热流下来,好痛,好痛,好痛…… 天地间,不知何时变得昏暗无光,她被人打横抱走时,城楼下,耳畔,依稀传来应麟在城下的吼叫: “凤乘鸾,你个贱人!王爷为你而死,尸体还没入土为安,你就跟人跑了,三个月不见踪影,现在来这里演什么戏!快给老子滚下来!老子要亲手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不是已经烂了——!” …… 一片混沌中,意识越来越稀薄,恍惚。 腹中一阵紧是一阵,传来无法呼吸的阵痛。 有人在床边忙来忙去。 “大人孩子全要保住,死了一个,你们全部陪葬!”有男人的声音,焦急而冰凉。 “公子,她这生得太早了,孩子的头还没来得及转下来,只有一条腿卡住了。” “那要如何处置?” “这……,这要有人用手将孩子送回去,再顺过来……,可是老奴,不……不行啊……”稳婆整个人都在抖,接生过这么多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加上惊吓,完全僵在了原地。 “再去找人来!” “来……来不及了!” 男人静了一会,挽起衣袖,“我来!” (未完待续) 第279章 黑化,最强的杀人刀 无可名状的痛苦,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凤乘鸾在一片虚空中,想要抓住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多少回魂汤喂下,她才被拉回到比梦魇更可怕的现实中。 等吃力睁开眼,见到温卿墨绷紧的脸终于一舒,“你总算醒了,没有白费我的好药。” “他呢?他活了吗?”她的声音,脆弱地仿佛轻轻一碰,整个人就碎了。 “没有,放心吧。” “没有……,好……” 凤乘鸾昏昏沉沉闭上眼,还好,还好…… 他那么爱干净,那么矫情的一个人,若是真的活过来,看到自己变成那副样子…… 她宁可他永远不能复活。 可是,她没能救活他,却又害死了另一个他! 凤乘鸾无力地将手挪到腹部,现在唯一能安慰她的,只有这个孩子了…… 可那手,一落到空荡荡的小腹上,她两眼一惊。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啊?我的孩子呢?” 温卿墨坐在床边,搭着二郎腿地两条腿换了个姿势,有些不自在,“你前日太过激动,已经早产了,至于孩子……,还是节哀吧。”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她的手,无力地想要抓住他的衣襟,却根本抓不住那光华的丝绸。 温卿墨站起身,支吾了一下,才勉强道:“对不起,小凤三,我已经尽力了。” “你骗我——!你骗我!你们全都骗我——!” 凤乘鸾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只能一个骨碌,从床上跌下来,摔在温卿墨脚边。 她枯瘦的手,抓着他黑色锦缎的鞋子,将满口的牙尽皆咬碎一般,“你们!全部!不得好死!” 温卿墨也不生气,只是满面怜悯地站着,俯视着她,温声道:“地狱里的滋味,现在才是个开始,别忘了,不管复活阮君庭成功与否,你这一辈子,都和我一样,再也不能离开无间极乐了。” 凤乘鸾抬起头,看着他,两眼之中,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他一袭黑袍,如死人般冰凉,虽是妖魔,却成了她最后的救赎! 温卿墨蹲下身子,轻抚凤乘鸾满头凌乱的青丝,低声道:“我们一辈子最大的错,就是与沈星子做交易。不过,左右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如再与我做一笔,我保证让你赚到,如何?” 凤乘鸾咬着唇,两眼沁血地瞪着他,“条件!” “呵呵,条件,只要你答应,就算成了。” “你到底要什么?” 温卿墨妖艳的眉眼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决然,“自由,至高无上的自由!” “成交!” “不过在成功之前,你,要听我的,比如,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养身体。”他的手掌,在她头顶揉了揉,就像撸着一只宠物,“我要的,是一把最强的杀人刀,而不是一个累赘。” “如你所愿!” “还有,如果失败了,我不会救你。” “彼此彼此!” “呵,很好。”温卿墨嘴角绽开,将手掌递给她,“成交。” 凤乘鸾将手,重重放在他的掌心,借着他手上的力道,重新站起来。 她的心中,有一张长长的名单。 沈星子、司马琼楼、肃德、景元熙…… 从头到尾,所有参与到其中的人,一个都不放过,全部!不!得!好!死! —— 有的人,为爱活着。 有的人,为恨活着。 有的人,则是为了杀而活着。 接下来的一个月,凤乘鸾果然信守约定。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养身体。 她的血肉,日渐润泽起来,可眼中曾经华丽飞扬的光,早已消散无踪,只剩下两汪黑潭,深不见底。 温卿墨的药,不但弥补了身体的缺失,还给她增添了一些额外的东西。 “我有个非常可怕,但是非常厉害的方子,你要试试吗?” 她浸在注满药水的木桶中,他绕着木桶走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拈两样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药物,丢进她的水中。 那深蓝色的眼睛,从她从形销骨立到日渐圆润的肩头一扫而过。 “有话就说,拐弯抹角!”凤乘鸾闭着眼,任由药力浸透四肢百骸,洗精伐髓,助她脱胎换骨。 人虽尚未睁眼,却已然与一个月前有了天壤之别。 不知是温卿墨的药的原因,还是彻骨仇恨的原因。 那脸庞上,曾经少女的生涩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除了冷漠的凌厉,还有种浓墨重彩的绝艳,跃然而上。 前世,纵然历经劫难,她却依然满怀天真,心有所求。一旦重生,便将一颗心全都用来爱那个人。 可现在,除了复仇,为那个人复仇,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可还记得,咱们俩那一吻?”温卿墨将手撑在木通边,歪着头看她。 凤乘鸾面容纹丝不动,沉沉道:“说重点。” 温卿墨有些扫兴,转身靠在她的木桶上,两手抱在胸.前,“现在的你,可实在是无趣,你就不能说还记得?” 凤乘鸾纹丝不动,冷冷道:“记得。” “哎!这就乖了。”温卿墨回头看他笑,“那日给你吃的,是我费尽心机从疫种身上提炼出来的精华。” “知道。” “你知道?”温卿墨有些意外,“那你知道我的尸煞,为什么那么强吗?” 凤乘鸾缓缓睁开眼,睫毛被温热的水汽濡得湿润卷翘,“你想将我炼成更强的尸煞?” “别说的那么难听,你活着比死了有趣多了!只不过是你体内有了疫种,若是加以适当激化,就会强过现在百倍,而且相对安全。” 他倚着木桶,凑近她,眯了眯眼,“你现在的实力,还不够配合我动手。他就快回来了,我们的时间不多,尽快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转过去。” 温卿墨一笑,转过身去,就听见身后水声哗地一响,凤乘鸾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径直迈了出去,从他身边走过,经过衣架,抽了衣裳,披在身上。 从头到尾,温卿墨只捞到了一个光洁如画的玲珑背影和两条纤长的腿。 他好生怅然,眉梢一挑,“喂,我虽然帮你接过生,可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你就这样当我透明的?” 凤乘鸾系好衣带,转身漠然,“你不是只喜欢死人吗?我还没死。” “……” “出去,我要睡觉。” “……” 门,砰地关了,温卿墨被扔了出去。 “无妨,你明天就要求我了,我等你哦。”他扭头对屋里高声道。 屋里的灯,噗地灭了,陷入一片漆黑。 …… 温卿墨的新药,是一颗如红豆大小的药丸,可以短时间令尸煞的战斗力暴增百倍。 第二天,他的两根白净的手指,就捏着这样一颗药丸,送到凤乘鸾面前。 “敢吃吗?” “最坏什么结果?”她凉凉抬眼。 “药力持续时,功力暴增到极限,身体不知疼痛,但药劲儿过了,脑中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空白,这个,因人而异,总之,不太正常。” 凤乘鸾指尖结果药丸,在眼前看了看,“没问题。” “还有……” 她睫毛掀起,眼神一厉,“我最讨厌别人不能把话说完。” “呵呵,别生气,”温卿墨笑盈盈,俯身哄她,“这药呢,还有个弊端,就是会成瘾。一旦入了口,就一辈子再也离不开了,你不怕吗?” 凤乘鸾眼角微微一跳,“还有吗?” “没有了。”温卿墨答道。 “能杀人就行。”凤乘鸾两眼盯着他,张嘴便将那药丸吞了。 她眼中杀意一抹而过,站起身来,双手咯嘣紧紧一攥,沉沉道:“现在,找个人试试。” “呵呵……”温卿墨懒懒斜倚在她身边的桌角,“刚巧,长凤刀,我派人给你弄来了。” …… 无间极乐的水榭楼台,大多数都是最近二十年间修造的。 因为沈星子宠着司马琼楼,而司马琼楼又的确有几分品味,就由着他折腾。 此时远处,微光湖边,琴声悠扬。 想找那一身天青色的贱人,并不难。 刀锋割过青草地,留下一趟长长的伤痕。 司马琼楼盘膝坐在水边的巨石上,抬眼轻蔑一笑,“出月子了?呵,尊主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你的男人,可还挂在城楼上看着呢,你若是将尊主服侍地好,或许,他还会网开一面,替你将他放下来。” 凤乘鸾深深垂着双眸,立在原地,“我不能放他下来,却可以送人上去陪他。” “一个女人!呵!”司马琼楼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一声清越之音,“若不是彼岸拦着,我早就替尊主先除了你,还能容你到今天,敢在我面前卖弄!” 凤乘鸾依然纹丝不动。 司马琼楼微微一凛。 方才那一声琴音,他只是试她恢复了多少,普通人若是入了耳,必要头痛难当。 可眼前这个女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下面,凤乘鸾缓缓抬起头,眼帘掀起,一双赤红如血的眸子,一字一顿:“司!马!琼!楼!” 司马琼楼双掌铮地重重拍在琴弦上,“彼岸给你吃了什么?” “要你命的好东西!” 凤乘鸾长凤骤起,一刀而下,刀锋斩落,劈的不是人,而是琴! 司马琼楼抱琴向后飞身,腾空而起,避让开了这一击,那原本座下巨石,轰地一声,被凤乘鸾一刀炸开,四分五裂地全部飞了开去! 铮!铮!铮! 几声急促琴音,司马琼楼知道来者不善,无心托大,只能一面飞速倒退到湖面上,一面扬琴拨弦,祭出大招! 宫商角徵羽! 连绵不绝,将水面炸开千层浪! 嗡——! 长凤刀一声长啸,凤乘鸾一人一刀,拉成笔直的一条线,刺破层层水浪,直奔司马琼楼! 她居然对他的琴音没有反应! 司马琼楼慌了,当下扔了琴,脚尖踏过莲叶,拔腿就逃! “你也有害怕的一天?”凤乘鸾长刀横扫,一道接一道气浪激起水墙,铺天盖地,迫得司马琼楼在开阔的水面上无处藏身,狼狈不堪,如过街老鼠! 凤乘鸾的长刀所及之处,势如破竹,司马琼楼拔出腰间软剑,强行抵挡,却也撑不下一个回合。 “你若是杀了我!尊主不会放过你!”他已经没有办法,不得不在一个女人面前,搬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号来救命! “我,不杀你!”凤乘鸾牙缝里崩字,再一刀劈落,嗡地一声,司马琼楼软剑脱手,嗖地一声,打着圈飞了出去。 “我要你活着陪他!”凤乘鸾再一刀! 轰——! 周遭水浪再次掀起山高! 唰唰唰!几点血光,挑断手筋脚筋! 司马琼楼水淋淋的人痛得全身一阵抽搐,直挺挺落入水中。 就在他扎入水中的一刻,凤乘鸾踏着莲叶而来,俯身将他捞起,踏浪登上岸边。 湖边,已经聚集了许多暗城高手,却碍于温卿墨在场,没人敢上前一步。 这女人,从水上拖着个半死的人回来,一双血红的眼睛,如同一只破禁而出的凶兽! 司马琼楼被扔在地上,手脚不住抽搐着惨嚎! “尊主不会放过你的!尊主他很快就回来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让他好好看看你真实的模样!”她回头随便指了身后几个人,“挖坑!” 那几个人有些慌,看向温卿墨。 温卿墨抱着手臂,悠然自得,“看什么,让你挖,你就挖。” 一人深的坑,很快挖好了。 凤乘鸾揪着司马琼楼,将人竖着塞了进去,用长凤刀一刀一刀地亲自填土! 司马琼楼瘫在里面,顾不上断筋之痛,拼命挣扎,吃了一嘴土,“你要干什么!你这个疯女人!你疯了!” 凤乘鸾红着眼睛,也不用人帮手,就是一刀一刀地往里填,“你不是一直很会设计旁人吗?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个什么死法?” 她一面填,一面时不时用刀背抽司马琼楼那张痛苦扭曲地几乎变形的脸,“你不是爱美吗?我让你美得无以复加!” 她将他活埋到脖颈,只露了一颗头在外面,挥刀削了他的发髻,满头青丝只剩下尺许乱发。 之后单膝跪地,拔下发簪! 豁! 一簪子在司马琼楼头顶开了个口子! 司马琼楼已经吓疯了,他太知道她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这种把戏,他早就玩过不知多少次,已经腻歪了,却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用在自己身上! 他被禁锢在土里,无法挣扎,只能露着一颗头,任人宰割! “凤乘鸾,你疯了!你快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我做错的,你想让我怎么补偿都行!我们有话好好说啊!” 凤乘鸾从腰间摘下一只小瓶,“我说过了,我要的补偿,就是你活着陪他!” 她一只手死死按住他乱晃的头,用嘴拔了瓶塞,将瓶中银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慢慢地,慢慢地,顺着司马琼楼头顶的伤口滴了进去! 啊——!啊——! 水银顺着伤口,一点点剥离皮肤,向下沉去。 司马琼楼整个人在土里无法挣脱,只能发出野兽濒死一样的怪叫! 温卿墨将手掌捂在脸上,女人啊,要是狠起来,真是有点怕人呢。 周围,即便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也开始有人想离开,有人背过脸去。 “全都不准走,都给我看仔细了!”凤乘鸾一双血红的眼睛,如堕魔道,她这一声吼,竟然再也没人敢挪动半步。 啊——! 司马琼楼越叫越惨烈。 他越是挣扎,水银在皮下流动地就越快! 凤乘鸾将满满一瓶倒完,向后扔了瓶子,站起身来,瞪大眼睛,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一嘴银牙咬得直响。 他的惨叫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绝望,响彻整个无间极乐。 这叫声,大概就是无间地狱中的极乐之音! 终于,司马琼楼身上最后一块皮肤与血肉相连之处被水银剥离,他整个人惨叫一声,冲破头顶那一块半尺长的伤口,竟然血淋淋地从里面跳了出来。 可接着又因为断了手脚筋,扑通一声,血糊糊地一团,摔倒在地。 没了皮的身子,沾满了沙子,剧痛抽搐着,让人想死都死不了! “杀了我——!杀了我啊——!”他的脸上,只剩下两只眼珠子骨碌碌转,望向周围的人求救! 可对于凤乘鸾来说,也唯有如此,才最令人心旷神怡。 (未完待续) 第280章 杀沈星子(1) “替二公子洗洗身子,他还有重要的应酬。” 凤乘鸾回刀,随便捡了个人,“你去。” 那人一愣。 她的头危险地微微一偏,赤红的双眼杀意一凛。 那人立刻掉头去办。 哗啦! 一桶盐水! “啊——!” 司马琼楼本已好不容易昏死过去,又被周身无法形容的剧痛激醒! “义父!救我——!救我——!” 他的喉咙里,已经分不清是人声,还是野兽的怪叫。 凤乘鸾拖着刀走在前面,一根绳子,拴在全身血淋淋的司马琼楼的脖子上,将他在地上拖行,一路拖向无间极乐的城门口。 外面,前来抢夺阮君庭尸身的魔魇军依然没有撤走,见城头上有人来了,便要再次炮轰。 一枚炮火轰然炸开,硝烟之后,凤乘鸾托着个被扒了皮的活人,出现在城头上。 一个月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复生。 很好,很好…… 血红的眼中,此刻才泪水滂沱。 “吊起来!让二公子在这里陪着靖王殿下,靖王殿下一日不活,他就一日不准死!” 司马琼楼已经喊不出声音,一双没了眼皮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瞪着,血淋淋地看着她。 她也瞪着眼,死死地盯着他,“当初二公子是如何关照我夫君的,现在,我就要替亡夫如数奉还!从今日起,每日盐水洗身,三餐管饱,参汤吊命,还有,千万别让乌鸦啄了那双眼!我要让他看着自己,是如何在这城楼上天长地久的!” 眼前骇人景象,连城外的魔魇军都怔住了。 凤乘鸾俯身,从垛口向下看去,只有寥寥几人,还死守在这里。 “只有这么几个了?呵。”她冷笑。 到底是谁不仁不义? 王爷的尸首还挂在上面,你们来放了几炮,就草草了事了? 她随手抓过身边守卫的头发,将人扯到垛口,“下面的魔魇军其他人呢?” “一个月前还闹着不死不休,前阵子就……就陆陆续续散了……” “哈哈哈……”凤乘鸾惨笑,“什么义气,什么忠诚!全是假的!” 她扬手将手里这个守卫直接从高高的城楼上扔了下去,啪地一声摔成烂泥。 下面,只有应麟还带着一些残部死守,瞪大眼睛看着上面那个女人。 凤乘鸾俯视下方,“应将军,走吧,他不会回来了,现在挂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副皮囊,烂了就烂了吧。” 她说完,也不等应麟回应,便转身漠然离开,对下面再次掀起的咒骂,充耳不闻。 凤乘鸾,你连自己都骗不了,还想骗别人? 她看都不敢再看一眼那城楼上枯朽的尸体。 她害死了他! 她救不了他! 她保不住他的孩子! 她保不住他的尸体! 她还要追到前世去再将他害死! 她已经被他休了,她连替他披麻戴孝都不配…… 要是从来没见过他,该多好。 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一身骄矜清贵的北辰靖王…… 他对于她,只存在传闻中…… 许久之后,她眼中的血红渐渐褪.去,人倒骑在椅子上,一脸天真,对着温卿墨咯咯笑。 “那两个北辰的肥猪,被我扒光了衣服,给两个小叫花子骑着,踢在屁.股上,嗷嗷叫着爬出了百花城,哈哈哈!” 她拍着大.腿,乐不可支。 温卿墨惆怅地看着她,“凤三啊,你现在几岁?” “十岁啊!”她眨眨眼,眸子中,又是无限的华丽飞扬。 “你爹呢?” “去北辰替我找人摆平这事儿了。放心吧,没有我爹搞不定的事儿!” “哦,十岁,呵呵……” 这相思忘的药劲儿,有点大了啊。 —— 数日后,无间极乐外,沈星子那一乘仙宫样的轿撵缓缓落下。 “阮君庭的人都撤了?” 他看着城墙上的炮火痕迹,有点心疼。 “一个月里,陆陆续续撤了,前两天,最后一拨也撂挑子了。”身边的人答道。 “呵,树倒猢狲散,还何必来本座的城下逞强,祸害好好地砖瓦。”沈星子脚尖轻盈落下,衣袍不然纤尘,黑发长及脚踝,狭长双目,怡然自得,宛若仙人。 他仰头看向城楼上阮君庭枯朽的尸体,“你啊你,活着的时候,不肯归顺于本座,死后,也这么不乖,怎么还不回来呢?本座都有点想你了。” 城楼上,血淋淋的司马琼楼喉咙已经喊破了,只能对着下面呜呜地叫,希望义父能发现他的存在,救他,替他报仇! 可沈星子却像没看见一样,重新回到轿撵中,“走吧,回去看看,那两只将本座的家祸害成什么样儿了。” 外面的人小心提醒,“尊主,那上面的另一个,其实……,是二公子……” 沈星子悠闲摇着鸦羽扇,“懂得放,不懂得收,没本事,就活该挂在上面,就让他挂着吧。” 入夜,遥望天际,群星明灭。 寝殿露台上,沈星子衣衫微敞,拈着琉璃杯,一饮而尽。 “最亮的三颗星,全部殒没,剩下的两颗帝星黯淡无光,呵呵。” 景曜,死了。 阮君庭,死了。 凤于归,死了。 赋儿虽已称帝,却随了拂儿,生了一副软性子,难成大器。 景元熙登基了,却是个废的。 “你们说,本座接下来,该扶谁呢?” 他眯了眯眼,回身,在身后的两个人身上左右打量挑拣,最后将目光落在凤乘鸾身上。 她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裙,笔直立在原地,如一只堕入地狱的凤凰,褪.去骄傲灿烂,光芒万丈,一袭浓黑的羽翼,每根翎毛,都是一把杀人的刀! “你现在懂了违逆本座的苦还不晚,本座向来对欣赏的人充满仁慈,一而再,再而三,不离不弃。” 他将杯子递出去,就有人立刻上前斟满。 沈星子转动着琉璃杯,看着里面殷红的酒浆成了一个浅浅的漩涡,“你对付楼儿的手段很让人欣赏,能够顶替他的位置。人只有下了地狱,才能看清真正的自己,你这样的人,跟在凤于归和阮君庭身边,被蜜糖水泡着,实在是浪费。” 他在她面前往复徘徊了两步,目光有些贪婪,“复活之事,不管成与不成,你都是本座的人,这笔交易,没有反悔的余地,你可记得?” 凤乘鸾喉间动了动,压制腹中翻江倒海的恶心,继续挺直了脖子,一言不发。 温卿墨眉眼一顺,温声提醒,“凤三啊,还不跪下喊义父?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暗城唯一的大小姐了。” 凤乘鸾没动。 沈星子眼帘一瞥,“不必了,本座并不需要什么义女。她愿意这么犟着,就犟着好了,本座喜欢。” 他的目光,又在凤乘鸾身上流连了一下,转而对温卿墨道:“倒是你,长大了啊,翅膀越来越硬了,开始懂得背着本座,借刀杀人,铲除异己了。” 他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无需震怒,威压便已袭来。 温卿墨衣袍一掀,端端正正跪下,“义父教训的是,孩儿知错。” “知错?这么说,你是明知故犯了?不过,楼儿也是的,这次的确做得过分。回头命人将他们两个都摘下来吧。” “是,义父。” “把他的尸体还我!” 凤乘鸾终于开口了。 沈星子眼梢轻瞥,“好啊,明早就还你。” 他将手一摆,“彼岸,这儿,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说罢,进了轻纱帐后,懒懒倚在榻上,又倒了一杯酒,静候着什么。 凤乘鸾的后槽牙紧紧咬在一处,因为过分用力而微颤。 那双唇,倔强地发白,紧紧绷成一条直线。 温卿墨轻轻按住她的手,从容道:“义父,她身子还未好,怕是扰了您的雅兴,服侍不得。” 纱帐后,沈星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二人,悠悠道:“那怎么办呢?” 温卿墨看了眼凤乘鸾,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孩儿承蒙义父再造之恩,无以为报,还请义父赐一个报答的机会。” “哦?”纱帐后,沈星子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意外,“好啊,那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晚过来吧。” “是,谢义父!” 温卿墨如释重负,拉上凤乘鸾便走。 凤乘鸾仓促间回望,刚好见到沈星子也正回头,隔着纱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不会放过她的! 这个魔鬼不会放过任何人!!! …… 两人从沈星子的寝殿出来,不约而同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 温卿墨拉着凤乘鸾,匆匆返回住处,关了一重又一重门,落了所有帐子,直接上.床。 只有这里,才是他们唯一可能逃避沈星子耳目的地方。 他拉近她,与她近得几乎额头相抵,“听着,我们没有时间了,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心急。” 凤乘鸾没说话,盯着他,眼角直跳。 温卿墨妖艳的眉眼,被她看得不知该往哪儿放,“别这么看着我,好像你一次知道一样!” “你……,真的被你爹……,内个?”凤乘鸾的神情有些怜悯。 “没有!”温卿墨立刻反驳,在床上盘膝坐定,整理了一下神色,莫名还有些怪她不解的幽怨,“你以为谁会真的变态到喜欢死人?” “哦,所以你标榜这个恶趣味,只是为了逃避你爹……”凤乘鸾眉梢一挑,凉凉道。 “咳……”温卿墨有些无所适从。 “难怪你放着暗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不要,也要……” “嘘!”他趁她还没说出那几个字,将她的嘴捂住,“他回来了,就要万事小心。” 凤乘鸾不再揶揄他,也与他盘膝面对面坐定,“说吧,你的计划,我听你的。” “以我对他脾气的了解,他既然给我们一天的时间,就一定欲擒故纵,所以,这次虽然逆流而上,却也是你我唯一一次机会。” 温卿墨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瓶子,倒出三颗红豆一样的药丸,一颗一颗放进凤乘鸾掌心。 “压在舌下,一次一颗,不能多,多了,会死,明白?” “嗯。”凤乘鸾小心将那三颗药丸攥在掌心。 “还有,万一失败,我不能保你,能活则活,死人,是没有机会报仇的,懂吗?”他定定看着她。 “懂。”凤乘鸾抬头,罕见地一笑,却有些艰难,“那你呢?你准备什么?” “我……?”温卿墨苦笑,“洗干净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凤乘鸾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温卿墨,虽然你一直帮我,可不代表我会原谅你所做的一切。” “哈哈哈哈……!”温卿墨也笑得满眼泪光,“谁用你原谅?你很快就会和我一样了,哈哈哈……!” 已经下了地狱的人,还妄想要逃出生天? 你以为地狱深处那些恶鬼,会放得过谁? 床笫之间,本该是男女两情缱绻之地,可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无比压抑。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就这样沉默相对,静待生死决战。 —— 次日,月上柳梢头时,沈星子的殿门打开,温卿墨便立在了门口。 他本就生得眉眼妖艳,如今经过精心装扮,便更如一尊雌雄莫辨的魔。 乌黑的如水长发用黑色的绸缎,松散地束在脑后,额角有意无意飘零的发丝,半掩了潋滟的眼,从浅绯色的唇角掠过。 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如水的黑色丝袍,步履行走间,随风贴裹在身上,如第二层皮肤,映衬着灯火,闪着幽暗的光。 沈星子巨大的圆形的床,在整个寝殿的中央,如一间独立的房。 他坐在床边,看着这个养了近二十年的孩子,走到面前,第一次顺从地跪在脚下,目光从始至终都不曾从他身上离开。 “彼岸,你肯向本座服软的一日,竟然是为了一个女子。” 他指尖掂起他下颌的瞬间,温卿墨顺着他指尖的力度,抬起头来,眼帘轻掀,一双深蓝色眸子,竟然绝艳妩媚地惊心动魄。 任凭沈星子一生阅人无数,也蓦地心头一动。 他果然还是他的心头好! 就凭这双璀璨如宝石的眼睛,他也舍不得随便弄死他! “可是,你知道吗?你救不了她。” 沈星子站起身来,转他背后,垂手,摘了他束发的丝带,那一头如水如绸缎样的黑发,便倾泻开来。 他的指尖,拂过温卿墨的肩头,从这一头,掠到那一头。 “本座知道,你喜欢她,可是,你若是知道,她此刻就在这殿中,被迫看着你雌伏于下,婉转取悦于本座的情景,你说,她这一辈子,还会多看你一眼吗?” 此言一出,温卿墨猛地抬头,眼中方才如水的光,霎时间消散无踪。 “呵呵,你果然在乎她!”沈星子俯视着这个跪在脚边,看似顺服的人。 “孩儿的心意,原来义父早已洞察分明,请义父恕罪。”温卿墨再次俯首,重新冷静下来。 “你不用害怕,本座若是怪你,也不会留你到今日。”沈星子幽幽一叹,“男欢女爱,本就是天地伦常,你是本座最疼爱的孩子,若是她对你,也如你待她,那就将她给了你又何妨?” “不过可惜……”他嘴角一笑,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可惜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外面挂在城楼上的那个死人!” 空旷的殿中,隐约响起一声隐忍的呜咽声。 沈星子伸手掰起温卿墨的脸,挥袖一指,巨床侧面不远处的重重幔帐被劲风吹起,就见凤乘鸾被绑在柱上,正瞪着眼,望向他们这边。 “义父啊,您放过她……”温卿墨的手,小心翼翼抱住沈星子的腿,“您放过她,我……,做什么都可以。” “唔……”凤乘鸾拼命摇头。 “真的什么都行?”沈星子垂眸俯视他。 “是。” “好,把这个吃了。”沈星子袖中,弹出一颗药丸,送到他面前。 温卿墨稍加一嗅便知,是颗药性极强的助兴之物。 “义父……” “怎么?不敢?” “是。”温卿墨淡定将那颗药放入口中,之后,向着凤乘鸾所在之处淡淡一笑。 谁知,沈星子并未再理会他,却走向了凤乘鸾。 他拨开重重纱帐,到她面前。 “重生的试验失败了,你又杀了本座心爱的楼儿,知道本座为什么还留着你这条命吗?” 凤乘鸾被细锁链牢牢缚在两人合抱的殿柱上,挣扎了了一下,咬着牙根道:“不知。” “哈哈!因为你比拂儿聪明,比她狠,却没有她的嫉妒,她的毒,是个成大事的女子。” 沈星子拨开她额前掉落的发丝,在指尖细细摆弄,“什么样子的女人,就会诞下什么样的子嗣,本座对修照拂生的那一个儿子很不满意,所以,要用你,再来为本座生下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未完待续) 第281章 杀沈星子(2)新的暗城之主 凤乘鸾一阵反胃,咬牙切齿,“你做梦!” “哈哈哈……”沈星子扬天大笑,“你以为拂儿最开始就是心甘情愿的?女人,都是慢慢驯服的,她是那样,你,也是一样!” 他有从袖中弹出一颗药丸,含在唇边,掰开凤乘鸾的颌骨,将头微偏,便要用嘴替她喂下! 凤乘鸾奋力与他铁钳一样的手抗争,颌骨几乎快要断了。 眼见沈星子已凑在近前,忽地,一只白净的手,将两人拦开,温卿墨两颊绯红,妖娆掰过沈星子的脸,便吻了过去! 他一面吻,一面有意无意横出一步,挡在凤乘鸾与沈星子中间,之后,一步一步,一面轻推他去床榻,一面解开他腰间的丝带。 等到了床前,沈星子被温卿墨一双手温柔推倒,便仰面摊在床上,懒懒一笑,“你倒是想得出来,将那东西喂了本座。” 温卿墨一条腿跪上.床榻,前所未有的极盛的妖艳,嗓音黯哑,无限温柔,满眼的意乱情迷,“义父,还有您更想不到的呢,今晚,夜,长着呢……” 他轻褪了衣衫,缓缓俯身,挥手落了床帐。 沈星子对他,一向是求而不得,此刻见他如此模样,自己又被喂了那颗本要给凤乘鸾的药,哪里还能忍! 他翻身将温卿墨推倒,挥手将身上最后一件衣裳扯去! 床帐飞扬间,一道黑影,悄无声息,一闪而过。 沈星子即便如此纵.情之际,仍不忘警觉。 可他回头瞬间,正见凤乘鸾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手中一把匕首,直刺面门。 蠢女人!你以为这种刺杀就能成功? 沈星子根本避都不避,伸手掐住凤乘鸾的脖颈! 可就在这一分神的瞬间,尾椎一阵剧痛! “啊——!” 沈星子一股大力,将凤乘鸾横飞着扔了出去! 尚未回神,温卿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带血的匕首,再一刀刺进他脐中! 意乱情迷,是先天罡气唯一暴露弱点之时! “两处罩门已破!”温卿墨一声吼。 “要他的命!”凤乘鸾一个骨碌从地上弹起,如一支箭一般,再次飞扑而来! 沈星子身上不着寸缕,连中两刀,却仰面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们两个小东西,以为这样就杀的了本座?” 轰! 一道极强劲风,将温卿墨,连带着半路袭来的凤乘鸾,一道重重掀飞了出去。 凤乘鸾嘴角带血爬起来,“杀不了也要杀!” “你上!我下!”温卿墨一声喝,两人几乎同时爬起来,再次搏命而来。 然后,又毫无意外地被双双打飞! “哈哈哈……!就凭你们,太弱了!”沈星子狂笑。 是的,太弱了! 这样下去,缠斗越久,胜算越低! 凤乘鸾艰难再次爬起,咬了咬牙,将心一横! 三颗相思忘,她方才挣脱锁链吃了一颗,现在,舌底剩下的两颗相思忘,也全部吞下! 舍此一身,拼了! …… 然而要杀沈星子,何其之难! 一个温卿墨,相当于一个阮君庭。 一颗相思忘,相当于一个温卿墨。 现在凤乘鸾吞了三颗。 所以,被破了罩门,失了先天罡气的沈星子,相当于可独对四个阮君庭而不败! 寝殿之内,一场惨烈搏杀! 外面的人,却在静待。 没有人进去护着主子。 也没人进去帮忙反叛者。 在暗城之人眼中,这是一场兽群的王位之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里面最后活下来的,就是下一任玄殇尊主! 不知过了多久,轰的一声! 温卿墨已经数不清第多少次被重重摔了出去,哇地一口血喷出来。 这场搏杀中,凤乘鸾是刀,他便是盾! 他掩护,她进攻! 她刺杀,他为她制造刺杀机会! 满身是血的沈星子悍然扑过来,一脚剁在他的腿上! “啊——!”温卿墨一声惨叫,那腿骨断了! 他骤起,死死抱住他的腿,“现在!快!” 沈星子的手掌,雨点落在他头顶,他就那么拼死地,牢牢将他抱住。 遍体鳞伤,一双眼,已红得快要滴血的凤乘鸾,一声咆哮,两步飞身,跃上沈星子肩头,两腿将他脖颈紧紧盘住,匕首一刀从天灵盖直刺而下! 轰! 一股同归于尽般的力道,将温卿墨再次摔飞出去! 然而,这次,凤乘鸾却还死死盘在他头顶! 匕首,拔出来!再刺! 拔出来!再刺! 拔出来——!再刺!!! 直到身下这个人死死抓着她双腿的手,力道不再增加,之后,直挺挺向下倒去! 凤乘鸾一个踉跄,随着沈星子跌倒在地,没有半点犹豫,回身又是一刀,横切在他脖颈上!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只是红着眼,揪着他被血浸透了的头发,一把短匕在脖颈上往复一刀!再一刀!再一刀! 杀了他!灭绝了他! 她生怕这魔头再活过来! 一定要把他的头割下来! 温卿墨整个人瘫软在远处殿柱下,重重吐了口气,半死不活道:“好了,他已经死透了!” 凤乘鸾不说话,埋头继续一刀!再一刀! 玉郎!我给你报仇!我给你报仇了! 直到那颗头,被用最笨、最慢的方法,给彻底切了下来。 凤乘鸾才蹒跚着站起来,将人头拎起,一步,一步走向殿外。 大门,慢慢打开。 她两脚开立,努力站直,不让自己倒下,用尽最后力气,扬起沈星子的头! “叩见两位玄殇尊主!” 殿外,已经不知聚拢了多少人,此时全数匍匐下拜。 温卿墨终于放松下来,在殿柱旁一头躺下,仰天长笑,“哈哈哈哈!从今日起,暗城,就是我们的了!我自由了!哈哈哈哈!” 凤乘鸾五指张开,丢了沈星子的头,“不,从今日起,极乐归你,无间归我!” 说罢,咕咚一头,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 凤乘鸾醒来,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将沈星子的人头和那一截身子,挂到城楼上,与还活着的司马琼楼相对,全都陪着她的玉郎! 她没有取下阮君庭的尸体。 她就要每日这么看着他,只有看着他没有复活,她才能安心。 她也要所有人都看着那三具尸体,让整个暗城的人都知道,新的无间尊主,是个怎样的人! 温卿墨一瘸一拐,来到她床前,艰难坐下,端了粥,盛了一勺,在碗边过了一下,小心吹了吹,送到她嘴边,“下令的时候,凶成那个样子,他们知道你是个连粥都不能自己吃的人吗?” 凤乘鸾靠着枕头,无力睁眼,白了他一眼。 温卿墨笑笑,“我都成这样了,还要服侍女人用饭,大概是史上最惨的暗城之主了。” “你的腿好点了?”凤乘鸾也不客气,张嘴喝了一口粥。 温卿墨就满意地又盛了一勺,一面吹,一面摇头叹道:“你要是再强一点就好了,我忍着一身的春.药,还要配合你杀人,又断了一条腿,你说我有多惨?” “会瘸?”凤乘鸾冷冷问。 温卿墨眼睛一瞪,“我怎么会让自己变瘸子呢?瘸了站在你旁边,多不威风?” 凤乘鸾眼皮不抬,懒得理他,“你,亲男人。” “……”温卿墨有些尴尬,“你还笑我,若不是我手段厉害,你一口气吃了三颗相思忘,还想活到现在?” 凤乘鸾啊呜吃了一口粥,懒懒看他一眼,“你,亲男人。” “咳,小凤三,我们可不可以不谈这个?” “你,给男人亲。” “……”温卿墨捂脸,笑意颇有些苦,“我这辈子,在你眼中就是那般模样了。” 凤乘鸾唔地点头,“很漂亮,我若是男人,也会喜欢!” “凤三!”温卿墨恼怒一声,将粥碗回手扔了,“饿死你吧!” 他起身就走,可迈出去几步,身后没动静,凤乘鸾也没有留他的意思,他就又走不动了,回头白了她一眼,无奈妥协,“这件事,以后谁都不准提。” 凤乘鸾无力地靠着床,拉长了声音,“好。” 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但你若是敢毛不顺,我就找人将当时的情景画成话本画,分成九九八十一章,在整个太庸天水找一千个说书先生,说上三天三夜不带停的!” “……”温卿墨坐回床边,笑着咬牙切齿,“凤三!你就是个祸害,你说我到底为什么要救你?” “因为你需要我这把刀啊!”凤乘鸾向下滑去,窝回被子里,“再过个把月身子大好了,我要回一趟南渊。” 温卿墨一面替她掖被子,一面在她脖子处作势掐了掐,见她也不怕,只好巴巴地问:“去做什么?” “找我娘和两个哥哥。”凤乘鸾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爹不在了,我也许久没有送音讯回去,娘他们不知身在何处,一定要回去看看才行。” 他太聪明,她说谎的时候,不能给他看见眼睛。 温卿墨两手撑在床上,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景元熙还有用,你不能动他。” 他果然察觉到了什么。 凤乘鸾眼眸一深,“他不过是个傀儡,而背后操控那个人,到底是你还是沈星子?” 温卿墨直起身子,没回答,也并没否认,一声不可闻的叹息。 “我累了,睡觉。” 凤乘鸾两眼沉沉合上,下了阻客令。 不管是谁,不管做过什么,只要与她家破人亡有关的,一个,都不放过! …… 睡梦中,仿佛有谁用指背从她脸庞轻轻滑过。 那般温柔,恋恋不舍。 “玉郎……” 她嘤嘤一声唤,无限委屈,无限依赖。 “乖……” “玉郎,带我走……,带我走啊……” 她的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想要抓住他,却到头来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 三颗相思忘,在杀沈星子那一晚,几乎毁灭性地激发了凤乘鸾体内的全部潜力,同时也将她的身心毁得一塌糊涂。 血脉筋骨,倒是可以通过药物飞快复原,但意识受到的摧残,却时好时坏,反反复复,迟迟不见好转。 一旦断了药,性情就会变得喜怒无常,或者无法抑制的狂躁,或者意识一片空白,常常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当下何年何月。 而若是持续服用,则只会越来越依赖,用药的频率越来越高,依赖也越来越甚。 温卿墨唯一能改进的就是,每次服药后,杀气没那么重,只要控制情绪,不随便动怒,就不会红着一双眼睛发狂,总算能让她像个正常人。 去南渊临行前,他将一瓶相思忘送到凤乘鸾手中,十分不放心,“一共二十粒,三天一次,定期服用。两个月内,无论身在何处,都必须回来找我。” “知道了。”凤乘鸾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温卿墨已经习惯她这副德行,又替她紧了紧披风,“南渊多雨,入夜湿凉入骨,你身子刚好,要多小心,好好照顾自己。” “哦。”凤乘鸾例行公事地应了一声,她这副身子,好不好,已经没关系了。 “还有……” “景元熙不能动。”她不耐烦地打断他。 “……,你知道就好。”温卿墨被她抢白地有些尴尬,“我会派人保护你。” “不必了,我不喜欢身后拖着尾巴,你敢让人跟着,被我知道,直接杀了。” “……” 她利落转身,翻身上马,又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城楼。 此时的司马琼楼,已经生生熬死了,那上面,现在是三具尸体。 她不将阮君庭入殓,就由着他的尸体一直挂在上面。 她怕他一旦入了土,万一再活过来,该怎么办? 还有,她要让他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所有害死他的人,全都要将尸体挂在那上面陪他! 她扭头,毫无留恋,策马扬鞭,一人绝尘而去。 温卿墨站在城门口,一直目送她马下的烟尘绝迹,才颓然转身,看向成楼上阮君庭的尸体,幽幽一叹,“你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了,她都不肯殓了你,摊上这样一个恐怖的女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尊主。”红绡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边,“小公子哭了,属下怎么哄都哄不好。” 温卿墨的脸,忽地一片温柔,笑颜盈面,如彼岸花开,“呵,他一定是想我了。” —— 无间极乐所在的位置,在南渊、北辰及东部太庸山交界之处的三角地带,十分隐蔽,诸国不问。 凤乘鸾出了暗城,本该一路向南去百花城方向,可却鬼使神差地调转马头,向东而行,直奔守关山。 她要将他两前世今生一起走过的路,再走一遍。 就当他还在身边,以作余生唯一安慰。 她一袭黑衣,一个人,一匹马,一把刀,连夜狂奔,夜色如一场没有边际的噩梦,走不到尽头。 用相思忘养着的人,体力和耐力都非常人可比,凤乘鸾几乎一路不曾停歇,直抵守关山,才在附近的市镇落脚休息。 因为南渊和北辰的暂时停战,边城渐渐热闹起来。 若是以前,她一定要坐在临街的窗前看热闹,管管闲事,但现在却只想在角落独坐,吃饱赶路。 可还没等她招呼,小二已经一脸堆笑地上前,“姑娘,您的面!” 一碗白煮面,规规矩矩放在面前。 面条整整齐齐码在碗中,一丝不乱。 清汤里没有一点油花,只飘零着几点绿色的葱花。 凤乘鸾喉间一阵哽咽,那泪珠就差点落在碗中。 她定了定神,坐正身子,“谁跟你说我要吃面?” 小二将抹布向肩头一搭,“这还用问,咱店里这面,叫做情长面,吃着清淡,回味悠长。像您这么漂亮的姑娘,来了店里,都是吃这个,就是为了讨个好彩头,求个有情郎!嘿嘿!” “情长面……,多谢……” 凤乘鸾埋头,大口大口地吃! 面,什么味道都没有,就像他做的那样,可又是苦的,甜的,酸楚的,其中五味杂陈。 她硬生生将一碗面吃净,接着面对着墙壁,眼中的泪,怎么都止不住。 一支糖葫芦,又不失时机地递了过来。 小二哥满脸堆笑,“吃饱情长面,再请姑娘吃一支糖葫芦吧,甜的。” 凤乘鸾眼眶通红,又气恼又发作不起来,没好气道:“哪里来的糖葫芦!” “小店规矩,吃面吃哭了,奖励一支糖葫芦!” “……” 她扁着嘴,接过糖葫芦,在桌上随便丢了一锭银子便走。 小二哥送出去,站在门口吆喝,“姑娘,往南长乐镇,有个山神庙,吃了情长面,记得求个姻缘签啊!” 山神庙! 山神庙早就破败了! 凤乘鸾牵着马,咬下一颗裹满糖山楂,好甜,可惜,只有她一个人吃…… 小二垫着脚,望着她远去,这才退回到店内,凑到雅间门前,“爷,都按您说的办了,面也吃了,糖葫芦也收了,您看,可还满意?” “好。”里面悠悠一声,门帘后,伸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露了一截猩红的衣袖,向他手中按了一锭金。 (未完待续) 第282章 又见阮郎归(暴更1) 凤乘鸾一个人骑马上守关山,山脚下那条大路还在,路中央远远的,便是那株老桃树。 此时北疆正值盛夏,桃花枝叶繁盛,间或结了小小的毛桃。 她下马来到树下,凭着记忆,寻了阮君庭当年乘凉午睡的那一处。 “你是哪国的,在此作甚?”她学着自己当初的样子。 接着,换了个位置,又一只手拖了额角,学了阮君庭两眼不睁,蹙着眉头的样子,不开心道:“北辰,投军。” 说罢,回到原来的位置,盯着那空荡荡的地方,良久,良久,眼眶中又沁满了泪。 你走了,剩下我一个人,以后的路,好寂寞…… 玉郎…… 她仰起头,尽量不让泪珠掉下来。 头顶树影稀疏,有些晃眼。 蓦然间,一样东西映入眼帘。 红色的丝带,系着半支姻缘签,写着凤姮两个字,已被摩挲地斑驳,正在绿荫间摇曳! 凤乘鸾脑子里轰地一声! “阮君庭——!” 她惊惶四顾,可周围除了空荡荡的山间大道,遍地马蹄印记,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临死时攥在手中的红签,已经随他陪葬入了棺木,他的尸体在送到天机关前就被司马琼楼劫了,这半支红签为何会在这里? “阮君庭——!” 空荡荡的山中,只有她的回音。 是你变了鬼,不甘心就此舍了我,才将这红签留在这里,要与我相约来生吗? 放心,等我报了仇,就很快来找你! 我很快就来找你…… 凤乘鸾摘下红签,攥在手中,骑马沿着他们当初离开守关山的路,一路向南,经过荒废了的长乐镇时,向那废墟深处望了一眼。 曾经,她在他身边,是何等的有恃无恐,甚至还为了瓜儿的事,愤然要铲除天下暗城。 可如今,她自己都已经是一身黑暗,又还能拯救得了谁? 历经磨难,仍能向阳而生。 心若光明,则无惧无边黑暗。 可那太阳呢,她的光明呢? 去哪儿了? 他们将她这一生唯一的光给毁了。 凤乘鸾拖着沉重的步子,上了山神庙。 “走,蓝染,我们去求个签。” “不去,你去。” “不行,你不去,我还有什么好求的?走啦,就一小会儿!” “蓝染,你是真的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即便这缘分是强求来的……?” “世间成事者,有几个不是强求?命运这种东西,如你的意,你便信,不如你的意,便不信。” “你的意思是……?” “白头签,白头签,你又岂知不是注定共赴白头之意?” 共赴白头…… 你为了我,相思白了头,我却将你弄丢了…… 凤乘鸾走到庙门口,蓦地抬头,眼前景象,便是一惊。 破败的山神庙,不知何时,已被人重建了。 红墙绿瓦金墙头,杨柳依依夏风薰。 她从打开的山门望进去,目光穿过长长庭院,穿过庙门,穿过殿内随风轻动的明黄色绸帐,那里面,依稀立着一个人。 猩红的盛装,如一身喜服,正端正地等着他的新娘。 可那如水倾泻的银发,却已是白头。 她的玉郎,也该是在黄泉那一头,这样等着她。 凤乘鸾攥紧手中红签,怆然转身。 既然有人在此等着他的心爱的姑娘,她一个寡妇又何必进去煞风景呢。 提步间,只听里面的男人唤她,“姑娘留步,想请姑娘帮个忙。” 那声音…… 凤乘鸾的脚步就再也迈不出去了。 一个早已被灭绝了的希望,从心底升起,可一想到城头上他的尸身,就立刻消散无踪。 “何事?”她冷冷问。 “浮生三千,幸会姑娘。在下想向山神求一段姻缘,却缺了另一半相陪,不知姑娘能否帮这个忙?”那声音,含着笑。 玉郎…… 是玉郎!!! 凤乘鸾转身,与他隔着山门,遥遥相望。 “玉郎……,玉郎!!是你吗?” 口中虽问着,脚下,却已不由自主,迈过山门,向他匆匆走去! 她脚步越走越快,从不知,一座小小山神庙,庭院竟然会这么长! “玉郎!玉郎——!” “呵呵,凤姮啊!”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疼爱地唤她的名字。 他站在神庙中央,张开双臂,猩红广袖,银发飞扬,额间狭长的猩红一点,神祗样的脸上,绽出恍如隔世的笑颜。 凤乘鸾疾走到庙门口,脚步却骤然停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阮君庭就站在里面,敞开怀抱,等着她。 “你到底是谁?” “别怕,是我。”他笑着,向前一步。 “不……”凤乘鸾向后退了一步,“你不是,玉郎的尸体,我看见了,你不是!” 阮君庭放下双手,从袖中拿出一把短剑,正是当初留在楚盛莲墓中的红颜! “你看,红颜在此。多亏雨影有先见之明,在我们离开太庸山后,暗中派人再次入了天火遗骸,想办法将楚盛莲的尸体找出带回。出事之后,他一早察觉司马琼楼心怀叵测,便提前用楚盛莲换下了我的……,呵呵,尸体。” 他笑了笑,“所以,你在城楼上看到的那个,其实是你那倒霉的祖师爷爷,楚盛莲。而我,醒来时,已是人在天机关了。” “你不是楚盛莲?”凤乘鸾仍不敢相信。 “楚盛莲,如何会做你爱吃的面?如何知道你哭了要用糖葫芦哄?如何有我那半支姻缘签?”阮君庭两眼弯弯,笑意缱绻,“楚盛莲,又如何知道,我在暴风雪中,去客栈中抓你,见面时的第一句话?” 浮生三千,姑娘幸会…… 凤乘鸾已经抑制不住嗓子里的哭腔,“那你为何至今才来找我?你可知我已经疯了?” “我……,我醒来后,身体几乎被瑞龙脑彻底摧毁,十分虚弱,直到最近才刚刚复原。所以,听说你离开了无间极乐,就一路追来了。”他微笑,等着她像小鸟一样飞过来。 然而,凤乘鸾一脚利落迈过门槛,两步到他面前,啪! 扬手,利落一个小巴掌! “阮君庭!但你至少要给我送个消息!你可知我有多少次不想活了! 她红着眼,扁着嘴,梗着脖子瞪他。 阮君庭捂住被她打出五指印的脸,眼圈已是通红,却仍强行笑着解释,“因为,我怕吓到你……” “你混蛋啊!”她一头撞进他怀中,用力地捶他,再捶他!捶死他!“你就算死了,烂了,只要能活过来,我都不嫌弃,我怎么会怕你!我怎么会怕你——!” 他被她捶地直晃,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抬眼看着上头重塑的山神像,将怀中的人紧了又紧,恨不得就此融化在有一处,“我回来了,凤姮,我回来了!” 破败的山神庙,可以重建。 死了的人,也可以再重新回来。 凤乘鸾伏在他的胸口,嗅不到朝思暮想的熟悉味道,他的身体,干净地就像不存在一般。 他大概是因为戒掉了瑞龙脑,所以身上才没了她熟悉的味道。 “玉郎,你的头发,怎么也全白了?” “因为想你。” 凤乘鸾就是一怔,“什么?” 她抬头看他,雪白的银发将眉间的伤痕显得更加刺目。 他垂眸看她的眼,有种历经岁月摧折的沧桑,“凤姮,我们已经被红颜剑死死钉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她骤然紧抓他的衣袍,“你记得?” “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了。” “玉郎……!哈哈哈哈……!” 原来这就是重生的意义,原来这就是上天安排她重生的深意! 上天不是要让她来改变历史,而是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去拯救前世今生的他! 哈哈哈哈……! 原来你阮君庭才是上天真正骄纵宠爱的那个人! 哈哈哈哈……! 她仰面捧着他的脸庞,含泪的笑忽地戛然而止,眼中涌起难言地哀恸。 “怎么了?”阮君庭的面容,随着她笑而笑,随着她哭而凝眉。 凤乘鸾刚刚住了泪光的眼眸,就又模糊不清,“可惜,我没用,孩子……,没能保住……,不然这个时候,我们三个人,该有多开心……” “……”,阮君庭静了一瞬,之后用拇指替她轻轻拭去泪光,温柔道:“凤姮,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坚强的女子,不哭。” 他虽安慰着她,却自己再度哽咽,“我们还可以有孩子,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有很多很多……” “对了,我和温卿墨联手,杀了沈星子和司马琼楼。”凤乘鸾努力让自己平息下来,低声道,“现在,我是暗城的……” “我知道,让你受委屈了。”她说不出口,他就淡淡打断她。 他看着她的目光,那样心疼,“温卿墨精于算计,他一力保你,推你上位,只怕没那么简单。不过我既然已经回来了,你就无需再仰赖旁人,无间极乐,就不要再回去了。” “嗯。”凤乘鸾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不再说话,忧心忡忡。 他还不知道她在服用相思忘的事,该怎么跟他说? 她若是不回去,身上这一瓶药用完了该怎么办? 她不想在他面前像个疯子,傻子,六亲不认! 阮君庭将她摁进怀中揉了又揉,将脸颊枕在她柔软的发上,柔声哄她,“从今以后,打人欺负人的事,我来!你……,只负责打我,欺负我,好不好?” 噗! 凤乘鸾脸蛋儿上还挂着泪珠呢,就没来由地被他一句话给哄乐了。 她只要有他,不管经历过什么生死磨难,只要他愿意哄,她就愿意笑。 山神庙外,知了声声。 两人静静相拥,仿佛可以这样一直相守到地老天荒。 阮君庭忽而道:“对了,想起来还欠你一件事。” “什么?” “今晚,陪你捉蝉猴儿。” “只捉呀?”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晃了晃,娇蛮的样子,有些不满意。 阮君庭眉头紧了紧,下定决心,“吃!还吃!” …… 入夜后,蝉猴儿从土里爬出来的那一个时辰,他们俩就真的在山林里点着火把,抓起了蝉猴儿。 凤乘鸾是直接用手捉,每次捉到又大又肥的,就乐得手舞足蹈,送到阮君庭面前显摆。 阮君庭用两只树枝做成筷子,从树根下夹起一只,举到眼前,看着那棕色带着甲壳的大胖虫子十分有劲儿的在筷子那一头扭动挣扎,好看的眉头就拧的解不开。 “真的要吃?”他有点后悔了。 凤乘鸾又抓了一个,放进布袋里,抬头龇牙笑,“你后悔了?你要是后悔,以后,你说的话,我可一个字都不信了。” “怎么会!”阮君庭咬咬牙,将那蝉猴儿丢进她的口袋,生怕不小心掉在自己的锦袍上,“答应你了,一定吃。”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喉间有点别扭,“好,一言既出,什么马都难追!” 庙里,篝火隆起,肥肥的蝉猴儿,被火烤过之后,发出阵阵焦香。 凤乘鸾从火里挑了一只,吹着气掰开烫手的壳,露出里面金黄的肉,嗅了一下,直接丢进嘴里吃了。 她嚼那虫子薄薄的甲壳,还发出酥脆的声响,陶醉地挑眉,“嗯,好吃,比烤里脊还好吃,我给你挑个胖的。” 阮君庭嘴角向下扁着,万分艰难,“乖乖啊……,可不可以……,唔……” 他张嘴之际,一只肥大酥脆外焦里嫩的蝉猴,被凤乘鸾迅雷不及地塞进嘴里! 阮君庭一双凤眸登时圆了,嘴唇一动不动,夹着那只蝉猴。 他分明感受到了那玩意生了一圈一圈的甲壳,还有很多只爪子! 那薄薄的唇,便一抽一抽地跳! 凤乘鸾坐在他身边,歪着头眨眼,“吃呀,可好吃了!” 阮君庭的手,暗暗攥紧,修剪地很整齐的指甲,剋地掌心疼。 哄媳妇,总要有所牺牲。 死都死过了,不过吃个虫子而已! “快吃啊!”凤乘鸾从火中又挑了一只,吹了吹,直接,咔嚓,嚼了! 阮君庭闭眼,将心一横,将唇一收,虫子进嘴,咔嚓咔嚓,飞快嚼了两下,之后,咕咚,咽了。 呕! 他飞快地站起来,逃出庙外去! 吐! 哈哈哈……! 凤乘鸾拍着大.腿大笑,笑得两眼泪花。 等阮君庭回来,脸色发黑,坐在她身边,“凤姮!笑够了?” 他的脸,映着火光,有些危险,神魔莫辨,正埋头吃得欢的凤乘鸾,斜眼偷瞄一眼,立刻心头漏跳了一拍。 “你想干什么?”她小声儿糯糯地问了一句,往旁边挪了挪。 阮君庭伸手将她捞回来,“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阮君庭,这里是山神庙,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神是用来拜的,不是用来怕的,我向来百无禁忌,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我刚吃过虫子!呵呵……” “巧啊,我刚吐过。” “……”凤乘鸾看着他的脸,被他额间那道猩红的伤痕晃得眼晕,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有点慌,编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可是,我……,我都好久没洗澡了……” 她抓着他的衣襟儿,半推半就,有点近香情怯。 他俯身,阴影挡住火光,将她笼罩,“刚好,我也停尸半年了,一直用冰镇着,还新鲜着呢……” 呕! 刚吃饱的! 这一次,轮到凤乘鸾了! 哈哈哈哈……! 如此狼狈! 阮君庭开怀大笑!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笑了? 半年? 还是二十年? “阮君庭,你耍我!” 她跳着捶他,追着他绕着篝火跑,就像未经世事的少女,约会心爱的情郎。 她的光,又回来了。 哪怕已经身在地狱,却也心在云端。 长夜漫漫,山神庙中篝火偶尔噼啪作响,凤乘鸾闹够了,窝在阮君庭怀中熟睡。 她许久许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睡得没心没肺。 阮君庭等她睡沉,才将人小心放下,脱了外袍盖好,便走出山神庙。 外面,秋雨影带着数个黑色身影现身。 “殿下。” 那几个人,身穿黑色锦鳞软甲,脚蹬金刺马靴,在夜色下闪着鳞光,身材颀长,面目白净,随便拣一个扔进人堆里,便是鹤立鸡群。 他们见了阮君庭,当即单膝跪地,“锦鳞卫,拜见太上皇太子殿下!” 阮君庭整齐的睫毛轻掀,一袭猩红拖曳及地,在林间月色中,如魔亦如神。 (未完待续) 第283章 猛虎细嗅蔷薇(暴更2) 他若是魔,就是情魔。 他若是神,则是杀神。 阮君庭面朝明月,负手而立,挺拔脊背,如染血的山川。 “所有九御黑骑,暂且驻扎神山脚下,没有孤的命令,不得踏进西荒,更不可惊扰蛮部。” “是。”一众锦鳞卫跪地俯首听命。 “还有,替孤传话给西荒众部,就说他们的神回来了,十年前许下的供奉,如今准与献祭。” “是。” “至于东边……,”阮君庭眼中月光陡然一深,“病入膏肓的东郎王,已经活得太久,该让贤了,我们就顺便,帮新上任的极乐尊主找点事做。” “是。” “还有太庸山脚下的诸位国君,全部替孤好生问候,但凡不臣者,准你等先斩后奏。” “属下遵命!” “好了,各自交代下去吧。” 阮君庭衣袖一挥,几个锦鳞卫便身形一闪,带着数道流光,飞快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秋雨影等周围重新恢复寂静,才上前一步,道:“殿下,您这次重返白玉京,打算用什么身份?” “靖王啊。从哪儿失去的,就要从哪儿拿回来。”阮君庭扭头,月光只映出半张脸,凤眸的弧度,完美而凛冽,“孤既然回来了,那么与太庸天水的这笔账,就要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细细地算清楚。” “殿下英明。”秋雨影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既不冒犯,也不疏离。 他在他面前,比之从前,少了分亲近,多了许多敬畏。 阮君庭将自己的手,送到眼前,反复翻看,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身体的一部分,比较满意,却不太适应。 “呵,死亡,仅仅是个开始。” 接着,他又想到山神庙里呼呼大睡的那个人。 目光霎时间变得温润柔软。 今晚,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做呢。 …… 清晨,山间的鸟儿起得早,在山神庙门口的枝头上唧唧喳喳叫。 凤乘鸾翻了个身,差点从供桌上掉下去,睁眼便看到阮君庭一袭红衣,正逆着光,坐在庙门口的门槛上,手臂搭在膝头,望着外面晨曦间的绿杨烟柳。 那些如水样的银发,从他的肩头垂落在地上,洒了朝阳的晨辉,浮起一层金色。 凤乘鸾盖着他的外袍,脸颊枕着手臂,美滋滋地望着他,不敢稍动,生怕惊了这场好梦。 直到阮君庭回眸,见她正看着自己,便粲然一笑,她才咧嘴回他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醒了?若是累就再睡会儿,我等你。” 她懒懒坐起来,抱着他的外袍,将自己裹了裹,“你是起得早,还是没睡?可是失眠症又犯了?” “有你相伴,岂会睡不着?只是供桌太小,挤不下。”他的脸,逆着光,看不清笑容。 “……”凤乘鸾的脸就有些红,这里是庙宇,下面是供桌,他倒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真的百无禁.忌! “你突然间哪儿来的这么多甜言蜜语?”凤乘鸾眨眨眼,盘膝坐在供桌上,就像是件贡品。 他昨晚趁她朦胧间,在她耳畔说的那些话,现在想起来,都臊得想找个地方钻进去,藏起来,再也不要见他了! 阮君庭起身,从被推得满地的香花供果中捡了她的衣裳,来到供桌上,替她将满头被揉的稀烂的青丝顺到肩头一侧,捡了贴身的小衣,替她仔细穿上。 “有太多话,攒了两辈子,一直想亲口对你说,希望你听了会笑,然后看你脸红的样子。结果……,却到死都没机会。” 他的手,极轻极小心,一面帮她系衣带,一面又分外爱惜地在她肩头轻抚而过,就像在照料一只瓷娃娃,生怕碰坏了。 “所以,如今能够再世为人,必定不会再错失任何一瞬,必要与你形影相随,朝夕相对,不舍昼夜。” 好一个形影相随,不舍昼夜! 凤乘鸾乖乖地给他穿衣,微微卷曲的睫毛盖住眼睛,暗暗咬着唇。 他真的不像以前那么没心肝儿地往死里祸害她了。 他真的好像突然间就开窍了,懂得怎么疼惜她了。 原来老男人还是有好处的。 她低着头,心里偷偷笑,嘴角开心地一定要弯起来,用力按都按不下去,使劲藏都藏不住那种。 他指尖挑她的下颌,“想什么呢?” 凤乘鸾使劲将头埋得更低,人坐在供桌上,脑袋想抵在他胸口,不给他看,“没想什么。” “我看看?”他见她不肯抬头,就俯身,偏着头去瞧她。 凤乘鸾眼尾的弧度,不知是因为心头喜悦还是因为昨晚的春风,竟然有种他从未见过的妖娆,如一根羽毛,在心尖儿上拂动。 他就又忍不住轻轻啄了她一下,之后,恋恋不舍地盯着她的容颜,想让时光就这么停住。 有种女子,若是美丽,叫做浓妆淡抹两相宜。 还有种女子,若是美丽,则是凶猛娇羞两不误。 前一种,说的是别人。 后一种,说的就是他阮君庭眼前这一只。 “来,我帮你穿好。”他的声音好低,好温柔,让人没处躲,没处藏。 凤乘鸾正羞答答中,忽地见阮君庭拎起她贴身的里裤,里面正露出那只装着相思忘的白瓷瓶。 她飞快一把夺过里裤,之后将他的锦袍团吧团吧全塞进他怀中,“去去去,等你帮我穿衣有多靠不住!我自己来。” 阮君庭笑呵呵将怀中锦袍抖开,回身如天边烧红的朝霞一样披在肩头,“不是靠不住,是太生疏,以后每日多温习几次,就收放自如了。” 还收!还放! 还每日! 还多几次! 这不是她刚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那个阮君庭,这根本就是个永不满足的情圣! “转过身去!” 阮君庭偏不转,“又不是没看过。” “哎呀,穿衣服有什么好看的,转过去!” “不!” “转呀!”她伸出一条腿去踹他! 他被踹得高兴,“好!转过去!” 阮君庭懒懒转身,凤乘鸾飞快将里裤穿上,又检查了一下白瓷瓶在里袋里已经收好,这才松了口气。 好险,昨晚睡得稀里糊涂,太大意了! 她七手八脚将衣服穿得差不多,从供桌上麻利跳下来,“玉郎,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阮君庭乖乖地背对着她,“听媳妇的,媳妇向南,我不敢向北。媳妇指东,我不敢打西。” 凤乘鸾想想也对,他死了之后,北辰那边,靖王的王爵封号已经是徒有虚名,天机关的封地也应该大部分已被修宜策占据。 他麾下魔魇军被拆分地七零八落,真正能为其所用的,恐怕只有当初无间极乐城下,应麟那一伙儿可怜的零星人手。 墙倒众人推,他们当时最后剩下的,只有一门火炮,在无间极乐的城墙外,任凭如何卖力叫骂,都起不到半点威慑作用,暗城众人,根本不削一顾,只能苦苦看着王爷的尸体挂在城楼上,风吹日晒,渐渐枯朽。 当时情景,现在想来,实在令人心酸,周身不寒而栗。 凤乘鸾的眸光,渐渐变得凛冽,心头一股杀意,骤然而生! 吃药的时候快到了! 她赶紧回神,收敛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眼睛红了没,慌忙道:“哦,对了,我……,我去撒尿,你等会儿。” 说完,也不等阮君庭应了,就匆忙跑出庙门,拐到后面,等回头确定他没有跟来,才飞快地解开刚刚穿好的裤带,从里袋拿了瓷瓶,吞了一粒药。 等到心头那一股邪火渐渐消退,人又重新云淡风轻时,凤乘鸾才小心翼翼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久?”他问。 “呵呵,解了个大……大的。”她将手背在身后,搓了搓。 呼!好险! …… 两人携手下山,走在林荫路上,一派岁月静好。 凤乘鸾偷偷看了阮君庭一眼,见他从昨日重逢,直到现在,都神色如常,一派云淡风轻,全不似曾经被人暗算惨死,失去一切。 那完美盛颜之上,不要说仇恨,连怨气都没有。 经历了那样惨绝人寰的死死生生,被剥夺了所有一切,去依然能如此真切地闲适安然,只有两种人。 一种,超凡入圣,抱定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心。 而另一种,则是,已经居高临下,胜券在握! 阮君庭,是个永远不会出神入圣之人,那么,他在失去王爵,失去封地,失去魔魇军之后,手里新的底牌会是什么? 他有什么秘密,是她不能知道的? 凤乘鸾的眼睛亮晶晶的,一颗好奇心,恨得痒痒的! “此番回南渊,我要先想办法找到爹,确定他和娘还有大哥、二哥都安好,才能放心。” “凤于归是个老狐狸,别人要找他,可能不容易,但是我们不一样。”阮君庭牵着她,优哉游哉。 “你知道我爹在哪里?” “该知道的是你,无间尊主阁下!”他戳她的额头。 凤乘鸾揉了揉头,“……” 她现在的确还不知道,可是她很快就能知道。 离开无间极乐时,温卿墨曾狠狠留了一手,虽与她平分天下,却从没教过她暗城的规矩,没给过她暗城据点的分布图,更没有告诉过她该如何行使一个尊主的权力。 不会行使权力的主子,就是个徒有虚名的空壳。 他就等着她撞得头破血流,之后乖乖回去,再接受他的帮助。 可是,就算他再神机妙算,也没算到阮君庭居然真的死而复生,而且,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了。 所以现在,凤乘鸾的身边,刚好一个活脱脱的前任尊主,正好为人师,殷切地期盼着好好教导她呢。 “我爹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在守关山,景元熙的人也一定是在守关山动的手,想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要从守关山那之后的兵力调动情况查起。到底是谁出卖了父帅,又是谁胆敢动手杀他!” 阮君庭嗯了一声,“那个时候,守关山的魔魇军已经被调离,边境全线换成修宜策的府军,凤于归平安脱身后,不可能冒险潜入北辰,所以,他一定还在南渊。” 凤乘鸾道:“当时爹和娘应该是在一起的,但景元熙却只得到了一颗人头,从头到尾并未提及我娘。按说以她的在江湖上的地位,若是真的遇害,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吹草动。” “所以,说明你娘她还活着,而且平安无事。找到你娘,也许就能找到你爹。” “还有,大哥当时尚在军中,而二哥则追着景安公主去了无忧岛,爹出了事,二人必要想办法自保,半年的时间,他们不可能一点联系都没有。” 阮君庭一笑,“要么,没有动静,否则只要一动,就一定会有人知道。” 凤乘鸾停下脚步,仰头看他,“而暗城的探子,无孔不入,就是我们最好的耳目。” “没错,暗城的势力,无孔不入,可谓遮天蔽日。你如今既然掌了无间这一道,就是得了一把双刃剑,若能好好把握,今后的路,定能事半功倍。” 他这番话,莫名其妙地有些老气横秋。 “知道啦,尊主大人!”凤乘鸾淘气,学着从前服侍他时候的样子,娇娇气气地行了个礼。 阮君庭看着她的笑容就微微一住,她的脸,比起半年前,已经长开了许多,少女的跳脱渐去,眉眼间平添了令人怦然心动的妩媚之色。 一颦一笑,不只是神采飞扬,还悄然多了一种叫做“风情万种”的东西。 他喉间动了动,向前挪了一步,红袍与她黑色的裙角沾染在一处,“凤姮……” 冷不防被凤乘鸾跳起脚,抢先在他眉心印了一记,之后,掉头跑了! “阮君庭,你别忘了,你已经把我休了!”她在前面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向后面扬了扬手。 “请问这位姑娘,我要如何才能重新娶到你?” 凤乘鸾转身,将手背在身后,调皮地倒着走,“那要看你追不追得上!” 阮君庭凤眸一凛,“抓你还不容易!” 他飞身而起的同时,凤乘鸾唰地张开双臂向后飞快退去,“大话不要说得太早!” 说罢一个燕子翻身,踏了林间树枝儿就逃。 两人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一个如影,一个如风。 凤乘鸾突飞猛进的身手,让阮君庭眼前一亮。 他若是不上点心,竟然有些跟不上她! 凤乘鸾起初还有些意得志满,相思忘的药力,将她的武功已经提升到与从前的阮君庭相差无几的水平。 可现在身后这个如一只猩红的鹞鹰,对她穷追不舍的家伙,哪里像个劫后余生之人,他飞掠间的霸气和威压,让她稍不留神就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每每险些从树梢上掉下去。 她以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与他势均力敌,却没想到他不知怎么的,竟然已经突破到她无法想象的境地! “不行了,别追……” 两人起起落落,飞掠过几个山头,凤乘鸾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刚要求饶,却不想脚下稍一松懈,就被阮君庭从天而降,嗷地一声,从半空中直接扑了下去。 他在半空中抓着她用力一翻,两人换了个位置,便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扑通一声,重重砸在了积年的落叶堆深处,撼得林间黄黄绿绿的树叶漫天。 凤乘鸾趴在阮君庭身上,还没等挣扎一下,又一阵天旋地转,被他反扑,翻身摁住。 “说,我到底能不能抓住你?”他的银发被这样一滚,有些凌乱,目露凶光。 “我都求饶了,是你玩赖!”凤乘鸾不忿,又努力拱了一下,却纹丝不动,只好嘴上逞强。 “你怎么求饶的,没听见!” “我就说,你别追了,我……” 凤乘鸾话没说完,阮君庭薄薄的唇,忽地,就如一只蝴蝶,轻轻落在了她吧啦吧啦的小.嘴儿近前,再不挪开。 她当即就说不下去了,大眼睛用力眨了眨,等着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可他却什么都没做。 “接着说,我在听。”他也不近,也不远,就这么轻轻触着她,用这种极近的距离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重新燃起光的眼里,如两汪潭水,映出头顶的树影和天空。 凤乘鸾被摁在落叶堆里,忽然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 “我……,我该说什么?” 他一寸一寸,审视她的模样,如猛虎细嗅蔷薇,“说你如何求饶。” (未完待续) 第284章 攒了两辈子,只哄你一个人(暴更3) “我……,我错了……”凤乘鸾整个人都绷直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自然他喜欢听什么,就顺着他说什么。 “说我能不能抓住你?” “能……,能……”她的声音,是真的在求饶,可有忍不住手贱,想去摸他的头发,结果又被他牢牢摁住。 “说你还跑不跑?”他鼻尖轻碰她脖颈上跳动的脉搏,牙根子发痒。 “不……,不跑了……” “说,你喜不喜欢?” “……”凤乘鸾不喜欢,就迟疑了那么一下下。 接着,下一瞬间,她脖颈的动脉,就被人轻轻咬住了,“说。” 他的威胁,岂止是来自于牙齿。 凤乘鸾立刻就怂了,“喜欢……,特别喜欢……” 才怪! 刚刚还以为你转性了,原来都是装的! 嘤嘤嘤…… —— 欺负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阮君庭欺负人的下场,就是要背着凤乘鸾,一步一步走下山。 “我走不动了,腿疼,腰酸,脚是软的,我快散架了,想跑也跑不了了,而且,我最喜欢给你背着。” 她软绵绵,懒洋洋地趴在他背上撒娇耍赖,将甜言蜜语说得像棉花糖一样又软又糯。 顺便将他之前的威胁和强迫,全部如数奉还。 阮君庭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要走得稳哦,快了带风会着凉,慢了晃着不舒服。”凤乘鸾心满意足地揽着他的脖颈,脸庞枕在他冰凉如水的银发上,“你乖乖赶路,我睡会儿。” 阮君庭就只是呵呵地笑。 只要她高兴,他就愿意背着。 带着她,一直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将她欺负到地老天荒。 远远跟着的锦鳞卫,十分不忿,“太上皇太子殿下,乃我九御唯一正统血脉,真神转世,连吾皇陛下都对他毕恭毕敬,如今却要背着个女子,行走山路!” 秋雨影轻轻按了按他肩头,“大人,殿下的家务事,不容我等置喙,更不可暗地腹诽。至于那女子,呵……,那是殿下的命!你等万万不可轻慢。” “哼!不过一个女子。”锦鳞卫哼了一声,只是碍于秋雨影的面子,劣种两个字没有说出口。 阮君庭背上,凤乘鸾的眼睛悄然睁开,红芒一闪,之后重新合上,将他的脖子搂搂紧。 服用相思忘的人,除了脾气特别大外,耳朵也特别灵。 —— 守关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暗城的探子们很快查了出来,不但如此,就连百花城中的皇宫里发生了什么,也查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就在他们去年返回北辰的途中,景元熙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巡视南渊十七路凤系军阀,一面诛杀异己,一面威逼拉拢,借由凤家三代以来庶出子女皆非亲生这件事,对军阀许以重利。 当时的各路军阀的统领将军,大多数皆为凤于归同辈,也已对凤家三代筹谋之事有所耳闻。 凤于归当时已是戴罪之身,自身岌岌可危,守关山又硝烟再起,整个凤家的形式急转直下。 一旦他兵败山倒,这些军阀一辈子的军功、荣华富贵,可就都化作泡影了。 所以,景元熙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要么,赌凤于归戴罪立功,东山再起。 要么,立刻倒戈易主,将眼前的既得利益,牢牢握在掌心。 人,一旦没了血脉关系这道纽带,就会立刻换个角度考虑问题。 景元熙的话说得很清楚,“你们当凤于归是自家亲兄弟,他可从来没把你们当成自己的手足,今日给你们姓凤,是对你们的恩赐,来日,他膝下儿女长成,便会立刻将尔等取而代之。何去何从,自行斟酌。” “但是,你们若是肯效忠于本宫,唯本宫马首是瞻,那么,不但现在手里有的一样不少,而且,来日本宫登基之后,这千秋万载的基业,也少不了你们一份功劳!” 人心若是动摇了,被蛊惑,只是须臾之间的事。 景元熙用半个月时间,在十七路军阀中走了一遭,回宫之后,又向景曜呈报了一桩天大的秘密。 守关山的战火,根本就是一场天大阴谋! 早在许多年前,凤于归就借着女儿暴揍北辰富商一事,频频与北辰方面会晤、斡旋,借机与北辰靖王阮君庭达成了南北呼应,互为援手的协议。 南渊北辰两国多年在北境相持不下,也是两人为防止飞鸟尽,良弓藏而筹划的一场大戏罢了! 就连凤乘鸾替嫁和亲,都是凤于归一手安排的好戏,只为用美人计牵制阮君庭,以实现通过魔魇军,远距离影响北辰局势,给自己添加筹码,从而为将来谋反登基造势! 而眼下,凤于归前脚谋反阴谋败露,证据确凿,随时听候发落,出使百花城的北辰靖王后脚就离开南渊,掀起战火。 这分明就是凤于归与阮君庭串通一气,以北方战事,掣肘他景家皇朝,以缓兵之计,为凤于归制造东山再起的机会。 如此一番不歇气的说辞,听得本就虚弱不堪的景曜本气血攻心,哇地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景元熙再趁热打铁,奉上笔墨纸砚,连哄带骗,抓着老皇帝抖得如筛糠样的手,写下了诛杀凤于归的密旨! 玉玺落下,密旨到手! 一早倒戈的十七路凤系军阀,很快接到太子密令,以声援北境为由,纷纷北上。 而与此同时,景元熙则在宫中,又安排了另一出好戏。 他要弑君夺位,温卿墨便如了他的愿,刚好董美兰已经没什么用了,就借给他当成弑君的刀。 当晚,依兰宫中,景曜刚刚稍微恢复一点精神头,就又按捺不住董美兰的蛊惑,喝了满满一大杯龙虎酒后,枯瘦成一把柴禾的老头儿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 董美兰也毫不避忌地服食了大量曼陀罗花粉。 于是,夜深人静,正是魔鬼癫狂之时。 她不知今晚的花粉被温卿墨派人额外添加了些东西,可以令潜藏在她皮下的朱颜蛊格外兴奋。 到了意乱情迷的时候,董美兰已无所避忌,尽情舒展,完全没有察觉脸上已经毫无感觉的皮肤,被忽然拱破了一处缺口。 一截白色的肉虫,从里面探出了头。 景曜正被那点龙虎酒烧着最后一点生命,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她脸上一截蛊虫在甩动。 接着,那虫子便啪嗒,掉在他胸口上。 老头子当下惊悚地什么心情都没了。 可董美兰正被曼陀罗的药力催化着,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她那张脸,早就没有任何感觉了。 枯瘦的老头子,就被她死死按住,根本挣扎不开。 她的面皮一点点被撑破,挤开。 虫子一个,两个,三个…… 先是零零星星地掉在景曜的脸上,身上。 接着,是一团一团,一堆一堆…… 景曜一面瞪着眼睛惊叫,一面眼睁睁看着自己日夜用生命宠幸的爱妃,那张脸上千疮百孔,面目全非,虫子掉落后,留下的窟窿里,露出森森白骨! 她的这张最近两年越长越年轻的脸,原来早就已经成了朱颜蛊繁衍的巢穴! 而依兰宫外面伺候的宫人,因为早就习惯了皇上和贵妃娘娘夜间行乐的大呼小叫,全都装聋作哑,不敢打扰。 于是,殿内床上的老头子,就这样一面被龙虎酒耗竭着,一面倍受恐怖惊吓折磨,一口气没上来,一命呜呼。 而董美兰,那张只剩下白骨骷髅的脸,还挂着几片零碎的皮,两只眼珠子翻白,乘着曼陀罗最后的药劲儿,摁着一个死人,做最后的疯狂。 同一个夜晚,守关山边境,十七路军阀以共商军机为由,不请自来,全数挤入中军帐中,凤于归寡不敌众,被乱刀砍得面目全非,摘下人头。 次日清晨,百花城中,景元熙继位登基。 而守关山上,凤帅惨遭魔魇军暗杀,身首异处。 十七路军阀按照景元熙事先备好的密旨,临阵换将,将凤家军彻底洗牌。 新的凤帅,诞生了! —— 城中水上,一座拱桥。 凤乘鸾笔直立在桥上,如一支黑色的凌厉羽箭,望着水中倒影出神。 背在身后的手,攥得发白。 若不是那颗人头上没有父帅的伤痕,她现在必定已经杀进百花城,摘了景元熙的狗头,再将挂了凤家的姓氏,却干出丧尽天良之举的叛徒全部撕成两半! 阮君庭侧坐在她身后另一侧的桥边,背倚栏杆,红袍及地,一条长腿蹬在上面,身后一轮明月,正怡然自得地看着她的背影,静静陪她。 “如果你是父帅,你会去哪儿?”凤乘鸾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望着自己水中那一双眼睛由黑变红,再变成黑色,才回过头来。 阮君庭的手里,不知何时拎了只白玉壶,“我能想到的,温卿墨也一定会想得到。他要控制南渊,就不会给凤于归喘息的机会。所以,不用问我了。” 他仰面,将白玉壶中的酒倒入口中,那神态,甚是悠然, 凤乘鸾道:“你说得有道理,暗城的消息网既然能为我所用,也一定能为温卿墨所用。所以,我们四下查探,反而会给他制造先机。不如,直接去一个地方!” “何处?” “葫芦山!” 阮君庭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为何是葫芦山?” “直觉!活了两辈子,凤家军一直都与葫芦山有难解之缘。外公说了,历史是无法真正改变的,所以,凤家军在走投无路时,还是会去葫芦山。” “不如我们立刻启程!”凤乘鸾对这个猜想有些兴奋,来到阮君庭身边,顺手抢过酒壶,打开盖子嗅了嗅,“你喝酒?你居然喝酒?” 接着,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喝了酒居然没醉?” “没了瑞龙脑,自然千杯不醉。”阮君庭将酒壶重新抢回来,两眼发光,笑眯眯用手指勾勾她下颌:“而且,喝酒原来是件很痛快的事,我很喜欢!” “喂,你早就想到葫芦山了对不对?” “没,也是刚刚想到的。”他呵呵笑,“凤于归,本质上,就是个反贼,葫芦山,很适合他。” “还笑我爹,你现在不是?”凤乘鸾又要伸手去抢酒壶,“给我喝一口!” 阮君庭跳下桥栏杆,背过身去,将酒壶举高,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摆了摆,“错了,我可不是反贼。” “那你是什么?”凤乘鸾张嘴去咬他的手指。 “我……”他顿了顿,手指躲开她的牙,将人捞进怀中,又仰面饮了一大口,望向天上的月亮,眼角微跳,杀机一闪而过,旋即唇角划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将手中扔进桥下河中,弯腰将怀中人打横抱起就走。 “喂!放我下来啊,正经事还没说完呢!” “皓月当空,美人在抱,说什么正经事!你又管我是谁!” —— 凤乘鸾半死不活地在客栈中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后。 她迷迷糊糊睁眼,见阮君庭披着衣衫,坐在床边,便有气无力地扯了他一把,“我早晚会死在你手里。” 之后,向他身边拱了拱,想再睡会儿。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没理她,而且,气氛有些不对。 凤乘鸾睁开眼,蓦然见阮君庭手中正拿着她盛着相思忘的小瓷瓶。 “还给我!” 她当即什么睡意都没了,伸手去夺。 这一抓,却落了个空。 阮君庭的手一闪,将瓷瓶攥在掌心,“告诉我,这是什么?” “是治我产后体虚的药,还我。” “你会体虚?”他瞪眼。 她哪里虚?她就快要比他还凶猛了。 “到底是什么?”阮君庭沉喝。 凤乘鸾没吭声。 “不说,就是没用的东西。”阮君庭说着,手掌便是一攥,要将那瓶子带里面的药捏成渣,化成灰。 “不要!”凤乘鸾紧张地如同他手里攥着她的命! “不要就说实话!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为何要将这种猛药贴身收着?” “你先将它还我!” “你先说它是什么!”阮君庭的口吻,不容再争辩半分。 “是……”凤乘鸾用被子将自己裹住,缩成一小团,不情愿地招供,“是让我不发疯的药。” 她那模样,分明是不想给他知道,又不愿再骗他。 阮君庭的神色,就软了下来。 他温声道:“温卿墨在用这个控制你?” “也不算是,是我自愿的。” “为什么?” “为了杀沈星子。”凤乘鸾快要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去了。 “……”阮君庭站起身来,松散披在身上的红袍,拖曳在地,往复徘徊了两步,沉沉咬着牙根,“他,利用你,做他杀人的武器!” 他的眼中凶光,全是不可原谅之势! 凤乘鸾抬眼,一抹倔强,“至少,是我亲手杀了沈星子!我不后悔!” “可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他骤然怒吼。 “没有你,我毁了又怎样?”她比他声音更大,“只要能给你报仇,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的心头火烧了上来,那双眸子登时变得血红! “……”阮君庭先是心惊,接着一阵酸涩的痛,眼中的凶光化作满满的怜惜,随着眉间山水,几乎快要流淌出来。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回来就好。”凤乘鸾脸色发青,强压着脾气,声音闷闷的。 他俯身,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温声道:“乖乖,听说我,这药,必须戒除,我会帮你,陪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若是犯了疯病,会很丑……” 她依然怒气冲天。 阮君庭温润微笑,凑近她,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我发疯也很丑。” 噗! 她忽然就又被他逗笑了。 那眼中的血红色,渐渐淡了下去,“为什么我觉得你死过一次后,好像变得特别会哄人?” “因为攒了两辈子,只为哄你一人。”他的额头,稍稍用力,就将她重新推倒在被子堆里。 “你干嘛!” “你了解想一个人想了二十年的憋闷吗?我到现在都还觉得憋闷!” “那又不是我的错!” “乖乖听话,等不闷了,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能有什么好秘密!”凤乘鸾咯咯咯地笑。 “你猜……!” “可是我吃药的时辰快到了。” “迟一会儿,不急。” 相思忘药瘾的发作,说来就来。 前一瞬怀中还乖巧软糯的人儿,猛地双眼瞪圆,一双血月样的眸子,流露出骇人的疯狂。 她的指甲,嗤地从阮君庭脊背上狠狠划过,留下数道血痕。 疼痛令他周身一凛,只能用一种疯狂,压制另一种疯狂。 他用自己替代相思忘,做她的解药! 她将血脉中涌动的狂躁,想要杀人的冲动,所有对血腥的渴望,全都狂风暴雨般地施加在他身上。 他带着她,如此渡劫一般的惊天动地,硬生生挨过了服药的时辰。 (未完待续) 第285章 凤乖,十岁(暴更4) 凤乘鸾与相思忘剧烈的抗争过之后,睡得极沉,如昏死了一般,软软的人,极度痛苦过后无辜的睡颜,不可想象刚刚经历了怎样的过程。 阮君庭将手中的白瓷瓶,攥得越发地紧。 雨影。 他对门外一声唤。 很快,门前就出现了秋雨影的身影,殿下。 阮君庭开门,从门缝里递出去一颗药,派人送去给天医鬼手,就说,孤要解药。 喏。 …… 以尸疫练的药,霸道之处,不仅仅在于对身体的摧残,而是对意志的折磨。 它如一个魔鬼,在你最脆弱的时候,乘虚而入,给你最想要的。 从而,占据你的一切! 凤乘鸾曾经最想要的,就是前世今生都不曾认识过阮君庭。 这样,她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害死他! 那魔鬼,就如了她的意。 因为刻意地延迟服药时间,在剧烈地挣扎之后,神志就变得极为淡薄,淡薄到只想给自己寻找最舒服的方式活着。 前往葫芦山的路上,阮君庭在马车里,木然看着面前哇哇叫,自以为自己只有十岁的女人。 她被五花大绑,还拼命用脚踹,踹了他一身脚印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骂你! 你说,你到底是哪个风月场的老鸨!满头白毛,穿得一身红瞎了眼!人不人,鬼不鬼! 你以为你把我绑起来、藏起来,就了不起?被我父帅知道了,一刀剁了你! 我爹是谁你知道不?天下兵马大元帅,凤于归凤大将军! 还有,阮君庭,北辰靖王阮君庭,你听说过没! 听到她还记得他的名字,阮君庭两眼一亮,终于回应,你记得他? 哼!你果然听说过!阮君庭够厉害吧?一个人带着一百骑兵,横扫整个西荒!凤乘鸾就算被绑着,也牛掰哄哄,我爹,揍阮君庭,那是能一刀挑一百个! 吹吧! 阮君庭无奈,低头理了理衣袖,你说的阮君庭,就在你面前。 哈哈哈!凤乘鸾仰天大笑三声,骗谁?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 阮君庭面无表情,你十岁。 是啊,我十岁怎么了?别人十岁不敢干的事儿,老子都敢!凤乘鸾两只脚丫子被捆在一处,继续踹他,告诉你,不要说你是个假的,就算真的阮君庭在我面前,老子照样踹死他! 阮君庭好看的眉头一凝,原来在你心里,阮君庭就是那么不堪一击? 何止不堪一击,简直是不堪!凤乘鸾虽然被捆着,骂起人来却精神头十足,有句老话,叫做好吃不过饺子,好内什么不过嫂子,你说过没? 阮君庭的一双凤眸就是一厉。 可惜凤乘鸾没领会到,北辰靖王,阮君庭,最喜欢内什么的,就是他嫂子!整个南渊都知道……,嗷‐‐! 她话没说完,被阮君庭抓了两只脚,直接拖倒,接着扑上去,牢牢摁住,再胡说八道,我可不管你现在几岁,马上让你知道我最喜欢谁! 十岁!凤乘鸾立刻一秒怂,大侠饶命!我才十岁!我真的只有十岁! 阮君庭:…… …… 这样一路鸡飞狗跳,凤乘鸾的情况,断断续续,时好时坏,神智清明的时间越来越少,不认识他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是一场与魔鬼的拉锯战。 你若稍加示弱,便满盘皆输! 阮君庭试着帮她每隔三日的服药时间向后逐渐推迟。 而相思忘药性霸道,稍微晚了一时三刻,便会迅猛爆发,而且,随着发作次数的增加,也越来越凶残。 它折磨凤乘鸾,凤乘鸾便折磨他。 它摧残凤乘鸾,凤乘鸾便摧残他。 不管用什么法子,他都愿意一试,只要能帮她把每次最痛苦的一段时间熬过去。 之后……,颓然地看着她心智又回到十岁那年。 两人到了葫芦山脚下时,凤乘鸾刚刚药瘾发作,又天翻地覆地折腾了一场,在马车里睡了。 阮君庭下了马车,虽然已经刻意整理了一番,但还是稍显狼狈。 秋雨影上前,静默替主子将衣领又立了立,挡住脖子上的痕迹,之后,发冠正了正,头发顺了顺,从头到脚打理整齐,才立在山口,对着隐藏在暗处的喽啰兵朗声道:劳烦有请葫芦寨二当家,李白先生下山一见,就说是故人来了。 说罢,在地上端正摆了一锭金,之后退开二十步,远远立着。 收山的喽啰,小心翼翼探出头,确定四下没有埋伏后,猴子一样飞快地捡了金子,就跑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便见到山上有人一身素净白衣,带着几个扛着板斧,凶神恶煞一样的兄弟,下来了。 如今的李白,还不到三十岁,正是踌躇满志之时,远远见了阮君庭,一身猩红,满头银发,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他虽警惕,却极为淡定。 不知这位大驾到访,有何贵干? 阮君庭并不开口,秋雨影上前道:我家主人在路上捡了只雏鸟,哭着喊着要寻爹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山中那只秃了毛的老鸟丢的,所以特地前来打听一下。 李白一愣,再看阮君庭身边的几个锦鳞卫,便知道自己身后跟来的这几把板斧不是对手,识相道:是不是自己窝里的雏儿,还得老鸟亲眼验过,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不如您先稍后,待弟兄们禀明了大当家,再进寨认亲不迟。 秋雨影回头看看阮君庭,见他默许,便谦和施礼,有劳了。 李白两手揣在袖中,笑呵呵,客气客气。 等消息的空档,两边儿谁都不说话。 阮君庭没话跟李白说,他不说话,这边谁都不敢多吭一声。 李白就正好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一伙人,心里有点儿打鼓。 以他做山贼军师多年的经验,这伙人虽然不是来寻仇的,可也不是来投靠的。 除了眼前这个青衣持剑书生尚算平和外,马车边上护卫的那几个身穿黑色鳞甲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看他和他家弟兄的眼神,一脸的鄙夷,就像在看一堆垃圾! 李白虽然是个贼,可也是有志向有抱负的贼,自然受不得这个,于是,他趁着站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就鄙夷地看了回去! 几个锦鳞卫对这种身高不及自己,腿长不及自己,皮肤没有自己白,眼睛也没有自己大的劣等种族无感,又碍于阮君庭在此,谁都不敢造次,就各自别过脸去,不跟他一般见识。 李白第一回合得胜,再看马车前的阮君庭,红衣银发,虽然好看,可一眼就知道,这生生就是个魔头。 他虽然一身傲娇,连看都懒得看众山贼一眼,可护着身后的马车,就像护崽子一样,也不知道那里面的到底藏了个什么宝贝鸟! 就在李白观察众人的时候,秋雨影也在观察他。 此人正值英年,有几分智慧,有几分胆色,奈何却是个不会武功的书生,空有满腔豪气,少了人生际遇,再加上时运不佳,上半辈子只能落草为寇。 虽然在山寨中也能混得说风是雨,可终究有不甘沦为池中之物的心。 他跟西门错一样的有贼性,但比西门错多了一分高瞻远瞩。 所以,这是一个,给一双翅膀就能上天的文贼! 等李白的目光再重新回到秋雨影身上时,秋雨影刚好与他目光相触,便报之一笑。 李白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审视别人的同时,也被人给审视了个通透,立刻生着小胡子的嘴角抽了抽,也回复秋雨影一个僵硬的冷笑。 这时,身后半山腰,绿豆扛着一把板斧冲下来,军师,大哥答应了,请这几位上山认亲! 李白便笑容灿烂,让到一边,好,有请! 这算盘精肚子里的肠子,有九曲十八弯。 他下来前,跟寨子里有过约定,上去通风的贼,和下来报信的贼若不是一个人,就说明,山里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请君入瓮。 所以,今天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收到了什么风声,来葫芦寨打了什么主意,既然来了,只要进了这山,就别想再出去! 前世南渊沦陷后,阮君庭为替凤乘鸾归拢凤家军时,专门亲自招安葫芦寨,当时李白心念旧主,不服管束,仗着脑子够灵,就几次作妖地在宸王面前蹦跶。 阮君庭看在凤乘鸾的份上,始终没往心里去,耐着性子敲打了他几次,最后将人给修理地服服帖帖,从此鞍前马后。 如今,前世的旧主已重回眼前,可惜李白却还当局者迷。 他笑眯眯看着阮君庭步行,护在马车边,徒步上山,便冲他一笑。 接着又对那几个锦鳞卫不怀好意地笑,目送着众人进了贼窝。 …… 果然不出所料,山路七拐八拐,拐过几个弯弯绕,进了一片山坳,迎面一看,漫山遍野的山贼!足足几千人! 这些贼,不是一般的山贼! 虽穿粗麻布衣,却各个从头到脚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手中刀剑,均系统一打造,脚上布鞋,虽然在山间行走,却半点不沾泥垢。 每个人站立时,胸膛挺拔,全无草寇的郎当样。 他们所处的位置,看似杂乱无章,却各成一队,占据有利地形,前后掩护,左右呼应,若是再仔细些看,就能分辨得出,他们哪些人负责攻,哪些人负责守,又该从哪里进,哪里退。 这个山坳里,不止是一窝训练有素的贼,而且,是布了一个阵! 一个军阵! 阮君庭终于觉得有点意思了,抬头一笑,嘴角华丽地绽开,伸出手去。 秋雨影就将浩劫剑递了上来。 是等我打你们出来,还是你们自己出来?他剑不出鞘,在掌中拍了拍。 对面山头上,便飞跃出二人,一个女的大嗓门吼:臭小子,你还没死啊! 果然是龙幼微和凤于归。 阮君庭懒懒一笑,承蒙错爱,该死的,已经死完了。 凤于归一身布衣,却雄风不减,王爷既然来了,若不好好招呼一番,倒显得凤某无礼,凤家军弟兄,列阵,迎靖王! 吼‐‐! 坳中一声山吼! 数千人阵型陡变! 见此阵势,阮君庭身后的锦鳞卫当即亮兵器。 却被他抬手止了。 阮君庭两眼之中,精光大盛,孤,许久不曾入阵,今日,难得凤家军如此盛情,岂能错过! 嗡地一声,浩劫出鞘,一声长啸! 红衣银发,孤身入阵,长剑乱舞,所向披靡! 龙幼微站在山头上,眼见下方,阮君庭其势如风,侵略如火,仅凭一己之力,便可横扫千军,下面的凤家军,根本拦不住他,不由得与凤于归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小子从前有几分能耐,她是知道的。 自从在山鬼口见他水下一剑劈了战船,她就看出来,阮君庭的浩劫一剑,之所以所向无敌,全来自于他所向无敌的内力! 而他之所以一直不能将这种力量发挥到极致,处处束手束脚,皆是因为,正常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那样毁灭性的爆发力! 可现在,他不但能将身上的这股力量运用自如,而且挥洒起来,甚至比从前有过之而无无不及! 我去试试他!龙幼微从腰间抽出打王棍,脚尖点地,便从山头飞掠而下。 铮地一声! 打王棍对上浩劫剑! 龙幼微一出手就后悔了! 这小子特么的根本不是人! 可她身为统帅夫人,当着几千人马的面,能在女婿面前认怂? 不能啊! 于是,策略立变! 她低声喝到:臭小子,你要是今天敢下了老娘的面子,老娘就让你下半辈子都进不了妞妞的房门! 阮君庭:…… 他银发飞舞间,那张脸上,入阵迎敌,肆意杀伐的兴奋立刻变作哭笑不得,打不过就耍赖的丈母娘,也是天下独一份了! 正迟疑间,就听身后凤乘鸾响脆一声,娘!揍他! 她睡醒了! 阮君庭本就让了一招,再一个分神,被龙幼微当即有机可乘,一棍子抵在了咽喉。 站在高处的凤于归就是眉间一凛。 这小子还是太在乎妞妞了。 此时若是生死之间,妞妞这一声,便能要他的命! 收阵!凤于归说罢,从山头上飞渡而下! 下方,数千人马当即重整阵列,退开到两侧。 龙幼微也是见好就收,唰地从阮君庭喉间收了打王棍,看在你时时刻刻顾念妞妞的份上,今天就先不打你。 她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也算是赚足了面子。 阮君庭便呵呵一笑,谢岳母大人不杀之恩。 嗯,龙幼微从鼻子里出气,眉眼间带了笑意,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喊娘就行了。 这小子,好像变得会说话了。 阮君庭额角突突跳,孤就客气一下,你倒是得寸进尺了! 凤乘鸾从马车上跳下来,三步并做两步,越过阮君庭身边,直奔她爹娘,爹,娘,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这是哪里? 她一脸茫然。 阮君庭黑着脸,你爹娘落草为寇了! 凤于归:…… 龙幼微将女儿拉到一边,妞妞,这臭小子把你坑那么惨,爹和娘替你教训他一下! 凤乘鸾莫名其妙,他坑我什么了? 阮君庭依然黑着脸,告诉她也没用,才十岁,明天又忘了。 龙幼微:…… 凤乘鸾去拉她爹的衣袖,爹啊,你去北辰替我把事情摆平了吗? 凤于归莫名其妙,何事? 去求阮君庭那个王八蛋帮我摆平两个富商的那个破事儿啊! 凤于归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那个王八蛋啊,呵呵,他不敢不答应。 阮君庭:…… 女儿不对劲。 凤于归夫妇齐刷刷瞪向阮君庭,恨不得用眼珠子把他生吃了! 李白算盘精一样人物,刚才站在外围看了一会儿,就基本上弄明白了,这是真的来认亲的! 这白毛红袍的魔头是凤帅家的姑爷来着! 那他刚才在山下多有失礼,现在补救一下是不是还来得及? 他连忙上前解围,呵呵,既然王爷已经领教了凤帅的迎客之道,有什么事,不如进寨再说吧? 凤乘鸾对葫芦山已经没印象了,抱着她爹的手臂荡秋千,完全一副小女儿模样,爹啊,那白毛贱货骗人的对不对?您是盖世的英雄,怎么可能落草为寇?您是在这里练兵呢,对不对? 凤于归狠狠将目光从阮君庭那儿收回来,笑眯眯安抚女儿,对啊,那白毛的就是个贱货,以后他说什么,你都不要轻易相信。 嗯!爹,女儿听您的! 凤乘鸾挽着凤于归,一蹦一跳,父女俩腻腻歪歪走在前面。 龙幼微特意退后了几步,出手如迅雷,扣住阮君庭手腕。 阮君庭也没避让,就给她抓着。 两人相视一眼,龙幼微大惊。 你出事之后,我曾专门去过一趟名剑山庄,师父他老人家说,积年的瑞龙脑若是遇上过量的青云堕,可以令气血极端逆行,将周身血脉彻底崩坏,根本无可逆转。 她面色极为复杂地仔细看着他,那神情,恨不得将他脸上的皮拔下来瞧一瞧! 可眼下来看,殿下的身子骨不但好得很,而且脉象与之前截然不同!不知是我的医术不够精湛,还是师父所言有所错漏,又或者,是靖王殿下得了天造地化,重塑了一副不坏金身? 第286章 凤乖:爹啊,那白毛儿他看我! 阮君庭面上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容,有些疏离冷硬,从龙幼微手中抽回手腕,用衣袖盖好,“呵,那么,凤夫人就当是我重塑金身好了。” 他提步要走。 龙幼微在后面沉声喝住,“阮君庭,你有事在瞒着妞妞!” “瞒着……?”阮君庭轻轻重复了一句,脚步重新站定,回眸一笑,定定道:“没有。” 他方要再走。 唰! “站住!”龙幼微的打王棍抵在了他后心处,“好!阮君庭,我们两夫妻,对你没什么要求!只要妞妞高兴,你到底是怎么死了又活了,我们都可以不管,但妞妞现在变成这副样子,你难辞其咎!若是再敢什么事都藏头露尾,不说清楚,你现在就一个人滚下山去,休想再将她带走!” “你又威胁孤!”阮君庭的声音一沉,全不顾背心所指,淡然转身,俯视龙幼微,居高临下,蓦地动了杀意,袖底生风! 那双眸中的杀意,是宸王阮君庭才有的杀意。 他那一生,四十余年,从未与龙幼微有过任何交集,也从不容许任何人违逆,更不可能容忍被人用兵器指着要害,受其挟制。 她方才入阵,就威胁了他一次,他已经不计较了! 现在,竟敢再来一次! 但是,这种杀机,旋即消散,阮君庭两袖微微鼓动的衣袍,又悄然落下。 他用指尖拨开打王棍,“龙幼微,你是凤姮的至亲,便也是我的亲人,以后,不要再随便用这根棍子指着我。” 说罢,两侧嘴角,重新弯起,那笑容,分明是在等着龙幼微应承下来。 而且,她若是不应,这件事就必定没完! 龙幼微第一次发觉,自己威胁别人不成,反而被威胁了。 可面前的阮君庭,一身威压如山,竟然令她这个一辈子心高气傲,天不怕地不怕的丈母娘不得不怂。 龙幼微就像一只刚拔了老虎胡子的耗子,见老虎睁了眼,又只好老老实实地,卖好地将那根胡子给老虎安了回去。 她两侧嘴角牵起,与阮君庭同样皮笑肉不笑地挤了挤。 如此,阮君庭才算满意,转身进寨,大方地将后心再次亮了出来。 他即便不后顾,龙幼微也不敢再用棍子戳了。 再戳,只怕连带上葫芦山里所有凤家军嫡系亲兵,也不够这只白毛老虎一口吞的! …… 众人回了寨中,屏退了外人,屋里便只剩下这四口人。 阮君庭也不客气,不用请,一进屋就自顾自坐在了正位的罗汉床上。 “凤帅一生英雄盖世,没想到最后,却沦落到要诈死遁走,落草为寇。” 凤于归与女儿腻歪在一起,正被凤乘鸾一双小拳头捶背捶地舒坦,“王爷一辈子,叱咤则风云变色,还不是死后要被人挂在城头上晒?” 他张嘴就戳了阮君庭的痛处,最开心的是龙幼微。 刚刚在外面吃了亏,回来就有自家夫婿替她出头。 阮君庭果然眉头一跳,“凤于归,你这五千嫡系亲兵,浩浩荡荡,藏在葫芦山中,绝非旷日持久之计,就算你想当个贼头,那些良家子弟,又岂会愿意一辈子与你背这个黑锅?更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与凤姮能找到这里,景元熙和他背后的主子,也很快会找到,到时候,凤帅打算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凤乘鸾身上,他只有时时看着她,心境才会平和安宁。 凤于归也的确正在发愁那五千亲兵的事。 阮君庭说的没错,所谓人多眼杂,贼窝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的地方,他能一直躲到现在,除了手下将士忠诚外,也全靠葫芦山的土匪们仗义。 可这里里外外,几千人,都是有家小的,当初追随他,那是因为他是天下兵马大元帅,风光无限,加入凤家军,是件光宗耀祖的事。 而如今,他落难了,成了反贼,这些人,若是一直跟着他,不要说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就连家人,此生也难再见上一面。 藏在葫芦山,只是权宜之计。 凤于归不由得凝眉,“那么,王爷以为,我该怎么做?” 阮君庭的嘴角又习惯性的勾了起来,“大家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对于一个死人,最重要的是,要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换了以前,他只要这样笑,凤于归就要当心了。 不过这次是个例外。 阮君庭这次的死,震惊整个太庸天水,那尸体,至今还在挂在暗城的无间极乐城楼上,无人敢动。 所以,他完全可以借这个机会,金蝉脱壳,独善其身。 但他却依然带着凤乘鸾来找凤于归,就已经足见意欲与他联手,共同翻盘的诚意。 阮君庭的目光,依然盯着凤乘鸾,一寸也不肯离开。 她,才是他死而复生的全部意义所在。 凤乘鸾正一本正经给她爹捶背,蓦地发现自己被人盯着看,而且那灼灼目光,在她爹娘面前,也毫不遮掩。 就像她不是她爹娘的心肝儿宝贝,而是那个人的心肝儿宝贝。 她想都没想,就大着嗓门嚷嚷,“爹啊,那白毛他看我!” 凤于归拍拍她在他肩头的小拳头,“好了,妞妞,你先出去玩,爹和王爷有正经事要说。” 女儿变成这副模样,他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不由得又深深无声一叹。 “王爷?”凤乘鸾眨眨眼,“这白毛贱.货是什么王爷?爹,你别信他!他骗你的!” 龙幼微赶紧安抚女儿,小声儿道:“好了,妞妞乖,你先出去找绿豆他们玩,就在门口,别走远了。” “娘啊……,他真的是个骗子啊!” “乖,晚上娘跟你好好说。” 凤乘鸾一面抗议,一面被她娘连哄带推地给弄了出去。 堂上,阮君庭不做声,目光看向凤于归。 凤于归,也不做声,两眼看着眼前的地面。 他之所以落得今日的田地,全是因为那份可怜的骄傲。 景曜虽然并非什么明君,可也不是个昏君,他是龙皓华一手调.教出来的皇帝,他的面前,有龙皓华这把尺。 凤于归也有自己的自知之明,他是忠臣,是良将,却并不懂,也无心做皇帝。 而且,人在一个位置上久了,就会有在这上面的盲目自信和骄傲,他相信自己即便功高盖主,但只要对皇上忠心不二,皇上也一定会一直信任他,仰赖他。 可他却忘了,皇帝有一日会老,会死,会有人等不及。 他凤于归,碍了别人的眼,挡了别人的路,就要死! 若是当初,他少一分身为忠臣良将的骄傲,早早将凤家祖宗三代积累下来的功业加以运作。 景氏江山,只怕十年前,就已经到手了! 如今反贼的帽子已经扣了下来,皇上也已经驾崩,他这辈子,若要翻身,就只有彻底反了,自己替自己昭雪! 只是,眼下,他的手里,只有五千死忠亲兵,自顾尚且不暇,又该如何筹谋大事? 凤于归抬眼,目光与阮君庭际会。 “王爷的魔魇军,已经被拆分地四分五裂,就算依然精忠,却也鞭长莫及。”他整了整衣襟,很久没有与阮君庭如此正色,“不过我相信,王爷既然来了,必是已经成竹在胸,凤某,愿闻其详。” “呵呵!”阮君庭站起身来,银发随红袍拖曳,将手中的浩劫剑挽了个花,嗡地一声,出鞘一寸,“瓜,是从里面先烂的。而且,我刚好得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剑,九御黑骑!” (未完待续) 第287章 与王爷斗,其乐无穷 听闻最后四个字,凤于归神色立时一凛! 神山那边的传闻,他并非一无所知。 他沉静了半晌后,郑重起身,来到阮君庭面前,“九御!王爷果然有通天之能!呵,看来,凤某是不是该改口了?” “无妨,都是些虚名罢了。”阮君庭对这个时候,别人怎么唤他,又将他当成是谁,根本就不在乎,“总之,只要能切瓜,就都是好刀,何问由来?” 他忽而懒懒一笑,因着比凤于归高出那么一些,就依然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就像凤帅你,也只不过刚好能为孤所用罢了。” 孤! 凤于归有些了然了。 眼前的这个阮君庭,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北辰靖王了。 两人相视良久,忽地不约而同朗然大笑,当空击掌,之后互握成拳! “凤于归,你我斗了那么久,却没想到终有一日会并肩而战!” “阮君庭,此战之后,凤某若是不死,就还要与你再分高下!” “好!与勇者斗,其乐无穷!” “与王爷斗,其乐无穷!” 哈哈哈哈……! 两人在那屋里,竟然前所未有地越聊越兴奋,越谈越投机,从白日间直到天黑,如火如荼,一发不可收拾。 中间,龙幼微送了晚饭进去,也再没出来。 凤乘鸾就在寨子里傻玩了大半日,全寨山贼都大呼小叫地陪着这位凤三小姐,领着她爬树、摸鱼、打野味,凡是哄孩子能玩的,都玩了一遍。 等到了夜里,又在寨子中央的空地上,露天拢了火,支起大锅,将野兔、野鸡、大肥鱼,全都洗吧洗吧,剁吧剁吧,烩了满满一大锅,香味飘得满座山头多能闻到。 凤乘鸾跟山贼强饭吃,吃到肚皮撑破,才打着嗝坐下休息。 爹娘那间小木楼的房门还没有半点打开的意思,到底他们在聊什么啊,无聊死了! 身边,响起男人温厚的声音,“三小姐这是又没事儿干了?” 李白在她身边坐下,顺便用扇子替她轰了夜里山间的蚊子。 “是啊。”凤乘鸾瓮声瓮气。 “在下不才,不会哄孩子,不过,在下会讲故事,三小姐要不要听?” “好啊!讲什么故事?”凤乘鸾拍手。 “讲天上的星星!”李白抬眼,像天上望去,“这漫天的星星,每一颗,都代表地上一个凡人,星星越亮,那地上的人,就越了不起!” 凤乘鸾仰头,眨眨眼,“那,这天上,有我吗?” 李白哄她笑,随手指了主征战杀伐的天狼星,这个季节,它正从南天缓缓向中天运行,“喏!那个,就是你。” “哇!我好亮啊!”凤乘鸾的眼睛,霎时间睁地比天狼星还亮,“那我爹呢?” “你爹……”李白仰头,在漫天星河中找了找,蓦地两眼一凛! 怎么回事? 原本天际最亮的三颗星,看似全部陨落,却其二留有残痕,本有死灰复燃之兆,预示着靖王与凤帅必将归来。 可如今,那两颗星,竟然连最后的残痕都没有了! 他再望向两颗帝星,心头更是一惊! 主宰南方的那一颗,原本已是黯淡,却骤然光芒激烈。 而北方的那一颗,虽然依旧明灭不定,却莫名多了一层妖异的光! 该明的不明,该灭的不灭。 该死的不死,该生的不生! 李白忧心忡忡地望向凤于归所在的木楼。 这天下,怕是要真的要大乱了! 忽地,耳边响起凤乘鸾兴奋的声音,“我找到了!我爹一定是那一颗!” 她指着西方一颗灼灼闪耀的星星。 李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眉间思虑立时更深。 西边,何时多了一颗新星? 韬光养晦,锋芒内敛,其星轨却大有势不可挡之势! 若是按照现在这个轨迹…… 他的目光,缓缓向中天移动,之后停在一个点上。 终有一日,这颗新星,将与天狼星际会到一处! 到时候,光芒将压制整个星空,成为整个天空的主宰! 只是,这条际会之路,何其漫长!又何其多艰! 李白重新看向凤乘鸾,笑笑道:“三小姐,那颗星,不是你爹,而是你伴星,你要将它盯牢了,等到有朝一日,你的天狼星与它相遇时,这天上的星图,就会彻底改变了。” 凤乘鸾听不懂,大眼睛忽闪了几下,满是孩子样的憧憬和兴奋,“哦,好的!” 说罢,就真的拖着腮,认真盯着西边那颗星。 李白用羽扇,替她轰去头顶的蚊子,有些惆怅。 人啊,要是真的永远活在十岁,就好了。 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凤乘鸾因为吃得太饱,又盯着那颗新星盯得用眼过度,不知什么时候,就咕咚一头,栽倒下去,被李白伸手托住头,就那么打着小呼噜,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楼上,阮君庭与凤于归谈毕大事,又将凤乘鸾身陷相思忘之苦的事,与他们夫妻两细说了一番,一直到深夜,才出来。 外面广场的大石头上,李白一只手给凤乘鸾枕着,另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脑袋,已经睡着了。 忽地,莫名感觉好冷。 有杀气!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便见阮君庭正黑着脸,背着手,一袭红袍,悄然无声地立在两人跟前。 “呵呵……”,算盘精都不用脚指头想就能明白,这魔头吃醋了! 阮君庭将一根手指在唇边立了一下,示意他禁声,之后俯身,小心翼翼,用左臂轻轻托起凤乘鸾的头颈。 接着,另一只手替她温柔顺了一下头发,之后才捞起腿弯,将睡得软绵绵的人抱了起来,转身就走。 李白讪讪笑了笑,也不挑理,只微微颔首恭送。 他替他哄孩子哄了这么半天,竟然连个谢字都没有。 不过没关系,有些人啊,天生就是这副死相。 理解! (未完待续) 第288章 他帅疯了啊! 山贼给阮君庭和凤乘鸾安排的木楼,不算是全寨子里最大、最好的,却是全新的。 床褥枕被,也都是龙幼微看在女儿的份上,挑了新棉花絮的新被,当天使唤几个贼婆绷了最好的被面,又在太阳底下晒了几个时辰,又松软,又舒服,还香喷喷的。 南渊多雨潮湿,在贼窝里能睡这样的床,那便是天大的福气! 凤乘鸾摊着睡,夹着睡,骑着睡,趴着睡,撅着睡,横着睡。 一觉到了后半夜,被尿憋醒,便抹黑起床下地。 可才走了两步,就撞上了椅子! “谁把椅子放这儿了!” 她绕过去,迷迷糊糊在屋里转了个身,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在家,而是在贼窝里。 贼窝,房间里是不会像千金小姐的闺房那样,又专门的里间安置恭桶的。 不过凤乘鸾无所谓啊,上茅房而已! 她晃晃悠悠推了门就出去,下了木楼梯,可又找不到茅房在哪儿。 索性,左右四下无人,就转到木楼后阴影了,就地解决了。 等她舒坦了,站起来提裤子,一扭头,吓得嗷地一声儿,魂都要没了。 木楼拐角的月亮地里,站着个人! “谁呀!” “我。”那人沉沉一声,又是极不乐意的调调。 “大白毛儿!你你你!你要不要脸,竟然偷看人家撒尿!”凤乘鸾一边系裤腰带,一边扯开嗓子骂。 阮君庭转过身,伸手拎了她衣裳领子,将人抓鸡一样给抓回屋里去。 “半夜三更,一个女孩子,随地……”他说不出口了,顿了顿,“这里是贼窝!你一个女子!岂能如此肆无忌惮!” “管天管地,你还管老子拉屎放屁?这屋里又没有恭桶,外面又没有茅房,你想憋死我!山贼还没偷看呢,你先偷看!” 凤乘鸾站稳了脚跟,就叉着腰跟他杠! “我需要偷看你?我是你……”阮君庭气得胸疼,跟一个自以为自己十岁的人,能说得清楚什么! “是什么?你说呀,是什么?” “睡你的觉!”他大手在她头顶上用力一按,顺势将人给推去了床上。 接着,自己就在床边摆着的椅子上坐下,将两腿搭在另一只椅子上,坐着睡。 凤姮她现在神经兮兮的,不肯让他亲近,他若是强行上.床,必定又要吓得她鸡飞狗跳。 可阮君庭又偏偏不肯另寻别的房间,他就是要盯着她,守着她,时时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心里才踏实安宁。 所以,就索性在床边对了两只椅子,坐着睡。 凤乘鸾借着房中的幽光,莫名觉得这白毛儿的姿势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不会去别处睡?干嘛非要坐在这里盯着我?” “不会。” “犯贱!”凤乘鸾骂骂咧咧,滚回床上,蒙了被子继续睡。 阮君庭嘴里的牙暗暗咬了咬,没再理她。 她翻了身,重新骑了被子,双手双脚抱住,很快又打起呼噜。 黑暗中,阮君庭有点睡不着了。 他恨恨的,与被子有仇。 那是孤的位置!!! …… 第二天,阮君庭一早随凤于归去检视五千凤家军当前的实力。 凤乘鸾照例跟山贼玩,玩够了,就赖在她娘屋里,磨磨唧唧,说些不着调的话,直到凤于归已经回来了,一家三口用过晚饭,天黑了,她还不肯走。 “妞妞啊,你爹累了一天,要歇了。”龙幼微看出一点苗头。 凤乘鸾嘟着嘴,摆弄她娘的首饰盒,“我不回去,我要跟娘睡。” 龙幼微和凤于归当即交换了一下眼色。 “他欺负你啊?”龙幼微小心问。 又怕吓着女儿,又有些无奈。 虽然她现在只当自己还是十岁的小孩子,可阮君庭始终是她的夫君,关起门来,他要做些什么,做岳丈岳母的,总是不能拦着。 “他总看我!”凤乘鸾不乐意地反复摆弄个乌木簪子。 “……”龙幼微嘴角有些抽。 凤于归清了清嗓子,“内个,我出去走走。” 等当爹的出去了,当娘的就在女儿身边坐下,“就是看你啊?没关系的,他看你,是喜欢你,你给他看就是,但是,只给他看,别人不能看。” 凤乘鸾瞪眼,“凭什么啊!” “啊,这个……”龙幼微好艰难,“其实呢,这件事是这样的,阮君庭答应你爹帮你摆平那件事,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条件就是……,咳……”龙幼微第一次撒谎撒得这么没水准,“就是你爹将你许给他了。” “啊——?”凤乘鸾大嗓门,好大的一声!“我爹他怎么能这样!” “嘘嘘……!”龙幼微耳朵根好疼,赶紧将她安抚下来,“妞妞啊,他要是不娶你,按照北辰太后的意思,你就得在那两个富商当中选一个,给人家当小妾,否则这事儿过不去!” “我才不要给人当小妾!” “对啊,你看,嫁给靖王做王妃,总好过给那些又老又肥的富商做小妾对不对?” 凤乘鸾眨眨眼,莫名觉得她娘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可是……,娘啊,我才十岁!” “呵呵……,没关系,你会长大的对吧。” 凤乘鸾再想想,觉得她娘说话更有道理了。 “而且,靖王也很帅,对不对?” 凤乘鸾眼珠子转了转,也没否认。 龙幼微拍拍她的肩膀,“所以,宝贝女儿,这件事,你不吃亏!” 凤乘鸾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娘在坑她。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秋雨影的声音响起,“凤夫人,夜深了,殿下等了许久,已经有些不耐,请您尽快将三小姐送过去为妥。” 凤乘鸾赶紧指尖揪着她娘衣襟儿,小声儿求救,“娘啊!” 龙幼微使劲儿,将女儿的手给扯下去,咬着牙根子笑,“乖,回去吧,不怕!” 你特么不回去,我跟你爹怎么睡觉? “可是,娘啊,他……,喂……,娘啊……” 凤乘鸾就这么被她娘给请了出去,门,砰地关了。 “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无情无义!” 她嘟囔着,跟在秋雨影身后,回了阮君庭的木楼。 那楼中,还亮着灯火。 她从门缝往里看,见红衣裳大白毛儿还在灯下,手里持着一卷书,却分明两眼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他真的在等她啊? 只是这一看,眼睛就不想离开了。 在凤乘鸾眼下的意识里,她自从见了他,就一直在骂他,踹他,跟他吵,挨他的骂,却从来没有真正好好瞧过他。 他真的是那个传说中的北辰靖王吗? 凤乘鸾的大眼睛,从门缝儿的这一头,忽闪,再忽闪。 他灯下看书的造型,帅疯了! 啊啊啊!怎么办啊? (未完待续) 第289章 凤乖乖的壮举!(绵白糖) 快拦住她! 龙幼微一声令下,离凤乘鸾最近的凤川明,顾不上问明缘由,第一个飞扑出去。 可人还没碰到她衣襟儿,就被她看都不看,回手一拳,震飞! 滚‐‐!凤乘鸾低吼,挡我者死! 她的脚步,如欲将门前青石板踏碎,径直回房去了。 知女莫若母,龙幼微大吼,别让她拿了长凤刀!,说罢,飞身而出,打王棍直逼凤乘鸾面颊。 这一棍,若是换了普通人,只怕要打断一身骨头,谁知到了凤乘鸾面前,她非但不躲,反而当地一声,用手将棍子硬生生抓住了! 让开!她两眼血红,已然六亲不认! 妞妞,娘知道你心疼二哥,可是你冷静一下,不能…… 滚‐‐!凤乘鸾哪里听得进废话! 扬手抡起打王棍,将龙幼微连人带棍子一并扔飞了出去! 龙幼微远远地摔砸在一处木楼上,直接撞断窗棂,摔了进去! 西门错已经惊了! 掌令使是什么人物!竟然被她闺女轮着玩! 快!弟兄们,围起来,不要近身,扔东西砸她! 李白:…… 也只有他们流氓寨主,想得出这种流氓手段! 不过,凤帅和靖王不在,连凤夫人都根本不是女儿的对手,旁人若是上前,根本就是送死,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 他始终比西门错多一根筋,快!撒网!甩套!扬迷烟! 凤乘鸾一路碾压,大有人挡杀人,神挡诛神之势,一脚踹开房门,拿了长凤刀,之后‐‐ 轰! 整座小楼炸开,她一人一刀,凌空飞渡,从众人头顶上空杀气腾腾横扫而过! 嗖! 一张大网,四角缀着铅锤,扑面而来,在她落地之前,将人网住! 耶!绿豆尖声振臂高呼! 一双斗鸡眼兴奋地对在一处!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出手,竟然抓住个大的! 可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凤乘鸾站在网中,正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狠狠看着他! 她手中长凤一攥,刀风乍起! 你找死‐‐! 长凤挥出,那只网霎时间被破成碎片。 走开!凤川明飞身扑倒绿豆,两人滑出数丈! 轰! 身后,方才绿豆所在之处,一声炸裂!尘土飞扬! 地面被砍出一道大坑! 凤乘鸾托着刀,从烟尘中走出来,你们,全都找死!杀光!全部杀光! 快跑!凤川明爬起来,拖起绿豆就逃! 凤乘鸾认准了那生了斗鸡眼的不是好东西,一把长刀就盯着他砍,若是今日不将他剁成八块,必定难消心头的怒潮! 龙幼微见状,对儿子喊,大郎!绕山跑! 接着,又吩咐西门错,快,派人去通知大帅和王爷,其他弟兄,全部去半山腰,想办法拖延时间! 于是,整个葫芦山,就见凤川明艰难地拖着绿豆在前面逃命,凤乘鸾在后面杀气腾腾狂追。 头顶上,整个葫芦山的凤家军和山贼,凡是能拦阻她前进的,能扔的全都扔了下去。 可那些东西,网不住她,套不住她,打在她身上,也不痛不痒。 就连迷烟也根本无济于事。 眼见刀风扬起,凤乘鸾将两人掀翻,再一刀劈下,绿豆两腿一分,差点断子绝孙。 接着,他人嗷地嚎叫着,又被凤川明拖走。 砍死你!砍死你全家! 凤乘鸾被不停地激怒,又迟迟不得发泄心中怒火,就变得愈发不可理喻,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拿刀是要去找景家的人寻仇,只盯着绿豆和凤川明,要先杀了他们求个痛快! 她越杀越猛,头顶半山腰上,众人已无计可施,眼见着凤川明拖这个胖子,越来越吃力,毫无还手之力。 西门错灵机一动,当下解了裤腰带! 脱裤衩! 接着,长凤刀再次劈下! 烟尘落尽,一只大红裤衩,飘飘扬扬,迎面而来! 靠‐‐! 凤乘鸾刀锋一凛,唰地将它破成两半,一双血红如沁了血的眼睛,转而盯向上方。 半山腰的山贼,唰地将手指齐刷刷指向西门错! 是他! 凤乘鸾怒吼如一头疯了的雌狮,你找死‐‐! 小美人儿,来追我啊!西门错勾勾手指,吐了嘴里叼着的草,掉头就往山顶狂奔! 凤乘鸾倒提着长刀便追! 西门错仗着轻功不差,又对葫芦山地形熟悉,倒也能暂时死不了。 可奈何身后的凤乘鸾,根本不走人道! 他七拐八拐,绕了好几个弯。 她直接一刀,劈倒几棵树,直接从废墟中央垮了过去! 他上跳下窜,自以为找了个荫蔽的地方。 一抬头,凤乘鸾已经站在前面等着了! 西门错一路逃上山,前面已无路可走。 凤乘鸾也不再奔,拖着刀,一步一步踏来! 喂!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可要脱光了! 西门错作势解腰带! 凤乘鸾不语,沉沉盯着这个将自己惹毛的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将他砍成八块解恨,还是十块痛快! 喂!你不要过来啊!我真的要脱了啊! 西门错大叫。 凤乘鸾还是不理他!越逼越近! 吵死!杀了他!杀了他,就不吵了! 她长刀扬起,刀风呼啸而去! 西门错手里一抖,裤带被抽开,裤子秃噜一下,掉了。 接着,整个人被刀风掀飞,啊‐‐地一声惨叫,仰面向后掉下山崖! 不堪一击! 凤乘鸾收刀,转身。 接着,身后,又是嗷地一声! 她猛地回头,便见西门错光着屁股,又从下面张牙舞爪地飞了上来! 整个人如一只从天而降的蛤蟆,被扑得扔在地上,脸先着地。 再看那崖边,阮君庭一袭猩红,周身罡风猎猎,银发翻飞,额间猩红一点,如魔神升天,从崖下飞身而上! 凤姮。 他脚尖踏上山崖,向她走去,伸出手,温声唤她,乖,过来,不怕! 凤乘鸾见了他,眼中凶光忽而一散,如离群的小兽,终于寻到了依靠。 可那一瞬间的柔弱,转眼即逝! 长凤刀荡开一道凌厉杀气,直劈阮君庭! 你找死‐‐! 第290章 孤,苏破天际 “快拦住她!” 龙幼微一声令下,离凤乘鸾最近的凤川明,顾不上问明缘由,第一个飞扑出去。 可人还没碰到她衣襟儿,就被她看都不看,回手一拳,震飞! “滚——!”凤乘鸾低吼,“挡我者死!” 她的脚步,如欲将门前青石板踏碎,径直回房去了。 知女莫若母,龙幼微大吼,“别让她拿了长凤刀!”,说罢,飞身而出,打王棍直逼凤乘鸾面颊。 这一棍,若是换了普通人,只怕要打断一身骨头,谁知到了凤乘鸾面前,她非但不躲,反而当地一声,用手将棍子硬生生抓住了! “让开!”她两眼血红,已然六亲不认! “妞妞,娘知道你心疼二哥,可是你冷静一下,不能……” “滚——!”凤乘鸾哪里听得进废话! 扬手抡起打王棍,将龙幼微连人带棍子一并扔飞了出去! 龙幼微远远地摔砸在一处木楼上,直接撞断窗棂,摔了进去! 西门错已经惊了! 掌令使是什么人物!竟然被她闺女轮着玩! “快!弟兄们,围起来,不要近身,扔东西砸她!” 李白:“……” 也只有他们流.氓寨主,想得出这种流.氓手段! 不过,凤帅和靖王不在,连凤夫人都根本不是女儿的对手,旁人若是上前,根本就是送死,为今之计,只有拖延时间! 他始终比西门错多一根筋,“快!撒网!甩套!扬迷烟!” 凤乘鸾一路碾压,大有人挡杀人,神挡诛神之势,一脚踹开房门,拿了长凤刀,之后—— 轰! 整座小楼炸开,她一人一刀,凌空飞渡,从众人头顶上空杀气腾腾横扫而过! 嗖! 一张大网,四角缀着铅锤,扑面而来,在她落地之前,将人网住! “耶!”绿豆尖声振臂高呼! 一双斗鸡眼兴奋地对在一处!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出手,竟然抓住个大的! 可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凤乘鸾站在网中,正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狠狠看着他! 她手中长凤一攥,刀风乍起! “你找死——!” 长凤挥出,那只网霎时间被破成碎片。 “走开!”凤川明飞身扑倒绿豆,两人滑出数丈! 轰! 身后,方才绿豆所在之处,一声炸裂!尘土飞扬! 地面被砍出一道大坑! 凤乘鸾托着刀,从烟尘中走出来,“你们,全都找死!杀光!全部杀光!” “快跑!”凤川明爬起来,拖起绿豆就逃! 凤乘鸾认准了那生了斗鸡眼的不是好东西,一把长刀就盯着他砍,若是今日不将他剁成八块,必定难消心头的怒潮! 龙幼微见状,对儿子喊,“大郎!绕山跑!” 接着,又吩咐西门错,“快,派人去通知大帅和王爷,其他弟兄,全部去半山腰,想办法拖延时间! 于是,整个葫芦山,就见凤川明艰难地拖着绿豆在前面逃命,凤乘鸾在后面杀气腾腾狂追。 头顶上,整个葫芦山的凤家军和山贼,凡是能拦阻她前进的,能扔的全都扔了下去。 可那些东西,网不住她,套不住她,打在她身上,也不痛不痒。 就连迷烟也根本无济于事。 眼见刀风扬起,凤乘鸾将两人掀翻,再一刀劈下,绿豆两腿一分,差点断子绝孙。 接着,他人嗷地嚎叫着,又被凤川明拖走。 “砍死你!砍死你全家!” 凤乘鸾被不停地激怒,又迟迟不得发泄心中怒火,就变得愈发不可理喻,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拿刀是要去找景家的人寻仇,只盯着绿豆和凤川明,要先杀了他们求个痛快! 她越杀越猛,头顶半山腰上,众人已无计可施,眼见着凤川明拖这个胖子,越来越吃力,毫无还手之力。 西门错灵机一动,当下解了裤腰带! 脱裤衩! 接着,长凤刀再次劈下! 烟尘落尽,一只大红裤衩,飘飘扬扬,迎面而来! 靠——! 凤乘鸾刀锋一凛,唰地将它破成两半,一双血红如沁了血的眼睛,转而盯向上方。 半山腰的山贼,唰地将手指齐刷刷指向西门错! “是他!” 凤乘鸾怒吼如一头疯了的雌狮,“你找死——!” “小美人儿,来追我啊!”西门错勾勾手指,吐了嘴里叼着的草,掉头就往山顶狂奔! 凤乘鸾倒提着长刀便追! 西门错仗着轻功不差,又对葫芦山地形熟悉,倒也能暂时死不了。 可奈何身后的凤乘鸾,根本不走人道! 他七拐八拐,绕了好几个弯。 她直接一刀,劈倒几棵树,直接从废墟中央垮了过去! 他上跳下窜,自以为找了个荫蔽的地方。 一抬头,凤乘鸾已经站在前面等着了! 西门错一路逃上山,前面已无路可走。 凤乘鸾也不再奔,拖着刀,一步一步踏来! “喂!你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可要脱光了!” 西门错作势解腰带! 凤乘鸾不语,沉沉盯着这个将自己惹毛的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将他砍成八块解恨,还是十块痛快! “喂!你不要过来啊!我真的要脱了啊!” 西门错大叫。 凤乘鸾还是不理他!越逼越近! 吵死!杀了他!杀了他,就不吵了! 她长刀扬起,刀风呼啸而去! 西门错手里一抖,裤带被抽开,裤子秃噜一下,掉了。 接着,整个人被刀风掀飞,“啊——”地一声惨叫,仰面向后掉下山崖! “不堪一击!” 凤乘鸾收刀,转身。 接着,身后,又是嗷地一声! 她猛地回头,便见西门错光着屁.股,又从下面张牙舞爪地飞了上来! 整个人如一只从天而降的蛤蟆,被扑得扔在地上,脸先着地。 再看那崖边,阮君庭一袭猩红,周身罡风猎猎,银发翻飞,额间猩红一点,如魔神升天,从崖下飞身而上! “凤姮。” 他脚尖踏上山崖,向她走去,伸出手,温声唤她,“乖,过来,不怕!” 凤乘鸾见了他,眼中凶光忽而一散,如离群的小兽,终于寻到了依靠。 可那一瞬间的柔弱,转眼即逝! 长凤刀荡开一道凌厉杀气,直劈阮君庭! “你找死——!” (未完待续) 第291章 关门,放凤姮! 嗡——! 长凤刀直刺阮君庭面门,将那满头银发震地轰然飞扬,可却迫近到面前一寸时,被他两指死死捏住刀尖,死死定在了原地,再也推进不得半分。 “凤姮,”他笑容盈面,眉眼和顺,全不似用了多大的力道来与她的杀意抗衡。 他向她伸出另一只手,“听话,把刀放下,手给我。” 他的声音,如轻风吹过细沙,能抚平所有激烈的狂躁。 凤乘鸾的长凤刀用力挣了挣,既不能再迫近,也无法抽离。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微微偏了偏头,眉间轻跳,脑中似是激烈挣扎。 眼前这个男人,抱着她的样子,对她笑的样子,疼她爱她的样子,一幕幕,一段段,飞快闪过。 “玉郎……”她攥着刀的手,缓缓放开,之后,放在他的掌中。 阮君庭不失时机地将长凤刀扔在一旁,将她不动声色抱住。 可就在凤乘鸾入怀的瞬间,他将她当即两手一拧,反钳在身后! “骗子——!”凤乘鸾发现被骗时,已经晚了。 一击手刀! 她整个人颓然瘫软,倒入了他怀中。 …… 没过多久,一片狼藉的葫芦寨里,响彻凤乘鸾的咆哮声。 她被阮君庭跟寨子里要了四条手臂粗的铁链锁了,捆在一支大石柱子下。 凤于归和龙幼微第一次见识女儿药隐发作时的样子,坐在聚义堂上,脸色已经黑得不能再黑。 只有阮君庭悠然淡定地喝茶,之后还嫌弃这茶太糙。 “妞妞她这一个样子,到底要多久才能过去?”凤于归问。 “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她只是满身极度的戾气无处发泄而已,所以,只要有个发泄的通道,便可以很快安静下来。” 龙幼微一拍桌子,“你有法子怎么不早说?之前怎么办的,现在还怎么办就是!磨叽什么!” 阮君庭手中茶盏一顿,看了眼凤于归,没说话。 凤于归是男人,自然这一眼就明白阮君庭所说的发泄法子是什么了。 可他是当爹的,当着媳妇的面,自然不能认可这种行径。 而阮君庭,既然将他家女儿锁在外面,也该是不愿意当众表演,给整个葫芦寨听声儿罢了。 他清了清嗓子,假装没明白阮君庭那一眼,“殿下可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等罢了。” 龙幼微不悦,“等什么?妞妞在外面干嚎,那样辛苦,再这样下去,不如找些人给她杀就是!” 阮君庭将茶盏当啷一方,“凤夫人所言,才是高见!” 凤于归剑眉一拧,“你是何意?” 阮君庭懒懒将指尖撑了额角,昨晚忙了一宿,也没睡觉,有些倦,“令郎从忘忧岛全身而退时,可有发现身后跟了尾巴?” “什么?”凤川明一阵紧张,“王爷,我们已经十分小心了,并没有被人发现踪迹!” 秋雨影立在阮君庭身后,淡淡浅笑,“凤大公子,方才殿下的黑骑来报,正有一大批兵马向葫芦山方向而来,只怕来者不善啊。” 葫芦山窝藏叛贼凤于归的事暴露了? 西门错勒紧裤腰带,一招手,“招呼兄弟们,朝廷来人剿匪了,抄家伙!” 凤于归也站起身,全神戒备,“传令凤家军子弟,集结布防!” 龙幼微见阮君庭依然闲淡模样,倚在太师椅里,一点都不紧张。 “殿下可是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阮君庭抬眸,微微一笑,“很简单,关门,放凤姮!” (未完待续) 第292章 天生给人当孙子 尾随凤川明而来的,是一支直接受命于景元熙的军队,为数不多,只有三千余人。 这支兵马,此行意在顺藤摸瓜,查探葫芦山中的真实情况。 倘若只是少量凤家嫡系势力在此苟延残喘,妄图死灰复燃,那就就地绞杀。 若这半年间莫名其妙消失的大批凤家残部果真汇聚于此,那么,只要放出烟火讯号,那么驻扎在附近凛州城的五万兵马,就立刻会奉旨前来支援,将凤于归余党全部肃清! 所以,这一趟,是件功劳稳稳在手的美差! 队伍最前面,得意洋洋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领军,原名凤鸿飞,按辈分算,该是凤于归同辈,与山鬼口被凤乘鸾砍了脑袋的方大威是表兄弟。 在守关山那一场阴谋中,第一个向凤于归动手的就是他,而事后,将那替身的头颅亲手剁下来的,也是他! 他凭着这份六亲不认,雷厉风行,心狠手辣,深得景元熙赏识,在十七路军阀归顺后,便得了恩典,被赐了姓景,准许私下里见驾,喊新帝一声皇爷爷! 景元熙让凤于归的同辈喊自己爷爷,虽然摆明了是天大的羞辱,可改了姓的景洪飞却觉得,这是皇恩浩荡,是他弃了凤家的金钟罩,又穿上的另一件铁布衫! 阮君庭与凤于归立在峰顶,远远眺望那支正缓缓逼近的军队。 秋雨影跟在后面道:“殿下的黑骑一路尾随他们,发现那三千人中,还混有大约五百东宫卫,该是景元熙并不信任景鸿飞,派了亲兵前来监军的。” 凤于归嗤之以鼻,“疑人而用,兵家大忌!景元熙小人之心,阴谋夺帅,凤家的这十七路兵马,只怕他是要用的如坐针毡了。” 阮君庭嘴角冷冷一勾,“所以凤帅用人不疑,就险些被自己所谓的子侄兄弟们搬了脑袋了?” “哼!王爷盖世奇功,还不是也要明知瑞龙脑有毒,却也要日日熏沐?” 这翁婿俩,见面就杠,也是实在令人无可奈何,后面秋雨影只能陪着苦笑。 等到景鸿飞的兵马靠近葫芦山山口附近,凤川明就按照原定计划,带着整个山寨的弟兄们,下去兜了一圈! 他带的是真的山贼,不要说高矮胖瘦个个奇葩,就说那一身行头,都是粗布衣裳裹兽皮,手里抡着刀斧就出来了。 凤川明一人骑马在前,其他山贼跟着跑,一路吆喝着怪叫,喊得杀气冲天。 “叛徒,我父帅死得不明不白,皆因你等所赐,今日必要将你生擒活捉,告慰我父帅在天之灵!” 他喊着西门错从话本戏里面看来的戏词,就冲了过去。 景鸿飞嘴角抽着,喋喋怪笑,“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嗤!” 他将手一挥,身后兵马大动。 凤川明挥舞长刀,在阵前装腔作势过了几个回合,掉头就跑! 身后的山贼打架不行,骂人却是一等一的好手,一边高喊笑骂,一边一溜烟地冲进山坳。 “景鸿飞最大的本事就是给人舔屎舔得干净!” “错!景鸿飞最大的本事是给人当孙子!” “景鸿飞你来追老子啊,追上了,老子的屎也给你舔!” 景鸿飞此刻正是春风得意的当口,哪里听得这些,当即一声咆哮,两腿夹了马腹,难得的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了出去。 “老子今天一定要拔光你这群死鸟的毛!” 他带着三千兵马,仗着人多势众,装备精良,尾随着这伙毛贼,一路冲进了葫芦山。 等进了腹地,便见一个环形的山坳,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随行东宫卫提醒道:“小心有埋伏。” 景鸿飞嗤笑,“一群山贼,能有什么埋伏!有埋伏老子也踏平了它!” 山坳中,果然没埋伏。 安静地连个鬼影都没有。 山贼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给我搜!见一个杀一个!一个不留!” 炸了毛的景鸿飞,带着三千兵马,正欲闯过山坳,强行深入时,就听见山坳口处,传来刀兵划过山石的激烈刺耳之声。 那一头,凤乘鸾双眼血红,一袭黑衣,倒拖着长凤刀,一步一步,沉沉走来! “见一个,杀一个,一个不留!”她的嘴角,挂起嗜血的微笑。 (未完待续) 第293章 你还要觊觎孤的美色? “哟呵,是个小娘们啊!” 景鸿飞调转马头,饶有兴致地看向凤乘鸾,对一旁的东宫卫统领道:“哈哈哈哈!谢开,看见没,姓凤的余孽苟延残喘,碰上咱们,就只能逞嘴皮子功夫,到了真枪真枪的时候,原来吓得躲到女人裤裆底下去了!” 这个谢开,在东宫卫中,只是个不上不下的中郎将。如今的东宫卫,除一众亲信随景元熙登基而擢升为御前重甲带刀郎官外,剩下的,依然留在东宫。 又因当今东宫无储,便直接受命于皇帝。 谢开按了按腰间跨刀,对踏着腾腾杀意而来的凤乘鸾十分戒备,“将军不可轻敌,凡事小心为上。” “呵呵呵呵……!”景鸿飞怪笑,“谢大人连剿个贼寇都如此瞻前顾后,放不开手脚,是天生就是这么小心谨慎,还是没见过本将麾下参旗军的实力,不放心啊?” 景鸿飞所率领的这支军队,全名为凤系参旗军,是南渊十七路军阀中除嫡系之外,最强悍的一支军队。 参旗军之强,强在骑兵和马上战术,上下共三万余人,此前一直驻扎在西部边陲,用于抵御同样精于骑射的蛮族的侵扰。 守关山众将弑帅的那场阴谋中,景鸿飞第一个手起刀落,就凭着这份“精忠”,在凤家军被重新编排后,第一个被景元熙召回百花城做了京官,连带着一起摆脱西荒风沙摧折的,还有他手下的三万骑兵。 此番景鸿飞带出来的这三千人马,并非参旗军最强精锐,却也个个兵强马壮,龙精虎猛,一眼看去,那阵仗哪里是剿匪,简直是去打北辰! 谢开被景鸿飞这样一激,脸上有些挂不住,又见前面来的的确只是个小女子,并无帮手,便哼了一声,策马上前喝道:“呔!来者何……” 铮——! 一声凛冽刀风骤起! 谢开的开场白还没喊完,便已经被凤乘鸾一刀隔空,劈面而下。 “人……” 谢开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字,几乎是靠着本能脱口而出的。 接着,额间一溜殷红的,从眉心蜿蜒而下。 整座山坳里,在这一瞬间静得瘆人。 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不对劲,茫然低下头去。 就这么一动弹,整个身子,连人带马,随着血肉骨骼分崩离析的声响,裂开为两半,各自向左右倒去。 哗啦一声,人和马的内脏洒了一地。 ……! 景鸿飞方才的怪笑还没笑完,此刻就随着谢开的死而僵在了脸上! 一刀劈了! 特么的,堂堂东宫卫中郎将,被个女山贼隔空一刀给劈了! 这让他回去怎么跟皇帝爷爷交待? “将士们!给我杀——!”他一声尖厉地几乎变了强调的怒吼,“给我把这娘们给我碎尸万段!把这葫芦山给我夷为平地!” “杀——!” 三千兵马,嗷嗷叫着淹没而来。 “参旗军!呵!全都是叛徒!” 凤乘鸾立着长刀,静待在山坳中央,将头微微一偏,笑得邪性。 来得好,来的越多越好! 有一千杀一千,有一万杀一万! 杀到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才解这心头这股莫名汹涌的狂躁恨意! 她懒懒地将长凤刀在手中挽了几个花,轰地一声,骤然发难,一刀劈出! 迎面而来的兵马,只见刀光闪过,前方同伴血肉横飞间,噗地一阵血雾,扑面袭来。 这黑衣的女子,人刀合一,孤身独对千军! 所经之处,惊涛拍岸,摧枯拉朽,如同要将这三千精兵组成的洪荒巨兽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山坳上面,阮君庭正由峰顶沿着小路,信步而下,一袭衣袍猩红如血,在林荫掩映间穿行,两眼始终紧紧盯在凤乘鸾身上。 用杀戮,帮她发泄内心的狂躁,只是下下策。 他必是不能叫她有半点闪失,更不可一念不慎,入了歧途。 …… 山坳中,曾经在西荒纵横驰骋的参旗军精锐,被困在狭小的山坳中,如一笼困兽,人喊马嘶,随着前锋的倒下,很快乱成一团! 三千骑兵,任由长凤刀无差别屠杀,成片成片,如割麦子般倒下,不分景家的东宫卫亦或是凤家叛军,一概杀之无赦。 景鸿飞惊慌退到后防,“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你祖宗!” 一串血珠,从凤乘鸾的脸颊上飞扬而过,映着日光,泛着红玛瑙样的光。 那血珠背后,是她寒潭样的幽深双眼。 三千骑兵,在她面前,竟然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景鸿飞再心狠手辣,不敢再与这疯女人正面交锋。 从前,只要头顶上顶着一个“凤”字,普天之下就可以横着走。 他就算在守关山第一个向凤于归下手时,那双手也只是亢奋地发抖,根本没想过“怕”怎么写! 可眼前这个女人,如同刀枪不入的浴血修罗一般,不知疲倦,不知疼痛,更没有半点怜悯,她根本不是什么山贼,她是以杀人为乐的魔鬼! 而他们这三千人马,在他眼中,就正是饕餮血食! 她根本就没给过他们死的理由,也没讲过任何条件,更没有想过放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生路! 景鸿飞眼睁睁看着前面的尸骸渐渐堆成小山,才开始真的怕,而三千人,此时所剩已不足两成! “铁桶阵!快!将她困住!” 残部得令,迅速变阵,人马以血肉之躯将疯魔了的凤乘鸾暂时困在了中央。 而景鸿飞却自己调转马头,瞅准机会,撒开四蹄向山坳口奔去! 凤乘鸾此时正杀在兴头上,哪里容得漏网之鱼! 她被困在铁桶中央,冲他逃走的方向狞笑。 想跑? 她抡开长刀,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巨大力量,将包围圈荡开一个缺口,整个人纵身凌空飞渡,踏着人头飞了出去,一道劲风杀出,轰地将景鸿飞连人带马炸飞! 等滚落在地的景鸿飞,仓惶地想要再爬起来时,头顶上,已被五根手指牢牢抓住了天灵盖。 凤乘鸾那纤细的五根手指,只要稍稍用力,景鸿飞的脑袋便是要被抠出五个窟窿般地痛。 他这么大一个爷们,就被个女子抠着颅顶,硬生生给拎了起来,却连嚎叫都不敢放出一声儿! 主将被擒,剩下的人涌了上来,却没人敢上前。 有在凤家军中多年的将士,颇有些见识,低声道:“那女子用的,莫不是传说中的灭绝禅?” “一个女贼,怎么会用龙太师的灭绝禅?” “天!莫不是失踪许久的三小姐回来了?” “也许……,凤帅死后,那些失踪了的残部,就在这山中!” “要是凤帅没死就好了。” “我早先听说,凤帅诈死,只是为了掩北辰人的耳目!是他与皇上设下的苦肉计!” “……” 几百士兵,人心晃动,相互耳语猜测,隐隐有种不安的动摇。 人心就是这样,神庙可以崩塌,神像可以摧毁,但信仰,却不是一时三刻便能抹除干净的。 凤于归,龙皓华,这两个名字,就是整个南渊的信仰! 即便有一天,神庙塌了,神像倒了,信徒却依然会盼着奇迹发生,盼着他们的信仰可以起死回生,无所不能! 凤乘鸾将长凤刀扎在地上,用另一只手正了正景鸿飞的衣领,“景家的这身袍子,好穿吗?” “你……,你到底是谁?”景鸿飞本比她高出一大截,此刻忌惮头顶上那只手,只能猫着腰,曲着腿,一动也不敢动。 “方才说过了,是你祖宗。”她手背啪啪拍了几拍景鸿飞那张老脸,笑得令人寒彻骨髓,“听说你将凤帅那只人头割下来的时候,可是废了不少力气!我们姓凤的,一定不会让你这颗脑袋白白生得这么大!” “姓凤?”景鸿飞猛地张大眼睛,顾不得头顶还扣着一只手,身形如泥鳅一般,滑开一步,转身就逃! 连身后那些兵都想明白了,他如何想不明白? 这会用灭绝禅的女山贼不是别人,正是北辰靖王死后就失踪了许久的凤乘鸾! 凤三小姐在这里,相继失踪的凤家军直系精锐一定也在这里! 他们竟然算准了皇上灯下黑,真的敢藏在距离百花城只有三日路程之遥的葫芦山中! 逃命! 现在,景鸿飞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逃命! 他可能出门的姿势不对,也可能出门的马前课做得不好,总之,如今三千骑兵已注定全军覆没,而他又撞在这成了魔的女人手中,唯一的出路就是逃命! 景鸿飞撒开丫子跑,凤乘鸾也不急着追,就看着他朝着山坳口狂奔。 就在他一脚踏出山坳口时,密林深处一抹猩红掠过。 紧接着,草木间一道惊风! 当景鸿飞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被扑面一股大力震着倒飞出去,重新摔进山坳中,落在凤乘鸾脚前。 咔嚓! 凤乘鸾手起刀落,随着景鸿飞一声惨叫,就将那两只会逃命的脚齐着靴口给剁了下来! “跑什么!戏才刚开始!‘景’将军难道不想看到最后吗?” 凤乘鸾冷冷地嫌弃,拖着刀,一脚从痛苦哀嚎的景鸿飞身上踩过,迎向山坳口走来的阮君庭。 她嘴角挂着的笑,是嗜血样的妩媚,步履之间,竟然多了几分婀娜。 四周山坳顶上,赫然冒出上千穿戴整齐的布衣凤家军,将最后剩下五百参旗军团团围住。 “果然是三小姐!” “果然是凤帅的人在这里!” 狼狈不堪的五百残兵,纷纷放下手中刀剑,下马跪降。 而此时,凤乘鸾却早就忘了身后的尸山血海。 她面前,正立着个银发如雪,红衣胜血的好看男人。 他见她周身浴血,款款而来,那双凤眸之中满是惊艳之色。 于是,比起杀人,凤乘鸾忽然对这男人更感兴趣。 阮君庭见她肩头有伤,眉头微微一蹙,有些心疼,“伤了?” 凤乘鸾却对疼痛完全无感,伸手不客气地扯过他的衣领,沾了血的唇齿轻启,吐字如珠,“陪我,现在。” 她迫不及待地踮起脚尖,凑近他,贴在他身上,脚尖踩在他的鞋上,揽着他的脖颈,恨不得整个人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呵,杀了这么多,你都不够,还要觊觎孤的美色?”阮君庭无奈地笑,接过她的长凤刀,咣朗一声,扔在地上,再按住她一双上上下下乱窜的手,打横抱起,“乖,我们换个地方,这儿人多。” 他转身之际,正迎面撞见凤于归带人进来收拾残局。 凤于归见女儿那副鬼上身的德行,就气得胡子眉毛一起跳! 可奈何凤乘鸾此刻眼中六亲不认,只认识这个抱着她的好看男人,只想要他。 “有劳凤帅了。”阮君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不要脸,抱着人家的女儿,与凤于归擦肩而过,进山里寻个僻静的地方,尽夫君义务去了。 凤于归杵在原地,那张本来就黑的脸,见他那副欠揍样,就更加黑得无以复加! 随后赶来的凤川明,看看身后远去的腻腻歪歪两个人,再看气得脸黑的凤于归,有些好笑。 “爹,接下来如何处置?” 凤于归抬起黑糊糊的脸,看向山坳中,跪在尸山血海中的五百参旗军,一阵心痛! 南渊这种国土不大,又山水婉转的国家,自古以来,想专门开辟出一块地方跑马练兵,就是件极为奢侈的事,而在北线的战场上,之所以一直被北辰压制,也是输在骑兵的数量上。 他许多年来,精心打造参旗军,花了多少心血,砸了多少银两,几乎无法估算!就连守关山的战事耗了那么多年,没到关键时刻,他都没舍得动用参旗军,就将他们养在西边,一面练兵牧马,一面用蛮人喂招,期待着有朝一日派上大用场。 结果,却没想到,这娇生惯养的宝贝,却在关键时刻,第一个倒戈易主,轻易背叛了他! “凤家,不留叛徒,人死,马留下。” “遵命,父帅。”凤川明不敢违逆,也心中清楚,这五百多人,必须死! 杀了他们,是对所有人的一种宣示! 威吓虎视眈眈的对手。 震慑心意动摇的下属。 令已经背叛之人,预见自己的命运。 让暂时达成同盟的之人,看见你的诚意和实力! (未完待续) 第294章 孤这个临时的爹当得怎么样?(6000) 几日后,葫芦山脚下出了一起耸人听闻的怪事! 有山民路过山口时,听见上面传来呜呜的怪叫。 他当是有野兽中了兽夹子,便生了捡便宜的心,大着胆子拐了弯去看。 谁知,野兽没看到,却发现道口上凭空多了一堵墙! 那怪叫就是从墙头上发出来的。 等再走近一看,山民吓得差点没昏死过去,掉头嗷嗷嗷地跑了! 原来,那墙上的砖,全是血糊糊的死人头砌起来的,而那个叫唤的人,虽然没死,却是被砍了双脚,拔了舌头,躯干和四肢缝满了死人脑瓜袋,被当成一块大砖,给结结实实地砌在了这堵“墙”中央! 没多久,葫芦山里有妖魔设了死人墙挡道,占山修行的消息就此传开,再加上朝廷几次派兵来此,都全军覆没,死人墙的传说就越发神乎其神,无人胆敢靠近半步,竟然也能保山寨与外界许久相安无事。 如此又是月余时光。 这天,晌午时分,葫芦寨里,日光正好,凤乘鸾又变成了凤十岁,吃饱了没事儿干,就强迫西门错和绿豆,将山贼们圈吧圈吧,都拉出来陪她玩老鹰捉小鸡。 葫芦寨的贼再不靠谱,那也是刀刃上舔血起家的狠角色,现在居然要陪着个脑子不灵光的丫头玩老鹰捉小鸡? 全寨上下自然不答应。 可嗖地一声! 凤乘鸾脚尖一挑,一踢! 一块小石子儿直飞出去,咔嚓……嚓……嚓……! 场子边儿上兵器架上的长枪短棍,齐刷刷地,整整一排,全都折了! 绿豆那一双斗鸡眼吓得瞬间狠狠对在了一处,分都分不开! “靠!墨迹啥!玩啊!”西门错风头一转,当即一拍大.腿! 豁出去了! 不就是玩老鹰捉小鸡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跟命比起来,面子算啥! 他撸起袖子,两手张开,“老子当老鹰,来吧!” 凤乘鸾血红的双眼一抬,杀机一现,摆摆手,“错了,我,老鹰,你,母鸡!” 噗! 绿豆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接着,立刻收到西门错回头一记必杀的眼神,赶紧又将笑强行憋了回去。 “母鸡是吧?”西门错摸了摸两腮刚刚重新长出来的大胡茬,“行!兄弟们,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 识时务者为俊杰! 来吧! 于是,半个山寨的贼,一个拉着一个的衣襟儿,躲在西门错身后扮小鸡,甩出长长一串! 凤乘鸾左右闪了两下身形,故作声势一番,发现这些贼居然不入戏,当即震怒,脚下一跺,轰地,烟尘四起,青石板上结结实实一个脚印,“都叫起来!装像点!” 呜呜呜呜…… 山贼们快要哭了! 从来都是他们吓得别人尖叫,自己从来不会啊! 西门错刚想替兄弟们说句话,一抬头,见前方小楼二层上,阮君庭正看着这边。 此时正午日头当空,他却吓得浑身一个机灵。 那个人,自从死而复生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仿佛那一次死亡,已经将他人性中的弱点和悲悯全都剔了个干净,只留下煞气,威慑,和肃杀。 他若是还有在乎,那便只有凤乘鸾一人。 所以,谁要是敢惹凤乘鸾不高兴…… 咳……! 西门错回头扯嗓子吼,“爹了个腿的!学娘们叫不会吗?都给老子喊起来,喊得小姑奶奶高兴了,老子有赏!” 说完,他咂摸着这话好像辈分有点乱。 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整个山寨,鬼哭狼嚎,一条长长的人龙,随着凤乘鸾左右突击而甩来甩去,那阴阳怪气的喊叫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阮君庭看着下面凤乘鸾玩闹的身影,不知不觉露出浅浅微笑。 只要她觉得开心便好,她高兴,他就高兴。 凤于归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他身边,目光向下看去,落在女儿身上,有些复杂。 心痛也好,无奈也罢,劫后余生的情形也罢,都尽在不言中。 可再想到她受的这些罪,都是因为身边这个死变态,就又气都不打一处来! “妞妞的心智,频频回到十岁那年,也不知心中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实在是令殿下受累了。” 阮君庭倒是第一次听见凤于归说体谅他的话,有些意外,却着实当真,“凤帅说得哪里话,我既娶她为妻,便当不离不弃。” “哦,那么,殿下,这提前当爹的感觉,怎么样啊?”凤于归果然话风一转,就又戳了他一刀。 果然不出所料!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阮君庭将目光从下面收回来,冲凤于归嘴角一挑,“凤帅多虑了,其实忘了也没什么不好,我与她日日新婚,夜夜新郎,岂不美哉?” “你……!” 咔嚓! 凤于归手底下的木栏杆,断了! “阮君庭,你这个人,不管死多少次,都本性难移!” 阮君庭理了理袍袖,懒懒得气他,“凤帅,你那女儿已经是我的,这句话,说得太晚了。” “阮君庭,你太狂妄了!” 凤于归越是怒,阮君庭就越是乐,“凤帅,这份狂妄,你已经领教十多年了,那又如何呢?” 轰! 两人周身劲风骤起,连带着左右一连串的小木楼都拼命地咯吱咯吱响,随时可能被两股强劲的内劲崩摧开去。 正要动手间,就听见寨子外面有人喊:“禀告寨主,名剑山庄来了人,说是给三小姐送药!” 阮君庭袖底之风唰地一收,眼中露出一阵欣喜之色,“来了!” 他单手撑着断掉的半截栏杆,纵身跳了下去,落地时,回眸仰头一笑,“凤帅觉得,我这个临时的爹,当得怎么样?” “阮君庭……!你给我滚回来!” 凤于归两只手,重重按在木栏杆上! 咔嚓! 剩下的那半截栏杆,被抓的稀碎! 一直静静立在不远处静观一切的李白,痛苦地用羽扇掩住了脸。 好好的栏杆啊,招谁惹谁了! 败家! —— 入夜,两人的木楼中,阮君庭一人独坐。 桌上油纸包摊开,里面是花花绿绿的琉璃糖,白瓷炭炉上煨着的,是已经调和好的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苦味。 幸好当初离开名剑山庄时,凤姮为求时疫解药,在天医鬼手那儿留了自己的血,如今回过头来,就因为那些血,助天医成功离析出尸毒,才有了今日可与相思忘抗衡的药。 然而,这药的功效,也仅限于抵制药力对她心智的摧残,却不能彻底根除。 换句话说,只是能让凤姮在戒除药瘾前少承受些痛苦,暂时做回一个正常人罢了。 阮君庭将药在装了炭火的小瓷炉上煨着,慢慢用勺子搅动,眉间川字愈深。 温卿墨的二十粒相思忘,如今还剩下十二粒,按照现在的规律继续推迟服用的话,最多能坚持三个月。 如此算来,不出一个月,温卿墨就会发现这件事。 他的手劲稍微有些重,勺子砰到白瓷炭炉,叮地一声脆响。 这时,门被砰地撞开,凤乘鸾头发湿漉漉,脸蛋儿红扑扑地闯进来,与他撞了个面对面,之后慌忙转过头去,一头扎进床上,躲在帐子后面蒙了被子,“啊……,内个……,我先睡了。” 她刚才跟一群贼婆在澡堂子泡澡,听了好多好多不该听的,起初还以为她们在讨论武功,那些招式套路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她就想凑过去学一学,结果…… 结果她们说的居然是两个人那个那个那个! 啊——!真是羞死人了! “这是怎么了?”阮君庭跟过去,掀开帐子,又从被子里将她的头挖出来,指背探了探脸蛋儿,“怎么这么烫?不舒服了?” “没,没有!”凤乘鸾赶紧背过身去,一双血红的眼睛眨了眨,赶紧闭上。 这半个月的间,她服用相思忘的次数已经比之前延长了一倍多,性情也已经平和了许多,只要没人惹她,即便药性发作了,也不会随便暴躁杀人,尤其是有阮君庭在身边的时候,通常都会很听话,很乖。 只是,心智停留在十岁那一年的时间变得更长了,身边发生的事,也经常隔天就忘了个干净。 “若是没有不舒服,就等头发干了再睡,我这儿有好吃的琉璃糖,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吃?” 说着,一阵甜甜的水果香气,袭了过来。 凤乘鸾一睁眼,便见到一只蝴蝶模样半透明的琉璃糖,里面还嵌着西瓜肉,被送到她眼前,晃了又晃。 “要!给我!” 她伸手去抓,却落了空。 阮君庭唰地将糖收了,藏到身后,对桌子努了努嘴,“想吃糖,那里有的是,但是,你要答应我,先把药乖乖喝了。” 凤乘鸾一骨碌翻身坐起,警惕如小兽,看看桌上的瓷炉,再看看他,“什么药?” 阮君庭牵过她一绺发丝,在手指上把玩,神情故作轻松,略略俯身哄她,“喝了,就再也不会将我忘了的药。” 叮!凤乘鸾心头一动。 刚才在澡堂子里,有个贼婆说,她几年前被抢上山来时,她男人就给她灌了一碗药,说喝了便再也忘不了他,然后,她那晚就是他的人了。 凤乘鸾的脸,唰地全红了,莫名有些兴奋。 那贼婆说起当年的悲惨经历,却一脸幸福的模样,犹在眼前! “哦,就这么简单?”她羞答答地道,还偷眼瞄了眼阮君庭。 不管多少次心智回到十岁那年,也不管忘了他多少次,她只要看他一眼,那魂儿,便没了。 阮君庭本还发愁,这药这么苦,该怎么哄他的乖乖。 此时见她并不抗拒,连忙转身去取药,回身这几步路,又小心用瓷勺轻轻调和,替她吹了吹,“有些热,还有些苦,不过不要怕,一口气喝完,就有糖吃。” 凤乘鸾盯着眼前黑糊糊的药,“我若喝了这药,你可会对我好?” “好,一直对你好。” “不准欺负我哦。”她望着他的眼,全是一片天真。 阮君庭的脸庞,在床帐阴影下,如一尊完美的神像,“以后,你我之间,只有你欺负我,我永远不会欺负你。” 说完,心头有些突突地跳。 等她心智恢复清明了,他还有件重要的事,要跟她坦白。 阮君庭强行整理了一下脸部肌肉,让自己显得轻松些。 他的紧张,凤乘鸾并未发觉,她还在纠结澡堂子里贼婆们绘声绘色比划的“招式”,低头抿了抿嘴,声音极低,“内个……,还有……,等会儿,你能不能抱着我?我……,有点怕……” “好啊!我会一直抱着你。”阮君庭不假思索,“第一次会比较辛苦,以后就好了。” 他不知待会儿两种猛药相冲,到底会让凤姮遭受怎样的折磨,心中始终有一丝难以压抑的紧张。 第一次会比较辛苦啊,我知道了。 凤乘鸾低着头,红着脸,便接过小瓷碗,仰头一饮而尽。 之后…… 苦得,哇地一声哭了! 她舌头伸得老长,蹭的窜起来在床上跳,“啊啊啊啊!苦死了!糖糖糖糖!啊啊啊啊……!” 阮君庭只准备好了该如何按住她,免得她伤己伤人,却忘了此刻的凤乘鸾还是个孩子! “哦!糖!糖在这!”他慌忙将琉璃糖递上,又跪坐到床上,手忙脚乱将满床乱蹦的人拦腰掐住,捞回怀中抱住,手里小心替她顺着背,一下又一下,温声哄她,“乖,乖乖!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 凤乘鸾跪在床上,给他抱着,将头搭在阮君庭的肩头,嘴里咔嚓咔嚓嚼着琉璃糖,早就不觉得苦了,却赖着撒娇,不下来。 “他们都说我脑子不正常,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阮君庭轻抚她背后柔软的青丝,“你没有不正常,只是病了,很快就会好的。” “那要是好不了了呢?”凤乘鸾又啊呜一口,咬掉一大块糖。 “若是好不了,你我便这样过一辈子。”阮君庭将脸庞轻轻抵在她还有些湿漉漉的头上。 他好不容易才得了她,就算是到死,也绝对绝对不会再放手。 “可我娘说,我一犯病就把你忘了啊。” “呵呵,不要紧,你见了我便喜欢我,这样就很好。” 凤乘鸾撇了撇嘴,在他肩头嗤了一声,“自作多情!下次肯定不喜欢你了!” 她一身的孩子气,惹得阮君庭哑然失笑,手掌揉着她的头顶,“若是下次不喜欢我了,我便追到你喜欢为止,好不好?” “好……”,凤乘鸾心口一阵莫名的气血上涌,又强行压了回去,在他肩头勉强笑了笑,“一言为定。” 阮君庭感受到她身子轻轻一颤,知道该是药效发作了,不动声色地双臂将人向怀中紧了紧,“好,一言为定!” 隔壁木楼中,凤于归夫妇坐立不安地竖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屋里不止他们俩,凤川明,西门错,李白,秋雨影等都在。 今晚第一次用药,非同小可,凤乘鸾若是熬不过去,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尚是未知之数。 阮君庭说,这件事不宜太多人在场,以免凤姮更加烦躁,他们也只好在隔壁等着。 楼外楼下,五名锦鳞卫也已全副武装,严阵以待,若是里面的凤家小姐突然失控,冲了出来,他们便要不计一切代价将人给抓回来。 那一头的甜言蜜语,全都清清楚楚飘进众人耳中,凤于归闷哼了一声,“花言巧语!” 龙幼微白了他一眼,心里暗骂,老娘这辈子都没从你这里听过这种! 西门错坦诚地贴着墙板听。 众人正各有所思,猛然间,隔壁传来阮君庭一声闷哼,接着便是凤乘鸾凄厉的狂嚎! 接着,便传来两人动手的声音,顷刻间,桌椅掀翻、窗棂撞破,阮君庭一声吼:“截住她!” 所有人呼啦啦几乎同一时间从小楼中冲了出去。 月下,凤乘鸾一道身影如闪电般,眨眼功夫就蹿出了寨子。 “啊——!” 山林间,凤乘鸾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惊飞了半座葫芦山中的宿鸟! 接下来,整个山头,除了恍如人魔的惨烈嘶吼外,就再没无旁的声息了。 轰! 一株数人合抱的老树,被一拳打下,那树干一下剧烈的摇晃,之后从底部发出木头碎裂之声。 老树,隆隆倒下,连带着压倒无数草木,本就被吓得匍匐在林中的鸟兽,立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惊叫着四下逃窜。 “啊——!”凤乘鸾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被体内两种狂暴药物支配,满腔极度暴躁的痛苦无处发泄。 “凤姮。”树干倒地那一刻,阮君庭的身形稳稳落下。 他的后肩,鲜血染了猩红的衣裳,夜色中,无法分辨,只见得从肩头到手腕的衣料,已经全部被血湿透而贴裹在了手臂上。 她将那没吃完的琉璃糖签子,一整个扎进他的后背,几乎刺了个对穿! “你去死——!啊——!”凤乘鸾一双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如迸发出火焰。 她痛苦地捶着剧痛欲裂的头,撕扯自己心口,不知该去哪里,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妨碍了她,便骤然飞扑了过去,凌空右手变爪,直摘阮君庭心窝! 这一招,无比凌厉狠辣,迅如闪电,可阮君庭却并不避开,只是身形稍错,抬手轻轻一拨,挡开她这一击,之后,迎面而上,张开双臂,将凤乘鸾整个人牢牢抱进怀中。 两股极大的力量对冲,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同时重重跪地! 轰! 周遭草木被强大的劲风尽数摧折! “啊——!放开我——!啊——!我杀了你——!”凤乘鸾如落入锁套的野兽,疯狂而盲目地挣扎。 “凤姮,是我!是我……!是我……”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开她,否则,她神志混沌中,只会自残自伤,甚至弄死自己! “我杀了你——!杀光!杀光!全都杀光!啊——!” 凤乘鸾竭力想要挣脱,可整个人却被阮君庭牢牢锁住,两个人就像是两株生了根的连理树,死死纠缠在一起,无论她怎么疯狂地嘶吼,拼命,都无法逃脱开去! 嗤——! 长长一声指甲划破血肉的声音! 她的十根手指,在他脊背上深深划过,便是十道深深血痕! 阮君庭一声不吭,反而将她抱得更紧,紧得仿佛要与她血脉相融! 他撤去护身罡气,任由她的指甲在脊背上疯狂肆虐,十道,百道血痕,直到血肉模糊! “凤姮,不怕,很快就过去了,很快就过去了……” “放开我——!我杀了你——!呜——!” 她一口咬在他肩头,将所有怒吼和咒骂都化作野兽般的呜呜声,将她的眼泪,他的血,全都吞噬下去! 如此,生生捱了半个时辰,凤乘鸾的力气消耗了大半,不再剧烈挣扎,可痛苦却依然没有减少半分。 她的脸颊,枕在阮君庭肩头,好累,好痛苦,“杀了我吧,求你……,我好痛苦,你杀了我啊……” 阮君庭抬头,对面树林的阴影里,立着凤于归众人。 龙幼微已经暗暗不知抹了多少泪,却只能看着女儿受尽折磨,什么忙都帮不上。 阮君庭与她同跪在地,用手托起她的后脑,将人紧紧按在怀中,“凤姮,你乖,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我还要带你去神山的那一边,我们还会有孩子,好多好多的孩子……” “好多孩子……”,凤乘鸾越来越衰弱,只有身子随着体内药力带来的痛苦,而本能地偶尔抽搐几下。 她身子软了下去,窝进他怀中,艰难抬眼,目光涣散如弥留之人,“你不会放弃我……?” “不会。”头顶上,是阮君庭坚定的声音。 “可是……,我……伤了你了,我……”她努力向抬起手,去摸他肩头的伤口,却奈何只有指尖动了动。 “玉郎……”她眼中的光,渐渐汇聚,之后,安稳在他怀中合上眼帘。 她记得他了! 她终于记起他了! 她熬过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阮君庭如获至宝般将绵软的人抱在怀中,仰天心痛狂笑,笑声响彻整个山林,再次惊飞了无数宿鸟,也唤醒了东方的鱼肚白。 (未完待续) 第295章 孤,就是这么的皮 凤乘鸾这一睡,就是三天,醒来时,已是午后。 这几日,她睡得昏沉,依稀有人入睡时,拥她同眠,离去时又轻吻她的面颊。 此时,房中的日光从西窗射进来,落在阮君庭的红衣上,映得满室霞光。 他正赤着上身,只将外袍披在肩后,埋头用雕玉的丁子细细地在一块玉牌上雕花。 凤乘鸾不想惊动他,就张着那双瘦得有些凹陷的眼睛,隔着半透的床帐,定定望着他。 她好像已经与他分别太久太久了,仿佛有一生一世那么长…… 阮君庭将那玉牌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番,似是比较满意,便搁下丁子,取了水浸过的小块牛皮,悉心擦拭抛光。 他做这一套动作时,偶尔抬眼向床上看去,见里面没有动静,便又低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直到最后,整只玉牌基本完成,他才起身,将披在肩头的红袍穿好,系了腰间丝绦,净了手,来到床边。 凤乘鸾慌忙闭上眼睛,一颗心不知为何,跳得厉害。 阮君庭掀起床帐,在床边轻轻坐下,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看着她。 看着看着,忽而一笑,嗓音温柔又带着些暗哑,还有些埋怨,那是最亲密的人之间才有的声音,“既然醒了,为何不睁眼看我?” 凤乘鸾眼帘唰地掀起,左右转了转,还想抵赖,“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每日听你的呼吸,听你的心跳,听得久了,你何时睡着,何时醒着,何时高兴,何时不高兴,我便一听就都知道。” 他笑眯眯地望着她,目光安稳闲淡,伸手将她的手捉住,双手拢在掌心,“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即便是少许的心浮气躁之感,也要告诉我。” 凤乘鸾那一双明媚灿烂的眼中,罕有的清明,忽闪了两下,又认真地偏着头,悉心体会了一下,才道:“嗯……,的确有种感觉!” “什么?哪里?”阮君庭一阵紧张。 莫不是天医的药出了差错,并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 “嗯……,”凤乘鸾故意卖了个关子,用手捂住肚子,笑嘻嘻道:“这里,饿!” “……”,阮君庭眉间一簇,一瞬的嗔怪,转而化作虚惊一场的笑意,令那容颜霎时间有种灼人的惊艳! 凤乘鸾起身捞住他的脖颈,晃啊晃,“是真的饿啊!” 他就由着她晃,拉长了腔调,“好,现在就去给你弄吃的。” “我要你做的情长面!” “好,情长面!” “一大碗!” “好!一大碗!” 吧唧! 她在他脸颊上狠狠嘬了一口,之后又怕惨遭反击,连忙七手八脚将人给踢下了床去! “快去快回啊!我饿死了!” 她趴在床上,两手撑着腮,美滋滋地晃着两只脚丫子,哪里有半点快死了的模样。 “好!你说什么都好!” 阮君庭推开门的刹那,心情无比爽朗开怀。 就连外面已经渐渐西坠的日光,都甚是入眼。 他前脚刚关好门,凤乘鸾后脚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第一件事,便是凑在镜子前仔细看了看自己,左右端详过后,嘴唇就有些不乐意地翘起。 “傻蛋!疯疯癫癫这么久,看你把我祸害成什么模样!又瘦又丑!” 她对着镜子骂自己。 “洗脸了吗?几天洗一次?也不漱口?指甲也不修?胭脂也不用?你在他面前都这么不管不顾的?傻蛋!” 她狠狠刮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幸亏他没嫌弃你!” 说着,看到手上参差不齐的指甲,皱了皱眉,“怎么都断了呢?抠什么去了?” 她努力想了想,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双手的指甲是怎么断的,索性不想。 转身寻了面盆,就着阮君庭方才洗手的水,赶在他回来之前,麻利地洗了把脸,再在房中寻了盐和纱布,仔仔细细清洁了牙齿,之后,飞快地顺直了乱蓬蓬的头发。 等一切打点完毕,又对着镜子前后看了看,忽的一拍自己额头,“笨蛋!光刷牙有什么用!” 可再看看刚刚洗过脸的面盆,没有干净水了啊! 凤乘鸾满屋子扫视一圈,盯住桌上的茶壶! 就你了!茶水也是水! 说干就干,她拎了茶壶一头钻进床边的帘子后面。 好不容易一通捣鼓,等从里面出来时,身上已经清清爽爽! 心中终于踏实,总算全都干净了! 凤乘鸾将茶壶放回桌上时,才注意到阮君庭方才雕刻的那只玉牌,凑近看了看,那牌子上,雕了活灵活现的云雷白虎纹。 北辰的符节? 他做个假的符节做什么? 正捉摸不透,外面已经响起了阮君庭的脚步声。 凤乘鸾嗖地跳回床上,窝进被子,继续作出孱孱弱质,半睡半醒,哼哼唧唧的模样。 阮君庭推门进来,手中粗瓷大碗里盛了热气腾腾的清汤面。 他两世富贵,也不会做别的,唯一只会这一样,就被凤乘鸾点了又点,要了又要。 “唔,好香!”凤乘鸾也不客气,坐在床上,张嘴等他喂。 他便用筷子挑了,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真的好吃?”阮君庭有些不确定。 这面,就是白水煮熟而已,色香味三样全无。 不要说煮的是太烂还是太硬,就连盐巴,他都不知道到底要丢进去多少,只有那一根根面条,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漂亮地码在碗底的功力,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 “嗯,好吃!从来没有人明明不会做饭,还会每次都这么勇敢地给我做吃的!你是第一个!” 阮君庭:“……” 他勉强挤了挤笑,行吧,只要你高兴就好。 这时,外面响起秋雨影极轻的声音,“殿下。” “哦,你来的正好,进来。” “喏。” 秋雨影推门进屋,一眼看见凤乘鸾正叼着一大绺面条看向他,欣喜一笑,“凤小姐醒了啊,太好了,待会儿我便去通知凤帅和凤夫人。” “有劳啦!”凤乘鸾含混答了一声,继续吃面。 阮君庭一面喂她,向桌上扬了下头,简单吩咐道:“符节雕好了,你命人拿去抛光,云纹镂金,雷纹错银,再以血竭、白蜡做旧,务必一道工序不能少。” “遵命。” 秋雨影将桌上玉牌收入袖中,悄然退了出去。 凤乘鸾等他关了门,一记小巴掌敲在阮君庭胸口,“喂!他喊我凤小姐?” 阮君庭被她凿得一晃,“是啊,我已不是靖王,你自然不是王妃。而且……,你不是已经收到休书了吗?” 还敢提休书! “好啊你!阮君庭!你竟敢真的不要我了!你死定了!”凤乘鸾掀了被子便打! 阮君庭慌忙背过身去,一面护着面汤,一面笑着求饶,“哎呀,小媳妇生气了!那我以后将你娶回来可好?保证认真娶回来!哎呀,小祖宗,小心你的面!” 凤乘鸾不依不饶,“谁要你娶回来!你娶我还不嫁了呢!” “不嫁也行,只要别赶我出房,不耽误生孩子便好!” “你想得美!” 咚!重重一拳! 刚好敲在阮君庭后肩被琉璃糖的签子刺穿的伤口上,他没防备,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凤乘鸾慌忙放下被子,“快给我看看!还有谁能伤得了你?是我爹,还是我娘?” “别看了,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阮君庭赶紧又挑了面条,堵住她的嘴,“先吃饱你的肚子。” 凤乘鸾不依,“不行,你怎么了?快给我看看!” “真的没事……” “不行!” “你到底给不给我看?” “你已经被休了,不能看!男女授受不亲!” “阮君庭!你找死!” 再捶! “哎呀!你的面!汤!小心汤……!” 两人打打闹闹,一个小心翼翼护着那碗面,另一个一面捶人,一面扒衣服。 阮君庭终究拧不过媳妇,只好背过身去,老老实实将脊背给她看。 那一层层斑驳的抓痕,深深嵌入血肉,如被野兽撕扯过一般,即便此时上面厚厚的药膏已经晾干,也依然挡不住下面的狰狞。 凤乘鸾的心,如被一只利爪紧紧狠攥了一下一般,一阵抽搐! 那晚在树林中的挣扎,嘶吼,咆哮,痛苦,绝望,依稀有残破的碎片在脑海中闪过。 “是我……,是吗?” 她指尖轻轻落在他肩头深深的两排齿痕上,泪珠便不听话地,噼里啪啦往下掉。 阮君庭转头,指尖接了她一滴泪,笑道:“傻丫头,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我的疗伤药你又不是不知道,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你傻啊?怎么都不躲?”她又捶了他一下,这次落在手臂上,却也不疼。 阮君庭那根手指顺势在她鼻尖刮了一下,“我若躲开,你便要伤了自己,万一你把自己的鼻子抓掉了,或者舌头咬坏了,我可修不好。” 他口中说得倒是轻松,可凤乘鸾知道,当时她已疯魔,若是真的难忍痛苦而自残,又岂会是抓破脸那么简单? 她怕是会将自己掏个肠穿肚烂! “玉郎……”她温软在他身边跪坐下来,心痛不已,“你好傻……” 阮君庭无所谓一笑,“呵,你是嫌弃我被小狗啃了,落了一身疤痕太难看?” “你还笑!”凤乘鸾揉了揉酸酸的鼻子。 他暗骂她是小狗,她都生不起来气了。 “你的玉郎啊,久经沙场,不在乎这些。”他凑到她近前,用鼻尖顶了顶她的额头,低声道:“用不了多久,就还你一个摸着顺手的。” 凤乘鸾:“……,讨厌!” 咚!再捶! 捶完,又向后缩了缩,低头嘀咕,“早知道你是这么皮的,从一开始就不理你!” 她越是躲,阮君庭就越是往前凑,嗓音更低,“你不喜欢吗?我喜欢。以前,这样的话,每每到了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口,结果最后到死,你仍然没听见。” 凤乘鸾两颊一阵滚烫,面皮发麻,低着头,张大眼睛,等他说完。 阮君庭将手撑在床上,倾身将她迫到床角,“凤姮,我还有好多话,都想这样跟你说,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说给你听。” 空气中,静得听得见两个人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凤乘鸾在想,幸亏刚才偷偷起来洗过脸,净了牙,还用茶水擦了身子! 阮君庭在想,后背抓烂了好,他脊背上那个刺青的事…… 两人都没了心头的鲠,便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咫尺呼吸之间,鼻尖轻碰,四片唇瓣还没碰到一处时,就听门口“砰”地一声! 门开了! 两人慌忙各自坐好,一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模样。 “妞妞,听秋将军说你醒了?怎么不早点通知娘?” 龙幼微阔步闯进来,径直到床边将阮君庭挤走,抓过凤乘鸾手腕,摸了脉象。 “呵呵,娘啊……”凤乘鸾挤了挤笑,看看被挤到一旁站着的阮君庭。 “娘你个头!”龙幼微狠狠用手指戳了她额头。 阮君庭倒也识相,“你们母女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正好还有事要办,就先出去了。” “不送!” 没等凤乘鸾开口,龙幼微先送客了。 凤乘鸾:“……” 阮君庭站在龙幼微背后,对她一笑,顺势“叮”地一挤眼。 之后,转身出去,带了门。 凤乘鸾呆住了。 阮君庭居然跟她抛媚眼! 他跟谁学的? 他怎么这么浪! 外面,秋雨影已经候了多时,见主子出来,立刻迎了上去,陪在阮君庭身侧,“殿下,刺青的事……” 阮君庭摆了摆一根手指,低声道:“没机会说!” “但是,凤于归和他夫人必定已经看出些许名堂,您若是不说,他们与凤小姐所言之中,若是稍有偏颇,只怕会惹得凤小姐与您凭空生了隔阂。” 阮君庭无奈道:“有些事,既然无从说起,不若等对方先开口吧。” “呵呵呵……,殿下英明。” —— 两人身后小楼中,凤乘鸾与龙幼微母女两相对无言。 良久,龙幼微才伸手替女儿将发丝挽去耳后,“傻丫头,你自从跟了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凤乘鸾低着头,抿了抿唇,定定吐了两个字,“值得。” 龙幼微幽幽一叹,“行吧,你觉得值得便好,这世间的情爱,从来都算不清到底谁多谁少。” 母女两离别后的诸般,各自草草说了一遍。 只是凤乘鸾将她与沈星子的那场交易轻描淡写,说成用了雕魂邪术,以腹中骨肉为祭品,换了阮君庭一命,以及多亏秋雨影提前将阮君庭和楚盛莲的尸体调包,才令他得以顺利复生,将自己重生的事和那三个月涉及前世种种,都给掩了过去不提。 龙幼微强忍着听完,已经是炸了毛,“什么?他休了你?他阮君庭敢休了你?” 凤乘鸾一阵头疼,她娘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重点,“娘啊,他当时也是为了保我……” “被人家休了,还替人家辩解?丢不丢人!” “反正当初也是嫁地稀里糊涂的,他都说了会把我风风光光娶回去了啊……”凤乘鸾低头嘀咕。 龙幼微狠狠戳她脑门,“男人说的话你也信!早知道他已经休了你,老娘一开始就死也不会让他进葫芦山!”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对了,你有没有觉得阮君庭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啊?内个……,什么……?”凤乘鸾以为她娘已经发现了阮君庭两世为人的事。 毕竟宸王和靖王的性情,还是差得有点大。 龙幼微望了眼门外,确定没人,才道:“你知道他身边那几个穿锦鳞软甲的护卫吧?” “哦!锦鳞卫啊!呵呵……”,凤乘鸾抓抓头发,“知道啊,是九御的。” “那你可有想过,他死了多久?他是何时去的九御?又是如何突然手中握有九御黑骑的?就算是真的死而复生,从天机关到神山,再到九御帝都商讨借兵,之后再带着大军昼夜不停的回来,一共要用多少时间?妞妞,你想过没,就算阮君庭他真的长了翅膀,这么短时间内打个往返,也根本来不及!!!” 龙幼微笃定,“所以,他在说谎!” (未完待续) 第296章 媳妇离家出走,怎么忘了带上孤? 凤乘鸾没吭声。 龙幼微接着掰手指头盘算,“还有,以他那破性子,既然临死前已知道你有了身孕,若是在天机关活过来,必定第一时间派人去找温卿墨那臭小子,将你抢回来!可却为何迟迟未动?” 凤乘鸾眨眼,“这个……,他手下的魔魇军已经拆分干净了,没人能用了,只好一面养身体,一面等九御的兵手到,能这么快来找我,已经很难得了。” “养身体!等援兵!”龙幼微都没忍心跟女儿说,被青云堕彻底摧毁的身体,不要说忽然间完好如初,那体内的血脉,都是残破地拼都不拼不回来! “屁!你就傻乎乎帮他填坑堵窟窿吧!世人都知道阮君庭手里有一半的神山宝藏,他比南渊北辰两国加在一起都有钱,可你知道阮君庭真正的底牌是什么?他的底牌是魔魇兵符,兵符一出,二十七悍将无论天涯海角,必定赴死勤王!他有那些人在手,用得着山高水远的去九御借兵?” “额……,”凤乘鸾继续眨眼,“娘啊,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会想让我偷兵符吧……?” 啪! 龙幼微冲着她脑袋就是一巴掌,“想什么呢?听重点!你娘是那种人吗?你娘是手握君子令的女人,你娘我稀罕那玩意?” 她说着,又搓了搓掌心,眯着眼道:“我是猜啊,阮君庭他活过来的时候,人根本就不在天机关!不是他不想立刻去救你,是他回不来!” 凤乘鸾心头咯噔一下,有些事,不用力去想,只是因为害怕,不想戳破,“娘您净瞎说,他当时是真的死了,我亲手收殓的,还能去哪里啊?” “就是因为真的死了!”龙幼微一拍大腿,“娘这么跟你说吧,你们把太庸山里的祖师爷爷陵寝给折腾个底朝天后,我曾派人进去善后,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凤乘鸾的眼睛,连眨都不眨,心跳越来越快。 “祖师爷爷的尸体不见了。” “……” “我派人追查了很久,才得知,是神山那边过来的一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祖师尸体运走了。” 凤乘鸾一惊,“九御的人?” “没错!不过当时家中诸事频仍,里外忙得焦头烂额,加上又怕顾明惜知道了,一惊一乍的不得安生,就暂且搁置在一边,没有深究。” 凤乘鸾这一次,连应付一声的心气儿都没有了。 龙幼微侧身坐在床边,一条腿屈膝盘着,自顾自地琢磨,“所以,阮君庭醒来后,根本就是在九御,这样,从神山那边到守关山,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找你,时间上算来,一切才顺理成章!” 凤乘鸾低着头,默不作声,悄悄揪紧了被子。 龙幼微又“嘶”了一声,“不过我的确很好奇,阮君庭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让这些九御的大长腿都为他唯命是从?” “是啊,他用了什么法子呢?” 凤乘鸾呆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木然重复了一遍她娘的话。 九御的人,为什么要偷走楚盛莲的尸体? 如果楚盛莲的尸体早就已经被运去了九御,那无间极乐的城头上挂着的尸体就是谁? 娘的分析,丝丝入扣,毫无破绽,如果她猜测的全都是事实,那么,阮君庭在山神庙里与她重逢时,第一时间亮出红颜剑,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如何复生之事解释了一番,显然是在此地无银! 以他的性格,要说的真心话,总是诸多顾忌,再三思量,欲言又止,否则上辈子也不会活活憋了一辈子,到底却连一句痴心的话都没说出来。 可当时,他就是那么脱口而出,相当流畅,显然是早就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 还有红颜剑! 阮君庭一早将红颜剑留在了楚盛莲的陵墓里,可现在,那剑却在他身上! 凤乘鸾脑海中,又浮现出在太庸山中,第一眼看到那水晶棺的情景,棺中的楚盛莲,六十年尸身不腐,如睡着了一般,生得与阮君庭一般无二,两人相似地令人惊悚! 当时,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一头银发! 银发!!! 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阮君庭带着前世宸王的记忆归来,才白了三千青丝! 却没想到,那根本就是…… 她身子一晃。 自从重逢,她再也没见过他脊背上的刺青。 自从重逢,他再也没有难以入睡。 自从重逢,他甚至开始饮酒为乐! 自从重逢,他的功力骤然提升至从前数倍! 他整个人,脱胎换骨,焕然新生,摒弃了从前的一切弱点,变得几乎无懈可击! 可这样的他,还是他吗? 一念之间,心思千回百转,凤乘鸾勉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呵呵,娘,你想得还真多,照你这么说,现在的玉郎不是他自己,难道还是祖师爷爷不成?” “最好别是,不然顾明惜又要跪他,我的脸往哪儿放!”,龙幼微向天翻了个白眼,“这些事,你要找个机会跟他问清楚,他若是敢藏着掖着,老娘绝对不会再把女儿嫁给他第二次!” 她说着,就站起来开始帮凤乘鸾收拾东西。 凤乘鸾莫名其妙,“娘,您做什么啊?” “搬出去啊!你都被他休了,还睡在他房里做什么?搬出去,跟娘一起住!” 龙幼微抱定了主意,大事暂且不提,偏生休了她宝贝女儿的事,她一定要管到底! “……”凤乘鸾没也没反对,由着她娘折腾。 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阮君庭都是她最心爱的人,她自然是要一切都向着他,一切都护着他。 就算要揭开他身上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不该是由旁人来告诉她,而是她亲自动手! —— 到了日暮时分,凤于归带着凤川明从山里练兵回来,听说女儿醒了,立刻赶过来探望。 一家人总算圆了大半,唯独少了凤昼白。 提起二郎,龙幼微又是红着眼圈骂,“老娘生你们这么多有什么用?一个两个全都不省心!一个一把年纪连个女人都没有,一个为了个男人折腾地死去活来,还有一个,不人鬼不鬼的,不肯回来认我这个娘!” 凤乘鸾嘴唇方动,正要安慰几句,她娘又哭着指着她的鼻子尖,“你还敢张嘴?你是最不让老娘省心的一个!倒贴不算,还被人给休了!休了不说,竟然还好意思赖在人家屋里给人白睡!” 凤乘鸾:“……” 凤于归也嫌媳妇说得难听,又心疼女儿,嘴唇稍动,被龙幼微的手指头唰地指过来,“还有你!你闭嘴!自从嫁了你,老娘就没消停过!你们姓凤的,全都没一个好东西!哎哟!老娘的命啊……,好苦……!好凄凉……!” 爷仨只好闭嘴,哭笑不得地给她骂,等她爽了。 总之,娘亲开心就好。 娘亲开心,全家都开心。 呵呵…… 于是,凤乘鸾就这么被她娘抢走,搬了出去。 阮君庭夜里回房时,见满屋子遭了贼一样的狼藉,便是眉间一凛。 秋雨影连忙转身出去,问了负责小楼洒扫的贼婆。 等回来禀报时,阮君庭脸色黑压压一片,坐在乱糟糟的床边,已经先猜到了八九成。 “殿下,问过了,说是傍晚时分,凤帅夫妇亲自将人接走的,一家人还专门吃了团圆饭,凤小姐就在爹娘的木楼里歇下了。” “一家人!”阮君庭的脸更黑了! 他们一家人吃团圆饭,都不带他! 一定是龙幼微那个老女人搞的鬼! 他一向纵容龙幼微满嘴胡说八道,是看在她是凤姮生母的份上,可却没准了她随便把人从他身边带走! “要不,属下去替您将人请回来?”秋雨影试探着问。 “不必了!”阮君庭心口有些闷。 凤姮那个死丫头,也是欠揍!她娘抢她,她居然就真的跟着走了! 走就走了,还弄得满屋子乱七八糟,生怕他不知道她走了! 阮君庭赌气,红袍衣袖一甩,随手抓了凤乘鸾昨晚用过的枕头,扔过去,“把这个也扔过去。” “喏。” 秋雨影双手托了枕头,正要转身。 “慢着,回来”,阮君庭眉峰一挑,换了他自己的枕头,丢了过去,“就说她用惯了这个,旁的睡不着。” 秋雨影一笑,心领神会,“喏,属下明白了。” …… 凤乘鸾那一头,跟她娘住在木楼楼上,凤于归睡在楼下。 没多久,咚咚咚!三声敲门。 秋雨影毕恭毕敬敲门,双手端着一只托盘,托盘里规规矩矩摆着只枕头。 “殿下怕凤小姐认床,睡不着,特意命在下将枕头送来。” “哦。”凤于归向来钢铁直男,还没想明白这主仆两唱的哪一出戏,便暂且收了枕头。 又过了一会儿,这人又来了,这次托盘里盛的是套衣裳。 “殿下说,凤小姐穿惯了天水丝的寝衣,旁的嫌硬,定会睡不着,特命在下送来。” 凤于归披着外衣,“……” 木然接过。 再没过多久,敲门声又响了 秋雨影第三次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的是一只香盒。 “殿下说,凤小姐夜里经常发梦,每每要熏了这帐中香才能睡得安稳。” 凤于归胡子一抖,看着秋雨影一脸的笑容可掬,“你们殿下还有什么玩意,烦请秋先生一起送过来!” “呵呵,暂时没有了,殿下没想到凤小姐会突然搬出来,一时之间毫无准备,而且这些都是琐碎的家务事,只能随时想到什么,就吩咐什么了。” 等把秋雨影送走,凤于归朝楼上吼,“明儿一早把你宝贝女儿送回去!” 龙幼微往楼下吼:“不送!” 凤乘鸾穿着天水丝,枕着阮君庭的枕头,嗅着熟悉的帐中香,躲在床里头,只能蒙着被子装傻。 结果,不知是身子虚的原因,还是枕上他的气息,天水丝,亦或者是帐中香的功效,很快就沉沉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又传来敲门声。 凤于归蹭的坐起来,抄了刀,开门就要砍人! 结果,这一次,门口站着的,却是阮君庭,手中托盘中摆着只温茶的白瓷炭炉,上面还温着盖了盖子的茶盏。 他也不躲,也不避,任由刀刃上的劲风袭来,逆吹起满头银发,周身罡气撞上刀锋,“铮”地一声响! 盏中的水,滴水不漏。 楼上,传来龙幼微的声音,“他奶奶的!又怎么了?” 凤于归刚才这一击,当门外的是秋雨影,根本毫无防备,结果被阮君庭的罡气反击,胸口一闷,竟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强行站稳脚跟,狠狠瞪了瞪眼! 阮君庭闲淡替他对楼上道:“凤夫人,打扰了,是我。突然想到,凤姮每晚丑时过半都会醒来找水,怕你们这边儿夜里茶凉,特意给她送了温水。” 说罢,也不用请,抬腿便登堂入室。 …… 果然,丑时刚刚过半,凤乘鸾准时醒了。 她摸摸索索绕到床尾,下了床,摸到桌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见有瓷炉温着的茶盏,也没多想,理所当然地喝了个底朝天,借着又迷迷糊糊转身上床。 往里面爬时,不小心碰了她娘的脚。 她怕再吵醒她娘,连忙心说三声“对不起”,再小心翼翼将那两只脚丫子重新摆正。 之后,蹑手蹑脚爬回自己位置,重新躺好,尽量不碰到她娘。 刚好她娘这个时候翻了个身,伸手将她抱住了! “娘啊……”凤乘鸾有点牙疼地唤了一声,她都这么大了,大晚上的,说抱就抱,该不是把她当成她爹了吧? 可是,她娘也不应,接着,吧嗒!腿也搭了上来! “……” 好重! 娘您下盘功夫果然练得扎实! 凤乘鸾憋了一口气,咬牙忍了! 不管怎么样,娘亲高兴就好。 娘亲高兴,全家都高兴! 这一觉,睡得好累,也好沉。 直到小楼的房顶落了只花喜鹊,才喳喳喳地将凤乘鸾唤醒。 她人未睁眼,连带着被子,一道蹬开压着自己的沉甸甸的腿,先长长地伸了个拦腰,顺便哼唧了一声。 迷离间,便见旁边有人满头银发,正一只手撑着额角,正两眼含笑地盯着她看。 “啊——!阮君庭!”凤乘鸾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怎么在这儿?我娘呢?” “你爹和你娘嫌你麻烦,连夜找地方清净去了。”他伸出手指,勾了她下巴一下,“只有我才不嫌你烦。” “讨厌!”凤乘鸾拨开他的手指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丑时左右,怎么样,我亲手替你温的水,喝着可舒坦?”阮君庭懒洋洋捉了她的手,摊开柔软的掌心,放在自己脸颊上,细细摩挲,悉心体会那种滑腻的温柔,“你离家出走,怎么忘了带上我?” 凤乘鸾:“……,呵呵呵呵呵……” 原来半夜,她搬的是他的脚丫子! 阮君庭抬眼,两眼眯成一条缝,对她微笑,像一只刚刚睡饱,舒坦到了极致的大猫,“有什么话想问我,尽管问。之前没有一下子告诉你,只是怕仓促间吓着你,可没想到,你不但太聪明,还有一个特别能自己吓自己的娘。” 他向她身边挪了挪,这么一大只,横在床中央,将她堵在床里,腰身姿态绰约,眉眼风华无限,笑容极尽了温柔,目光极尽了坦诚,只是强行将她的手抚在他脸上的那只手,不肯放开。 宸王,始终是宸王。 阮君庭,始终是阮君庭。 他可以为她做一切,可以容忍她做的一切,却再也不会放纵她从他身边溜掉。 凤乘鸾忽然有些替他心疼。 “我……,我只是有些事,没想明白,想暂时静一静。” 她被迫贴在他脸颊上的手,微微动了动。 他的温度,就如昨夜迷迷糊糊之间的那一盏温水。若是旁人得了,便是天大的奢侈,可于她,已是自然而然的习惯。 若是每日都在手中,便一切安好,若是突然没了,才会惊慌失措,无所适从。 阮君庭感受到她僵着的手掌变得柔软,抓着她的力道也渐渐缓和下来,“你想知道关于楚盛莲的事?” 凤乘鸾定定看着他的眉眼,想找出与从前有什么不同,可是,什么都没找到。 她没吭声,有些紧张。 阮君庭懒懒坐起身来,盘膝与她对面而坐,低头,重新捉回她的手,在掌心反复摆弄。 凤乘鸾感觉到,他的左手,有薄薄的新茧。 经年累月持剑之人,手上一定会有茧,即便保养得再好,依然不能幸免。 阮君庭练的是双手子母剑,他的左手一直有红颜剑留下的痕迹,她非常熟悉。 可现在的薄茧,还很软,是因近期练剑而新生的,与以前完全不同。 他的这只手,此前并没有持过剑。 (未完待续) 第297章 咬人,也敢跟孤比? “君子门开山祖师楚盛莲,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阮君庭缓缓道来,抬起头间,看见凤乘鸾双眼中,瞳孔果然骤地一缩。 “什么?”她身子微微一颤。 “九御皇朝九方氏,最后一个皇太子。” “所以呢?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凤乘鸾眼睛瞪得雪亮,等他说完,她不关心楚盛莲是谁,她只关心她的玉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七十多年以前,九御皇朝内乱,九方一族正统血脉被全部斩尽杀绝,只有十二岁的盛莲太子一人逃出生天……” 他牵着她的手,娓娓道来,手中力道有些重,生怕吓跑了她。 …… 当年,十二岁的盛莲太子,逃到神山,也就是九御之人所称的太冲山脚下时,身边锦鳞卫已死伤殆尽。 太冲山圣教,乃九御国教,信奉神帝,供养龙君,立国千年间,一向以守护九御皇族为己任。 此时九方氏惨遭灭族之祸,皇朝遭逢千年未有浩劫,姜氏的大军,一路血洗,意在连同护国圣教一举铲除。 关键时刻,太冲圣女忍痛决定,舍弃所有教众,守护皇族最后血脉,只率领四名教中护法,冒险穿过太冲山,将太子送入太庸天水! 然而,他们刚刚进入西荒,摆脱了追兵,就又遭遇了黑沙暴。 狂沙席卷,不见白日,天要亡我! 盛莲太子此时已身负重伤多日,气若游丝。 十二岁的少年用尽最后力气,抓住圣女的手,“孤不甘心,窃国之仇,灭族之恨,孤不甘心——!无论要用多久,无论用什么代价,孤都一定会回来,杀光一切!覆灭一切!孤定要让所有背弃九方氏之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他在沙暴中张着双眼,死死攥着圣女的手,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再也一动不动了。 圣女痛心疾首,逆着风沙,将他渐冷的尸体摆正,之后,对跪在周围的四位护法,沉沉吐出两个字:“雕!魂!” 雕魂,是神祗禁术,可令人起死回生,却要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来维持天地间的平衡,而且,谁都不知道那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若施术之人供奉的代价越大,复生之人遭受的反噬就越小。 最后,圣女与四位护法决定用自己的生命为献祭,换取盛莲太子一线生机。 可是,当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中,光芒重新聚拢时,他已经不再是九方盛莲,而是入世历劫的楚衣神帝。 而真正的九方盛莲,则被送到六十年后的另一场黑沙暴里,他注定的来生之中。 …… 阮君庭一直低着头,有些忐忑,这世间唯一能让他如此不确定又不安的,也只有面前这个女子了。 “你可还记得太庸山中,楚盛莲陵寝壁画中的楚衣神帝?楚盛莲说,他注定要在正确的时间,正确地死去,其实,他的使命便是保存好那具身体,让九方氏最后的血脉,能在将来正确的时间里归来,肃清祸端,拨乱反正!” 阮君庭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字的错漏,将她吓到,下意识地拔直脊背,将她的身形挡住,怕她突然炸了毛,从床角逃出去,跑个无影无踪。 凤乘鸾的心如被一只手轻轻攥着,若是轻了,就会跳出心口,若是紧了,就会将她窒息而死,“那你……” 他便戏谑一笑,“我就是那个倒霉蛋,被丢去了六十年后,又被人在黑沙暴中捡走,取了个名字,叫做阮君庭,而且,前不久刚刚又死了一次……,呵呵……” 十二岁死在了西荒,十二岁又回到西荒。 曾经被剥夺一切之人,注定归来,百倍千倍地讨回一切! 但是,他双眼中的光,尽是数不尽的星辰,却只映出她的影子,“其实,也许那个楚衣神帝费尽周折,只是为了让我遇见你而已。若是没有他,你又可会认得我是谁?” 噗!凤乘鸾被他这样一逗,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若是没遇见你,你便是我外婆每日跪拜的,画上那个鹤发童颜的老爷爷啊!” 她口中调笑他,内力却又是一阵心惊和后怕。 若不是她自己就是重生之人,眼前这些事,她是绝对不会轻易相信的。 她张大眼睛,仔细打量阮君庭的脸,指尖从他眉心狭长的猩红一点上轻轻拂过,轻轻道:“那为什么还会有这个?盛莲太子的额间并没有。” “我特意命雨影用剑气伤的,怕吓到你,也怕你不认得我。”他温顺地稍稍压低额头,眯着双眼,在床帐的阴影中,敛去了容颜上白日见那些曾经身为宸王的肃杀,和身为靖王的骄矜,只有与她一人得见的静谧温柔。 他的声音,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大孩子。 她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不管怕他也好,嫌弃他也罢,不管是什么,若是她为此再也不肯在与了他,将他当成旁人,那么,前世今生的所有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傻瓜!”凤乘鸾指尖忽然用劲儿,戳他额间,将他戳得一晃!“这个地方也敢给人随便用剑戳!若是万一……” 她将话说到一半,便不觉眼中闪出了氤氲的光,喉间如堵了一块大石头般,哽咽地有些痛,也顾不得自己到底是想怪他,还是心疼他,便用额头重重撞他的心口,一头扎了进去!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那神经兮兮的楚衣神帝,终究还是将你还了我!” “傻瓜!”阮君庭将她拥在怀中,揉着她头顶柔软的发丝,“天地无情,若是世间真有神祗,也不会怜悯顾及苍生蝼蚁,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真正救了我的,却还是你。” “我哪儿有?”凤乘鸾鼓着腮,虽然不服,却也听着顺心。 阮君庭眸光变得悠远而温柔,“太庸山陵墓中的最后一幅壁画曾提及,只要有人愿意付出牺牲,楚盛莲就会复活,重返人间。你在神山脚下,曾甘心为我赴死,又以九御大军为献祭,刚好促成了另一次雕魂。” 凤乘鸾将头拱到他熟悉又陌生的肩头,那三个月如一场浩劫大梦,冲天的火光和爆炸声,依然如在耳畔。 良久的静谧。 凤乘鸾忽而眨眨眼,“这么说,盛莲太子那一生的事,你还记得?” 他揉揉她的头,牙缝中有些发狠,“不忘。” “哦,那你记不记得,他……,有没有娶过妻室?” 阮君庭一愣,旋即求生欲极强地果断回答:“没有。” 凤乘鸾跪坐在他面前,摆正他的脸,逼视,“那他可曾有过什么爱慕的女子?” “从来没有!”阮君庭毅然决然。 “他……,活了一辈子,这么清心寡欲?”凤乘鸾后退了一下,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 “没有,绝对没碰过!”阮君庭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那,有没有多看过谁一眼?”她不依不饶。 问题真多! 变着法子撒娇! 阮君庭,扑! “没有,绝对没有!连女人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告诉我啊?” 凤乘鸾,反扑! 推倒! “所以,说来说去,就这么点事儿,你变着花样瞒着我!你骗我!” 揍他! 骑他! 咬他! “啊!我怕吓到你!啊,凤姮,伤口啊,疼!” 这一声喊,凤乘鸾心肝儿就是一颤。 她忘了他的脊背上全是伤,手忙脚乱将人拉起来,“啊,快给我看看!” 结果,这么一个放松。 被反扑! 阮君庭终于占了上风,骄傲将肩头滚得凌乱的银发甩开,银牙精光一现,“咬人,也敢跟我比!” “啊——!” 整个山寨又响彻了凤乘鸾的惨叫声! 刚好与此同时,门口一头撞进来一个人,大高个,满头红发,“殿下,您要的刺青墨找到了!额……” 夏焚风乐颠颠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看着床上那俩人奇怪的姿势,顿时向后退了一步。 “内个,要不,属下待会儿再重新进来……?” “滚!”阮君庭怒吼。 “哎!” 门,被从外面小心翼翼关好。 屋顶上,日光正好,刚刚被吓飞了的花喜鹊又落了回来,跳来跳去,喳喳喳喳,叫得甚欢! —— 夏焚风这次回来,除了带回西荒巫医的刺青墨,顺便还带回了西荒诸部归顺盛莲太子的血誓羊皮卷。 神山脚下,九御黑骑的旌旗遮天蔽日,无需踏动马蹄,单凭这份威压,已经足以令西荒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部落匍匐在地。 所以夏焚风这一趟,只靠一人一马,一枚昔年靖王的徽记,就轻松替他将大半个西荒收入囊中。 聚义堂上,凤于归看着摊在桌上的那一整张羊皮,按满了大大小小的血手印,两道剑眉锋芒愈显,“殿下好手段,不动声色就将太庸天水吞了两成。” 阮君庭呵呵一笑,“凤帅见笑了,我之一生所求,无外乎两个字,如今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想让那两个字能此生形影相随,万事安好罢了。” 他说完,目光挪向龙幼微,再瞥了眼她下首空着的,留给凤乘鸾的位置,眸中笑意莫名蕴了一丝凛冽,看的龙幼微后脊梁有些凉。 他要的那两个字,不过就是“凤姮”罢了! 他做的所有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能与凤姮长相厮守,携手白头罢了。 所以,今后,谁要是敢再出馊主意,偷他的媳妇,让他晚上独守空房,必不轻饶! 龙幼微被看得如坐针毡,清了清嗓子,怎么说她也是个做丈母娘的,若是被女婿一眼给瞅怂了,以后还怎么混? 那双与凤乘鸾一样华丽飞扬的大眼睛,唰地向天一翻,吓唬谁呢! 这时,凤乘鸾从外面进来,见所有人都在场,也没吭声,在她娘身边乖乖坐下。 龙幼微就把刚才遭受的威胁都撒在她身上,“我们在商议你回百花城的事,你这个正主却怎么才来?” 说着,目光刚好落在她搭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腕上。 那上面,应该是昨晚被丝带捆绑过后,又过分挣扎而留下的纠缠的红印,赫然入目。 龙幼微一双大眼睛霎时间瞪得大的不能再大! 挺会玩啊! 他变着法子祸害你,你就傻乎乎给他祸害?你咋不祸害他? 凤乘鸾立刻感受到她娘飞刀一样的目光,慌忙拉过衣袖,盖住手腕,又摸了摸衣领,想掩住脖子。 她悄眯眯抬头,偷看一眼坐在对面的阮君庭:脖子盖好了吗? 阮君庭眼帘几乎不易察觉的忽闪一下,指尖牵了牵自己胸前的衣襟:盖好了,谁都看不到。 昨晚,凤乘鸾将他扑倒,骑住,狞笑着用夏焚风带回来的遇热即显的刺青墨,在他胸口刺了一只团凤,说是要在这个新的身体上拍下她的记号。 他也就笑呵呵地从了。 那墨,本是他预备着一旦盛莲太子的事儿说不清楚,就索性再在脊背上刺上一只老虎,把谎话圆回来的,结果现在却被她给用在了心口上。 此刻,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分明是在告诉她,昨晚下手太重,这里有点疼。 凤乘鸾眉头抽了一下,矫情!贱人! 之后,整了整神色,“爹,娘,回百花城的事,我跟他已经商量好了,三日后就动身。” 她连阮君庭的名字都不提,直接称“他”! 凤于归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三日?你身子才有起色,诸般事宜都没有打点妥当,不如再过些时日,从长计议。” 凤乘鸾不敢跟爹娘提起,自己手上的相思忘并不多,而且他们的行动早晚会引起温卿墨的注意,若是时间拖得太久,迟恐生变。 于是便道:“万事宜早不宜迟,因为我这个毒,在这里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景元熙新帝登基,表面上看起来,是民心日盛,实际上,已经危机重重,我们深入百花城,就是要替他在合适的时机,剖开这只烂瓜。” 秋雨影笑呵呵接着道:“凤帅放心,此番重返百花城,无论人马还是装备,事无巨细,我家殿下都已经打点妥当,就连凤小姐回去见驾时穿的凤冠朝服,都已经命我等准备齐了。” 衣裳都替她备齐了? 连凤乘鸾也有些意外,一双大眼睛冲着阮君庭忽闪了一下。 阮君庭便嘴角轻牵,对她微微一笑。 龙幼微哼了一声,“哼,王爷心细如发,战场上运筹帷幄,滴水不漏。不过姮儿此番回去,不是上战场,而是斗人心,特别是那后宫中的妇人心,你要知道,如今的南渊太后施若仙,可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凤于归凝眉稍加思索,道:“夫人说的不无道理,妞妞该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回百花城,才不会令皇上和太后起疑,顺利站稳脚跟呢?” “寡妇啊!”阮君庭两条长腿换了个姿势,交叠起来,懒懒靠向椅背,“北辰靖王的遗孀,奉肃德太后懿旨,回母国祭拜先父灵位,顺便寻找母亲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种。” 他一句话,把自己和凤于归、龙幼微全都说死了。 阮君庭自己倒没什么,反正是真的死过了,而且是死了两次! 可凤于归是诈死啊,龙幼微只是失踪而已,加上人若是上了点年纪,就最忌讳什么死不死的,于是那两张老脸,就又都黑了! 秋雨影不失时机双手奉上一面古旧的镂金错银白虎玉牌,递到凤乘鸾面前。 “凛州附近寻不到合适的匠人,也不宜兴师动众,殿下便亲自动手,雕了这块北辰符节,如今经过稍加做旧,就算是拿到肃德太后本人面前,也分不出真假。有了这块符节,凤小姐的身份就是奉旨归国寡居的北辰靖王遗孀,而非凤帅孤女,南渊上下,忌惮肃德太后,相信无人敢轻易擅动于您。” 北辰以白虎为国之象征,无论是肃德的白虎令,还是阮君庭的魔魇徽记,均为不同形态的白虎纹。 凤乘鸾接过牌子,翻看了两个来回,正是那日阮君庭在房中雕的那一块。 玉牌上,白虎和云雷纹雕刻的惟妙惟肖,刀工十分圆润老道,没个十几二十年的时间练不出来,再加上又用血竭等药材浸泡后,以川白蜡打磨过,看上去与老玉没什么差别。 “这种造假的事儿,你经常干啊?”她调侃他。 对面的阮君庭一笑,莫名竟然有些惨淡,“时光漫长,太过寂寞,聊以打发罢了。” 凤乘鸾眉梢一挑,了然。 他说的寂寞,该是宸王的那二十年。 一个单相思了二十年的老男人,深更半夜,每每独守孤灯时,对着块玉件发狠,练出一手好活儿,也是情理之中。 嗯,挺可怜的。 她将玉牌在掌心攥了攥,“可是,施若仙岂会轻易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她必定会向肃德核验此事。” 阮君庭又是淡淡一笑而不语。 秋雨影道:“守关山向北三百里,自有雄关天险一道,凤小姐尽管放心,如今南渊和北辰之间一切消息往来,无论天上的,还是地上的,只要经过天机关,就都逃不过殿下的耳目。” 龙幼微与凤于归交换了一下颜色,“如此一来,倒是给我们赢得了充裕的时间。” 凤于归凝着两道剑眉,还是不放心阮君庭对他女儿看护的能力,“百花城中,非奉旨不得带兵入城,一品公候回京面圣,随行侍卫入城不得超过二十人,你这次以北辰王妃身份回南渊,按律,身边多少可以带些随从,爹回头就给你挑二十个精英,扮作仆役随身跟着吧。” 龙幼微点头,“再加上有你外公的龙牙在城外接应,相信应该能保证万全。” 这两夫妻掰着手指头替女儿盘算的空档,阮君庭不高兴了。 孤已经事无巨细都替你们谋划周详,你们居然还不放心,你们两个老东西,当孤是假的,还是当孤手中的“红颜浩劫”是假的? 他指尖在椅子扶手上一敲,周遭气息陡然一沉! 凤乘鸾怕他下一秒就拆房子,连忙道:“爹啊,娘啊,安全的事情,你们就不用太过操心了,我有玉郎陪着,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事的。” “他?”龙幼微撇嘴,“他以什么身份随时随地陪着你?” “额……”凤乘鸾语塞。 “侍卫。”阮君庭倒是不介意自降身价,“贴身侍卫!全方位,贴身照顾!” 他一句话,“贴”了两次。 惹得凤乘鸾又忍不住偷笑。 一面笑,又一面含嗔地瞪他。 嘴皮子上让着她爹娘一点能死哇?几辈子活的时间加起来,够当她祖宗了,却半点不让劲儿。 “贴!你贴!”龙幼微向天翻了个白眼,“妞妞若是进渊华殿给施若仙请安,你一个男人,怕是要被拦在外面了!我看你怎么贴!我们妞妞,为了你受了多少苦,你要是再把她贴坏了,贴丢了,老娘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跟你没完!” (未完待续) 第298章 凤姮,别让孤抓到你! 凤乘鸾指尖牵了她娘的衣袖,“好了,娘,我这不是都没事,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他既然应了,就一定会有他的办法。不过说起来,我这次回去,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一定要尽快把二哥从无忧岛带出来。” 提起凤昼白,龙幼微鼻子就是一酸,让她的一个孩子,去冒险救另一个孩子,这让她如何舍得? “那就让川明与你们同去,他上岛过几次,可为你引路。” 凤乘鸾反对道:“不,娘,大哥乃父帅嫡子,不可以轻易冒险。” 凤川明不爽,虎着脸道:“妞妞是身边有了靖王,就不稀罕大哥的这点本事了?” “大哥误会,姮儿以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凤乘鸾目光在凤于归和龙幼微脸上一扫而过,稍微顿了顿,“在我深入百花城,吸引景元熙母子注意的这段时间里,还望大哥能够暗中以父帅之名,竭力策反十七路军阀,天下凤家军,只要有三成能重归父帅麾下,与姮儿里应外合,大事必成!” 如此一来,众人又几番商议,将重返百花城之事,细细筹谋了一番。 “两个月!”最后,阮君庭给出期限,“两个月之内,百花城的事,必须雷厉风行地速战速决,否则……,北辰那边一旦收到风声,有所行动,南北沆瀣一气,再加上届时已称东郎王的温卿墨,南渊这只烂瓜难保不会变成个铁葫芦。” 他两眼望着面前的地面,眼光中一缕忧心,一抹而过,无人得见。 凤姮的药,也只能支撑两个月,温卿墨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将他的漂亮玩偶就这么带走! “没错。”凤乘鸾对阮君庭的决断向来笃信,“虽然玉郎手中握有九御黑骑和西荒蛮部,但是只起到威慑和制衡,非到必要,绝不会并非踏入我南渊,惊扰百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此番我们若是能使军民免于战火,以最小的牺牲,达到最大的目的,便是上上之策。” 她目光灼灼,含笑望向阮君庭。 阮君庭抬头,报之以同样的微笑。 凤于归坐在上方,看着下面这俩人,再看看门外站着的几个锦鳞卫,面容却是依旧冷冷。 傻丫头,什么守护太庸天水的黎民百姓,那恐怕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事罢了。 若是真的到了天翻地覆、江山易主的关头,你以为以阮君庭的性子,他会管蝼蚁草芥的死活? —— 三日后,山涧边,凤于归夫妇为女儿饯行。 众人立在山涧奔腾的溪水边,李白摇着扇子,挽起衣袖,挥汗如雨,忙前忙后帮忙张罗。 凤于归和龙幼微始终担心女儿,始终双双板着脸。 “他们俩人呢?又跑哪儿去了?”龙幼微问西门错。 西门错眨眨眼,“三小姐说是要去山口看看,王爷陪着去了,临走留话,说让大伙儿准备好了就先行。” 龙幼微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是一堆死人烂骨头,有什么好看的?这马上就要出门了,去撞什么晦气?她年纪小,不懂事,难道阮君庭也不懂事?” 凤于归沉沉一息,“她要看,就看吧……” 杀生者,终将直面自己的刀下亡魂。 此去百花城,深入虎穴,必是凶险莫测,波诡云谲。 她若是能带着这一身杀气而去,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倒也让人稍稍心安! …… 山口,死人残骸朽烂的味道,逆风十里。 尸墙前,还残存着一些百姓前来祭拜山中魔王的香烛贡品。 凤乘鸾换了身轻便的箭袖轻装,一手将长凤刀背于肩后,一手指尖从一排排头骨上略过,缓缓在尸墙前挪动脚步,踏过厚厚一堆烧成灰烬的买路钱,黑色的纸灰随着风,纷纷扬扬荡开。 这些参旗军临死前的惨状,凄厉惨叫,都一一在脑海中回荡。 她两道清清楚楚的眉毛,不觉拧在了一处。 三千枯骨,皆于刀下。 无论冤与不冤,这都是他们的宿命。 她唇峰微微一凛,低声道:“你等虽遇人不淑,却终究曾拜在我凤家军旗下,若是死后心有不甘,就暂且寄亡魂于长凤刀下,来日天下大定,四海升平,我必还你们一个安魂之所。” 一言必,恰逢山风乍起。 细碎的纸灰飞旋,风中隐隐,有呜咽的呼嚎。 凤乘鸾笔直立在风中,任凭灰烬和尸首汇聚的死亡味道席卷周身。 前世尸山血海二十年的路,今生无论如何努力,都无可避免地要再走一遭。 她必须熟悉这种味道,喜欢这种味道,在这种味道中,站到最后!活到最后! 凤乘鸾抬头,看向远处静静陪着她的阮君庭。 今生,唯一不同的是,不管这条路前方会遇到什么,都会有他携手相随。 有他在,便无所畏惧! 凤乘鸾两眼骤然一厉,抬起一脚,恰恰踢在尸墙中央,景鸿飞那具已经有些酥烂的尸体上! 尸墙轰然被踹出一个缺口。 “叛徒!” 她唾弃一声,一脚踏碎景鸿飞的头骨,穿过尸墙,大步离开。 —— 湍急的溪水,从山顶穿过嶙峋乱石,飞流而下。 凤乘鸾与阮君庭回到溪涧边,与父母简短话别,又被龙幼微嫌弃了满身的尸臭味,屁股上被踹了两脚。 此时,几只载人的树皮筏子已经先行一步,看着眼前激流,阮君庭双眼发亮。 “怎么样,有兴趣吗?” 凤乘鸾脚尖挑起地上剩下的一块树皮,向他昂了昂头,挑衅道:“来啊!看谁先入昭南江!” 说着,扬手将树皮扔入乱流之中,便飞身跃了上去,眨眼间便顺流而下,成了一个黑点。 阮君庭左侧嘴角微微一钩,足尖轻点,也不用树皮垫脚,纵身飞跃,踏着山涧中的乱石,如一只猩红的鹞鹰,追他的小鸟去了。 “喂!都给我小心点儿啊!”龙幼微见女儿没谱,女婿更不靠谱,一阵着急。 “你把她给我看好了——!若是不然老娘饶不了你——!” “喂——!听见了没啊!” 她踮着脚尖喊了几嗓子,直到再也什么都看不见,才如泄了气的球,囔囔道:“死丫头,这才刚回来,就又走了。” 凤于归拍拍她的肩,安抚妻子,“咱们妞妞啊,已经不再是只会撒娇,只会惹祸的小妞妞了。” 他的目光,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 她跟了那个男人,就注定这一辈子,都要身披风雷天火,飞舞在九天之上了。 —— 凤乘鸾乘着一块老树皮,顺着山顶的激流飞掠而下。 身后,阮君庭就始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追着她。 既不能落得太远,让她得意忘形,又不能追得太紧,扫了她的兴致。 两人一前一后,在山涧中飞渡,水花稍稍沾湿衣襟和发丝,却是难得的自由自在。 眼看着前方水面渐宽,又是一处断崖飞瀑,凤乘鸾脚下树皮一横,刚好卡在水边石头上。 正回头间,就乍然眼前一片猩红,也没来得及开口,便嗷地一声,被顺着激流飞扑而来的阮君庭撞了个满怀,两人抱在一起,一头从瀑布上扎了下去。 她在下,他在上,身后银河一道,如天人堕下九霄。 凤乘鸾仰面看着阮君庭红衣白发,竟然一瞬间慌了神。 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手臂稍稍用力,将两个人的位置上下调换。 他在下,她在上。 他抱着她,背对着下面的水面,冲她两眼弯弯一笑。 凤乘鸾忽的眯着眼,随着危险一笑,忽地两手将他一推,借力而起,顺便踹上一脚,整个人再次凌空飞渡而去! 只听阮君庭被一脚踹进下面深潭,接着一声怒吼,响彻群山,惊起无数飞鸟! “凤姮!别让孤抓到你——!” —— 葫芦山以南的昭南江上,江面宽阔,水流平缓的地带,不似下游那般水流湍急。一艘不大的船,没有升帆,正沿着岸边,静静随着水流缓缓南行。 秋雨影等人乘树皮筏子从支流绕过山涧瀑布,顺利下山,到了江边,上了船,又用石头沉了筏子,就静待主人登船。 没过多久,便听见岸边林中风声猎猎,接着,阮君庭如一只猩红的巨鸟,破空而来。 他身子如一支箭般,稳稳扎在甲板上,红袍一收,众人还未来得及请安拜见,就听岸上一声清叱:“阮君庭,快接住我!” 阮君庭闻声转头,还没来记得张开手臂,便被踏水而来的凤乘鸾整只糊了一脸。 好大的劲儿! 他被这一扑,退后一步,下盘不稳,咕咚一声,两人一起在甲板上摔了个乱七八糟! 凤乘鸾爬起来,骑在他身上,抹了一把额前半干半湿的头发,将拳头一扬,“赢了!噢耶!” 殿下居然被人给一头扑倒了,还如此狼狈地被当众骑大马,压了个结结实实! 众人只能呵呵陪着笑。 好不容易从那贼窝里出来,身边没了随时可能爆发的丈母娘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老丈人,殿下自然兴致好,心情好,这是哄着媳妇玩,由着她欺负呢,谁都千万别当真。 秋雨影两手揣在袖中,笑吟吟从旁陪着,等凤乘鸾爬起来了,再伸把手,扶自家主子一把。 不经意抬眸间,便见到那五个锦鳞卫看向这边,脸色全都冷黑冷黑的。 秋雨影脸上笑容不减,冲他们微微点点头。 那为首的锦鳞卫便板着脸,扭头带人走了。 这一幕,悄无声息。 秋雨影心细如发,注意到了并不奇怪。 可就在他重整笑容,等阮君庭站直了,要带领众人躬身拜见时,却发现凤乘鸾的目光也刚好从锦鳞卫站过的地方收了回来。 秋雨影心头一凛。 好敏锐的女人! 如果从前的凤乘鸾对他来说,是个猛禽一样的女子,只要掌握了她的野性,就不难猜测她的心思。 那么,现在的凤乘鸾,就是一个从地狱回来的鬼魂,他已经没办法用寻常女子的心智来揣摩她的想法了。 “殿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请示下。” 阮君庭从夏焚风手里接过披风,转身为凤乘鸾披上,对她道:“是啊,请爱妃示下。” “谁是你爱妃!”凤乘鸾一双华丽明媚,青白分明的大眼睛,对他含嗔带笑地一瞪,“按之前的计划,先去龙巢!” 阮君庭被她瞪得浑身舒坦极了,一双凤眸怎么看她都舍不得挪开,只对身边的人摆了摆指尖。 夏焚风得了令,转身扬手一声招呼:“好了,都散了散了,围着看什么看,升帆!起锚!去龙巢!” —— 帆船,顺风南下,涛涛江水,一日千里,到了傍晚时分,才收了帆,进了支流,缓缓停在一处简易的码头附近。 龙牙武士前来接人的小艇还未靠近,就听见那小艇上有人朗声开怀大笑,“哈哈哈哈!老夫的妞妞呢?快出来给老夫好好看看!” 接着,便听见凤乘鸾一声唤,也不顾那小艇立大船还有十多丈之遥,便蹬了船舷,蹭的飞跃了出去! “外公!” 她一头扑进龙皓华怀中,劲儿大得将老爷子撞了一个趔趄,整个小船都随之一晃。 “哎哟!阮君庭那小子都给你吃什么了?养的这么大劲儿!” 龙皓华脸上虽然是喜笑颜开地合不拢嘴,眼角纹路愈深,可依旧清明的眼中,此时却顿时一片模糊,那腔调,也不知不觉变了。 他大手将这个心肝宝贝紧紧抱在怀里,在脑袋瓜儿上使劲儿顺了又顺,“回来了好啊!总算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真好!” 他这样一说,凤乘鸾本来还强忍着的心酸,便一股脑的决堤了。 “外公,妞妞让您担心了。” 龙皓华在她后脑勺拍了一下,“胡说什么,外公这一把年纪,剩下的时光不多,不用来担心你,难道担心你那不长进的爹娘?” 他说着,仰天长长吁了口气,“不管怎样,让人担心也是好事,外公还有的担心,说明你还活着!” 那边大船上,一抹猩红映入眼帘。 阮君庭立在船舷边,看着龙皓华的目光,疏离而戒备,居高临下,全然不似从前那般见了忘年之交的老友的模样。 对他来说,如今的人和事,早已恍如隔世,实在太过遥远,而宸王那一生四十多年的记忆又太长太沉重,已经足以将今生许多不足道的事冲淡和淹没。 龙皓华立刻敏锐的发现这小子身上的气势与从前不同。 “王爷!好久不见!” 龙皓华将怀中凤乘鸾轻轻推开,昂首望着阮君庭,捋着胡须,微微眯眼,老夫管你现在是什么套路! 想要我家妞妞,你就得服! “龙太师。”阮君庭简短一声,便算是回应,之后轻踏船舷,翩翩跃上小艇。 他人还落稳,轰地! 龙皓华一掌已排山倒海而来! 阮君庭转身之际,轻飘飘回袖避开,脚尖点水,整个人便已倒飞出数丈开外! 龙皓华也不含糊,发足便追。 两人如两只江面上飞掠的水鸟,忽上忽下,忽高忽低,交锋之际,炸起水浪千重。 短短十来个回合后,便双双落在远处一处巨大的水车之上。 龙皓华脚下稍稍错开一步,才勉强化去阮君庭方才那一招的力道,强作镇定地捻胡子,“呵呵,原来殿下此番历经死劫,不但起死回生,而且已经脱胎换骨!” 阮君庭对这老头的赞许不削一顾,沉声道:“太师是凤姮的外公,既然年事已高,以后就不要再贸然与孤动手。” 言下之意,若不是看在你外孙女的份上,方才,你这一把老骨头依然被拍成了渣! “呵呵,好,殿下如今能有如此实力,老夫也无需再试了!哈哈哈哈!” 龙皓华这一次出手,虽然落了下风,还是承人家相让,心情却是十分的好。 更强大,更莫测,更肃杀,更像一个承载天下归一之命的天选之人! 之前还以为这小子尚需二十年的时间准备,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已经准备好了! 他向下面朗声传话:“哈哈哈哈!来人,摆酒!老夫与王爷许久未见,有许多旧要叙,今晚,不醉不归!” 他这一嗓子,又是站在高处,方圆两三里都听得见。 阮君庭本想说“孤与太师,无旧可叙”,可那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合着这个老头子手上功夫吃了亏,想从酒杯里找回来! 他嘴角又冷又硬地一牵,“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未完待续) 第299章 孤将竭尽所能,保她一生喜乐 江边的龙巢里,有一处庭院,被龙皓华专门用来安顿他的宝贝外孙女和孙女婿。 院子里,栽了株紫藤老树,不知已有多少年月,藤蔓遮天蔽日,将整个院子笼罩其下,又如伞盖般蔓延出去。 此时,成串的紫藤花正盛,开的无穷无尽,绵延了整个头顶的天空。 到了夜晚,月光从稀疏的藤萝上落下来,风中弥散着淡淡幽香。 那老树根的一部分,被修成了一张不大的木桌和四只木墩,依然还生在原地,又经年累月,被人使用打磨,已经十分圆润。 这晚的酒菜,就摆在紫藤树下。 阮君庭始终冷着一张脸,就看老头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凤乘鸾坐在两个人中间,使劲儿缓和气氛。 只有龙皓华,兴冲冲地张罗,仿佛完全看不出来阮君庭的冷淡。 “北辰以食牛羊为尊,而南渊则以虾蟹为贵。咱们这儿穷乡僻壤,没什么尊贵东西,就找人去寻了个擅长下厨的村妇,给王爷置办几道下酒的乡土小菜,来,咱们且先将酒满上!” 他提壶斟酒,将酒壶在凤乘鸾和阮君庭两人面前晃了晃,醇厚的酒香就如丝绸一样绵滑地散逸开来。 龙皓华乐呵呵道:“前阵子死了个老朋友,别人都忙着哭丧,老夫却先下手为强,在他酒窖里找到了这坛八十年的陈酿,也算是没白结交一场。” 凤乘鸾的鼻子动了动,“嗯,真的好香!” “香吧!来试试!” 他顺手给凤乘鸾倒了一小盅。 凤乘鸾想都没想就接过去干了! 然后…… 咕咚! 趴倒! 始终坐得笔直的阮君庭,立时眉头一凛! “龙太师!” 他声音不高,却十分不悦。 “嘿嘿嘿……女孩子家,馋什么酒啊!”龙皓华的大手掌,疼爱地揉了揉凤乘鸾的头,又对阮君庭道:“殿下息怒,若不让这丫头睡一会儿,您与我这老头子,又怎么能尽兴呢?” 他手一招,门口的龙牙又端进来另一只酒壶,一副酒杯。 龙皓华重新将酒斟满,“来,这个,才是老夫要与殿下共饮的八十年陈酿!” 龙皓华说完,先干为敬,“说起八十年,想必,这酒跟殿下经历的岁月风霜,差不多吧?” 他一双雪白的眉毛挑啊挑。 阮君庭指尖拈起酒盅,缓缓送到唇边,稍加嗅了嗅,之后,缓缓一饮而尽,“看来,龙太师的确是南渊奇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万事洞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你的耳目。” “呵呵呵呵……,殿下谬赞老夫了,”龙皓华见他并不否认,立时开怀大笑,提筷夹菜,“这人啊,活得若是久了,就什么都会见识一点,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他说着,神色一正,抬眼看向阮君庭,“只是,老夫有一件事想不通,九方氏一族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被屠戮殆尽,如今摄政的,应该是姜氏大长公主姜洛璃,那么,太上皇太子殿下,您是用什么法子,将神山脚下那十万黑骑,牢牢拴在了自己的裤腰带上呢?” 一朵紫藤花,飘飘摇摇落下,掉进阮君庭的酒杯中。 就凭“裤腰带”三个字,言中意味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原来太师今日是要替凤姮问个明白。”阮君庭不喝这一杯,将酒盅稳稳放在紫藤根的木桌上,“好,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当日孤于水晶棺中复生时,恰逢九御皇城地动,加之身份特殊,便被长老院奉为真神入世,故而,孤以太上皇太子的名义,向九部长老要一支兵用用,也不是什么大事。西荒的十万黑骑,与姜洛璃无关。” “这兵,您说要就要,姜洛璃才是现在坐在皇座上的那个人,她会不反对?”龙皓华瞥了眼醉的不省人事的凤乘鸾,“殿下,有些话,你不能对妞妞说,但是可以对老夫说,大家都是男人,老夫理解你,北有修肃德,南有施若仙,西边现在还多了个姜洛璃。在这个女人当权的世界,你若是偶尔用一用美男计,只要不是真的对不起妞妞,咱们都不怪你!” 面对龙皓华一颗探求无尽八卦之心,阮君庭凉凉一笑,将落了紫藤花的酒一饮而尽,“太师所言计谋甚好,不过这美男计,孤一早就已全数招呼在了凤姮身上,别处用不着。今日喝到这里,不送。” 他说着要起身去抱凤乘鸾。 龙皓华伸出大手将自己外孙女按住,“怎么,皇太子殿下不玩了?这主菜还没上,您就怕喝多了,还是怕被老夫问出真话,明早无颜面对妞妞?” 凤姮,果然是阮君庭的软肋。 “太师这是在威胁孤?孤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哈哈哈,不敢,”龙皓华老脸不要,赖皮道:“但是,殿下今晚若是不用酒将老夫哄个明白,明天一早,老夫见了妞妞,可就就保不齐不会胡说八道。” 阮君庭眉梢一挑,“好,既然太师诚心相邀,孤,就奉陪到底!若是再推辞,只怕太师会以为孤心虚,怕了你这激将法!” 他将猩红的长袍下摆一掀,重新坐下,“倒酒!” 龙皓华大手一挥,“好!来人,上菜!让殿下好好尝尝鲜!” 很快就有仆妇端着下酒菜进来。 人还未至,味道已经先随着夜风而来。 臭的! 奇臭! 阮君庭当即鼻子一紧! “哈哈哈!来来来,尝尝鲜,臭豆腐焖肥肠,臭冬瓜煮毛豆,红烧臭鳜鱼,还有这个,麻辣鸭血,酸辣鸡杂,嘿嘿嘿,怎么样?鸡鸭鱼肉,也算齐全!” 龙皓华兴奋地眉毛胡子一起抖,“老夫知道殿下向来喜食辣,这么安排,贴心吧?” “太师,有心了!”阮君庭几乎咬碎了牙根子,屏住呼吸,吐字都不开口。 看着这一桌乱七八糟,他若不是定力好,早就翻墙跑了! 可此前大话已经说了,若是败在这几样菜上,来日就凭龙皓华这张烂嘴,必定逢人就吹,他用臭冬瓜、臭鳜鱼、臭豆腐、鸡零狗碎,吓跑了阮君庭! 与其受制于臭,不如兵贵神速,先发制人! 迅速把龙皓华干倒! “呵呵,太师盛情,孤敬你!”阮君庭憋着气,先干为敬。 “哈哈,殿下果然豪爽,干!”龙皓华一饮而尽! 紫藤花下,两人暗暗杠着较劲,酒越喝越快,一坛接一坛。 龙皓华发现,阮君庭居然突然变得这么能喝! 阮君庭也发现,为什么以前没发现,龙皓华的酒量竟然这么大! 两人起初绷着一根弦,互相套对方的底细,可说着说着,就开始不着调。 喝着喝着,就坐到一块儿去了。 龙皓华将手臂搭在阮君庭肩头。 “小子,我……我告诉你啊,当年陪先帝会晤北辰老皇帝时,我第一眼见你就稀罕你。那时候我就想啊,这么个人精一样的玩意,要是能抢来我南渊该多好?只不过,那个时候,妞妞才几岁,我要是宰了小凤子,拿你配我丫头也行,可你给妞妞当爹,总显得小了点,靠不住。但若是拿去直接配给妞妞,又觉得老了点儿,再死得早点,可就亏了我家妞妞了。哎哟,我当时思前想后,那个惋惜啊!” 阮君庭将靴子蹬在桌沿儿上,仰天哈哈哈大笑,“你这老东西,南皇北帝会晤,瞬息间便是风云万变,你想的却是这个?” “哈哈哈!什么风云变幻!都是狗屁!”龙皓华也随他大笑,“老夫偷生七十余年,从未将什么家国天下放在眼中,在老夫眼中,最重要的就是女儿和外孙女!遇上好事,自然最先想到的也是她们!” “所以,你在凤家祠堂再见孤时,是何感想?” “爽!”龙皓华竖起大拇指,“能把你这狗屁东西给拐回来,我们家妞妞,是这个!” “哈哈哈哈!凤姮!”阮君庭提起这两个字时,醉意朦胧的眼中,霎时全是温柔和心疼,“凤姮她,因为孤,受了许多苦……” 龙皓华瞅准时机,凑到他近前,“据老夫所知,姜氏取代九方氏统治这七十多年间,帝国威风早已不再,长老院九部人心离散,姜洛璃只要稍有不慎,九御皇朝便随时有可能分崩离析。所以,她要维持姜氏一族如今的地位,就一定要给自己增加筹码。殿下,您在九御并无根基,必定危机环伺,处处如履薄冰,日日与虎谋皮啊!” 又一朵紫藤花,打着转儿,缓缓从阮君庭眼前落下。 他眼中恢复一片清明,“太师虽人在百花城,却知天下事,对神山那一头,竟然也了如指掌。” 龙皓华更是两眼发亮,“嘿嘿嘿,人活得久了,就什么都会见识一点,从前,九御不肯跨过神山,是因为九方氏世代自诩神祗后裔,自持甚高,不屑于太庸天水这片蛮荒之地。而之后,九御不过神山,只不过是因为姜氏忙于内乱,无暇东顾罢了。可偏偏咱们的南皇北帝,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作死!唯恐姜氏不知,这西部蛮荒之后是一片何等的地灵人杰。倘若有朝一日,九御内耗超出其承受能力,包括南渊北辰在内,整个太庸天水都会成了他人案板上洗净摆好的一块肥肉!” 阮君庭没有说话,也没否认。 龙皓华见一切果然如他所料,不由心中咯噔一下。 他这一辈子的日子的确不多了,可女儿和外孙女还长着呢。 如今一念便可左右世间福祸之人就在眼前,他如何能错过? 龙皓华赶紧道:“殿下,老夫今日坦诚相见,不求殿下会为太庸天水众生谋求福祉,只想恳请您,倘若将来真的有那么一日,您无论做什么决定,务必要先设身处地为妞妞的喜乐思量一番!” 阮君庭眸光一动。 前世里,凤姮斩杀九御来使时所言,掷地有声,至今他仍一字不忘。 “犯我皇权者,死!犯我江山者,死!犯我子民者,死!敌不畏强,命不为贱,太庸天水,君臣上下,若尚有一人不甘为奴,此番便势必一战!与其被动挨打,不如迎头痛击,不求必胜,但求不败!” 以凤姮的性格,倘若九御来犯,她必是就算战死到最后一刻,也不会甘心让故国沦陷在敌人的铁蹄之下,子民成为亡国之奴的。 阮君庭清楚,龙皓华又何尝不明白。 他如此委婉地恳请他,求他看在凤姮的份上,来日为君之时,能多替这片曾经养育过他的土地上的子民考虑一分。 阮君庭借着酒劲,按了按龙皓华的肩,“凤姮对孤说过,太师曾教她,历史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他声音有些沉,龙皓华一颗心终于沉沉坠了下去,“殿下……”。 “来日,九御,一定会跨过神山,”阮君庭凝视他的眼睛,顿了半晌,“但,孤所知的,也就仅止于此了……” 后面的事,他本还可以知道更多,可他却选择与凤姮同生同死。 天地同寿的痛,大概他这两生两世间最快乐的一刻。 龙皓华眼中掠过一瞬间的痛惜,之后,呵呵呵地笑,“唉,老夫也就是说说,人都半截身子入土了,还替儿孙辈操什么心!” 他转身去拿酒杯,手有些抖。 身边响起阮君庭的声音,“不过……,那个结局,孤会竭尽所能,如凤姮所愿,保她一生喜乐。” “……”龙皓华转身,郑重看着身边这个红袍银发的明日君皇,“好!殿下金口玉言,从无反悔,有您这一句话,老夫连饮三百杯,醉死无憾!” 他说罢,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还有,再加一句,愿我妞妞此生夫贤子孝,儿孙满堂!” “好,夫贤子孝,儿孙满堂,这个,必定如你所愿!”最后这八个字,阮君庭爱听,那张始终绷着的脸上,终于缓和地露出一丝笑容。 他提筷,在桌上一筷未动的菜上逡巡了一番,之后夹了一小口臭鳜鱼,吃了。 细品之下,原本紧锁的眉头,略略一展,“还不错。” “哈哈哈哈哈!”龙皓华开怀,趁热打铁,“那再尝尝臭豆腐焖肥肠!很香的!” “龙太师,你停!”阮君庭躲闪不及。 “来嘛!殿下,很好吃的!” “龙皓华!泥奏凯!” “殿下,别怕啊!来嘛!嘿嘿嘿……” …… 两人直喝到月上中天,龙皓华被秋雨影喊来的几个龙牙武士抬走时,还咋咋呼呼,不依不饶:“老夫不服!喊你们皇太子殿下出来,老夫要与他再大醉三天三夜。” 他却不知,皇太子殿下此时,心中已经另有所想。 阮君庭笔直地立在紫藤树下,硬撑到闹哄哄的院子清了场,人都散了,才扭头去看凤乘鸾,当下脚下一个趔趄,扶住桌角才将将站稳。 呵呵呵……,他的乖乖还被那一杯酒灌得七荤八素,睡得云里雾里呢。 “凤……妞妞,呵呵,乖,孤……抱你回……回房去……,我们睡……觉……觉……!” 他已经喝成了软脚虾,还要弯腰抱人,却没想睡得软绵绵的人,还挺不好抱。 阮君庭试了试,觉得看东西都是重叠了几个影儿的,他心中就存了一个念想,别一手抖,把他的宝贝给摔了。 于是索性,将睡得软绵绵的人一抡,搭在肩膀上,倒抗着走了。 扛着好,万一摔倒了,他还能给乖乖当垫背的。 嘿嘿嘿…… 阮君庭一步三晃,歪歪斜斜,扛着凤乘鸾,扶着门框,回了房。 等看准了床,将人扔了上去,自己也跟着,咕咚一头,天旋地转地与她倒在了一处。 “孤……虽出身九方氏,却始终将自己当成北辰之人。” 他摸到她的手,攥在掌中,与她并排横躺着。 “北辰先祖,有个风俗,便是媳妇一定是抢来的好,男的追,女的跑,抓到了就扛着跑,先把哭哭啼啼的人睡了,再塞进花轿带回家……” 他扭头,看凤乘鸾正睡得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便醉眼朦胧一笑,出另一只手,在她红扑扑的脸蛋儿上刮了一下,“你那一年,敢只身闯王帐,连过二十七悍将,孤这个人,这颗心,就已经是你的了,你知不知道?” (未完待续) 第300章 阮玉郎,你臭死了! 凤乘鸾大概是脸上痒了,躲了躲,继续睡。 “凤……姮,你我之间,是你先来的,可最放不下的那个,却是我……” 阮君庭凑近她脸庞,用鼻尖在她脸颊上亲昵轻碰,之后,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深深道:“本以为,二十年风霜,一切都淡了,对你的一切,都是执念,都是贪欲罢了,可杀人场上再看见活生生的你,我就知道,二十年,我从来都没放下过。” 他深深一息,将睡得沉沉的人紧紧抱住,“我那二十年,一直在想,这只胆大包天的小鸟,脑袋瓜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在她的心里,到底可还记得我?可有我的一席之地?” 凤乘鸾被抱得太紧,挣扎了一下,却失败了,便顺势在他怀中窝了窝,继续睡。 阮君庭一笑,银白的发丝从额间垂落,遮住房中昏暗的光影,“现在我知道,原来她的心里,一直全都是我,全都是我,呵呵呵……” 他半醉半醒间,在她脸上一面胡乱轻啄,一面寻觅,终于找到了桃花瓣一样的唇,便屏吸深深一吻。 身下的人挣扎了一下,接着,又挣扎了一下。 忽地一股大力,将醉得乱七八糟的阮君庭猛地推开,咕咚一声砸在床的另一头。 凤乘鸾嗷地坐起来,抹了一把嘴,酒醒了个通透,“靠!臭死了!你吃屎了?” 床那一头没动静。 “喂?” 她晃了晃他。 “撞死了?” 再探探鼻子,还有气。 “睡着了?” 呼……呼…… 阮君庭还真是睡着了。 他从来没醉得这么彻底,也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没防备。 凤乘鸾踹了他一脚,“又臭又打呼噜的死酒鬼!早知道你是这样的阮君庭,就让你烂在城头上好了!” 说完,又眨了眨眼,费劲儿将人摆摆整齐,心疼地垫了枕头,盖了被子,嘴里嘟囔,“不能喝就别喝,我外公是个酒鬼,你跟他拼,能捞到什么便宜!臭死了!” 她将阮君庭安顿好,又嫌他满身满嘴都是臭豆腐、臭鳜鱼的味儿,便倒在另一头睡了。 …… 清晨,阮君庭睡得正沉,全不知这一梦是何年何月。 忽然,一只热布巾,扑到了脸上! 他唰地抓了布巾,伸手将那个竟敢将布巾当暗器的人扭了手腕,整个人揪起,飞抡上床,之后,蹭的翻身跃上,膝盖压住,手便钳在了对方脖颈上。 一连串的动作,全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便一气呵成。 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凤乘鸾一张几乎被他掐背过气去的脸! 阮君庭眼角猛地一跳,先是不可置信,接着是一阵狂喜,再然后才总算回过神来,收起眼中的心有余悸,将手放开,慌慌张张将心肝宝贝给放了,“凤姮,下次不要这样。我睡得太沉,会忘了身在何处。可有伤了你?” “你说呢?”凤乘鸾一巴掌扇开他过来相扶的手,坐起来揉着脖颈,没好气道。 那脖子上赫然一只乌青的大手印,只怕是没个几日功夫下不去了。 “梦到什么了,让你想杀人?”他方才的神情,瞬息万变,仿佛睡梦里还沉浸在前生的离恨之中不曾缓醒过来,凤乘鸾脖子再痛,也气不起来了。 阮君庭低头细看她的小细脖子,拾了布巾替她敷上。 方才要是反应再快点,出手再狠点,这脖子恐怕已经断了,莫名的一阵后怕。 “没做什么梦,只是活了两次,都从来不曾如此沉睡,又忽然被袭,本能使然罢了。” 他的手,很轻,他的声音,莫名有几分沧桑,几分凄凉。 一个靠杀人杀到精疲力尽才能入睡的人,忽然有了安稳,却也不敢放纵享受。 “好了,布巾都凉了,敷也没用。”凤乘鸾鼓着腮,使劲儿推开他,“快去洗脸漱口,你臭死了!” 阮君庭好看的眉头一皱,鼻息动了动,哭笑不得道:“哪儿臭?我怎么闻不到?” “屎从来不知道自己臭,你快走开!”凤乘鸾推开他,捏着鼻子逃下床去。 一大早,她就专门去弄来加了香料的盐、浓茶水,叫人烧了热水,逼着阮君庭用刷子整整蹭了一炷香功夫的牙,接着就是把他整个人塞进浴斛里,又是洗,又是擦。 她越是忙,他越是笑嘻嘻帮倒忙。 最后,他是洗好了,她倒是弄得全身都是水。 跟洗了一只大狗没什么区别。 两人一直折腾到院子外面开始陆续有人马之声,才算作罢。 阮君庭一咧嘴,露出一嘴整齐的白牙,凑近她,“乖,过来,帮我检查一下,还臭不臭?” 凤乘鸾就真的小心凑过去,踮起脚尖嗅了嗅。 一个没留神,被他低头偷袭,啄了。 “嗯,乖乖给我亲,应该是不臭了。”阮君庭终于占到了便宜,十分开心。 “你这就叫做‘臭美!’” 凤乘鸾又替他换上干净清爽的衣裳,手中忙着,嘴里还骂,“我外公给什么你都吃,傻不傻?” 如此老婆骂老公的情景,便是那二十年梦里求都求不来的,阮君庭懒洋洋伸开手臂,由着她替自己穿上中衣,回身低头看她,乖乖等她系上内外衣带。 “不傻,”他拉长了声音,“我若不服这个软,他岂会将你这个心肝宝贝小鸟给我的。” 凤乘鸾转身拿了秋雨影一早送过来的崭新的猩红袍子,嘭地抖开,踮起脚尖,替他穿上,整了衣领,“那若是就是不给呢?” 阮君庭回眸对她笑,“那就抢啊,抢回家生娃娃,百子千孙那种!” 说到孩子,两个人都立时一阵安静,空气中有种隐隐的酸楚。 即便活了两生两世,却依然跟那个孩子没有半点缘分。 他抬手揉揉凤乘鸾的头,哄她,“要不,再检查一下我还臭不臭?” “还闹!”凤乘鸾正没处躲,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阮君庭麻利地寻了条丝带,又稳又快地系在她脖颈上,挡了乌青的手印子。 很快,门口传来三声极为谨慎小心的敲门声,秋雨影的声音,“殿下。” “起了,进来说话。” “喏。” 秋雨影推门进来,眉眼低垂,绝不乱看,“殿下,船已经准备好了,是时辰该启程了。” 房门,正对着紫藤院的院门,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紫藤花影,便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龙牙武士,领头的,正是第一龙皓华的龙牙,当初陪他们去过太庸山的烛龙。 “三小姐,属下奉太师之命,备好了官船,护送小姐回京。” 太师的外孙女回娘家,用太师的人和太师的官船,于情于理都没毛病,就算进京时身边护卫人数逾越了,也说的过去。 凤乘鸾并未见龙皓华前来相送,却见这一队二十余人,都是龙牙武士中龙字辈的一等一高手,许多常年被派在外面,如今都被召回这里,专门护送她回百花城,足见他老人家一番苦心,将家底都交了。 “嗯,有劳诸位了,对了,我外公呢?” “太师他……”烛龙有些尴尬,“太师他老人家昨晚尽兴,估计不睡个三两天,是叫不醒了……” “额……” 丢人! 凤乘鸾捂脸。 “但是太师他老人家命属下将这本手札给您。”烛龙从怀中掏出一只油布包,小心摊开,里面包的是一本被翻得已经发黄发脆的,厚厚的手札。 上面写了六个字:《天地万象札记》。 “外公的手札?”凤乘鸾奇怪,这只本子,她从小就见龙皓华每日拿在手中翻阅,偶尔写写画画,上面的东西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她那时候小,根本看不懂。 现在想来,应该尽是天象记录、设计图纸、火器配方以及龙巢分布地图之类的记载,是龙皓华的毕生心血精华所在。 她小心将手札接过,“好吧,既然外公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即刻启程!” “得令!” —— 昭南江,江水自东北向西南而流,此番回百花城,便是逆水而行,正是最为凶险的水域。 幸得好风借力,龙皓华的官船既大且稳,又配了可随时改变方向的硬帆和水下推进的尾橹,再加上船底经过精心改造,即便偶尔触及江中暗礁也可安然无恙,一路上倒是驶得飞快,没过两天的时间,就行了一半以上的路程。 越是靠近百花城,景元熙的耳目就越多,这么大的一艘官船,披丧挂孝,两侧黑布招摇,船头魂幡招招,逆水而来,总是难免引人注目。 所以,为了让凤乘鸾此行看起来更像是个回家奔丧的寡妇,所有人都极尽低调,尽量少在甲板上招摇,凤乘鸾更是始终与阮君庭窝在船舱内,从未露面。 临近傍晚,两人闲着没事调胭脂,互相逗趣玩,舱外传来锦鳞卫的声音,“殿下。” 是残弓。 阮君庭被凤乘鸾抹了一脸胭脂,唰地将椅子转过去,背对着门口而坐,“进来,何事?” 残弓大步走进来,看了眼舱中一派温香软玉的闺房气,脸色愈发冷,“殿下,按照现下的行船速度,今夜子时左右,会抵达清河码头。而且……,从今天早上开始,沿途就已经有许多暗哨,一直在盯着我们的船。” 凤乘鸾坐在阮君庭的椅子扶手上,仔细替他将唇上方才涂的唇脂擦去,从容道:“清河码头是暗城在百花城附近的重要舵口,之前容虚成带兵经过时,林十五曾经带人短暂撤离,但他们岂会放弃这个水路必经之地,事后必定会更加加派人手,层层设防,守住地盘。如今,暗城大变,温卿墨不再坐镇百花城,林十五便成了惊弓之鸟。我们乘的是官船,被他的人一路监视,也属正常,无需太过紧张。” 然而,她这一番话,残弓却似根本没听见。 他将手抱拳,“请殿下示下。” 阮君庭懒懒将眼皮一挑,“残弓啊,那依你之见呢?” 残弓道:“暗城之人,唯利是图,贪婪残忍,暗城之地,凶险非常,太上皇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尽属下愚见,殿下没必要在这些无足轻重之地节外生枝。我们大可再船行一个时辰,便落锚停船,静待天明时,再行登岸改陆行。” 这些锦鳞卫,在葫芦山时,顾忌着凤于归和凤家军的声势,言行举止尚且收敛,可自从上了船,入了昭南江,这一路来,对凤乘鸾的无视,已经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放肆。 残弓这番贬斥暗城的话,或多或少也掺杂了藐视凤乘鸾这个有名无实的无间尊主的意味。 身为下属,言辞到了这种地步,挑衅试探之意,已经昭然若揭! 这些锦鳞卫知道,这个女人,在阮君庭心里的分量很重。 可他们却不知道,她的分量,到底有多少,于是就生了试探的心思。 凤乘鸾将手中沾了许多胭脂的帕子换了一面,折了折,面容文斯不动,替阮君庭去了脸上最后一点乱七八糟的妆,只对他道:“清河码头的林十五,我熟,夜深人静,正是故人秉烛叙旧之时。” 阮君庭伸手拿过镜子,照了照,确定那张脸总会恢复正常了,才转过身去,正对残弓,“她说的,你可听见了?” 残弓该是极为不忿,憋了半晌,才勉强应了一声。 “那就按她说的去做。”阮君庭的额间,渐渐凝了起来,眉心一点狭长的猩红,愈发浓烈。 “遵命,殿下。” 残弓前脚负气退了出去,凤乘鸾后脚甩着小手帕就要跟出去。 “干什么去啊?”阮君庭拉长了声音。 “洗手帕。”凤乘鸾回头挤挤眼。 阮君庭将椅子转过去,重新背对着门,“不要动真怒,不要杀人。” “知道了啦!”她声音还在,人已经推门出去了。 “嗯,乖。”阮君庭缓缓合眼小憩。 —— 与阮君庭随行的这几个锦鳞卫,以倦夜为首,其他各自名为残弓、凉晖、稀星和重露,均是九御黑骑中的上上之人,在九御帝城中曾担任御前近卫。 残弓这次在阮君庭面前稍加试探,就被凤乘鸾将他的小火苗掐的死死地,回来时,一脸愤愤。 “不出所料,殿下果然听了那个女人的话。”倦夜倚在床边,两脚蹬着另一头,缓缓擦着手中一把乌黑的寒光凛凛的短匕,毫无意外。 他这种匕首,叫做千杀刃,由神山黑晶打造,是锦鳞卫身份的象征,由锦鳞卫大统领亲手所颁。 坐在窗口,向舱外望去的稀星道:“我在葫芦山见她发疯时,倒也算是有点身手的。” 重露嗤了一声,“不过是个玩物罢了,皇太子殿下终究是要回九御的。就算肯带她回去,大长公主和九部长老岂能容她!” 倦夜缓缓将千杀刃入鞘,“好了,都闭嘴!” 舱内众人,般都不再做声。 空气中,一丝不安。 这时,外面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西门错两只大手插着腰,大摇大摆站在门口,“哈哈哈哈……!哥儿几个,辛苦了,既然今后都是一起服侍殿下和三小姐的,就是自己人。今晚没啥事儿,我特意叫人做了几个好菜,叫上几个好兄弟,咱们大家伙儿好好喝上几杯。” 说罢,一招呼,门外一溜儿水地挤进来烛龙等四五个龙牙武士。 这哪里是来喝酒的,分明是挑事儿! 倦夜从床上跳下来,笑呵呵道:“说的也是,今后大家都是我家殿下的人,便是同袍,这个酒,自是当好好地喝上一喝。” 他特意将凤三小姐给省了,就摆明了不怕事。 “哈!哈!哈!好!”西门错大笑三声,接着脸上笑容霎时一收,“关门!上酒!” 门口的龙牙全都挤进来,将门一关,原本住了五个人的船舱,此时变得十分局促。 他插着腰,迈着八字步,站在两伙人中央,一声吼:“把门窗都关牢了,别吵了他们家殿下睡觉!” 咔嚓!咔嚓!咔嚓! 几个龙牙不知弄了什么机关,整个船舱四下的天花板和地板,立时退开一道缺口,里面唰唰唰,上下伸出手腕粗的铁棍,上下准确对接,三下五除二,十余个人,立时被牢牢关在了一只大铁笼子里。 (未完待续) 第301章 让她玩,玩坏了算孤的 五个锦鳞卫立时将手按在腰间千杀刃上,警惕道:“你们干什么?” 烛龙不紧不慢道:“诸位初来太庸天水,可能有所不知,你们现在是在南渊奇人龙皓华的船上,所谓太师出品,必属精品,眼下这个,就是龙太师的飞虎牢,本来是冲着你们殿下去的,不过既然你们殿下识相,令太师爱不释手,那就有劳几位代为试一下了。” 话音方落,两相短兵相接! 乒乒乓乓!叮叮当当! 火花四溅中,十个人挤在一起,明明实力相差无几,却谁都伸不开拳脚。 锦鳞卫虽功力略胜,却不敌龙牙武士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人机器,极其擅长巷战。 而且,笼中空间狭小,无法拔刀,每每手到腰间,就又被人麻利给按了回去。 于是,被人挑衅,还被人憋着打! 锦鳞卫浑身气都不打一处来,各个发了狠。 而烛龙几个龙牙又岂是吃素的。 两厢杠了起来,动了真格的,冲撞在一处,撼得船身在水上一阵晃。 反倒是负责出牙口挑事儿的西门错躲在了墙角,抱头自保。 船的另一头,阮君庭悠闲半躺在舱中贵妃榻上,感受到晃动,一双凤眸张开。 秋雨影从旁替他轻摇着扇子,“是凤小姐的人动手了。” “嗯,让她玩,玩坏了,算孤的。” “……,是。” 夏焚风将两拳砰地一撞,“早就想教训那些眼睛长在脑门上的锦鳞狗了,我也去!” 说罢转身就要出去。 “回来!”秋雨影低声喝道:“殿下借凤小姐的手杀他们的锐气,你去干什么?” “打群架啊!好玩啊!”夏焚风嘟囔了两句,又只好回到阮君庭身边,双腿开立,背了双手,重新老老实实站好。 那姿态虽然端正,可耳朵却早就竖得笔直,暗暗帮着那边儿使劲儿了。 那一头,笼子里的十只困兽,既然施展不开真功夫,那就蛮干! 两边索性板住对方,摔倒在地,全部滚打成一团! 掰脚丫子,抠鼻孔,咬耳朵,无所不用其极! 角落里避难的西门错,最喜欢这种不要脸的打法,也飞扑进了人堆,干! 可他还没捞着什么便宜,就突然发觉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了咽喉上。 倦夜伸手将人揪住,站了起来,甩了甩被扯得稀巴烂的头发,“酒喝够了,开门!” 烛龙也爬起来,正了正衣襟,“这就是锦鳞卫的能耐?光明正大地打不过,便使手段?” “哼!劣种,不配与我等讲公平!开门!今晚的事,已经玩够了!”倦夜一向自持甚高,何曾如此猪狗不如的被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弄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心中恼怒,说起话来也再没什么遮拦。 这是,门外响起几声响脆的掌声,就听凤乘鸾的声音响起,“好!好一个劣种!” 砰! 门被一脚踹开。 四下铁栏唰唰唰地收齐。 西门错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小姐救我”,就见凤乘鸾黑衣黑裙黑光一现,不知用什么手法,已经将他从千杀刃下救出,扔在了一边。 再紧接着! 砰砰砰! 狭小船舱空间中,地上还滚着七八个互相钳制的人呢,凤乘鸾脚下踩人,根本无所顾忌,招招要命,直取倦夜! 倦夜一向知道她发疯的时候狠,却不知她心智清明后,出手更稳,更准! 他一向只以为她不过是个承欢取宠的女人,却不知她曾是三军之帅! 轰! 船舱被凤乘鸾一拳轰了个洞,倦夜从里面飞了出去。 他身子撞在船舷上,还没来得及缓醒,就有被对面黑衣黑裙扑面而来,一只素白纤细的手,直掐了脖颈。 “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九御的兵,在打仗时,从不带粮草,无论人还会马,都以食敌人死尸而骇人听闻,是不是?” 话音未落,将人扔飞出去,接着,又是快如闪电袭来,劈头盖脸一顿胖揍! 打得看热闹的都躲得远远地,那人随时有可能连带着甲板,被凿穿! 枉费倦夜身为锦鳞卫精锐,在凤乘鸾的狂风暴雨非人虐待下,不要说反击之力,就连顶一句嘴的空挡都没有。 他哪里懂得被相思忘改造过的人,无论在速度、力量还是耐力方面,都不是正常人所能想象的。 凤乘鸾也是第一次在神志清明之下,动用体内尸毒带来的力量。 这种力量,让她能陷入疯魔时活剥司马琼楼,割颅沈霜白,杀光参旗军。 如今带了智商暴打一个锦鳞卫,实在是不在话下! 咣咣咣! 那小拳头所过之处,让旁边看热闹的都情不自禁捂住脸,替倦夜觉得疼。 等到倦夜的脸,已经被鼻血糊满,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时,她才将他砰地按在船舷上:“今晚要你记住一件事,‘劣种’这两个字,自今夜起,从你的脑子里,嘴里,心里,永远消失!不要让我再听见第二次!” “嗤!”倦夜嘴里满是血沫子,依然不削一笑,“你以为,对皇太子来说,你算是什么?” “什么?今日就让你看看,我是个什么!” 凤乘鸾眼光一厉,手中用力,将人一推,自己随之纵身一跃,两个人一同掼进江水之中! 这艘官船的后面,有一只巨大的尾橹没在水下。 尾橹飞快旋转,可以推进大船即使在无风的时候,也能逆水前行。 她推押倦夜,直奔尾橹游去! 此时,天色已黑,被尾橹卷起的强大水流扑面而来。 倦夜想要挣脱脖颈上铁钳一样的素手,却几次失败。 在船上,他被她揍得没有还手之力,在水里,更加占不到半点便宜。 借着船上传来的火把光亮,眼看着前面就是巨大的尾橹! 倦夜已经感受到激烈飞旋的水流刮过脸上伤口的疼痛。 忽的,后背被人用力一推,他的身子便逆着水流,不由自主地向着尾橹扑去! 这一去,便如飞蛾入火海,只怕是连骨头都要被绞得稀巴烂! 倦夜无奈间,想闭上已经肿得快要闭不上的眼睛了。 一生精勤,想着要报效皇朝,建功立业,到最后,却被一个女人打的没有还手之力,按在异国他乡的水下,死了个无声无息,尸骨无存! 实在是可笑! 罢了,罢了…… 倦夜做好了受死的准备,却过了许久,都未见什么动静。 再睁眼时,置身其中的激烈水流不知何时已经停住了。 他面前,凤乘鸾用一只手,硬生生抵住了巨大的尾橹,正飘在他的面前。 她若是不呼吸,就如同一具尸体。 一个死人,是不需要呼吸的,所以在水下,她有的是时间。 凤乘鸾手指从肩头指了指自己身后,又指了指上面。 选择,只有一次。 要么,去她身后赴死,要么,上去,效忠于她。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恍如一万年那么长。 熬人,一如熬鹰,熬死十万神鹰,总会有一只海东青! 倦夜,犹豫了。 若是刚才就那么一下子死了,也算是成全他。 可现在,却偏偏又多了一个选择。 若是能活着,谁会想死? 更何况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死法。 他这一迟疑,心智便是一溃千里! 凤乘鸾嘴角轻轻一牵,指了指他腰间的千杀刃,之后勾了勾手指。 她要他献上锦鳞卫的荣耀,以示效忠! 倦夜胸腔中的气息越来越少,他已经没有时间选了。 那手缓缓按在匕首上,之后软软拔起,再然后,来不及递上去,便五指一松,整个人,连带着千杀刃,向下沉去。 …… 扑通! 水淋淋如死狗一样的倦夜被凤乘鸾丢在甲板上。 其他四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锦鳞卫,无暇顾及同伴,只将目光齐刷刷看向她手中的千杀刃。 一个锦鳞卫,若是失了千杀刃,便是失了身份! 她拿了倦夜的千杀刃,就等于成了他的主宰! 凤乘鸾将那短匕在手中耍了个花,在四个人面前走过,“你们五个人,虽是随阮君庭而来,可终究是异族异类。在我的国土上,我的船上,我的家里,你们若是进退有礼,言辞有度,我太庸天水诸国也皆是礼仪之邦,定当以礼相待。” 她走到站在最后的残弓处,负手猛地回身,“可若是今后,谁再敢将‘劣种’两个字,哪怕在心眼儿里提上一提,我就让你们真的见识一下,太庸天水之人,是怎么处置异类的!” 她的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扫过,那高人一等的身量长相背后,依然藏满了倨傲和不服! 很好,若是这么容易就怕了,那边不是锦鳞卫,而真的是锦鳞狗了。 凤乘鸾湿漉漉的睫毛微微一垂,被头顶的月光在眼帘之下投了一小片扇面样的阴影,手中千杀刃便“嗡”地轻轻一鸣,反射出月色寒光。 她动了杀机! 就在这时,不早也不迟,秋雨影来了,手掌将凤乘鸾握着千杀刃的手背轻轻一推,顺便将阮君庭的披风,呈到她面前。 “殿下听说小姐落水了,特意叫属下来叫小姐回舱里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千万别着凉。” 凤乘鸾手中千杀刃一转,收入袖中。 “嗯,知道了。”她裹了那猩红的披风,转身从半死的倦夜身上跨过,披风垂地,刚好拂过倦夜的脸,“反正,今夜,长着呢……” 船,继续按照原来的速度,逆水前行。 甲板上很快被打扫干净。 夜色静谧,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残弓四人将倦夜抬回舱中,又有夏焚风给送来了上好的金疮药,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才稍稍安顿下来。 这八只眼睛,相互看了看。 他们锦鳞卫,终究是侍卫。 更何况,他们此时,在别人的土地上,九御和黑骑大军远在天边,皇太子也摆明了偏宠那个女疯子。 而今晚这件事,说出去,也只能算是打群架吃了亏的小事,要怪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挨揍活该,他们若是不服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被人弄死了。 到时候,皇太子只要有心袒护那女人,就说五个锦鳞卫以身殉职,长老院和锦鳞卫大统领那边也必定不会追究什么。 可是,这口气,就这么咽下去? 这个怂就这么认了? 当然不!!! 长老院只知道皇太子殿下带兵返回太庸天水是为了夺回北辰的兵权,却不知道,他一直什么都没做,却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所以…… 残弓看看昏睡过去的倦夜,“咱们的信鸦还有几只?” 重露冷冷一笑,“嘿,我知道了。” —— 子夜时分,黑色的大船,撕破江上夜幕而来,船头白色魂幡招摇,悄然停靠在清河码头。 船舱深处,两个和衣依偎缱绻在一起的人,十指相扣。 凤乘鸾张开眼睛,从阮君庭臂弯里利落起身,“到了,我上去。” 阮君庭怀中空了,便换了个姿势,用手撑着头,依然闭着眼,“万事小心。” “嗯。” 码头上,聚集了数不清多少人,各个手执火把,将江边照得亮如白昼,却静默无声。 一只独眼的林十五,立在码头上,冲着大船行了暗城之人拜见首领才独有的大礼,“林十五,率清河码头信众,恭迎无间尊主驾临!” 凤乘鸾一袭金线玄裙,头戴白玉簪,前面,仆从打扮的凤家军开路,身后,龙牙武士紧随,踏过浮桥,上了岸。 “十五爷,好久不见。” 她在一群男人簇拥的中央,负手而立,身量并不显高,却异常挺拔。 嗓音不高,却是此刻偌大的清河码头上唯一可以发声的人。 穿的虽然是裙,可身上的肃杀和威压,却硬生生让这些穿裤子,披袍子的大气都不敢出。 看到凤乘鸾的那一刻,连带着林十五在内的,许多当初曾经在清河码头见过凤乘鸾的暗城众人,都不禁偷偷多看一眼。 一年的光景,这个当初跑来自卖自身的女子,如今重返时,竟然已经杀了玄殇尊主,与七公子平分天下! 林十五见她开口旧账重提,便一阵紧张,再偷眼看去,见她随身的护卫中,一个暗城的人都没有,又稍稍宽了宽心。 “尊主见笑了,十五有眼不识真神,当初多有冒犯,承蒙尊主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 他本以为这一奉承的话,顺便给了凤乘鸾一个不得不下的台阶,她也不好再为当初那些事发作了。 谁知,凤乘鸾凉凉一笑,从他身边经过,径直去了码头上当初关押女孩子们的那间客栈,“这下面,可还有女子?” 林十五慌忙叫人在前面引路,自己则紧紧在后面相陪,“启禀尊主,这花丛间的生意,向来是掌握在极乐尊主手里。” 凤乘鸾脚下一顿,声音稍凛,“十五爷的言下之意是,温卿墨的事,本座碰不得了?” 林十五等人慌忙退后躬身,“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提醒一下,以免伤了两位尊主之间的和气。” “呵呵呵,”凤乘鸾今晚的容颜,在月光火把之下,如一块冷硬的白玉,此时即便是笑,也是冷得人头皮发麻,“本座与极乐尊主之间,一向和气得很!” 她入了那客栈,上了二楼,入内上座,由左右斟茶,倒也不客气。 只是那茶盏慢悠悠在指尖轻转,却始终未送到嘴边,“对了,十五,本座记得,去年被你五花大绑,替两位姐姐上船之后,她们二人又在这码头上滞留了几日,可有此事?” 早知今晚来者不善,而且,她果然要从那凤家小姐的事儿上下刀! 林十五脑子转得飞快,扑通一声跪下,所有人暗城之人,也全数随他匍匐在地。 “回尊主,十五听闻尊主归来,早已将那晚犯事之人一一查清,全都捆在外面,静待您发落!” 凤乘鸾微微卷曲的睫毛一挑,将手中茶盏响脆一撂,“好啊,带进来。” 被推进来的,共有七人,全都是这码头上的下等货色。 凤乘鸾一眼瞥去,喉间便如有一根刺,哽得生疼。 她的初初,是何等的好女儿家,就那么活生生地被这些畜生糟蹋了! 咔嚓,她手中茶盏裂成无数碎片,唰地,弥漫如箭雨,飞向屋中跪着的所有暗城之人! 登时之间,惨叫声一片! 所有人同时捂住左眼,鲜血从指缝中流出来,剧痛之下,却没人敢声张。 偶有几个想要动手的,也立刻被龙牙武士制住。 这屋里,唯一没有受伤的,只有林十五。 因为,属于他的那片瓷片,正扎在了左眼黑色的眼罩上。 (未完待续) 第302章 孤是不是比雷火弹还凶猛? “尊主息怒!”林十五额角青筋暴跳,“冤有头,债有主,这群兄弟对暗城忠心耿耿,对尊主也礼敬有嘉,这是为何啊?” 凤乘鸾用帕子擦了被茶水沾湿的手,“十五爷,你先是告诉本座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现在,又想教本座,什么事,该怎么做了?”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林十五强迫自己低头,才藏得住那一只独眼中发狠的光! 一招之内,她将他清河码头上的精英全变成了独眼龙! 就为了那个喜欢将人做成花瓶的变态女人! 凤乘鸾站起身来,踱到他身边,“今夜本座取他们一只眼睛,是要你知道,在你的地头上出的事,你林十五首当其冲,责无旁贷。而之所以留你一只眼睛,是因为,你这只眼睛还有用!” 她转到他身后,稍稍俯身,惊得林十五不得不跪直了身子。 “还有,在本座面前,是与不是,能与不能,不是你能说了算的。此前,你心里的主子,是沈霜白,是温卿墨,但从今天开始,你的主子,是我,凤乘鸾!” “是,尊主有何吩咐,林十五定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他虽这样应承,却是能有几分诚意?几分敬畏? “真的?”身后,凤乘鸾声音稍稍略轻。 林十五仅剩下的那一只眼睛立刻紧张地瞪圆,几乎屏住了呼吸,就如被狼吻抵住了后脑,你不知道它会先一口咬断你的脖子,还是啃下你的半只脑袋。 “呵呵,”凤乘鸾只是清冷一声笑,拍拍他削瘦的肩,“别怕,刚才说了,你还存在的价值。” 她这刚一下船就三吓一哄的,果然是事有他要办! 林十五不想在用后背背对这个女人,只得大胆转身,拱手深躬,“请无间尊主示下!” 凤乘鸾轻敛裙角,在他面前单膝蹲下,直视他的眼睛,“好,本座此行,你也看见了,身边没有半个可靠的暗城之人跑腿办事,来日进了百花城,必定有许多不便,所以,这一次,想请十五你陪本座走一趟。” 她这是要拿他当刀,切开百花城中七公子的老巢,削皮去瓤,深入其中,取而代之! 这种事,若是成了,来日暗城之中,极乐、无间两厢交锋夺权,他林十五就是第一罪人! 若是败了,温卿墨岂不是也第一拿他开刀! 做不得! 可林十五不敢拒绝,只得暂且应承下来。 “……是,属下遵命!” 几个念头飞快地闪过,眼中一抹惊惧犹豫,这一声硬撑,就在嘴上就迟了半拍。 凤乘鸾看在眼中,嘴角似是似笑非笑地微微一牵,没再说话,缓缓站起身来,径直带人向外走去,向身后撂下了话。 “十五啊,顺手替本座将那七个人点个天灯,我姐姐她怕黑,更怕死人,天没亮之前,灯要烧的旺旺的,而且,谁都不准死。” “……是。” 最后这一个字,几乎是从林十五牙缝里蹦出来的。 所谓点天灯,就是将人的脑壳开个口,灌下蜡油,栽上灯芯,将活人当灯点。 岸上,七盏被捆在木桩上的天灯很快被点亮。 惨叫声,透过勒着嘴的浸血的布,不绝于耳。 凤乘鸾对这些惨状并没什么兴趣。 酷刑的目的,对她来说,不是折磨这些必死之人,而是威慑活着的人。 比如,码头上的这些。 再比如,大船上站在黑暗中的那些! 等到她带人返回到大船歇息后,江水重新恢复平静,夜色中,只有那七盏天灯垂死的哀嚎。 重露站在的大船的暗处,静默地注视着前面的码头。 到底经历过什么的女人,在统摄这一切? 他若知道她曾经失去一切,手脚尽断,瞎了双眼,抱着那些腐烂的头颅,枯坐在冷宫深处。 他若是知道,她两次痛失骨肉,却只能眼睁睁看见自己丈夫的尸体被人挂在城楼上,任由风吹日晒,日渐腐朽。 他就该知道,这些惨烈的事,对于从地狱归来的女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良久,重露忽然蓦地一个机灵! 身后有人! 回头间,正见秋雨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立在他身后,正冲他莫名微笑。 “秋先生,大半夜的,人吓人,吓死人!” 秋雨影背在身后的手递出来,手中正握着一只折了脖子的信鸦,“刚从甲板上捡了只死了的鸟,看看是不是你们九御惯用的信鸦?” 重露的头皮嗡地一下麻了,“呵呵,我们的信鸦都在笼子里好好的,这个,必是只普通的寒鸦。” “唔,在下刚好也是这么想的。” 秋雨影回手,随便将死鸟丢进江水中,“江上夜里风寒,早点休息。” 他说罢,转身负手离开。 见他没再多问,重露稍稍松了口气。 可秋雨影没走几步,又停住了,“对了,几位九御来的大人追随殿下时日尚浅,可能有所不知,恕秋某多说一句,在殿下的身边做事,没人可以擅作主张,更加绝对不可以替他拿主意。” 刚刚放松下来的重露,整个人立时绷得笔直,抱起双臂,戒备却强行镇定道:“呵呵,秋先生言重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追随皇太子,无非是为了保护殿下的安全,随时听从差遣,该如何做事,我等自然心中有数,无需先生费心提点。” “好,看来是秋某多虑了。” “呵呵,秋先生在殿下身边劳心劳神,鞠躬尽瘁,我等自愧不如。” “重露大人谬赞。” “秋先生过谦。” 两人又呵呵哈哈客套一番,才分头各回船舱。 重露等到看着秋雨影的身形真的消失在船舱中时,戛然停住脚步。 他抹了一把掌心,发现手里已全是冰凉的汗。 他们擅自传信回九御的事,必定已经被殿下知道了,此番只是遣了秋雨影来警告,便是恩威并施,给了他们一次机会,若是不懂珍惜,只怕就再没有下次了。 ……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从子夜到黎明之间,有一段最黑暗的时光。 码头上,几只黑影,悄无声息潜入水下,向大船底部游去。 只要在船底挂上几颗暗雷,就可以转眼之间将这一船的人,连带那个女人炸得尸骨无存! 到时候,暗城将仍然只有一位尊主,一切都还会和从前一模一样! 几个人,从不同方向,在江中如水蛇般悄无声息,分头向大船潜去。 可却在距离大船不远处,就生生游不动了。 那面前,如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他们屏蔽在外。 再然后! 几个人还没来得及细想,水底那股力量骤然一涌! 狂暴的石柱炸然轰天而起,如乱石穿空,直直将几个瞬间被撕得支离破碎的人给掀上了半空!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船的四周响起,炸起十多丈高的水墙! 江水如山,在狂涌到巅峰的瞬间,有那么一瞬息的停留,之后,似是依旧被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推碾而去,以大船为圆心,向周遭狂涌而去,直拍江岸。 不知是爆炸的余威,还是暗藏在水中的劲流,一瞬之间,摧枯拉朽,无情将木板打造的清河码头如推烂泥一般,席卷而过,撕扯了个稀烂! 巨浪消退,黑色的大船,依然如故,在火光掩映下,稳稳漂浮在江面上。 码头客栈窗前的林十五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从窗缝借着江上火光,透过纷乱的水雾,分明地看见大船的一扇窗前,有人发间银光霜染,衣袍猩红欺血,也正望向他这边。 那目光仿佛穿过黑夜和火光,再透过窄窄的缝隙,准确地在逮住了他,令人骨子里满是寒战。 砰!极轻的一声。 他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将窗子关上! “爷!”身边与他一样成了独眼的副手,“怎么会这样?那暗雷怎么全都提前炸了?要不要让兄弟们再试一次?” 林十五刚才关窗时憋住的那一口气,此时才提上来,“不行,船上还有不得了的人物,惹不得!赶紧收!” “啊……?是!”属下有些不解,他从未在十五爷的脸上看到过惧色,即便是当初在七公子面前,那一只独眼,也是从容不迫。 而此时,他面部冷硬的肌肉有些不可控制地抽搐,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隔窗那一眼,非亲见而不得知。 随船而来的,除了一个喜欢见面就拿活人点天灯的恐怖女人,还有一尊莫测的魔神,隐身于凡人草芥不得窥见之处! 林十五一试不成,只得连夜带人去码头上请罪问安,再寻个替罪羊,就说有人对无间尊主的处置心存不服,挟怨行刺云云。 船上,没有任何回应,他就只能带着人在码头上一直跪着。 凤乘鸾这一晚,打了两架,收拾了两拨人,感觉有点累,翻了个身,想补个觉,却被身后那个不甘寂寞的给捞了回去。 “乖乖,你说,孤方才厉不厉害?孤是不是比雷火弹还凶猛?”阮君庭将脸埋进她的发间,没皮没脸地腻歪,也不管人家理不理他,要不要他,之前被夏焚风打断的兴头,又往上窜 凤乘鸾贪睡,拱开他,敷衍道:“厉害,你最厉害!谁都没有你厉害!” “那乖乖要怎么奖励孤?”他越被夸,越来劲儿。 “封皇太子殿下给我当镇宅的门神。”她闭着眼,哼唧着应付。 “孤这么好,就做个门神?” “哎呀,吵死了,随便你,想当什么神就是什么神!” “好啊,”他一颗头,使劲往她颈窝里钻,“孤想做你的床神!” 凤乘鸾:“……” 还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明天还有正经事呢! 呜呜呜……嘤嘤嘤…… —— 林十五带人在被炸得水淋淋的残破码头上跪了几个时辰,船上,凤乘鸾被阮君庭用双手双脚抱住,两人闹够了,又足足懒懒睡到晌午才迟迟醒来。 她起身,结衣束发,盥洗梳妆,他就方方正正坐在床边,两手撑着床沿,一双凤眸,似醒非醒,含春带笑,随着她来来回回地转。 纯黑的衣裙,用金线绣了缠龙绕凤,虽然足够尊崇,也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却生生将大好的年华都囚禁了在里面。 “黑色不衬你,太浪费了。”阮君庭惋惜,伸手去牵她,“来,再让我抱抱。” 凤乘鸾将腰封一紧,抬腿对着他的手掌就是一脚,“又来!再抱天就黑了!” 阮君庭抓了那还没来得及穿袜的小白脚,向身前一拉,扛在肩头,顺势用脸颊在她脚踝上一贴,腻腻歪歪道:“乖乖啊,此番一别,要好多时日呢,床神若是想你了该怎么办?” “呸!你这自封的神,还上瘾了!”凤乘鸾忙着束护腕,心里嘀咕:躲开你几天,正好歇歇!补补觉! “你的长凤太过招摇,这次去无忧岛,就带上我的红颜吧。” 阮君庭似是完全没有领会到她的嫌弃,厚着脸皮,将三根修长的手指,顺着她脚踝,挑开裙角,一步一挪往上走,口中一本正经,“万事都要小心,务必给孤一根毛不少地回来!” “知道了!无论找不找得到二哥,我都会按时与你在百花城门口汇合。” “嗯,回来要数。” “数什么?” 阮君庭没出声,张嘴给她摆了个口型。M-a-o! 啪!凤乘鸾一脚狠狠踹了他肩膀! “越来越贱!” 他就顺着她的劲儿晃了晃,银发如水一样的慵懒弥散开去,笑靥如烟,“呵呵呵……,乖乖撒的一脚好娇!” 两个人又闹了半天,才总算收拾妥当,也不管昨晚这艘船差点被炸了,也不顾外面码头上还黑压压跪着多少人,有情之人,总是嫌春日太少。 直到外面响起的敲门声,一样是有礼而谨慎,却没有秋雨影那种心领神会的默契。 果然,今天来送早膳的人,竟然是残弓! “给殿下请安,凤小姐早!” 锦鳞卫见过阮君庭后,还会问候凤乘鸾,这倒是破天荒头一次。 凤乘鸾也不矫情,如常用早餐,端起面条便要吃。 阮君庭故意横筷挡在她碗上,“你也不问问这是谁做的?叫什么面?” 她呵呵一笑,瞅了眼残弓,“我什么难吃的面没吃过?而且,我相信,你的锦鳞卫都是一身傲骨,就算昨天打群架输了,心中不服,今天也不会干出那种投毒暗害的卑鄙之事,对吧?” 残弓当然不会傻到这样堂而皇之地在早餐里下毒,再自投罗网地亲自将饭食端过来。 所以,阮君庭和凤乘鸾这样一唱一和,自是说给他听的,一来算是接受他的示弱和示好,二来,也是在警告他,切莫想不开,做“傻事”。 其实,这些军旅出身的人,和那些暗城起家的人一样,骨子里都是一群恶狼。 宽宏和仁德或许可以感化一头狼。 但要以最快的速度驯服一群狼,就一定要比它们更残暴,更强大! 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残弓当然也听得明白,昨晚那七盏“天灯”此刻在绑在码头的木头柱子上呢,这女人又岂是个慈悲为怀、以德服人的主儿? “殿下和凤小姐慢用,属下告退。” 他见凤乘鸾没有再为难自己,阮君庭也没有提昨晚那只信鸦的事,便知这件事算是暂告一段落了,关门出去之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舱内,阮君庭的筷子提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 “凤姮,你方才说,什么难吃的面没吃过,是什么意思?” 凤乘鸾立刻求生欲极强地将嘴里塞么一大口面条,含混搪塞:“嗯?我说了吗?没说过啊,绝对没说过,吃面,吃面!” (未完待续) 第303章 靖王留下的漂亮小寡妇 码头上,午时的太阳正烈。 端跪在码头上的林十五,头顶上,忽而投下一小片阴影。 是凤乘鸾。 “属下御下无方,昨夜令无间尊主受到惊吓,请尊主降罪!”林十五已经跪了四个时辰,嘴唇有些开裂,嗓子也已经干哑。 “十五爷这是何必,不声不响地跪在这儿,也不叫人上船去打声招呼,本座起得早,才知道你在这儿跪着,若是睡到天黑,你难道还要兄弟们陪你跪到天黑?” 凤乘鸾背着手,笑呵呵道,“快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座这艘船啊,出自南渊奇人龙皓华之手,岂是宵小之辈几颗区区暗雷就能伤到的?倒是你的码头,被炸成这样,实在令人心疼了。” 林十五嘴角不自觉抽了抽,扶着膝盖站了起来,“尊主宽宏,更显得属下无能。” “呵呵,谁说你无能了?”凤乘鸾微微偏了偏头,“本座不是还有求于你呢吗,十五爷忘了吗?” 她微笑地盯着林十五那一只独眼,与昨晚的神情一般无二,那笑容,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刚好拿捏在亲近与恐吓之间。 天灯也点了,码头也炸了,恩威并施,到了这个份上,如果林十五还敢再说一个“不”字,那就只有和兄弟们一道,耿直地去死了。 果然,他识相地服了软,“尊主此行百花城,若是有能效劳的地方,我林十五愿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凤乘鸾那一丝笑容,渐渐软化,之后在脸颊上明艳绽开。 有了这个人,销金窝的门,踹起来就容易多了。 她从身后抽出一把黑亮的短匕,横在林十五面前,“很好,那就有劳了。作为见面礼,这个,送你!” 见此情景,在大船上远观的几个锦鳞卫,差点没一头从船舷上扎下去! 这女人竟然将从倦夜那儿抢来的千杀刃,转手做了人情,送人了! “这是……”林十五一眼看出这是一把好刀,却杀气逼人,寒光迫得面上寒毛倒竖,不敢轻易去接。 凤乘鸾伸手扯了他一根头发,向刀刃上一吹。 那发丝落在刃上,无声无息变成两断。 “千杀刃,神山黑晶打造,整个太庸天水,你是独一份,要不要?” 杀人者,向来对利器有莫名的迷恋和狂热。 尤其是林十五这种有点见识的人,自然知道神山黑晶意味着什么。 所以,给林十五一把千杀刃,比给他一座金山银山都更具有诱惑力! “谢……尊主!”林十五有些犹豫,但依然还是伸手接过了短匕。 接了她的刀,就是她的人,以后,若是再敢有二心,她便有一千一万个理由让他堕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这一把,是从别人那儿借来的,早晚要还回去。但你若尝到甜头,将来本座再帮你弄一把,也不是难事,只是,你该知道用这把刀做什么吧?” 凤乘鸾似老友闲话般,转身背对着他,用手搭了凉棚,望向自己的大船,“我们也该由水路改为陆路了,劳烦十五爷代为准备一下,相信百花城那边的人,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了。” 她特意用后背对着林十五,这个时候,他若是骤然暴起,用千杀刃刺她的后心,那便是一刀致命,必死无疑。 可林十五的杀念只浮现了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良禽择木而栖,比起杀了这个女人,眼下还有更好的选择! 他小心将短匕收在腰间,拱手领命,“是,尊主!” 又收了一群狼! “嗯。” 凤乘鸾鼻子里应了一声,转身迎着日光,面上的笑容,终于全部绽开,缓缓向前一步,江风拂面,黑裙轻动。 景元熙,凤乘鸾回来了! 我准备好了,你呢? —— 没过多久,一支黑色而静默的队伍,擎着白色的魂幡,招招摇摇,如一条长龙,一路从清河码头,缓缓行往百花城。 林十五派出去的人,也很快将消息沿途散播出去。 前任凤帅阵前遇刺,北辰靖王的遗孀归国祭拜先父。 那些消息,不但生了翅膀,而且还越来越生动。 有人说,反正靖王已经死了,王妃又没能留后,所以,这次所谓的归国,不过是北辰太后那边看着膈应,寻了个由子,将替嫁的永乐公主给赶了回来罢了。 也有人慨叹,这凤家的三小姐真是可怜得很,先是死了丈夫,后是死了爹,娘又下落不明,如今凤家军权旁落,她一个女子,前后都没了依仗,回来南渊,也不过是任人鱼肉的命。 茶楼里,三三两两,议论的都是凤家这位寡妇三小姐。 墙角,那闲话里的正主儿,正金冠黑衣锦带,面色早就没了之前的消瘦清冷,而是明艳润泽,意气风发,正蹬着金丝靴的两只脚交叠地搭在桌子上,仰面扬手,向口中丢了颗脆枣,嚼得咯吱咯吱响,兴味十足地听着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 西门错将拳头在桌上一凿,“老子去揍他们一顿!让他们胡说八道!” “坐下!关咱们什么事!”凤乘鸾抬脚尖将他拦回来,又咔嚓嚼碎一颗脆枣,“让他们说,越惨越好。” “哦。”西门错不情愿地嘟囔一句,重新骑在板凳上坐下瞪眼。 身后不远,便有几个不靠谱的纨绔子起哄,:“哎,听说啊,那凤家小姐虽然成了寡妇,却是个漂亮的小寡妇,怎么说,那也是凤于归的女儿,阮君庭用过的女人,头顶上,还戴着永乐公主的凤冠,不要说弄回家去为妻做妾,哪怕就是睡她一觉,下半辈子也都有的吹了!” 于是,就有人附和,“是啊,她当初可是被暗城四千黑金订下的极品名花,这极品到底能有多销魂,只有那死了的北辰靖王知道。” “嘿嘿嘿,可惜啊,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很多人知道了,这就叫做,自古红颜多薄命……” 有人探身将几个人凑到一处,“哎!哥儿几个,我听说啊,回百花城这一路,可不消停,沿途已经不知有多少人冒险去叩轿门了,就算娶不到,看上一眼也能乐呵乐呵!” “哈哈哈,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还是这娇滴滴的,初尝人事的寡妇小花!” “哈哈哈……,听说她的轿子就快到咱们这儿了,哥儿几个不如也去凑个热闹,切莫光便宜了旁人!” “对对对!哈哈哈哈……” 啪! 凤乘鸾一双清清楚楚的眉毛,早就拧得紧紧巴巴,蹬着靴子的脚将桌子一踹,厉声道:“错错!” “哎!”西门错两眼一瞪,立刻来了精神。 “改主意了,给我揍!” “好嘞!” 西门错撸起袖子,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坐在凤乘鸾左右的俩人,烛龙和林十五,“哥儿几个,干什么呢?上啊!” 烛龙虽然是龙家的武士,可也是有身份的人,打群架可以干,欺负嘴贱的良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林十五虽然是黑道头子,可干的那都是真金白银的人命买卖,何时给人当过马仔? 但是,俩人瞅瞅凤乘鸾,这姑奶奶压根就没有让他俩闲着的意思,自然也不敢干坐着,只好厚着脸皮站起来,一脚将旁边的桌子踹翻,一声暴吼,“打架!清场!” 呼啦啦! 整个茶楼的人跑了个精光。 几个纨绔子被三个凶神圈在中央,起初还逞强,“你……你们是什么东西?你可知道我是……” 那个“谁”字还没说出口,就见一只老拳直面而来! 噗! 一鼻子一脸血! 接着,西门错骑上去,没头没脸地一顿拳打脚踢! 打锦鳞卫不行,打几个纨绔子弟还是绰绰有余的! 等几个人被打成了猪头,才总算听见身后一声懒洋洋,“好了,够了。” 凤乘鸾从桌上收了两只脚,将椅子的一条腿原地一扭,转过身来看着地上跪着的几个血糊糊的纨绔子,“亏你们活在百花城脚下,也敢大庭广众之下,肖想你凤家祖宗?” 她俯身,掰开其中一个人的嘴,抓了一把脆枣塞进去,再扣合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将那鼓囊囊的脸蛋子拍的噼啪作响,“她十岁称霸百花城时,你们怕是听了那‘凤姮’两个字,要吓得往奶娘怀里钻呢!” 此时,外面有官兵闻讯而至,烛龙迎了出去,过去递了太师府的腰牌,只说:“太师府办事”。 五个字,对方不但立刻息事宁人,而且还立刻转身,假装什么事都没看见,撤出去老远。 “吊起来,挂三天,只准喂水,不准吃饭。” 凤乘鸾拍拍屁股,就这么横着走了出去。 林十五跟在后面,长这么大,头一回在官兵眼皮子底下横,莫名颇有爽意。 西门错七手八脚将血葫芦样的几个人吊在茶楼门口,才屁颠颠追上凤乘鸾,竖起大拇指,“小姐果然豪横!” 烛龙向来话不多,却嫌西门错少见多怪,“咱们三小姐是太师大人捧着长大的,是明珠中的明珠,莫要说区区百花城,就算是整个南渊,这豪横也是独一份的!西门兄来的晚,没见过三小姐从前闺中时大杀四方的风光,跟那时候比,现在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凤乘鸾翻身上马,行在前面,也不多言。 没错,重生之后,她的脾气真的是太好了,很多人都已经忘了她是谁。 这次回去,断不会再心慈手软,定叫每一个相干的,不相干的,都刻骨铭心,牢牢记住,凤乘鸾这三字! 林十五策马在右,有意无意道:“今日听这些人所言,看来顶替尊主前往百花城的那位,一路上会比较麻烦。” 他只知道有个女人替凤乘鸾进了黑轿,前往百花城,却并不知是谁。心中猜测着是那日船中的红衣魔神,却不敢明着问。 凤乘鸾不语,凉凉斜瞟了他一眼。 林十五立刻便收了声,再也不敢试探了。 凤乘鸾见他识相,坐在马上,从怀中掏出西门错画的地图,“由此出城向东二十里,便是无忧岛地界,温卿墨应该在这里留了不少暗城的高手,劳烦十五爷先行一步打点。” 林十五方才失了言,此刻领命,定是毫不含糊,“尊主放心,属下一定不负所望!” “错错。”凤乘鸾转而又喊西门错。 “哎!”西门错连忙应了,策马快走两步,追上她。 “你身法灵活,跑得快,就替我再去跑一趟,看看无忧岛可还有其他入口。此前的入口,曾经打草惊蛇,必定已经被严加防守,不能再用。” “好嘞,我这就去。” 等到将两个人都打发了,凤乘鸾便与烛龙一前一后,静默行进。 无忧岛这个在昭南江支系上人工开挖出来的湖心小岛,说白了,就是景元熙献给温卿墨用来培植疫种的虿盆。 如此重地,必该层层设防,重兵把守,有进无出才对,可是,为什么二哥他一身武功尽失,却能在这妖魔横行之地活到今天? 若不是有奇遇,那便是景元熙特意留了他,作为活饵,引凤家的人上钩! 他清楚得很,凤家的人,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也不会将凤昼白丢在这里,生不如死! 烛龙向来话不多,此刻如影子一般随在凤乘鸾身后。 他的任务,不需要她安排,龙太师早就已经交待清楚。 做她的盔甲,做她的刀。 必要的时候,用他的命,抵她的命! —— 没过多久,西门错和林十五便先后回来,与凤乘鸾在湖边一处隐秘树林中汇合。 “小姐,查探过了,湖边方圆一里内,全部是重兵把守,以前,共有东南西北四处码头可乘船上岛,而现在,就只剩下这一处。” 西门错挑开凤乘鸾斜前方的树枝,指给她看,“上次我们来时,只在岛的外围远远瞧见了二公子,然后就……” “之后怎么了?” “之后,就……,就见他漫无目的地瞎逛,看着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我与大公子想要上前,却被发现了行踪,只得遁走,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凤乘鸾斜瞟他一眼,“你有什么瞒着我?” 西门错赶紧道:“不敢不敢哈,只是,二公子当时有些狼狈。” 有些话,他怕心中的小美人儿伤心,没敢说出口。 “嗯。”但是凤乘鸾却也听出个八九不离十,心中一阵酸痛,“既然暂时寻不到二哥的踪影,我们就先上岛去一探究竟。这个虿盆,迟早是南渊的大祸害!要对付景元熙,就必须要将无忧岛一并铲除。” 林十五道:“尊主,属下方才查探过了,码头这边虽然被官兵围得密不透风,无从下手,但是,绕到湖的东西两翼,就都是原来七公子的亲信了。” 凤乘鸾嘴角轻挑,“景元熙的人自持高贵,必定不削与暗城为伍,而温卿墨的人,技高一筹,也定是不将这些官兵放在眼中。所以,在官兵和暗城之间,必有巡防松懈之地。” “尊主说的没错,而且,岛上若虿盆已成,那么,暗城的大多数人为防染上疫病,必定只能驻守在岛外,现在东西两翼没有渡船码头,加上极乐尊主远在东郎,疏于督导,防守必定松散,此地必定有可乘之机。” “好,既然没有船,那就泅渡过去。”凤乘鸾抬手将高高束起的发辫熟练卷了卷,挽于头顶,“事不宜迟,即刻行动。” “小姐,”烛龙低声道:“要不要属下再去查探一番,以策万全?” “不用,我们的时间不多,到底是龙潭还是虎穴,亲自去踩一踩就知道了!” 一听要下水,西门错有点乐,一双眼睛就不自觉地往凤乘鸾身上溜。 结果,正好被烛龙逮到,硬生生把他给瞪了回去。 四个人避开守卫,悄悄潜行到湖边,三个男人寻了芦管衔在嘴里作唤气之用,凤乘鸾则直接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下,闭了气,根本不需要呼吸。 四个人向湖心岛方向缓缓泅渡,湖水很凉,有些浑浊,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味道。 几个人游到一半,西门错心里开始犯嘀咕,万一这水也染了疾疫怎么办?他们几个岂不是…… 他有些不放心,深吸了一口气,向前加快速度,想追上前面的凤乘鸾。 可谁知没游多远,就见凤乘鸾正悬停在前方的水中央,一动不动。 西门错脚下紧刨了两下,借力像条鱼一样向她俯冲了过去。 人刚到近前,眼睛还没看仔细,就吓得哇地一声,在水中咕噜噜,吐出一连串的泡泡,喝了好大一口水。 凤乘鸾回手将他那张大嘴捂住,对他瞪眼。 西门错全身毛都炸起来了! 我靠!什么玩意! 前面不远处的湖底,稳稳站着密密麻麻的人! 或者说,那不是人,而是死人,是尸煞! (未完待续) 第304章 当年那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呢? 那些青色皮肤的尸煞,一排排,一圈圈,由近及远,从无忧岛水下一路排过来,被人整整齐齐安置在这里! 原来,南渊大疫中,死掉的人不可计数,他们的尸体竟然都在这里! 温卿墨和景元熙在无忧岛的水下,藏了一支尸煞大军! 后面赶上来的林十五和烛龙,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阵恶寒! 四个人的动作,带动了轻微的水底暗涛。 离他们最近的一派尸煞,忽的不约而同,微微一动。 不好!要被发现了! 凤乘鸾指尖轻轻一弹,将西门错推向自己身后,示意他们先走,之后,自己又向前游了几步远,继续悬停在水中。 那头一排的尸煞,青色的面皮上密布着豆子大小的红色脓包,一双双空茫血色的眼睛,便全都缓缓转向她所在的方向。 不管什么人,在这昏沉寒冷的水中,被一群死人这样凝视,都会不寒而栗。 凤乘鸾秉着气,凝然不动。 想要战胜恐惧,就要化身为恐惧。 温卿墨的相思忘,让她的身体和气息都停留在了活人与尸煞之间,此时在水中一动不动,便与对面那些行尸走肉有些令人恐惧的,不可言明的相似。 待到身后三个人相继退回到安全的距离,凤乘鸾才缓缓移动,尽量不搅乱水底暗涛,小心向后退去。 如此,直到浑浊的水中,那森罗林立的尸煞身影再也看不见,四个人才如蒙大赦一般,用尽生平全力,向岸边游去! 谁都不想与那成千上万死而不僵的尸体在一个大池子里泡澡! 可当四个人渡回湖岸时,一抬头,便见岸边一人,个子不高,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手中拄着根细竹竿,正守株待兔地候着他们呢。 “怎么样?下面好玩吗?”那人声音有些软,却是极其沉稳,内息十足。 凤乘鸾目光飞快扫视了一圈周围的芦苇荡,凭她非人般的敏锐听觉,下一个离他们最近的人,大概也在五十步开外。 既然没有埋伏,那这个小个子又是谁? 是敌还是友? 她从水中站起来,坦然淌水上岸,也不顾周身衣衫浸透,将美好的身形包裹地景致必现,“阁下哪位?” 小个子嗤地一笑,随手从身上摘下蓑衣向她递去,“早听说凤夫人教女,天下大乱,一直觉得言过其实,如今见面方知,凤家的三小姐果然是个百无禁忌的人,也难怪你娘要气得胸疼。” 凤乘鸾也不客气,伸出湿淋淋的手接过蓑衣,披在身上,“你既然对我了如指掌,何不快点自报家门,免得我再费周章。” 小个子一根手指将遮了半张脸的斗笠一抬,人畜无害一笑,“我的名字,平淡无奇,说了你也未必知道。” 果然是个女人! 凤乘鸾脚下飒然一转,将身形与她正对,盯着她那张脸清秀得近乎天真的脸,无需言语,却已是沉沉威慑! 身后三个从水里上来的男人,见主子不语,便也没吭声,虽然各个水淋淋的,却都摆出了威胁的凶狠架势。 女子被凤乘鸾这样盯着,憋了半天,忽然很尬地笑出了声,“好了,名字而已,我又没想瞒着,何必这样吓唬人。” 她见凤乘鸾还立在水边的泥泞中,便向她伸出手,“宁好好。” 凤乘鸾的手,没有地给她,连动都没动。 宁好好,好像在哪里听过,她在脑中飞快搜索前世今生的记忆。 啊!是曾经听娘说过! 既然是入得了她娘法眼的,那便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是,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凤乘鸾向林十五所在的位置微微侧头。 林十五立刻上前半步,附耳道:“尊主,万金楼楼主!” 凤乘鸾眼中一丝戒备的光闪过,“万金楼?” 宁好好见对方终于想明白自己的身份了,生着一双薄薄单眼皮的双眼一弯,“好极了,看来我在江湖上还算是有点名气,总算不白自报家门。” 她依然将手伸向凤乘鸾,大有今天她不将手递上来,她就要将她堵在泥泞里磨叽个没完的意思。 “万金楼早在去年大疫成灾之时便已撤离南渊地界了,怎么楼主本人却在这最危险的地方?” 凤乘鸾说着,将手递给她,毫不客气地借力迈出湖边淤泥。 “相信你们在水下看到好玩的了吧?”宁好好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我也是来看好玩的的。” “杀手,对死人也感兴趣?”凤乘鸾并不相信,挥挥手,三个男人,环伺四周,各自散开,充当警戒,也适当回避。 宁好好望了望日头,再手遮凉棚,望向湖边码头那边,“本来呢,是奉我干娘之命,过来看看无忧岛的究竟,怎奈这里水陆不通,正无从下手之时,却碰到了一个人。” 她说到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忽然声线中,有种莫名的温柔,是她这种身居高位,刀刃舔血的江湖女人不该有的情绪。 凤乘鸾顺着她目光望去,码头那边,正在换岗,有人上了渡船,正要前往湖心岛。 这能有什么特别的? 她目光正要移开,忽然,码头那边整齐的队列有了些微的骚乱和波动,接着便见一个男子,被人从人群中踢了出来,顺便屁股上挨了一脚。 他本就脏的不成人样,被踹了个狗啃屎也不在乎,打了个滚爬起来,就索性跪在地上,拽着官兵的衣襟哀求,两厢拉拉扯扯,哨兵不知说了什么,那男子便在地上爬来爬去,扮起狗来。 两队换岗的卫兵,仰面哈哈大笑,似是爽了,将男子拎起来,从后面连踢带踹,将他踢上了船。 直到那小船缓缓驶向湖心,最后化成一个黑点,凤乘鸾都始终瞪着两眼,目光再也没有改变方向。 她藏在蓑衣下的手,紧攥成拳,鲜血从指缝中一滴滴落下。 那是凤昼白! 她的二哥,大好的男儿,即便武功尽废,也是一身傲骨,顶天立地,如今,却在这里,给人下跪,扮狗,受尽羞辱,只为了能上岛去找那个女人!!! 他怎么会沦落到这副田地! 宁好好扭头看她,轻轻按了按她肩头,“该看的,你都看到了,现在我们来谈生意。” 凤乘鸾强行将要杀人的目光收敛回来,“你是何时找到他的?” “东郎王驾崩,七公子返回东郎时,我奉干娘之命,乘机混进来,偶然撞到了这个小可怜儿,半痴半疯地在湖边哀嚎,受尽欺凌,一时良心发现,就分了个住的地方给他遮风避雨。” 凤乘鸾警觉道:“万金楼楼主偷偷调查无忧岛?” 宁好好道:“这个,与万金楼无关,是我的私事,你不需要知道。” “那你收留我二哥,又是安的什么好心?” “呵呵!”宁好好清秀的脸掩映在斗笠下,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西门错的背影,“当初看见那位和凤大公子在这里偷偷摸摸,空手而返,我就知道,凤家一定会再来人,只不过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靖王殿下留下的小王妃。” 凤乘鸾不理她拐弯抹角套近乎,“楼主是生意人,直接说你的条件。” “哈哈!好!”宁好好见她爽快,也不磨叽,“小王妃,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条件,我有两个,第一,我一个人能力有限,而你,看起来还不赖,不如你与我,联手上岛。” 只是还不赖? 凤乘鸾睫毛上下掀动了一下,反过来用目光掂量了宁好好,“宁楼主看起来有点脑子,想必不会拖后腿,这个,没问题,那么第二呢?” 宁好好虽是女子,却也是少年成名,如今二十出头,在江湖上也是雄踞一方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却被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反呛一口,无奈笑笑,“呵呵,好。那么第二,我收留你们凤老二数月,包吃包住,还要帮他洗衣梳头,这笔费用,一时半会儿算不清楚,不如就算是给我万金楼换一只铁饭碗,来日天下大变,你姓凤的仍准我万金楼的弟兄们靠本事吃饭。” “账倒是算得通透!”凤乘鸾扭头再看那边码头,“我二哥扮狗,也是你教的?” “呵呵呵……,起初他也不愿意,但是凤三小姐,你觉得一个正常人,能活着上岛再活着回来吗?” “……”,凤乘鸾不情愿的活动了一下脖颈,强行按捺住揍人的冲动,咬着牙根子道:“好,如你所愿,现在,说你的计划。” 宁好好咯咯一笑,“等明天。” 黄昏时分,码头上再次换岗,凤昼白随船回来时,依然一无所获,只有呆坐在船头出神,临到船靠岸,也没缓醒过来,就被人一脚给踢下去。 “这么个狗子,天天不是哭就是来烦爷!”领头一面与下一班交接,一面不怀好意地用眼睛瞟着木然的凤昼白,“不过这姓凤的,果然生的就是好,今晚,人,我带回去了。” 下一班的领头,与他长枪交错,当啷一声,“够了,皇上说留他狗命,却不是给你当狗寻开心的。” “假正经!”那领头有些悻悻然,用长枪重重回撞了一下,又朝凤昼白脚下狠狠啐了一口。 凤昼白习熟练地哈腰,朝码头上的官兵挨个鞠躬,之后,木然转身,朝着无忧岛,一步三回头地缓缓离开。 等到了林子深处,才被宁好好一把捞过去,又如每次一样,熟练地将他前后翻了几翻,“可有受伤?” 凤昼白垂着两手,颓然仰天,“没有,还是没有……” 他已经不知第多少次上岛了,却全然寻不到景安的半点踪迹。 林中,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接着一声微颤的呼唤:“二哥……” 凤昼白先是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接着再僵硬地扭头,循声望去,便见凤乘鸾从树后绕出,红着眼圈,“二哥。” “妞妞……” 凤昼白若说疯,并未全疯,若是傻,也不是真傻,就是心窍被迷了、塞了一般,心中除了寻到景安,全然顾不得旁的事。 如今见了凤乘鸾,认得是妹妹来寻自己了,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羞愧,茫然,无所适从,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凤乘鸾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腕,扯了人就要走,“二哥,跟我走!” “不行!”凤昼白和宁好好几乎是异口同声。 凤昼白虽没了武功,可自幼练的外加功夫还在,此时说不想走,下盘就极稳,凤乘鸾一拉,竟然没拉动。 “不行也得行!”凤乘鸾发力要抢人。 宁好好的手,也唰地扣在凤昼白腕上,“三小姐,咱们说好的呢?” 凤乘鸾将凤昼白向近身一拽,“二哥已经找到了,现在我对上岛没兴趣!” 唰! 宁好好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铁扇,在三人手腕间凌厉一转,迫得凤乘鸾不得不放手。 凤乘鸾大怒,“抢人!” 西门错几个人当下就要动手。 “就凭你们几个?”宁好好一把偌大的铁扇安魂唰地张开,横在凤昼白身前,“凤乘鸾!看在靖王的面子上,我万金楼不欺负他留下的寡妇!今日就问你,你以为,他会跟你走吗?” 凤乘鸾袖中素手向下一退,红颜剑出鞘,“我凤乘鸾要是靠男人,也走不到今日!” 两厢相持不下,凤乘鸾本已周身凛冽煞气骤起,一时之间剑拔弩张,却听凤昼白幽幽一声,“姮儿,替我好好孝敬娘。” 他站在宁好好身后,颓然转身,背对众人,不愿被人看见那两行清泪。 这一句,让凤乘鸾满身煞气,却炸不起来,只能强压着脾气,满眼期盼,柔了嗓子,“二哥,别犯傻,跟我走吧,娘还在等你呢。” 凤昼白向前一步,与她愈远,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见你安好,二哥甚是欢喜,代我转告娘,就说,当她从来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此地不宜久留,皇上留我性命,就是为了擒你,你还是快走吧。” “凤昼白!”身后,凤乘鸾响脆怒喝,“你是不是不见到那个女人就没完?你到底着了什么魔?你以为我就不能用强的,将你绑走?” 为了一个莫名怀上孩子的女人,将自己作践到如此地步,置爹娘生死不顾,置家国存亡不顾,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人如朗月清风、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凤昼白停住脚步,毫无情绪,“那我还会再回来,一日见不到公主,我不走。” “凤昼白!”凤乘鸾手中剑锋一厉,“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如替爹娘杀了你!” 林中日暮,不知是凤乘鸾的怒意,还是天之将雨,风乍起,卷起闷热烟尘。 凤昼白破烂又沾满泥污的袍子,随风僵硬摆了两摆,两肩清瘦,怅然道:“她染了疾疫,又怀了我的孩子,若是此时还活着,孩子也早该出世了,我是她的男人,过去不能给她名分,如今也不能救她脱离苦海,总是寻到她,陪着她一同吃苦才对,我不会走的。” 孩子…… 这两个字,触到了凤乘鸾心中最软、最痛之处。 手中直指的红颜剑,剑锋微颤。 宁好好趁势折起安魂,小心将她的红颜按下,“小王妃,看起来要下雨了,有什么事,你们先跟我回去再说,再在这里吵下去,惊动了官兵,咱们谁都走不了。” 她话音方落,天空苍白一闪,隆隆雷声从积云上空传来。 “小姐。”烛龙低声劝道:“二公子心结难解,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通的,看这雨,来势凶猛,这里也不易声张,不如我们从长计议。” “……”凤乘鸾静了片刻,将红颜剑唰地收回袖中,脸色比霎时黑下来的天还要沉,“你住在哪儿,带路!” 宁好好一向做的是杀人买命的生意,比起能否达到目的,情绪这种东西,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也不生气,轻轻“呵”了一声,“凤家小姐脾气炸,做过靖王的小王妃,就更难伺候了。跟我来吧。” (未完待续) 第305章 靖王那种人,远远看看就好了 宁好好抬头看看天,将斗笠重新戴好,在前面引路,众人便跟在身后,七拐八拐,在一处山坳密林深处,见到一处茅草屋。 这时,豆大的雨点,穿过密布的林中枝叶落下,眨眼间就倾盆而至,如天降幕布,淋得人睁不开眼。 所有人都跑着冲进小茅屋,只有凤乘鸾两眼始终盯着凤昼白的后背,两条长腿将步子迈得又大又稳,每一步长短距离分毫不差,最后一个不徐不疾,走了进去。 屋子很小,进门一张桌,一张床,便只有一个里间,另一侧看半截布帘掩着,应该是厨房。 宁好好随手抽了只布巾,给凤乘鸾递了过去擦脸,顺便用有些好奇的眼光将她审视一番,“你倒是异于常人。” 凤乘鸾并不想接她的话茬,四下打量,茅屋一共两间屋子,看来两个人,平日里应该是一个住在里面,一个住在在外。 “二哥在这里叨扰了很久。” “叨扰谈不上,我不做赔本的买卖。” 宁好好说着,引她进了里间,丢了套自己的衣裳给她。 屋子简陋,也没什么隔间屏风,她就背过身去,两手抱在胸前等着,“今晚,委屈三小姐与我同塌而眠了。” 凤乘鸾却并不是很领情,“明日雨一停,我就带二哥离开,不管他愿不愿意。” “如此独断,倒是与当年的靖王颇为相似。” 她几次三番提到阮君庭,凤乘鸾不由得心尖儿上有点不爽,“看来楼主与我家王爷很熟?” “打过一次交道,印象深刻罢了。”宁好好回头,蓦地见凤乘鸾青丝如墨染云烟般垂落在肩头,衣裙还未穿戴整齐,露出领口雪白的腔子,那一眼间的风情,就连她一个女子,也不由得呆了一下。 只是瞬间的不及掩饰,眼中便逃逸出一抹艳羡之色。 “靖王生前也是冠绝天下之人,三小姐可知,你那阴差阳错的和亲,曾经羡煞了多少人,又断了多少人的春闺梦?” 凤乘鸾将衣领整好,抬手束发,“也包括你?” 宁好好噗嗤一声,摆手摇头道:“不敢想,不敢想!靖王那种人,只远远看看就好了,谁若是存了招惹他的心,必是脑袋被人坐在过屁股底下。” 说完,扭头径自出去,“出来吧,咱们来商量一下明天的事。” 她那句话有些绕,偏巧凤乘鸾是个耿直的,一开始没听出来,等人都出去了,才想明白,气得脚下狠狠一跺! 难道我的脑袋被人在屁股底下坐过!!! 南渊的雨季,漫长且暴躁,电闪雷鸣之下,大雨如注,恍若无尽深渊,一下就是几个时辰。 小屋的窗外,如挂了水帘,蔓延在无边夜色之中。 屋内的几个人,草草吃了晚饭,正经事商议无果,又几番争吵。 无论凤昼白如何执拗,凤乘鸾都抱定决心,明天一早就带人走。 她的时间有限,若是不能赶在阮君庭抵达百花城城门口时追上去,此次重返,必定会徒增很多麻烦。 而且既然二哥已经寻到了,无忧岛又不会长腿跑了,她自然是先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交给爹娘,让他们放心才是正经事。 这无忧岛周围遍布尸煞,岛上必定凶险莫测,既然人已经找到,就没必要节外生枝,免得意外折损。 可偏偏凤昼白犟脾气上来,就是一根筋,始终坐在角落里,回答只有三个字,“我不走!” 阮宁宁摸摸鼻子,“其实,如果按我的计划上岛……” 啪!凤乘鸾根本不听她说什么,一巴掌将屋中央的桌子拍出一个窟窿,“你眼里只有那女人,可曾有过爹娘?你知道娘那么刚强一个人,为了你偷偷掉了多少泪?你舍得让她没日没夜对你牵肠挂肚?你舍得爹的在天之灵,无法安息?” 宁好好在这里,她没办法告诉凤昼白,爹还没死,好多话都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凤昼白本就心思纯良,又是听话孝顺的人,提及爹娘,不由得抬起头,一阵失神,接着又重新将脑袋埋在臂弯里,将自己缩成一团,絮絮叨叨,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不行,我一定要见公主,我一定要见公主!一定要见!一定!” “你见!”凤乘鸾对那个已经残破的桌子抬腿就踢了一脚,“你有本事就去见她,你见她,我便这辈子再不与你相见!明日一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我凤姮,再也没有你这个二哥!” 这样的暴脾气,眼下无论说什么怕是都听不进去了,宁好好她站在她左边,挖了挖被震得嗡嗡叫的右耳,有点心疼自己亲手做的这张桌子。 这一晚,外间,西门错、烛龙和林十五凑合着,在椅子上休息,没多会儿,三个爷们就鼾声雷动。 里屋,宁好好睡里面,凤乘鸾不肯与她躺在一张床,可屋里又没别的家具,就只好在床尾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等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她又开始后悔,刚才怎么能对二哥发那么大的火呢? 从小到大,二哥几时与她大声说过话? 什么事都宠着她,顺着她,就算让他跪下来给她当马骑,都毫不含糊。 如今,他只是心结难解,迷了心窍而已,她就这样粗暴地吼他,实在太不应该了。 相思忘,凭空放大了她身上的戾气,而身边,又没了阮君庭来随时看护她,安抚她,那些暴躁的情绪,就如脱缰野马,一旦放纵起来,就再难收场。 外面,有屋门轻轻打开的声音,雨还在下,凤昼白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宁好好翻了个身,看凤乘鸾依然闭着眼,便也没跟出去。 但是,凭两个人的耳力,也可以将外面的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夜雨依然喧嚣,混杂着男人压抑的哭声。 “爹,孩儿不孝!” 咚咚咚!积成小河般的泥泞中,有人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娘,孩儿不孝!” 接着,又是三个响头。 之后,又是隐忍的悲恸哭声,久久不息。 宁好好有些按捺不住了。 要是换了平时,凤昼白这样发疯,她早就出去将人揪回来了。 可现在不行,凤三妞在这儿呢。 出了这片林子,换了这身衣裳,她便是响当当的万金楼楼主,岂会做那种妇人之仁、菩萨心肠的事? 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她狠狠心,面对着床里,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外面的雨渐渐小了,呜咽声却仍在。 “公主……” “孩儿……” “我对不起你们……” “你们在哪儿啊!让我见见你们啊……” 凤昼白低声哀嚎,吵醒了茅屋中所有的人,却没人愿意出来打扰。 他就这样,在雨中,断断续续,不知过了多久。 屋里,宁好好实在憋不住了,睁开眼,佯作悠闲,翘了二郎腿,两手枕在脑后,“凤小姐,我猜,假如靖王还活着,假如此时身陷无忧岛的是你,想必靖王他也定会抛下家国天下不理,舍身将你救出来呢。” “他已经死了。景安也已经死了。”凤乘鸾放在膝头的手一紧,一句话将天聊死。 宁好好讨了个没趣,又听着外面的哭声心烦,索性抽了枕头扣在耳朵上,翻身转过去,“话不投机,睡觉!” 凤乘鸾没理她,可嘴上那么说,心中却是一阵翻滚。 宁好好说的没错,若她与景安此时易地而处,阮君庭的反应只会比二哥更激烈,更疯狂,更不可理喻! 而她,哪怕是已然身死,大概也等到心爱的人前来,带她的魂魄离开这个人间地狱,才能瞑目吧。 可是二哥呢? 他为了保护爹,已经武功尽失了,他连冒死闯岛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狗一样地摇尾乞怜,求得一线机会! 假如景安是他这一生的执念,也是他的魔障,不如,就让她帮他化解这个执念,打破这个魔障! 良久,凤乘鸾无奈张开眼,长长叹了口气,“明日上岛,说你的计划。” 宁好好蹭的将扣在耳朵上的枕头挪开,冲她龇牙一笑,“嘿嘿!小王妃……!” —— 第二天清早,第一拨换岗的卫兵到了码头,凤昼白又是一身破衣烂衫,浸透了泥水,全然是在林中露宿一夜的模样,准时从河边林子里钻出来,笑呵呵凑了过去。 码头上,被雨淋了一夜的守卫急着回去喝一壶热酒暖暖身子,也没多废话,草草交接一番,正要离开,忽的发觉不对,“哎?今天不是你们几个当班啊!” “呵呵,老王身子骨不成你知道的,昨晚淋了雨,今儿就起不来了,一大早跟我们哥儿几个换的。”领头的小个子憨笑。 “哦,那成!都仔细点。” “哎!” 这边的队长倒也没怀疑,便带人离开,可走了几步,又停了一下,他总觉得今天来换岗的人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来,再回头仔细那支小队里的人,一张张也都是熟面孔,便琢磨着自己大概是被暴雨给浇糊涂了,摇摇头,走了。 等这一拨人走远,凤昼白便第一个迫不及待上了小船,生怕妹妹临了又改变主意。 领头的小个子道:“留个机灵的在这里,稳住往来官兵,我与你们上岛。” 正是宁好好的声音。 她干的是杀手一行,精通易容之道,加上已经在这里徘徊的几个月来,早将一切摸得门清,如今替几个人改头换面,蒙混过关,也不是什么难事。 易容过的凤乘鸾,粘了两撇小胡子,吩咐西门错,“错错,留下。” “啊?我……?”西门错指着自己鼻尖。 “两个时辰后,我们若是没有回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西门错眸光一深,接着呸了一口,“说什么呢!小姐你吉人天相,必定能全身而退。我在这儿等你!” 凤乘鸾嘴角一牵,扭过头去,看着凤昼白翘首期盼的背影。 二哥,为了你,我已经拼了,但愿大家都能活着回来。 小船,载着五个人,在晨光中死一般平静的湖面上驶过,分开两道涟漪。 因已经知道这水下都有些什么,烛龙在划船时就分外地小心。 众人谁都不愿意向水下去看,生怕一个不小心,与哪具尸体的眼睛对上。 等船停靠到对岸,码头上就只有两个卫兵把守,见有人来了,便迎上来,“谁让你们擅自上……” 咔嚓! 话还没说完,林十五和烛龙已经闪电般跃起,一人一个,麻利扭断了脖子,之后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中。 凤乘鸾耐着性子哄凤昼白道:“二哥,现在我已经陪你来了,你说去哪里找,妞妞就陪你去哪里找,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论能否寻到景安,两个时辰后,我们都必须离开这里。” 她虽声线温柔,却目光坚定,事关所有人生死,事关百花城的大事,冒险陪他上岛寻人,已经是最后的让步。 “哦……”,凤昼白木然地应了一声,便向岛的东北角方向指去,“那边,他们始终不准我去,无论如何都不行。” 他两眼有些发直,那心中似乎除了景安,早已再也放不下别人。 “好,那就先去东边。” 凤乘鸾一阵心酸,二哥要装疯卖傻,狗一样摇尾乞怜,才能求得上岛一趟,这大半年的光景,要想将这无忧岛每一个角落都探查一番,不知是要经历怎样的摧折和羞辱。 “有劳烛龙大哥留在这里接应,替我看好这条船。” 烛龙却也不放心她,“小姐……” 凤乘鸾微笑,“你守住了船,就是守住了我们的退路,放心,我跟二哥一定会回来。” 其实,她还有些话不能说,烛龙心里也明白了。 宁好好上岛,必然有她的目的,岂会留在这里守船?而且,到目前为止,她到底是敌是友还不清楚。 而林十五,只是一条走狗,根本不可以性命相托! 所以,在这里,凤乘鸾唯一能信任的,便只有他烛龙一人。 “是,请小姐放心。”烛龙郑重点头。 “嗯。” 凤乘鸾与凤昼白、宁好好和林十五四人,一路小心避开巡哨,向无忧岛东北角摸去。 这里,越是靠近目的地,便越是巡守密集,远处,一道人工垒砌的石头墙,甚是粗糙,又高得有些过分。 一阵闷热的风吹过,空气中隐约有种难言的恶臭越来越浓。 景安怎么说也是个公主,就算死了,也不至于被扔在这种地方吧? 每个人心中,都不禁画了一个问号,却碍于凤昼白的面子,谁都没说出口。 等到走进了,才发现,原来整个无忧岛的东北角,已经全部被高大的石墙围了起来,只在前面一角留了个出口。 既然外面层层重兵把守,那里面就一定藏了极大的秘密。 凤乘鸾与宁好好、林十五,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也并未将石墙放在眼中,只有林十五有意无意地“嘶”了一声。 “怎么?”凤乘鸾低声问。 林十五道:“尊主,属下捞的是旁门左道,平日也懂些偏门,这东北艮位为鬼门,极乐尊主却偏生让人在这里开了一道门,只怕,并不是给活人通行的。” 凤乘鸾心头一动,虿盆! 这里,也许就是温卿墨用来培养疫种的养尸之地! 所以,那高墙,也不是防着外面的人进去的,而是阻止里面的东西出来的! 她的手,轻轻放在凤昼白肩头,“二哥,你确定要进去吗?也许……,景安和孩子已经……” “去!无论如何都要去!”凤昼白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不远处的石墙,根本连头都不回。 “好吧,那么,待会儿,不管在里面看到什么,你都要有心理准备。” 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凤乘鸾也不愿多言,景安早已不在人世了,她若不是已经在这墙后腐烂发臭,便是在那水下某处,正静静地立着。 可二哥心愿不了,必定不会死心。否则,就算今日把人强抢回去,他这辈子也不会安生,反而徒给爹娘增添烦恼。 不如冒险一搏,让他亲身去寻,亲眼见过,也就可以从此断了念想,死了心。 四个人耐不住恶臭,各自用布巾蒙了口鼻,之后,寻了个巡守薄弱之处,林十五第一个纵身跃上高墙。 他猫着腰蹲在上面,四下张望一番,只见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再无旁物,连间房屋坟包什么的都没有,便对下面摇了摇头。 凤乘鸾和宁好好两人,各架了凤昼白一只臂膀,也带着他翻墙进了虿盆。 (未完待续) 第306章 子母煞,痴心蛊 这虿盆,一眼几乎望不到头,比从外面看上去,还要纵深许多。 此时,日头渐渐走向中天,闷热得一丝风都没有,周遭一片死寂,挟裹着恶臭。 “走吧,进去看看。” 凤乘鸾拔出红颜剑,走在最前面,宁好好抽出铁扇,将凤昼白带在身边,林十五则手持千杀刃,行在最后。 几个人拨开荒草,还没走几步,凤乘鸾便突然停了脚步。 她低着头,看着脚边,之后缓缓回头,对身后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后面三个人凑上去一看,一阵干呕! 一具腐尸! 铁青的皮肤,布满红色脓包,正有肉白色的蛆虫从破了口的脓包中拱出来。 此时日光正盛,脚下这位到底是真的尸体,还是尸煞,完全无法分辨。 若真的尸煞,那这一望无际的荒草从中,到底还有多少,实在不得而知。 四个人小心绕开腐尸,继续前行。 有了前面的经验,行进中就更加的谨慎,生怕踩到哪一具尸体,便突然活了。 虿盆,茫茫一片,这样寻下去,只怕找到天黑,也未必寻得到景安。 而且,这种地方,也未必是温卿墨安置景安之处。 但是,凤昼白找得执着,凤乘鸾也不想打扰他,只是在前面替他默默开路。 她莫名想起无间极乐城楼上,阮君庭那具枯朽的尸体。 假若是她将他弄丢了,此刻必定也是要疯魔般的寻他,不死不休吧。 脚下,尸体的残骸越来越多,恶臭也越来越浓重。 宁好好快走两步,拉住凤乘鸾衣袖,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凤乘鸾压住步子,迈过一截人腿,“完整的越来越少,残肢断臂都是撕下来的,如果温卿墨用养蛊的法子养尸煞,那么,只怕这深处有大家伙。” 宁好好声音更低,却有些戏谑道:“怕吗?” 凤乘鸾抬起来的脚,在半空停了一下,之后果断踏下去,回看她一眼,笑得有些诡秘,“你知道吗?我差点就成了这里最大的那个。” 宁好好愣了一下,吓唬人不成,反而被人吓唬了,轻笑道:“呵呵,靖王的小王妃,我怕了你了。” 又是阮君庭! 凤乘鸾有些不悦。 “我是我,他是他。他临死之前,已经被我休了!” “哟?真的啊?”宁好好一听,反而来劲儿了,“那你这次回南渊,是打算改嫁的?要不要我帮你物色个良人?” 凤乘鸾受不了了,说好了江湖上最神秘的万金楼楼主呢? 分明就是个八卦姐! “泥奏凯!”她牙缝里崩字。 “呵呵呵……”宁好好得了便宜,见好就收,摇了摇安魂扇,扇动闷热的空气,脚下慢了两步,重新护在凤昼白身边。 一个多时辰很快过去,众人在虿盆中适应了诡秘恐怖的气氛,也没遇到什么意外,渐渐稍稍放松下来。 凤乘鸾抬头看了眼头顶的太阳,估摸着时间,也不知烛龙和西门错那边是否都平安无事,他们在这里不能耽搁太久,再绕一会儿,就该劝二哥回去了。 前面,地势越来越低洼,昨夜的雨水,汇聚成泥塘,浑浊不清,日光之下,似有血色。 行到这里,周遭已经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了。 四下死一般寂静,连声虫鸣都没有。 养蛊,讲究的是将毒虫关在一个坛中,令其互相蚕食,活到最后的那个,便是蛊。 那么,养尸,是不是也遵循了这样的规律? 这里,昨晚必定有过一场异常惨烈的厮杀,那么,新的尸王,大概就在这附近。 凤乘鸾不想节外生枝,退后两步,到凤昼白面前,“二哥,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该回了。” 凤昼白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与她擦肩而过,两眼直勾勾,向前挪了两步。 “公主——!” 他这凄怆一声,在空旷死寂的虿盆中,如一声要命的炸雷。 林十五一个激灵,不等凤乘鸾示下,立刻上前,捂住他的嘴。 “唔……,放开我!”凤昼白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 凤乘鸾也被二哥这一声气得几乎呕血,“你莫不是脑子被景安吃了!打晕,扛走!” “景安!我不走!景……” 林十五也不客气,一击手刀,凤昼白本就已经消瘦的身体,如一片秋叶飘零般软了下去,被人扛了起来。 “撤!”凤乘鸾扭头要走,却忽的不见了宁好好。 再放眼望去,便见她在前面不远处,正盯着脚前一汪水洼出神。 凤乘鸾心头咯噔一下,三步两步上前,脑子里轰地一声。 那水中,浮着一张苍白的脸,显然水下,正躺着一具女尸! 皮肤清白,全是红色脓包,两眼紧闭,一动不动! 景安! 凤乘鸾听见自己牙根子咯吱响了一声。 二哥此时晕了,偏偏景安就出现了。 这尸体,到底是带走,还是不带走? 若是不让他见了,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消停,她也不会安心。 可若是带走,又如何带走? 她出现在这里,会不会…… 凤乘鸾单膝蹲下,想稍加检视一下,可红颜剑的剑锋还未碰到尸身,那污水之中,忽的涟漪一荡! 凤乘鸾未及站起来,便飞快向后退去,与之同时,水中的景安,一双眼睛,唰地张开! 血红血红的双眼! 尸煞之王! 她缓慢僵硬地挪动着四肢,从泥塘中站起来,身上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宫装,拖着逆水,贴裹在周身。 她似乎并未看到众人,而是两眼空茫地在四周寻找。 凤乘鸾向后悄然退了两步,“带二哥先走!” 宁好好掩护林十五,也不犹豫,掉头就走。 可还没几步,前方半人高的草丛中,一声凄厉地哭声,直穿人心! 那声音,似是婴儿,又远比婴儿的嚎哭惨烈,仿佛将死之前,又似是死后舍不得娘亲,生生从地狱又爬了回来! 宁好好痛苦用铁扇拍了下自己额头,“子母煞!” 凤乘鸾来不及问,身后已是一阵恶臭腥风! 听到孩子的哭声,景安刚才僵硬的尸体仿佛被恶鬼俯身一般,直扑离自己最近的人! 当当当! 快如闪电,眨眼间,三招已过! 景安看似腐朽的手,皮肤青白,骨骼如铁! 红颜剑从她两掌之间刺入,划破腐肉,如入朽木! “去找那孩子!”凤乘鸾吼道。 话音未落,宁好好人已经飞身掠出。 然而落脚之处,身形还没站稳,便又如踩了狗屎一样飞了起来! “小心!尸群炸了!”她运了轻功,一面脚尖点了荒草,循着哭声方向飞身而去,一面向凤乘鸾示警。 成片成片的荒草,开始剧烈晃动,歪歪斜斜的尸体,一具一具站起。 眼见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正在形成。 凤乘鸾一剑震开景安,喝令林十五,“护好二哥,跟我走!” “是!” 林十五一只手扛着凤昼白,另一手以千杀刃开道。 凤乘鸾从旁断后,还要一次又一次击退反反复复飞扑过来的景安。 嗷——! 景安暴躁地一声凄厉尸吼,远处,便是那婴孩一声惨烈回应。 “找到了!” 宁好好人还未落地,凌空扯下外衣,飞快将两手缠住,用中央的部分,如捉鸡一般直扣下去,将那正光着屁股,满地乱爬的婴儿捉住。 那孩子,是个男婴,浑身青得发黑,布满红斑,双眼大的出奇,双珠凸出。 此时骤然被掐住腋下,凌空举起,便手舞足蹈地狂嚎,一双兽爪一样的尖锐小手,疯狂撕扯宁好好手上的布条。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左右乱咬,便是满口的尖牙,每每咔哒一声咬空,宁好好就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办?”她扯着嗓子冲着凤乘鸾的方向嚎。 早知道是这么个烫手山芋,方才她就去挡住景安了。 凤乘鸾护着凤昼白,被尸群围堵,进退两难间,“我怎么知道!” 这一头,子煞的嚎叫挣扎,如给景安打了一剂疯魔的药,她骤然狂性大增数倍! 当当当! 几次对上红颜剑,非人的力量,都震得凤乘鸾虎口生疼! 周遭的尸群越来越厚,再这样下去,就算不被景安撕了,也要活活累死在这里! “杀了!”凤乘鸾将心一横! 二哥来日若要怪,就怪我好了! 宁好好举着那子煞,这一团冰凉生硬的肉团,力道越来越大,可再怎么诡异,不论活的死的,也终究是个婴儿,她一世自命不凡,此时为了脱困,要杀一个婴儿? 她嘴角狂抽,吞了下口水,“内个,我说一句……” 凤乘鸾那一头,仅是景安已经是疲于应付,此时,又被尸群围困,“有屁快放!” “我……,我下不了手!要不,咱们俩换,你来?” “……”凤乘鸾一阵胸疼! 那子煞若好好的活着,便是她的侄儿,是她二哥的孩子,她自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的! 嗤! 一个闪神,她肩头的轻甲被景安硬生生扯下去一块。 若是再慢点,就是整只手臂了! 林十五见状,“宁楼主始终是个女子,这种事难免于心不忍,不如在下来做。” “好!”宁好好正求之不得,将手中乱拱的子煞用衣衫一裹,拎起来飞身踏过层层尸煞头顶,向林十五方向奔去。 林十五扛着凤昼白,也一跃而起,两人同时发力,将凤昼白与子煞当空交换,各自扔了出去。 宁好好稳稳接住凤昼白,落在一块空地,身后,凤乘鸾被景安缠住,不得脱身,见她得以突破重围,便喊道:“带我二哥先走!” “好!”宁好好始终还是有魄力的,在事不关己方面,毫不犹豫。 与此同时,林十五手中接住子煞,也是想都没想,隔着衣裳,咔嚓一声,那子煞的脑袋便被拧了下来,丢在地上,又一脚踩了上去! 刺破耳膜的惨烈嚎哭戛然而止。 那没了头的小小尸身,还在慢慢渗透出污血的衣裳里挣扎。 景安忽的听不见孩子哭声,便是一顿,立在了原地,一双血红的眼睛,四下迷茫寻找。 就是现在! “走!” 凤乘鸾与林十五突破尸煞重围,杀开一条血路。 林十五纵身一跃,踏着尸煞头顶飞掠出去数丈。 凤乘鸾也紧随其后。 可脚尖刚刚离地,便被一只僵硬冰凉的青白手抓牢牢扯住衣角,给硬生生拽了回来! 回首见,是景安青得发黑的脸,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虽然盲了一般,却死死盯住凤乘鸾不放! 她胸前,两块深坑,里面血肉模糊,透着发黑的胸骨,腐肉与衣衫分不清清楚,丝丝缕缕了地垂着。 凤乘鸾想起刚才回眸间看见那子煞满嘴的尖牙,不由地不寒而栗。 她莫不是被自己的孩子活活吃死的! 这一瞬间的寒战,景安已张牙舞爪,欺身而至! 生死之间! 轰! 凤乘鸾再也顾不得许多,骤然放开体内的煞气,将相思忘的力量轰然释放! 横扫千军之力! 周遭重重叠叠的尸煞,如收麦子般潮水般倒下! 可即便如此,景安却依然如生了根一般,嚎叫着揪住她不放!大有要将她生食活剥之势! 凤乘鸾双眸之间,霎时间一片血红! 无需红颜剑,双手抱住她的腐烂的头! 咔嚓! 稍一发狠! 那头发已经烂的所剩无几的脑袋,便咕噜噜滚落在地。 嗷——! 她仰天一声狂吼! 周身悍然气浪摧折了无边荒草,轰地推开出去! 整个虿盆,立时寂然无声。 无数尸煞,一时之间全部停了下来,立在了原地。 就连扛着凤昼白的宁好好和林十五,也被这一声彻底震慑,惊在了原地。 凤乘鸾一巴掌拨开面前的一具烂骨头,对宁好好那边朗声道:“早跟你说过,我才是这虿盆中最大……” 她话还没说完,却猛地噎住了。 宁好好肩膀上,倒挂着的凤昼白,正艰难抬起头,看着她这个妹妹。 “二……二哥……” 她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将凤昼白扶下来,“二哥!” 可凤昼白的目光,依然看向她方才站过的地方。 看着景安尸首分离,那身子还在原地摸摸索索,而头,正张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望着他。 在她的脚下,一团被衣裳包裹着的,在里面疯狂挣扎。 “二哥……”凤乘鸾第一次不知所措。 要怎么才能跟他解释清楚,他心爱的女人死了,而尸体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还有那衣裳里面包着的,也不再是他的孩儿,而是别人用来操控景安的工具。 “呵呵……”凤昼白一声苦笑,之后身子前倾欲倒。 凤乘鸾下意识地将他抱住。 接着,一声利器刺穿血肉的闷响! 她眉间一拧,推了凤昼白一下,没推动,便不忍心再用力。 他已经这样瘦了,根本承受不住她的力道。 “二哥……”她艰难笑了笑,“你……,若是觉得这样能舒服些,那便好。” 她立在原地,纹丝未动。 凤昼白的目光,从景安那边挪了回来,怆然向后退了一步,摇着头喃喃道:“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母子……” 这时,宁好好和林十五才见,凤乘鸾心口,赫然扎着一把匕首! 那是宁好好给凤昼白寻来防身之用的! 现在,他竟然用来杀自己的亲妹妹! 宁好好两步上前,抡出一个耳光,将凤昼白的脸一巴掌打歪,“凤老二,你是不是真的疯了!她是你妹妹,她冒死陪你作死,又救了你的命!” 凤昼白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两眼痴痴,“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母子……” 这时,虿盆的门口传来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东郎王多年前在这废物身上种下的痴心蛊,果然非同凡响啊!这场大义灭亲,生离死别的戏码,总算唱完了!皇上放长线,钓大鱼,等的就是这一天!” 那领头的将军将手一会,“来人啊,将凤于归余孽,连同匪党,一并就地处决!” 唰唰唰! 四下高墙之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凤乘鸾从容从衣襟扯下布条,绕胸将深深扎入心窝的匕首缠住,嘴唇微颤,对林十五命令道:“带我二哥走!” 林十五也震惊于眼前的突变,“尊主,那你……?” “我……没事。” 凤乘鸾稳步转身,将红颜剑横于眼前,四下环顾,“时间不多了,他们既然已经发觉,只怕烛龙撑不了多久,西门错也有危险,我送你们出去,该什么就干什么去。” “死到临头,还有空说大话!今天,既然进了这养尸地,就留下来沤肥吧!放箭!” 大门处,一声令下,漫天箭雨,如一张巨网,铺天盖地而来! (未完待续) 第307章 血路(1更) 凤乘鸾抓住凤昼白,护在身底下,手中红颜剑舞成了一团虚影。 宁好好和林十五各自抓了个尸煞作挡箭牌,护在她左右,三人同力,硬生生挡过一拨,之后,趁着换箭的空隙,飞快向高墙下移动。 “不能走门,破墙出去!千杀刃给我!” 她拿了千杀刃,如雌兽般低吼,向高高石墙悍然掷去! 轰! 一声巨响! 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高墙,非人的强大力量之下,轰然崩摧! 本以为瓮中捉鳖,却不知道这鳖不是好惹的! “走!” 石墙崩塌的瞬间,只是短暂的混乱,林十五和宁好好便已扛着如木讷死人一般的凤昼白,飞身冲了出去! “追!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一声令下!官兵蜂拥掉头去追! 轰! 一阵烟尘乍起! 在追兵和凤昼白三人之间,落下半截身子被血浸透的凤乘鸾! 她抬手摘了头顶的帽子,扯去胡子,满头青丝飞扬,“要是没猜错,你们那个头儿,该是也姓凤吧?” 去了易容伪装的女人,如浴血的修罗,凛冽的眼中,是血红的眸子。 “本将天兴军,凤泰一!” “原来是天兴军的!”凤乘鸾一声嗤笑,不过也是父帅麾下的叛徒罢了! 她耳中,听着身后三个人脚步渐远,没再等对方围攻上来,周身罡风乍起,主动出击,横扫而去! 红颜剑太短,她便夺了支长枪。 官兵,倒下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 “凤泰一!” 她一声喝! 嗡地一声! 远远观战的凤泰一还没想明白,便见一柄长矛向自己飞来。 那是催命的一声,也是他一生中看见的最后一样东西! 什么样的女人,重伤之下,百步开外,一击将上将扎了个对穿! 凤乘鸾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浸透,就瞪着一双血眸,如一株千年不倒的树,立在层层重兵包围之中…… …… 岛的另一端,宁好好与林十五将凤昼白连拖带扛,杀开血路,冲到码头时,眼见烛龙已经不知孤身奋战了多久,早已体力不支。 “快!上船!” 宁好好带着凤昼白跳上船,解开缆绳,林十五拔刀助烛龙断后。 凤昼白瘫在船上,只望着虿盆的方向,疯疯癫癫,哭笑不停,“哈哈哈哈……,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哈哈哈哈……” 烛龙见状,知道定是出事了,急道:“小姐呢?” “尊主让我们带凤公子先走!” “你们把小姐一个人留下了?”他大怒,“我去接她!” 他本向后一步,便可上船,此时却又转而冲回岸上,逆着如潮的追兵,杀将回去! “回来!你们小姐没你想的那么弱!”宁好好抽出铁扇,再次跳上岸去。 烛龙哪里肯听,“楼主请带我家公子先走,小姐是主,烛龙是仆,主人生死未卜,做仆人的,岂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哈哈!没想到尊主一介女流,也是有血有肉的英雄!”林十五一只独眼,闪着激越的光,“我林十五今日开了眼界,佩服得五体投地,既然要回去接尊主,算我一个!” “你们一个两个,哎!磨叽!” 宁好好铁扇唰地张开,回头看一眼躺在船上,双手双脚张开一个大字,几乎完全丧失意识,灵魂出窍般的凤昼白,“算了,既然货已经平安送到,你们主仆情深,我贪生怕死,不然以后传出去被人笑话,烛龙伤的不轻,不宜奔波,就在这里守住凤二,我与林十五再杀回去一趟!” “可是……” “可是什么,废话真多!” 宁好好将已经满身大大小小伤痕无数的烛龙抓了衣领,一股大力,将人扔回到船上,那船,已经解了缆绳,便顺势飘出去数丈。 那一头,凤乘鸾夺了三根长枪,舞在手中,才湛湛有了长凤刀的分量。 她一步一步,一路且战且杀,向岛的这一头挪去。 身后留下的,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一头,宁好好与林十五一面以一当百,向东北突进,去迎接凤乘鸾。 无忧岛上的官兵,不知几千几万,仿佛杀而不绝一般。 凤乘鸾终究血肉之躯,渐渐,失血过多,就有些晃。 漫长的血战,从正午直杀到夕阳余晖洒满湖面。 她目光穿过黑压压的围堵,见那一头,宁好好他们又杀了回来,一阵心焦。 笨蛋!让你们带着二哥先走,怎么又回来了! 她一着急,便更是一阵眩晕,两眼发黑,脚下一个趔趄。 “她不行了!兄弟们上!” 身后有官兵看破了这一点! 包围圈越收越紧! 不能在这么下去! 凤乘鸾手中长枪枪风一变,扭头向湖边退去! 宁好好啊宁好好,但愿你没有生了一个猪脑子! 她转了方向,如潮的追兵,也随着她改变方向。 远处,宁好好见情况骤变,趁着间歇,与林十五抵背而立,“怎么回事?” 林十五功力始终还是要差一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们的目标是尊主。” 两人相视一眼。 他们都不是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人,这个时候,与其一念之仁,坏了大事,不如果决应变! 宁好好道:“她看来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我们先把凤老二带回去!能活一个是一个!” “正有此意!” 两人忽的刀兵一收,又迅速向码头退去,闪了个官兵措手不及。 另一头,凤乘鸾远远见两人退得飞快,且追兵不多,心头一宽,手中长枪,便挥洒得更加肆意,将整个岛上的主力,全部牵制在身边。 宁好好两人飞奔回码头时,远远看见小船,便惊得一身冷汗! 烛龙一人,正在船上四顾不暇,水下伸出无数只手,几乎要将整只船和上面的人一起拖下去! 是水下的尸煞被惊动了! 两人三下五除二,飞快摆脱身边追兵,踏水浮萍,飞掠上船帮忙。 下面的尸煞越来越多,三个人六只手,也手忙脚乱。 幸好这小船应该是在打造时早有防备,船底用了坚韧的钢板,才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抠破! 凤昼白如等死一般,茫然看着身边的人为他搏命,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动都不动一下。 船周围,聚集的尸煞越来越多,眼看水路就要被堵上,到时候,所有人都要被拽下去! 岸上,一声“放箭”! 一阵箭雨,从天而降! 宁好好几个人奋力挡开一拨,已是狼狈不堪,这样的境况,不知还能撑到几时。 “小姐呢?”烛龙单膝跪地,几乎力竭。 他从晌午独守码头开始,便已陷入鏖战,如今暮色降至,已经伤痕累累,却未曾有片刻停息。 宁好好嘴角绷了一下,“放心,我们见过她了,以你们小姐的本事,死不了!” “呵,”烛龙惨淡一笑,“死不了便好。” 他抬起头,看向凤昼白,“二公子,你若现在还有意识,来日见了太师,请代我向他告罪,就说,烛龙已经尽力了!” 说完,也不等宁好好去拦,便纵身一跃,跳入湖水中! “烛龙——!”宁好好伸手去抓,却已经来不及了。 水中尸煞贪图的是活人的血肉气息,如今烛龙入水,就如饿疯了的鱼群被撒了饵,霎时间放开小船,蜂拥而上! 烛龙拼劲最后全力,向远离小船的方向游去,越来越远,水花也越来越小。 宁好好吼间堵得生疼,眼角狂跳! “划船!快走!” 她与林十五两人,用了内劲,将摆脱尸煞的船划得飞快,在水中,再次拨开涟漪,向对岸驶去。 后面远处,水下的尸潮分食了烛龙,又掉头向他们追来。 快!再快! 眼看着,码头就在眼前! 对面,码头边的西门错也是满身带血,将闻声赶来的零散守卫杀了一拨又一拨,早已望眼欲穿,恨不得游水过去把人都接回来。 等眼见着那小船近了,也等不及靠岸,便一身狼狈地跳入浅滩,游了过去,“小姐呢?烛龙呢?” 宁好好将凤昼白抓起来丢给他,“回去说,快走!” 尸潮在水下行进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追上了! 若是在最后关头被截下,烛龙的牺牲意义何在? 几个人顾不得多说,踉跄涉水上岸,扛着凤昼白,发足狂奔! 身后,尸潮涌动,在原本平静的湖面卷起白浪,宁好好仓促间,回眸一眼,不由得心惊肉跳! 这些东西,若是出了水,四散开去,就再也无法收拾了! 可就这一眼,恰好看到一阵强悍的水波,由远及近,直扑尸潮,如移山填海之势,白浪千尺,之后,一切便归于平静了。 几个人又向前跑了一段,才回头去看,发现那些水下的尸煞并没有再上岸,才劫后余生般的吐了口气。 “难道那些尸煞是水军?不会上岸?”西门错猜测。 林十五没说话,经此一役,他内心的震撼,已经无法言表,一个字也不想说。 被他在肩头被倒扛着的凤昼白,两眼依然直勾勾地望着无忧岛方向。 宁好好幽幽道:“看来,你们小姐没死。” 刚才水中那一波震慑尸潮的威力,也只有她那样最大只的活的尸煞,才有那种能耐。 说完,转身走在前面,恰逢两个巡逻的官兵撞见,铁扇一挥,直接削了脑袋。 这一次,不但晦气至极,丧气至极,而且丢脸至极! 听见她的那句话,趴在林十五肩头的凤昼白才终于缓缓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如一个死人。 只有西门错还是个没有虚脱的,跳着追问,“我们小姐呢?烛龙呢?喂!有没有人说句话?到底有没有人听见我说话!啊?喂?喂……!” …… 次日,太阳再次高照时,凤乘鸾仰面漂浮在水中,闭着眼,衣衫血色未去,一动不动。 昨夜,又是一场暴雨。 她只记得最后跃入湖中时,拼劲全力,放出所有力量,震慑了追击小船的尸潮,之后,便是周遭浑浊的水,尸煞冰凉的手,还有渐渐消失的日光。 湖口的堤坝,因为她那一击,变得松动,加上水位上涨,承受不住,便豁了一个缺口,将她从湖中冲出来,一直顺着激流,漂进了昭南江。 要恨温卿墨,造就了那岛上的一切,也要感谢他,造就了如今的她。 不然,她从一开始,便已经在虿盆中被撕成碎片了吧? 那么,现在,她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凤乘鸾失血过多,脸色白如薄纸,一动也不想动。 直到随着水流,进了一条窄窄的水道,两岸炊烟袅袅,有孩子们在浅滩嬉戏的声音,有妇人洗衣的拍击声,人间的烟火,那么愉悦。 她静静漂在水面,仿佛可以一直这么听下去。 忽地,有洗衣妇尖叫,“快看!水里有死人!” 扑通!扑通! 是心跳的声音…… 这一声唤,凤乘鸾才注意到,自己那颗仿佛已经停止跳动的心,怦然而动。 她还活着!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玉郎还在等她! 随手抓了水边一截凸出的树根,凤乘鸾整个人唰地,水淋淋、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满头披散的黑发,湿漉漉贴裹在惨白的脸庞,胸前,还插着一把刀! 她扭头冲那群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鬼啊——!” 呼啦——! 娃儿全吓哭了,眨眼间,所有人撒丫子跑了个精光。 —— 三日后黄昏,百花城南,正阳门城楼上,重兵林立,华盖摇曳,皇帝的御驾,已经在此登临多时。 景元熙懒洋洋地左拥右抱,望着西边残阳如血。 又是残阳如血! 每次凤姮回来,都是残阳如血! 每次她回来,他都会亲自接她进城,即便做了皇帝,也不能破这个例! 只是这一次,他要用她的血,染红整个天!!! 外面,有太监一路小跑奔来,尖细着声音道:“禀皇上,永乐公主大归的队伍,已经过了十里亭了。” “嗯,不急,”景元熙拉长了腔调,“别吓着朕的好妹妹!她一个寡妇,又没了爹娘,实在可怜,朕可是准备了许多好玩的礼物给她呢。” 他掰过身边美人的玉手,细看上面殷红的豆蔻,妖异一笑,宠溺道:“回头,朕亲手用她的血给你染指甲好不好?” 美人当他是开玩笑,娇俏笑道:“好呀,谢陛下!” 另一边的美人不悦,拉着皇帝的衣袖,“皇上偏心,人家也要!” “哈哈哈哈……!”景元熙又转身,挑了那一边尖尖的下颌,“别急,人人有份,朕就用她的血给你做成红梅膏,每个月补身之用!哈哈哈……” 他望着南来的方向,茶色的眸中全是渴血的光。 姮儿啊姮儿,朕有今日,全拜你所赐! 朕要让你分享朕的痛苦,让你尝尝永远无法解脱的滋味! 朕要将你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慢慢死去,让你终年与白骨为伴,将你的下半生都牢牢困在朕的深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朕一日不死,你就不准死!!! —— 百花城外十里亭,奔丧的队伍,蜿蜿蜒蜒,黑纱飘飘,白幡荡荡。 一乘朴素的黑色软轿被护在中央,透过黑纱,依稀可见里面有人风华绝代。 九翟凤冠,深青霞帔,银色的亲王妃吉服,绣五色坐态四爪蟒龙纹。 冠上两侧金凤,口含一百零八珍珠结,垂及两肩,随着轿子的节奏轻晃。 白玉样的手,从银色大袖中露出指尖,安放在膝头。 合着双眼,薄红的凤稍微挑,篦子般浓密的睫毛,如两把绒毛毛的小扇子。 后面,有快马追及上来,那眼帘便唰地掀了起来,未等禀报,便已开口,隐约有难以按捺的焦灼。 “如何了?” 却是阮君庭的声音。 (未完待续) 第308章 阮玉郎,女装大佬(2更) 夏焚风滚下马,快走几步,跟在轿边,懊丧道:“殿下……,属下无能,寻不到凤小姐的踪迹,您责罚我吧!” 阮君庭指尖稍稍微动,之后在袖中攥了攥,“旁的呢?” 见他不怪罪,夏焚风又来了精神,“别的都查清楚了,凤二果然早在多年前就被人下了痴心蛊,属下已经安排人手护送西门错启程,将人送去葫芦山,交给凤夫人。宁楼主说自家还有要事要办,已经离开百花城地界。至于林十五,按照之前凤小姐的安排,已经先行一步,打点暗城之事。” “嗯……”阮君庭沉沉应了一声。 痴心蛊,出自东郎,瑞龙脑,也出自东郎。 看来温卿墨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在运筹这一盘棋了。 “继续带人去找,找不到,就再也不要回来见孤!” 夏焚风扁着嘴角,一脸苦相,“可是殿下,听说那湖中水下,全是尸煞,人若是落入其中,恐怕早已……” 他话没说完,也不敢再说下去。 轿中始终再没有动静。 夏焚风自少年时追随阮君庭,对他的脾气摸得再熟悉不过。 阮君庭若是骂他,罚他,那便是没事,可他越是沉默,才越是可怕! “属下多言,属下这就去办。”夏焚风不敢再耽搁下去,顶着发麻的头皮,转身逃也一般地跑了。 蜿蜒的队伍,继续缓缓前行。 轿中,夕阳余晖透过黑纱,投射在他翟冠盛装之上,两侧金色凤钗,衔了悠长的珠结,垂及双肩,随着软轿晃动而轻摇,风华绝世,朱颜凛冽。 传说,天上的千手千眼无面佛,有三种法相。 一为男相,威武雄浑,一怒则天地崩摧,鬼神匍匐。 二为女相,慈悲雍容,一笑则拯救苍生,造化万物。 三为无相,亦是众生相,你说他是男,他便是男,你说她是女,她便是女。 你说他是善,他便是善,你说他是恶,他便是恶。 静则深沉如水,动则侵略如火,笑则春风化雨,怒则威压如山! 浸透千丈红尘,沉沦五味苦海,救不了苍生,更渡不得己身…… 阮君庭深深无声一叹,指尖轻抚用银线绣了繁复花纹的衣袖,眸中暗光涌动,心口如有千斤。 凤姮……,你在哪儿? 一定要活着,给孤活着! 就算想死,也滚回来再死! —— 十里之遥,说远不远,待到月上柳梢时,奔丧的队伍就到了正阳门下。 城门已然关闭,城头上,灯火通明。 “咯咯咯……哈哈哈哈……”夜空中,景元熙一阵怪笑,带着酒意,“姮儿啊,你回来了!朕可是望眼欲穿地等了你好久啊!哈哈哈哈……!” 秋雨影骑马来到队伍最前方,下马行礼,“拜见南渊皇帝陛下,我等奉太后懿旨,护送靖王遗妃归国,祭拜至亲,恳请陛下恩准。” 景元熙从软榻上站起来,手中拈着夜光杯,笑吟吟由垛口向下望去,映着灯火,那黑轿中,的确有皎皎身影端坐。 身边太监向下面尖声呵斥:“大胆!靖王遗妃也好,永乐公主也罢,见了陛下亲临,居然不下轿拜见,眼中可还有我南渊的天子!” 秋雨影微笑道:“公公误会,启禀陛下,王妃新寡在前,丧父在后,失子其三,正是重孝加身之时,若是贸然见驾,只怕冲撞了陛下,扰了天家福泽,才是大不敬!” “啧啧啧!哎呀,说的真是凄惨,不过,手足至亲,也该是没死绝才对。”景元熙将手中酒,从城楼上倒了下去,“姮儿,你大婚之时,朕不能喝你一杯喜酒,如今,这一杯,就当敬你那英年早逝的王爷了。” 殷红的琼浆,如一汪血,从城头飘零而下。 “听说他死时,周身血脉尽数崩摧,七窍流血,死相十分恐怖啊!啧啧啧……,姮儿,你替景安和亲,走的这一遭,实在是令皇兄心疼!” 景元熙一只手揉在胸口,皱了皱眉,之后,噗嗤一声,又是狂笑,张着手臂,问城楼上伴驾的每一个人,“哈哈哈哈!朕扮得像不像?是不是很心碎?是不是很动情?你们听了是不是都肝肠寸断了?哈哈哈哈哈……!” 城上,一片尴尬的奉承,陪着那个疯子。 城下,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景元熙笑够了,闹够了,脸上变态般的扭曲骤然一收,望向城下,“姮儿,你有胆回百花城,就不要怕朕!你不肯出来相见,没关系,朕这就让他们打开城门,放你进来。只是……,你进来了,可不要后悔!哈哈哈哈哈……” 他跑调儿了的笑,腔调忽高忽低,“开门!放朕最心爱的姮儿进来!” 楼下,百花城最大的城门,隆隆而缓慢地洞开,城中黑暗一片,如一只巨兽的大嘴,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末将代王妃拜谢陛下!”秋雨影躬身谢过,转身利落上马,在最前面开道,进了城。 队伍行进缓慢,景元熙也并不着急,等眼看着那乘软轿进了城门,便指尖向下一敲! 轰隆一声! 一道铁闸从铡刀天而降,霎时间切断了队伍,顺带着将后面抬轿的轿夫从头顶批劈为两截! 唰唰唰! 黑暗中,不知埋伏了多少把刀!齐齐刺向软轿。 那轿中的人纹丝不动。 阵阵惨叫声从下面传来。 景元熙听得心旷神怡,又由着身边美人斟了一杯美酒。 然而,很快就有卫戍军将领疾走上来,跪地拜见,“陛下!” “怎么样?朕的接风洗尘,她可满意?” “回禀陛下,死的……,是我们的人……,全部一招毙命!” “混账——!”景元熙扬手,啪的一声,将酒杯摔得粉碎! 他冲到城墙另一头,只见软轿后面已经换了轿夫,正慢悠悠从下面门洞之中出来。 那轿窗的黑纱被掀起一角,里面伸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竖起一根食指,对他左右摆了摆。 那意味,仿佛在嘲笑他,“你,不行!” “放箭!给朕放箭!” 嗖嗖嗖! 埋伏在城头的弓箭手立时现身,乱箭齐发! 砰砰砰! 黑轿周围,一连串的火光乍现! 城楼上的弓箭手,应声成排倒下! 而那轿子,仿佛有神明护体一般,愣是连一块布都没破! 凤乘鸾在名剑山庄为阮君庭精心设计的迅雷铳! 不但能够连发,而且射程远远胜过南渊的火铳! 用在经过精心训练的影卫手中,几乎是百发百中,弹无虚发! “我家王妃,敬谢陛下华彩相迎!告退!”秋雨影回头拱手,向着正阳门深深一躬,朗声道。 景元熙气急败坏,抬手夺下一把弓,“都是一群废物,朕亲自来!” “陛下!不可!”一直陪在左右,却始终未吭声的卫戍军统领高震山扑通一声,跪下他脚前,“陛下,使不得!” “滚开!” “陛下,那是先帝册封的公主,靖王的遗妃,如今奉旨回国,您此时若将她无故射杀,势必引起不必要的纷争啊!” “朕说了,滚开!朕还怕了肃德那个婊子不成!”景元熙本就有些疯魔,此时又喝了许多酒,哪里还管那么多! 他一脚将高震山踢开,搭弓上弦,瞄准了远处黑轿,一声高喝:“凤乘鸾!朕现在就赐你去死——!你若是敢躲,朕就将太师府上下,满门抄斩!” 说话间,弓已拉满,只要指尖轻轻一松,便会离弦而去! “停轿!”轿中,阮君庭沉稳一声。 护在轿子左右的锦鳞卫一阵焦急,“殿下,不可以!” “让他来!”阮君庭微微将下颌抬了抬,背对着远处的那支箭,纹丝不动。 如今龙皓华并不在城中,那太师府上,大概只有顾明惜一名老妪。 景元熙真的血洗太师府,他初入城中,也未必护得过来。 若凤姮回来,发现外婆因他守护不周而死,定是会伤心难过,他也无法再向龙皓华交待。 不如……,暂且硬接下这一箭,其他的,容后再议。 阮君庭散去护身罡气,整了整衣裙,嘴角带笑。 这一箭,他是替凤姮受的,自是甘之如饴。 景元熙站在城楼上,见那轿子果然乖乖停住了,也完全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反而眯上一只眼,嘴角狞笑,舌尖在唇上如毒蛇一掠而过。 三、二、一…… 放! “景元熙!” 就在他指尖将羽箭放开之际,夜色中一声女子叱咤,震得他心头一慌,那箭,嗖地一声,斜歪着飞了,不知去了哪里…… “谁!谁敢直呼朕的名讳!”景元熙被吓得不轻,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远处一片黑暗,那分明是凤姮的声音! “姮儿?”他眼睛一眯,“原来你不在轿中!哈哈哈哈!姮儿你真是淘气啊!” 景元熙重新拿了一支箭,向着那黑暗处,“出来啊,许久不见,朕可是想你啊!” 身后,大批弓箭手也齐刷刷将弓箭,瞄准那一团漆黑的夜色中。 不管你身在何处,藏在哪里,只要你一现身,朕就将你扎成筛子! 果然,寂静的夜色中,传来微弱的火镰擦碰声,接着,远处一团火光缓缓亮起,照出一个纤细的人影。 百步之外,百花城东南角上,凤乘鸾正手持火把,向这边摇了摇。 可等众人看清她前是什么时,高震山一声灵魂出窍般的惊呼:“护驾——!” 整个正阳门城楼之上,霎时间一阵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凤乘鸾身前,正是景元熙登基之日,命人安置在城墙四角,用来威吓天下之用的风雷诛杀炮! 她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潜入城中,登上角楼,杀了守卫,夺了诛杀炮! “凤三小姐!你把火把放下!御驾在此,开不得玩笑,你有话好好说啊!”高震山命人护送景元熙回宫,之后,跳上垛口,向东南角呼喊。 凤乘鸾不慌不忙,将火把往身边儿一插,调转诛杀炮,对准仓皇逃下城楼的景元熙,“你说什么?听不见!” 景元熙被一众卫戍军和太监护着,藏在中间,跑了几步,也没用,他就算骑马,也跑不过炮子儿,索性也不跑了。 加上方才那么一吓,酒劲儿被吓醒了大半,也想明白了,于是扭头冲东南角喊:“永乐皇妹!朕是天子,你敢弑君?” “哈!皇帝哥哥,你若是敢伤我至亲至爱之人,害我一无所有,到时候鱼死网破,我一炮将百花城夷为平地,又如何?” 她会不顾老百姓死活? 景元熙才不信! “凤姮,朕相信你不会滥杀无辜的!”他见她只是以风雷诛杀炮相威胁,就又重新淡定下来,一改方才的狼狈,摆出皇帝的威仪。 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又求娶了她这么多年,的确已经将她的脾气秉性拿捏的分毫不差。 若是换了前世,景元熙真的不用动手,只需要几句话,就可以将凤乘鸾的软肋掐的死死地,让她心甘情愿,束手就擒。 但是,他了解的,只是前世那个空有一腔大义的少女,却不是如今这个从尸山血海的地狱中归来之人。 “哈哈!那要多谢皇帝哥哥错信错爱了!”凤乘鸾嗖地将火把重新拿起来。 这一拿,吓得景元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等见她没有进一步动作,才重新淡定下来,“呵呵呵,你看,朕就说你不会乱来,快把火把放下,这风雷诛杀炮,你是用过的,一个炮子儿出来,恐怕半个百花城,连带着城中的军民百姓,可就都没了。” “呵呵,是啊,”凤乘鸾偏偏将火把在火炮的引信上晃来晃去,“方才回程途中,姮儿临时起意,前往凤家祖坟去祭拜了一下先父,来晚了一步,结果却见皇上对姮儿的人要打要杀,姮儿心中气不过,的确就是想拿它吓唬着皇兄您玩呢!” 她说着,忽然失声惊叫,“哎呀!” 那手中火把从引信上一过,顿时火星四溅! 这一声,景元熙那一头顿时卫戍军山呼“护驾——!” 紧接着,无数身穿轻甲的军人,扑向景元熙,呼啦啦,一大片,人山人海,挤了个水泄不通,也分不清到底是有人想要逃走,还是想要用身体保护皇上。 也弄不清楚皇上到底是被保护了,还是被挤死了。 总之,几息之间的无比混乱,人喊马嘶,被一声轰天巨响,给彻底震慑住了。 整个百花城,在那一瞬间,悍然一震,之后,鸦雀无声。 再然后,满城皆惊,灯火连片,远远地,妇人和孩子的哭声,百姓惊叫,此起彼伏! 景元熙之前宵禁的圣旨,被这一声炮响,彻底撕得粉碎! 凤乘鸾将风雷诛杀炮,轰向了城外,活生生将百花城几里开外处,炸出一只巨坑,火光冲天,数十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她声音朗朗,掷地有声,立在角楼之上,将诛杀炮重新挪过来,对准景元熙所在的方向,吭哧吭哧又搬了只炮子儿,推进膛中,晃了晃火把,惊得下面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接着,忽的又呵呵一笑,扬手将火把向空中扔去,之后,纵身而起,脚踏火把,借了力,凌空飞渡而来,如一支箭一般,稳稳扎在景元熙面前,惊得周遭卫戍军匆匆让开空地,又慌忙将她围了起来。 凤乘鸾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身男子布衣,简单束了头发,便匆匆赶了回来。 她立在重重包围之中,身姿虽然挺拔,却脸色依然苍白得可怕。 若不是一身的凛然之气有摄人之威,那人消瘦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皇兄,别来无恙啊!” “呵呵!朕好得很!”景元熙被她如此恐吓惊吓,哪里肯作罢,见凤乘鸾此时没了诛杀炮作仰仗,便将手一挥,“高震山,替朕将她拿下!” “遵旨!”高震山领命,又带了几分歉意,向凤乘鸾喝道:“凤小姐,抱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束手就擒吧。” “就凭你们?”她袖中红颜剑落下。 重兵蜂拥而上,将她单细的身影遮住,如乌云掩月。 紧接着,有剑光,霜华如雪,刺破层云,以摧枯拉朽之势,所向披靡! 凤乘鸾还立在原地,未来得及动手,身前已多了一个人。 一个身量极高的女子,头戴翟冠,银白盛装,额间狭长的猩红一点,人已如琼花玉树般站定,裙摆依然飞扬,两鬓的珍珠流苏却还随着方才的剑意,剧烈摇曳,转身之间,从眼前一掠而过,半掩了一双如有秋雾烟雨般的凤眸。 (未完待续) 第309章 没有孤,你可怎么办?(1更) 阮君庭神祗样的容颜上,施了女子的艳丽妆容,已叫天下红颜尽失颜色,但虽风华绝代,却令人不敢直视! 他整个人挡在凤乘鸾身前,繁复衣裙莲花般翻飞,广袖之中,一柄长剑,将人牢牢护住。 景元熙眼前骤然一亮,如斯美人,只怕是空前绝后! “你就是轿中的那个替身?好一招金蝉脱壳。” 他只见过阮君庭真容两次,又真当他已死,哪里会将眼前这个神一样的盛装美人,与死无葬身之地的北辰靖王联想在一起! 至于他那把浩劫剑,真正亲身领教过的,除了凤于归和温卿墨,只怕也没人认得。 但是,阮君庭不能开口,为了凤姮,他可以扮女人,却不能夹着嗓子讲话! 宠媳妇,也是有底线的,他也有他的骄傲! 正相持之间,凤乘鸾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回禀皇兄,他是靖王生前赏赐给我的婢女,名唤冷翠。是个哑巴,生的个儿大,脾气也不好,在他眼里,从来只认我一人,谁若是敢欺负我,他就算追杀个十万八千里,也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她说完,又得意地缩了回去,将额头在阮君庭后肩蹭了蹭,疲惫地闭了眼。 阮君庭慢慢半回眸,凉凉瞪了她脑壳一眼。 未能及时赴约,害他一副心肝惦记得无处安置也就罢了,此刻闹成这样,还贫嘴多舌,生怕事儿不大? “原来是北辰来的美人……!” 景元熙忽的,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大美人充满兴趣,凡是凤乘鸾当成宝贝的,他都有兴趣。 “是啊!北辰的美人!”凤乘鸾打起精神,又钻了出来,“皇兄也是第一次见到北辰的女子吧?我跟你说,那儿的女人,个个都这么高,但是像我们冷翠这么漂亮的,却是极少!” “哦……,冷翠!呵呵……”景元熙眼珠子再未离开阮君庭,不知又在琢磨什么。 阮君庭被他看得眉间山水紧缩,直想将这一身女人衣裳扯了,扭头就走! 正在这时,远处有太监快马来报,“太后娘娘懿旨到!” 卫戍军的重重包围圈,立刻自动让开一条道,那太监奔到景元熙面前,一咕噜滚下马,“陛下,太后娘娘说,时辰不早了,皇上若是与永乐公主有许多兄妹之间的别情要叙,也不急于在城门口这一时,免得惊扰了百姓,有损陛下明德,还是请尽快摆驾回宫,早些歇息。” “朕知道了。”景元熙不悦道。 他现在虽然登基做了皇帝,可却鲜少理会朝政,索性将一切丢给施若仙把持,所以,对这个母后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忌惮。 一个被断子绝孙的男人,就算曾经有过再高远的志向,此刻,也早已灰飞烟灭,心中,只剩下仇恨,拉着世间一切,统统下地狱的恨! 太监又转身,向凤乘鸾恭敬道:“拜见永乐公主殿下,太后和皇后娘娘体恤公主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劳顿,特已命人将凉风殿打扫干净,给公主下榻之用。” “凉风殿?好啊!有劳公公!” 凤乘鸾爽快答应。 施若仙挑了儿子被废的宫室给她住,还真是用心良苦! 既然他们早已知道她来者不善,那么她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一场较量,才刚刚开始呢! 景元熙起驾之前,特意又深深看了默不作声,满身明华的阮君庭一眼,笑容忽而暧昧,“冷翠姑娘武功卓绝,朕甚是欣赏。明日,朕和太后为永乐夺情,在宫中设宴接风,你也一定要来。” 阮君庭:“……” 噗嗤! 凤乘鸾躲在他身后,笑得喘不上来气!一只小手,将他身后云肩的穗子抓得稀烂! —— 进宫的这一路,两人身份就成了主仆关系,于是阮君庭穿着王妃吉服骑马,凤乘鸾破衣烂衫坐轿。 等轿子落在凉风殿前,秋雨影便立刻带人四下检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从墙壁是否有夹层和暗孔,到花草熏香是否微毒相克等等,直到确保万无一失,才又将所有床褥茶具等等一概贴身事物全部换成自备的,才有请主子入内。 阮君庭碍于整个凉风殿都可能处于景元熙的监视之下,只是守在软轿旁,并未与凤乘鸾过多接触,此刻见一切准备停当,才掀起轿帘,“凤姮……” 这一声,便不忍再唤了。 凤乘鸾不知何时,已经抱着膝盖,窝在轿子的角落里,缩成一小团,睡着了。 他这时才得空细看她,几日不见,那身形看起来竟然生生小了一圈儿,人也瘦得脱了相。 那张原本已经被他养得明艳灿烂的脸,此时眼窝凹陷,平日里花瓣一样唇,也皲裂开血口子。 也不知这几日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阮君庭的心,似是被一只手紧攥着,一阵抽搐,只得躬身入内,伸手将她小心翼翼抱起,入了凉风殿。 那一身斑驳伤痕,令人不忍直视。 胸前的伤,很深,该是整只匕首没入了进去,又被硬生生拔了出来。 加上没做过认真处理,连包扎都相当仓促,已经红肿多时,至今尚未结痂。 她该是稍微行动方便了些后,便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也多亏了相思忘的作用,才如一头野兽般顽强地撑到现在。 “如此不爱惜自己!”阮君庭气得够呛,唇角紧绷,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也没留情,又出去叫人弄来温酒和伤药。 身上这些伤口,若是再不处置,不要说留下疤痕,只怕会要了她的命! 因为生气,下手就有些重。 酒虽是温的,渗入血肉是真的疼。 凤乘鸾哼了一声,也不睁眼,就用手去推他,委屈巴拉哼唧,“啊,好疼啊。” “你还知道疼?孤当你已经死了!”阮君庭没好气回她,下手却轻了许多。 凤乘鸾这才睁开眼,见这女装大佬,一身盛装还没来得及换下,就坐在床边跟她生气,头顶翟冠上的珠花也气得乱颤。 “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你生气呀?”她向他身边挪了挪,挤了挤,糯着嗓子哄他,“别气了,大不了我下次去拼命前,先向皇太子殿下禀报?” 啪! 撒娇失败! 她被阮君庭一巴掌给翻了个身,按趴了过去,将那件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破衣裳撕掉,露出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累累伤痕。 “哎呀,疼啊!你轻点!干嘛发那么大火儿!”凤乘鸾趴着抗议,两肩消瘦的蝴蝶骨,那么突兀,看着让人揪心! 阮君庭是真的生气了,气得胸疼! “给你自由,任你妄为,却没叫你去玩命!你自己的身子自己的命,若是以后再不懂得珍惜,孤大可帮你收着!到时候成了笼中鸟,不要天天哭着后悔!” 他嘴上骂人不解恨,顺手在屁股上又“啪”,狠狠拍了一巴掌。 “哎呀,疼了疼了,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真的!”凤乘鸾抱着枕头,一面求饶,一面扭头偷看他,一副受虐相。 他一双凤眸瞪着她,因着描画了浓烈的妆容,越气反而越美。 她鼓着腮,扁着嘴,可怜巴巴地看他,可越看越想笑。 噗! 对峙片刻,就在阮君庭的心刚要软下来,饶了她时,她却好死不死地没忍住,笑出了声! 阮君庭俯身将人按住,两鬓的珍珠流苏,垂及床榻之上,额间那一点剑痕,灼灼如火,“你还笑!笑什么?不准笑!” 噗哈哈哈……! 越是不准她笑,就越是好笑! “我笑你扮起女人来,真的就没有女人什么事儿了!听说从清河码头来百花城这一路,不知多少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冒死掀轿帘,就想一睹你这美人儿的绝世风采!哈哈哈哈……,连景元熙那个阉人都看上你了!哈哈哈哈……如今看来,真是倾城倾国倾天下啊!哈哈哈哈!” 凤乘鸾再也忍不住了,也顾不上眼下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形,笑了个颠三倒四,乱七八糟! 震怒! “凤!姮!”阮君庭摘了翟冠,回手丢在地上,原本盘在冠中的银发便如飞瀑般倾泻而下,铺了满床的霜雪月华,寻了她不曾受伤之处,张嘴便咬! “哈哈哈哈!我错了,不是你像女人,是我像男人!哈哈哈哈……” 凤乘鸾又疼又痒,打着滚儿,一面乐,一面求饶。 可炸了毛的大猫,哪里那么容易放过她! 检查身体!仔仔细细地检查! 一寸都不放过! 两个人胡闹了许久,直到凤乘鸾笑得喘不上气儿来,只好老老实实给他将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一一仔细检查过,再认真涂了药,用纱布裹得严丝合缝,才又被从他从后面牢牢抱在怀中,按住头,睡觉! 这世上,唯有这个怀抱,可以让她无所顾忌,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也唯有这个怀抱,是她踏过尸山血海而来后,唯一的依靠! 两个人,缱绻依偎在一处,契合的完美弧度,仿若自造化之初开始,就本该如此。 “凤姮啊……”他将唇埋进她的发间,“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她合着眼,含着笑,意识渐渐恍惚,背后是滚烫的胸膛,是这世间最安稳的所在。 阮君庭睁着眼,抬头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蹭了蹭,又喃喃道:“没有你,我又该怎么办……?” —— 清晨,凤乘鸾是被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 有时候,耳力太好,也影响睡眠。 身边,阮君庭已不在,她立时警觉睁开眼,“谁?” 这凉风殿中宫人,必定尽是施若仙那一对母子的眼线,不得不防。 唰,帐子掀开,她人还没坐稳,就听见外面门被撞开,然后,有一团身影,风一样的绕过屏风,闯了进来! “小姐!” “诗听!” 凤乘鸾有些不可置信! 当初阮君庭身死,她与沈星子达成交易,走时匆忙,早已顾不上别人,就将她给留在了阮君庭的丧队中,丢给了秋雨影,那时候,自己都已是将命豁出去了,根本无暇帮这小丫头说上一句关照的话。 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兜兜转转,生生死死,竟然会在这里重逢! “小姐——!”听扑通跪在凤乘鸾脚下,仰头时,已是泪痕满面,“小姐,你怎么瘦成这样啊!王爷他都不给你肉吃吗?” “……”凤乘鸾哭笑不得,这丫头,一年不见,竟然还是这样孩子气!“听听……!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她端详诗听的模样,比去年高了许多,脸盘也渐渐长开,有了前世后来的模样。 “你怎么回来的?又是谁把你弄进宫里来的?” “自然是神通广大的秋先生啊!他说小姐这次回来,会有许多大事要做,日常起居,总是需要有个靠得住的人打点,而这个最了解小姐,最心疼小姐,对小姐最是忠心耿耿的人,自然就是听听我啦!” 诗听一双杏仁眼,眨啊眨,她没好意思说,其实是夏焚风想她了,终日软磨硬求,秋雨影被磨得受不了,这才将她给从天机关弄了回来。 凤乘鸾经历了这么多事,如今再见诗听依然是从前的天真模样,不禁有些慨然,若听听此生都能如此,那也不枉她凤乘鸾重活一回了。 “秋雨影也是有心了,丹青呢?他怎么样了?” “丹青也与我一道回来了,因后宫不方便进出,秋先生说小姐身边暂时不缺护卫,就不急着进来,暂且去找他爹了。” “找尹叔?”凤乘鸾低声念叨了一句,“难道……,将军府已经不在了?” 说起这个,诗听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呸!什么将军府!小姐,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咱们将军府啊,现在被个忘恩负义、‘大义灭亲’的给占了!家产也被人夺了!府里一大家子老的少的,孤儿寡妇的,都被人赶去城郊别院挤着去了!时疫的时候,没人接济,也没人管,乱哄哄的,死了好多人!” “是谁!”凤乘鸾周身气息一沉,方才见了诗听时的喜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种骇人的肃杀! 诗听被吓了一跳,赶紧给她顺气儿,小声儿道:“小姐,你别……” “说!谁!”凤乘鸾根本不听她安抚。 这一声,吓得诗听一哆嗦,赶紧收了手,“好好,我说我说,是已经死了的二叔太老爷家的六房,朝恩叔老爷,论辈分,您该喊他一声十三叔!” “哦,统领长兴、折威、宁武三支军队的凤朝恩?” “额,我也不知道他过去领的哪几支军,但是,是凤朝恩没错。”诗听犹豫了一下,“小姐,还有个事儿,我要是说了,您可别生气。” “还有什么?” “他……,现在,是新的凤帅!” “哦——!我知道了。”凤乘鸾在妆台前稳稳坐下,不再提这件事,“可带来了我的胭脂水粉?” 诗听大大松了口气,“带了带了,秋先生一早就交待我提早准备,说小姐回来,若是进了宫,必不能用宫中的东西,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了,而且全都一一亲身试过,都是小姐从前用着最好看的,保证绝对安全!” “嗯,好,帮我梳妆更衣!该去会一会咱们南渊的太后娘娘了!” …… 此时,凉风殿外,阮君庭立在花丛之间,穿的是秋雨影为此行精心准备的一袭红衣。 若说是男装,却有女装的精致刺绣,前胸处,还特意稍稍垫高一点点,十分逼真,又不夸张。 若说是女装,可又款式十分简洁,上衫下裤,稍作装饰,窄腰裹了腰封,束了软皮蹀躞带,颇有猎装的飒飒英姿,不论是打架还是翻墙,都绝不拖泥带水。 如此巧妙折中的设计,既让主子免去扮女人的尴尬,又能全天候守在凤小姐身边,以女人的身份,在后宫之内来去自如。 再加上阮君庭长长地银发,即便在头顶束起马尾,用了金发扣,也长及腰臀之下,自带天人之姿,乍一看去,只要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任谁都会以为,这位定是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绝代佳人。 就是……,这佳人实在是生得太高了…… (未完待续) 第310章 王爷他没教过臣妾怎么跪(2更) 秋雨影不敢抬头,“殿下,给凤小姐驯鹰的戚未平来报,雪鹦鹉在城外上空,先后逮到两只信鸽。” “哦?”阮君庭摘了只含着朝露的粉白蔷薇,睫毛遮住眼底的光,“都是给谁的?” “一个向东,是景元熙向东郎王通传无忧岛之事。” “嗯,另一个呢?” “另一个,向北。施若仙果然忌惮肃德太后之名,想要核查凤小姐奉旨归宁的真伪。” “好,我们也放两只鸽子。”阮君庭转身,拈花一笑,“一只向东,告诉温卿墨,他的生母夜云涯还活着,此时,就在西荒神山,让他自己去找。” 秋雨影先是一愣,接着也是一笑,“调虎离山,属下明白了。” “另一只,向北,通知肃德,就说靖王遗妃,被施若仙捡到了,而且不打算还了。” 北辰靖王,名义上已经死了,可他的神山宝藏以及魔魇兵符至今还下落不明,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他留下的小寡妇,凤乘鸾身上。 虽然,对肃德来说,凤乘鸾这个王妃,每每提起都如鲠在喉,但她没理由对宝藏和兵符不感兴趣。 若是她此时得知施若仙已经抢先一步,寻到失踪已久的靖王遗妃,抢先截了这个胡,肃德又岂会善罢甘休,将神山宝藏拱手相让? 肃德与景氏无需翻脸,只要有了嫌隙,关键时刻,袖手旁观,对他们来说,就够了! “呵呵,殿下英明!” 阮君庭没开口,只是背着一只手,立在齐腰深的花丛间,垂眸看着另一手中的那朵蔷薇花,送到鼻尖儿下轻嗅,微微一笑。 这南渊的深宫,险象环生,危机四伏,正是荆棘丛生地,却有猛虎于花间,细嗅蔷薇。 秋雨影不敢再打扰,悄声退下。 晨风吹过,身后传来淡淡甜香,就像是……,啊,他终于想到了,是桃子味! 阮君庭睫毛一掀,身后,便有人不怀好意地向他后背一拍,大叫一声:“小翠儿!” 唰! 阮君庭猛地转身,抓了那只手,向自己脖颈上一绕,另一只手捞起对方双腿,就把人打横给抱了起来,先狠狠啃一口! 凤乘鸾偷袭反被偷袭,两脚乱蹬,好一通挣扎,“啊!放我下来!妆都花了,还有正经事呢!” “再喊小翠儿,就扔进蔷薇丛去,看你屁股疼不疼!” “小翠儿!”凤乘鸾眨眨眼,作死地又唤了一声。 果然,身下抱着她的两手便是一松。 几乎是同时,凤乘鸾两手飞快将他脖颈一揽,在掉下去的瞬间,两腿麻利地向阮君庭腰间一钩,双手双脚将人盘住,得意狂笑,“扔不掉,扔不掉!哈哈哈哈!扔不掉!” 她牟足劲,用额头狠狠地顶他的额头,“阮君庭,你这辈子都扔不掉我了!” 他仰起头,迎着日光,眯起凤眸看她,伸手将方才那朵粉白的蔷薇替她簪在发间,“好,就这么一直抱着,不放开,永远都不放开!” —— 临近午时,施若仙在渊华殿设宴,为凤乘鸾接风,因丧期夺情,故而素服前往。 阮君庭以贴身侍女的身份随行,与她走到那“渊华”二字之下时,不由对望一眼。 那一生,她被困在里面,不是枯骨,已胜似枯骨。 那一生,他在外面,奔袭千里,围城十二月,却只能帮她求一个解脱! 本以为,她去了,这份情就了了,空留他独守江山,到最后,竟然连一个随她而去的身份都没有。 却没想,上天垂怜,伊人归去来兮,如今,竟能双双并肩立在这渊华殿下! 前世身死之地,便是今生复仇开始的地方。 收到阮君庭一个笃定地眼神,凤乘鸾心中安稳,轻提裙角,两人一前一后,迈过高高的门槛。 殿上,施若仙在当年曾安放黄金凤座的位置上端坐,在她左侧下首坐着的,正是终于如愿以偿,做了南渊皇后的容婉。 而右侧立着伺候的那位,却是令凤乘鸾着实一惊,心头如被凿了一记闷锤! 初初! 她怎么在这儿? 凤乘鸾因着寡妇的身份,又有重孝在身,不能穿红着绿,也不能披麻戴孝,就只能发间一只白玉簪,穿了样式简洁,面料低调奢华的黑裙,立在金碧辉煌的渊华殿中,本就有些突兀,此时突然见了凤静初,脸上的惊愕和意外,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这世上,能令她心乱的人不多,凤静初便是一个。 她对她的执念,就是对当初那份失落的少时天真的执念! 她对她的愧疚,就是对前世所有身死至亲的愧疚! 如今,凤元帅府没了,凤家没落了,凤静初就算曾经受尽凌辱,为救母盗过君子令,可在凤乘鸾心中,依然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干净的人,她怎么会沦落到进宫? 她怎么会心甘情愿踏进这一潭恶臭的泥淖!!! “北辰,靖王妃,拜见南渊国太后娘娘千岁,皇后娘娘千岁!” 说完,从腰间掏出阮君庭为她做的那面白虎符节,交给女官,递了上去。 凤乘鸾虽是拜见,却只是稍微欠了欠身,一双腿裹在裙中,站的腰身笔直。 她再不自认是景家的臣女,更不认是南渊的公主,从姓景的与姓修的合谋,要将她的丈夫,她的家人赶尽杀绝那一日起,在她眼中,就只认自己是阮君庭的王妃,此生此世,若说依附,她也只依附于他一人! 高高在上的施若仙,如今没了后宫争宠的烦扰,终日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硕大的凤簪,绛红的唇,坐在高处,满身的龙章凤姿。 只是那双精心描画的眼底,有一圈暗红,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红! “靖王妃……!肃德倒是待你不薄!”她反复翻看了两下那只牌子,笑得颇为玩味,“靖王妃昨晚在正阳门前,一露脸就是好气魄啊!皇上疼你,只是与你开个玩笑,你便杀了三十余名守城的卫戍军,夺了诛杀炮,差点把半座百花城送上天!如今见了哀家,又是连膝盖都不曾一弯,看来北辰靖王活着时,家教和凤于归一样堪忧啊。” 凤乘鸾也回之粲然一笑,朗声道:“太后娘娘见笑了,王爷在世时,位极人臣,只跪天跪地,在朝堂之上,又是北帝的授业恩师,与肃德太后平起平坐,臣妾自从做了他的王妃,每日学的只是如何接受旁人的跪拜,从未再学如何跪人。” 这番话,惹得施若仙顿时杀心大起,却忽的发觉凤乘鸾身边站着的那个身量极高的婢女身上,散发出一种摄人之势,令人不敢轻举妄动,谁动谁死! 她明明是个随从,在金碧辉煌的殿上,莫要说卑躬屈膝,甚至连头都不低。 不低头也就罢了,双眼睛,浅浅垂眸,既没有直视施若仙,更不是低眉顺目! 那是……,那分明就是不稀罕瞅她,懒得看她,随便在地毯上找了个花纹看了。 果然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 混账! 全都不知死活! 施若仙牙根子咯吱咯吱响,正要发作,身边女官上前附耳道:“太后,那个就是昨晚在轿中的……” “哦……”施若仙微微生了皱纹的眼角,僵硬一眯,“永乐,你这是携了高手入哀家的渊华殿了?” 凤乘鸾回眸瞅瞅阮君庭,“太后娘娘说的是她吗?她名唤冷翠,是王爷生前赐的贴身婢女,的确会些拳脚功夫,高手却谈不上,起我还差上那么一点点呢,平日里做的也都是些调脂画眉,铺床更衣之事。太后娘娘,南渊,不会连一个北辰来的女婢都容不得吧?” 她这些,倒也是实打实的大实话,阮君庭觉得有些好笑,眉眼间原本的冷厉中,就多了些微的笑意。 他与她在一处,若不是腻歪着陪她玩些女孩子家的玩意,就是在床上乱滚。 这个丫头,向来身入虎穴而不变色,如今有了他在身边,便更是有恃无恐! 施若仙当下脸色就黑了,正要发作,便听殿上一声轻笑,凤静初声音不高,温柔娴静,却如珠玉入盘,“哟,母后,这北辰的女子,都生的这么高,这么好看吗?一个婢女尚且如此,儿臣今日真的是开了眼界了!” 她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就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势瞬间柔化了下来。 “初初!”凤乘鸾终于瞅得机会,唤了一声。 凤静初一身华衣,宫妃打扮,立在施若仙身边,冲凤乘鸾浅浅微笑,施施然欠身施礼,“臣妾,楚王侧妃,见过靖王妃。” 楚王? 景元礼? 景元熙登基后,其余几个弟弟全部封王,秦王景元胤,晋王景元胜,马球赛上被一榔头捶傻了的韩王景元深,还有楚王景元礼! 初初给景元礼当了妾? 她离开南渊后,她都经历了什么!!! “初初原来已寻得归宿,恭喜……” 两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渊华殿上的一排台阶,却如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凤乘鸾这短短一句话,说得如此违心,比起方才怼施若仙,吃力一万倍! “谢王妃娘娘。” 凤静初睫毛温柔垂下,嘴角微牵,笑而不语,目光却悄然借着睫毛的掩盖,又偷偷看了她一眼。 她一听说姮儿要回来了,就日盼夜盼,甚至不惜一大早进宫,险些失了分寸。 这一年多来,她都经历了什么,她都知道。 她的痛,她的遭遇,她都感同身受,曾经多少次,远远地,隔着千里之遥,偷偷为她落泪,为她求神祈祷。 如今,总算见到人平安归来,却入的还是龙潭虎穴! 凤静初的头,低得很深,深怕那份喜悦和担忧溢于言表,被人瞧见。 总之,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只要人还活着,就有一切可能! “奇怪了,你们姐妹在此相见,竟然就这几句话吗?真是令人失望!本宫还当要有一出亲人相见,抱头痛哭的戏码呢!” 是容婉的声音。 她坐在施若仙下首,满头珠花凤簪乱颤,显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太子东宫任人蹂躏的女人了。 这深宫中,有些平衡,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施若仙经容婉这么有意无意地提醒,才回头看看站在身后的凤静初,“是啊,初儿,以你和永乐当年的关系,此时突然相见,该是惊喜万分才对啊,怎么跟不认识一样呢?” 她们两个的克制隐忍,落在旁人眼中,竟然成了另一种共谋。 凤乘鸾以为,按照凤静初从前的性子,定然也就是笑笑便息事宁人了。 却不想,她忽的抬起头,换了个人一般,笑盈盈撒娇道:“太后净拿初儿取笑,初儿这会儿正服侍着太后呢,这里又是渊华殿,不要说是见了自家姐妹,就算是见了亲娘跪在下面,也要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分寸,事事以太后为先,既不能失了天家的体统,更不能丢了王爷的颜面。” 施若仙早已将凤乘鸾的茫然收在眼底,牵过凤静初的手,俨然,她已经是她股掌之间的一只玩物,“永乐啊,你远嫁和亲,北辰那边也是过得艰辛,想必母国的许多事都是不知道的,你的这个好姐妹啊,她在你上次随靖王离开后没过多久,就成了元礼的侧妃了。” 这件事,对凤乘鸾来说,的确是一个大大的意外,可心安,却又远远大过了意外! 景元礼虽然性子有些虎,可也总算是本性纯良,如今董美兰已死,他又有外婆婆管教约束,想必对静初不会太坏。 “呵呵,原来静初就是楚王的那位威名远播的侧妃啊!臣妾去年在北辰时就听说了,当时还在猜,到底是谁家的女儿,能这样好福气,能深得太后娘娘垂爱,如今看来,既然是我凤家的女儿,那也就不奇怪了。” 凤乘鸾用眼梢挑了一下坐在另一边的容婉,语气有些挑衅。 当初,在北辰时,诗听带去消息曾说,景元礼新收了侧妃,不争风,不吃醋,专门挑着容婉欺负,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她的初初! “凤家的女儿……”,施若仙意味深长道:“是啊,凤家的女儿,各个都是龙幼微一手调教出来的妙人儿,要么不争不抢,若是争抢起来,这天下,也没几个争得过你们。” 她话里有话,一面嫌弃着容婉,一面冷冷望着凤乘鸾。 在她眼中,容婉就是只没用的狗,而凤乘鸾就是那个叼走她儿子的母狼! 如今,这母狼自己进了这华丽的陷阱,她岂会一刀将它结果那么便宜! 容婉坐在一旁,明明皇后之尊,却半点存在感都没刷到,反而屡屡遭到厌弃,心中咽不下那口气,“不过呢,能挣能抢又有什么用?人啊,有的时候,运气好,不如命好。比如静初,虽然飞上了枝头,尽得母后恩宠,可是妾就是妾,妾养大的,一辈子也只能给人作妾!再比如永乐,当初争着抢着顶替了安公主,原来竟然是早知对方和亲的并非涵王,而是靖王。这是何等心机,何等手腕,不过可惜啊,凡事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到最后不但成了寡妇,连遗腹子都夭折了,啧啧,真是可怜见儿的。” 她说着,便将手掌放在自己小腹上轻抚,“再看看本宫,一切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如今,不但深得太后和皇上垂爱,还顺利怀上了龙子。” 她越说就越是得意,仿佛那肚子就快瓜熟蒂落,“这里面的,就是我南渊的将来,是天命!” 容婉怀孕了??? 怎么怀上的? 谁的? 凤乘鸾这才注意到她宽大的凤袍下隆起的腹部,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景元熙那三件套,是她亲手串的糖葫芦,绝对废的彻底! 容婉当初在东宫,是怎么被他丢给太监祸害的,她也亲眼见过了,这怎么就怀孕了? 哈哈哈哈哈…… 凤乘鸾快要憋不住了,赶紧躬身一拜,掩住变形的嘴角,嗓门大的门外都听得见,“果然是天佑南渊!恭喜太后!恭喜皇后娘娘!” 这一拜,却是实心实意,诚心诚意,佩服得五体投地! 施若仙母子,为了保住皇位,原来已经到了什么脸都不要的地步了! 容婉却还有脸在这儿唱戏! 好啊,唱戏嘛,这种套路,我熟! (未完待续) 第311章 蟹宴,大型炫富现场(1更) 这一拜,正拜在了施若仙痛处上,她抓了搭着凤静初的手,唰地站起身,“好了,既然见都见过了,就不耽误时辰,哀家今日命人在前面设宴为永乐接风,几位王爷也都携了女眷进宫相陪,估摸着皇上也该下朝了,你们现在就随哀家过去吧。” “是。”凤乘鸾难得乖顺地退开一步,等施若仙从上面下来,款款走来时,忽的上前一步,端了她另一侧的手,惊得施若仙一个激灵。 容婉当即喝到:“凤乘鸾,不得放肆!” 凤乘鸾不理她,笑嘻嘻与施若仙道:“皇后嫂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按先帝册封,儿臣还该唤您一声母后呢,方才离得远,不得亲近,现在,既然客套完了,总要拉着母后闲话些家常才对。” 施若仙纵然恨她,可也知道她功夫的厉害,根本不想沾她的边儿。 再加上已经一早从景元熙得知,这女人竟然仅凭一人之力,捣毁了无忧岛虿盆,之后,竟然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扶着她的手,不由得想想都周身毛骨悚然! 施若仙的手立时冰凉,用力抽了回来,将凤静初给推了出去,笑呵呵道:“哀家尚需更衣,你们自家姐妹许久没见,就趁此机会说些体己话吧。” 说罢,连太后的威仪都几乎快要顾不上,三步两步逃离了渊华殿。 容婉一手扶着腰,一手捂着肚子,从凤家两姐妹前经过,“有什么话,趁着还能说,要早点说完。” 说罢,扬长而去。 凤乘鸾牵着凤静初的手,等殿上的人都撤干净了,才抬眼,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妆容艳丽地几乎让她认不出来的凤静初。 “怎么会在这里?可是有人逼迫于你?” “没有,是我自愿的。”凤静初柔软纤长的手指,反过来将她的手包裹起来,“大疫降临之前,我见过七公子。” “是他给你出的馊主意?”凤乘鸾一阵气恼! 又是温卿墨! 哪里都有他! 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一颗棋子,可以随意摆布! “呵呵,这也不是馊主意,至少,凤家大难,树倒猢狲散,根本没人顾得上我们母女,而我,也不是什么……” 她哽咽了一下,“清白”两个字,没敢吐出口,说到这里,眼圈已经有些红了。 “我只是按照七公子的指点,主动邂逅了楚王殿下,承蒙王爷不弃,后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凤乘鸾气得头昏,无奈闭眼。 当然顺理成章! “景元礼是个来者不拒的傻蛋,你这么好的女儿家,送上门给他作妾,是那傻蛋几世修来的福气!” “姮儿你别这么说,至少,那场大疫,死了那么多人,我和娘承蒙王爷庇佑,不但锦衣玉食,而且一直以来,都平安顺遂。” 她越是这么平淡无争,凤乘鸾就越是生气,“既然平安顺遂,为何还要靠近施若仙,趟这个混水?容婉的仇,你已经报了,她若是多行不义,这辈子自然有我来结果,你又何必委屈自己,看别人脸色而活?” “不够!”提起容婉,凤静初忽然猛地抬头,那双温柔的眼,乍然凶光一现,“我对她的恨,无论做多少,都不够!” “初初,用一生幸福来恨一个人,不值得。” 凤乘鸾回望她那双眼,想从里面找到从前那个如云朵般温柔娴静的少女,却发现,那温柔的背后,赫然暗藏着雷霆。 “我的幸福,早就没了!”凤静初镇定了一下,缓缓放开与她紧紧相扣的手,“不提那人,说说你,他们都说你失踪了,我想着,你若是难过,能去过隐居的生活也好,可怎么的又回来了?” 她说完这番话,也是一愣。 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所谓哪个人身上所负的仇恨比哪个人多。 爱惜一个人,就希望她过得快乐,不愿看到她被仇恨蒙蔽双眼。 可是,红尘白浪,转身千丈,轮到了自身,谁又能真的放得下? 凤静初收回来的手,不知该放在何处。 “姮儿,其实是我是存了私心的,七公子说,你总有一天还会回来,我想着,若是在施若仙身边占有一席之地,将来,你回来时,能帮,就多帮你一分,帮不了,也至少不给你添麻烦。这样,才能稍稍弥补我当初盗取君子令,对你和母亲的愧疚。” “初初,我明白,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忘了。”凤乘鸾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温柔的女子,半是怜悯,半是忧心。 她到了今时今日,还依然那般笃信温卿墨,在心底,将他当成神明般供奉着。 而她呢,自打从无忧岛逃出生天,关于那个男人就只有一个念头! 死!那个魔鬼,必须死! —— 自古宴无好宴,席无好席。 施若仙的接风御宴,绝不是什么好去处。 凤乘鸾入席落座时,目光一扫而过,景元熙还没驾到,晋王景元胜假装看不见她,韩王景元深的脑子是好不了了,正痴痴傻傻地坐着,只有秦王景元胤冲她这边点了点。 凤乘鸾便也微笑回礼。 倒是坐在最下首,如今已经是楚王的景元礼,见了她如见了亲人一般,隔着半座大殿,向她这边使劲儿挥手。 他身边的王妃,始终未曾抬头,十分恭顺,大概就是那个北辰送过来的六公主了。 而凤静初则没有落座,一直立在施若仙身边服侍,比近身女官还要亲近。 一番简单寒暄,景元熙很快便下朝归来,宴席正式开始。 他开席举杯,一开口就神经兮兮,“姮儿这位皇妹啊,真是我南渊的奇女子,先帝亲封,永乐公主!亲爹,南渊的一代战神!丈夫,北辰的魔魇之王!儿子,那也该是天之骄子才对!哎,可惜……,全都死了!” 所有人:“……” “咳!”施若仙清了清嗓子,瞪了自己皇帝儿子一眼。 景元熙假装没看见,咯咯咯拉开嗓子怪笑,“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姮儿啊,你身边的依靠,啧啧啧,全都死绝了啊!真是可怜!不过没关系,你还有朕!朕一定待你,比那个往你心口扎刀子的亲哥哥还亲!” 所有人:“……” 凤乘鸾淡然欠身:“谢陛下!” 他说的全是扎心窝子的话,她却完全不痛不痒,可施若仙却面子上过不去了。 堂堂一个皇帝,当着臣子的面,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实在是丢人丢到天上去了! “皇上见了永乐,天颜大悦,我等感同身受。”施若仙指尖轻挥,凤静初便招呼下面斟酒上菜。“永乐啊,今日的宴席,别出心裁,是你的好妹妹静初,为了你的归来,精心准备的,你离开南渊许久,在北辰那天寒地冻的地方,想必也没什么合胃口的,今天,可千万不要辜负了静初的一番心思。” “是,臣妾遵命。”凤乘鸾应承了,看向凤静初。 凤静初回眸,向她点点头。 今日的宴席,她的确是用尽了心思,择的姮儿最爱——蟹宴火锅! 蟹宴,本就繁琐,布成火锅,就更加铺张。 就算以前在凤家,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得到。 凤乘鸾长这么大,也只有小时候随凤于归和龙幼微在城中云海楼的豪宴上吃到过一次,回来后便一直放在心上,每每与凤静初闲聊,都会提及其中美味,还说,以后长大了,攒够私房钱,一定要请初初去那云海楼,吃最好的蟹宴锅。 如今,她那些话,隔了二十多年的风尘,早就不记得了,可凤静初还放在心上。 她既然不能时时与她亲近,就借了施若仙的排场,替她尝了当初的小小心愿。 只是,姮儿还是那个姮儿,而她,却早已回不去了…… 席间,每个人桌案上,都摆了纯铜的火锅,填了无烟的银丝炭,经过专门训练的宫人,以黄金打造的八件套将活蟹一一细细拆解,投入奶白色的汤中,再辅以鲜虾、蛤蜊、鲜笋和火腿,慢慢熬制汤底。 桌边,白瓷罐盛了各色蘸料,一一摆于十八宫格红木雕花宝盒中。 等待汤底期间,凤静初又安排了八样开胃小菜,样样都是清新雅致,别出心裁,的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她虽是楚王侧妃,却在席间运筹自如,俨然有女主人的风范,倒是没有高高在上的容婉什么事儿了。 “姮儿,御花园的花房里,我命人日夜安置冰池,降了温度,最近,竟然真的催开了玉兰树,这蜜津玉兰,你尝尝,花朵饱满,口感香滑,别有一番风味。” 她望着她,眼睛亮晶晶的。 “还有蔷薇露,用的是早上新开的蔷薇,我记得你最喜欢的,便是蔷薇花……” 她说着,声线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千里归云轩中,蔷薇花丛下,留下她俩多少儿时记忆,那些日子,现在想来,都还带着蔷薇花的香味。 凤乘鸾抿了一口杯中淡粉色的花露,笑道:“甚好!初初有心了!” “还有牡丹生菜,酿樱桃,金菊羹,都是我新近研究出来的菜式,深得母后喜爱,我猜,你也会喜欢。” “是啊,全都特别好!”凤乘鸾不知该再如何表达。 真的非常好! 初初她能钻研出这些东西,对施若仙投其所好,就一定有本事在这深宫中能站稳脚跟。 她总是聪明的,知道如何在逆流中自保。 这样,真的很好! 可是,自己这次回来了,却势必要破坏掉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又一次不得不毁了她的生活。 于心不忍,却不得不为! 等待火锅中乳白色的汤底渐入佳境时,席间已是酒过三巡,凤乘鸾振作精神,站了起来。 “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此行归来,承蒙不弃,感激涕零!今日,特意为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大带来三件小小礼物,聊表寸心。” 她说完,一招手,阮君庭便逆着外面的日光,轻掀猩红衣摆,一脚迈过高高的门槛,从外面带人进来了。 他这一露面,整个殿内便都是一阵唏嘘! 那冰川样的长发,窄腰长腿,再配上一副绝美冰山脸,立时将这一殿的花容月貌、金枝玉叶全都给比得无地自容了! 景元礼脖子伸得老长,看得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忘了是要送入口中,还是要放下。 他只知道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要人命的美人儿,却哪里知道是前世要他命的人! “我的老天爷,姮儿,你就把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当婢女用?” 凤乘鸾转到阮君庭面前,抬手在他屁股上掐一下,“呵,他叫冷翠,是王爷生前赏我的婢女,特别听话,又是个哑的,随便欺负!” 阮君庭站的笔直,那假的胸脯微微挺拔,暗暗咬了咬唇,死丫头,你屁股不疼了? 景元礼就有点流口水,若不是皇上和太后都在,他也想上去掐一把。 在场的男人,哪个不是看尽世间花红柳绿,却都在阮君庭乍一亮相,就被震住了。 只有景元熙不同,他昨晚已经被震过了,此时懒洋洋将手撑住头,“美是美,就是个儿头太高了些。” 比所有南渊的男人都高,不好驾驭。 凤乘鸾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北辰的女人,都是这么高。” 容婉哼了一声,“是嘛?本宫看,可是未必!” “你见过北辰的女人吗?”凤乘鸾这辈子,若是别的都不行,也必是有一样精通的,那就是怼容婉,“皇后娘娘何时何地,与何人同行,见过北辰的女人?见的是北辰太后,还是天策将军家的千金?” 一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味了,容婉若是承认见过,就俨然成了私通敌国的口实! “胡说!本宫是南渊的中宫皇后,岂会私会北辰要员!” “哦,没有啊,我猜也是皇后娘娘随便说说的。”凤乘鸾转身,对阮君庭含情脉脉,“但是我见过,北辰最最顶尖的人,我都见过,先夫在世时,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敢对我有半分怠慢!” 阮君庭站在这里,给人欣赏了半天,此时听了这番窝心的话,才目光稍稍缓和了一些。 凤乘鸾将眼中深情收好,霎时转身,黑裙掠地,将第一件礼物唰地掀开,“第一件,鎏金冰川翡翠千手千眼无面佛,怒雪川极品冷翡翠,北辰天下第一匠精心打造。南渊炎炎夏日,触之身心皆凉,献与太后娘娘,愿娘娘佛祖保佑,福泽绵延,永享康泰!” 好一个“身心皆凉”,凤静初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忍住! 怒雪川的冷翡翠,的确是好东西,不要说罕见,多少人一辈子听都没听说过。 就连施若仙,这辈子也只是死了老公,荣升太后时,从肃德那儿得到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当成贺礼,便稀罕得什么似的,命人做成戒指,套在手上,日夜把玩。 如今,凤乘鸾一回来,竟然带了这么大一坨,还雕成了佛像送给她! 她会那么好心? 可她既放不下那翡翠佛的好,又碍于诸王都在场,不得拆解凤乘鸾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一双眼睛始终落在翡翠佛上,再也没能离开,强行端住矜持,“嗯,甚好,哀家就收下你这一片孝心。” 容婉鼻子里“嗤”了一声,用指尖抵住额角,翻了个白眼,颇为不忿。 “谢太后娘娘!第二件,”凤乘鸾再次唰地扬起大红的绸缎,一张惊艳逼人、奢华瑰丽的绛紫色宝琴,静静躺在殿中央! “北辰漆艺,天下闻名!金银十三珍平文宝装琴一张,碧瑶梓木为琴,屠浮宝玉为饰,献与陛下,愿皇上文治武功,千古传唱,帝业永昌!” 此琴一出,满殿喧哗,一片惊叹,尤胜冰川翡翠佛! 琴上十三只徽点,镶以玛瑙、珍珠、玳瑁、云母、玉璧等十三色各异珍宝,金纹鸾凤麒麟,银纹云鸟花蝶,正面风云际会万宝图,而背面龙池、凤沼则各饰有双龙双凤图,辅以百花百鸟百兽,做工精湛,无与伦比,又每一片花鸟金箔都截然不同! 这样的宝琴,不要说一整张,就是上面一片金箔,其惊艳绝伦,也是世间罕见! 景元熙有些不可置信,原本斜歪着的身子也不自觉地坐了坐直,凤姮会将这等举世无双的宝琴送他? 她一个寡妇,哪儿来的如此重宝? (未完待续) 第312章 孤是个让人心疼的大美人?(2更) 景元熙还未等开口,就听容婉又哼了一声,“呵呵,永乐,你这琴,是假的吧?你可知道,欺君该当何罪吗?若只是被人坑了,花了重金,当了冤大头,就早点向陛下求饶,莫要硬充,免得皇上天颜大怒,到时候,人头落地,可就没用了。” 凤乘鸾将头一偏,“哦?皇后娘娘何出此言?愿闻教诲。” 容婉站起身来,一只手依然扶着腰,“本宫自幼好东西见过不少,入宫为妃为后,更是深得皇上、太后宠爱,开了许多眼界,北辰大漆倒也见过一些。所谓一杯棬百人之力,一屏风万人之功,而金银平脱之术,其奢侈繁复更是大漆的登峰造极之作!” 她转身问向景元熙,“陛下,臣妾记得,史书有记载,当年南皇北帝于守关山际会,北帝曾以一只鎏金漆盘作为礼物,赠我先帝,可有此事?” 景元熙想了想,“确有此事,那漆盘至今还摆在朕的御书房中。” “两国君皇相赠,尚且只是一只漆盘,足见此物贵重,可抵万金,那么请问,凤乘鸾,你的这把平脱宝琴,若是真的,该是价值几何?” 此问一出,满殿又是哗然! 一个北辰回来的寡妇,她向皇帝进献礼物,难道会比北帝当年更阔绰? 答案自然只有一个,这琴,是假的! 凤乘鸾立在阮君庭身边,面上含笑,不喜不愠,等着众人七嘴八舌、交头接耳,都议论的差不多了,才用不太高的声音说到:“皇后娘娘恕罪,容臣妾纠正一下,此琴若为平脱琴,则必定有价无市,但是,此琴,并非平脱。” “我就知道!”容婉凯旋,转身重新坐下,静待景元熙发作。 岂知,下面,凤乘鸾四平八稳接着道:“方才臣妾说过,大概娘娘没有听清,此琴,名为金银十三珍平文宝装琴!平文,非平脱,所以,它并非有价无市,而是……,无价之宝,举世无双!!!” 平文?不是平脱?平文是啥? 容婉眼珠子一转,“什么平文,没听说过!” 凤乘鸾将琴抱起,在殿上转上一遭,“所谓平脱,乃是在经素工、髹工、上工、黄涂工、画工、丹工的数百道工序后,将上面漆层剥去,露出金银箔,使其与漆融为一体,又隐于漆中。而平文,则需在最后一道磨工时,细细打磨,精心修饰,使金银纹位于漆面之上,完全显露出来,完全以漆之奢华,衬托金银之绚丽。” “大同小异,有何不同?值得大惊小怪?”对于这些,容婉的确不懂,可她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自然不能失了颜面。 凤乘鸾耐着性子笑道:“回皇后娘娘,的确大同小异,非但不同,而且失之毫厘,差之万里。平脱之术,胜在实用,而平文之术,则为奇技淫巧。若是一定要臣妾解释的再清楚些,那就是同样用来盛菜的盘子,却有白瓷碟与琉璃盏之别!” 如此一来,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南渊的皇后娘娘,没见识,丢人了! 可容婉岂能承认! “呵呵呵,永乐!你拿些没人见过的东西出来故弄玄虚,你以为皇上这么好糊弄的吗?” 她索性把景元熙给抬出来了。 凤乘鸾也懒得与她再扯下去,“皇后娘娘,您没见过大鹏展翅,扶摇九天,就当这世间的麻雀都巴望着变凤凰,却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外更有天,本王妃也无话可说。” 她干脆连臣都不称了。 “凤乘鸾!你……!你敢嘲讽本宫!” 凤乘鸾也不是吃素的,回手将第三件礼物上的绸布扯掉,“第三件,金镂雀翎百子衣,百鸟羽毛捻金丝织就,本是想赠与皇后娘娘,祝娘娘百子千孙,不过现在看来,还是算了,皇后娘娘已经身怀有孕,必定不稀罕!” 她说完,就把那百子衣揉吧揉吧,噗地一股内里,给化成了灰! 那是件金镂羽衣! 所有人好一阵痛心疾首,景元礼更是毫不掩饰,痛苦掩住胸口! 太残忍了,没人要你倒是给我啊! 凤乘鸾连现三件奇宝,就开始有人坐不住了。 施若仙将那冰川翡翠佛摆在案头,果然触之冰凉,虽爱不释手,却还要佯作漫不经心道:“永乐,皇后有孕,脾性反复,也非有意为难于你,只是,你如今寡居,身边并无依靠,却身怀如此重宝,也难怪会令人浮想联翩。这知道的,道你是对哀家和皇上的一片忠心,不知道的,还当你从北辰归来,拿了人家什么不该拿的呢。” 凤乘鸾回身落座,“太后娘娘真是为了臣妾操碎了心,不过,这冰川翡翠佛和金银平文琴,请娘娘和皇上尽管放心,它们不过是先夫遗留下宝库中的一件两件而已。臣妾愚昧,其中许多事物都认不出源头,怕漏了怯,不敢随意献上,只得挑了几件稳妥的。” 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却如一颗暗雷,在满殿炸开暗涛! 难道这两样就是传说中的神山宝藏? 传说,阮君庭少时于西荒一战成名,率军入神山不但全身而返,还得西荒神王无数宝物相赠,满载而归,当时,那批神山宝藏,他曾尽数献与北辰先帝阮君瑜,以示效忠。 而阮君瑜又将其中一半,反赐回来,以彰显皇恩浩荡! 于是,阮君庭就将这一半宝藏收在了自己的封地,天机关! 现在阮君庭死了,魔魇军散了,天机关也被修宜策占了,当年精忠于靖王的亲随也都销声匿迹了,却始终没人发现过那批宝藏的踪迹! 莫不是,宝藏都落在了这小寡妇手里? 她若是继承了宝藏,那会不会也继承了魔魇兵符? 这个猜测若是真的,那凤乘鸾现在握着的,不仅仅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大财富,甚至可能挥手间,就可以重组那支令南渊闻风丧胆的魔军! 这样一想,可非同小可! 但容婉却想不到那么深,她只觉得凤乘鸾在吹牛,“嗤!说的真的一样!你若真的手握什么神山宝藏,还回南渊来摇尾乞怜做什么么?” 凤乘鸾光洁的额头一抬,“我回南渊来做什么?皇后娘娘,还用问吗?” 殿上一时寂静。 气氛危险至极! 凤静初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声音温柔透彻,不含杂质,“我相信靖王妃手中的宝藏是真的!听说靖王大婚时,曾以无极神珠耳铛一双相赠,那对珠子,乃是西荒神山的眼睛,是这世间的至宝,好想有机会亲眼见见!” 凤乘鸾抬头,见她正紧张地盯着自己,微微皱眉,示意她切莫轻举妄动。 “好啊,那样的宝贝,我自然不会随身携带,改日找机会,给初初瞧瞧!” 她目光从施若仙和景元熙面上略过,正撞上二人也正同时看向她的目光,“至于皇后问我回南渊做什么,想必皇上和太后最清楚不过了。” 说吧,又是咯咯一笑,“自然是奉肃德太后懿旨,回来祭拜先父的。” 她自顾自拾了案上的纤细精致的长柄金汤匙,在氤氲着热气的铜锅中细细划了几圈,之后盛入小碗中,捧在手中,轻轻吹了又吹。 这汤中的味道,太熟悉了,前世,她一饮而尽的那杯毒酒,化去了一身武功,从此沦为废人,就是这个味道! 施若仙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飞快地在她的小碗,翡翠佛和景元熙之间来回游移了几个来回。 景元熙也稍稍宁眉,靠在三足金貅凭几上,似是斟酌犹豫中,指尖细细搓了搓。 这对母子,想要借宴席的机会,先废了她,再慢慢梳理。 可现在因为神山宝藏的缘故,似是又在纠结了。 阮君庭就立在凤乘鸾身后,双手背在身后,垂着双眸,眼着她将那小碗送到嘴边。 这个蠢货,明知有毒,还比比划划! 生气! 当凤乘鸾手中小碗,将将碰到了唇边时! “姮儿!”一直从旁默默观察众人神色的凤静初忽然想明白了,汤中有毒! “嗯?”凤乘鸾抬眼,华丽的双眼,冲她一笑。 这是她张罗的宴席,如今却要害了姮儿,凤静初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就听景元胤笑呵呵道不失时机道:“五弟侧妃的意思是,锅底熬得还不到时辰,不能喝,否则坏了美味。” 凤乘鸾低头看看手中的碗,静默一会儿,抬头向景元胤点头,“好像的确是差了点,多谢秦王殿下关护。” 见她放下了那碗,凤静初深深松了口气,先是紧张偷看了施若仙一眼,见她并无嗔怒,又飞快地看了一眼景元胤。 这一切,凤乘鸾全都揽在眼中,又全做什么都没见。 凤静初这一打断,恰好帮施若仙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景元熙也从桌案上收了手臂,向椅背上靠去。 这对母子,方才经过激烈的思量,此时正好借机达成共识,改变了既定的主意。 “初儿啊,哀家怎么看着永乐那锅子的火不够旺呢?她既然嘴急,你就将哀家的这一只给她用吧。” 凤乘鸾欣然笑纳,“谢太后娘娘赐锅!” 景元熙意有所指,颇为得意道:“呵呵呵,姮儿,永远都是这么好哄,朕的母后,可是用这只锅,换了你那翡翠佛啊!” 凤乘鸾佯作没听懂,“皇上真是折煞臣妾,臣妾会是贪图一只铜锅的人吗?” 这一句,半嗔半娇,只有坐在对面的景元礼听不懂,立时哈哈哈哈地陪着笑。 整座大殿上,方才那根绷到极限的弦,这才立时缓和下来。 阮君庭立在后面,用目光轻轻摸了摸心肝儿宝贝的头。 今日的宴席,他们果然是要动手的,可却没想到,凤姮意外地祭出神山宝藏这张王牌,将对方的杀招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施若仙母子贪心不足,既然今日改变了注意,错失了先机,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乐!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凤乘鸾身上,冷不防景元礼笑够了,忽然道:“我说姮儿啊,今日蟹宴,这么多好吃的,你身边的那个大美人儿,就这么站着,太残忍了吧?” 他大方地拍拍自己右侧,“来,要不坐在本王这儿?” 他的身边,左侧陪着的北辰六公主,而右边,则是象征性的留给凤静初的位置。 奈何凤静初要服侍太后,这个位置向来是不会坐的。 凤乘鸾左侧眉毛叮地一挑,猪头!添什么乱! 你守关山的死还没作够?现在又作到这里来? “楚王抬爱了,冷翠是个仆从,岂能坐您侧妃的位置?” 凤静初正在上面,跪在施若仙案前,替她拆蟹,低头含笑不语。 景元礼全然不懂这一场宴席间暗藏的杀机,“哎!姮儿,今天虽是御宴,却没有外人,不用这么多繁文缛节!我就是看她一个大美人,总站着心疼!” 还轮到你心疼孤了? 阮君庭睫毛微掀,瞪了景元礼一眼。 这一眼不得了,那双凤眸看在别人眼中,就是烟雨迷蒙,勾魂夺魄! 景元礼心肝乱颤,登时魂儿都飞了! “的确让人看着心疼!”好死不死的,景元熙也在上面开口了,“既然五弟都说了,那就赐座吧。” 让阮君庭坐去景元礼身边? 那景元礼那头猪万一毛手毛脚,估计今晚就得被五马分尸! 凤乘鸾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一把抓住阮君庭的衣袖,将他拉坐在自己身边,“既然皇上都赐座了,是你的福气!还不快坐下!” 她麻利捞了只煮好的螃蟹丢在盘子里,“来,翠儿,你没见过螃蟹怎么吃吧?我帮你拆!” 阮君庭坐在她身边,嘴角凉凉一挑,那表情分明就是,再喊一声“翠儿”,你就死定了! “啧啧啧,还真是主仆情深啊!”容婉在上面道:“今早本宫就听说,凉风殿里的宫人,曾经看到永乐在花丛间与这侍女搂搂抱抱,亲密非凡,看来是真的。” 话音未落,凤乘鸾手里拆蟹的金剪刀咔嚓一下,将蟹腿剪断了,“皇后娘娘还真是事无巨细,日理万机啊!靖王英年早逝,我与他所赐的侍女姊妹情深,亲密无间,居然也拿到皇上、太后面前说事儿?” “哼!侍女?我猜她根本就是你养在身边私通的野男人!” 这一次,容婉的作死,终于争取到了阮君庭的目光! 果然敌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奈何容婉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心机和城府,她唯一的特点只有两个,一个是对凤乘鸾使坏,一个是见不得凤乘鸾好! 所以,凡是凤乘鸾在意的,看重的,她都要踩上两脚才能解恨。 过去,她是丞相千金,与凤乘鸾半斤对八两,打架占不到便宜,但是骂人嘴上没亏过。 如今不一样了,她是皇后,还是身怀有孕的皇后,就连施若仙和景元熙都在等着她的肚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以稳固帝位。 所以,这种不大不小,不痛不痒的事,还不是由着她随便作? 她喜欢杠,凤乘鸾也喜欢杠,最喜欢跟她杠! “皇后娘娘,这螃蟹是公是母,总要看过才知道,您金口玉牙,这么随便一说,我们小翠儿将来还能嫁的出去吗?” “自然不是随便一说,你敢让他验身吗?”容婉不知怎么了,就看着这个冷翠不像女人,而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就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是女人! “验啊,怎么不敢?”凤乘鸾将手中金汤匙耍了个花。 “好!喊个嬷嬷上来!” “慢着!”凤乘鸾手中汤匙“叮”地一声碰了铜锅,“皇后乃是中宫之主,莫要说这皇宫,就算是整个南渊,你说一,也没几个人敢说二,现在你随便叫个老太太来给我们小翠儿验身,偏巧小翠儿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到时候,嬷嬷随您的心意,一口咬定她是个男人,小翠儿有口莫辩,难道到时候还要她当众脱衣服再验一次不成?” 施若仙点点头,“凤家丫头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没理的说成有理的,那依着永乐,这件事儿,怎么办呢?” 被容婉这么一提点,她现在也看着这个小翠儿的身子骨和举止之间,是藏都藏不住的男子英气,而且那极力低调的顾盼之间,眼神中总有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和骄矜。 那种眼神,她好像在哪儿见过,却忘了到底在哪儿。 凤乘鸾对着景元礼龇牙一笑,“很简单,楚王殿下身为皇亲贵胄,又为人诚恳,心地纯良,向来秉公办事。小翠儿就算被他看了,就不算辱没。而且想必皇后娘娘也是不会怀疑楚王殿下是个男女不分的吧?” 噗! 景元礼被这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得差点喷了! (未完待续) 第313章 孤一转身,你就改嫁了?(1更) 景元礼赶紧站起来,“对对对,我来我来!你们谁都别跟我抢!” 他没想到姮儿会这么看得起自己,当下暗暗发誓,待会儿一定认真给小翠儿姑娘检查身体,只检查,绝对忍住,不乱看乱摸,更不能轻薄了人家! 而且,若是到时候小翠儿二觉得委屈了,纳了她进王府都没问题! 他打定了主意,便乐颠颠去请阮君庭。 阮君庭凉凉看着这个实诚傻蛋,懒懒站起来,又带着冷冷的杀气,瞟了眼凤乘鸾,又冲景元礼似笑非笑地嘴角轻轻一挑,便真的随他走了。 景元礼在前面颇有些欢脱雀跃,以为自己捞了个天大的便宜,却不知,身后迈开长腿正跟着的,是个魔王! 阮君庭临走那一眼,凤乘鸾暗暗叫苦。 这次可能玩大了! 以阮君庭的脾气,让他顶着两块胸脯,扮了一天哑巴侍女,不能骂人,只能以眼杀人也就罢了,现在还要被拉去验身! 她觉得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了…… 正琢磨着,就听上面,施若仙对景元熙道:“皇上,你看咱们的永乐啊,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实在是可惜了。她这次既然奉旨归来,想必也是肃德太后有心放其大归,不如你与哀家就承了北辰这个好,再给永乐物色一个良人吧。” 景元熙有些意外,旋即会意,一抹冷笑,有些残忍。 凤乘鸾就算牙口再硬,也终归只是一个死了丈夫、父亲,家道没落的寡妇,能作多大妖? 只要想办法困住她,拖延时间,那么神山宝藏,甚至魔魇军的兵符,还不都是手到擒来! 然而,这么个惦记了十来年的人儿,就这么拱手让出去,他心中始终有些不甘,便拈着酒杯,在手中把玩,迟迟没吭声。 容婉用帕子掩着嘴,咯咯一笑,“皇上这是舍不得啊,可惜了,凤姮现在是先帝亲封的公主,皇上的妹妹,不管将来嫁与何人,皇上也都只能祝福她了。更何况……,她还未必肯嫁呢!” 她自从有了身孕,在景元熙面前,就一改从前的唯唯诺诺,甚至有些有恃无恐。 虽然自己是个不干净的,他那三件套也是不好使的,这点破事儿,彼此心照不宣。两个人若想就这么为帝为后地好好活着,就都互相让着点,谁也别把谁惹毛了! 改嫁? 凤乘鸾这一回是真没想到,施若仙会来这么不要脸的一手! 她哪里敢随便答应啊,就算是缓兵之计,虚与委蛇,欲擒故纵,瞒天过海,把天下奇谋都摆出来,她也不敢随口应承! 阮君庭已经快要她的命了,要是知道她改嫁,还不扒了她的皮!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臣妾此生此身,都是北辰靖王的未亡人,无心再嫁,多谢太后娘娘美意!” 坐在景元礼上首的晋王景元胜不悦,沉声道:“永乐,这就是你不懂事了,母后体恤你孤苦无依,你怎能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 这个景元胜,一向都是景元熙的狗崽子,凤乘鸾毫不意外,“晋王殿下说的是,但永乐此时重孝在身,生母尚未寻得踪迹,两位兄长至今下落不明,这再嫁之事,实在无从谈起。” 景元胜道:“百善孝为先,的确说得有理,但是,永乐啊,你别忘了,你从册封那一日起,就只有母后一人才是你的母亲,而你,既然是我南渊的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担当,要学会替母后分忧,替国家分忧。三皇兄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你可要往心里去。” 看到凤乘鸾也有被人把话塞回去的一天,容婉的脸上乐出了花,“晋王真是生了一张比女人还厉害的嘴,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人家永乐已经替南渊分忧了一次了,只不过命不好,成了寡妇罢了。” 她转而又对凤乘鸾笑道:“凤姮你放心,这一次,母后和皇上还是会替你做主的,保证你物尽其用!不会像安公主那样,一意孤行,最后去了无忧岛,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她说完,有用帕子掩了嘴,“哟,本宫有孕在身,嘴都变笨了,是人尽其才!” 说完眼珠子又转了转,“呵呵,人尽其才,好像也不太合适哦。” 说起景安,凤乘鸾的眼眸骤然一厉,“就像皇后娘娘一样,人尽其才吗?我做不到!” 容婉大婚前夜都经历了什么,她自然不会忘记! “凤乘鸾!本宫是南渊的皇后,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是北辰的一等一的亲王正妃,北帝的皇婶婶!王爷虽死,诰命仍在!轮不到南渊的皇后随口编排!” “好了!都闭嘴!”施若仙一口打断,“永乐新寡再嫁,有所顾忌也是人之常情,哀家不怪。这件事,你也不用推辞,女人呢,始终要寻个男人依靠的,为了你的终身幸福,哀家就在肃德那边做了这个恶人,从今日起,北辰的诰命,就此忘了吧,你只要记得,自己是我南渊的永乐公主,就够了。” 这一番话,声音不高,却是极重,牟足了太后的威严。 施若仙也恨自己身边,净是些逞口舌之快的,若论真的跟凤乘鸾真刀真枪掐架,全都吓得屁滚尿流了! 但凡有一个能降得住这死丫头的,也不用她一把年纪,不要老脸,亲自出马! 这个女人,废了她唯一的儿子,如今竟然还有胆回来南渊,她早已恨不得将她跟她那个阮君庭一样,弄死了挂在城头晒干,或者,跟她那个爹一样,将头砍下来,当成件玩意,四处展示! 当然,她若是真的就那么死了,倒也便宜,如今肉在案上,鱼在网中,既然回来了,想死都没那么容易了! “永乐身份特殊,这三年重孝,哀家会请皇上降旨,为你夺情,免去服丧,你只需静待良人佳期便是,这件事,哀家说了算,就这么定了。” 她居高临下,望着她,如同望着自己爪下猎物。 凤乘鸾,你现在回了南渊,进了百花城,就算有一千个心眼儿,一万个胆子,哀家也让你生不如死,插翅难飞! “太后娘娘的话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臣妾一个寡妇,无依无靠,命不由己,也只能谢恩了!” 所有人以为凤乘鸾还会拒绝一番,没想到,她眉峰一挑,竟然答应了。 “只不过,这良人佳期,臣妾还是要自己选。” 景元熙黑沉着脸色,“你想选哪个,又是何时?说来与朕,朕与你做主!” 凤乘鸾道:“按照往年惯例,百花城马球之赛近在眼前,臣妾自幼跟随太师,粗通了一些天文历法,知道下个月二十三是个好日子,不如皇上就为臣妾颁道旨意,广邀太庸诸国公子王孙,我朝高门望族青壮男子,悉数前来参赛,永乐托皇上洪福,届时必能觅得如意驸马。” 容婉嘴角抽的直抖,“永乐,胃口不小啊,别忘了,你可是二嫁!” “是啊,但也是以我南渊的公主身份出嫁,就算不能联姻友邦,能为我南渊稳固高门,也是以一己残躯为国分忧了。”凤乘鸾转向施若仙,“太后娘娘,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施若仙奇长殷红的指甲一弹,笑得生硬,“好啊,到时候,哀家就看你这小蹄子能闹出什么幺蛾子!呵呵呵呵……” 她脸上厚厚的胭脂,都快要被挤下来了。 “呵呵呵……,臣妾就知道,太后您是最疼臣妾的!”凤乘鸾笑得脸上两块肌肉僵硬。 “哈哈哈哈!恭喜母后!”景元胜立刻举杯,“如此喜事,儿臣敬母后一杯!” 容婉也紧随着,“是啊,臣媳敬母后,母后富德仁厚,果然是万世母仪之表率!” 景元熙也端起酒杯,“朕提前恭喜母后!” 凤静初为太后斟酒,忧心忡忡地望了凤乘鸾一眼,也没敢多言。 上面济济一堂母慈子孝,凤乘鸾坐在下面撑着腮望天。 他们那么高兴,自说自话,哪里像是给她又安排了桩婚事,分明是一副把老太后又给嫁出去了的模样! 左右不过是说说而已,这放眼天下,也没谁有那个本事,能将她强娶了去。 而一个月之后的二十三……,按照老公手札中的天象推算,倒的确是个好日子! 正琢磨着,阮君庭和景元礼一前一后回来了。 景元礼是换了一身衣裳的。 阮君庭依然笔挺如冰川,回到凤乘鸾身边坐定,一身气息冰凉,将本就有点心虚的凤乘鸾吓得往旁边小心挪了挪,眼观鼻,鼻观心。 景元礼却是面上皮肤僵硬,笑得有些难看,很明显,那笑容,是出来时,被人用手指硬捏出来的,就再没敢动过! 容婉眼尖,一眼看到,急切问:“楚王回来了,验过了吗?到底是男是女?” “启禀母后,皇兄,皇嫂,元礼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检查过冷翠,的确是女子无疑。” “真是女的……?”容婉还是不相信。 “哈哈,皇嫂真风趣,臣弟别的不行,这是男是女,还是分得相当清楚地!” “哈哈哈哈……!”景元胤指着景元礼,“五弟,你真是越来越风趣了!” “呵呵呵呵……” 这样笑闹一番,容婉也不好意思再揪着这件事不放,景元礼这才将方才憋了半天的那一身冷汗,才唰地淌了下来! 他现在不要说色迷心窍,连看,都不敢看对面一眼了! 方才,他兴致勃勃地带着“小翠儿”去了偏殿,进了处内室,屏退了左右,正搓着手,打算从哪儿下手。 却冷不防小翠儿突然开口说话了,“楚王殿下,别来无恙。” 昆山玉碎般的男子声音。 “谁!”景元礼登时就炸毛了,心疼地想哭,“你你你……,亏我那么信任你,你特么真的是个爷们!你到底是何人,竟敢男扮女装,欺骗我善良的姮儿!” 他到现在,还站凤姮一边,阮君庭忽的对他有些莫名好感,但又莫名讨厌! “‘天下第一大娘炮’,这几个字,不知楚王可还记得?” “啊?唔……”景元礼嗷地一声,求生欲极强地捂住自己的嘴。 “想起来了吗?” 阮君庭往前走一步,景元礼往后退一步。 他再走,景元礼再退。 那神情,比见了鬼还见了鬼! 等到退无可退之处,阮君庭才微微前倾俯身,将景元礼迫在墙角,“楚王殿下,现在看清楚了吗?我是谁?” “阮阮阮阮……” “软什么?” 景元礼眼珠子一转,“软……软绵绵的小翠儿!” 他说完,几乎是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如铜铃,等着被判处死刑。 阮君庭盯着他审视了良久,才慢悠悠道:“很好,不枉费山魈在孤的面前,说了你那么多好话。” “哎!谢谢……,谢谢……山魈哥哥……”景元礼整个人绷成一条直线,贴在墙上,“内个,能不能借个过……” “好啊!”阮君庭声线微微一挑,之后向他伸出手。 “完了完了完了!”景元礼头皮一阵麻,紧闭双眼,在心中吼了无数声,“阮君庭,你这个大娘炮——!” 他觉得他死定了! 可是,等了半天,脑袋没有搬家,脸颊却被人捏了捏,嘴角上提。 他壮起胆子,睁开眼,“殿……殿下,干嘛?” 面前,是阮君庭放大的脸,“很好,保持这个笑容,不要乱动。” “是……” “检查完了吗?” “查……查完了!” “结果如何?” “阮……软绵绵的小翠儿!” “嗯!” 阮君庭终于向后退开一步,放了他。 景元礼终于被猫放了的耗子,从墙上下来,一颗刚才连跳都不敢跳的心,立时蹦到嗓子眼儿。 “谢靖王!” 阮君庭站在原地不动,等他走去前面,冰川样的脸上,鼻尖一抽,嫌恶背过身去,“更衣去!” “啊?额……”景元礼这才发现,他特么被吓尿了! …… 阮君庭重新在凤乘鸾身边落座,就发觉殿上气氛异样,身边的人也在躲着他。 定是没什么好事! 他目光缓缓挪了过去,凤乘鸾就随着他挪过来的节奏,将目光也挪向别处。 他眉间山水微微一蹙,正狐疑间,就听上面容婉又开始兴风作浪。 “本宫听说,北辰虽然民风豪放,却也历史源远流长,文化博大精深,尤其极善音律,特别是女子,个个皆以琵琶著称,既然冷翠是个女子无疑,那不如就御前奏上一曲琵琶助兴,预祝你的主子早日觅得良人!呵呵呵……” 什?么? 阮君庭看向凤乘鸾。 容婉笑道:“哟,本宫忘了你还不知道呢,就方才验身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永乐她就决定再嫁了!怎么样?还不快恭喜你们家王妃?哈哈哈哈!” 凤乘鸾已经没空去怼容婉了,后脑勺都快被阮君庭看出窟窿来了! 她只好将自己的脸掰回来,冲他挤了挤笑。 权宜之计,缓兵之计,以退为进,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虚与委蛇,李代桃僵…… 总之,玉郎,你懂我的! 可是,阮君庭不懂! 他伸手,一把抓过宫人送上来的紫檀金捍琵琶,站起身,大步走到大殿中央。 真弹啊! 凤乘鸾好艰难地望着他,不会弹就别弹了,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 可阮君庭不看她,抱定琵琶,五指按弦,接着—— 炸——! 那琴音,是真的霎时间炸开! 雷霆万钧,吞吐山河! 叱咤如千军万马,旌旗蔽日,伏尸千里! 狂浪如沧海倾覆,惊涛拍岸,乱石穿空! 短短一曲,眨眼之间,风雷滚滚,震得满殿惊魂! 之后,轰地一声! 那琵琶咔嚓一下,被崩了个粉碎,紫檀木屑四溅,一片变了形的雕花金捍直飞大殿屋梁,深深扎了进去! 阮君庭转身间,衣摆烈烈,隔空一股大力,将凤乘鸾抓了,直接拎着阔步出了大殿! “来人!”施若仙一声怒吼,“将这殿前无状的奴婢给哀家拿下!” 原本早已四下设伏的御前重甲带刀郎官,呼啦啦将殿前为了个水泄不通! (未完待续) 第314章 暴力宠妻,扛走!(2更) 谁知,拖着个大活人的阮君庭,周身威压四起,银发与红衣飒然飞舞,猎猎生风,脚步压根就没有半点放缓的意思。 “小翠儿,你放开我!小翠儿!哎呀!小翠儿……”凤乘鸾被他揪得钗横发乱,“你冷静,这里是御前!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去慢慢说!” 这时候,他炸毛,她若是再跟他一起炸,这百花城可就白来了! 谁知阮君庭根本不理他! 他陪着她,哄着她,扮女人都无所谓。 可他一转身的功夫,她竟敢要改嫁! 他大步向前,势不可挡,御前护卫就向后呼啦啦退去。 看到凤乘鸾狼狈,容婉最开心了,她这会儿缓过神来,捂着肚子,躲到景元熙身后,“护驾!快来人啊!护驾!” 这个冷翠,到底有多大本事,景元熙在百花城门口是见识过的。 凤乘鸾是如何横扫了无忧岛,他也是清清楚楚。 这个时候,贸然动手,只怕这殿上,没人能幸免,而且,那神山宝藏,恐怕也没有下文了。 “好了,御前带刀郎官听旨,护送永乐公主回凉风殿,不得有误!”他将身边凑过来的容婉推开,“不过是个发疯的哑奴,相信永乐自有办法收服。” “可是,皇上……,她们主仆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容婉不服。 “朕说了,让她们走!永乐今日是朕的客人,若是殿前有恙,今后,普天之下,谁还敢来喝朕的酒?皇后,你今日话太多了!” “哼,陛下果然还是舍不得她!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我们皇儿的将来考虑!凤乘鸾她没安好心,绝对不能留!”容婉将肚子挺起来,正好挡在景元熙眼前,根本不顾殿上诸王尚在。 景元熙微醺的脸,茶色瞳孔一缩,那“皇儿”两个字,正是他的痛处! “皇后喝醉了,送回去歇息。” “皇上!皇上!你听臣妾一言啊!凤乘鸾留不得啊,她就是个祸害,她一日不死,必成大患……!皇上!” 容婉被太监宫女们连抱带扛地端走了。 景元熙有些脑仁疼,用指尖揉着额角。 下面杵着的众人就有些尴尬,小心陪着,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没开口,每个人都既不敢走,也不敢留。 “你们说,朕,方才的决定错了吗?”景元熙假寐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景元胤温厚笑了笑,“皇兄心思若海,不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摩的。” 只有景元礼方才知道给他们弹琵琶的是谁,那牙根子一直在打颤,已经快要脱臼了,这会儿心有余悸,“其实,皇兄和咱们一样,都是真心疼姮儿的。” 施若仙皱了皱眉,这个老五,向来缺根筋,似是永远不懂这皇权高处的厮杀。 不懂也好,省得麻烦。 景元胜却道:“哼,一个北辰奴婢也敢在御前放肆抢人,实在是无法无天,皇兄仁慈,放他们走,只怕他们以后,会更加无所顾忌!” 他这是在教他怎么做皇帝了? 景元熙挑开眼皮,瞅了景元胜一眼。 凤静初沉静替施若仙捶背,依然嗓音温柔,“太后息怒,皇上息怒,其实,兴许只是北辰女子性情刚烈,又可怜是个不会说话的,乍一听闻姮儿要改嫁,心中替旧主不值,所以才失了规矩,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施若仙回眸,瞟了她一眼,“凤家的丫头,还真是一条心。” 凤静初也不怕,也不急,“回太后,初儿一向以为,人心本善,只是性情相异,才有了这世间的蹉跎罢了。” 她最大的本事,便是百炼之钢有绕指之柔。 也就是这份心思和性情,让施若仙一直对她爱不释手。 简单一句话,一场不欢而散的御宴,谁都没有错,就连景元熙,也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 “好了,都散了吧,朕乏了。”景元熙弹了弹手指。 施若仙站起身,等殿上人都退下了,才转身俯视这唯一的儿子,无奈间幽幽叹了口气,“今时今日,你还是舍不得她啊!” 景元熙睁开眼,茶色的眸子忽而有种旁人从未见过的光,说不清是贪恋,是执迷不悟,还是刻骨铭心的恨。 “来日朕龙驭上宾,只要凤姮一人陪葬!烦请母后帮忙记下。”他那声音,空空荡荡,仿佛,这是他一生唯一的遗愿。 “胡说!熙儿……!你只不过是身子伤了,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只要母后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施若仙的指甲,刺破掌心,却不及心口的痛。 她唯一的儿子,曾经是多好的男儿,承袭帝嗣,天命所归,大好的万里山河和千秋功绩在等着他,可却生生被那个凤乘鸾给废了,落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断子绝孙的模样! 可他偏偏却还对她念念不忘!念念不忘……! 到底是什么冤孽! 什么冤孽! 唉……,景元熙长长一叹,忽而又神经兮兮地笑,“母后过虑了,朕只是随便说说,您也累了,回吧。” 他说吧,又将手里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什么皇权,什么江山,什么生前身后名! 一个睡在烂泥之中,两眼一片漆黑的人,还会在乎什么……? —— 凉风殿前,阮君庭倒扛着凤乘鸾,身后呼啦啦跟着无数殿前侍卫,浩浩荡荡、鸡飞狗跳地回来了。 秋雨影立在殿前,一阵头疼,这到底又是闹哪样? 早上明明是高高兴兴,手拉着手出去的,这会儿,却是头朝下回来的! “殿下,这是……” 阮君庭也不理他,扛着哇哇叫,又踢又捶的人进了殿。 诗听听见动静,也跑出来,“怎么啦?怎么啦?小姐,怎么啦?” 凤乘鸾终于见到个自己人,吊在阮君庭背后惨叫,“救命啊……!听听快救我——!” 可诗听还没来得及把袖子挽起来,就被秋雨影给揪了出去,顺便关了殿门。 “秋先生,怎么回事?”诗听被他拦在外面,使劲儿地蹦。 “嘘……”秋雨影竖了一根手指,“回避吧,这个忙,咱们帮不了。” “可是……,殿下他好像很生气……”诗听不放心她家小姐安危。 秋雨影摇头,“夫妻之间的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 “真的真的,走了!焚风在那边等你呢。” 秋雨影把诗听哄走,又将外面看热闹的宫人都轰散了。 殿内。 “谁是小翠儿?”阮君庭将人一骨碌丢在床上,抓开紧紧束着的领口,憋闷的火气直冲头顶,青筋暴躁。 “我……,我是小翠儿!”凤乘鸾趁他将身上女人衣裳扯掉的功夫,钻了个空子,逃命样的往外跑。 可下床还没跑两步,就被人家回手给抓了回来,重新抡回床上 “谁是奴婢?” “我……,我是我是。” “谁是哑巴?”他将她两手叉住,整个人狠狠钉在床上! “是我,还是我!”凤乘鸾可怜巴巴,“玉郎,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咬人啊……” 阮君庭那双眼睛,不像是咬人,倒像是吃人,“孤一个转身的功夫,你就要改嫁了?” “不不不,是他们逼我的!” “你不答应,谁能逼你?” “我也不想啊……”凤乘鸾试着挣扎了一下,那双手腕被按得纹丝不动,身上被压得结结实实。“那些姓景的自说自话呢,我就是顺水推舟了一下……” “顺水推舟!”阮君庭那双眼睛若是能发射刀子,此时凤乘鸾必是已经碎尸万段了。 “我……,你听我说,我觉得下个月马球赛,正是个好机会,就没太拒绝……”她眼睛眨巴眨巴,肉眼可见的笼起了一层雾。 “下个月……?” “嗯啊!”凤乘鸾将头点的如鸡啄米。 “真的?”阮君庭见她似是真的被摁疼了,又有些心软。 凤乘鸾赶紧趁热打铁,顺着毛撸,“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这世上再没第二个人像我玉郎这么好,我改嫁,我傻啊?乖,大白天的,你放手啊!” “算你聪明!”这一句,阮君庭颇为受用,将手缓缓放开,“孤不喜欢这里,尽快帮凤于归把事情办完,我们走。” 凤乘鸾满头青丝已经被揉搓地乱七八糟,白玉簪也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坐起来揉着手腕,嘀嘀咕咕,“高兴了就是小翠儿,不高兴就变成‘孤’!” 阮君庭眼睛又唰地立起来,“你还敢提!” “哎呀——!”凤乘鸾捂住胸前的伤口,皱着眉头,楚楚可怜地身子一歪,“好疼!伤口都扯开了……,哎呀……” “给我看看!” “不给!你那么凶!” “过来!” “不要……,哎呀,疼啊……” “乖乖,听话,这伤势可大可小。” “那你不准再凶我!”凤乘鸾浑身上下试着劲儿撒着娇娇,鼓着腮,瞪着眼。 “……”阮君庭明知她在耍宝,却没办法,他就吃她这一套,“乖,不凶了,给我看看。” 凤乘鸾也豁出去了,啥要不要脸的,反正她在他面前,也早就不要脸了。 她半推半就,哼哼唧唧,将后背往人家怀中一窝,抬眼向头顶上偷看。 阮君庭指尖将她刚刚渗出血的衣襟儿轻轻掀开,又细细将胸前缠着的纱布一点一点绕开。 无意间眼帘微垂,发现这死丫头竟然还有空偷看他,心口便是热流一涌。 “再看就咬人!” 凤乘鸾立刻将两眼紧紧闭上,嘟囔,“不看就不看,也不知道留着想给谁看。” “什么?”他的手稍稍一停。 “我随你去北辰时,今儿个修照拂,明儿个苏和香,后儿个修映雪,那王府里塞进去的女人就没消停过,我都没发飙,你倒好,就听别人说了一句,就疯成这样……” 她不说还好,越说就觉得自己越委屈,心里就越酸,“都被你给休了,还要给你披麻戴孝,到处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你的寡妇,要是被人知道了,又要被笑死了!” 说到这些,阮君庭的确心中觉得亏欠她良多,将人揽在怀中晃啊晃,“乖乖啊……,我只想给你最好的,到时昭告天下,让所有人见证,让你嫁得明明白白。可你若是急于这个名分,婚书我可以现在就写,大不了夺了景家皇帝的金殿,押着南渊满朝文武,跟你今晚就拜天地!” “好了!少发疯!休都休了,你以为那么容易把我娶回去?”凤乘鸾用胳膊弯怼了他心口窝一下。 “那你要怎样才肯嫁?先说来听听,我也好有所准备。” 凤乘鸾张开眼,仰着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头顶的他,两扇微微卷曲的长长睫毛,就像两只小毛刷,刷在人的心尖儿上,“我要再嫁啊,定要你我头顶再无旁人。” “好,我答应你。” “还要百万雄兵为证。” “没问题。” “还有……”她眨眨眼,“当初大婚,我跪了你,所以下次,你要跪回来。” 他低头看着她,“就这么简单?” 凤乘鸾眼珠儿转了转,娇蛮道:“是啊,百万雄兵为证,你跪我!” 原来她的小心思,在这里! “好啊,这有何难。”他淡淡一笑,全不在意,一面说着,一面小心揭开伤口上的纱布,看了一眼,眉头拧了拧,转身下床去取了药匣,“你对我,还有何要求,有何不满,不如今天都一一说了。” “还有啊……”凤乘鸾翻身侧卧,一只手撑着头,目光随着他转,“以后不准欺负我,大庭广众,说扛走就扛走,我不要面子的吗?” 阮君庭拿了药盒,看了她一眼。 她青丝凌乱,发髻堕到一边儿,衣襟半敞,雪白的里衣被染得殷红一片,纤细的脖颈像只斗架的天鹅,腰身曲线婀娜,山峦起伏,也不知自己此时的姿态有多灼人,只顾着一张小嘴儿嘚吧嘚吧。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要面子? 他牙根子有些痒。 北辰的先祖,向来认为,抢来的媳妇才是好的。 阮君庭对此,深信不疑,而且乐此不疲! 扛走这件事,他没应她,只问:“还有呢?” “还有……”凤乘鸾起来,盘膝而坐,方才那些好看的风景就立时又被掩住了,“我不管你今后成了谁,南渊也好,北辰也罢,就算是去了九御那一头,都不准再有别的女人,连看都不准多看一眼!” “这么霸道啊?”阮君庭在床边坐下,将她双腿捞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之后将她肩头衣裳轻轻去了,又用布巾沾了水,将伤口的血和昨晚的陈药小心擦去,“那不若我哪儿也不去了,就留在你们南渊可好?” 凤乘鸾两手撑着床,歪着头看他认真小心的样子,伤口上凉凉的,一点都不疼,“好啊,当初拐了你回家时,在马车上,我就说过,你若想入赘做个闲人,我就跟娘说去。你想入仕考取文武功名,我就跟外公说去。可你若是想浪迹江湖,我也可以马上去跟账房提银子,咱们说走就走!只是可惜……,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已经再也没办法独善其身了。” 阮君庭替她上药的手,稍微顿了顿,抬头间,撞见她的脸,与他这样近,只有呼吸之间 “这句话,若是早二十年说出口,该多好……” “二十年前,我若说了,你会摘下面具吗?” 阮君庭的手,彻底停下来,抬眼认真道:“至少我会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说完,又拿了新的棉纱,替她从肩头腋下穿过,仔细包裹伤口。 “那你以为我想要的是什么?”凤乘鸾像个乖乖的布娃娃,给他包扎。 “曾经以为,你这样的女孩,想要的,该是世上最高的尊崇,最大的财富,还有最强的……”他目光痴痴,耳朵尖儿竟然有些红! 凤乘鸾都看傻了,阮君庭还会害羞啊! 他穿着艳丽的女装,领口方才扯了,露出锁骨,现在认真替她包扎伤口,说起从前那些心思,竟然还害羞了! 我的妈呀! “男人?”她接他的话,“最强的男人?” 他睫毛忽闪了一下,没有回答,默认了。 “哈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忽然间,花瓣样的唇,轻轻落在他的嘴角,如蝴蝶在花间一掠而过,低声嗔道:“傻蛋,我想要什么,在风雨亭里时,就已经告诉你了,只是你没听懂。” 她说,想要情之滋味,想要他告诉她,情的滋味。 可他却想给她名分,给她权力,给她天下! 第二天,他就转身去为她筹谋那一切,那一走,就生生错过了一辈子! “是我傻。”他微微低头,将额头轻碰她的额头,“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若是不小心没听清,你就再说一遍,一直到我听见为止,好不好?” “你还能有多傻?” “一见了你,就傻到不可救药……”那心潮里的火,再也关不住,“凤姮……”。 叮啷一声! 阮君庭回手扔了药瓶,只用两瓣薄唇,将她欺身推倒。 “唔……,我疼着呢!” “不怕,我来告诉你情之滋味……” …… (未完待续) 第315章 吾神 是夜,月朗星稀,极低的层云,在风间流转,与明月时而追逐,时而掩映。 销金窝门前,灯火通明,远远就能听进里面的声色犬马。 两名守门人,照例循序检视进门的每个人,直到他们面前,站了个身量不高却身姿极为挺拔的女子,发间一根簪,浓黑锦袍,束了紧身腰封,双手负在身后。 “哟,原来是温公子的朋友。”那守门的汉子,居然还记得凤乘鸾这张脸。 但,她身后紧随着的几个,却是生面孔。 “既然是朋友的朋友,我可以进去了吗?” “姑娘自然没问题,但是这几位……” “他们是我的朋友。”凤乘鸾回头看看身后几位。 今夜进暗城的地盘,不方便用龙牙武士,阮君庭便把锦鳞卫都借了她。 “呵呵,姑娘可能有所不知道,您当初进这扇门……” 凤乘鸾抬头,“哦,知道了,呵呵……” 啪!她打了个指响,身后残弓、重露立刻——唰唰唰! 身形晃成虚影,眨眼间,收刀入鞘,两个守门人软绵绵,已经悄无声息倒地。 凤乘鸾袖中落出一把黑金,铛啷啷丢在尸体上,又有一两枚从台阶混下去,“花红是吧,我懂。” 说完,便一脚迈过尸体,进了销金窝。 出来迎客的小二,远远见了门口的情景,掉头就跑,只听嗖地一声,一把飞刀扎在后心,那人将将奔进大堂,便扑在了门口,死了! 整个堂上,嗷地一声,惊叫声四起! 捞钱的捞钱,逃命的逃命,抄家伙的抄家伙。 然而,混乱只是一瞬间,很快,凤乘鸾几个人,就被重重围在院子中央。 人群中,走出瘦高阴鸷的老者,肩背有些微驼,一只枯瘦的手,拈着下巴上稀薄的胡须,“凤三小姐,好久不见!” 这是当初她来抓茅十七时,遇上的那个老头。 凤乘鸾环顾四周,“鹰老六是吧?你们这儿,就是这样迎接本座的?” 她也不等对方请,径直身边锦鳞卫开道,登堂入室。 鹰老六对女人这种东西,从来不放在眼中,特别是年轻的女人,“一年不见,凤三小姐已经荣登无间尊主,可您今日就凭这几个人,进我销金窝就杀人,是不是有点托大了?” “鹰老对本座还真是关心得紧。”凤乘鸾在堂上中央寻了交椅坐下,两腿交叠,回头对立在身边的倦夜道:“你可还记得,上一个教本座做事的人,现在如何了?” “点了天灯,燃了整整一夜。”倦夜回答地干脆利索。 他自从上次在船上打群架被收拾后,就老实了许多,而且这次随凤乘鸾出来,也正是阮君庭有心在检验他们锦鳞卫到底还能不能用,好不好用,所以,此刻守在凤乘鸾身边,自然不敢有片刻怠慢。 “哼!”鹰老六鼻子里哼了一声,“这等酷刑,不过小儿戏。无间尊主统率无间,乍回百花城,若是尚未设堂,无处落脚,我销金窝的兄弟们倒是愿意慷慨解囊。只是,您这样贸然造访,坏了生意,可知这一晚,百花城的极乐道要损失多少银两,多少黑金? 凤乘鸾穿着靴子的脚,脚尖翘了翘,随手从身边的桌子上抓了只牌九摆弄,“是啊,暗城自创立以来,向来都只有一位尊主,极乐与无间从不分家,一手杀人,一手喝血,两全其美。可如今,杀人的黑活儿落到本座手里,赚钱的生意,却在你们手中,你觉得,本座是吃斋的吗?” “呵,原来无间尊主是缺钱缺地方,好说!”鹰老六冷冷笑道:“请尊主开个数,眼下极乐尊主不在,但在这百花城里买块地,盖个宅子的钱,老夫还是可以说了算的。” “不必麻烦了,我看你们这销金窝就挺好,呵呵,温卿墨喜欢的地方,总会是不错的。本座就将就一下好了。” “姓凤的!”人群中有人站了出来,“不要我们喊你一声尊主,你就真的当自己可以在暗城呼风唤雨,谁不知道,你这尊主,根本就是个摆设……” 那人最后一个字刚脱口,就见凤乘鸾脚尖挑起旁边一只板凳,唰地飞了出去,直扑那人,紧接着一股大力连人带凳子,全部糊在墙上,四肢刚好各自被蹬腿砸的稀烂,深深嵌进了墙中! “啊——!” 那人死也死不了,四肢尽断,被只凳子钉在墙上,嗷嗷惨叫! 鹰老六将手一扬,桌上一只骰子飞出,正中那人眉心一个血窟窿,嚎叫声才戛然而止。 “无间尊主,不要太过分!” “哈哈哈……!”凤乘鸾笑着鼓掌,“过分?你我现在都是暗城之人,还理会什么是过分吗?” 她脸上笑容霎时一收,不紧不慢道:“本座今日来,就是通知诸位一声,百花城地界的暗城,从今日起,不论极乐亦或是无间,全部由本座接管!话已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她一句话,干脆利落,大堂中一片寂静,既没人敢反对,也没人宣誓效忠。 “哈哈哈!”鹰老六一人的笑声在大堂中回响,“姓凤的,你开什么玩笑?老夫念你年少,还是个女子,看在七公子的面子上,再给你一次机会,赶快走吧!暗城的游戏,可不是闺阁里的女红,吓人的很!” 凤乘鸾摆弄了一下手里的那只牌九,抬眸一笑,“是啊,可鹰老若是知道,这无间尊主的位子,本座是如何得来的,就不这么想了。” 她将手中牌九一丢,“也是吓人的很呢!” 话音落,寒光起! 四个锦鳞卫,如冲入羊群的狼,但凡不跪者,一律杀无赦! 销金窝,是暗城在百花城地界的总坛,鹰老六只是这里看门说话管事的,这背后藏了多少高手,皆不为人知。 此时两厢乍然交锋,如剁瓜切菜,血肉横飞。 倦夜寻了只干净的茶杯,给凤乘鸾倒了杯水,恭敬奉上,“一个赌场而已,却没想到还有些如此众多高手。” 凤乘鸾接过杯子,白了他一眼,“呵,真的吗?我怎么觉得,在你们九御人眼中,太庸天水的,全是猪。” “呵呵,自然凤小姐除外。”倦夜竟然也学会了恭维。 凤乘鸾眉梢一挑,“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若一再折辱,就是不对了,改日,千杀刃用完了便还你。” 倦夜心中一喜,微微俯身,“谢凤小姐。” 下面杀生,既血腥又无聊,凤乘鸾抬眼,偏了偏头,打算跟倦夜唠家常。 “我听说,九御姜氏的祖上,好像是九方氏的旁支?” 倦夜不懂她怎么在这个场合突然提到这个,是刚好拿千杀刃当筹码套他的话,还是她根本没将下面那些血腥屠杀放在眼中? “额……,正是,两百多年前,姜氏先祖与九方氏先祖,系一母所出的兄弟。” 凤乘鸾掰着手指算了算,“哦。我还听说,你们女帝……,哦,不对,现在应该还是大长公主,她按辈分算起来,见了阮君庭,应该喊太爷爷什么的吧?” 女帝……! 倦夜的眉眼间不可察觉一凛,“凤小姐说笑了,大长公主从十五岁起辅佐吾皇行宇大帝,十多年来,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忠心不二,这女帝二字,万万不可乱说。” “切!山高皇帝远,你还怕这个?” “呵呵。”倦夜也不再辩白。 凤乘鸾交叠的两条腿,换了个位置,看着下面的厮杀,若有所思,迎面飞来一只手指头,掉在衣襟儿上,被她如弹走一只虫子样弹开。 阮君庭如今凭着皇室正统血脉,深得九御长老院支持,借得黑骑在手。 可前世里,姜洛璃已经彻底折服九御长老院,登基称帝,独揽大权,却为何还要发兵百万,不惜跨过神山来抢男人? 难道是一见钟情? 狗屁! 姜洛璃年纪也不小了,一个十多岁起就在权力的巅峰纵横捭阖的女人,会对男人一见钟情? 凤乘鸾差点笑出声。 到底为什么?女帝她缺什么,是阮君庭有,而她没有的? 阮君庭无论是前世备战迎敌的那几个月,还是现在死而复生,都不太愿意谈及九御那边的事。 “倦夜呀,你们姜洛璃既然大权在握,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她单刀直入。 “这个……”倦夜有些为难,“凤小姐,九御自古以来,从无女子称帝。而且,大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姑,自先帝与先后双双殡天后,皇上唯一的亲人便只有大长公主一人,两人姑侄情深,天下皆知。” “哦……” 还是不肯说有用的! 凤乘鸾懒洋洋道:“看来,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若是再糊涂下去,那千杀刃可就不还你了。” “凤小姐!”倦夜一阵紧张,千杀刃对于一个锦鳞卫来说,是同性命,他将来返回九御,若是身上没了千杀刃,只怕就再也无颜立足。 他看了眼下场杀戮的几个同伴,压低了声音附耳道:“凤小姐,其实……,大长公主与当今皇上,曾经一度宣布婚期……” 噗! 凤乘鸾一口刚喝进去的茶水,全喷了出去! “啥?亲的!那是亲的姑侄!” 铮——! 一声兵器脆响,将凤乘鸾的注意力拉回到已是遍地血腥的销金窝。 门口,一只独眼的林十五,身后率领一众人马,踏了进来,向凤乘鸾屈膝跪下,“属下等来晚了,请尊主降罪!” 他身上,片片殷红,右手刀尖点地,正是倦夜的千杀刃。 堂上,除了几个满身是血的,还在负隅顽抗外,其他已是死的死,跪的跪。 鹰老六惨笑道:“哈哈!就算是当年霜白尊主上位,也不曾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残杀暗城弟兄,女人,果然是心狠手辣!” 他踉跄一步,转身又看跪在地上的林十五和他身后众人,“林老弟,想必你带着这些无间舵的掌舵人,已经在外面听了多时了吧?哈哈哈!谁赢了,你就跪谁,真是算盘打得噼啪响!” “鹰老,良禽择木而栖,你一把年纪,也别逞强了。追随无间尊主,有什么不好?” 林十五也不否认,他的确奉凤乘鸾之命,凭着一把千杀刃,将附近暗城无间舵的舵主都招揽在了一起,但是也的确在外面依然存了一丝私心,等了等最后的结果。 结果就是,凤乘鸾身边的几个锦鳞卫之强悍,竟然闻所未闻,她只是谈笑风生之间,都不曾亲自出手,这里就已经平了! 他现在出现,虽然是锦上添花,可也的确是无路可走。 七公子回了东郎,不知何时才顾得上百花城这边的事,凤乘鸾又几次三番给了他机会,他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已经陪着她干了,若是再左右摇摆,虚与委蛇下去,恐怕不但无间地狱没他的份,眼下就要早登极乐了。 “是啊,有什么不好呢?”凤乘鸾站起身,从林十五身摘下外套,给鹰老六披上,“打也打过了,杀也杀过了,温卿墨能给你们的,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他不能给你们的,我一样能给,就看你们想不想要。” “哼!”鹰老六全身是伤,反而比平时站得更直,“堕入暗城之人,除了一个利,还求什么?” “名啊!命啊!”凤乘鸾转身,将在场的一一点过,“你们这些人,在暗城这么久,除了开赌场,妓院,澡堂子,还干什么了?杀人放火,倒卖良家妇女?沈霜白是北辰不露面的太上皇,温卿墨过去是南渊的驸马,现在的东郎王,你们呢,你们是什么?你们不过是一群藏在地下食腐的蝼蚁,最后终归要落得被人碎尸万段的下场!” 她背着手,从这些人和尸体间穿过,“你们自诩暗城无所不在,是这头顶上看不见的天,可你们这些人,有谁敢光明正大地去光天化日之下看看头顶上的太阳吗?” 鹰老六捂着身上的伤口,向前一步,“你说什么都没用!玄殇邪神,无所不能,我等誓死追随!” “真的?那就让你去见你的神!”凤乘鸾拉长了声音,忽地身形一闪,等众人看清时,她已一把短剑,直直扎入鹰老六心口窝,一剑穿心,之后飞快拔出,老头子本就清瘦的身子板就颓然倒下了。 林十五立刻上前,探了探鼻息,抬头道:“尊主,死了。” “嗯。”凤乘鸾在鹰老六身前蹲下,用红颜剑在掌心一过,便有殷红的血,从手中滴下,落入鹰老六口中。 一滴,两滴,三滴…… 已经倒地气绝的老头儿,忽然眉毛胡子颤了颤,接着,颤巍巍睁开了眼。 凤乘鸾站起身来,俯视地上的人,头顶灯火,将她身上投了一层光晕。 鹰老六嗷地倒抽一口气,竟然直挺挺坐了起来,再看见凤乘鸾时,竟如没事儿人一样,一骨碌跪下,五体投地,“吾神……!!吾神降世了啊——!” 说着,平时不苟言笑,冷硬倔强的老头儿,竟然血泪纵横地拜地不起! 林十五立时惊呼,上前去扶鹰老六,“鹰老,你不是死了吗?这是怎么了?” 鹰老六道:“方才一剑穿心,浑然不觉痛楚,反而双眼明亮,亲见玄殇就在眼前!” 林十五惊慌四顾,“吾神在哪里?你快说啊,吾神在哪里?” “吾神……”鹰老六看向凤乘鸾,“吾神三首蛇身,其二背向,只见其一……” 他手指颤巍巍指向凤乘鸾,“那一首,蛇身女相,正是……,正是她!” 林十五大惊,“哎呀!原来无间尊主,是真正的玄殇邪神入世!” 他说着,慌乱匍匐在地,“吾神至上!吾神赐福!吾神战无不胜!我等愿奉尊主为天,随尊主共赴无间!” 随他而来的众无间舵主也纷纷跪下,山呼吾神! 于是,堂内其他人,见鹰老六已经亲身显了神迹,也丢了手中兵器,全数统统跪下,匍匐在地,向凤乘鸾顶礼膜拜。 先以杀戮威吓,再以许之以光明,最后,又祭出玄殇邪神这张大牌! 凤乘鸾这一连串的王炸,令人措手不及,无暇应对,不要说还手,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几个锦鳞卫立在一旁,冷眼旁观,残弓舔了一口千杀刃上的血,低声道:“空手套白狼,抄了别人的老窝,抢了别人的崽子,她一个女人,竟然也把一伙亡命之徒变成了信徒,就不怕将来反噬?” 重露抱着肩膀道:“那个林十五陪着她,这阵子把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以后想反水都难,但是其他的,不好说。还差了点火候。” 倦夜看着林十五拿着他的刀就眼红,“呵呵,看着吧,戏还没唱完。” 果然,趁热打铁,好戏,总在最后。 待到所有人拜完凤乘鸾,将她奉到上座,鹰老六便命人抬了几只大箱子出来。 “启禀尊主,百花城地界所有花名册、账册、卷宗全部在此,请您过目!” 他们所谓的百花城地界,并非指这一座城,加上之前司马琼楼留下的地盘悉数被温卿墨吞了,现在实际上的领地,几乎相当于大半个南渊。 现在鹰老六将这些献出来,就相当于将温卿墨留在南渊的家底,都献给了凤乘鸾! 凤乘鸾随便从箱子里拿出一本账册翻了翻,又丢了回去,“黑的呢?” “黑金……”鹰老六稍稍犹豫了一下,“极乐尊主自己的那一份,大部分是红绡姑娘帮忙管着的,销金窝里的,只是个零头,但是,也有不下十万!” 十万黑金……! 凤乘鸾即便再淡定,心头也难免一阵震撼! 当初她在大船上,将自己卖了四千黑金,便已是不可企及的天价!有多少人出卖了性命,也只值得上一块而已! 可现在,温卿墨留在销金窝的,足足十万有余,尚且是个零头!! 暗城的盘子,果然远远比她想的还要大! 若不是有阮君庭那个做了二十年暗城尊主的人从旁提点,有些事,她是永远也不敢想的。 “全都搬出来。” “这个……”堂上所有人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被连哄带吓地认了凤乘鸾这个尊主,可温卿墨那一份,谁敢动? 等又有十余口大箱子搬到大堂中央,盖子一一打开,借着灯火,里面便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黑金! 透着血色的黑金! 整个销金窝,鸦雀无声。 “今日之事,论功行赏,”凤乘鸾的声音响起,“擢升、地盘、钱财,一样不少,无论是谁,但凡跪了本座的,便人人有份。” 她随手抓了一把黑金,扬了出去,落得满地叮咚作响,“至于这十万黑金,就当是本座今晚惊吓了诸位的花红,大家随便拿,先到先得,多拿多得!” 然而,这钱,真的就那么好拿的吗? 谁轻易敢动? “谢尊主恩赏,”有人站了出来,“但是,属下还有要事在身,若是尊主没别的吩咐了,属下便告退了。” “嗯,好啊,走好。”凤乘鸾淡淡一句。 那人回身之间,只听见兵器破空一声尖啸。 一柄千杀刃,已将那刚迈出去几步的人从后心豁成两半! (未完待续) 第316章 阮玉郎的短处 堂上的尸体,很快被人拖到门口去,那儿的死人,已经堆了一人高,血水顺着残肢断臂,淅淅沥沥滴落。 大堂上喷溅了无数血迹的门,轰然关紧。 “还有谁要走吗?” 凤乘鸾的声音,再次在死寂的销金窝中响起。 这一次,真的没有人了。 鹰老六捂住胸前的伤口,第一个蹒跚站出来,抓了一把黑金,胡乱塞进衣襟,“鹰六,谢尊主!” 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每个人都明白,今日,这几箱子黑金,不要说多拿,只要拿了一块,就相当于向凤乘鸾交了投名状,分了温卿墨一口肉。 他若是永远都不回来还好,可要是一旦回来了,他们就全都成了他名单里的叛徒,他的敌人! 如果说,方才还有人将凤乘鸾当成玄殇入世顶礼膜拜,是虚与委蛇,权宜之计,那么现在,他们已经下了她这条船。所以,今后,不管这个女人要干什么,他们都只能硬头皮跟着她干,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 凤乘鸾回了凉风殿时,没有走门。 她从窗边一露头,静静望着白瓷炉的阮君庭便是两眼一弯。 “比预期回来得早。” 他披了件薄薄的淡红寝衣,坐在桌边,腰背笔直,长长的银发从后肩垂及地毯上,该是已经沐浴完毕,只等她回来。 桌上,白瓷炭炉煨了一盅甜汤,旁边摆了只小小的药匣,里面是两颗药丸,一颗,是相思忘,另一颗,则是忘了相思忘的药。 “帮你备好了香汤沐浴,先过来吃药,再去洗澡。” 凤乘鸾从窗子翻进来,跳到阮君庭身后,吧唧,先在脸上偷袭一口,顺便一只爪子从肩头探过,将那两颗药用指尖夹了,吃糖豆一样丢进口中,吞了。 “你不问我事情办得如何?” “回来就好,玩砸了帮你兜着便是。”阮君庭笑眯眯替她盛了一小碗甜汤,又溜边盛了一勺,吹了吹,转身送到她嘴边,“就那么吞,不怕噎着?” 凤乘鸾探头喝了一口,又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真贤惠!我身上脏,去洗干净了再喝。” 说完,风儿一样的从他身边掠过,钻进屏风后,拔了簪子,将头轻轻摇了摇,那满头青丝便打着转儿在身后弥散开。 阮君庭端了小碗,跟着她去了里间,也不靠近,也不回避,只懒懒倚在屏风上,立在她身后,欣赏她一件件解去黑衣,瓷白的肌肤在灯火下闪着莹润的光,“不过一门五内移位的小小法门而已,世间就凭空多了一个玄殇邪神。” 凤乘鸾回身见他也跟来了,慌忙随手扯了件衣裳掩在身前,才抬腿迈进浴斛中,将自己整只没入水中,才敢抬起头,“五内各移一寸,便等于给自己多填了一条命,鹰老六活到这把年纪,还能学到这样的绝学,早就感动地泣不成声,配合我演一场戏,他赚大了。” “那我呢?”阮君庭端着小碗,凑到她浴斛边,又喂了一口甜汤,将双臂垫在斛边,歪着头看她,“我给你出了这么个好主意,你该如何谢我?” 他这样一偏头,脑后的银发就如水一样的从肩头倾泻下去。 凤乘鸾被晃得眼晕,“谁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些邪门歪道。” 他笑着点了点自己额角,“这邪门歪道,可不是我的,是你那祖师爷爷留在这里的。” “哦……,祖师爷爷!”凤乘鸾抬头,眨眨眼,那睫毛因为沾了水雾,就有些湿漉漉的,“那在你那脑袋瓜里,可还记得什么别的?” “哎!”阮君庭拉长了腔,应了她,“比如呢?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姜洛璃上辈子挥师百万来抢你,这辈子又要嫁给自己的亲侄子?她想男人想疯了?” 本是氤氲温软的气氛,她却忽然问出这个问题,阮君庭有些意外,有些凉,有些扫兴,“这个时候,提她做什么……?” 他这么说,就说明倦夜所言是真的咯! 凤乘鸾从水中抬起湿漉漉的手,抚起一绺他鬓边还有些湿润的银发,在手指上卷着玩,“她真的要嫁给自己亲侄子啊!这么饥不择食,难怪你宁可要我,也不要她!” “凤姮!”阮君庭嫌弃,“再胡言乱语试试,看我如何处置你!” 凤乘鸾也不怕,将他的头发,在手指上绕啊绕,越绕越近,人也顺势拉进,“那你老实告诉我,她是不是惦记你?因为你美?还是因为别的?” “凤姮啊……” “你不肯说,我可就等着别人告诉我了哦。”凤乘鸾威胁,“你是亲口告诉我,还是等我胡思乱想,天天瞎猜?” “……”,阮君庭拿她没办法,唇角绷了绷,“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无非姜氏血脉不纯,却强行遵循九御皇族祖制,血亲相婚,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族中男子皆不长命,所以,姜洛璃才急于用九方氏的正统血脉,来纠正这个错误罢了。” “如何活不长?” “天生内力浑厚,却体质孱弱,无法承受先天福泽。” “天生内力浑厚,却体质孱弱……” 凤乘鸾喃喃随着他念叨了一遍,死在青云堕下的那个阮君庭,不也正是这样的先天缺陷吗? 她一个激灵,“所以庄太妃从黑沙暴中捡到的那个孩子,也是姜氏后裔?” “是……”阮君庭的脸色很难看,背过身去。 凤乘鸾本是瞎猜的,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靠着浴斛,悠悠道:“当年姜氏先帝有两个妹妹,年纪相仿的那个,将嫁他为后,而小的那一个,也就是姜洛璃,则刚刚是襁褓之中的婴儿。但是,姜氏先帝偏偏在大婚祭祀时,与太冲圣女月瀛一见钟情。后来月瀛有孕,偷偷诞下一个男婴。她为保住孩子的性命,命婢女春姑带着孩子翻过神山,逃入了西荒。春姑与男婴,在黑沙暴中遇到了同样被困的庄太妃,又恰逢她难产,婴儿夭亡,悲痛欲绝。春姑一个异族,带着婴儿,身陷蛮荒,自知没有足够的把握能保护好这个孩子,就答应了庄太妃的条件,并随她一道,回了白玉京。” 故事有点复杂,凤乘鸾眨眨眼。 “……哦,算起来,姜洛璃也算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你说,她上辈子兴兵东进,到底是因为你的存在威胁了她的帝位,还是因为你不肯回九御去与她传宗接代?” “凤姮!”阮君庭恼羞成怒,回手按住她的头,将她塞进浮满花瓣浴斛中! 凤乘鸾从水里挣脱了他的手掌,湿漉漉的钻了出来,“但是这辈子,姜洛璃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本来没得选,不得已间,正要跟自己亲侄子大婚时,你又冒出来了,而且这次是九方氏纯血的祖宗爷爷,你说,她会不会还想跟你传宗接代?” 砰! 一大股水花,她又被按进水里。 这次不是一只大手,是阮君庭整个人! “凤姮!在你嘴里,就只有传宗接代对不对?”他把她摁进水底,狠狠地啃! “唔……” 咕噜噜噜…… 一连串水泡儿,凤乘鸾嗷的一声从水里又钻了出来,被咬的通红的两片嘴唇,依然嘚吧嘚吧:“这事儿也不能怪姜洛璃,你们九御的皇族,不都是那样吗?你告诉我,你爹娘是亲兄妹,还是亲姐弟?他们在一起难道是因为爱?肯定是为了传宗接代啊!” “你还笑!”这是阮君庭最不想提的事,也是他最不想接受的事实,如今却被她拿来当笑话讲,他岂能饶她! “嗷——!” 咕噜噜噜…… 凤乘鸾这次是被拉下去的! 咬! 狠狠地咬! 本就不大的浴斛,被折腾的快要爆掉,水花四溅,惨不忍睹。 阮君庭直到胸中的气快要不够了,才放开她,两人同时从水里冒出来。 凤乘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被咬了一脖子、一肩膀、一身的牙印子,哭唧唧吼:“说好了再也不咬人了的!现在揭你的短处,你就受不了了,不就是你亲爹和你亲娘是兄妹,你存在的意义就是传宗接代吗,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整天藏着掖着瞒着我!我要是不问,你是不是这辈子就不说了!你个死王八蛋!死骗子!死傲娇!” 砰! 阮君庭身上本就一层薄薄的红衣,此时全数湿透贴裹在身上,将她咚在浴斛边儿上,红着眼睛,一嘴银牙咬碎,恨恨道: “凤姮,你给孤听好,九方氏乃太古神祗后裔,血统至纯至净,你面前的这个,是历经数千载遴选,完美无缺之人,现在,要与你,传!宗!接!代!” 嗷——! 她又被摁进水里去了…… 咕噜噜噜噜噜…… —— 几日后,百花城最好的酒楼,云海楼。 顶楼,整整一层,只分东西两个单间,是南渊贵妇千金、公子纨绔最最奢华的去处。 西厢这边,纷纷扬扬如朝霞云烟般的紫丝帐后,红木灯架流苏灯,花梨描金福纹几,紫檀珐琅月牙凳。 男女欢饮的笑声,时时从深处传来。 “大王子殿下,自幽莱国远到而来参加我南渊马球盛会,我敬你,预祝旗开得胜!”举杯的,是个容貌姣好,谈吐也有几分气度的女子。 对面男子,虎目如铜铃,两腮蓄了短髯,身材微胖,衣装打扮颇有些异域风格,“凤大小姐客气了,令尊如今是南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手握南渊十七路军阀,实在是可敬可佩,这杯酒,该是本王子敬你才对。” 男的,幽莱国大王子,东方骏。 女的,新任凤帅凤朝恩掌上明珠,凤蕙雅。 周围作陪的,皆是百花城中上得了数的公子千金。 之前在去年马球赛上摔断腿的谭秀儿,巴巴地陪在凤蕙雅身边,“幽莱大王子有所不知,我们凤大小姐,乃是将门虎女,人中龙凤,百花城中一等一的女中豪杰,不说别的,就说这马上球技,除了当今皇后娘娘,她可是头一份的!” “哦?那本王子到时候,可要认真向凤大小姐讨教一番了,哈哈哈哈!” 凤蕙雅谦谦一笑,“王子客气,您唤我蕙雅便是。” “啊,哈哈哈哈,蕙雅,蕙质兰心,雅……”东方骏想了想,想不出什么词了,眨眨眼,“雅致得很啊!哈哈哈!” 凤蕙雅艰难笑了笑,“是啊,王子真是博学……,不过,听这京中传闻,说王子您这次来南渊,马球本是其次,实则是意在佳人啊?” 东方骏也不避讳,哈哈大笑,已然胜券在握的模样,“哈哈哈!贵国永乐公主择婿,怎能缺了我幽莱国?听说,她虽然是个寡妇,却是个十分漂亮的寡妇,而且出手阔绰,豪横地很,本王子就喜欢这样的!” 这包厢之中,随她前来相陪的,多数都是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为的,不过是在幽莱王子面前露个脸,家中又是依附着容虚成和凤朝恩的权势,此时提起凤乘鸾,无不一脸鄙夷。 “大王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听说那凤乘鸾,嫁过去北辰不到一年就克死了战场上战无不胜的魔魇之王,这克夫命,可是硬得紧啊!” “我还听说,她本来还有个靖王的遗腹子,谁知一出生,也立刻被克死了呢。” “是啊,全家男人都被她克死了,她却跟阮君庭留下来的那些亲随,不分男女,勾勾搭啊,说不清楚,特别恶心!” “听说,她是因为荒淫无度,才被北辰太后给赶了回来,这一回来,就耐不住寂寞了,第二天就进宫请旨,说要再嫁!” “啧啧啧……” 席间,一片咂舌之声,各种闲言碎语,不堪入耳。 凤蕙雅就由着他们去说,自顾自垂眸浅笑,自是大家闺秀做派与将门虎女之风并存,这种事,不需要她亲自开口,自会有人替她说。 谁知,说着说着,东方骏却皱了皱眉,“其实,这些风言风语,本王子也略有耳闻,但是……” “但是,听说凤乘鸾她陪嫁丰厚,是吗?”凤蕙雅笑道,“听说,她在宫中献宝,只一把宝装琴,一尊翡翠佛,便是无价之宝。” 东方骏道:“呵呵,这些都不算什么,你们可知,她当年去和亲,阮君庭给了她什么?” “什么……?” 满桌子的脑袋都凑了过去,竖起耳朵听。 “传说中的神山之眼,无极神珠!”东方骏两手手指各圈了一个圈儿,在自己眼前那么一摆,“这么大,一对儿!挂在鬓后,做珥铛!” 谭秀儿不削道:“切,不就是一对大珠子吗?我们南渊海上的夜明珠,若说大,也不逊这个!” 凤蕙雅本就家教粗糙,其实也不是很懂,同样是珠子,夜明珠和无极神珠到底会有多少不同。 但在幽莱王子面前,却不能掉了链子,丢了身份,于是薄嗔谭秀儿道:“秀儿,这就是你不懂了。大王子说的是那双珠子,代表了传说中的神山宝藏!” 谭秀儿眨了眨眼,还是不懂。 东方骏笑道:“哈哈哈,果然还是凤小姐有见识!” 凤蕙雅端杯再敬,“大王子有远见,蕙雅果然猜的没错,我南渊女子,花容月貌,温雅贤淑之辈众多,您又岂会真的属意那种残花败柳。” “哈哈哈……,好!干杯!”东方骏干了这一杯。 身边儿那些作陪的公子哥儿却笑了。 有些话,没法跟这些没出阁的小娘们聊,他们怎么知道,漂亮又有钱的小寡妇,可比他们这些黄花大闺女诱人多了! 谭秀儿刚才露了怯,急着扳回面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将身后侍者揪到一旁,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凤蕙雅能听见: “你们怎么回事?凤大小姐待客,向来用的是东厢,这次临了,怎么改成西厢?你叫凤大小姐的脸往哪儿放?” 那侍者也是没办法,“哎哟,谭小姐,掌柜的之前也跟凤大小姐解释过了,这也是临时知会过来的,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实在说了不算啊!” “等死吧你!”谭秀儿恶狠狠道。 没多久,厢房的雕花门开了,布菜的侍者鱼贯而入,摆的却不是蟹宴锅! 凤蕙雅又狠狠瞪了谭秀儿一眼。 谭秀儿慌忙拍了桌子,“怎么回事?凤大小姐专门幽莱大王子订好的蟹宴呢?怎么改了?” 布菜的侍者一笑,“贵客息怒,这蟹宴,云海楼一日一席,按规矩,只能布在东厢,所以,西厢的客人,就只能换些花样。” 他也不等她发作,只满脸堆笑,将手一挥,“金丝羹,先请各位客官先漱口。” 每个人面前,一只金盏,被侍者一一徐徐揭开,里面,金丝燕窝,殷红如血,不但炖足了火候,而且成色极浓,简直是吓人! 凤蕙雅皱眉,看向谭秀儿。 顶级的血燕,一盏差不多要千金,她点了这么一大桌子,可以换好几席蟹宴,脑子有坑啊! 谭秀儿也被吓了一跳,这个,她没点啊! 而且,这哪里是燕窝,这分明就是炖了一锅血! 东方骏看看面前的血燕,也是觉得瘆得慌,“呵呵,这个……,凤小姐实在是破费了。” 谁知,没等凤蕙雅回答,侍者却道:“作为补偿,今日这一顿饭,隔壁东厢的客人请了,这金丝盏,也不是一般的血燕,而是极品凤盏!所谓凤凰泣血,便是如此!” “胡说八道!”谭秀儿啪地拍桌,“睁开你狗眼看看,百花城的凤小姐在此,你这什么玩意,敢犯凤家的讳!” 谁知那侍者也不怕,又招呼外面的上菜,“呵呵,诸位公子小姐切莫动怒,这菜,还没上完呢。” 接着,外面又是一只大号薄胎白瓷汤碗,莹白如玉。 盖子解开,浮着一层淡金油花的浓汤中,一只肉团,圆滚滚,鼓溜溜地躺在其中。 凤蕙雅脸色已经霎时冷了,“这又是什么?” 侍者拿了把金灿灿的小刀,挽袖,轻轻在那肉团中间划开,一只炖的酥烂的整鸡,正蜷在中央。 “这道菜,叫做凤凰涅槃,又称凤凰投胎,用了整只春鸡,包裹在猪肚中,炖了足足十二个时辰,酥烂入味,最补肠胃!” 侍者用汤匙先盛了一勺在小瓷碗中,递到凤蕙雅面前,“说起这道菜,还有个俗名,叫做和尚抱尼姑,不知凤小姐听说过没?” 凤蕙雅脸已经黑了! “东厢的是谁?让她过来!” 侍者却笑笑,“凤大小姐,稍安勿躁,还没完呢。第三道,万箭穿心!上好的红烧樱桃肉,入口即化,甜酸不腻。每一块肉都配了牙签,方便食用,免得花了诸位小姐唇上的胭脂。” 所谓,万箭穿心,分明就是牙签红烧肉! “第四道,手撕白莲花!给诸位解腻。”侍者笑容可掬,“这个,就不多介绍了。” 谭秀儿:“……” 众人眼见着一只绝顶金贵,价值连城的火焰青曜变盏,盛着一小堆儿白玉包心菜,被端了上来,盏中每一片菜叶都被人用手撕成大小相似的碎片,缀了点点红椒丝,因着用了猪油爆炒,就有些黄澄澄地焦香,看着虽开胃,可这名儿却有点瘆人。 “第五道,无间地狱!” 侍者还没开始介绍,凤蕙雅已是一声吼:“够了!” 那未来得及端上来的菜,被她挥手掀翻了一地。 (未完待续) 第317章 真正的大佬,凤乖 什么无间地狱,看似一盆毛血旺,却红糊糊,血淋淋地一地,尽是些半生的内脏碎片和血块! 呕! 东方骏再也受不了了,掉头去里间吐一会儿。 “我倒要亲自去会会东厢那位!”凤蕙雅回身抄了佩刀,径直冲向东厢房。 岂有此理! 竟敢如此挑衅! 满屋子的纨绔子弟,但凡有两下子的,也咋咋呼呼跟着拥了过去! “出来!” 砰! 东厢的门被一脚踢开,里面锦绣阑珊,灯火通明,却悄无声息。 一样的紫丝帐,一样的花梨几,一样的月牙凳。 桌上布的是蟹宴锅,满室飘的是海鲜香。 只是正对门口的深处,多了一处露台。 那露台上的锦绣帷帐轻掀,里面描金太师椅一转,就见女子身着极奢的黑裙,两条交叠,正斯条慢理、好整以暇地端着只白琉璃碗,碗中是文火慢炖的好汤。 “凤乘鸾!”谭秀儿当下腔儿都变了! 凤乘鸾雪白的牙一龇,“怎么?好久不见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请的这一顿,你们可还满意?” “你就是凤乘鸾?”凤蕙雅提刀走进东厢。 她自幼随凤朝恩在外,直到去年才进京,行为做派,都是多了些豪横,少了高门贵女的骄矜。方才在东方骏面前还做做样子,此时恼羞成怒,就再也懒得装了! 而且,作为远戚之女,换了从前,她这种十八杆子都打不到的叔叔家的女儿,是根本没资格靠近凤帅千金的,连陪玩都轮不到她! 可她现在却顶了凤乘鸾的位置,成了这百花城中首屈一指的凤家大小姐! “我是谁,你问问这些皇城公子贵女不就知道了?”凤乘鸾指尖捏着银勺,搅着琉璃碗中的汤,抬眼间一道厉光:“听说我不在百花城这一年,有一窝乌鸡成了精,到处自称白凤,不但登堂入室,兴风作浪,还占了株梧桐树,睡了那黄金巢!” 什么乌鸡变白凤! 说的就是凤朝恩全家! 凤蕙雅刀尖一指,“凤乘鸾你骂谁!” “骂谁,谁清楚,到底是乌鸡还是白凤,爹生娘养的,可不是披了身白毛就说了算的!”她将手中白琉璃碗递给林十五,“新炖的乌鸡白凤汤,纯白的毛,乌黑的骨,足足炖了三个时辰,炖的筋酥骨烂,入口即化,你们要不要每个人来一份?” “丧家之犬!净呈口舌之快!”凤蕙雅刀尖一抖,脚尖轻点,踏过圆桌,直向凤乘鸾刺去! 凤乘鸾也不躲,就等着她刀锋送到! 咣朗! 凤蕙雅的刀,劲风还未及掀起对方的发丝,就见面前寒光掠过! 那刀被林十五手中的千杀刃,如切豆腐般断成两截! 剩下的一小段,连带着刀柄,送到凤乘鸾面前,已是强弩之末,只见她人未动,那刀却如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牢牢捏住,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凤乘鸾抬手掰过她的下颌,左右看看,“生得倒是人模狗样,却还在我面前动刀,凤朝恩还真是把你养得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啪”,左边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是教你姓凤的该怎么说话。” 接着,右边,“啪”又是一记,“这一巴掌,是教你姓凤的该如何做人。” 说完,一碗乌鸡白凤汤,从那花样的发髻间,缓缓倒下! “啊——!” 凤蕙雅哪里受过这个,此时被人捏着,稍稍动弹,那颌骨就仿佛要碎了一般,只得闭着眼尖叫。 粘腻的汤汁顺着额发,淅淅沥沥淌下来,还夹杂着被熬成绒的鸡肉丝儿。 凤乘鸾拔了她发间一根钗,挑去落在发髻里的一根小骨头,之后,一脚踹出! 凤蕙雅便如一只破布娃娃般,倒飞回去,砸了门口的千工屏风,直直摔了出去! “这一脚,是告诉你,准你姓凤,是对你的恩赐,若是不懂珍惜羽毛,便如那炖了汤的鸡!” 所有人大惊,谭秀儿自己是瘸的,却胆色不输,“凤乘鸾,你连凤帅千金也敢打!” 凤乘鸾无所谓挑眉昂头,“我做凤帅千金时,从来没人能动得手,可如今,她这个凤帅千金,却是实在孬得很。现在打都已经打了!如何?” 谭秀儿挥手对身后跟来的公子哥儿招呼,“都看什么看!凤大小姐给人欺负了,去叫人来啊!” 于是有人掉头下楼去了。 凤蕙雅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凤乘鸾,你这个泼妇!你可知道云海楼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这种丧家之犬随便撒野的?” 上面动静这么大,早就惊动了下面,云海楼的胖老板,未等召唤,人已经来了。 “云海楼开门做生意,卖的是一团和气,诸位公子小姐,这又是干什么啊?” 谭秀儿瘸着腿,第一个跳出来,“周胖,在你的地盘上,有人胆敢飞扬跋扈到如此地步,你看凤大小姐,都成什么样了?你们娄爷的名号是不是假的?你就不怕凤帅回头兴师问罪?” 周胖混了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眼下不过一群有钱人家的熊孩子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捧着个什么东边小国名儿都没听过的王子当宝贝。 “好好好,诸位,稍安勿躁!”他瞅了眼东厢里两人,倒是眼尖,认得凤乘鸾,笑呵呵尚算客气道:“原来是凤三小姐回来了,我当是谁呢!您看,这局也搅合了,场子也砸了,您差不多就收。所谓江山依旧,人事全非,您虽是当朝的永乐公主,可在场诸位,谁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呢?咱们都给您面子下场,差不多就走吧。” 凤乘鸾抬头问林十五,“听见了吗?咱们花了重金包了东厢房,这才开席,蟹宴还没吃上一口,就被人下逐客令了。” 林十五朗声道:“我主人说走,就走,主人还不想走,谁也请不动!” 周胖原本还有几分笑容的脸,霎时间就冷了,“我说这位爷,您不是百花城道上吃饭的,就莫要在这里带坏主子。免得待会儿,自己小命不保是小,花了你家小姐的脸是大。” 凤乘鸾眼尾微微卷曲的睫毛一挑,正要开口,就听外面有人咋咋呼呼来了。 “本王子就特么想跟小姑娘一起好好吃顿饭,怎么就那么难!”东方骏那边吐完了,换了身衣服,手握一只金鞭,气势汹汹地来了! 东厢房的门洞开着,他穿过自动让开的人群,就看得见那里面的黑衣美人何等惊艳绝伦! “额……,这个……” 身边随行的人附耳:“也是个凤小姐,凤乘鸾。” “凤乘鸾——!”东方骏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早知道你在这儿,本王子在隔壁吃个什么劳什子饭啊!” 说完哪里还管被盖了一脑袋鸡汤的凤蕙雅,直奔里面正主去了。 “本王子只听说你长得好看,却不知长得这么好看!”他像只饿死鬼见了红烧肉,隔着老远,两手沿着凤乘鸾身段的轮廓,从头到脚那么一比划,“美人!本王子号称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美人见过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美人!” 一连三个美人,唤得心肝乱颤! 凤乘鸾眯眯眼,脚尖对他勾了勾,“过来。” “哎!” 东方骏哈着腰过去了。 凤乘鸾抬头,冲他一笑,“我生平最讨厌——”话说了一半,骤然脸色一变! “男人满脸胡子!” 东方骏:“……?” “十五,给我打!” “是!”林十五二话不说,扯过东方骏的胡子,噼里啪啦,耳刮子就是一顿轮! 东方骏要挣脱,却被人一脚踹在膝盖上,跪地打! “凤乘鸾,你敢叫人打我!我是幽莱国大王子!”他哭着嚎叫。 “停!”凤乘鸾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看这几巴掌就被打成猪头的蠢货,“你是幽莱国东方骏?” “是啊!怕了吧?”东方骏挣开林十五的手,站起来,心疼地摸着自己的脸。 凤乘鸾仔细看了看他,这个人,二十年后,九御来犯时,曾第一个背弃太庸天水,临阵退缩,被阮君庭在金殿上,当场诛杀,以儆效尤。 “原来是未来的幽莱国君,失敬。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想要活得长命百岁,在你登基之后,会有一场旷世之战,到时务必不可贪生怕死,否则,跑得越快,死得越快。” “啥?” 凤乘鸾一摆手,“说完了,继续打!” 嗷——!东方骏惨叫! 本以为对方觉悟了,没想到就是想跟他说句话! 说完了接着打! “你凭什么打我!哎呀——!救命啊!” “打你色迷心窍,对主人不敬!”林十五嘴上沉稳,手却没停。 他自从跟了凤乘鸾,武功没见精进,钱没多捞到一个子儿,当起狗腿却是越来越熟练! 可这幽莱王子,是凤蕙雅请来的,他若是有什么闪失,在场的,谁都逃不开干系! “来人,咱们一起上!保护幽莱王子!” 呼啦啦! 一群花花绿绿的乌合之众,全都挤进了东厢房。 凤乘鸾脚下轻蹬,连人带太师椅退到锦帐后的露台上,“十五啊,交给你了。” 好吧! 林十五认命了。 他手握千杀刃,堂堂暗城清水码头的舵主,现在却真功夫不能用半分,还要教训一群花拳绣腿的草包! 整个云海楼顶,霎时间惨叫声一片。 林十五也不真打,将那一看就是废柴的,直接小胳膊小腿一掰,当场脱臼。 至于有点功夫的,若是嫌烦,直接从窗户丢出去。 再难缠一点的,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等到整个东厢房一片狼藉,能拆的都拆了,能趴的都趴了,遍地都是哼哼唧唧惨叫的,那外面的门也开了。 一个身量不高的精瘦男人,被一群彪形大汉簇拥着,走了进来。 周胖跟在身边,“娄爷,就是里面那位。” 这个娄爷,两撇老鼠胡子,眉头紧皱,对尚立在一地狼藉中的林十五道:“既然是道上混的朋友,就应该听过我姓娄的名号,这位朋友,给个面子!” 林十五整了整衣襟,觉得这个姓娄的并未见过,于是坦诚道:“姓娄?没听说过。” 娄爷嘴角小胡子一抽,“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他这次带的人,都是练家子,倒是终于合了林十五的心意,他都憋了半天了。 那些绣花枕头,一戳一个窟窿,他还是真怕一巴掌拍死了给尊主添麻烦。 于是,手中千杀刃一亮,干架! 两边交手,方才满地被打成猫猫狗狗的千金小姐,纨绔子弟,抱着头,连滚带爬往外跑。 谭秀儿腿脚不好,摔倒了两次,越摔越怕,越怕越腿软,直接趴在地上吓得嚎啕大哭。 “蕙雅,救我!” 可凤蕙雅哪里顾得上她那个废物,“我去找我爹,你等我!” 说完就要跑! 可跑到门口,又与人撞了个满怀,“老夫才歇息几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今日谁都别走了!” 进来的,是鹰老六。 身后跟着的,是正宗的暗城高手。 姓娄的一见,赶紧停了手,“哎哟,鹰老,您来的正好,这不知是哪儿来的,在咱们云海楼打群架,您看,这又是公子,又是小姐,还有个什么王子,待会儿官兵就到,您说这不是给您添堵……” 鹰老六没空听完,却见对面一片狼藉中立着的人是林十五,当下一惊,拱手道:“哟!原来是十五爷在此!失敬失敬!” 林十五咧嘴一笑,“哈哈哈!鹰老,跟我还装什么客套!身子骨可好些了?” “哈哈哈!托尊主洪福,已然大好!” 认识的? 姓娄的凑过来,“哈哈哈,老爷子,原来是自己人啊!” 鹰老六哪里顾得上他,问林十五道:“没想到十五爷今日有雅兴来此品蟹宴,楼里的兄弟看来是怠慢了。” 林十五将身子向旁边一让,“鹰老,有雅兴的,可不是我啊……” 鹰老六当场神色一凛,这才看到露台的锦帐后,还坐着个人呢! 他当下回身,丢了个眼色,将门口清了个干净,又亲手关了门。 “我是老糊涂了,早就应该想到,十五爷在的地方,就是尊主大驾之处啊!” 说着,隔着帐子,向凤乘鸾的方向磕头,“尊主大驾在此,属下御下无方,请尊主降罪!” 林十五掀开锦帐,凤乘鸾懒洋洋半回头,“这云海楼果然风景不错,鹰老,伤势如何了?” “承蒙尊主记挂,已经基本痊愈了。” “嗯,痊愈了好,痊愈了,本座这里还有点小事,要你帮忙。” “尊主尽管吩咐!属下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就是麻烦你派几个人,送外面那群娃,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用暗城的人,将这些废物一个一个送回去,无疑是对整个百花城权贵的一种极为恐怖的威慑! 让他们的父兄母族以及所有相关的,不相关的人都知道,百花城中,那个从前惹不得的人,如今更是提都不能提了! “还有那个幽莱大王子,他的胡子,本座很不喜欢,就劳烦找几个弟兄,把胡子拔光,打得他连娘都不认识,扔回幽莱,此生再也不准踏入南渊半步便是!” 她转身间,忽而一笑,幽莱王子,今日应该感激遇到的是我…… 若是撞在阮君庭手里,只怕死得就不会像前世那么痛快了。 外面,凤蕙雅等一大群人,被林十五一个揍得无比狼狈,此时总算来了靠山,正都竖着耳朵在听,想知道那鹰老爷子到底是怎么处置凤乘鸾的,可听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听到,心里就特别不忿。 谭秀儿安慰道:“蕙雅你不用担心,云海楼是暗城的地盘,鹰老爷子是暗城的大人物,凤乘鸾在这里这么闹,将百花城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尽了,鹰老爷子就算是为了颜面,也不会轻饶她!只要暗城出手,就算皇上想留她都留不住!” 凤蕙雅有些不确定,“她终归还是个公主。” “你那是没见过暗城的本事!你知道在南渊,老百姓管他们叫什么吗?他们说,暗城,就是头顶上看不见的天!” 这时,楼下一阵兵马喧嚣,凤蕙雅的眼睛一亮,“爹——!” 当下推开众人,第一个冲下楼去! …… 凤朝恩的兵马到了,来的是副将安瑞。 几乎同时赶到的,还有高震山的卫戍军,外加京兆尹谭不同府衙官兵,三拨兵马,呼啦啦好大一群,将云海楼周遭街市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边儿将领各自打了个照面,寒暄了几句,所说的无非是这城中的各位大人,听说了云海楼这边出了事,都打了招呼,让他们来将事情摆平,再把崽子接走。 也有位不够高,脸不够大的,自家派了家丁前来救人。 皇家馆驿那边,也遣了人,陪着幽莱使节,来救东方骏。 一时间,云海楼下,人喧马嘶,实在是热闹得很。 凤乘鸾觉得有趣,转回到露台,倚在美人靠上,向下望去,不禁有些替自己爹好笑。 枉他披肝沥胆,埋头在北疆与阮君庭死磕,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窝边上,已经如此荆棘丛生! 暗城的触手,早已无所不在,当初唯独剩下的,可能就只有凤将军府那一块净土罢了。 如今凤朝恩来京就任不到一年,就已经将一切打点地如此明白,也无怪乎他在那次兵变后,能一枝独秀,顺利上位。 凤家副将安瑞,虽然来时声势甚大,却也十分有分寸,见鹰老六在楼下一露面,立刻先向他拱手作揖,“鹰老爷子,好久不见,气色不错啊!在下奉凤帅之命,来接小姐回去。” “安将军。”鹰老六踏下台阶,走到他面前,用只有两人得闻的声音,低声道:“你可知道那上面的是谁?” 安瑞顿时一凛,立刻抬头向上看去。 可这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只有云海楼顶,露台上洁白的绡纱在随风轻动。 “难道是……,极乐无间那边来了大人物?” 鹰老六低沉着沙哑的嗓子,两只枯瘦的大手那么一比划,“比大人,还要大!” 安瑞脚下立时有些不稳,被鹰老六一把抓住手臂,顺势拍了拍肩,抬眼间看见远处一乘黑色的软轿,缓缓而来,“后面的事儿,就麻烦安将军了!” “哎!鹰老,您放心,在下一定办妥。” 那边过来的轿子,很普通,但那是抬脚的四个人,却是让当晚在销金窝幸存下来的暗城高手都不寒而栗! 四个锦鳞卫! 被揍怕了! 暗城的人,匆匆上前开道,让轿子停在了楼下。 安瑞也是个极为乖觉的,知道那楼上的大人物必是还不想让这么多人见到庐山真面目,于是将手一挥,对随行的凤家军一声令下:“回避!” 唰! 所有凤家军立刻转身,背对云海楼门口。 凤蕙雅本是等人来替自己出气的,结果现在,等来的却是安瑞对人家点头哈腰! “安瑞!你怎么对得起我爹……唔……” 她不肯转过去,却被安瑞捂了嘴,给强行扭了过去,“我的大小姐,少说两句,你可知现在多说一个字,要死多少人吗?” “但是,那个凤……” “好了,回去再说!” 在场的旁人,见凤将军府来的人都回避了,若是不识相,岂不是跟暗城过不去? 于是卫戍军、府衙官兵,连带着皇家馆驿的等等众人,全都呼啦啦转过身去。 (未完待续) 第318章 满天吃瞎醋 幽莱国使节见自家王子被打成一副狗样被扔了出来,哪里肯让,跳着脚叫:“你们竟敢殴打大王子殿下,我要去禀明景帝陛下,让你们所有人……喀……喀……喀……” 他最后几个字,连自己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喉间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决堤狂涌。 不知什么时候闪现在他面前的一个暗城杀手,面无表情,淡定将小刀收入袖中,转身走开。 “洗了!啊?我幽莱的大洗,就这么洗了?啊?你们南渊没银管吗?”东方骏站在尸体前,摇摇欲坠,被打得面目全非,掉了牙,肿了嘴,连话都说不清楚。 如此杀人情景,光天化日之下,周遭被重兵围得密不透风,暗城办事杀人,竟然没有人觉得惊诧,更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 “嘘……,好了!”馆驿管事,竖起一根手指,将东方骏拉过去,背对着云海楼门口,“大王子殿下,还不明白吗?少说一句吧。” 东方骏不明白,却也不得不努力明白了。 若不是他幽莱国王子的身份,方才死的,可能就是他了……! 鹰老六等人都背过身去,楼前的空地上,终于安静下来,这才满意,向楼中恭敬道:“十五爷,妥了。” 林十五从楼中走出,环顾了一番四周,又将主子请了出来。 刚好此时,凤蕙雅不甘心,趁安瑞不注意,又回头瞅了一眼。 这一眼,刚好瞧见凤乘鸾黑裙凛凛,立在日光之下,而身边,鹰老六等人,正躬身退在两侧。 她看见凤乘鸾,凤乘鸾也正好看见了她,对她一笑。 那笑容,分明就是在说—— 这乌鸡白凤汤的游戏,才刚刚开始,你喜欢吗? 身边,倦夜掀了轿帘,她便弯腰低头坐了进去。 然而…… 下一瞬间。 整个轿子猛地一晃! 接着,便没动静了。 所有人都一阵紧张,倦夜的脸都绷得硬了。 四个抬轿的锦鳞卫,谁都不敢动。 又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传出声音,“走了。” “是。” 这一乘小轿,才被抬起,缓缓离开。 凤蕙雅站在安瑞身边低着头,咬着唇,根本就不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 难道别人都不知道吗? 难道那些暗城的大佬看不出来吗? 他们俯身恭迎的,只是个家破人亡的寡妇? 她凤乘鸾凭什么! 那些人难道都是瞎的? 所有人陆续撤走,鹰老六忽然叫住了京兆尹府派来的人。 “鹰老,有何吩咐?” “贵府谭小姐生得兰心蕙质,天资聪颖,又端庄贤淑,深得尊主赏识,有意为她在下面的堂口寻个般配的良人,劳烦回去知会京兆尹大人一声儿。” 啥? 那人心里当下就是一声,完了! 他家小姐虽然是个瘸的,至今还嫁不出去,可如今还不到十八,高处攀不上,来日低一点的,总是有的。 现在倒好,被暗城的人盯上了,不答应也得答应,若是不答应,不要说大人的官做不安宁,全府上下可能都性命不保。 但她一个官家小姐,好不容易养这么大,正是待价而沽的年纪,突然嫁给暗城的人算是怎么回事?那就是明珠暗投,从云端掉进污泥里啊! 不要说小姐,老爷夫人又如何甘心啊! “鹰老,您这个,是不是弄错了?小姐她打小被老爷夫人视做掌上明珠,这在家里还没亲近够呢,现在嫁人,只怕为时过早……,而且这官家小姐,向来娇蛮任性,恐怕与暗城的英雄不登对啊……” “嘿嘿,哪个大姑娘嫁人,不都是头一回?。”鹰老六大手重重拍了拍那人肩膀,“嫁过去,慢慢就适应了,谭大小姐,总该不会一辈子不嫁人对吧?” 他说着,袖中落出一块黑金,扣在掌心,塞进那人手中,“这个,就是聘礼,回去让你家小姐准备一下,明儿上轿。” 一块黑金,一条人命。 那人被鹰老六压得手掌向下一沉,既然不敢得罪,又应承不得,只好偷瞄了眼挨了打,正在哭天抢地撒泼的谭秀儿,“哎,鹰老放心,小的一定将话带到。” 等到云海楼前重新恢复如常,周胖才陪着娄爷,小心给鹰老六敬茶,“鹰老,您今日辛苦了。” 鹰老六例行公事地抿了口茶,“替尊主办事,不辛苦。” 姓娄的小心试探,“鹰老,小的一向是最孝顺您的,您也最疼小的,今日这件事儿,您能不能透个话儿,我这云海楼会不会……” 他说不担心是假的。 虽然一直有暗城撑腰,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可却从来没见过哪个人在他云海楼,敢一口气把全百花城的权贵都得罪遍了。 而这老爷子,居然还亲自出马,以暗城的身份,将事儿给就这么硬压下去了! 那些达官贵人,现在看着老爷子的面子,表面上不发作,可保不齐将来拿他云海楼晦气! 鹰老六端着茶,优哉游哉,“你这孙子啊,眼中就看得到你这栋楼。放心吧,今日的事,老夫已经交代下去,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绝对没人敢再提半个字!” “老爷子,真的?”姓娄的不信。 “真的,只要尊主不想,就连那宫中的两位,也半点风声都听不到。”鹰老六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蕴着精光,“而且,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有了今日云海楼的事,这百花城中的权贵,就都知道了凤乘鸾手底下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等到来日发动大事,到底是站在哪一边,还是要先摸摸自己的脖子再决定的。 —— 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凤乘鸾有些艰难。 她两只手被拧成一个奇怪的姿势,两条腿被人压住,嘴唇被人咬得生疼,还不敢反抗。 越反抗,越咬人。 绝对试过。 刚才进轿子那一瞬间,她其实不是自己走进去的,是被抓进去的。 而她只有出半招的机会,也就是让轿子晃的那一下。 之后,就成现在这样了…… “祖师爷爷!你饶了我吧!”她怕被外面的锦鳞卫听见,只能特别小声儿告饶。 “说好了陪顾明惜用膳,你倒好,上个茅房的功夫,竟然跑去了云海楼!将孤一个人留在那里,扮成神位给老太太拜了又拜!” 噗哈哈哈哈!外婆婆见了阮君庭就不正常。 凤乘鸾一想到阮君庭一本正经地在那里扮祖师爷爷,给老人家拜,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结果这一笑,又挨了一顿咬,咬得她两脚乱蹬,“停停停!祖师爷爷,我的好祖师爷爷,您听我说,我是有苦衷的!” “你能有什么苦衷!” “我不是正好听说那群兔崽子在吃饭嘛……,他们自己聚在一起,省了我许多麻烦,走的时候着急,就没来得及跟您老人家说。” “所以来不及同孤讲,却有时间带上林十五?” “是林十五来同我讲的。” “是你借口上茅房去见了林十五,还是林十五去了茅房找了你?” “这都是什么瞎醋!阮君庭,我也是有品位的好吧?” “你的品位就是去看看那前来选婿的东方骏到底有多俊?” 他死而复生后,该是把宸王憋的那二十年的醋劲儿都带过来了,连那个两腮生了猪鬃的蠢货的醋都吃! “醋精!你怎么没掉进醋缸里淹死?” “所以,孤若是不亲自来抓你,你下一个还要去见谁?” “我……” 凤乘鸾使劲儿眨眼。 她的确是还要去见一个人,景元礼……! —— 楚王府的后院,一汪镜湖,春水微皱。 水榭亭台上,有伊人婷婷袅袅,只穿了家常的襦裙,有风吹来,那裙就如云般浮动。 “姮儿!”凤静初远远见凤乘鸾随着婢女来了,忙不迭地提了裙角,径直从水榭奔了出去,绕过弯弯曲曲的九曲回廊,才一头将人抱住。 “姮儿!” 千言万语,就全都只化作这两个字。 自打宫宴之后,凤静初依然要每日入宫伺候,施若仙盯得紧,她始终没机会私下里与凤乘鸾这样相见。 如今,她紧紧握着她的手,眼圈都有些湿润了,“我想了好多办法,都觉得不合适,不敢贸然与你联系,却没想到还能这样相见,总是你最有办法!” 凤乘鸾拍拍她的手,“这不是要多谢你的楚王殿下疼你吗?我只是随便提醒了一下,他就马上懂了。” “呵呵……,殿下他无论是为人,还是待我,都是无可挑剔。” “是嘛……?”凤乘鸾看一眼就明白了。 凤静初提起景元礼时,没有一点情,更没有半点波澜。 那日在渊华殿,说起温卿墨时,她的眼睛里就像包着两汪水,虽然那男人只是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投入别的男人怀抱寻找依靠,她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对那一点点施舍感激涕零,铭感五内。 两人携手而行,凤静初欲言又止,似是思量了许久,才问道:“姮儿,今天这件事,你真的决定了?” “看情况再说。” “姮儿,”凤静初停了脚步,沉静道:“你若决定了,我定会随着你。” “哎呀,我的好姐姐!”凤乘鸾拉长了腔哄她,“你这么认真干嘛,我就是来你家看戏的!” “姮儿,我是说正经的。” “你的正经的,就是好好做你的楚王妃,别的事,不要管。” “是侧妃。” “什么妃都一样!” 这时,前面,一片花园中的空地,被人用步帐圈了起来,又起了几座遮阴纳凉的青纱帐,景元礼正冲她们挥着手喊:“姮儿,我在这里啊,快来!今天有好玩的!” “哎!来了!” 凤乘鸾响快应了,扯着凤静初,去了前面。 步帐内,是王府家宴的摆设,凤乘鸾一钻进去,便见景元礼身后,还有个人在冲她笑,是景元胤。 “原来秦王殿下也在。” “永乐何必见外,这里没有外人,你若是愿意,大可唤我一声二皇兄。” “好,恭敬不如从命,二皇兄。” “呵呵呵,永乐一向豪爽,是我百花城头一号的女中豪杰。”景元胤与景元礼并肩坐下。 凤静初则与凤乘鸾同坐。 四个人,两张桌案,摆成一排,中间隔得不远,偏偏景元礼和凤静初坐在了两边,而凤乘鸾和景元胤之间的距离,不管下面如何歌舞喧嚣,可以确保清晰地听见对方声音。 景元礼向来纨绔,府上请客,也更加纨绔。 今日作陪的,皆是些平日里一起鬼混的纨绔子,也不乏些来自三教九流的门客。 酒过三巡,歌舞过后,今日的重头戏便上场。 花魁对决! 是真的花魁对决! 景元礼津津有味给景元胤和凤乘鸾介绍,“穿红纱的那个,是喊春楼的头牌,穿绿纱的那个,是仙人洞的红姑娘。” 而所谓的对决,就是这俩手无缚鸡之力,衣着暴露的姑娘,要在场上,使劲浑身解数,想办法手撕对方,直到一方告饶为止。 最后,赢了的那个,赏银五千两! 对于一个不入流馆子里的姑娘来说,五千两的确足以搏命了! 席间的纨绔门客各自下注,尚未开撕,已是喊声震天。 那红绿两个姑娘,经过精心打扮,赤脚上场。 她们伺候了半辈子男人,凭的都是姿色,第一次要靠武力,竟然莫名兴奋! 一场香艳的厮杀! 两个女人,一开始扯头发,撕衣服,互扯耳光。 到后面衣服越是越少,越打越红眼,就开始扭打在一处,用指甲剋,用牙咬。 呐喊声和女人拼了命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景元礼看得兴起,直接端着酒杯下场,声称为了公平起见,要看个真切,不能让五千两银子白花! 凤静初则离席更衣,顺便去厨房查看酒菜。 如此,主位上,就只剩下景元胤和凤乘鸾两人了。 “二皇兄,永乐这儿,也有一出好戏,吹拉弹唱,生旦净末,一应俱全,只是还缺个唱皇帝的。” 景元胤淡淡一笑,“这戏,光唱可不够,还要有人捧场。” 凤乘鸾眼尾一弯,“二皇兄不是刚好与许多老戏迷交好吗?介绍他们来看戏啊?” 景元胤举杯相敬,“只是,不知这唱武生的是哪位?若是不够精彩,怕是不卖座。” 凤乘鸾眼中一抹狡黠,“那武生……,永乐来担当,二皇兄看,可还成?” “有意思!”景元胤也是眼睛一亮,与她手中的白玉杯轻碰,“那皇兄就静待好戏开场!” 下面,景元礼一声吼,抓起喊春楼那姑娘的手臂,将已经累得软绵绵的姑娘打横抱起来,举过头顶,“喊春楼胜!” 下面一阵唿哨喝彩! 凤静初恰到好处地回来,笑着在凤乘鸾身边坐下,“这就打完了?我都没看到。” 凤乘鸾转了转手里的酒杯,“不,这才刚开始呢。来,干杯!” 两人相视一笑。 楚王府的宴会,各色新奇玩意可谓层出不穷,凤乘鸾直到天黑,才与景元胤一前一后,都喝得醉醺醺的,先后给人扶着,出了王府,上了轿。 可一栽入轿中,就撞进一个冷冰冰地怀里,然后被人家给丢在了地上。 “干什么嘛……”凤乘鸾的头,的确有些晕。 “你说干什么?”阮君庭黑着脸。 “你……,不会真的在外面等到现在?” “你说呢!”他气得胸疼! “我以为你随便说说的……”凤乘鸾嘟嘟囔囔,往座椅上爬。 结果被人又拎起来,扔在地板上。 一身酒味,阮君庭嫌弃死了。 “你是去探景元胤的口风,怎么把自己喝成这样?” “我不真的喝……,岂不是很容易被那些潜伏的眼线看出来?”凤乘鸾索性也不爬了,就坐在地上,低着头,打盹。 “你就不怕被那景元胤给诓了?早知这样,我就该跟你进去!” 凤乘鸾哼哼唧唧,“你不是不想再扮女人嘛……,不……怕!我清醒着呢,你……放心!” 阮君庭真想一脚把她从轿子踹出去,俯身捏起她的下颌,“你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德行,你这样叫清醒?” 谁知,凤乘鸾抬眼看他,笑得竟然楚楚可怜,“我这不是见了你,就放心了嘛,不用死撑着了……” 说完,整张脸糊在他大掌心,就那么坐着睡了。 她随口一句无意识的话,立时将已经冻成万年冰川的阮君庭给化成了一池春水。 男人!男人! 这死丫头自从回了百花城,身边围着的全是男人! 每日见的也全是男人! 偏偏他是她的男人,现在却要扮成女人! 可恨! 但恨虽恨,却还要心肝宝贝地将人抱回去,不能到处乱丢。 回了凉风殿,凤乘鸾朦胧中睁眼,看见头顶上的脸是他,便婴儿样笑了笑,翻了个身,抱着他的手臂,继续睡。 阮君庭没办法,只好在床边坐下,给她抱着,等开始打了轻微的鼾声,才轻轻挪开。 谁知,这一动,却又惊动了她,反而抱得更紧。 没办法,他只好用另一只手解了衣,将手臂从袍袖中悄悄蜕出,才总算站直了身子。 等他只着了里面玄色的中衣,匆匆出去时,外面秋雨影、夏焚风以及锦鳞卫已经等了多时。 夏焚风见阮君庭连衣裳都脱了,第一个憋不住笑,“殿下实在是太忙了!” 然后背过身去,噗哈哈哈哈哈……! 结果被秋雨影又给扯了回来。 他见阮君庭并没有笑,就知道自己这个笑话并不好笑,赶紧正色道:“启禀殿下,凤小姐这几日实在是雷厉风行,如今暗城势力,基本可以为我所用,京中权贵经云海楼一事打压,相信也很快明白如何在乱中明哲保身。而景元胤向来深得朝中元老拥戴,对帝位觊觎已久,今日与凤小姐一番深谈,必定心动。如此一来,一切都在按我们的计划进行。” 秋雨影道:“还有,凤大公子今早有消息传来,他半月来连秘密行走八大营,所获颇丰。如今只剩下负责百花城守备的卫戍军高震山。” 阮君庭靠着榻上香几,挑了支香铲,拨弄着炉中香灰,“温卿墨什么动静?” 倦夜道:“他早一阵子果然已经只身离开东郎,我们的人跟了许久,已经进了西荒。” “嗯。这个人,并没不简单,不可掉以轻心,盯紧。” “是。” 阮君庭依然摆弄着香炉,却并未再发话。 秋雨影心细如发,见他眉间微微凝着,便小心问道:“殿下可还有所顾虑?” “景元熙是个阉人。”阮君庭叮地一声,扔了香铲。 夏焚风不解,“阉人好啊,阉人断子绝孙,咱们连斩草除根都省了。” 秋雨影却道:“没错,他没有子嗣,就没有后顾之忧,殿下担心他狗急跳墙,同归于尽,到时发生的事,是凤小姐不愿看到的。”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解。”说话的是倦夜。 他们锦鳞卫,一向只负责执行命令,守护太上皇太子的安全,很少在正事上开口,如今却是忍不住了。 “讲。” “殿下坐拥九御黑骑十万,却一直盘踞在西荒按兵不动,而南渊如今兵力部署,连属下等都看得出来,早已是一盘散沙。您为何不干脆挥师东进,一举拿下南渊?到时若是喜欢,江山赠美人,相信凤小姐也不会拒绝。” (未完待续) 第319章 夺帅府,凤还巢 倦夜一番话,倒也是直白,可既然敢说,便也是诚心诚意地发问。 阮君庭冰结一般的脸,一丝缓和笑意,“凤姮……,呵呵,江山子民的安危,是她的底线。” 秋雨影解释道:“殿下的意思是,无论北辰的魔魇军,亦或是九御黑骑,都太过强悍,也终究是异族,这南渊的锦绣山水,若是被异族的兵马践踏过了,凤小姐是会心疼的。所以只要凤小姐不开口,殿下的兵,是绝不会踏入南渊半步的。” 残弓道:“殿下,恕属下等直言,您已经返回太庸天水时日已久,却迟迟未回北辰,此行的真正目的,至今无所动作。属下担心,长老院和大长公主那边的耐心,不会维持太久。” 夏焚风眼珠子一瞪,“殿下面前,你们怎么说话呢?” “他们担忧的,也无不道理。”阮君庭坐正身子,定定望着几个锦鳞卫,“你们现在能设身处地为孤思量,孤心甚慰。不如这样,残弓,就由你跑一趟西荒,代孤传令,刚好给景元熙的这一炉烈火,再添一把好柴!” “残弓领命!” 见太上皇太子真的将他们的话听进去了,几个锦鳞卫眼中竟然闪着有些激越的光。 等人都走了,秋雨影服侍阮君庭浣洗就寝。 他替他去了发冠,小心散开银发,“殿下等他们这个问题,已经等了很久了,实在是有心栽培。” 阮君庭合目养神,淡淡道:“那是他们应得的。” “呵呵,殿下垂青,他们也没得选。”秋雨影又用篦子将冰川样的长发,仔细一顺到底。 这五个锦鳞卫,不管一开始有几个是长老院的人,几个是姜洛璃的人,但从他们随着阮君庭踏入太庸天水开始,就注定这辈子生与死都是他的人! 这是一群自幼经过残酷训练,吃着同伴尸体活到现在的狼。 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让他们摇尾乞怜的主人,而是一个心甘情愿拜服的王! 正说着,只听寝殿里“当啷”一声,接着就是凤乘鸾气呼呼的骂声,“奶奶的,竟敢偷看老子睡觉!” 阮君庭:“……” 很快,整个凉风殿灯火通明。 所有当值不当值的宫女太监,在殿前台阶下整整齐齐跪了五排。 凤乘鸾披散着头发,斜斜歪歪倒骑着一把椅子,赤着脚,趿着绣鞋,咆哮:“谁派你们来监视老子的?谁给你们的胆子监视老子?老子出门你们盯着,老子吃饭你们盯着,老子跟人说话你们盯着,现在老子睡觉,你们也盯着!” 诗听一双小拳头紧着给她捶背,“小姐,消消气儿,消消气儿!” “没法消!忍了他们很久了!”凤乘鸾一发飙:“给我打,一个一个往死里打!不说清楚是谁派来的,就全部打死!” 她摆明了借着酒劲儿发狠,故意找茬。 这凉风殿里的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无外乎是施若仙、景元熙或者容婉和诸王派进来的眼线,就连原来东宫的那个宋绵绵,也塞了个人进来打探动向呢。 这住都住了半个月了,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如今却突然要大开杀戒。 这些宫人也是有口难言,让他们招什么? 招了谁都是死,死全家,不如死自己一个。 于是,凉风殿的惨叫声,很快传遍整个禁宫,闹了一整晚,血淋淋的尸体,一个接一个拖出去。整个皇宫人人都知道,永乐公主在楚王府喝多了,回来又被不长眼的宫人给惹毛了,正在耍酒疯。 可是谁都不能来拦着,谁拦着就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到最后,旁人都没睡成,倒是凤乘鸾借着酒劲儿,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第二天,休沐日。 她睡饱躺够,梳洗打扮妥当,精神抖擞地推门出去,伸懒腰! 外面,汉白玉石阶上全是血,刷都刷不干净,凤乘鸾皱眉道:“唉,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宫里住着不自在,整天被人监视着,又谁都不敢得罪,还是回狗窝好了。” 她将手一挥,召唤诗听,“听听,这宫里没法住了,去牵狗,咱们搬回家。” 诗听当下两眼就亮了,“哎!好嘞!” —— 休沐日,百花城的朱雀大街便特别热闹。 人头攒动间,忽然有人惊呼,“你们看!那是什么!” 一道生了长长尾翎的飞鸟倒影,从长街上一掠而过! 可众人再抬头见,却是高天流云,风起云涌,艳阳高照的日子,哪里有那么大飞鸟? 紧接着,城的另一头,也是一阵惊呼,“你们看,是凤凰!” 依然是那道生了长长尾翎的阴影,从皇宫飞掠而出,直奔凤将军府! 阴影所过之处,百姓抬头去寻,却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如此,反反复复,那道影子,最后盘旋在凤将军府上空,却始终看不到天上的凤凰在哪里。 直到偶尔云层遮住了太阳,便有眼尖惊叫:“看到了!白凤凰!” 这一叫,不得了了,所有人抬头望去,都刚好看见,一只雪白的巨鸟,两翼张开丈许,拖着长长的尾翎,正在云层间穿行飞舞! “真的是凤凰雏鸟啊!” “神鸟降临了啊!” “她飞去凤将军府了,这是凤还巢啊!是吉兆!” “我听说,凤家的三小姐回来了!原来她就是神鸟临凡啊!” 人群,乌泱泱涌向凤将军府,里三层,外三层,将两侧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凤朝恩今日休沐在家,也被惊动了,亲自出门来查看。 恰好这个时候,凤乘鸾的轿子到了。 开道的是销金窝的鹰老六,抬轿的是要挎千杀刃的锦鳞卫,骑马左右护卫的是北辰悍将,秋雨影和夏焚风,后面压阵的,则是一只独眼的林十五。 浩浩荡荡一支队伍,尽是暗城高手,就连最不长眼的小老百姓也看得见这些人身上的血煞之气! 只有诗听一个小丫鬟,甩着小手帕,迈着小碎步,跟在轿边,那份趾高气昂,简直要飞起来了! 她长这么大,跟在小姐身边,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可就连北辰那场大婚也没让她像现在这样,觉得特别扬眉吐气! 凤朝恩生得与凤于归还是多少有些微相似,年龄也相仿,今日只穿了一身居家常服,本是出门来看看外面闹什么乱子,却没想到,迎来了一尊讨债的凶神! “鹰老,这是做什么?”他终归是南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不管私底下如何忌惮暗城,当着老百姓的面,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鹰老六翻身下马,拱手道:“见过凤帅,鹰某不才,承蒙凤小姐眷顾,今日与弟兄们,特护送她回家。” 凤朝恩剑眉一拧,“鹰老怕是弄错了,小女蕙雅,此刻正在东苑随先生读书,并未出门,何来回家之说?” “呵呵呵,凤帅忘了?这世上的凤小姐,可不止一位。”他转身,亮出后面的轿子,“那千里归云的正主,如今回来了。” 凤朝恩周身气息一沉,“鹰老,这将军府,乃是皇上御赐本帅的府邸,本帅说谁是正主,谁就是正主。你年事已高,看在平日颇有交情,莫要为了些不知所谓的人撕破脸皮!” 他果然还是仗着兵权和景元熙的恩宠,不买暗城的账了。 鹰老六冷冷一笑,“呵呵,凤帅初临百花城时,对鹰某可不是这样说话的,看来,老夫的确是年事已高,有些事,光靠嘴皮子说说,是没有用了。” “哼!”凤朝恩拂袖冷哼,“小女前几日在云海楼所遭受的欺凌羞辱,本帅还未问鹰老一个偏袒不查,本想息事宁人了事,没想到,鹰老今日竟然大张旗鼓地送那逆臣之女上门!” “十三叔口中说的,谁是逆臣之女?”停在门外的轿子,帘子掀起,一只素手搭在诗听的手上,凤乘鸾便从里面迈了出来。 “家父毕生坐镇守关山,捍卫我南渊国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十三叔当初曾受家父多少恩惠关护,侄女都不一一赘述,只问一句,如今他老人家尸骨未寒,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逆臣了?” 这“逆臣”二字,的确是凤朝恩脱口而出的。 在他心中,凤于归逆的是当今皇帝,最终众叛亲离,落得死于乱刀之下的下场,就是乱臣贼子。 只不过皇上登基在即,为维护军心稳定,只对外宣布,凤于归是被北辰奸细夜闯大营,摘了脑袋的。 不管他有没有罪,有多大的罪,总之当初的太子,如今的皇帝认定他是逆臣,他就是逆臣! 本以为凤于归这一支已经彻底完了,却没想到,这个早就嫁出去的女儿,都成了个连娘家都没有的寡妇了,居然还能回来作妖! 凤乘鸾径直登上门口的石阶,左右无人敢阻,径直挺拔地立在凤朝恩面前,昂首与他直面对视,“父帅生前,恭谨宽厚,体恤下属,礼贤下士,没想到死后,竟落得‘逆臣’二字,今日我凤乘鸾就问十三叔一句,罪状呢?圣旨呢?” “哼!大胆!”凤朝恩怒道:“你凭什么站在这里质问本帅?” “就凭本宫今时今日还是南渊的公主,而你,是南渊的臣子!” “哈哈!贤侄女,当今皇上仁慈,凤于归既已自食其果,也不罪及家人,这是朝野上下不争的事实。你如今封诰仍在,那是皇恩浩荡,如今归国寡居,既不思恪守妇道,也不能为皇上、太后分忧,却率众来本帅的府门闹事,是将皇上的宽宏仁德视同儿戏!该当何罪!” “哈!十三叔真是一副好口才!侄女佩服!你当初,是不是也是凭着这一张嘴,说得皇上将南渊十七路军阀,全都交由麾下呢?说起这十七路军阀,请问到底有几个人,真的恭恭敬敬,打心眼儿里喊你一声凤帅?” 凤朝恩本来在十七路军阀中并不是很有声望,之所以统领了三个派系,全是出于凤于归的眷顾,以及那三系都相对较弱,派专人单独统领比较浪费。 而景元熙之所以选他做凤帅,意图也很明显,越是没有凝聚力的凤帅,对皇位的威胁才越小。 他将整个南渊的凤家军打成一盘散沙,与肃德拆解了魔魇军,本就是异曲同工之妙,目的就是渐渐同化、置换、驯化这支军队。 而在彻底驯化之前,凤朝恩这种没什么斤两,却生了一张巧嘴的人,恰是最撑门面的摆设。 凤朝恩被凤乘鸾一语揭了短处,当下暴躁,“凤乘鸾!你休得放肆!” 凤乘鸾不理他,回身拍手三下,“十三叔,今日登门,本就是心血来潮,没什么准备,小小薄礼,还请十三叔笑纳!” 身后,便有人拎着一只盖了黑布的竹笼出来。 唰! 凤乘鸾将黑布一掀,里面一只咕咕咕叫的乌骨鸡! “上次云海楼,令嫒对那道乌鸡白凤汤甚是喜欢,侄女一个寡妇,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索性又买了只活鸡,送上门来,聊表心意!” 她话音方落,天空中便是一声凄厉叱咤的雕鸣! 一道白影,如从云霄之上射下的利箭般,直冲鸡笼! 咔嚓!鸡笼被一双利爪撕开,那乌鸡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到底死于谁手,就被一只利嘴钳断了脖子,当场断气,血肉模糊一团。 突发的惊变,所有围观的老百姓一阵惊呼! 等到看清时,一团白影撕烂了乌骨鸡,又振翅扑棱棱原地飞起,直扑凤朝恩。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也哪里在自家门口见过如此快如迅影的猛禽,凤朝恩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却见那白影却忽地收了双翅,拖着长长的尾翎,稳稳落在凤乘鸾的手臂上,亲昵地用它带血的钩子样的嘴,在她脸颊上蹭了蹭。 凤乘鸾脸颊被蹭了一道血痕,也不嫌弃,反而多了一种修罗样的美。 “肥鸡啊,你淘气了。那是送给凤帅的礼物,怎么就给撕了呢?”凤乘鸾指尖弹了弹它的铁嘴。 嘎——! 肥鸡不忿地一声抗议,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嫌弃地扭头避了避。 简直是难听到极致! 这雪鹦鹉,经过驯鹰人戚未平一年多来的精心喂养,不但当初被肃德拔掉的大翎重新长了出来,而且,彻底缓醒了杀戮天性,再加上终日翱翔在天上,没有鸟笼的束缚,不但身量比从前大了一倍多,翎毛也因为能够舒展而生得奇长,再加上鼻梁上的一撮绒毛生得天生傲慢,乍一看去,俨然已是一只小小的白色凤凰。 它本就是怒雪川上的空中霸主,是猛禽里的王中之王,如今来了南渊,对上这些翎羽柔软的禽鸟,那天上,早已成了它享受杀戮的乐园! “天啊,那就是白凤啊!”人群中有人高喊。 南渊老百姓的认知见闻,都是秀秀气气的,哪里见过这么大、这么神勇、这么漂亮、这么肥的鸟? 现在有人认准了那是凤,那就是凤了! “天降神鸟,竟然对凤三小姐如此驯服,三小姐必定是真凤转世!” “三小姐重返南渊,是我南渊之福啊!” “真凤在上,受我等一拜!” 人群一骚动,就开始有人带头下跪,朝着凤乘鸾就拜。 这世间,永远都是三人成虎。 老百姓,总是这么容易糊弄。 只要有三个人向天上看,所有人就都会向上看,也不管那里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凤将军府门前,朝拜真凤的人潮一浪高过一浪,又有大批暗城高手镇着场面,凤朝恩居然只能瞪着眼睛看凤乘鸾唱戏,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凤乘鸾,你休要在本帅的家门前故弄玄虚!” 凤乘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咄咄逼人,再进一步,“十三叔,这里是谁的家,我想你忘了吧?父帅死后,皇上可有下旨抄家?家产可曾罚没充公?我父帅子嗣尚在人间,这将军府,轮也轮不到你这个表了又表,堂了又堂的十三叔来鸠占凤巢!” 嘎——! 肥鸡见主人骂的唤,便也在她肩头乍开双翅,震耳欲聋地一声,呐喊助威! 门内,女子应声咆哮:“凤乘鸾!你说谁鸠占凤巢!” 凤蕙雅在东苑学堂听得外面出了事,拎着刀冲出来了! “谁是鸠,谁是凤,还用得着说吗?”凤乘鸾抱着手臂笑,咬着唇道:“那天云海楼,看来你还不长记性!” 凤蕙雅也该是有些真本事,手中刀锋一震,嗡地一声,直指凤乘鸾鼻尖,“就会逞口舌之快,有本事你与我单打独斗!” 好一个单打独斗…… 下面,秋雨影低头,不忍心看了,毕竟还是个鼻子眼睛俱全的姑娘。 林十五大手痛苦捂脸。 夏焚风抱着手臂,看了眼倦夜。 他们几个倒是没被凤乘鸾打过,但是看倦夜那副孙子相就知道。 只有鹰老六等暗城的人,却颇有些期待,想知道这个丫头到底是不是纸糊的。 凤乘鸾回手摸着肥鸡大脑袋上的翎毛,摇头道:“你?我没法与你单打独斗。” “怎么?你怕了?”她不肯动手,凤蕙雅反而更张狂。 “是怕,怕把你打死。不如你们父女两一起上!” “凤乘鸾!你不要太狂妄!”凤蕙雅气冲顶心,根本没心思废话,说话间,长刀便刺了过去。 嘎——! 凤乘鸾肩头一抖,肥鸡双翅轰然振开,如两把刀锋,向凤朝恩父女面门扑去! 巨鸟身形掠过,凤蕙雅一刀未中,再回身时,便听轰地一声! 凤朝恩整个人已经向后飞去,重重砸在凤家的金钉朱漆大门上! “爹——!”凤蕙雅挺刀再刺! “可惜了,我爹的门!”凤乘鸾根本不管身后袭来的劲风,纵身跃向凤朝恩,身法之快,招式之凌厉,威压之强悍,凤朝恩堂堂天下兵马大元帅,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又挨一脚,径直向后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前庭的花圃中! 凤乘鸾再回手,像赶苍蝇一样,指尖弹开凤蕙雅的刀锋,将她连人带刀直摔出去,砸在方才那只被肥鸡撕烂的鸡笼子上,蹭了满身的血污。 “唉,我娘的花圃!”凤乘鸾大步进了将军府,身形两闪,从花间抓起受了两招便已经站不起来的凤朝恩,将人抡起,之后,双手背在身后,凌空又是一脚,直踹进正厅! 可怜凤朝恩也是一代大将军,竟然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将军府里,凤朝恩的家丁仆从护院都是有些身手的,此时见自家主人挨揍,岂能看着,全都抄了家伙,扑啦啦涌了上来! 然而,这些人,不过都是些蝼蚁,煞气上头的凤乘鸾,所过之处,那些人如狂风摧麦草,成片成片哀嚎着倒下。 “凤乘鸾!本帅要去御前告你……!”凤朝恩一张老脸已经被打得没脸见人了,整个人砸在厅堂尺寸高的门槛上,半截身子在里,半截身子在外。 “你有命就爬出去!” 凤乘鸾一路登堂入室,双手依然背在身后,将半死之人一脚凌空挑起,又是当胸一脚! 轰——! 凤朝恩整个人正砸在厅堂中央的雕金太师椅上,哗啦啦!将那椅子砸了个稀巴烂。 “砸了椅子,我坐那儿?”凤乘鸾大步穿过大厅,踏过地上软厚的金丝地毯,径直踏着摊成一团泥的凤朝恩,一转身,坐在了大厅中央的紫檀螺钿桌上! 她放眼四顾,这厅堂上,哪里还有她娘当初精心打点的半点痕迹? 全是俗不可耐! “我的家,被你们祸害成如此!来人!给我拆!帮这个凤大帅元,搬出去!” (未完待续) 第320章 你一个女人,想扶谁做皇帝? 现在,最得意的要数诗听了,小丫头将腰一叉,“听见没,小姐说了,来人啊!搬!一样不少地帮他们扔出去!” 凤乘鸾带来的人,果然训练有素,鱼贯而入,说搬就搬!砸烂了搬! 凤朝恩家里除了抱成一团尖叫的妇孺,但凡能动得了手的,这会儿都已经被凤乘鸾余威波及,伤的伤,残的残,早就站不起来了。 凤朝恩活了大半辈子,又撞了狗屎运,当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真的曾经一度浪上了天,可现在却被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女人踩在脚下,他岂能咽的下这口气!“凤乘鸾!我跟你拼了——!” 他咬碎了沁血的满口牙,目眦欲裂,在她脚下拼尽全力,想要奋起,与之同归于尽! 咔嚓! 只一声! 凤乘鸾刚刚随手折了厅上摆着的一只一人高的血珊瑚,直接,“咔嚓”,倒插在了凤朝恩头上! 原本整个大厅里,如村妇遇了马贼一般的哭嚎声,立时掐死般安静! “爹——!”凤蕙雅被人摁着,一声惨叫。 她把人给杀了? 真的杀了? 她把天下兵马大元帅用珊瑚叉爆了头,弄死了? 即便是鹰老六,此时也头疼了。 凤朝恩就这么死了,善后会相当麻烦。 一瞬间的寂静,一万年那么长,没人敢出一口大气! 直到,躺在凤乘鸾脚下的凤朝恩,几乎凸出的眼睛,忽然眨了眨,憋了长长的一口气,才吐了出来。 原来,那珊瑚顶端分了四个叉,凤乘鸾这一叉,刚好将凤朝恩从脖子到脑袋,牢牢地,丝毫不差地给固定住了! 又因为力道稍微大了点,将老头儿给呛得背过气儿去了。 凤朝恩动弹不得,在女儿家奴和门外数不清的老百姓面前,颜面丢尽,生无可恋地闭上眼,“凤乘鸾,你杀了我吧。” 凤乘鸾一脚蹬着桌子,两眼之中一抹殷红,俯视着脚下的人,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凤鸿飞和凤泰一都是怎么死的吗?一个被砌在尸墙里慢慢熬死,另一个被我一棍子扔死。这两款,你选哪一个?” 她将插在他头上的血珊瑚,缓缓拔了出来,“背叛凤家,卖主求荣的,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也不会例外。” 她忽而一笑,“不过现在,我留着你还有用。” 正说着,外面就有太监尖声高喝:“传皇上口谕——!” 在门外被人按住的凤蕙雅狂笑:“哈哈哈,皇上来救我们了!爹!皇上派人来救我们!皇上一定会将这个女魔头碎尸万段!” 外面,那太监一溜小跑,见好好的将军府如遭了马贼一样,越是往里走越是心惊胆战,到了厅堂前,冷不防,头顶房梁上“嘎——”的一声。 他本就脚软,被雪鹦鹉这样一吓,直接一头跌进了大厅。 “公公见了本宫,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凤乘鸾坐在螺钿桌上,也不下来,脚下还踩着凤朝恩。 “哎哟,永乐殿下,皇上听说您来跟凤帅叙叔侄之情,特意叫老奴过来提醒公主殿下,御苑球赛,佳期将至,您这身子骨儿还是瘦着呢,要少走动,多调养。” “谢公公,不过我今日出宫时,也跟太后和皇上打过招呼了,凉风殿里,平日眼线太多,睡个觉都要被许多双眼睛盯着,昨夜酒醉,一怒之下不慎打死了许多,今儿又开始怕夜里鬼魂太多,无法安枕,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十分思念生我养我的千里归云轩,惦念着先夫亲手修缮的千工拔步床。” 她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一脚踩着凤朝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今儿,既然回来了,就在这儿睡了,断然没有再离开的道理。 “这个……呵呵,永乐殿下,您这不是为难老奴吗?”太监为难。 “你谁啊?我为难你做什么?”凤乘鸾说的是大实话,她压根就不知道今天来的这一只是谁。 “哎哟,您看老奴这不长眼的。”太监也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出宫传旨,旁人看着是美差,可他容易吗,稍有行差踏错,就进阎罗殿了。 这永乐公主,听说进城时就跟皇上打了一架,现在又把凤帅踢了半死,他一个殿前听差的公公,只怕死在这儿都没人埋! “殿下原来只是想找个地儿好好睡觉,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劝劝凤帅。” 太监说着,就真的蹲下了,对着凤朝恩拼命挤眼睛,“凤帅啊,永乐殿下思念父母心切,下手重了点,您看,不如今晚就让她在这儿好好悼念先父亡夫,您随老奴暂且回避,老奴保证给您和小姐找个地方好好安置,其他的事儿,咱们……” “滚——!”凤朝恩也豁出去了,根本不想听他说完,“现在这将军府是我凤朝恩的将军府,要死也死在这里!本帅今日若是被这疯女人赶出去,那便不如现在就去皇上面前一头撞死!” 太监一看,这个是个不开窍的,那就还得回凤乘鸾这一头来。 “哎哟,呵呵,永乐殿下,您看,这人要脸,树要皮的,凤帅与您就算私下里有再多过节,那也是私事。这要是再闹下去,弄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皇上的颜面不好看,那就成了国事了。老奴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刚好听见,皇上招了高将军过去,说要是凤将军府这边儿闹大了,卫戍军就得过来看看……” “哦——!所以你劝不了他,就来吓唬我啊?”凤乘鸾龇牙笑。 “不敢不敢,老奴肩膀上就一颗脑袋,哪里敢吓唬公主,都是实话实说,给公主通个风报个信儿!” “也成!”凤乘鸾跳下桌子,顺便狠狠踩了凤朝恩一脚,一只巴掌啪地在太监肩头一拍,手劲儿好大,将人立时拍矮了半截,“公公说的有道理,别人不仁,我不能不义,我改主意了。” 她对外面还在砸东西的喊:“都停了,凤帅暂且不搬了。” 诗听正在院子里张罗的欢呢,一听不搬了,“啥?小姐?这就不搬了?” “是啊,给皇上面子,不让公公为难,凤帅不搬,我们搬!不但我搬,之前被挤去城郊别苑的凤家家眷,全都搬回来!” 凤乘鸾转头,瞅着凤蕙雅乐,“从今日起,来日方长,大家就好好叙一叙这表了又表,堂了又堂,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亲情!” 跟她一起住? 凤蕙雅两眼一翻白,咕咚一头,晕了过去。 —— 第二天早朝,皇城金殿之上,鸡飞狗跳。 凤朝恩给几人抬着,全身缠满绷带,哭天抢地的上朝告御状! “皇上!臣无能!有负圣恩,不能再为国效力,求皇上赐臣一个痛快吧!” “皇上,臣上沐皇恩,下承祖训,克勤克俭,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错,令陛下蒙羞,令祖上无光,可臣一再退让隐忍,换来的是什么?是凤乘鸾她一个小辈女流如此折辱!臣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皇上!臣无能,一家不能齐,何以辅佐皇上平治天下!臣有愧立于朝堂之上啊!” “皇上……” 凤朝恩哭得惨烈,躺着上殿,哭得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 容虚成立在景元熙左下首位,冷眼旁观,鼻子里嗤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倒不如凤于归在世时,还能令老夫多看上一眼! “皇上,这天下兵马大元帅,让个寡妇给揍了,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啊。” 立刻有凤系幕僚站出来,“容相!凤帅他顾念那凤乘鸾是亡故兄长所出,又是先帝钦封的公主,故而才委曲求全!” 那边,立刻有容虚成附庸站出来道:“委曲求全?人家都打上门了,一介武夫,竟然不能自保,来如如何替皇上守住江山?” 又有人冷笑,“打上门?他占了人家的家宅,换了是我,也要打上门去讨个说法。” 那边立刻怼回:“老匹夫,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边,“匹夫无勇有谋,也好过你们这些吃皇粮的孬种!” 这句话,着实刺痛。 堂上武将,无不在心中比划了一番。 凤于归虽然一向是个老好人,凡事低调隐忍,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打起仗来,从不含糊,对起北辰,更是寸土必争! 当初凤系十七路军阀,名震天下,走到哪里,都是英雄,都是被人簇拥着高举过头顶,何时被人喊过孬种! 景元熙端坐明堂,拧着眉头,看着下面的闹剧,过了良久,才懒懒道:“那依你们之见,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容虚成站出一步,“启禀陛下,这是凤家的家事,臣不便置喙,但是臣,愿意替皇上分忧。” “皇上啊——!”凤朝恩艰难从担架上爬起来,“皇上,永乐公主飞扬跋扈,身有重孝,却不能寡居深宫,整天抛头露面,当街行凶!臣身为臣子,只能逆来顺受,请皇上给臣做主啊!” “做主是吧?”景元熙被他哭得耳根子疼,“正如爱卿方才上殿时所言,一家不能齐,何以辅佐朕?不如这样吧,你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担子,先放一放,等家事处理好了,再来陪朕谈国事。” “什么?皇上!!!!”凤朝恩只是想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想到,景元熙就真的给了他三尺白绫!“皇上!您不可以偏袒啊!” 景元熙挥挥手,“殿前郎官何在,送凤爱卿回去养伤。至于这天下兵马的元帅之职……” 他目光向下一扫,立时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目光殷切期盼。 景元熙的目光游走一圈,最后落回到容虚成头上,“就由国丈暂代吧。” “啊?”容虚成做梦也没想到,“这个……” 他可不想要这烫手的山芋,要了就是众矢之的! “这什么?朕等着你谢恩呢。” “啊……?啊!谢吾皇陛下!臣必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容虚成跪地谢恩,颤巍巍接了从凤朝恩那儿缴下来的帅印,一时半会儿有点站不起来。 “可是,陛下,臣乃是文官,这行军打仗之事……” “朕说了,是暂代!打仗再说打仗的事!”景元熙不耐烦,挥袖,“好了,退朝!” 他草草将人都轰了出去,这才对金殿的明黄锦帐后道:“好了,出来吧。” 锦帐后,漆黑奢华的裙角如夜色中暗香浮动,凤乘鸾缓缓走了出来。 “谢陛下。” 景元熙望着她,有那么一刻有些晃神。 她站在他的金殿上时,真好看。 即便是一身重孝,却也如黑云之后,有金乌暗藏,随时可以拨云见日,光芒万丈。 仿佛她本来就该站在这里,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主宰这天下! “搬出凉风殿,废了凤朝恩,捧杀容虚成,朕答应你的,都已经做到了,那么,你答应朕的呢?” “容虚成的事儿,你的好处最大,别算在我头上。”凤乘鸾在他的金殿高处,徘徊了两步,俯视下方,“神山宝藏,就在天机关,雪峰之上。” “咯咯咯哈哈哈……!”景元熙一阵怪笑,继而咬牙切齿,“你当朕是傻的?天机关是北辰的,肃德岂会容朕明抢?况且,若是那么容易找到,那娘们又岂会容你携宝出走?朕要你把宝藏带来!” 凤乘鸾端然立着,等他笑完,之后,才缓缓道:“皇上如此英明,也该知道,区区一个凤朝恩,一座将军府,并不足以交换神山宝藏。” 砰! 景元熙一掌重重拍下,猛地站起身,“你敢耍朕!” 凤乘鸾向前一步,傲然与他对视,压低声音,“我连阉了你都敢,还有什么不敢?” “凤乘鸾!”景元熙一掌掐住凤乘鸾脖子,“朕容你到现在,是你还有活下去的筹码,但你若是一再挑衅,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废了你!” 谁知,凤乘鸾抬手掐住他腕上脉门,咔嚓,将那钳住自己脖子的手硬生生掰开,“你也要明白,只要我稍稍用力,你全身的血脉就都顺着这腕子尽数暴烈,你之所以还坐在这金殿之上,是因为还有利用的价值!不要逼我!” “哈哈哈咯咯咯……,凤乘鸾,你敢在金殿杀朕?外面有三万御前带刀郎官在等着你,有本事,你把他们都全都杀了灭口,这南渊就跟你姓凤!!!” 景元熙狂笑,手腕被捏得碎裂般的痛,可越是痛,他就越是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姮儿,你不敢,你不敢弑君!杀了我,你一个女人,让谁来坐这个皇位?是你那个中了痴心蛊的傻二哥?还是你那个随着凤于归跪了朕半辈子,至今下落不明的大哥?” 景元熙几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谁都不敢扶!因为你要成全凤于归的生前身后名,你要让一切顺理成章!你要死守着南渊的国土,死守着那些蝇营狗苟的黎民百姓!所以,你只能陪着朕慢慢玩!” 凤乘鸾捏着他的手腕,一双眼睛沁得血红! 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个疯子!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疯子! 她若是与他一样疯,便又会像前世一样,堕入他那只无尽黑暗的陷阱之中。 凤乘鸾神色稍缓,嘴角牵强一笑,“你说得没错!这场游戏,我陪你慢慢玩!至于神山宝藏,的确就在阮君庭的天机关,有本事,就去拿!” 她说完,狠狠扔开他的手腕,转身阔步走出金殿! 身后,还是那疯子的狂笑:“哈哈哈哈……!阮君庭……!他挂在极乐无间的尸体还好吗?哈哈哈……!凤乘鸾,你知道为什么你毁了朕一辈子,朕还这么喜欢你吗?因为你太有趣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肚子疼,扶着皇座,歪歪斜斜坐下,“这世上,朕最舍不得的就是你死!朕一定要你好好活着!活得特别有趣!因为,你要是死了,朕的日子,该多无聊啊……!哈哈哈哈……” 身后,癫狂暴躁的喋喋怪笑,如梦魇挥之不去。 凤乘鸾瞪着早已猩红的两眼,双拳紧攥,口中的银牙,咬得沁出血,满口腥甜。 前生种种,如噩梦缠身,无尽寒颤! 她出了宫,并没有返回将军府,而是拐进一条僻静的街道,随便寻了家酒肆,随便要了最大的一坛酒。 景元熙虽然是个疯子,可他说的对。 她顾忌的太多了,放在肩头的东西也太多了。 很多东西,根本从来没有人要她承担下来,可她觉得,那就是她应该做的。 她不能等别人需要她,要求她的时候,才站出来。 这家,这天下,这苍生的苦,只要她看到了,就要想办法挡下来,扛下来。 她要扛下来就罢了,却还要拖上一个阮君庭! 他若是前世今生都没认识过她,又该是活得如何肆意逍遥? 小小的酒肆,没什么主顾,杯中的酒,一杯接一杯,凤乘鸾嫌不过瘾,索性两脚蹬了椅子,仰面躺在桌上,抱着坛子灌!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明白,人生看似无尽长,却每一步都走在刀锋之上。 稍有行岔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嗡——! 空气中一声脆响! 她随手抓了桌上盛筷的竹筒,砰的一声,一只羽箭,刚好扎在上面! 那箭头上,泛着荧荧蓝光,一看便是淬了剧毒! “来的好,正缺菜下酒!”凤乘鸾将脑后长长的马尾长发一甩,踢了长凳,向暗箭飞来之处横飞过去! 哗啦啦啦——! 小小酒肆周围,早已不知被多少杀手包围,所有人齐刷刷杀进来时,四面的门窗几乎一时间被拆了个干净。 凤乘鸾骤然临敌,扔舍不得手里的酒坛子,歪歪斜斜跃上一张方桌,仰面继续喝,“让我猜猜,你们是谁的人?” 她将最后一口酒倒了个干净,甩手砸了坛子,再睁眼时,已是两眼血红,“凤朝恩?” “容婉?” 她忽地咧嘴一乐,一嘴白牙,笑得邪性,“施若仙!我猜的对不对?” 领头的杀手,将兵器一亮,“算你聪明,受死吧!” 乌泱泱! 不知道多少黑衣人,蜂拥而上! “蝼蚁!就是蝼蚁!” 凤乘鸾借着酒劲,根本不需兵器!更不需要仁慈! 徒手撕! 来多少,撕多少! 靠近多少,死多少! 小小酒肆,转眼间成了一片修罗场。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躲进柜子里的老板听见外面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推开门,探出头来。 吧嗒! 一只血淋淋的手,挂在面前。 整个酒楼,一直蔓延到外面的街道上,尽是黑衣人的尸体和残肢断臂。 只有凤乘鸾一人,修身的黑裙浸透了血,半贴在腿上,晃悠悠回头,冲他咧嘴笑,“不……好意思啊,把你的地方弄脏了,我……赔……” 话音未落! 轰——! 一道凌空而来的巨大力道,从头顶劈下! 电光火石间,她飞身跃向被那老板,将人推向墙角,后心便硬生生被那力道震得一阵剧痛,口中顿时血腥味涌了上来! 老板吓傻了,窝在墙角:“这咋……没没没没……没完了啊!” 凤乘鸾回顾四周,“这次不一样,我管不了你,快滚!” “姑……姑娘……” “滚——!” 外面,街道上,传来重器刮擦青石板的刺耳尖啸! 脚步沉重,似是每一步都一样大小,每一步,都一样力道,那力道,仿佛能将青石板印下一个个脚印。 有高手来了! 而且不是一个人! 四个! (未完待续) 第321章 好好一只猫,生了个狗鼻子 凤乘鸾看着酒肆老板从后门跌跌撞撞逃了,才转身,酒意正浓地微偏着头,等着对方现身。 临街残破的窗口,映出四个高大的身影! 一人手持双锤,一人扛着巨剑,一人握鞭,还有一人,拖着一把巨大的战斧,正碾压过青石板。 这种善用巨大武器的角色,凤乘鸾印象太深刻了。 前世里,陪同九御来使宣召女帝黄金卷的那四个护卫,便是这样的打扮! 只是,这四个人,比起二十年后的那四位,显然段位更高,杀气更重! 而且,他们都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为什么? 凤乘鸾拇指抹了一下口角的血迹,脚尖挑起地上一截桌腿,在手中掂了掂,“四个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嘴上虽然嚣张,心里却暗暗叫苦。 方才挨了那一下,胸口沉闷,内息顿时已经乱了。 这些人,从走路的力道就能看出,根本不是人!若是真的与她缠上,不要说一起上,只需车轮战,也能将她活活累死。 可她还不想死呢…… 凤乘鸾心里的小九九一转,脚下一跺,大吼一声:“大海无量!” 轰——! 整个破败的酒肆中如烽烟乍起,无数被打烂的家什被强大的煞气席卷,扑面而来! 那四个人当是对方一见面就放了绝杀大招,慌忙掩蔽! 可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地一堆乱七八糟掉干净之后,对面早就人去楼空了! “跑了!” “虚张声势!她受了伤,跑不远!追!” 四个人蹬地跃起,那般爆发力,几近将地面炸开一只大坑! 小巷,又窄又长。 几个人顺着凤乘鸾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追击,目标越来越近。 直到巷子尽头,便只剩下一个细长幽深的拐角。 拖着巨斧的九御武士,嗷地一声咆哮,将巨斧抡起,接着,向地上狠狠砸去,地面咔嚓嚓,咧开数道深坑。 “别藏了,出来吧!” 握鞭子的武士,面无表情,“小姑娘,不要耽误时间,你死了,我等也好回去交差。” 拐角深处,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 扛巨剑的不耐烦了,“我去捉她出来!” 说完,便大步走进黑暗之中。 他进去的那一刻,忽地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吹树叶声。 那声音飘忽不定,不远不近,不大不小,却极为尖利! 紧接着,轰——! 一大坨事物被从巷子拐角深处直扔了出来,直糊在对面墙上。 正是巨剑武士的尸体,然而脑袋却没了! 外面的三个大惊,“谁!出来!” 黑暗中,传出利器地面刮擦的声音,与之前他们来时,如出一辙。 接着,骨碌碌……,一颗血淋淋的大头,被从里面,被人像踢球一样提了出来,停在三人脚边,瞪着一双蓝色的眼睛! 再然后,是一只纤细的身影,拖着巨剑,渐渐显现。 她浸透了血的黑衣,仿佛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又从黑暗中剥离了出来,一双血眸,在暗处发着幽光,面色青白,正从里面,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来 滴——! 空中,一声急促的哨声! 凤乘鸾双手持剑,轰然跃起,直劈三人而去! …… 重器之于重器! 强者之于强者! 杀戮之于杀戮! 仿佛一场撼天动地之战,却只需一炷香的功夫。 周遭一切,因为这场极其强悍的对决,而全部沦为瓦砾。 四具九御武士的尸体,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方才还如四座巨山,此时却已成了四滩烂泥,看不出完整的形状。 凤乘鸾手中巨剑一松,咣啷啷一声,掉在了脚边。 人就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风中,那哨声由尖利渐渐变得轻快、愉悦,之后在她身后停止。 “小凤三,想我了吗?” 那声音,冰凉而悦耳,就如……,寒夜中的一滴露。 “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 凤乘鸾果然听话,缓缓抬起头,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右侧额角,在额发的掩映下,有暗红的花纹,在略显青色的皮肤上若隐若现。 一只漂亮也干净的手,从肩后探来,轻轻挑起她的额发,之后,是从身后绕过来的人的脸,温润如玉,妖艳如魔。 “你以为,放出夜云涯的消息,我就会乖乖地被牵着鼻子走?”温卿墨稍稍俯身,深蓝的眼睛看着她,如欣赏一件浸透了心血的杰作,满意道:“你是我最漂亮的玩偶,我怎么舍得下你呢?” 他低头又看看地上的残尸,皱了皱眉,“姜洛璃就算知道了天火遗骸的秘密,也终究不及我的相思忘。走吧,我们回去。” 他走了一步,身后的人却没动。 温卿墨回头,摇头嗔道:“哎,淘气!” 说完,俯身,将一动不动的人打横抱起来,哼着方才用树叶吹的那支小曲儿,脚步轻松地离开了。 —— 凤乘鸾醒来时,发现自己穿着一身极尽绚烂奢华之能事的大红喜服,端端正正地躺在一张台子上,周遭半透的轻纱重重叠叠,而她正在这轻纱帐的深处。 这地方,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里。 她从台子上跳下来,身上喜服华丽厚重,有些不方便,周遭,纱帐后,偶有人影幢幢。 “谁!装神弄鬼!”她唰地撕掉眼前纱帐,赫然吓了一跳! 面前立着的,是个妙龄少女,却张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浑然似个假的! 尸偶! 凤乘鸾一阵脊背发毛! 在无忧岛水下,见了那些尸煞,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恶寒和恶心! “温卿墨,你给我出来!” 她如一朵红云,穿过层层轻纱,疾风掠过,每一重纱帐后都立着一个漂亮的尸偶。 直到奔到前方,一面玄殇大旗高高挂着,正有人,一袭黑袍,发如墨染,正背对着她,认真摆放碗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那冰凉的声音就似含了笑,“你醒了?” “温!卿!墨!你把我弄来这鬼地方做什么?” “好久不见啊,怎么刚一睡醒就这么不可爱!”温卿墨将对面一双筷子仔细摆好,直起身来,转身看着她笑。 他的身上,莫名多了一种东西,王者之气! 依然黑袍,却比从前更奢华,依然是简单的玉冠,却用了稀罕的夜光玉。 “你肚子该是饿了,之前喝了那么多酒,对胃不好,过来吃点东西。” “呵呵,忘了恭喜你了,东郎王!”凤乘鸾戒备地看着他那一桌酒菜,“人肉做的?” 这个人应该已经被阮君庭调去西荒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百花城? “呵呵呵!死人虽然好玩,但是却不好吃。”温卿墨笑得妖艳,招呼她坐下,“我亲手做的,给个面子。” “不吃。我该走了。” 可人走了一步,那肚子就咕噜噜…… 凤乘鸾痛苦闭眼,不争气!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不饿才怪,过来,吃东西先。” “一天一夜?我怎么了?”凤乘鸾隐约觉得自己可能哪里不对,可除了肚子好饿,却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妥。 “你受了伤,又被九御的魔化武士追杀,恰好我及时赶到而已,救了你。”温卿墨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一双幽深的眼睛,望着她,就像孩子看着心爱的玩偶。 “魔化武士是什么东西?”凤乘鸾好饿,大口大口地吃,只想吃完快点离开这里。 “就是……,类似于太庸山那些野人。只不过,那些野人源自猿猴,而魔化武士,本就是九御蝶宫中驯养的高手。”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凤乘鸾的筷子停住了。 “承蒙厚爱,跑了一趟西荒,没找到母妃,却见到了更有趣的人。” 温卿墨一笑,替她夹菜,微笑看着她狼吞虎咽,“我们上次离开天火遗骸之后,有九御的人前去,盗走了楚盛莲的尸体,而且顺带着,他们也发现了天火遗骸可以令活物魔化的秘密。当时,有一部分人被留在山中,接受天火遗骸的淬炼,那四个武士就在其中。” “这么大的事,你会好心告诉我?”凤乘鸾将信将疑,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听听就算了。 温卿墨却不回答她,反而道:“对了,你的新衣服,喜欢吗?原来的那身脏了,我帮你换的。” “你换的?”凤乘鸾眼睛一厉,手中刚起来的筷子,啪地往桌子一拍。 “紧张什么,又不是没见过。”温卿墨自顾自给她夹菜,“你三个月不洗澡,我见过,你洗澡,我也见过,你生孩子,我依然在场,你最不堪的时候,我都在,我……” 他说到一半,顿了顿,“呵呵,我最不堪的样子,你也见过……” 提到无间极乐的那段日子,凤乘鸾睫毛垂了垂,“你应该继续去西荒找夜云涯。” “呵,夜云涯是谁,我早就忘了。”他望着她,温情脉脉,一如他的名字,“不过你的相思忘,快吃完了,我若是不来,你怎么办?” 可很快,那蓝色眼睛中的柔光渐渐黯淡了下去,声音也沉了下去,方才重逢的喜悦一扫而空,“凤三,你没有按时吃药,你想要摆脱我了?连销金窝的老底都给抄了,我若是再不回来,这百花城中,谁还认得我这极乐尊主?” 凤乘鸾坐直身子,望着他,“既然话说开了,我也不妨直言,在无间极乐时,你帮我复仇,我帮你重获自由,我们之间也算合作愉快。但是现在,交易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我与你,还有许多账要算,但是,从来没有什么情分可谈。” 温卿墨就连方才还凝固在脸上的腻歪的笑容,也霎时间冷了下来,“好啊,说说看,你与我之间,要算些什么账?” “你很清楚,南渊大疫,无忧岛算是一笔,景元熙上位,毁我凤家毁我二哥,同是一笔,至于静初……,你明知她对你的心意,却给她指了一条好路!温卿墨,我凤家到今时今日,家破人亡,南渊百姓生时饱受乱世,死后亦不得安息,这一切,都是你在幕后,将所有人都当成棋子般摆布,屠戮生灵,视人命如草芥……” “够了!” 他打断她! “好一个慷慨陈词!可那都是别人的事!与你我何干!”他骤然站起,一手撑在小桌上,一只手直掐了她的下颌,“你只说,我对你好不好?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就连暗城的尊主,我都可以分一半给你做!可你是怎么对我的?阮君庭死了,你为了给他复仇,可以出卖一切,现在大仇已报,你就要将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笔勾销?你与那些薄情寡义,贪慕权势的女人有何不同?” 凤乘鸾就那么给他掐着,纹丝不动,“那不是别人的事,那是我的血亲,我的家国!被你弄死的那些,是活生生的人!你喜欢玩弄人命,玩弄人心,玩弄天下,你看看现在的自己,与沈霜白有什么不同?” 温卿墨的瞳孔骤然一缩,“我当然与他不同!我对你的好,是真心的……” 凤乘鸾的手掌,暗暗在袖中攥了攥。 若是没有这个人,她的确熬不过那段日子,更不要提复活阮君庭,杀了司马琼楼和沈星子。 若是没有他,她到底是每日望着阮君庭的尸体心碎而死,是诞下那个苦命的孩子时难产而死,还是最后被沈星子蹂躏而死,都不得而知。 他虽然一直将她当成试药的工具,当成杀人的一把刀。 可的确也是他,将如同死人一样的她,从泥泞中生生拉起来,然后拖着她,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活到了今日。 她直视他的眼睛,黑发黑袍随着周身威压乍起,美虽美,却美得入了魔! 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既救不了他,也改变不了他,再拖延下去,只会徒添不该有的纠缠。 “以后,没必要再将你那些好强加给我,我不会领情!你,我,道不同!” 凤乘鸾的声线,冷漠,没有一丝情绪。 说完,站起身,毫不犹豫,将身上沉重的大红喜服扯掉,只穿了淡红的中衣便要转身离开。 “小凤三!”身后的温卿墨,立时如惊慌失措的孩子般,撞翻小桌,一个踉跄将她从后面牢牢抱住。 他冰凉的脸庞埋进她头顶的发丝中,忽然间竟又像太庸山顶那样,软软地求她:“小凤三!你别走!你不要我了?对不起,我错了,我刚才只是不服气,我不该跟你动手的,你别走……你别走……你不要走……” 凤乘鸾回手想要推开,却没想,被他顺势一拉,整个人抱紧怀中,整个头被埋在胸口,笑吟吟道:“呵呵,小凤三,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你是离不开我的。” 我特么什么时候说不走了? 凤乘鸾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就听玄殇大旗那一头,传来一声催命般的猫叫。 门不知何时开了个缝儿,悄无声息钻进来一只大白猫。 接着,轰地一声! 一连排的十六扇雕花门全数被掀得七零八落,砸在玄殇大旗上。 门口,有人惨叫的滚跌进来,再然后,来人的杀意和威压,渗得她每一节脊梁骨都冻成冰碴! 完了! 阮君庭来了!不但来了,而且是提着浩劫剑来的! 完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她被摆成这个造型的时候来! 所以,温卿墨又是在故技重施,刚才那翻话,明明就是说给门外听的! 凤乘鸾想将头挣脱开,却被温卿墨的两根手指将脖颈脉门掐得死死地,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头顶上传来温卿墨朗声凉笑,“我就说这丫头哪儿来的这么大本事,运筹帷幄,黑白通吃,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模样!原来是你在给她撑腰!阮君庭,你果然复生了!看来那雕魂师的妖术果然奏效,可惜义父他老人家不能亲见你现在这副模样,不然必定更加喜欢!” 门口,阮君庭一袭猩红大氅,如雪的银发因方才闯进来时的震怒,丝丝缕缕垂过肩头和手臂。 他永远居高临下,永远骄傲,永远俯视众生,此时将剑立在身前,右手握剑,左手手掌撑在剑首上,并无什么废话,“放人,不要逼孤动手。” 这个姿态,温卿墨一看便知,他根本就没想跟他浪费时间,若是出手,就是大招,浩劫一剑那种,见山劈山,见海断海! 那多没意思! “好啊,”温卿墨敞开手臂,居然真的将揉的头发都乱了的凤乘鸾给放了,之后对她温柔一笑,“去吧,反正我们也不急于这一时,御苑马球赛,我没来之前,不要将自己许了别人。” 那言语之间,俨然是被人棒打鸳鸯,满是忍辱负重之情。 “你……,我……”凤乘鸾好不容易被放开,又被他这一句噎得只想一头撞死算了,只好求救地看向阮君庭,“玉郎……” 阮君庭看都不看她一眼,侧身让开一条路,“走。” 他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愿意废话连篇。 说的越少,心情越差。 现在都只剩下一个字了,那大概是弄死她的心都有了。 “哦。”凤乘鸾像猫爪子底下的耗子,灰溜溜从他身边经过,缩着脖子往外走。 可脚还没迈过门槛,便听温卿墨优哉游哉道:“阮君庭,你死而复生之后,有没有问过她,在无间极乐的那段日子,我们都做过什么?” 阮君庭本已随着凤乘鸾转身,脚下稍稍一顿,冷冷道:“没兴趣。” “真的?她可是在那儿受尽了苦楚,而且,还生了一个孩子……” 嗡——! 浩劫剑出! 阮君庭悍然回身,一言不发,只将剑锋指向温卿墨。 凤乘鸾急死了,温卿墨的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她小心扯了扯阮君庭的衣袖,“玉郎,你别听他胡言乱语!我们走叭……” 温卿墨也不顾忌那剑上罡风将黑发掀得翻飞,眯着深蓝色的眼睛道:“小凤三失了那孩子,痛不欲生,每日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听天由命,而衣不解带,日夜在床边照顾她的人,就是我。” “有劳。”阮君庭根本没兴趣深究,收了剑转身就走。 谁知,身后温卿墨话锋一转,“但是,你知道,她难产之时,命悬一线,眼看便是一尸两命,是谁给她接生的吗?还是我。” 阮君庭的脚步便又停了。 凤乘鸾几乎听得见他后槽牙咬碎的声音。 “温卿墨,你闭嘴!”她想跳过去把他的嘴缝起来! “还有,杀沈星子的计划,也是我与她在床上商定的。”温卿墨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抱起双臂,笑颜盈面,“阮君庭,我与小凤三之间的亲近,远非你所能想象,所以,照顾她,是我和她之前的事,无需你来道谢。” “温卿墨,你够了!”凤乘鸾觉得这次自己真的解释不清了。 “怎么?我说的哪里错了吗?这些事,你为何从来没有与他说?”温卿墨眼尾一垂,莫名无辜,“我为了保护你,防止沈星子有机可乘,日日与你一桌吃,一床睡,难道这些都不值一提?” “温卿墨!你嘴贱!”凤乘鸾抬手,从阮君庭的浩劫中,抽出红颜剑,飞身便杀! “太残忍了,用完了人家,便要杀人灭口吗?” 他口中说的委屈,可却轻而易举闪避凤乘鸾的短剑。 凤乘鸾一击未中,阮君庭却早已不耐烦,从她身旁掠过,夺下短剑,红颜浩劫双剑合璧,直奔温卿墨。 “哈哈!等的就是你!让我看看死而复生之人,到底有几分能耐!”温卿墨张开双臂,如一只漆黑的巨鸟向后极速退开,撞破屋顶,飞了出去。 阮君庭便如一团猩红的火焰,直追了出去。 叮叮叮! 银针撞击剑锋的声音。 之后,夜空中交手的声音就急速远去。 凤乘鸾咕咚一屁股坐在被砸烂的门槛上,抱着膝盖发愁,完了,阮君庭杀了温卿墨,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 大白猫挪着方步,扭到她面前,一屁股坐好,端端正正,喵了一声。 凤乘鸾抬眼瞪猫,“王八蛋,你也随戚师傅来南渊了?是你引着他来的?你好好一只猫,生了个狗鼻子?” 喵! 大白猫冲她翻了个白眼。 人家又当猫,有当狗,容易吗! (未完待续) 第322章 家法伺候,小剪刀的用处 轰!远处又是一声! 不知道那两个男人又把哪里拆了。 声音,在夜晚的百花城中,传得特别远,听起来,倒是棋逢对手,不相上下。 既然阮君庭没有危险,凤乘鸾也就放心了。 她决定先找个地方避避。 可迈出去几步,又停住了。 阮君庭正在气头上,她若是这个时候胆敢畏罪潜逃,那就要做好准备,这辈子都别见他,否则…… 她不是没从他手底下玩过逃亡的游戏,除了失败,还是失败…… 算了,死就死吧。 大不了装几天孙子,好好哄他,把事情跟他讲清楚便是,他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 她咬咬牙,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就这么定了。 可是决定,并不是那么好决定的。 轰——! 远处又是一声! 楼宇连带着人,全都是一晃,房顶有瓦片掉落。 咕咚,屋里尸偶被震倒了几具。 那两股相对抗的力量不知到底有多强悍的,居然撼动了半座百花城。 离得这么远,都感受得到震撼,那两人所过之处,只怕是早已被夷为平地! 温卿墨的实力,何时变得如此恐怖? 而阮君庭脱胎换骨,拥有了九方氏的血脉和身躯,早已今非昔比,他到底有多大本事,谁都还没见过! 凤乘鸾眼角狂跳,还是……,先出去避避风头吧,等他气消了再回来。 不然,她就是外面那些被狂暴力量碾压的小房子! 这次真的决定了! 凤乘鸾拔腿就走,也不管后脚跟还跟着一只猫。 外面,是销金窝的后院,原本好好的九曲回廊,亭台水榭,一片残桓断壁,该是阮君庭来时如一阵飓风,见了什么就拆什么。 她绕到前面时,看见一众暗城高手躺得遍地横七竖八,哼哼唧唧一片。 鹰老六见她来了,忙艰难起身,“尊主。” “怎么回事?” 凤乘鸾估计着,该是阮君庭打的。 鹰老六惨惨一笑,“是属下等应受的。” “什么意思?” “这个……” 鹰老六毕竟上了年纪,总是要面子的,正难以启齿,便有个女子低沉的烟嗓接了腔,“意思就是,算他们倒霉,先被公子揍了一顿,还没等爬起来,又被你男人揍了一顿。” 红绡依然穿着极为修身的长裙,扭着腰肢,走到她面前,肩头也挂了重彩。 “别看我,我这个,是你男人干的,算你头上。” “……”,凤乘鸾忙着逃命,随口应付道:“好好好,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尊主!”林十五抢上一步,“敢问尊主,眼下的弟兄们如何安置……?” “啊?兄弟啊……”远处,风中衣袍猎猎之声,越来越近,凤乘鸾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半路抢来的兄弟,“你看着办吧!” 她出门不走正路,正想溜着墙根走,谁知,中庭一阵风过,如有片叶落下。 再抬眼,见温卿墨人已经疾步走了回来。 前面门楼顶上,一轮昏黄的毛边儿大月亮下,阮君庭执剑而立。 “呵呵,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凤乘鸾刚迈出去三步不到,就只好又站住了。 温卿墨全然没有以往的戏谑调笑,甚至可以说面容凝然如冰,从她身边经过时,气息微闻有些乱,显然伤的不轻,但脚步并无片刻停留,直接进了大堂,“本座数到三,想要离开的,马上滚!” “一!二!三!” 这些大堂中的暗城高手,刚刚挨了两顿揍,这会儿都包扎调息,顺带等着看极乐、无间两位尊主分家的结果呢,此刻听温卿墨这一声,立时有大半觉悟情况不妙,但凡有心要跟凤乘鸾的,都纷纷逃命般的往外跑! 等到最后一个数落下,那大堂的门碰地关上。 接着,嗤嗤嗤嗤!数声! 隔窗可见,无数血线飞舞,在惨叫骤起,之后,又一切归于寂静,只留下窗纸上的鲜血,如彼岸花一样,霎时间开遍。 温卿墨,将那些曾经背叛过他,又决定留下来重新归顺的人,全杀了! 他宁可孤身一人,也绝不留下任何一个曾经被判过自己的人。 逃出来的人,个个惊得一身冷汗,亏的方才多了个心眼儿,这背主的事儿,干过一次就行了,再干,果然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他们只能跟着凤乘鸾了,她走到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再也不敢有半分二心。 然而,凤乘鸾这个主子,现在并没心思理会他们。 阮君庭的魔掌逃是逃不掉了,只能老老实实跟他回家。 …… 夜晚的大街上,阮君庭黑着脸,提着剑,走在前面。 他都不需要抓,身后凤乘鸾就自觉地老老实实,迈着小碎步,与他保持一丈的距离,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地跟在后面。 再后面,是呼啦啦一大群杀人不眨眼的暗城死忠,各个都负伤挂彩,远远尾行。 他快,她快,他们也快。 他慢,她慢,他们也慢。 阮君庭终于受不了了,停下脚步,后面的人都跟着齐刷刷停了下来。 “安顿好你的狗!” 他沉沉一声,两脚开立,将手中的剑连着鞘向地上一杵,俨然是不给任何商量的余地。 凤乘鸾好艰难,她全靠身后那么多人壮胆呢,现在把他们都打发走了,她怎么办? 林十五和鹰老六等人今晚已经做了两次炮灰,绝对不想再当第三次,立刻主动上前一步,“尊主,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属下等先带着受伤的兄弟们另寻个安身之处。” “不如你们随我回去,凤家的西苑,有许多客房……”凤乘鸾背对着阮君庭,拼命使眼色求救。 可她身后不远处,阮君庭那一抹猩红的身影,映着昏黄的月光,立在黑暗的街道中央,如一尊死神。 林十五想到清河码头那晚,曾与这个人隔着水浪和硝烟的对视一眼,差点没被他看死,只好将心一横,“尊主说的是,我们这就自行前往,不打扰尊主。” 说着,扛起一个重伤地就跑! 暗城这些人,各个早就成了精一般,哪里还有不懂事的,连带着上了年纪的鹰老六都一起,绕过阮君庭,呼啦啦撒丫子全跑了! “喂!等等我啊,我跟你们一起……” 凤乘鸾想浑水摸鱼一起逃走,结果,砰地一声,阮君庭手里的剑鞘撞地一声。 吓得她立刻迈出去的腿就又回来了。 很快,整个空旷的大街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阮君庭不开口,凤乘鸾就头皮发麻,她挪着脚步,往他那边儿凑了一步,“玉郎……” 阮君庭掌心的剑首转了转,“现在四下无人,有什么想说的就说,我在听。” 他虽然极力平心静气,可凤乘鸾听得出来,她要是说的稍微有半句不如他的意,便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有些迟疑,不知该从何说起才能不将他惹毛,一双手扯着衣襟儿,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就听身后楼上有妇人嘀咕,“有话赶紧说,说完好睡觉。” 阮君庭猛地回头,瞪眼,砰砰砰砰!临街的窗子齐刷刷全都关了个严实。 原来刚才动静太大,吵醒了许多临街住的百姓,一开始都以为是暗城办事,吓得没人敢出声儿。 可接下来,发现原来是大半夜的在大街上谈情说爱的,于是又都在窗缝儿后接着偷看。 凤乘鸾等周围消停了,又往前挪了一步,咬牙闭眼,憋住一口气,“玉郎,温卿墨说的,都是事实。” 她等了一会儿,见阮君庭既没应,也没发飙,就又往他身边挪了挪,“我那个时候,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要……,只要能为你和孩子报仇……” 她咬咬牙,抬起头,望着他,坚定道:“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可以做!” 阮君庭垂着眼帘的眸子,骤然一阵激烈的光,攥着剑的手,紧了紧。 既然这番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凤乘鸾反而不那么怕了,最坏又能怎样? “那时候的我,除了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只要能送那个魔鬼下地狱,我什么都在乎。” 闷热的夏夜,没有一丝风。 阮君庭额前的一绺极薄的发丝,微微拂动。 是他强行克制的杀意。 “你我尚有今日,本就是上天的眷顾,可若是没有,亦或者当初事败,我也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 她在他面前,越站越直,甚至昂起头,张着一双华丽无双的眼睛,等他回应。 阮君庭一双凤眸紧紧盯着面前的青石板路,眉间山水微微凝起,眼睛不易察觉地一跳,那双手,将剑攥地愈发地紧,银发微微舞动,却依然一言不发。 良久,临近午夜的街道,雾气弥漫,沉默让人窒息。 也不知是哪个窗子后面,又有妇人小声儿抱怨,“嗨,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亲一下不就完事儿了?” “……” 凤乘鸾闻声,望着阮君庭的双眼,就是期盼地一亮。 阮君庭眼帘缓缓掀起,沉沉一叹,似心中有千千结般,低低唤了她一声,“凤姮啊……” 这一声,便让她那双眼,又霎时间便黯淡了下去。 凤乘鸾低下头,淡淡道:“好了,不用说了。温卿墨猜的没错,你果然知道这些就会厌弃我,现在,我们如他所愿了。” 她满心失望,与他擦肩而过,重重撞了他的手臂,却没等来他挽留的指尖。 本以为他会震怒,会咆哮,甚至会跟她动手,来发泄这一切。 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声叹息。 她可能真的是想多了…… 他那么骄傲的人,那样爱惜羽毛,不要说自己的女人被旁人沾染,只怕碰都不能碰,见都不能见。 她却生孩子都是男人接生的。 算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十岁把两个北辰富商扒了游街,就见过男人光屁股什么样了。 若是真的论起“贞洁”二字,她那一年就该自挖双目而死。 凤乘鸾抹去眼角不争气的泪,狠下心,大步往前走。 反正他都已经把她休了。 反正这辈子,情之滋味已经尝过了。 反正,她问心无愧。 他若是真的在意极乐无间那些事,她也不会委屈自己去求他接纳。 一步,两步,一念之间,思绪万千。 可第三步还没迈出去,身后便是一阵风! 凤乘鸾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世界就又倒了过来。 又被扛走了! 周遭临街的窗子,有不少立时被推开,看热闹的老百姓倒是很兴奋。 有汉子吆喝:“这位公子,干得漂亮!” 又有妇人打着哈欠,“哎,早就提点你们了,有事儿赶紧说,说完睡觉。” 凤乘鸾倒挂在阮君庭肩膀上,使劲儿扑腾,“喂!有事说事,你又扛我!说好了再也不扛着走的,我不要面子的啊——!” “我话还没说完,你想往哪儿走!”阮君庭啪地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再乱踢,信不信当街证明给你看,我是不是百无禁忌!” 临街楼上看热闹的,就有人喊:“要看要看!” 之后,被自家媳妇捂了嘴,“你找死啊!没看见人家男人拿着剑呢!” 屁股上这一下,是真的很疼,凤乘鸾被这么一吓,果然闭嘴,只好老老实实给阮君庭倒扛着。 “你刚才想说什么?”她头朝下,半死不活,晃来晃去。 “现在不想说了。”阮君庭冷冷道,“先回去睡觉。” “睡……”凤乘鸾忽然全身寒毛都乍起来了,他现在这个脾气,大概能把她睡死! “不要!你放开我!你放开我!阮君庭,我求求你,咱们换个方式谈!” “你刚才甩手就走的骨气呢?” “阮君庭,你放开我,我没骨气的!我错了!我就是个怂蛋!” “晚了!” “不要啊——,救命啊——!” 就这样,凤乘鸾大半夜哭嚎着进门,将军府各房各院都纷纷亮了灯。 尹正也带着人出来迎接。 刚在西苑安顿下来的暗城众人,又闻声赶来。 被挤去东苑的凤朝恩一家,也出来幸灾乐祸。 凤乘鸾就这么穿着一件中衣,被撸得披头散发,倒挂着被人扛回千里归云轩。 尹正见了阮君庭,这一年间苍老了许多的脸,顿时笑得爬满皱纹,哈着腰道:“殿下,您回来了……” 一年之后,又是此情此情,却已是人事全非,一句“您回来了”,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谁有空在此伤怀!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你们特么的都是一群废物!养你们干什么!”凤乘鸾一手揪着阮君庭腰间袍带挣扎,一只手抓住千里归云回廊边儿上的水晶帘就死死扯住。 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可是,不但没人来救她,反而眼睁睁看着秋雨影笑眯眯替她将那两扇墨绿色的门给掩上了。 他手揣着袖子,将门口一挡,不需要说话,大家就都明白。 这少年夫妻间家法伺候的事儿,各位还是非礼勿视,非礼不闻吧。 呵呵呵呵…… 房中,若是换了以前,凤乘鸾也都不跟阮君庭一般见识,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她都哄着他,扮成一朵娇花。 可特么现在不行! 这人今天刚发过大疯,她要是就这么由着他,只怕活不到明天早上! 所以,在阮君庭将她像往常一样,丢到床上去时,她便像只兔子一样,一骨碌翻起来就跑。 可没跑出去三步,就被一条大红的绸带,像条巨蟒一样缠在腰间,又被拽了回去。 唰唰唰! 红绸将一只手腕牢牢缠住,之后,唰——! 搭过床架子! 嗖地!她半个人就挂在了床上! “喂!王八蛋!你干什么!” 另一只手腕也被缠了个结实,嗖地,挂上了床架,还顺便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 “你疯了!我该说的都说了,我都认怂了啊!” 她挣脱不掉,抬腿去踢,结果两只脚也被捆了个结实! “别乱动,这绸带专门给你准备的,扯不断。床也是孤亲手修缮的,结实得很!”阮君庭面无表情,转身出去。 再回来时,手里端了一只小盒子,啪,在她面前打开,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他当初抢了她的那把金剪刀,还有一套雕刻玉石用的丁子,大大小小,型号俱全! 凤乘鸾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吓得快哭了,“你干什么?不带玩这么变态的!会留疤的啊——!” 阮君庭的手指,在丁子和剪刀之间左右逡巡了一下,最后选了剪刀,拿在手中,映着室内烛火,还咔嗒咔嗒,开合了两次,之后脸上浮起一抹危险笑容,似是对它的锋利还算满意。 “干什么啊?你干什么啊——!”凤乘鸾被挂在床上,像个毛毛虫一样挣扎,却不知那红绸里面不知夹了什么丝,怎么扯都扯不断。 阮君庭手中小剪刀,咔嗤,将她衣领剪了个豁儿,“你在宫里见了景元熙后,为何不回来?难道真的逼着孤今后,用条绳子将你拴在裤带上?” “我……,我心情不好,去喝点酒啊!” 凤乘鸾话音还未落,咔嗤—— 阮君庭顺着那领口的豁儿,便撕了一条,剪刀尖儿缓缓划过,不轻不重,既没有划破皮肤,却又留下长长一道鲜红的印子。 “是将军府里没有酒?还是孤这个人不能为你解忧?” 凤乘鸾全身毛儿都炸了,脚尖使劲儿踮着床沿,向旁边努力挪开一点,避开他,“解个毛啊!我被人轮番暗杀啊!先是施若仙,后是姜洛璃!” “姜洛璃?”阮君庭的剪刀果然停住了。 “是啊,还不是你欠下的风流债,现在要我来背!四个蓝眼睛的九御武士,那么凶,我都受伤了!” 既然怂没用,那就装可怜啊! 凤乘鸾后肩的伤已经不疼了,可依然要装出很惨的模样。 谁知,阮君庭丝毫没有收到她的楚楚可怜,只是思忖了一下,忽然猛地抬头,“所以,温卿墨是救了你?他是好人!连这衣裳,也是温卿墨为你裁的,又是他亲手替你穿的?” “……” 凤乘鸾气得一阵头晕眼花,他们两个出去单挑那会儿,温卿墨的嘴果然没闲着,定是添油加醋,将他占得那点便宜说得天花乱坠。 她也懒得再解释,索性破罐破摔,“是啊!我晕倒了,他干了什么,我全都不知道。怎样?你能把我怎样?” “不怎样,他怎么给你穿上的,孤就怎么给你扒下来!”阮君庭慢悠悠地拿着那把小剪刀,在她脖颈下比划着,另一只手,咔嗤,又将衣裳撕掉一条。 “喂!你变态啊!不用你动手,脱衣裳是吧?你放开我,我自己来……!” “他说,孤将你身子养得不好,新伤叠旧伤,还有可能会落下疤痕。”他说着,那尖尖的剪刀尖儿,就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的弧度,缓缓划过,“孤将你如何养的不好了?你身上哪儿落下过疤痕了?这里,还是这里?” 他手中的小剪子,在她身上一一点过,扎得疼,还吓人! 凤乘鸾这次真的不敢动了,“阮君庭,你变态!你比温卿墨还变态!” “还敢拿孤跟他比?他是个什么!凭什么与孤相提并论!”他立在床边,仰面看着她,双眸一厉。 “不用比,我爹早十年就说过,你就是个大变态!” “凤姮!”他将手掐住她的小细脖子,咬碎了后槽牙,狠狠道:“不管你在极乐无间都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孤死了,孤看顾不了你,可今天孤能死而复生,就绝对不准许旁人染指你半分!” 凤乘鸾本来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狠话,盯着他那双瞪圆了的凤眸,就准备咬回去,可这番话落入耳中,竟是喉间哽咽,鼻子一酸。 那时候,孤死了,孤看顾不了你……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怪她,他都是在怪自己无能为力! 他今晚发这么大脾气,除了气温卿墨,更多的是在气自己,气他自己要一个女人来救! (未完待续) 第323章 结发,吾姮卿卿 “你以为我在那儿都经历了什么?”凤乘鸾眨了眨眼,眼眶有些湿润,却莫名想笑。 他明知她和温卿墨两个加起来,也与沈霜白实力悬殊,却从山神庙重逢后,从来都没问过她到底是如何杀了他的。 阮君庭一言不发,双唇紧绷。 “其实,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啊,是色诱呗!”凤乘鸾摸到了他的痛处,反而不怕他了,“我趁他吃了药,意乱情迷时,摘了他的头!” 阮君庭喉间动了动,盯着她的两眼,眼圈变得血红,“凤姮……” “那时候,我和温卿墨一样,都是被人踩在脚下的狗,既然是狗,那么只要能咬死人,没什么不能做的!”她越说,越乐,气死他,她才爽! “凤姮……”阮君庭仰望着她,方才的怒意全都软了下来,头慢慢垂下,方才与她厮打弄乱的银发,从额角垂下,有些颓然,“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你嫁过谁,心里有过谁,曾经做过什么,我全都不在乎。” 他重新抬起头,忽地面上那些颓丧一扫而光,使劲捏了她的下颌,咬碎了满口银牙,“但是,你现在在我这里,就不准再碰旁人,心中也再不可有旁人!!!” 凤乘鸾被他这一声,吓得有些愣,一双大眼睛忽闪了两下。 亏她刚才有那么一瞬,还觉得他蠢起来,还挺可爱的…… 谁知已经蠢得不可救药了! 她吊在床架上,跳着一双被捆在一起的脚,蹦起来踹他,“你把话说清楚,我心里有谁了?阮君庭!你个没良心!老子上辈子是进宫了没错,可老子为你守了一辈子,是你特么却到死也不敢见我!” 她拼命地踢他! 用屁股拱他! 用脑袋撞他! 用牙咬他! “老子心里有谁了?老子心里翻过来覆过去,都特么是你!你变着花样遛了老子二十年,现在婊里婊气说你不在乎!你要是真的不在乎,你倒是当初把我抢走啊!你像个土匪一样把我抢走啊!你以为我那个孩子是狗皇帝的,你以为我心甘情愿跟他睡了,你以为我稀罕去当什么皇后!你特么不是东西,你活该!我就该把你这个死老头子留在那渊华殿里,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陪着个黄金凤座,老死在里面——!” “唔……”凤乘鸾一口气还没骂完,就被阮君庭一脚蹬上床,一只手抓着床架,一只手揽着她的后脑,就与她挤在床沿上,狠狠啃她! “你!敢!”他大口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你敢再丢下孤一个人!”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凤乘鸾挣扎了一下,喘口气,“我们的确色诱沈霜白了,诱得他神魂颠倒,忘乎所以,最后送了性命!而且,跟他上床的那个人……” 她故意说到这里就停了,眼见着阮君庭瞳孔猛地一缩! “是温卿墨!” “……” 咯吱——!阮君庭的后槽牙好像真的咬碎了! “凤!姮!” 他真的气结了! 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恼羞成怒,被这个混蛋女人耍得一颗心掉进地狱,又飞上天,又落进地狱,又上天! 现在除了吼她的名字,就只有吻她,啃她,咬她,想不出什么办法弄死她! 只有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将她像一朵盛开的花一样,握在掌中,再狠狠拆拨揉碎。 最后,化作一床荼蘼红泥,满帐暗香云雨! …… 等到那千里归云中鬼哭狼嚎渐息,东方已是渐渐鱼肚白。 诗听耳朵贴着院外门缝儿,仔细听了又听,“我们家小姐不会死了吧?” 秋雨影笑着拍她脑瓜,“诗听姑娘辛苦,还是先去歇会儿吧,待会儿天亮,去寻个可靠的女医来,等到里面叫水更衣时,你就带着女医进去。” “啊?都要叫女医了,那我家小姐岂不是完了?”诗听一张脸苦得比苦瓜还难看。 “诗听姑娘稍安勿躁,”秋雨影笑得有些深,“只是秋某方才突然想到,殿下来日登峰造极之时,凤小姐也必定贵不可言。” “这是自然,那还用说!我早就想到了!可是……” “可是,殿下正值血气方刚的盛年,儿女情长之时,难免会有收放不当。所以为了来日子嗣绵延,凤小姐的身子,当有劳诗听姑娘从今往后好生保养照料了。” “啊……,我懂了!你看我,都不如秋先生您一个汉子想得周到!”诗听又转忧为喜,乐颠颠跑了。 —— 闺阁里,凤乘鸾被从床架子上放下来时,人已经软绵绵地睡着了。 阮君庭将她抱在怀中,拉过芙蓉菡萏凉被,将两个人掩了,再随手将两人的青丝白发,各牵了一绺,不紧不慢,细细编成万字结。 怀中人儿温软,两两缱绻依偎,他摆弄着那两绺头发,不知不觉也随她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有不识趣的鸟叫。 接着,“嘎——”,好大一声。 那鸟叫声就没了,接着是肥鸡咔嗤咔嗤吃早餐的声音。 凤乘鸾被吵到了,翻了个身,压到了手腕,才被自己痛醒。 那腕子上,除了被绸带勒紧的紫红印子,还有乌黑的大手印子! 阮君庭这个王八蛋昨晚到底是牟了多大劲儿祸害她! “贱人!”她嘀咕骂了一句,却见身边酣睡的人,手中还捏着一只没编完的结发扣。 他生得本就是一张天上有地上无的脸,若是就这样乖乖睡着,没有发飙,没有龇牙,没有炸毛,就像个漂亮极了的大孩子,让人爱不释手。 凤乘鸾盯着阮君庭看了半天,直到确定这个人,真的是她的,才将他指尖轻轻捏着的发结接过来,窝在他臂弯里,接着编。 但明明看着容易的东西,却并没那么简单。 阮君庭编的,就是如丝线一样整整齐齐,她编的,就是滑不留手,歪歪扭扭。 摆弄了好一会儿,头顶上,响起他的声音,“还是我来吧。” “你什么时候醒的?”凤乘鸾没好气地将发结丢给他。 “被你笨醒的。” 他倒是总算心情好了,睡得也足,即便是躺着,也神采奕奕,编个发结都得心应手,很快,就做成了两个发结,每一只都用两缕青丝白发打了九次万字结,细细密密,方方正正。 阮君庭将它们举在两人面前细看,眼中如有揉碎了的星河,“结发扣,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解不开了。” 凤乘鸾偷看他那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心中莫名安宁,难得地乖巧温柔,“那也要随身带着才好。” 他随手从床边地上一捞,便捡了昨晚的小金剪,将两只发结对齐,之后小心翼翼剪下来,“我送你的神珠呢?” “床底下。”凤乘鸾从他身上爬过去,披了衣裳,钻到床底下,过了一会儿,又披头散发爬出来,手里拿着只小盒子。 阮君庭立刻又不高兴了,“孤送你的定情之物,你就藏在床底下?” 凤乘鸾也故作不高兴,将盒子丢给他,“我又不像别的女人那么会藏金银细软,你喜欢会持家的,可以跟秋将军过啊!” 阮君庭无奈,弹了她一个爆栗子,也坐起身,随性地裹了衣裳,盘膝而坐,一双手灵巧地取下簪头,换上结发扣,将下面细长的珠结打开,三下五除二,竟然改成了一只项链。 “若是能跟他过,还要你做什么?” 他说着,将她抓过来,在脖子上绕了一圈,戴好,“以后,孤送你的东西,若是不知道藏在哪里,就都挂在身上。” 凤乘鸾:“……” 她偷眼向床头的妆镜里看去,细小的珠玉链中央,缀了大大的无极神珠,神珠之下,是两人的青丝白发缠成的结发扣。 不长不短,刚好可以贴身藏在心口窝上。 她不觉嘴角露了笑意,再偷看阮君庭,也在望着她笑,于是,又赶紧整理面部表情,将笑容撸平! “看什么看。”她要起床更衣。 “等等,给你刻个字。”他自顾自捏过她脖颈下的珠子,从昨晚那一整套用来吓唬她的丁子中,寻了根大小合适的,便凝神在上面,一笔一划,真的刻了起来。 “刻什么呢?”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珠粉随着刀锋,如细碎的雪花,缓缓飘落在美好的胸前。 他眼神那么认真,完全没有发现凤乘鸾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直到四个字刻好,阮君庭才抬起头,“看看可喜欢?” 凤乘鸾歪着头,低头细看,无极神珠上,被用古体刻了四个小字。 她辨认地有些艰难,一字一字念来,“吾,姮,卿,卿……” 吾姮卿卿…… 那四个字,如一道暖流,灌注进心间,脸上的笑颜,就再也藏都藏不住了。 他的头与她凑在一处,低声问:“喜欢吗?” “嗯,喜欢。”凤乘鸾脸颊绯红,如有云霞盛开。 卿卿,卿卿,那是夫君对妻子的最亲昵的称谓了吧。 她低垂着眉眼,在心中将这四个字,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那我的呢?”阮君庭的声音温柔响起。 “啊?” “我的?”他等着她。 “哦,你的……”凤乘鸾看着另一只手里攥着的另一颗神珠,微微卷曲的睫毛盖住眼底娇艳的水色,努力想了想,才憋出四个字,“君心昭昭……” 她声音极小。 阮君庭的眉眼,霎时间都弯了,在她耳畔呢喃,“什么,听不见?” “君心昭昭啊!”她又努力小声重新说了一遍,头低得快要埋起来了。 她骂他的时候,像个毛都没长齐的斗架小公鸡,可真的到了要表白心迹时,却每每都吐一个字都这么羞。 阮君庭越是逗她,就越喜欢她,“我帮你雕上。” 他伸手,将她拨了个转,抱进怀中,坐在腿上,一只手帮她稳住捏着珠子的手,另一手握住她持着丁子的手,顺便从耳畔轻轻衔了她的耳朵尖,惊得凤乘鸾便是一抖。 “放松,手随着我走,无需太过运劲。” 他在她耳畔偷看她。 她又认真,又牟足了劲儿,又是惶恐忐忑的模样,睫毛扑簌簌的,如此可爱。 让他又想咬人了…… 他含着她的耳朵尖,刀锋所过之处,神珠的碎屑一点点飘落。 君心昭昭,吾姮卿卿。 “呵,从今以后,这对无极神珠,也就只有你我稀罕了。”他将珠子坠上结发扣,塞进她掌心,“承蒙不弃,余生请多照拂。” 凤乘鸾就噗嗤一声笑了,用胳膊肘怼他,“照拂你个鬼,你不要再尖牙利爪地欺负我就好。” 阮君庭煞有介事地摇头,拉长了腔道:“不行,该欺负的时候,一定要欺负,不然你如何会像现在这么乖?” “乖你个鬼啊!”凤乘鸾被他方才衔过的耳朵尖,涨得发疼,想要挣脱出去,却被他环抱地更紧。 那下颌抵在她肩窝上,脸颊与她轻触,微微摩挲,身子悠悠轻晃。 嗓音黯哑絮絮,如在耳边浅吟低唱。 “吾姮卿卿……,吾姮卿卿……,吾姮卿卿……” —— 阮君庭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凤乘鸾又一个人睡了几个时辰,才起身沐浴更衣时,诗听便真的从外面带了个女医进去,入门前,秋雨影还专门拦了,又细细交待了一番。 凤乘鸾全身都是尴尬,本不想给人看见,可还是被诗听瞧见了手腕上的淤青和印子,于是又哭着闹着要出去和阮君庭拼命。 她跟一个小丫头也讲不明白,只好勉强答应给女医检查一番,也好让诗听放心。 女医该是在达官贵人家里这种事见过的多了,倒也手脚麻利,飞快地看了外伤无碍,又顺手诊了脉,之后便匆匆收拾收拾,低头出去了。 等屋里就剩下主仆两个,诗听还跪在床边,心疼地鼻涕一把,泪一把,“小姐啊,我昨晚就该拼死冲进来救你!要不,咱们逃吧,躲得远远地,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凤乘鸾已经用被子把自己裹好,呼呼呼……,又睡着了。 —— 这一晚后,一连好几日,凤乘鸾都再没见到阮君庭,白天不见他人,晚上也不回来睡。 夏焚风和剩下四个锦鳞卫也全都带走了,只剩了秋雨影给她。 她也正好落得清闲,每晚睡个好觉,白天就窝在将军府中好吃懒做,闷了欺负凤朝恩一家为乐,顺便摆布着手中的几张牌,静待鹿苑马球赛的到来。 埋在宫里的暗线来报,景元熙母子昨日起了争执,从那日施若仙提前动手来看,她已经看到了凤乘鸾的危险,甚至沉不住气了,可景元熙的心窍,注定糊了屎,已经不可救药了。 这母子之间,有了一道裂痕。 凤乘鸾手中拈着一朵蔷薇花,指尖一掐,摘了一片花瓣。 皇后宫中的人递出消息,容婉急招容虚成进宫,父女两个为凤家帅印这个烫手山芋急得团团转。 容虚成身为国丈、丞相,本已权倾朝野,如今手中又落了个兵权,那便是一座捧杀的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人人都说你要反,你便除了谋反,再无生路。 而身怀六甲的容婉,不管肚子里怀的是谁的野种,在做太后还是公主之间,一定会选择前者。 容虚成想尽快甩掉这只烙铁一样的帅印,可容婉却是如获至宝。 这父女之间,也必定有了一道裂痕。 凤乘鸾的指尖,又无情撕掉一片花瓣。 景元熙自登基以来,急着想要将军政大权全都揽到手中,于是,军权上,先拜了个外强中干的凤朝恩为帅,又将凤家军在南渊布防的一盘棋打成散沙,等到各路凤系军阀心生怨怼,各自蠢蠢欲动,欲取凤朝恩而代之时,再加以收拢,最后将南渊兵力的实权,逐步收归到景氏手中。 而朝政方面,最大的绊脚石就是把持朝堂大权的容虚成,所以,凤乘鸾提出将帅印赐给容虚成地要求,景元熙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他等的就是他造反! 这君君臣臣之间,早就有了的裂痕,就帮他们再撕大一点好了。 一片花瓣,飘零而落。 至于秦王景元胤,先帝的第二个皇子,一向韬光养晦,锋芒内敛,景元熙这个喜怒无常,残暴无道的昏君若是死了,秦王在朝中元老的簇拥中继位,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之事。 凤乘鸾将第四片花瓣,那近眼前细看,之后,眼中精光一现,噗地一吹,那花瓣,便随风去了。 父帅和大哥那边,已经将散落在南苑各处的忠心之部,能收尽收,有了这支军队与她里应外合,高震山的百花城卫戍军以及宫中的重甲郎官不足为惧。 凤乘鸾又扯了一片花瓣,手中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花蕊。 二哥……! 葫芦山回来的人说,他的痴心蛊已经被驱除了,可整个人却浑浑噩噩,终日借酒浇愁,心智尽废! 凤乘鸾喉间一阵哽咽,将最后那一点点指甲大小的花蕊,揉了个粉碎! 最后,她从身子底下掏出龙皓华给的那本《天地万象札记》,又看了一眼泛黄发脆的书页。 手札上,中间的这几页,密密麻麻画满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圆球,各按着各自的轨迹运行,又十分规律。每一幅图的右上角,都会标注一个日期一日,每一日里,三个球的位置都会有所不同,直到八月二十三这一日,三个球的位置刚好在同一条直线上,而中央的小球正成了一道阴影,将最右边的球整个笼罩其中。 那右上角,是龙皓华的一行楷体小字,“八月二十三,正午,日全食。” 日全食,就是天狗食日啊。 “外公啊,我可全信了你了!” 凤乘鸾懒懒哼唧了一声,便将泛黄的手札“啪”地扣在脸上,睡觉! …… 可这场觉没过多久,就被轻微的开门声搅合了。 诗听又引了新的女医进来,秋雨影则照例立在门口,远远地候着。 这些日中,阮君庭不在,这个人倒是比平日里殷勤许多,一连四五日,都会让诗听从外面找一名不同的女医前来,替凤乘鸾请平安脉,美其名曰替主子善后。 直到她已经活蹦乱跳地满院子折腾长凤刀了,这女医也没断。 凤乘鸾终于忍无可忍,“秋先生,你到底在琢磨什么,不如明说吧。” 秋雨影从院门那边过来,神色依然谦恭温和,却比以往多了几分思虑,几分疏离,“凤小姐既然开口了,那秋某不妨直言,此前请女医问诊,的确是为殿下分忧,可无意中,却诊得一些令人忧心之事。” 诗听当下就不乐意了,“啊!姓秋的!我以为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没想到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 秋雨影岿然不动,平和道:“秋某替殿下打点家事,还谈不上需要利用一个小姑娘。只是在下身为男子,许多事有所不便,又不能亲力亲为,只有麻烦诗听姑娘而已。” “你……”诗听叉着腰跳脚,“小姐,咱们把他赶出去!他趁着殿下不在,就在这里个欺负你,胡说八道!您身子骨好好的,哪里来的什么忧心之事?” “好了,听听,你去帮我把厨房的甜汤拿来,我口渴。其他的人也都退下。”凤乘鸾知道秋雨影不是一个遇到一点事就大惊小怪的人,心知不是什么好事,就将人都打发了。 “小姐!” “听话,快去。” “哼!”诗听气鼓鼓地走了。 (未完待续) 第324章 欺负你,是孤喜欢你 等左右都屏退了,凤乘鸾在摇椅上坐好,理了理裙摆,稳住自己的心神,“秋先生,女医都说了什么,你且道来,无需介怀男女之别,我不怪你冒犯。” “谢凤小姐。”秋雨影开门见山道:“这几日来,每位女医为小姐诊后,所言基本一致,皆道您曾因产时艰难,伤了根本,虽然曾经过精心调养,表面看似没有大碍,但因产后思虑过度,始终落下了病根,而且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 “您体内血气异样,至阴至寒,且有两股毒性相冲相克,稍有不慎,便平衡大乱。这样的身体……” 凤乘鸾的手将藤编的摇椅捏得咯吱咯吱响,“所以,女医说,我不会再有孕了,对吗?” “即便侥幸怀上,胎儿承受不了相思忘的尸毒,怕是也难以保全。” “……”凤乘鸾半晌没吭声,下颌微颤,“你说的,我也曾经担心过,那可有医治之法?” 秋雨影也良久没有开口,思虑再三才道:“法子或许是有,但这几日寻来的百花城女医,都束手无策,眼下,也仅止于此了。” “阮君庭他知道吗?” “殿下不知,凭在下与凤小姐平日里的交情,秋某私下以为,还是先知会凤小姐比较好。 “我知道了……,谢谢秋先生。”凤乘鸾缓缓靠向摇椅,闭上眼睛。 秋雨影这种狐狸一样人精,哪里会与她有什么私交?不过是希望她能主动知难而退,也可以少令阮君庭难做罢了。 阮君庭是早晚要君临天下的人,一个皇帝,不能没有子嗣,她若是不能生,将来有的是女人争着抢着给他生。 就算他不想要,也会有秋雨影这样的人,将人硬塞过去。 她与他就这样两两相对,一年两年可以,三年五年可以,可是十年二十年呢? 难道还让他如前世那样,为了她,枯守了一辈子,坐拥天下,却连一个阮临赋那样的怂蛋都可以欺负他没儿子? 凤乘鸾闭目不语,秋雨影便依然像以往那样识趣地悄然告退。 可没过多久,千里归云的门又被推了一道缝,林十五瞅着这边没人,就挤了进来。 “尊主。” 凤乘鸾收敛了一下心神,睁开眼,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说吧。” “温卿墨招了凛三去销金窝,将原来的人全部换成了血莲子。” 凤乘鸾冷冷一笑,“以他的精明,会启用司马琼楼的遗部干大事?难道极乐尊主手底下就没人了?” 林十五躬身道:“属下也这么想,所以这一次鹿苑之事,尊主当万分小心。” 凤乘鸾抬眼看了他一眼,“嗯,你倒是有几分孝心了。” “呵呵,还不是为了将来尊主再赐千杀刃玩玩!”林十五本就冷硬的脸,强行挤了挤笑,自从端了销金窝,被凤乘鸾收了千杀刃,他尝到了甜头,就一直念念不忘。 “对了,其实属下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了另外一件大事。” “拐弯抹角!快说!” “尊主,咱们的人今儿一早偶然间截了个人,是极乐无间跑出来的,你猜怎么着了?” “怎么了?”凤乘鸾还真的来了兴趣,“再磨叽,揍你!” “嘿!是,”林十五腰哈地更低,凑到凤乘鸾耳畔,“极乐无间,被人给夷为平地了!” “神马——!”凤乘鸾差点跳起来,“温卿墨知不知道?” “就跑出来一个,被咱们先截下,没说了几句,也断气了。销金窝那边恐怕一时半会儿得不到消息。” 好兴奋,好激动,凤乘鸾从摇椅上跳起来,转了个圈,直搓手,“他可说了是谁干的?” “报信的人只说,城墙是被人给一剑劈了,入城的一共二十八人,个个头戴魔魇鬼面,见了活的就杀,一个字没说,整整杀了一天一夜,杀了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寸草不生。他是躲在茅坑里,才侥幸不死,可身上的伤口被粪水泡了,还是没能熬过去。” “哦……哦哦哦!”凤乘鸾又叉着腰绕着摇椅转了一圈,太兴奋了,太刺激了! 极乐无间的城墙,堪比白玉京,普通火炮轰击都可以纹丝不动,居然被人一剑劈了! 这世间,专门喜欢一剑劈了东西来解决问题的,还有谁? 还有那些人,人人头戴鬼面…… 阮君庭不会为了替她出口恶气,动用了魔魇兵符吧? “你下去。”她挥挥手,遣退林十五,坐在回摇椅上啃指甲。 阮君庭,他明知自己尸体挂在那里,都不屑一顾,却听说我在那儿受了欺负,就连夜跑过去,杀了个寸草不生! 她的手,隔着衣领,捂住心口的那枚结发扣,像吃了蜜糖一样美。 可转念间,秋雨影的话又如在耳边。 即便侥幸怀上,怕是也难以保全…… 凤乘鸾嘴角挂上的甜甜的笑,就渐渐化成了一声轻叹。 这尸毒,若是彻底清除,自是最好,可若是不成…… 大不了,以后,再帮他纳个妾吧…… 想到这里,凤乘鸾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没了,重重躺进摇椅中,将手轻放在小腹上。 难道她真的注定跟那个孩子没有缘分? 他一次又一次要她做他的娘,可她却一次又一次留不住他…… 那眼角的泪光,化作珍珠,滚落下去,又在藤椅上破碎。 孩儿,你来了两次,却连个名字都没有…… 娘亲对不起你。 —— 阮君庭回来时,已是深夜。 他轻推房门进来时,随着夜风卷入的,还有一路风尘伴着浓烈的血煞之气。 该是屠了极乐无间之后,也来不及修整,来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凤乘鸾翻了个身,眯开眼,借着房中幽暗的月光,见他掀开床帐,正望着她浅浅地笑。 她睡得正沉,被吵醒了,手有气无力地向他伸了伸,没有够到他的衣襟,那手又吧嗒一下,丢落在床上,懒懒嗔道:“王八蛋,还以为你赶不及回来了呢。” 阮君庭自打进了门,连口气都来不及歇,就急着赶来看她是否安好,见她此刻睡得像只小猪,才笑着安心,“我若是不回来,你三日后许了旁人怎么办?” 凤乘鸾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地方,闭了眼睛继续睡,哼唧道:“你便将那人杀了,把我抢了呗。” “呵,好啊,你等着……” 他说完,便放开帐子,转身出去,到院子里那间爬满蔷薇的温泉池去了。 等再回来时,那身上的血腥味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男子沐浴后的氤氲灼热,还裹挟了一些夜间新开的蔷薇花香。 “小乖……,你醒醒,看看我。” 阮君庭即便是爬床,也能将姿态做得拨云见月,他伏在她耳畔轻唤她,尚且半湿的银发,落在她肩头,夏夜里,有些清凉。 凤乘鸾勉强挑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又沉沉合上,却将手腕搭载他脖颈上,“极乐无间的事,你是不是太冲动了?” “事关于你,没法冷静。”他贪恋地在她耳畔颈间寻寻觅觅,“孤就要让那个地方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 他之后,又顿了顿,几分倔强,“冲动了又如何?干了就干了!” 那语气,哪里像是外人听了名字都要腿肚子打转儿的阮君庭,分明就是个刚从外面惹祸回来的熊孩子。 噗嗤! 凤乘鸾这一笑,总算被他逗得睡意全无了,弯着两眼,拦着他的脖颈,两腿将人一盘,与他俯仰相对,望着他幽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忽地心头一酸,“玉郎,若是……,我再也不能给你生孩子了,怎么办?” “我刚回来,你就说这个欢迎我?”他嗔着,就露白牙,又想要咬人。 “我是说真的,我这两辈子……,可能真的是杀生太多,所以才儿女福缘浅薄……,没那个命……”她越说,声音越低,挂在他脖颈上的两臂,也缓缓地,无力垂了下来。 “无妨,若是实在无儿无女,我便将你当成女儿疼了。”他倒是全不在意,轻轻在她脸蛋儿上印了两排浅浅的牙印,“刚好你也免得再受生产之苦,而我,也可以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砰! 凤乘鸾捶他脊背,“就知道为所欲为!我跟你说真的!” “我也与你说真的,这辈子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他腻腻歪歪,不依不饶,让她没处躲,没处逃,“你说,这床上要是多了几个包子,该多烦……” 他说着,寻寻觅觅间,牙上一狠,凤乘鸾被狠狠咬了一口,嗷地嚎出了声儿。 “瞧,这一声儿,只怕半个将军府都能听见,若是有了孩儿,必定要半夜来敲门,问问娘亲是不是被爹爹欺负了,该多扫兴。” 凤乘鸾心口窝被咬得好疼,眼中泪珠忍不住打转儿,却又笑出了声儿,“就知道变着法子欺负我,骗我!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子,不然也不会在天机关收养那么多孤儿。” “欺负你,是孤喜欢,骗你,却半点没有。” 阮君庭抬起头来,两手将她的脸摆正,正色道:“凤姮,你给孤听好,你这个女人若是能生,孩子有多少,孤都照单全收,可若是实在生不出来,也没所谓,孤只要活着,就只要你,旁的都是锦上添花之事。这世间一切,什么万里江山,千秋大业,孤都已经见过了,全都不及实实在在的一个你!” 他那样认真,凤乘鸾的嘴角就有些扁,带了哭腔,“但是玉郎……,我……,我这几天找大夫看过了,可能真的不能再为你生儿育女了……” “……”,阮君庭静了一息,没有马上回应,之后,才沉沉道:“那又怎样?” “要不……,以后……,我帮你纳个妾什么的……,你总该有个孩子才对……”凤乘鸾越说声儿越小。 “好啊。”没想到,他竟然想都没想,一口应了。 凤乘鸾心里登时一空,如被挖去了一块肉。 可接着,阮君庭又漫不经心道:“乖乖如此体贴,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如我再帮你寻个小郎君如何?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其乐融融,实在是皆大欢喜。只是不知除了我这款,你还喜欢什么类型的?” 啪! 凤乘鸾一记小耳光,响脆扇在他脸上,“王八蛋,你当我是什么?” 啪! 阮君庭也回她一记小巴掌,不轻不重,打得脸蛋儿发麻,那脸色却霎时黑的可怕,“在你心里,孤又是什么?” 他这一句,咬牙切齿,倒是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了! “我……”,凤乘鸾竟然有些语塞。 阮君庭也不再给她辩解的机会,翻身下床,怒而回身间,将薄薄的轻纱帐绞在了衣袖间,“妻尚且不是,却已急着替孤纳妾,孤数日不在,你可曾有半分思念?你就这么急着将孤推给旁人?” 妻尚且不是!!! 可曾有半分思念??? 凤乘鸾当下也怒了,坐起来,一脚踹他,“是啊,差点忘了,你早就把我休了,我还思你念你这野男人做什么?我本就是你连哄带骗,蒙了脑袋嫁过去的,如今一拍两散,本该皆大欢喜,你却还厚着脸皮来半夜爬床做什么?阮君庭,你给我滚!我这辈子嫁猫嫁狗,也不会再嫁给你!” 阮君庭也怒了,抓住她乱踹的脚丫子,“凤姮!孤曾有言在先,你这辈子若敢嫁旁人,当心立刻变寡妇!” 凤乘鸾脚踝被抓得生疼,拼命往回抢自己的脚,“死变态!大娘炮!王八蛋!嫁了你不是一样变寡妇!还能有什么不同!” “凤姮——!”阮君庭一声吼,将她那一只脚抓得老高! 那手中力道若是再大一点,便将整条腿咔嚓一声折了。 “怎样!”凤乘鸾偏要跟他杠,整个人几乎要被人倒拎起来,另一只脚却还在半空中乱蹬,踢他的手,踢他的胸口,若是此时她能踹到阮君庭的脸,必定将他的神仙怒颜踹得噼啪乱响。 咔嚓!阮君庭抓了她的另一只乱踹的脚丫子,之后,将两条腿向身子两边这么一掰! 之后! 砰!两掌重重砸在凤乘鸾脑袋两边,吓得她一闭眼。 突然之间,他那张脸,距离她的脸,近在咫尺,一字一顿,狠狠道:“三日之后,你敢选旁人试试!” 凤乘鸾:“……” 她摊成一个大字,一双眼睛瞪得滚圆,老长时间都一眨没眨。 阮君庭离去时,猩红的身影如一抹隐入乌云之后的血月,好一阵子,周遭留下的杀气还久久不散。 凤乘鸾的喉间,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完了,阮大猫这次是真的炸毛了,哄都哄不好那种,怎么办? 她开始后悔,刚才干嘛非要跟他死杠,说几句软话又能怎样? 想到这里,又啪地自己扇了自己一下,干嘛服他的软?是他先凶的!每次都是她服软求饶!这次偏不! 人还没娶回去就这么连抓带挠的,若是将来真的嫁回去,还不给他欺负死? 他就把她当成爪子底下的小鸟,不但揉成个毛球儿,往死里玩,而且谁若是敢惦记,他宁可一口将这鸟活吞了,也不给旁人沾上一根毛! 正想着,诗听从外面蹑手蹑脚地进来。 刚才两个祖宗掐架,她早就听见了,可她哪儿敢露脸啊,这种事儿,连秋雨影都不敢,谁冒头谁成灰! 她是等确定阮君庭出了千里归云,不再回来了,才溜进来的。 “小姐,我瞧见殿下出去了,还把他的人都带走了。” “滚了好,滚得越远越好!”凤乘鸾拉了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没好气地道。 “可是,鹿苑之赛,就在三日之后,殿下他这会儿走了,到时候,您身边护着的人就少了好多啊!” “哼!谁稀罕他护着!有没有他都一样!” 凤乘鸾重重哼了一声,在心里又将骂阮君庭的三字经又念叨了一百八十遍,蒙头接着睡。 诗听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反正小姐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反正她对她家小姐蜜汁信任! —— 三日后,鹿苑中,百花城马球赛,是一年一度的盛事。 今年,因着永乐公主选婿,东部诸国以及整个南渊的高门望族都要凑凑热闹,规模和排场就比以往更大,更铺张,更隆重。 百花城中的公子小姐们,皆是一大早天不亮就张罗着收拾打扮,抢着前往鹿苑,那出城的都被马车、轿子占满了。 所以等到日上三竿,一声太监通传:“皇帝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景元熙和容婉恩爱亮相,携手落座。 此时鹿苑下面,早已人头攒动,人山人海了。 而且,今年与以往不同的是,往年,人们来鹿苑,看的是妙龄少女尖叫着骑马追逐七宝球。 而今年,人们来鹿苑,是看全天下的贵公子,嚎叫着追逐凤乘鸾那个小寡妇。 景元熙坐下没多久,东方骏便屁颠屁颠地上前来跪下,“幽莱国大王子东方骏,见过南渊皇帝陛下。” 景元熙眼皮不抬,懒懒道:“知道了,你不用变着法子反反复复提醒朕,朕答应过你,凤乘鸾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没人敢抢。” 东方骏这才满脸堆笑,爬起来,哈着腰上前,先瞅了眼下首正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容婉,之后附耳景元熙道:“小王不敢独享,等到手之后,定然先献给皇帝陛下享用。” 景元熙的食指在龙椅上一敲,嘴角一抹冷笑,低沉声音道:“你这是怂恿朕犯错吗?那怎么说也是朕最疼爱的皇妹。” “这……”东方骏一时之间不知揣摩不透他的意思了。 “放心,说了送你,就送你,今日马球,不过是走个形式,等你将她带回幽莱,想怎么处置,都随你。” 东方骏见再次得了景元熙保证,眼睛立时一亮,“谢陛下!只是她那一身功夫,太霸道……” “哼,就算是通天的本事,朕也有的是法子废了她!”景元熙沉哼了一声,抬眼阴森森道:“到时候,废了武功,还是挑断手筋脚筋,亦或者是用曼陀罗花粉养着,你选。” “呵呵呵……,谢陛下!”东方骏再次跪拜叩首。 “磕头再多也没用,做好你的事,别给朕丢人。” “遵旨!” 东方骏乐颠颠走了。 坐在下面的容婉,凉凉瞅了一眼他的背影。 这两个狗屁男人都说了什么,她竖着耳朵也只听了一知半解,总之无非是“凤乘鸾”三个字罢了。 今日这满场的男人,各个意气风发,跃跃欲试,无非都是为了那个寡妇来的! 她只恨现在自己身怀六甲,不然定要以国母之尊,下场驰骋一遭,才不叫那个贱人占尽风头! 但是,就算她不能下场,今日也定是不能便宜了凤乘鸾,她有的是办法恶心她! 甚至弄死她! “过来!” 她养了奇长的殷红指甲的手,那么一招,被宫婢拦在下面的谭秀儿便一瘸一拐地上来了。 “还能骑马吗?”容婉伸手,拉过她的手,笑眯眯温声问道。 (未完待续) 第325章 征服她就是征服了这天下 谭秀儿早没了之前跋扈骄纵之色,脸上剩下的只有怨毒,“承蒙皇后娘娘恩典,这两年来一直派遣御医诊治,眼下走路虽然不爽,策马早已没什么问题了。” “谢什么,你与本宫是闺中姐妹,是一辈子的缘分,你若不是当年伤了这腿,本宫如今为后,又岂会将你一人留在外面,你我本该姐妹相伴,其乐融融,可现在却是本宫寂寞冷清,你又受尽欺凌……” 她说着,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光。 谭秀儿本已经黯淡无神的眼睛,骤然一亮,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向景元熙那边偷瞄了一眼,之后又慌忙将头垂得更低。 原来在皇后心中,她竟然有如此分量,甚至曾经打算引荐她入宫为妃! 原来若不是凤乘鸾害她,她今日,也该是坐在皇上身边,高高在上,接受所有人朝拜! 谭秀儿受宠若惊,被突如其来,又本来从未敢奢望的恩宠冲得混了头。 可紧接着,就听容婉拉着她的手腕,摸着上面的大手印子和累累伤痕,惋惜叹道:“哎哟,这白生生的腕子,多可惜,是那糙人干的?天可怜见儿的!” 这一句话,又将谭秀儿活生生拉回了现实! 她的腿!她的命运!她的一生!根本早就被凤乘鸾那个贱人给毁了! 还奢望什么入宫为妃,什么高高在上! 她这辈子,非但不可能入宫为妃,而且还被随便嫁了个江湖汉子,每日遭受毒打凌辱,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一念之间,心头千重浪,那种撕心裂肺般的恨,让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皇后娘娘垂怜,求娘娘给我做主啊!” 谭秀儿扑通一声,跪下了。 容婉的脸色霎时一冷,甩开她的手,低声道:“可惜啊,本宫身边不养没用的人,你已经瘸了,又已经嫁了,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谭秀儿一双眼睛努力长得老大,她有点不懂,或者是不敢想,“娘娘……?求娘娘提点一二!” 容婉伸手将险些被她压着的裙角收了回来,俯身弯腰,在她耳边,浓香袭来,用几乎两个人都听不见的声音道:“本宫不想看到有些人活着走出鹿苑,你若是有那个本事,皇上身边,多个瘸腿的妃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说完,重新坐直,幸灾乐祸地瞟了眼景元熙,反正女人再多,他也用不着,无非都是用来摧残取乐的,或许有点残疾的,他会更偏爱呢。 别的皇后,深怕被人分宠。 而她这个皇后,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来分摊她的痛苦! 谭秀儿周身一个寒颤,“娘娘……” 容婉抚着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声线里冷漠却有种诱惑的魔力,“来求本宫,又不愿意付出代价,你以为,本宫开的是善堂吗?愿意为本宫办事的,不止你一个,但是,今日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的确,谭秀儿真的已经没得选。 那个汉子每天喝过酒,就要将她毒打一顿,她哭着闹着逃回娘家去,可爹爹堂堂京兆尹,竟然吓得将她捆绑起来,恭恭敬敬又送了回去! 那一年,她腿断了,爹爹还曾在金殿上为她痛哭了一番,状告凤乘鸾仗势行凶。 可如今,她被凤乘鸾强行配了个男人,爹爹居然连一个屁都不敢放! 说白了,当初金殿上告状,不过是跟着容虚成屁股后面起哄。 而如今,他若是敢与暗城为敌,那代价不光是头上的一顶乌纱,还可能会是全家老小的性命! 她不过是个女儿身,她终究只是一个女儿罢了! 现在,除了依附容婉,做最后一搏,她真的已经没得选了! 谭秀儿咬破嘴唇,将血咽了下去,“是,娘娘!秀儿明白了。” “嗯,明白了就下去吧,好好准备,待会儿看你的精彩表演。”容婉懒洋洋向椅背上靠去,扭头与景元熙会心一笑。 谭秀儿艰难爬起来,两条颤抖的腿,一瘸一拐向下走,身后是帝后二人拿腔拿式的恩爱。 “皇上,今天可真热闹啊,臣妾好喜欢。” “待会儿还会更热闹,朕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 随着日头爬高,鹿苑中越来越酷热,下面场地上,马蹄扬起烟尘,卷着热浪,有种焦灼的暗涌。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向入口的方向,却始终没见凤乘鸾的踪影。 景元熙等得有些不耐烦,容婉则牵着蹲跪在脚前的凤蕙雅的手,说说笑笑。 忽而之间,身后一袭寒凉,那气息,即便是酷暑之中,也让人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温卿墨悄无声息地来了。 他身边半步远,还站着面无表情,一身华服凤冠的景娴。 “呵呵呵……,东郎王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命人通传朕一声,朕也好命人给你准备个上座!” 景元熙被温卿墨这一吓,差点跪下,可碍于底下无数双眼睛看着,屁股硬生生在龙椅上没动。 温卿墨一袭浓黑王袍,犹如墨染,立在景元熙的华盖之下,犹如将日光凭空撕裂开来的一道黑夜。 “不用了,皇上今日安排的节目颇丰,实在令人目不暇给。”温卿墨也不用请,在他右侧下首,原本给凤乘鸾预备的位置上坐下,景娴便安静木然地随他落座。 他伸手抓过景娴冰凉的手,握在掌中,那手上精致的蔻丹,是他昨晚亲自替她染的,“我的王后最近日夜思念母国,想念皇上和太后,寝食难安,我刚好又听说百花城有如此盛事,就不请自来了,没有扰了皇上的雅兴吧?” 他这个人,向来没什么架子,无论是监国太子,东郎王,亦或是极乐尊主,向来只自称我。 但是,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间,深蓝色眼中的眸光,已经扫视全场,却根本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过景元熙一眼。 景元熙一身的悠闲早就就没了,整个人如坐针毡,大气都不敢出。 自从无忧岛被凤乘鸾破了,他就十万火急地派人送信去太庸山求助,可暗城的援兵没等来,却等来了一个消息——东郎王刚刚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西荒,寻找生母夜云涯。 也罢,南渊真正的太上皇顾不上南渊,他正好自己甩开膀子干! 等到一切木已成舟,南渊的暗城势力已除,凤乘鸾已经是个废人,而他,已经军政大权在握,到时候,到底要不要还听温卿墨的,可就要考虑考虑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这个明明已经深入西部蛮荒的人,怎么就突然出现在百花城了? 他自作主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可温卿墨到现在还留着他,没有半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因为他对他来说还有用。 于是眼光慌乱中匆忙辩解道:“呵呵呵,朕以为,东郎王已经有了皇妹,必定对永乐公主这种嫁过一次的女子没什么兴趣。” “是啊,皇上说的没错。”温卿墨将两条腿交叠,好整以暇,“我一向只对死人有兴趣。” “呵呵……”,景元熙不敢再多言,只好干笑了两声。 他对温卿墨的畏惧,犹如街头卖杂耍的猴子之于耍猴人,两人之间微妙的尊卑,就连容婉也能察觉一二。 她转头过来,向温卿墨和景娴打招呼。 景娴两眼发直,一言不发。 而温卿墨的目光却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看来景帝与皇后不久之后将喜得龙子,实在是可喜可贺。” 容婉身为皇后,却要被皇帝塞进暗室,与人借种生子,这种事,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然后通通忘掉! 她只要记得,她腹中的,是南渊未来的皇帝就够了。 可却不知,景元熙这借种生子的主意,本就是眼前这个温卿墨授意的。 她仪态万方地点点头,大有母仪天下的气派,“东郎王与娴公主恩爱有佳,形影不离,相信抱得小王子,也是迟早的事。” “呵呵,”温卿墨忽然一声冰凉而莫测的轻笑,惊得景元熙抓着龙椅扶手的两只手一紧,“我东郎国的小王子,都已经满地乱跑,开口喊父王了,原来皇后娘娘竟然不知。” “……?”容婉眨了眨眼,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想细问,却见景元熙狠狠瞪了她一眼,便乖觉地打住话题,“啊,原来是这样啊,那真的要同喜同喜了。” 她转回头来,重新坐正,帕子在手中握得紧紧地,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景娴为什么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温卿墨的儿子都那么大了?跟谁生的?为什么景元熙对这件事,如此讳莫如深? 这时,鹿苑入口那边一阵骚动,下面歌舞鼓乐乍停,场上嬉闹暖场的男男女女也纷纷勒马停住,坐在场外看热闹的人群,如潮水般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观望。 那一头,上百号暗城高手开道,一身冷硬的鹰老六和一只独眼的林十五各护卫两侧,精锐龙牙武士为两翼,一行人煞气冲天,却又不徐不疾,簇拥着一乘高高抬起黑纱飘摇的撵子,浩浩荡荡而来。 凤乘鸾来了。 她高坐在上,发髻高高婀娜挽起,发间只斜簪了一支八寸有余、锋利如刀的白玉簪,一袭黑裙之上,缠金龙凤,奢华而凛冽狰狞,半倚在黑纱之后,眼中尽是慵懒,俾睨,漫不经心,招摇而来。 轿撵在高台前缓缓停住,凤乘鸾扶了林十五的手,缓步而下。 她一手倒拎着只雕花偃月杖,满身的邪狂肆虐,披着整个鹿苑中无数目光,闲庭信步地来到高台正下方,仰望上面一双帝后,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就像笑着望着一对衣着华丽却面目可憎的木偶。 “皇上,娘娘,久等了。” “永乐,可真是让朕好等。”景元熙咬着后槽牙狞笑,“如今时辰刚好,既然来了,就开场吧。” 容婉道:“是啊,本宫刚才还在担心,永乐是不是害羞,不敢来了呢。你今日若是不来,这撞天婚的绣球,该找谁替你抛呢。” “娘娘说笑了,这么有趣的场面,我怎么可能不来呢?”凤乘鸾目光又移向景元熙下首的温卿墨,“见过东郎王。” 温卿墨浅浅一笑,“我好像占了公主的位置。” 凤乘鸾也报之一笑,手中的紫檀偃月杖,随便耍了个花儿,“无妨,东郎王若是喜欢,就一直坐着吧,反正我用不着。” 她回转身,已有林十五牵来一匹黑马,马的额间,挂了只结满红绫的七宝球。 凤乘鸾翻身上马,摘下七宝球,在掌中掂了掂,双腿骤然猛地一夹马腹,一手将球举过头顶,策马驰骋全场! 她黑裙黑马,手中长长红绫逆风猎猎飞舞,如一只横空出世的神雕,飒然之姿,霍然间,惊艳了天下! 这世间,女人的三六九等,无非以美貌和家世来衡量。 女人的美貌,之于男人,若占有,是锦上添花之事。 女人的家世,之于男人,若利用,是送上青云的风。 而此时的凤乘鸾,她的份量早已凌驾于这二者之上。 无需亮出任何底牌,她自己一种象征,是征服了她就等于征服了天下的象征! 任何一个人,无论男女,在她面前,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征服她,要么被她踩在脚下! 温卿墨一只手撑着腮,深蓝的眸光始终随着她的身影移动,拇指的指尖,不经意间在唇边一掠而过,这个小玩偶,越来越野了。 而景元熙则两手骨节发白,紧紧攥着龙椅上的扶手,恨不得用目光将她那一抹身影活活生吞了! 就连此刻,在对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东方骏都知道,今天谁若是能降得住这个女人,那么这辈子,在太庸天水,都能横着走! 容婉最看不得景元熙那一副见了凤乘鸾就邪魔上身的丑态,起身间,将广袖狠狠一拂,宣布道:“今日的赛事,规则很简单,但凡场下男子,最终夺得永乐公主手上的红绫七宝球者,便是我南渊的东床驸马!” 她说罢,招呼立在下面的凤蕙雅,“蕙雅啊,你我怎么也算是永乐的娘家人,你就替本宫下场去,好好陪着永乐,让整个太庸天水都知道,我南渊永乐公主的绣球,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凤蕙雅阴狠一笑,横抄偃月杖,拱手,“遵皇后娘娘懿旨!” 凤乘鸾驭马立在场中央,身边并无旁人,而对面,随着东方骏纷纷上马的男子,不下一百也有八十。 容婉在这个时候,派凤蕙雅来,岂能安什么好心! 边儿上,林十五等糙人都看出了名堂,回身挑了几个马上身手好的,各自抄了偃月杖,嚷嚷着要下去给自家尊主援手,不曾想,却被场边的护卫拦下了。 “诸位,难道事先不知道吗?皇上有旨,今日球赛,夺绣球的一方,只能为男子,而守绣球的一方,只能是女子。” “哇靠!什么狗屁规矩!”林十五开口就骂。 可骂归骂。 这里是皇家鹿苑,他们再有天大的本事,凤乘鸾没开口,谁都不能动,坏了她的大事,不是几颗人头能抵得起的! 凤蕙雅策了一匹枣红马,姗姗来迟,停在凤乘鸾身后不远处,“姮儿妹妹,你暴打我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在你孤立无援的时候,站在你身后的,会是我?” 凤乘鸾根本就不削回头,凉凉一笑,掂了掂手中七宝球,“就对面那些怂蛋,再来一万个也不在话下。” “大话可不能说得太早。”另一角上,谭秀儿骑着马,一溜小跑奔来。 她转向凤蕙雅,“蕙雅第一次与乘鸾玩球,自是不知道,在她眼中,向来是没什么规矩可循的。” 她既然已抱了死志,就连对两个人称呼都变了。 凤乘鸾不由地极轻地替两个人轻轻一叹。 “你叹什么气?开始为自己待会儿钓个什么人模狗样的驸马爷担心了?”凤蕙雅在后面幸灾乐祸。 凤乘鸾扬天道:“我叹天地崩摧于前,燕雀却还在啄泥相争而一无所知。” 谭秀儿幽幽道:“是啊,我也很担心,担心那鸿鹄还没飞出鸡窝,就一头撞死在墙头上。” 凤乘鸾眸光微微一凉,她果然是来与她同归于尽的,可余光所落之处,立刻转而惊喜。 远处,又有一人一马款款而来,凤静初身穿彩衣,手握偃月杖,乘了匹白马,裙袂翩翩。 “初初,你怎么来了?难道不要在宫中陪伴太后?” “放心吧,秦王殿下今日进宫陪太后娘娘下棋,那边暂且不需要我伺候。况且,你择婿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呢。”她依然微笑浅浅,赶了过来,与她并肩而立,温和娴静,如风中轻柔的一朵芙蓉花。 “只要太后娘娘不会怪罪,我就放心了。”凤乘鸾的眼睛亮了亮。 凤静初比她想得还要安静,此时马上,温柔如在闺中,“我不会武功,可这两年在楚王殿下身边,也曾苦心钻研球技,相信今日必定不会托你的后腿。” “初初……”凤乘鸾伸手牵了她柔软的手,“始终都是你对我最好。” “我也不会什么别的了,能帮你些什么,就是什么。”凤静初立在场中央,被自家姐妹这样牵手,又被千百双眼睛看着,竟然有些羞涩,抿着嘴,微微颔首低头。 景元礼坐在个不起眼儿的旮旯,嗷地站起来,振臂高呼,“姮儿,本王不能下场抢你,但是本王可以派本王的妃子,力挺你!姮儿你记得啊,但凡有一丝一毫看不顺眼的,咱们都不嫁——!” 这个憨憨! 什么时候都傻乎乎的,却从来没有坏心思。 凤乘鸾和凤静初相视,凤静初噗嗤一笑。 她的目光,始终竭力控制着,不去看中央高台上,温卿墨那一抹浓黑夜色。 上面,景元熙歪着身子,斜倚在龙椅上等了半天,忽然道:“哎?护绣球的,就这么几个?姮儿,你身边那个身手绝世的哑巴婢女呢?朕好像有点想念她了。” 提起阮君庭,凤乘鸾就满肚子气都不打一处来! 原本说好了他男扮女装,下场陪着她,免得绣球被人给夺了,结果,他自己跑了,把她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现眼! “回陛下,他前几天跟人私奔了!不来了!”凤乘鸾没好气。 嗤! 温卿墨竟然笑出了声儿,拍了拍掌中景娴的手背,“王后不是一向精于马球吗?既然永乐身边缺人,你就下去陪她,莫让叫她被人欺负了才好。” 景娴也不开口,神情木然,僵直起身,穿着那一身绚丽华彩的衣裙,便下了高台,直接上了马。 如此一来,场中央护绣球的女子,从凤乘鸾一人变成了五个人,倒是让这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比赛,变得更加有趣。 五人驱动胯下坐骑,四人在前,而凤乘鸾在后,只等太监一声高宣,球赛便击鼓而起。 忽然,场下又有女子一声清叱,“慢着,我也来!” (未完待续) 第326章 十声鼓,靖王的绿帽子 所有人循声望去,却是个生得明丽,却不怎么认识的少年。 只有凤乘鸾眉峰微微一拧,她怎么来了? 修映雪! 她一身男装,一直混在下面的人群中看热闹,此时竟然按捺不住,闯了出来,任由身边的无痕怎么拉她都拉不住。 “你又是谁呀?”太监翘着兰花指问,“男的去那边儿自己个儿领一匹马,拿根棍子。” 修映雪将头上的发冠一摘,满头青丝飞扬,“这位公公看清楚了,我是男是女?” 她本就长得好看,这个时候出现,倒是有些不同于南渊女子的豪气,一时之间也吸引了不少注意。 “哟,原来是个闺女儿,哪家的?你可知这里是鹿苑,陛下、娘娘面前献技,是要立生死状的!莫要待会儿死了伤了,家里人都不来由!”太监夹着嗓子道。 “不必了,小女子,北辰,天策上将军府,修映雪!” 她嗓音响脆,这一声落下,全场皆惊! 北辰的人! 修映雪翻身上马,毫无怯意,“怎么?南渊放出消息,广邀太庸天水诸国前来观战,却怎么听了‘北辰’两个字就如临大敌?难道是被我们亡故的靖王殿下打怕了?还是不喜来的是个女子?” 她径直入场,直奔凤乘鸾,“靖王妃,王爷他尸骨未寒,你就已经在这里挂红招婿,你对得起王爷在天之灵吗?” 竟然来了个替阮君庭抱打不平的! 凤乘鸾周身气息一沉,她胯下的黑马似乎感受到她的怒意,鼻息之间嗤嗤喷气,马蹄不安地在地上刨了又刨。 “所以,你是来搅局的?”凤乘鸾调转马头,一年不见,这个修映雪脸盘长开了许多,生得比之前明媚了许多,前世,阮君庭以她为妃,虽然连堂都没拜,但是好像也没亏到什么。 修映雪声音不高,却也不避忌,策马来到她面前,“你说的没错,我今日让你择个如意郎君,才怪!” “好啊!多谢。”凤乘鸾转身,见景娴已经骑马立在她身后,既不吭声,也面无表情。 那份沉默,令人不寒而栗,就如同…… 一具能行动的尸偶,一只活着的尸煞! 她望了一眼高台上的温卿墨。 温卿墨刚好换了只手托腮,向她这边懒懒微笑。 这下面,六个女人,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真有意思! 最喜欢看女人打架什么的了! —— 咚!咚!咚! 三声鼓响! 凤乘鸾仰头望天。 午时将至,烈日当空。 对面,东方骏首当其冲,挥着手中偃月杖,身后,近百号太庸天水王孙显贵,鲜衣怒马,嚎叫着冲锋陷阵,烟尘滚滚而来! 修映雪将手中棍子掂了掂,一人一马,横在最前面,笑道:“都说南渊的男人畏妻如虎,果不其然,不过是欺负几个女子,都要纠集上百来号人壮胆才敢动手!真是笑死人了!” 她回首对凤乘鸾道:“靖王妃,今日,我就替靖王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若是连累你改嫁不成,可别怪到我头上!” 又是阮君庭! 阮君庭都死了,这个修映雪,还是三句话不离阮君庭! 凤乘鸾牙根子一错,“修小姐可能有什么误会,实不相瞒,其实,阮君庭临死前,已经把我休了。那带血的休书,至今还在我千里归云妆台的匣子里,不信可以回去同观。” “什么?”修映雪眼睛眨了眨,没缓过来,“王爷他已经把你休了?” “是啊。所以,你今日的的确确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凤乘鸾懒得理她,一人调转马头,高举着红绫七宝球,策马飞驰,立时引着后面那上百号男儿打马疾追,甩成一条绚丽长龙! 偌大的赛场上,烟尘再起! 东方骏追在后面,一马当先,见凤乘鸾遛着他们玩,左右呼喝,“去,分成两拨包抄!” 谁知,就在身后的人开始抄近路而来时,凤乘鸾的马头突然一转,掉头从人群中央直冲了过去! 她将七宝球的红绫缠在腕上,一手持缰,一手偃月杖,马上倒挂,一通横扫,专打马腿! 一时之间,人群中惨叫连连,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只一个回合,这一群乌合之众的队形就被彻底打乱! 凤乘鸾不等对面重整,马不停蹄,掉头再来一次! 这一次,场上锦衣华服的王孙公子们,再次如被割麦子一般,齐刷刷、扑啦啦,跌倒一大片! 她一人一马,如一把快刀,将人群生生撕裂开来,等到她左手红绫七宝球,右手偃月杖,稳稳停在了对面,身后已是一片狼藉! “不自量力!”她再次懒懒仰头,望向头顶上的天空,日光刺目。 既然按时辰尚早,那就再玩玩。 东方骏方才首当其冲,一匹马被凤乘鸾打折了三条腿,整个人从马上甩出去,滚了老远,此时灰头土脸地爬起来,随便择了个人,抢了马,重新滚上去,“永乐公主好身手,看来本王子不拿出来点真本事,今天,怕是要在女人手底下丢人了!” “幽莱小国!”凤乘鸾策马回身,“你既然将我在云海楼上的警告当成耳旁风,就别怪自己命不好!” 她将手中红绫七宝球霍然抛起,一棍打出! 那球便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拖着长长的红绫,直奔凤静初!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球上时,凤乘鸾再次打马直冲,从后方杀入,横扫了一个来回!场上尚未落马的男子,也只剩下三成。 “姮儿!接着!” 凤静初的偃月杖漂亮一挥,凤乘鸾飞身跃起,再掀两人,直奔七宝球而去。 却不想,那球,半路被凤蕙雅用杖勾了红绫,硬生生给拽了下去。 她得了球,就地遛了两步,作势挥杖,却不打出! 硬生生等着有人从马上俯冲而来,一杖将球打给了东方骏! “凤蕙雅!”凤乘鸾怒喝! 凤蕙雅将偃月杖在手掌中敲了敲,“不好意思哦,我不是很会打马球。” 咣! 一声闷响! 凤蕙雅还没笑完,就后脑勺挨了一下,从马上一头栽了下去。 “谁呀!”她捂着头,爬起来。 凤静初勒马回头,“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很会打马球。” “凤静初!你不要以为有太后撑腰就了不起!”凤蕙雅再次翻身上马,抡了偃月杖就要打。 那杖子还在半空,就被一只手抓了,凤乘鸾的马,与她错身而立,“刚才这一下,你该感谢我家初初不会武功,否则,你以为你还有命在?” 咚!一声鼓响! “哈哈哈!”凤蕙雅大笑,狠狠将棍子夺回来,“凤乘鸾,十声鼓响之后,你就等着嫁去幽莱吧!” 凤乘鸾根本懒得与她一般见识,再次仰头望天,“呵,幽莱,他以为他还能回得去吗?” 今日下场这些王孙公子,全都是经过景元熙授意,旨在助东方骏夺得绣球,此时队形被凤乘鸾冲开,一旦得了球,反而占据了主动。 场上只有六个女子,可除了凤静初,却没一个是真心来帮忙的。 就凭她们两个,想要夺回七宝球,只怕没那么容易! 而凤乘鸾又岂是容得这些纨绔子弟将她遛着玩? 痛下杀手! 她与凤静初交换了一下眼色,挥杖便将就近的一个纨绔子给敲了! 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一头栽下马去! 咚! 远处,二声鼓响! “皇上说了,今日入场相争者,死生不论,与人无尤!”凤乘鸾将手中偃月杖一横,“想要退出的,现在还来得及!”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愣。 只知道奉旨来帮幽莱王子抢绣球,却不知道是要搭上性命的。 可上场前个个都在皇上面前拍过胸脯了,现在谁敢反悔? 东方骏咕咚咽了口口水,这小娘们有多狠,他是见过的! “大家不要怕,咱们只要坚持十声鼓响,她就算再凶,也要乖乖虽本王子回幽莱做侧妃!” “找死!”凤乘鸾刺马斜突,抄起偃月杖,沿途见人便敲! 凤静初则策马紧逼东方骏,不管那七宝球传到何处,十声鼓响之时,必定要回到他手中! 凤蕙雅之前吃了一亏,又有容婉撑腰,此时已经无所顾忌,在人群中往复穿梭,四处横插一杠,到处帮倒忙! 谭秀儿心中有事,杵在场中央,一双眼睛只盯着凤乘鸾,始终没什么动作。 咚!第三声。 倒是修映雪跟着乱哄哄地人群绕了半天,终于看懂了,她大叫:“噢!我知道了,原来凤乘鸾你的新驸马是南渊皇帝内定好的,只是你不服罢了!” 凤乘鸾策马一路分瓜切菜,所到之处,人仰马翻,一面没好气对她吼:“若是不想你那死了的靖王殿下戴绿帽子,就来帮忙!” 修映雪眨眨眼,为什么感觉她说得好有道理? “我来了!”她扬起偃月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冲了进去,见人就打! 咚!第四声鼓响。 凤蕙雅见谭秀儿迟迟未动,瞅了空子奔过去,“你还愣着干什么?娘娘的吩咐,难道全都忘了?” “我……我……”,谭秀儿一双手紧握着缰绳,已经沁得全是冷汗。 恨虽是恨,惨虽是惨,可终究真的到了这一步,她又不敢了。 “快去!”凤蕙雅催促。 谭秀儿手中缰绳勒得更紧,胯下的马儿就开始焦躁不安。 咚!第五声。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她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依然没动坑。 咚!第六声! 谭秀儿一双手抖得厉害,“我……,我……,我不敢!” “娘娘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废物!”凤蕙雅拔下头上簪子,一簪而下,毫不犹豫扎了谭秀儿坐骑的屁股! 嗷——! 马的惨叫和女人的惊呼,几乎同时而起,一人一马登时歪歪斜斜狂冲了出去! 凤蕙雅紧追其后,偃月杖又在她那马屁股的伤口上狠狠敲了两下,就见谭秀儿连人带马,尖叫着直冲了出去! 咚!第七声! 此时,凤乘鸾半截身子斜挂马上,再次横扫一片,终于与修映雪合作,各自清下了半壁江山,此时,场上只剩了一人,正手捧七宝球,骑在马上,立在遍地残兵败将中央,瑟瑟发抖! 只要在他将那七宝球重新送回到东方骏手中时,凤静初横杆劫下,这一场闹剧便是结束了! 而与此同时,修映雪却瞅准了那只球,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凤乘鸾如意,就算是劫球,也要她来劫,让凤乘鸾欠她的! 就在她不假思索,打马直奔,冲过来时,谭秀儿也连人带马,正不要命般的撞来! 凤乘鸾躲闪不及,只得弃了马,凌空跃起,之后,便眼见着谭秀儿连人带马,撞折了脖子,重重撞上她黑马的马腹上,当场血肉横飞,连人带马,同时撞断了脖子!一股白烟,在撞击一刻,噗地随风飞散开来,很快弥漫了大半个赛场。 好死不死的,惊变之下,修映雪的坐骑受惊,当场收了蹄子,她整个人便嚎叫着向凤乘鸾飞了出去! 咚!第八声! 空中两个女人撞在一起,一起跌落在渐渐消散的淡淡白烟之中。 “你给我起来!” “你压到我了!” “是你压着我!” “遇上你算我倒霉!” “倒大霉的是我!” 凤乘鸾和修映雪从地上拉拉扯扯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落下的白色粉末,只觉得一阵灼热带着邪火,在体内往上窜! “好热啊!”修映雪本就根基浅薄,毫无定力可言,此时整个人就已经乱了,开始伸手乱扯自己衣裳,顺带着去扯凤乘鸾。 那白烟有问题! 砰! 凤乘鸾一棍子将她敲晕在地。 可剩下她自己,却没人救得了。 此时不但周身灼热难耐,内功也在慢慢消散,竟然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凭着意志强撑。 高台上,景元熙看到这里,忽然咯咯咯咯地怪笑,“哈哈哈,风月香粉啊!朕的皇后,真是贴心啊!咯咯咯哈哈哈哈哈……,有趣!” 容婉也是心花怒放,回首欠身俯首,“谢陛下!” 整个南渊的达官显贵都在场,凤乘鸾你跟那满场子的男人和公马都惹了一身撩拨情愫的风月香粉,就好好享受吧! 咚!第九声鼓响! 下方场上,白烟过后,无论瘸腿的,还是手臂脱臼的,无论是人,还是马,都被那香粉惹得燥热难耐。 东方骏站的位置刚好迎风,被扑了一脸煞白。 那香粉药力凶猛,他登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阵急过一阵,眼见前面不远处的凤乘鸾,便咔嚓一声,撕了身上的衣裳,狂奔过去! 紧接着,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哨声,所有人便见血光一片! 一人一马,影子一花而过,偃月杖一起一落。 景娴脸色凝滞如死人,缓慢驱马从他身后经过,仿佛杀人的,根本不是她。 狂奔中的东方骏便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那两个半片的身子还顺势又向前各自跳了几跳,才噗嗤一声摔跌在地,溅得遍地内脏血污! 最后剩下那一个手捧七宝球的男人,也被香粉迷了心智,加上被眼前惨烈情景惊骇,两手一松。 红绫七宝球落下,刚好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接住。 咚!第十声鼓响! 凤乘鸾背后,悄然一抹凉风,温卿墨一张美玉一样的面容,妖艳如魔。 他晃了晃手中的球,两眼弯弯,“小凤三,没想到最后得到你绣球的人是我吧?” 凤乘鸾已经两颊绯红,强行压住狂涌的热潮,两手用偃月杖撑地,“……,你……,你来添什么乱!” 旁边不远处,凤蕙雅一声说不清道不明的嚎叫,从马上跌落下来,打着滚,撕扯自己的衣裳。 她一路驱赶谭秀儿去与凤乘鸾同归于尽,却不知她身上带了这等猛药,刚刚也被落了一身一脸。 她本就功夫低微,哪里受得住这个,很快便与周围满地乱爬低嚎的男人滚作一团,场面难堪到了极点! 远处看台上,凤朝恩坐得老远,终于看清那滚在人堆中的是自家女儿,气得浑身如筛糠,“快把他们分开!快来人啊!快去……!” 话没说完,气得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黑,一头栽倒了下去。 凤朝恩的人还没等来得及动,景元熙那边手掌已将龙椅重重一拍,“下了这赛场就是立了生死状,人还没死,朕还没看够,看谁下去敢去抬人!” 新帝荒淫无道,暴虐成性,早已天下皆知,可在这种诸国使节都在场的盛事上,搞这种毁伤风化之事,简直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下方臣子,再也没人敢触这个霉头,本已起身观望的,也都只好重新乖乖坐下。 上了点年纪的,别过头去,闭眼不看,充耳不闻。 贵妇小姐们都大红着脸,用帕子掩着眼睛,将头埋起来。 只有些纨绔子,跟着起哄,与昏君一道,将此情此景当成乐事。 这时,场下,凤静初虽离谭秀儿的尸体较远,也迎着风吸入了不少,终于身子一软,从马上跌了下去。 “阿初!我来救你!” 景元礼想都没想,连路都不走,径直翻过桌几,一跃跳了下去,飞奔下去,将神志不清的人从人堆里抢了出来,抱了就跑。 景元胜拍案大喝:“五弟,你竟敢公然抗旨!你眼中可还有皇上?” 景元礼抱着凤静初呼哧呼哧奔回来,一面向景元熙告罪,一面脚下不停,“皇兄息怒,老五我就是个没出息的,这女人是我的,我可不能让旁人便宜了,我……,我去替阿初下下火!回来再向皇兄领罪!” 说完,脚下飞快,也不管别人如何嘲笑,就吭哧吭哧跑了。 “哈哈哈……,原来是个心急按捺不住的,让他去。”景元熙也不生气,挥挥手,“咱们这个老五,到什么时候都这么没出息、不长进,朕就喜欢他这一点!” 此时场下,原本六个女人,只有凤乘鸾一人还凭着偃月杖,强撑着站在原地。 剩下的,死了一个谭秀儿,昏了一个修映雪,还有一个凤蕙雅,正如母狗般不堪地嚎叫,饥不择食。 而景娴,却仿佛百毒不侵一般,端坐马上,漠视周围的一切,纹丝不动。 但凡有人胆敢向她靠近,抡起偃月杖便一击毙命。 温卿墨伸手捞过凤乘鸾,转身,摆正,“小凤三,这里不适合谈情说爱,跟我走吧。”他笑眯眯道。 “我不走!”凤乘鸾吃力推开他,仰头望向头顶的日头,时辰还没到,外面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她不能走! 今日就当全场都是傻子,温卿墨也是例外,以他的精明,不可能不明白,所谓的夺绣球择婿,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今天景元熙要干什么,她凤乘鸾要干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可他偏偏像个傻子一样,不惜用自己的王后做武器,来抢下她的绣球。 “你让开!不要坏我的事!”她用力推他,却两脚一软,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温卿墨伸手扶住她手臂,像是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献宝不曾反被一顿臭骂,有些懊丧,却不灰心,依然微笑,耐着性子。 “凤三,大势已定,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留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了,而且,不管你们今日如何努力,最后都一定是个失败的结局,别人的死活,我不管,我只是不想你最后惨淡收场!” 凤乘鸾整个人已经像要烧起来一般,偏偏面前杵着这样一个男人,美艳如魔。 (未完待续) 第327章 谁都不能阻止她亲我 凤乘鸾喉间干渴地如着了火,再次想要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却是软绵绵,竟像是欲拒还迎。 “温卿墨……,你说的没错,时至今日,的确大势已定,所以……,你盯着一个我,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不如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如何收场吧!” 温卿墨顺势将她绵软的小手一牵,和颜悦色,眉眼如画,尽是期盼,“小凤三,你听话,我最后说一次,跟我走,只要你跟我走,我保证,今后南渊之事,绝不再插手!” 他深蓝色的眸子里,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光芒,此情此景之下,千百双眼睛如何看他,他根本不在乎! “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南渊这一盘棋,就算一败涂地,前功尽弃,我也不在乎!” 凤乘鸾抬头,望了眼天空,时间已近正午,头顶上的太阳,更加刺眼。 她从来都没觉得这么的热,热得想要把自己和面前这个男人一同撕成碎片! 她狠狠抿了抿唇,强行瞪圆眼睛,尽量控制自己不要露出丢人的丑态,“温卿墨,你走开!我们道不同!” 她那双大眼睛,越是努力提起精神,就越是水光潋滟。 “道不同,可以改!毕竟是我最后拿到了你的绣球!”温卿墨暗暗咬了咬下唇,眼尾又是那样微垂,仿佛是这世上最委屈,最无辜的那一个,“只要你今日放下,来日你想要走什么样的道,我与你同行便是。” 他就这样赖在她面前,温情脉脉地望着她,一如他的名字,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如不见底的秋水,直透魂魄。 他分明看得见她的意志在被风月香粉一点点蚕食,有的是耐心慢慢等着她放下所有戒备。 他就像永远是个坏孩子,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惜耗尽对方所有怜悯,残忍地玩弄对方的善良,却从始至终戴着一张楚楚可怜的面具。 等到那伪装被揭穿,他再妖魔一笑,漫不经心地将这场恶作剧中的每一点一滴,都如恶魔饮血般,浅酌慢饮,回味无穷! 在太庸山上那一次就是如此。 在销金窝那一次,也是如此! 每当凤乘鸾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时,再一转眼,他就必定更加可恨! 如今,千百双眼睛注视下,场面如此不堪的情景,他依然要故技重施! “自欺欺人!滚——!”凤乘鸾振作精神,伸手夺过他手中的红绫七宝球,用尽全力,挥起偃月杖! 砰! 她一杖,将那球打飞出场外,远远地,无影无踪! “再说一次,温卿墨,我与你,道不同!你我之间,只能是敌人,再无其他!” 赤日当空,热风滚滚。 温卿墨空了的手,空茫地缓缓攥起,仿佛想将最后的幻想握在掌心。 他缓缓抬起头,宝石一样的深蓝色眼中,方才那些光渐渐消散,面容妖艳如魔,却笑容渐冷,残忍浮现,“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自欺欺人,一直幻想我们还能重温太庸山顶上那一瞬间的温柔,凤乘鸾,你欠我太多幻想,想过该如何还吗?” 他不想再与她废话,伸手就去抢人。 “放开我!” 凤乘鸾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却软得没有缚鸡之力! 正挣扎间,只听鹿苑深处,一声尖锐厉响! 一把巨槊,穿破长空,奔凤乘鸾而来! 电光火石间,温卿墨抓过凤乘鸾,将人护进怀中,一个闪身! 巨槊从他脊背一寸远处擦身而过,掀得两人黑发与衣袍随之轰地乍起! 之后,哇地,两人同时被那兵器上所附着的无比霸道的力道轰地震伤了心脉,各自一口鲜血喷了出去,一同重重跌倒在地。 那支巨槊,横贯整个巨大的鹿苑,一声巨响,扎在景元熙座下高台前的巨石上,整整没入三分! “护驾——!” 太监一声尖叫,本已混乱不堪的鹿苑,更加乱成一锅粥! 景元熙被一众御前重甲郎官层层护住,心神稍定,这才向那巨槊的来处望去。 那一头,一人一马,正缓缓踏步而来。 马上,一高大男子,身穿轻甲,腰身笔直,如入无人之境,径直来到御前,伸出大手,轻轻一拔,那三成扎入花岗岩中的巨大马槊,就被轻松提了出来。 “你是何人!胆敢惊扰御驾,该当何罪!”御前护卫怒喝。 那人似是压根没听见一般,又或者根本就不是冲景元熙来的。 他一言不发,将巨槊横在身前,似是扣动了机关,咔嗒一声轻响,巨槊立时一分为二,成了两只短枪。 之后,夹了马腹,回身寻到凤乘鸾的所在,缓缓骑马上前。 温卿墨上次在销金窝被阮君庭重伤,本就尚未复原,这会儿又受了巨槊的冲击,勉力重新站起身来,脸色惨白,口角一抹殷红的血,依然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回手将凤乘鸾也拉了起来。 凤乘鸾本已是强撑,再被方才无比霸道的力道一震,此时五脏六腑如移位了般的难捱,也再也压制不住那些香粉的侵扰,一时之间脚下不稳,神情恍惚,抓着温卿墨的衣袖,低低嘤了一声,无力地倚在了他手臂上,用额头抵住他肩头,蹭啊蹭! 那男人到了近前,看上去三十出头,马是高头战马,人也该是身材壮硕颀长,加上那一副虽然冷硬,却极为英武的面容,只一眼便知,这是个九御来的人! 他于马上傲然开口,声如雷霆,“你就是那个姓凤名姮的女子?” “阁下何来?”温卿墨不动声色地横了半步,将凤乘鸾拨到了身后。 “太冲山,战铮峰!” 那人也不废话,蹬了坐骑,飞身跃起,两把短枪,带着移山填海的威压,直扑两人! 叮叮叮! 几声脆响! 温卿墨将凤乘鸾推后一步,抛出飞针,连着无比坚韧的丝线,将两把短枪硬生生牵制在半空! 然而,在绝对力量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 随着几声丝线崩断之声,那两根巨槊折成的短枪,眼看着不将他们两个戳出四个窟窿,也能活活砸死! 温卿墨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敌手,重伤之下,遭逢巨力碾压,居然连半点还手之力都无,只能眼睁睁看着灭顶之灾,从天而降! 他身形一转,抱住凤乘鸾,将她整个护在身下,牢牢抱紧,翻身滚开! 轰! 方才两人所在的地方,赫然被砸出一个大坑! 凤乘鸾滚在上面,此时已是几分神志不清,只看见温卿墨近在咫尺,放大了的脸,正对她一笑。 “怕吗?”他口角带血,生死一线,却还笑得灿烂。 “真……好……看……” 凤乘鸾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轰! 头顶上,战铮峰短枪再次劈下! 温卿墨抱着她,两人再次翻滚,这次换了她下他上。 “既然喜欢,就把我给你,要不要?” 他挥手几道银针,直取战铮峰双眼,借他闪避之机,抱着怀中人再滚! 嗡! 一把短枪,险险从他身后贴身扎在地上,荡起烟尘气浪! 两人就势滚出丈许,凤乘鸾这次被抱在上面,被转的头晕目眩,只顾着咯咯咯地笑,“好啊,我要!” 她的声音,劲道中又有前所未有的甜腻,俯身便要尝尝他那看着便知是冰凉的薄唇。 战铮峰几击未中,便知遇到了深藏不漏的高手,手中两把短枪咔嗒一声,重新并做巨槊,人也无需上前,只这丈把的距离,抡起重器,挥之而下! 温卿墨对那悍然而来的狂暴杀机视而不见,本就深蓝双瞳骤然激化,右手将凤乘鸾腰身揽住,左手中蓄了幽蓝色的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在战铮峰巨槊袭来之时,轰地,推了出去! 难得小凤三主动,谁都不能阻止她亲我! 然而,就在巨槊与蓝色幽光相击的一瞬间,轰——! 开天辟地般的巨响! 第三股力量,一道剑光,排山倒海之势,荡破天地,奔袭而来! 两人原本是山一般的威压,海一般的力量相击,此刻竟然经受不住这一剑,赛场上所有被风月香粉迷得神魂颠倒的人和马,连带着战铮峰,温卿墨和凤乘鸾,全都如秋天的树叶,纷纷扬扬,横飞了出去老远,之后又七零八落,重重摔在地上。 死的死,伤的伤,遍地狼藉。 温卿墨刚才用尽全力对抗战铮峰,已经再也禁不起这一下,然而却在被击飞时,那手依然紧紧抱着凤乘鸾,将她护在身下,替她将所有伤害全部挡了下来。 剑意和杀气,席卷着滚滚烟尘,如西荒上的黑色沙暴,横扫而过,之后才渐渐退散。 劫后余生,凤乘鸾已经神志不清,身上还趴着一个半死的人。 “原来他发起脾气来,连你都揍啊!还是跟我走吧……”温卿墨惨笑,精疲力竭地将头一歪,索性枕在她肩头,不起来了。 凤乘鸾仰着头,倒着向头顶看去,只见远处,有几个人从烟尘深处走来。 中央的那位,猩红的缠金大氅逆风猎猎,银白如冰川般的长发,额间狭长的猩红,被拧在眉心山水之中,手里反拖着一柄长剑, 盛世风华,如梦魇中的魔神。 哈哈哈哈……! 阮君庭,你个老不死的王八蛋! 凤乘鸾倒着看他,哈哈哈地傻笑,她到现在,也只认得他了。 直到那双猩红的靴子,险些碰到她脑瓜尖儿,阮君庭垂眸俯视地上摞在一起这俩人,“东郎王,打算什么时候从孤的女人身上下来?” 逆着日光,阮君庭右手,提着剑,剑锋点地,左手,正在一下,又一下,慢悠悠反复掂着一只红绫七宝球。 凤乘鸾刚才打出去的球,就这么巧,好死不死被他给捡回来了! 温卿墨悻悻从凤乘鸾身上滚下来,破罐破摔地席地而坐,暗暗调息,若是这个时候,阮君庭再随便出一剑,他都必死无疑了。 “我刚刚一连救了这女人两次,她既然是你的了,那你要怎么谢我?”他嘴上还贫! 阮君庭嘴角冷冷一牵,“看在你几次三番救她,今日起,孤准你逃两次。” “呵呵!”温卿墨手指拨了一下额前凌乱的发丝,虽然受了重伤,深蓝的眼睛却在日光下,重新燃起了光,只是这光,再无方才的温柔和希冀,全是凛冽和寒凉。 “你倒是自负得很啊,好,阮君庭向来言而有信,既然你说了,那我就当真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答应你,来日你若是落在我手中,我必定手下留情,不过只一次,不能多。” “东郎王,孤已经给了你逃走的时间,若是再废话,只怕你今后都没机会对孤‘手下留情’!” 头顶上,阮君庭声音冷冷。 “呵呵呵……”温卿墨逆着光,用手遮了凉棚,眯眼看天,因为重伤,嗓音也更加懒懒,“阮君庭,你如何确定,今天需要逃的是我?” 他笑吟吟看着他,啪!另一只手高举过头,打了个清脆的指响。 高台上,景元熙立刻将手一挥,“来人!将下方来人,不论生死,全都给朕拿下!” 御苑深处,一声号角吹响,早已暗藏的数万卫戍军和御前重甲带刀郎官,立时间将整个鹿苑层层封锁。 大队重装人马涌入鹿苑赛场,将所有出口封锁,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温卿墨只是这几句话的时间,已经将凌乱的气息重新调节平稳,悠然起身,弹了弹黑色锦袍上的尘土,偏了偏头,冲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凤乘鸾笑,“怎么样?跟我走吗?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凤乘鸾躺在地上,仰望着在她眼中完全是倒立着的两个男人。 这一个黑发黑袍的真好看,刚才抱着她,还给她亲。 虽然阮君庭更好看,但他刚才揍她! 傻子才留下来给他凶! 她嘴唇微动,一个“跟”字还没出口,就被一只冰凉的剑锋抵在了喉咙上。 阮君庭俯视着她,牙缝里崩字,“你,跟他走吗?” “不跟!”凤乘鸾想都没想,张嘴便改了主意。 不但嘴上麻利,手也快,扯住他的靴子就往上爬,牢牢抱住大腿。 好的,她就是个傻子! 她就喜欢王八蛋这副凶样!他越凶她就越喜欢! 温卿墨见此情景,怆然一笑,在这两个人之间,他始终是个多余的,做再多的事,说再多的话,都是徒劳。 “好,阮君庭,你的女人,还给你。只是要她的代价,怕你承受不起!” “普天之下,在孤之外,没人有资格要她,东郎王走好。”阮君庭垂着的指尖,轻轻没入凤乘鸾头顶柔软的发丝之间,撸了撸她的毛。 他对她刚才的表现还算满意。 “呵。”温卿墨笑了一声,那般寂寞,转身间,黑袍掠地,步履决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嗝……”高台上,景元熙一阵怪笑,也不知是见了温卿墨吃瘪幸灾乐祸,还是为终于逮到了阮君庭而丧心病狂。 “朕当是谁又出来兴风作浪,原来是阮君庭你在装神弄鬼!你那么厉害,让朕费尽心思,还能不死!朕今天就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背生六翼的猛虎,能再次从朕的五万大军中插翅而飞!” 随阮君庭而来的,左右各有秋雨影,夏焚风,以及五个锦鳞卫。 秋雨影上前一步,一字一顿,朗声道:“南渊景帝陛下,现在在你们面前的,是九御皇朝太上皇太子,九方盛莲殿下!” 话音落下,全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并无什么太大的波澜。 在太庸天水,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九御”两个字的。 景元熙立在高处,早就红了眼睛,“什么九御!什么太上皇太子!什么九方盛莲!阮君庭,你以为你拿个什么西荒听来的传说吓唬人,朕就怕了你?” 凤乘鸾已经彻底迷糊了,只知道抱着阮君庭的腿,用脸啊,额头啊,使劲儿地蹭。 阮君庭收剑入鞘,闲然淡定,低头瞪了她一眼,也不将人拔起来,也不将腿抽走,就给她抱着,顺便垂手,在她头顶撸毛,回首对秋雨影道:“来时路上,孤为南渊景帝准备的礼物呢?” 秋雨影一笑,躬身回话,“回殿下,马上就到。” 正说着,鹿苑外便有卫兵押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 那人老远推开侍卫,向景元熙所在的高台下奔去,膝盖尚未及地,人已跪下,嚎哭道:“陛下!快!准备迎敌啊!南渊要亡了——!” “一派胡言!”容婉不等景元熙发作,蹭的站起来,“皇上御前,竟敢诅咒我江山社稷,来人啊!拖下去砍了!” “皇上——!”那人惨嚎,“皇上,您看看我是谁啊!” 景元熙从高台上探头,命人将那人满头乱发拨开,又胡乱将脸上血迹抹了几把,才看得清楚。 “凤道固?”他总算把人认出来了! 这人是统领南渊西部重镇的凤家宁武军的凤道固!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景元熙怒道,“你的宁武军呢?” “皇上——!”凤道固重重叩首,“宁武军,已经没了啊——!除了臣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了啊!” 身边太监低声附耳道:“皇上,这位凤将军,是被人打晕了,扔在鹿苑门口的。” 景元熙震怒。“胡说!宁武军八万,镇守我南渊西部要塞重镇,如何说没就没了?” “皇上!是黑骑!十万黑甲骑兵,西荒越境而来,三日奔袭一千八百里,不攻城,不拔寨,直指百花城啊!臣的宁武军已经尽力了,八万兵马,来不及堵截,便被屠戮而过,一个活口都没有啊,皇上!” “简直是妖言惑众!”景元胜站起来,“从没听说这样的打法!不夺城池,不占版图,孤军深入,直夺都城,不可能!” 景元熙终究是个皇帝,紧急关头,还算有几分冷静,怒喝凤道固,“的确不可能,从西境到百花城,沿途烽火台十三座,却无半点狼烟,难道那十万大军是看不见的鬼魂不成?凤道固,竟敢勾结妖人,危言耸听,欺君罔上,来人!给朕砍了!” 凤道固狂嚎,披头散发地疯狂以额撞地,“皇上!臣真的没有说谎啊!根本没有时间点狼烟,人就死绝了啊,皇上——!您相信我啊!皇上——!皇……” 咔嚓! 御前重甲郎官挥刀而下,一颗头颅应声落地。 整个鹿苑,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几息之后,只有景元熙的咆哮:“都看什么看!还不给朕将那下面的死而复生的妖人拿下——!拿下——!” 吼——! 刀兵撞地,喊杀声起! “战铮峰。”阮君庭将手一招。 哒!哒!哒!哒!哒!哒! 强悍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战铮峰一人一马,手持巨槊,如一只旷古巨兽,冲入将阮君庭几人重重包围的大军之中! 轰——! 密不透风的五万人战阵,人仰马翻,哀嚎四起! 槊,本就是战场上以一敌百的最强单兵,莫要说被它当胸刺穿,就算躲在几寸厚的钢盾后面,若是正面受了巨槊的冲击,那盾后的人,也要被震得全身骨骼立时尽断! 如今,这手持巨槊之人,又是力大无穷,枪头上还挂着两三具尸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眨眼之间,就将卫戍军和带刀郎官组成铜墙铁壁强行冲开了一个血路,直奔阮君庭面前。 “臣,太冲山战铮峰,叩见太上皇太子殿下!”战铮峰扬起巨槊,甩掉上面的尸体,之后翻身下马,兵器收在身侧,单膝跪地俯首。 (未完待续) 第328章 天兆,凤归,逼宫 鹿苑,一片骇然! 原来这个什么太冲山来的,专杀凤乘鸾的巨魔一样的人物,竟然也是九御之人! 一个人,入五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 那如果现在来的,是十万个这样的人呢? 高台之下,凤道固没了首级的尸身上,颈口的血还未干涸。 一种肉眼可见的恐怖,在空气中弥漫! “哈哈哈……!”夏焚风突然放声狂笑,领口微敞,露着强悍的胸肌,肩头扛着大刀,一头红毛飞扬,吓得多少人一哆嗦,“现在,你们知道‘九御’二字是什么了?哈哈哈哈……!” 景元熙手指霍地指向下面,明黄冕服微颤,“阮君庭,你到底要怎样?” 阮君庭撸猫一样,撸着脚边的凤乘鸾,“今晚日落之前,将有十万黑骑兵临百花城,景帝若是现在退位让贤,孤可以保证,百花城中军民百官,尚可看到明早的太阳。” 所以,天黑前,会有十万个战铮峰那样的人兵临百花城,只要皇上不退位,全城所有的人都要死! 这个消息,在整个鹿苑中炸开,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开始有人匆匆逃离,前来作陪的朝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都给朕闭嘴!都给朕坐好!谁都不准走!谁敢妄动,朕就诛谁的九族!”景元熙在高处咆哮,暴跳如雷,“哈哈哈……!逼朕退位?朕退了,你来做南渊的皇帝?阮君庭,你凭什么?” 阮君庭淡淡牵了牵嘴角,拉长了声调,“想多了,景元熙,小小南渊,孤从未放在眼中!只是凤姮不喜欢你做皇帝而已。” 他说罢,懒得再理会上面如疯狗般的人,只垂眸望着凤乘鸾,眼光无限宠爱。 “凤姮!又是凤姮!”景元熙回手将身边的案几砸翻,暴怒回身,“为了一个女人,你敢拿江山来威胁朕!给朕杀!把他们统统全都杀光!还有谁敢谋反,谁敢勾结外敌,谁敢觊觎朕的皇位,杀!全部杀光——!” “杀——!”场下,五万大军,一声山吼! 战铮峰高大身躯站起来,拖着巨槊,翻身上马。 凤乘鸾抱着阮君庭大腿,仰头望着他,不知是他身形太高,挡住了日光,还是天色变暗了,总之,明明是正午时分,天光却渐渐变得暗淡。 刚好,阮君庭也低头看她,指尖将她额角湿漉漉的发丝拢了拢,“乖,再忍一会儿。” “嗯。”她乖乖地应了一声,剩下的最后一点神志,也在渐渐冰消瓦解。 天色,正在飞速变暗! 终于有人发现异样,指向天空,“快看!天狗食日!是天兆——!” “天兆!天兆啊——!” “改天换日!这是要变天了啊!” “南渊要亡了!我们全都要死光了!快逃啊——!” 鹿苑再度失控,所有人蜂拥逃散! 被一众老臣围在中央的容虚成将手握成拳,在大腿上重重一敲,“既然已有天兆显现,那么我等自当顺应天意!” 他站起身,率先来到御前,双膝跪地,最后行了君臣大礼,“陛下,臣,宰相容虚成,携皇朝百官,恭请陛下逊位!” 容婉大惊,浓妆的脸上,失色到扭曲,一骨碌从座椅上滚下来,“爹!你疯了!你是国丈,你怎么可以逼皇上让位!” 容虚成当然没疯,这其中地利害关系,他算得比谁都清楚! 他自从捧了凤帅之印,就一直被文武群臣觊觎,如风车里的老鼠,所有人都在怀疑他要站在哪一边! 他一面要忙着牢固朋党,一面又要时时揣测君心,生怕一个不慎,掉进景元熙的坑里被活埋了! 景元熙给他帅印,分明就是捧杀瓦解他的势力,之后好将朝政大权收归到皇权之下。 眼前,九御来袭,倒是个千载难逢的脱困之机,他若是到了这个份上,还死忠于景元熙,只怕不用等到今晚九御黑骑杀到,就要被那些主张皇帝逊位的人端了脑袋! 人啊,谁不贪生怕死? 可他若是第一个拉下景元熙,再推出深藏不漏却野心勃勃的景元胤呢? 那么,下一朝,他容虚成就凭这份拥立之功,就算不能稳坐宰相之位,也至少能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 天下大乱之时,景元熙反而镇定了下来,四平八稳重新坐回龙椅,“容虚成,不出朕之所料,你果然早就与秦王勾结,密谋逼宫造反!” “臣不敢,臣只是为皇上,为南渊,为天下苍生,甘愿做这千古罪人!”容虚成深深叩首,匍匐在地,俨然忍辱负重之身。 所有与他一同上前逼宫的朝中重臣元老,齐齐跪下,叩首高呼:“臣等,恳请陛下为苍生福祉考虑,逊位让贤!” “你们……!你们全都逼朕!”景元熙被这一群人围在脚下,气急败坏,“来人,把他们全都给朕砍了!砍了——!” 容虚成猛地站起来,高举凤家军帅印,“本相看谁敢造次!” 见此情景,容婉整个人已经瘫倒在地,“爹,你疯了啊!你疯了!快住手,你就算不为女儿着想,也要为你将来的外孙考虑一下啊!” “哈哈!外孙!你腹中那块肉是怎么来的,真的以为老夫不知道?” 容婉慌了,痛哭匍匐在地,“爹,不是那样的,我是你的女儿,是南渊的皇后,我腹中是皇上的龙种,是南渊未来的皇帝!爹,这孩子身上也淌着您的血啊!” “是啊,他身上淌着老夫的血,却没有景氏的血!”他挥手直指景元熙,“老夫的消息要是没错的话,皇上,您的龙脉,早在两年前的花城宴上,就已经被人给废了吧?” “一派胡言——!”景元熙如被针扎了一般嚎叫,之前强压着的嗓子,立刻跑调般地变了腔调。 容虚成呵呵一笑,“既然老夫一派胡言,就请皇上脱了裤子,以示天下!若是龙脉无损,老夫不但献出帅印,当场自刎谢罪,他们这些人,也都会誓死追随陛下,铲除叛党,捍卫百花城,捍卫南渊!” 他拈着胡子,好整以暇。 经过他最近这段时间的明察暗访,细致观察,凤乘鸾递给他的消息必不会错! “请皇上昭示龙脉!”满地跪着的老臣,齐声高呼! “不用请了!哀家可以作证,皇上的确龙脉已毁!”高台下,有女子一声喝,施若仙被凤静初和景元胤左右搀扶着,脸色惨白地拾级而上。 她登上高台,望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一双眼已是通红。 “皇上,始终是皇上,他就算是逊位,亦或者是死,也曾经是我南渊的皇帝,你们让一代君王当众露体,以验龙脉,成何体统!” 施若仙一生稳居中宫,又以太后之尊主理朝政,言语之间怒而生威,即便此时受人胁迫,也不减半分气势。 今日渊华殿中,景元胤陪她下的一手好棋。 棋子只有一颗,落子只有两处。 要么,死守景元熙,坐等沦为阶下囚,余生枯守冷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么,扶持景元胤,承认他继位的资格,交出玉玺,继续做她的太后,安养天年! 施若仙举棋不定间,外面传来九御黑骑就要兵临城下的消息。 全天下都在逼着她的熙儿退位,全天下都在等着看他们母子死! 她生了细纹的手微颤,深深闭目,将那颗子落在了景元胤想看到的地方。 “哈哈哈哈!真是朕的好母后!真是那个一手牵着朕长大的好娘亲!哈哈哈哈!”景元熙最后的强硬,在看到施若仙的那一刻,全都化成了灰。 他的生母,他的太后,竟然在这个时候,也弃了他! 施若仙望着景元熙,使劲张大了眼睛,控制不住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滚落,“皇上,下召吧,你若是逊位,秦王登基之后,你还是太上皇,母后陪着你,我们去望山行宫隐居,可好?” “隐居?哈哈哈哈……!”景元熙狂笑,“自幼让朕不惜一切代价做皇帝的,是你!现在要朕放弃皇位的也是你!朕的龙脉被废时,是你逼着朕咽下了世间的一切苦,朕登基后,又是你让朕享尽了世间的极乐,现在,你为何又说让朕随你去隐居?凭什么?就凭你是朕的母后,朕就要什么都听你的?朕的命运,就要任你摆布?不可能——!朕绝不逊位——!” 一直不动声色的景元胤此刻掀了衣袍,从容跪下,端然道:“皇兄遭逢突变,情绪激越,的确情有可原。可如今天兆已现,那十万九御黑骑已经距百花城只有三百里之遥,南渊存亡,迫在眉睫,臣弟愿临危受命,代皇兄抵御外敌,守住河山。” 他说完,向着景元熙三叩首,“臣弟今日当着南渊所有忠臣元老,以及太后的面,对天发誓,来日外敌肃清,海清河晏之时,必定还位于皇兄,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哈哈哈哈……”景元熙笑得差点岔了气,“让出去的皇位,还能还回来?哈哈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二弟,你这么多年,韬光养晦,藏得实在是太深,朕若不是一时心软,就该早在登基之时,就将你等全都像元深那样敲成傻子,到时候,看他们还扶谁上位!” 天上的太阳,眼见着只剩下一道弯弯的金边儿,如老天爷正眯着眼,静观着人间的闹剧。 容虚成再次跪下,“臣,恭请皇上逊位!” 一众大臣,纷纷叩首,随声附和:“臣,恭请皇上逊位!” “放肆!你们大胆!”容婉爬起来,张开双臂,护在景元熙身前,身怀六甲的孕肚高耸,“你们这些老头子,枉为人臣,食君之禄,却欺君到如此地步!试问在你们心中,天道人伦,君臣礼义,上下尊卑,到底何在?” 天光,渐渐收起,整个百花城,一片黑夜。 景元熙坐在龙椅之上,望着容婉模糊的背影。 原来,到最后敢于维护他的,竟然只剩下这个一直贪慕他,又受尽他欺凌羞辱的女人! 当头顶上那最后一丝金边儿也被黑暗吞没,大地陷入黑暗之中。 数百年不遇的天兆,恰逢此时! 鹿苑之中,一片哀嚎! 忽然,夜色中,一声轻啸,响彻长空! 一道亮光,如一颗新星,从百花城正南方缓缓升起。 那亮光,爬升到最高处时,轰地一声炸开! 漫天光华,照亮无边黑夜,绚丽无比,光芒万丈! 凤凰! 一只由烟花组成的火凤凰,在整个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之时,照亮了天空! 再接着,一声!两声!三声!……七声! 百花城四面,接连放出尖锐婉转的烟火声! “是凤家军的黄莺叫——!”有人高喊。 凤家军? 容虚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帅印,他并没有召唤各路凤系军阀前来勤王啊! 那黄莺叫放出的顺序,相当训练有素,不徐不疾,俨然就是当年的凤于归治军之风! 这绝不是仓促之间招来的救兵! 所有人看向容虚成,容虚成看向景元胤。 而景元胤看向景元熙。 “哈哈哈哈……”景元熙忽然笑了,笑得直抽,“哈哈哈哈,你们这群白痴!哈哈哈!你们全都被凤于归那个老混蛋耍了!他根本没死!他一直藏在葫芦山,只是朕一直没有告诉你们罢了!哈哈哈哈哈!” 他转身,手脚并用,爬上龙椅,俯视脚下的每一个人,“你们谁都别想把朕从这上面弄下去!哈哈哈哈!朕活着是南渊的皇帝!死了也是!” 他指向景元胤,“你不是想做皇帝吗?来啊,等朕死了,这里就是你的,但是,你驾驭得了凤于归吗?等到哪天,他那个宝贝女儿忽然不高兴了,你的下场只会比朕更惨!哈哈哈哈……!” 容婉转身,跌在龙椅上,抱住景元熙的脚,痛哭流涕哀求:“皇上,不要!不要!你不要死,你还有臣妾,还有我们的皇儿,您不能死!” “皇儿!哈哈哈……!哪儿来的皇儿!他们不是说了吗,朕的龙脉早就废了!何来的皇儿!”他一脚踢在容婉的肚子上,“滚开!你连与朕同葬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确没有。”一直扶着施若仙的凤静初开口,惊变于前,依然端庄从容,向景元胤行礼,“请秦王殿下将皇后娘娘交给臣妾照顾吧。” 容婉本已哭得七零八落,此时一听此言,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不要,不要,不要将本宫给她!不要!这个女人是个魔鬼!她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不要啊——!” 凤静初再也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太监将一路挣扎的容婉架走,之后,按规矩,一次向众人行礼,“太后娘娘,皇帝陛下,秦王殿下,事关江山社稷,臣妾一介女流,就不在这里打扰了,告退。” 她淡然转身,裙袂轻盈,黑夜和火把掩映下,云淡风轻地步下高台,目光平和得有些恐怖。 这时,鹿苑外,有人高喝:“臣,凤于归,率七路凤家军忠臣良将,前来勤王!” 紧接着,便是铁马金戈之声,大批军队,步伐整齐划一,乘夜色而来。 勤王! 凤于归勤的是哪个王? 七路凤家军,虽然不到南渊总兵力的一半,但是,凤于归和他的嫡系就像是狼群中的头狼,十七路军阀,在他的死讯传出后,一面各自为政,一面不断被景元熙削弱,整编,早已是一盘散沙。 此时,忽然有七路军阀重新聚在了凤字大旗之下,那么剩下的散兵游勇,除了归顺,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 大势已定,这天下的大势,原来根本就是凤家的大势! 景元胤的心头,突突地跳。 凤乘鸾那日与他在楚王府筹谋逼宫夺位之事,只说天狗食日之时,会给他一个惊喜,可却没说过凤于归还活着! 那女人到底是要给他惊喜,还是惊吓? 头顶上,太阳重新被吐出一道金边儿,天色隐约放亮如黎明时分。 凤于归一身金铠,大红披风,精神郎朗,英气勃发一如当年。 他来到高台之上,向景元熙行君臣之礼,“臣,凤于归,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占着龙椅的景元熙就算再傻,也不会再妄想凤于归是个傻子。 “呵呵呵,凤帅,你是来逼朕退位的吧?你这个老东西,就算与朕有滔天的仇恨,造起反来也是一板一眼,有理有据有节,朕佩服你!” “皇上过奖。”凤于归收身抬头,“既然皇上已将一切明察秋毫,不如就尽快下召吧。九御大军将至,百花城危在旦夕。” “好啊!”景元熙一个人站在龙椅上,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来人,笔墨伺候。” 他还在想拖延时间,景元胤却已不耐烦,咔嗤,他将自己的食指咬破,“时不我待,臣弟愿用自己的血,供皇兄拟旨。” 景元熙无奈,又四顾了一番,“此地无纸,既然是退位诏书,又用的是新皇的血,岂能随便写在地上。” 伏在地上的容虚成抬头,“那就请写在陛下的皇袍上吧。老臣愿意为皇上宽衣!” 说罢,便起身,不容分说,去扯景元熙的龙袍。 百官齐呼:“请陛下成全!” 景元熙虽不情愿,却也没办法,一个凤于归在此,胜却千军万马,他若是反抗,只会更加不堪! 他是皇帝!至少他现在还是皇帝! “退下!朕自己来!” 他怒喝。 容虚成悻悻收回了手,揣在袖中,就那么迫不及待地盯着他。 景元熙慢慢解去腰间玉带,又将衣襟上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 这身皇袍,人人都想穿,想要穿上它,不知要夺了多少人的性命,而一旦脱下它,就必定会被它要了命! 他脱去皇袍,穿着明黄中衣,将那一袭五色锦绣工工整整铺在腿上,之后,接过景元胤递过来的滴血的手指。 头顶上,日光已经显出一半,天色重新亮起。 景元熙凝视着面前的皇袍,握着那根手指,颤颤巍巍,却迟迟不肯落笔。 “皇上若是不知如何起草,不如由臣弟代劳。”景元胤已经彻底失去耐心,手中用力,强行在皇袍上画出第一道血痕。 就在这时,下方,杀声骤起! 景元熙绷紧的嘴角便是一勾。 你们真的朕没有后招了吗? 嗤嗤嗤! 鹿苑中,不知何时涌入许多白衣少年,头戴玉色抹额,额间一朵血色莲花,冲入人群之中,见人就杀,招招毙命,刀刀封喉! “是血莲子!”林十五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与鹰老六带着凤乘鸾的人冲了进去迎敌。 这些司马琼楼遗留下来的残部,跟随凛三,被温卿墨招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极短的半个月间,竟然功力大增,变得嗜血狂暴,而且杀人手段异常残忍! 就连林十五,一路冲杀中,也将将与其打成平手。 日光苍白,相持之下,对方猛地抬头,惊得人全身一个寒颤! 浅蓝色的眼睛! 高台上,凤于归只是一个分神的功夫,忽觉身后一道凉风,景元胤“啊”地一声惨叫! 接着,便是施若仙一声惊呼,“熙儿!” 再回头时,就只见景娴彩色的人影掠过,景元熙就已经不见了,顺便带走的,还有景元胤的一根手指。 鹿苑上空,回响着景元熙的声音:“卫戍军及御前郎官听旨,今日鹿苑之内所有乱臣贼子,无论男女老少,全部杀无赦!” (未完待续) 第329章 孤每一根腿毛都帅得发疯 本在下方围困阮君庭等人的五万重兵,向来是拱卫百花城和保护皇帝安全为己任的,一直唯君命是从,此时并不清楚前方高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间得了格杀勿论的圣旨,只道是来了大批叛军,立刻如潮水般涌向凤家军! 刀兵血溅! 一场修罗的饕餮盛宴! 整座鹿苑,尸山火海,杀声冲天! 赛场内,被打晕的修映雪悠悠醒转,灼热凌乱之间,第一眼便看见天色昏暗之下,火光冲天,满身猩红的阮君庭正立在前方不远处。 难道她死了? 下地狱了? 见到王爷了? “王爷——!”她不顾一切爬起来,花儿一般地扑了过去! 砰! 夏焚风迈出一步,横向迎面一拳! 那个被香粉迷得七荤八素的女人,又一头倒地,晕了过去。 夏焚风对着自己的大拳头哈了哈气,“搞定!” “凤于归这一战,有的忙了,就算快的,也要一日一夜才能收场。”阮君庭嘴角轻牵,弯腰将一直抱着他的腿蹭啊蹭的凤乘鸾打横抱起,“好了,凤姮,你一手安排的这一场大戏,孤已经替你看完了,现在,来解决我们的问题。” “啊?”凤乘鸾早就将自己的筹谋忘了个精光,她现在眼中,只有这个看起来很好吃的男人。 那两条柔软的手臂,如藤缠树一般从他颈项上绕了上去,如同吃了猫薄荷的猫。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找个地方帮你解毒。” “我没中毒,我就是好热……,好想你……”她还在他耳畔腻腻歪歪。 “活!该!”阮君庭咬牙切齿。 …… “到底要去哪儿啊!”马车疾驰,凤乘鸾每次想要爬到阮君庭身上,都被他拎猫一样拎起来,丢在一边。 她越是着急,他就特别解恨。 凤乘鸾坚韧不拔,不屈不挠,委屈扒拉地扯着他的腰带,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奋力往上爬,“你就是个坏人,你故意熬着我!” 她一面抱怨,一面还不要脸地求他。 阮君庭两眼微垂,看她灿若桃花,自己把自己揉搓地乱七八糟,口中冷漠无情,还是吐出那两个字,“活该!” “你……,你!你这个王八蛋,你……,你叫什么来着?” 凤乘鸾暴怒,想骂人,可脑子里一团浆糊,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不管了,霸王硬上弓!” 她奶凶奶凶地扳住阮君庭的脖颈,嘟起嘴去亲。 结果,阮君庭将头一偏,哎哟,又没亲着! 重新掰住,啊呜!啃! 又没啃到! “啊——!你不爱我了!你不疼我了!你不要我了!” 她焦急、暴躁、不要脸,双手双脚并用,抱着他又闹又晃,倒是实在是别开生面。 直到车子总算停下,外面,秋雨影道:“殿下,到了,闲杂人等已经退散,里面已经准备妥当,从内到外都是新的。” 不但是新的,而且,用的大红色! 他就像是阮君庭肚子里的蛔虫,只要一个眼色,就知道主子想要的是什么。 “好。” 阮君庭将车帘唰地掀起,外面,青底金字的匾额上,赫然三个大字,“渊华殿”! “什么是新的啊?”凤乘鸾听不懂,也跟着迷迷糊糊往外看。 结果这一看,整个世界又倒过来了…… 阮君庭又将她给扛了起来,下了车,径直穿过朱漆大门,进了渊华殿,一路无需任何人引路,轻车熟路,大步直奔寝殿! “干什么啊?去哪儿啊?又扛我!你又扛我——!” “现在想起孤是谁了?” “想起你是天下第一王八蛋!你欺负我!你又欺负我!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着?” 阮君庭:“……” 一阵天旋地转,凤乘鸾被重重丢在一张巨大无比,雕龙刻凤,大红帷幔,流苏镶金的大床上! “没良心的女人!” 背后,大红的床帐落下,他捧住她的头,一口狠狠堵住她的嘴! “孤今日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跟姓温的跑了?” 他如咒骂她一般,咬牙切齿,之后,也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再啃! “自从回了百花城,你身边就全是男人,孤一忍再忍,可直到现在,你却连孤的名字都忘了!” “唔……”凤乘鸾快被憋死了,拼命捶他,那香粉的药劲儿,可不是这么解的! 她只想拉他一起干一件大事业,却不懂这个男人到底要这样捧着她的脑袋,啃到什么时候? “自打知道你嫁了景元熙,孤的心中就有一个恨,终有一日,孤要打下南渊,要在这渊华殿里要了你!” 再啃!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从黑夜到天明,再从天明到天黑。直到你哭着后悔,直到你求我为止!” 他狠狠地啃她,恨不得将上辈子,这辈子的情伤酿成的恨,都发泄在她那两片花瓣一样饱受摧残的唇上! 可惜凤乘鸾的注意力全不在此,她也听不懂他到底在磨叽什么,两只爪子只顾着风风火火地去扯他的腰带,却被他擒了,反手一并背在腰后。 她被牢牢压住,动弹不得,暴躁地要疯了。 原来女人如果想要那啥一个比自己强大,又偏偏不想那啥的男人,竟然这么难! 阮君庭自顾自用将鼻梁从她的脸颊开始,向下一寸一寸的轻碰,全然并不着急。 “可惜……,孤始终舍不得你伤心,更见不得你落泪,这个恨,就在心里藏了整整二十年!” 说罢,又是深深一吻,这一次,却是不再咬她,唇齿之间,有种沉沉的伤情滋味。 “唔……” 凤乘鸾已经绝望了,他不但不让她那啥,还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他,求求你了,别墨迹了,行行好吧,咱们快那啥吧,我快死了啊! “所以……”他喘息放开她,将她那张茫然又艳若桃花的脸摆在面前,“孤那一生,只学会了一件事……” 他说到这里,忽而停住。 她就那样可怜兮兮地仰头望着他,两汪小鹿一样的眸子,“你是不是学会了那啥?” 阮君庭:“……” 他俯身凝视她,见她眼中倒影出他略显凶残的身影。 就这样一眼,一颗心就又瞬间软了下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脑子里还有没有别的?就是不能对你好,不能心疼你!一定要狠狠地欺负,不遗余力,你才会老实!否则稍微纵容,便要蹬着鼻子爬上天,逃个无影无踪!” 嗤啦——! 他挥手扯下大红的锦帐,将滚滚红浪盖在两人身上。 好吧,如你的意,千万别后悔! —— 轰——! 一声震天动地的炮火声。 整个皇宫,连带着渊华殿,都为之一震。 外面已经是深夜,可冲天的大火,将夜色烧得如同白昼。 凤乘鸾睁开眼时,怀里还抱着一只脚丫子,她蹭地坐起身,将那大脚丢在一边,“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重重叠叠的大红锦帐深处,传出阮君庭懒洋洋的声音,接着,一只手臂又掀起满床红浪,将她又给拖了回去,重新埋了起来。 “别闹了,外面不知怎么样了,我要去看看!” 凤乘鸾挣扎着要出去,却被阮君庭双手双脚从后面抱住,压好,“乖乖啊,你昨晚抱着我的脚神魂颠倒时,可不是这么正经的。” “你还好意思提你的脚!” 昨天晚上,他们俩真是什么变态的话都说了,什么不要脸的事儿都干了。她居然下贱到迷恋他的大脚丫子! 她在红潮深处乱拱乱撞,却找不到出处。 “乖乖,是谁昨晚腻腻歪歪,说孤的每一根腿毛都帅得发疯?” 凤乘鸾:“……” 别问我,我不认识! 阮君庭两眼不睁,只沉沉将她困住,贪恋地嗅着她发间浅淡的香气,哑着嗓子道:“我的乖乖,果然凶猛,玉郎终于领教了。” “谁是你的乖乖!”凤乘鸾痛苦闭眼,恨不得捂上脸,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辈子都再也不要见到他!“不行,我要出去看看,别人都在拼命,我不能在这里睡觉。” 她要是再留在他这儿任由他胡闹,怕是要把命都丢给他了。 她胡乱将头顶上的锦帐撕了个口子,连滚带爬地逃下床去,谁知两脚一沾地,便是一软,险些跌倒。 那满地的衣裳,已经没几件是完整的。 她慌慌张张捡了件玄色的中衣,裹在身上,再拾了自己的腰封收紧系好,又将下面长出来的一截麻利撕掉。 搞定! 阮君庭慵懒从满床乱红中滑出半截身子,用手撑着额角,半掩在被撕得凌乱的红帐后,慵懒又餍足地欣赏她狼狈出逃。 “剩下的事,凤于归若是还要靠你来撑场面,又如何担得起‘凤帅’二字?不如你留下来再陪孤一会儿,我们一直躺到天下大定?” “躺你个鬼!”凤乘鸾顺手捡了地上不知何时扔出来的一只枕头,回手向他丢去。 阮君庭抬手抓了扑面而来的枕头,顺势抱紧怀中,就像抱着她一般,笑得风华灿烂,“那孤就抱着乖乖赐的这只枕头,躺着等乖乖回来。” “你等着吧!千万别起来!”凤乘鸾将满头青丝在后脑只束了只马尾,也来不及挽起。 阮君庭随手摸了只他昨日用的红宝石金丝发扣,给她丢去。 她便接了,别在脑后,之后,将长发从头顶顺到了发梢,向后甩去,“红颜借用一下,我滚了!” 说完,也不等他应允,笑嘻嘻从浩劫中拔出红颜,推门大步离开。 “记得滚回来!”屋里的人回应她,揉着额角笑。 到底是这女人在逃命,还是他遭了贼? 抢他发扣,抢他红颜剑,还穿了他的衣裳! 不过这样也好,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他的,便是去了天涯海角,也是逃不掉的了。 阮君庭将手臂枕在脑后,眯着双眼,有些恍惚。 南渊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北辰。 桐台被别人用过了,她定是不喜欢。 那就再起一座新的给她。 建在哪儿呢? 他要在哪儿给他心爱的小鸟搭一只新巢,才配得上她? 阮君庭两眼望着头顶上被扯掉了锦帐,裸露在外的紫檀床架子,目光仿佛已在几千里外的冰雪之地白玉京。 不如就建在皇城中好了。 她看中哪里,他就拆了哪里给她盖新房。 她不喜欢哪里,他也拆了哪里,帮她养眼。 总之到时候,就算她想睡在阮临赋那个小兔崽子的昆虚殿上,他也一定一口与了她,绝不含糊! 他与她刚刚分开,却满脑子都是想着她,那张盛世容颜上,尽是无人得见的笑靥,如一个新婚燕尔,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殿下,战铮峰求见。” 门外的声音,将温软心绪打断。 阮君庭的笑容唰地收了起来,坐起身来,“更衣。” 先进来的是秋雨影。 眼前寝殿中的遍地狼藉,若是换做从前,他定会含笑装作看不见,可现在,却眉头不禁微微一拧。 但是眼下,并不是谈论子嗣的时候。 秋雨影熟练地帮阮君庭浣洗更衣,战铮峰则一直跪在屏风之外。 他小心提醒道:“殿下,黑骑昨晚已抵达百花城外,于十里亭附近驻扎,没有您的命令,不会再前进一步。” 阮君庭没有回应。 作为上位者,既然没有开口,便代表默许他继续说下去。 秋雨影又道:“景元熙的人,眼下已经退守到千秋山梵台寺中,高震山始终负隅顽抗,凤于归又爱惜他是个将才,所以才迟迟久攻不下。” 阮君庭依旧没有开口。 秋雨影隔着屏风,偷瞟了眼跪在外面的战铮峰,这才道:“还有,战护法已经在外面等了一天一夜。” 说完,只觉得阮君庭气息一沉,连抱着手臂倚在门口看热闹的夏焚风,也赶紧端正站好。 战铮峰这九御傻大个,来之前也不打听一下,凤家三小姐岂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动的? 而且就算要杀,也不瞅准机会,偏偏捡着温卿墨在她身边的时候,平白给了人家那么多表现的机会不说,还差点将两个人扎成一串,同生共死了。 当时若是殿下的剑不够长,或者回来地慢几步,只怕现在已经没他们家殿下什么事儿了! 所以现在只是让他跪着,真的实在是太仁慈了! 阮君庭更衣完毕,再从屏风后出来时,脸色十分难看,猩红的大氅拖曳及地,上面金线刺绣的花纹,奢华而凛冽,犹如此时外面的血与火。 “你不好好待在太冲山,守护圣女,来这里做什么?” 战铮峰终于等到太上皇太子殿下问话,抬起头来,“回殿下,圣女遣属下前来,是有要事禀报!” 这时外面隆隆一声炮响,是千秋山方向。 “何事,讲。”阮君庭推开东窗,黑夜里,梵台寺火光冲天,他眉头紧皱,事情有些不对劲。 战铮峰身材十分高大,即便屈膝跪下,也只比秋雨影稍稍矮了一个脑袋,“殿下,圣女命属下提醒殿下,行宇君上最近沉疴频发,恐怕时日无多,大长公主与姜氏一脉为继位人选之事,已经频频有所动作。圣女希望您能暂时放下太庸天水之事,即刻返回九御,以免君皇之位旁落。” 轰! 他话音方落,阮君庭一字未发,回手隔空便是一掌,将战铮峰整个人打飞出去,接连撞碎殿内无数陈设,最后重重砸在西墙上。 他发脾气,除了修理凤乘鸾,从不亲自动手,今日是个例外。 就连秋雨影和夏焚风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火,当下齐刷刷跪下,“殿下息怒!” 阮君庭一袭猩红,衣袍猎猎,袖底生风,一步步走向被这一掌打了个半死的战铮峰,“所以你便胆敢自作主张,取凤姮性命!” 战铮峰捂着胸口,勉力爬起来,重新跪好,“回殿下,属下奉圣女之命行事,若要殿下在太庸天水了无牵挂,那个女人便不能留。” 轰——! 阮君庭再一记耳光,战铮峰整个人又直飞了出去! “圣女人在太冲山,却是不是管得太远了?” 身后,秋雨影目光微微一沉。 战铮峰口吐鲜血,再次艰难爬起来,整理衣襟,端正跪好,“殿下,凤乘鸾本非我族类,她连随您进入九御的资格都没有。她的存在,只会令您在重振九方皇朝的路上进退两难,甚至还会成为您的弱点,消磨您前进的野心,困住您迈向登峰造极的脚步。” 他坦然目视前方,挺直胸膛,“属下此行,是为圣女分忧,亦是为殿下踏平前方道路。至于此后如何,属下愿凭殿下处置,定当死而无怨!” “战铮峰!你大胆!”阮君庭暴怒,凤眸圆瞪,广袖鼓动,掌中罡气翻滚,杀意四起! “殿下!”秋雨影急道:“杀不得!” 此人身份非常,在整个九御举足轻重。 杀了他,不但会惹怒太冲圣教,惊动九部长老,甚至还会令姜氏一派有机可乘,不但完全对夺取皇位不利,而且还可能将凤乘鸾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阮君庭眼底怒火之中下,一抹清明一闪而过。 “你说得没错。”他强收了掌中罡气,良久,才重新平心静气,俯身伸手,将战铮峰扶了起来。 “战铮峰,你是太冲圣教镇守神山的英雄,也是孤的恩人。十多年前,孤率百人深入神山,陷入绝境之时,是得你慧眼,才有机会与圣女相见,也才有了后来的北辰靖王。孤少时,始终对你敬仰,今时今日,也对你依然敬重。但是刚才那番话,不是你能想得到,说得出的。那是圣女的顾虑,对不对?” 战铮峰愣了一下,之后坦诚道:“殿下英明。” 阮君庭鼻息之间,不易察觉地叹了一息,“你已尽力,凤姮的事,孤会妥善处理,也会亲自同圣女讲明,你无需再插手。” “但是殿下……,属下担心,圣女的顾虑,也会是九部长老的顾虑。”战铮峰耿直道:“太庸天水的一切,若是属下此番不能替您了断,很快就会陆续有人来替殿下分忧。” 阮君庭眉间川字越凝越深,几乎解不开,沉沉道:“没错,圣女只是个开始……” 不只是太冲山圣教,还有姜氏一族,包括长老院九部,包括整个九御皇朝的子民,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欢迎他的凤姮! 他此生若是想要与她携手,一同站在九御的巅峰,就不知要再冒多少风险,再杀多少人! 可他若是放弃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那两道长眉便瞬间舒展了。 逆天而行,自是无比艰难。 可若是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了。 他答应了龙皓华,这一生只要凤姮平安喜乐,旁的,都不重要。 什么复仇,什么皇权,什么血脉,什么天命,在他来看,都不及两人并肩而立,同塌而眠,芳心永结,共赴白头。 他本就是个懒人,只有欺负凤姮的时候不懒。 “殿下。”秋雨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属下愚见,如今南渊大局将定,凤小姐不但能一家团聚,而且手下也有了一支自己的势力,再加上她本就身手绝佳,世间罕有敌手,若是殿下以大局为重,短暂离开一段时间,将她留在南渊静待佳音,也非不可。” 他说着,给夏焚风丢了个眼色。 夏焚风一拍大腿,“是啊,殿下,依我看,您还是先回去把皇位抢到手才是正经事,等您成了九御的君皇,不要说什么姓姜的大长公主,什么九部的糟老头子,就连圣女娘亲也拿您没办法,到时候,您说把凤三小姐扛去哪儿,就去哪儿!普天之下,还不是都要看您高不高兴!” 秋雨影道:“而且,圣女毕竟曾是殿下您的生身之母,凡事必定会站在您这一头。她此时派出战护法,无非是怕儿女情长耽误了您的大业。但是倘若等到您江山大定,回头再千里红妆,将凤小姐迎过神山,圣女也定然不会再阻止。” 阮君庭回首,目光从这二人身上一一打量而过,“你们两个倒是比孤还心急那个皇位。” (未完待续) 第330章 玉郎,吾儿…… 夏焚风乐颠颠道:“嘿嘿嘿,那当然,咱们打小就跟着殿下混,自然是只要殿下好,咱们就什么都好!” 他一向大大咧咧,粗枝大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秋雨影却是个人精,是个狐狸,他敏锐地发觉阮君庭意有所指,周身一凛,慌忙掀了衣袍,端端正正跪下,“殿下恕罪!属下等只是替殿下筹谋一个权宜之计。” 夏焚风这才发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慌忙跟着跪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殿下恕罪!我……,我们就是说说而已,啥事儿还不都是您说了算!” 阮君庭盯着他的头顶,良久未响,整个寝殿中,气氛寒凉地瘆人。 “都下去吧,孤想一个人静静。” 他挥挥手,不再理会这三人,径直入了纱帐深处。 外面,三个人鱼贯而出,传来极轻的关门声。 …… 那年,他只有十二岁,率百人深入西荒。 那时候,他就知道,单凭横扫蛮人诸部,并不足以与新帝阮君瑜谈条件。 若不能抓住机会,一战成神,那么,回到北辰之后,等待他的,将是比冷宫中的那十二年更加悲惨的一生。 他需要最伟大的功勋,最显耀的战绩,一个无可替代、无人能及的筹码! 于是,他决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干一件自古以来,无数太庸天水的帝王都想要干,却没人能干成的大事! 闯神山! 西荒神山,也就是九御之人口中的太冲山。 世间东有太庸,西有太冲,中央天水一道,才养出了其中的无数地灵人杰。 十二岁的少年阮君庭,带着秋雨影、夏焚风等一百号人,一路杀入神山深处,直闯到两扇与山同高的黑色石门前。 阮君庭他也是真正面对这两扇巨大石门时,才意识到自己终究是太年轻,太心急,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然而,事已至此,根本没有后路可以退! 不成功,便成仁! 山中,隆隆巨响回荡,石门裂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那一头,一个足有两个他那么高的男人,手持巨槊,立在关口。 那个就是战铮峰,也就是《西荒神物志》中所称的西荒神王! 他奉太冲圣教之命,看守这两扇石门,严禁九御之人通过,也绝对不准许太庸天水之人靠近半步。 十二岁的阮君庭,身量还是个孩子,他能傲然立在这里,令战铮峰眼前一亮! 然而,两番交手下来,更让他震惊的是,在他体内,有着与小小年纪和孱弱的体质极不相配的,浩瀚如海的内力! 一种天生的,只有皇族血统才可能拥有的,天赐的力量! 小小年纪的少年,无论被打倒多少次,都会重新爬起来。 他爱惜他的部下,让他们都站得远远的,却偏偏不爱惜他自己。 仿佛今日若是不能闯过神山,他便宁可粉身碎骨,战死在此! 战铮峰越战越是疑惑,几次三番手下留情。 而最让他无法痛下杀手的是,这孩子的眼睛和他眼中的光芒,实在太像一个人了。 他想要将阮君庭擒了,将他的来历探寻个究竟。 可这孩子却抱了一颗玉碎的心,即便是死,也绝不屈服,更是不降。 他越是如此,战铮峰就越是不愿伤他。 直到他们同时看到,那两扇大门之间,不知何时立了一位圣洁无双的白衣女子,如一尊月神,静静望着他们。 她一身清冷,高不可攀,不食人间烟火,那双凤眸和里面的傲然,与阮君庭如出一辙。 “好勇敢的一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空灵地不真实,回荡在巨大的山隙间。 “阮玉郎。”阮君庭鬼使神差地没有报出真名,“你又是谁?” 他已战到精疲力竭,心知自己今日必败,所以,既然是要葬身于此,那就不配再留姓名在人间。 “我是守护这座山的人。”女子神情微微一动,情不自禁地迈出了石门,之后又强行克制地停住脚步,“我在这里很多年,却第一次见到小孩子,觉得很开心,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不必了。”阮君庭以剑撑地,强行让自己站稳。 “呵呵,你小小年纪,就豁出性命来闯神山,到底为什么,让我猜猜?”女子罕见地笑了,笑得如整座黑沉沉的山隙中都开满了花,可那笑容,又满是心疼。 “你的家人都不疼你,你不顾一切,想要证明存在的价值,为自己赢得立足之地,对不对?” 她试着走向阮君庭,就像小心翼翼靠近一头受伤的小兽。 阮君庭戒备道:“我没有家人!” “好……,那就算是我错了。”女子眼圈微红,顺着他说话,“西荒神山,是太庸天水历代帝王的百战不胜之地,你这样小小年纪,只带着百余人,却敢前来,实在是勇气可嘉。” 她心疼地靠近他,三步远近的距离,小心翼翼仔细看他,从他满脸的血迹和凌乱的发丝间,努力辨认每一道轮廓。 “我很喜欢小孩子,特别是你这样勇敢倔强的孩子,今日既然相见,便是与我有缘,不如这样,想要什么,随你说出来,我都可以给你。” “你出什么条件?”阮君庭根本没有抬头。他不拒绝,因为他来神山,本就是有所图! 只是,这世上,哪有那样的便宜事? 单凭喜欢?不可能! 无论是冷宫中的一口饭,还是今日得以带兵征西,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来交换的! 女子微微愣了一下,旋即,通透的心思就明白了一切。 她微笑而温柔,更加小心地靠近他,试探地伸出素白的手,想替他拢去额前湿漉漉的乱发,“实不相瞒,我是这神山中的圣女,一生侍奉神祗,守护子民,不得成婚,更不可能生儿育女,可是我又偏偏特别喜欢小孩子,若是当年,我与寻常女子一般谈婚论嫁,如今的孩儿,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她的手,好软,好轻,指尖,好温暖,那是阮君庭有生以来,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温情。 他破天荒地没有避开她,嘴上却倔强道:“拿开你的手,我不是小孩子!” 越是如此,就越是令人心疼。 圣女将手指微微挪开,却舍不得收回,只停在他脸侧,仔细瞧他显露出来的眉眼,“孩子,不如我们立一个约定,你若是答应,我愿意以神山中半数宝藏相赠,你有这笔财富,在这世间,就再没有达不成的事,如何?” “说。” 他小小少年,身高还不及她,却已经有了几分男人的冷硬。 “好,这个约定就是,你拿了我的宝藏,从今以后,每年来这神山脚下,唤我一声娘亲,如何?” 她满心期待地等他答应。 千百年来,太庸天水那些帝王,每每妄图闯入神山,为的无非就是这些宝藏。 现在这个孩子,只要张张嘴哄她开心,便可分得一半,他一定没有拒绝的可能。 然而,这个要求,对于一身骄傲的阮君庭来说,却几同莫大的羞辱! 他神情骤然一冷,将头一偏,避开她的指尖,方才那一点点对她指尖温暖的贪恋霎时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恕不奉陪,告辞。” 他拄着剑,一瘸一拐,艰难地要离开。 “等等!那就只唤一声!如何?就一声!”身后,圣女立刻让步。 “不可能。”阮君庭继续倔强地往前走。 “等等!孩子,你等等,我不要你唤娘亲了,你等等!”她追上了几步,又怕吓着他,就只好又停在三步开外。 阮君庭的脚步停住了,他入了神山,也的确不能空手而返。 “换个条件。”他回头。 “你……,你帮我抄一本书,可好?” 圣女脑子转的飞快,却是完全懵的。 他来的突然,她完全不知所措,又怕他若是就这样走了,此生便再无相见的机会,只好随口想了个由子,先留住他。 “可以,不过我没有太多时间。而且,我只拿抄一本书的报酬,证明我来过神山便可。” “……好,一言为定。”女子一口答应。 就这样,阮君庭安顿了部下,只身随圣女和战铮峰迈过了那扇门。 那圣女谨小慎微地安顿他住在一间石室,又亲手替他疗伤。 她怕太殷勤会吓着他,可又忍不住,想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他。 她担心抄的书太厚,他一身的伤势禁不起劳累,又怕抄的书太薄,他一转眼人就要走。 最后反复斟酌,终于选了本不太艰深的剑谱——《浩劫剑法》。 “你让我抄剑谱,不怕我偷学了?”阮君庭换了一身洁白的衣裳,虽然浑身是伤,却在书案前坐得笔直。 他此时已经梳洗干净,将乌黑的头发整齐束起,十多岁的少年,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羊脂玉一样的皮肤,绯红色的薄薄嘴唇,纯净无暇又巧夺天工。 圣女一时之间看得有些痴迷,“不怕,剑谱也算是我送你的礼物,你若是记得住,算你的本事,尽管拿去。” 阮君庭少年气盛,被人这样一激,自然不能露了怯,于是等剑谱抄完,里面的招式和心法也已经烂熟于心。 浩劫剑法,招式简单,却刚猛霸道非常,以强攻和爆发力取胜,正好迎合了他体质孱弱却内力雄厚的特点。 若是换做平日对敌,或许并不见长,但若是战场上,则可所到之处,皆夷为平地,说以一敌千,以一克万,也不为过! 这简直就是为他的体质,他的身份量身打造的! 阮君庭将剑谱合上,双手递给圣女,“多谢圣女。” 圣女珍而重之地接过他亲手抄写的剑谱,温柔微笑,又吩咐战铮峰送上两样东西,一个是锦匣中的一对硕大的明珠,一个是雕有睚眦兽的奢华古剑。 “这一对明珠,叫做无极神珠,是我太冲圣教的宝物,世人称之为神山之眼,我将它们送你,权作是你踏入过神山的证物。” 少年的阮君庭,即便不懂身外之物有多贵重,也隐约有些明白,这一双珠子,必定来历非凡。 圣女又将宝剑亲手托到他面前,“此剑名为‘浩劫’,曾是九御太古时期的君皇佩剑,内藏一柄短剑,是一双子母剑。我见你与战护法交手时,左右两手皆可用剑,却并无称手的兵器傍身,就顺便拿来了。” 她说得风轻云淡,也难掩处处为他思虑的细致周详。 子母剑,子母剑,希望有一日,他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 果然,比起那一双无极神珠,阮君庭对这把剑更有兴趣。 圣女见他喜欢,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话就多说了几分,“此剑乃是凶器,遇之不吉。但我想,你既然注定此生驰骋沙场,杀生无算,不如就持此大凶之器傍身,时时以血养之,反而可镇邪魔,避鬼怪,守护你诸恶不侵,夜夜安枕!” 阮君庭蓦地抬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圣女掩饰地有些慌张,“其实……,其实我想说,按照你目前的体质,根本无法承受这般强大的内力,这是你先天的缺陷,若是稍有不慎,难保将来不会英年早逝。所以,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每年能来神山一次,我会想办法帮你化去一部分内力,只要我还活着,就可以保你无恙。” “……”阮君庭不知该说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对他好过。 好的没有底线,没有所求,替他事事思虑周祥。 就连母妃,也从来不曾这样温柔细语地与他说过半句话,更遑论替他思虑以后的事! 然而理智告诉他,所有一切的好,都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这个女人这种莫名的温暖,如一个陷阱,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个被人宠坏的孩子,忘了外面的一切,忘了自己来做什么的。 “说你的条件,不说我走了。” 他就像个没良心的小土匪,拿了人家的东西,却并不想领人家的情。 “你这孩子……”圣女无奈苦笑,若是不说点过分的要求,只怕还不能如他的意,“好吧,我的条件就是,你每年来神山脚下见我一次,唤我一声娘亲。” “不可能,剑还你。”阮君庭回手将浩劫剑扔给她,抬腿就要走。 “不要!那就十年!玉郎,十年之内,你一定要来,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圣女慌了,玉郎二字,脱口而出。 这两个字,就如一阵春风,从他心底拂过。 自从春婆婆变成了哑巴,死了,他就再也没听见过谁这样唤他! 阮君庭的双脚,如被胶着在地上,再也挪不动。 他才十二岁,从来没有被母妃疼爱过,哪怕只是一句温柔的话,都不曾从萧淑锦的口中听到过。 他回头,望着那个比自己高了一点点的女人,对上她殷切的眼神,依然倔强道:“好,十年为期,我会好好考虑。但十年之后,若是我没来,便是死了,你也不必等,到时候再骗个旁的什么乖巧孩子喊你娘亲便是。” 他说完,从她手中无情拿回浩劫剑,转身大步离开,一步也不敢停留。 “……好!”圣女望着他的背影,两眼被水汽氤氲,模糊成了一片,“玉郎,忘了告诉你,我姓月,我的名字是……” 月瀛…… 她最后两个字未能出口,阮君庭瘦小的身影,就已经远得快要看不见了。 月瀛轻叹,他这样倔强,永不驯服的模样,倒是与她当年如出一辙。 今日一别,却是十年之约。 她与他一样的纤长而整齐的睫毛微垂,遮住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凤眼。 战铮峰不知何时静默立在她身后,“圣女,他一定会来的。” 月瀛声音淡淡,“你又如何得知?” “他既然肯收了您的剑,便定会将这个约定放在了心上。而且,属下已经按您的吩咐,将半数神山宝藏奉上,所以,请圣女宽心,他一定会记得您!” “但愿吧……” 她一袭洁白,却有些飘零清冷,孤苦寂寞,如海上一轮孤月。 战铮峰默默陪在她身边,后面,山一般巨大的黑色石门隆隆关闭。 …… 阮君庭从神山中出来时,便见他那一百名士兵,正欣喜若狂地候着他。 每个人的马上,都装满了无数珠宝玉器,件件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品,价值连城! 那女人终究还是将半数的神山宝藏硬塞给了他! 他有些头疼,这份突如其来的恩情,只怕他是想还都还不清了。 自那之后,第一个十年,他二十二岁时,如约而至,再次相见,月瀛已是华发丛生。 她将他膨胀到无法约束的内力泄去七成,引到自己身上,之后,从此闭关,再也无人得见。 “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你无需向任何人提起,只要记得再过十年,要如约而来便好。” 她见了他欣喜若狂,却来不及也不敢话及过多。 之后,又到了第二个十年之约,那时候,已是阮君庭的前生旧梦了。 他是彼时的宸王殿下,而她已病入膏肓,油尽灯枯。 弥留之际,她牵着他的手,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替他最后化去这十年来暴增的内力,为他续命。 十年不见,连他的鬓边都已经有了一根白发。 “玉郎,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小时候,身边可曾有一个婢女,名唤春姑?”她弥留间,喃喃地问。 已过而立之年的阮君庭,已不是那个稍加哄骗便什么都脱口而出的少年。 他一言不发,握着她的手,在床边跪下。 面前这个弥留中的女子,对他有再造之恩,可二十年的倔强,那简单的“娘亲”二字,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能做的,也只有跪在她的床边,送她最后一程。 “好的,你不用开口,我明白。”她欣慰地笑,甚是满足,艰难挪动拇指,在他的手背上,留下最后一抹温度。 “玉郎,你天生的缺陷,罪过在我,你这一生所受的苦,也罪过在我,对不起……!” “什么?”阮君庭眸光晃动,看着她,眼角狂跳。 月瀛无限遗憾,残泪从眼尾滑落,之后破碎,“可惜,我尽力了……,再也等不到你的下一个十年了……,玉郎……,吾儿……” 她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缓缓合上,便再也没有睁开。 阮君庭双手握着她的手,静默跪在床边,缓缓将额头抵在她渐凉的手背上,嘴角压抑地绷成一条直线。 “你说什么?你说的最后两个字是什么?你给我醒过来!再说一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民间传说,每个人的心,都天生有九窍,可若是哪一窍被迷了,就终其一生也解不开。 他执迷于无情。 执迷于沉默寡言。 活着,仿佛只有越痛苦,才越警醒。 于是,面对心爱的女人,不肯道破。 面对生身之母,也至死不能相认。 那一日,暴怒的阮君庭,心痛成狂,一双子母剑,屠尽太冲山圣教,将所有人为圣女月瀛殉葬, 也因如此,他的存在,惊动了当时的九御女帝姜洛璃,最终引来九御铁骑血洗太庸天水的浩劫。 (未完待续) 第331章 万里江山不如你,应有余生填离殇 如今重活一次,历经两世生死,他那被迷了的心窍,也就豁然洞开了。 阮君庭在九御的水晶棺中复生后,第一件是便是以盛莲太子的身份,从长老院手中拿到十万黑骑的兵权,而第二件事,便是直奔太冲山。 月瀛与太冲圣教众人,于山脚下恭迎太上皇太子率十万黑骑驾临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的这位,竟然与那个自称阮玉郎的孩子生得一模一样! 等到大礼过后,阮君庭屏退左右,径直去了当年他抄书的那间石室,月瀛相随在侧。一颗心狂跳,却仍然不敢贸然吐出半个字。 那间屋里的一切,她都保存的很好,就连他当年用过的笔墨,都不准任何人触碰,依旧摆在原位。 阮君庭在屋内环顾,之后,回首对月瀛微微一笑,“我这一次,是不是来的有点早?” “什么……?”月瀛不知所措。 阮君庭来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如前世她弥留之时那般,拇指在她的手背上微动,体会这种两生都难得一瞬的温度,“圣女当年,身边可曾有过一个婢女,名唤春姑?” 月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殿下,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那么,你可还记得那个叫做玉郎的孩子?”阮君庭莞尔,牵着她的指尖,在她面前,端然跪下,“他现在回来了,而且,他已经再不需要你牺牲自己来为他续命了。” “我……,殿下……”月瀛不知他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她只告诉过他,是为他化解体内狂暴的内力,却从未敢让他知道,那是用她的生命为代价! 阮君庭说罢,工工整整,额头点地,三记叩首。 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月瀛险些晕过去,她颤抖着手去扶他,“快起来,你真的是我的玉郎孩儿?可你……” 阮君庭握着她的手,与她相望,笑容和悦,却始终有些许无法亲近的疏离,“阮玉郎已死,如今复生的,便是九方盛莲。然,生身之恩,永世不忘,今日相认,便是想了却圣女毕生之憾,以尽寸许孝心。” “玉郎……”月瀛依依不舍将双手从他掌中抽出,退后一步,双手广袖高举过顶,之后,躬身大拜,“我太冲圣教,自九御开皇时起,千百年来,只奉九方氏为主,如今太子殿下死而复生,九方氏血脉重燃,乃是我皇朝复兴之兆,月瀛愿率天下教徒,追随殿下,永不背弃!” …… 由此,九御皇朝的鼎足之势,皇权、政权与神权,阮君庭便一人得天独厚地坐拥其二。 只要当今君皇行宇大帝一驾崩,他凭借九部长老和太冲圣教的支持,便可立刻登基称帝,到时候铲除姜氏,痛报灭族之仇,复辟九方氏皇朝,一切都是轻而易举,顺理成章之事。 然而,那些又都是别人的事。 七十多年前的灭族之恨和濒死时的绝望不甘,早已依稀如旁人的记忆。 历经尘世烽烟的反复洗礼,在阮君庭心中,他只是太仪城冷宫中走出来的那个一无所有的孩子。 他要的,只是实实在在的,可以互相取暖,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人而已。 在他心中,九御的皇权,九方氏的仇恨,就如同那太冲山中几面之缘的生母一样,都太过遥远,远得让他意兴阑珊。 他站在高处太早,又太快,这世间的繁华早就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再加上本就没有野心,又天生了一副懒性子,竟然从来不觉得做皇帝是件什么好事。 让他夙夜精勤,亲政爱民,不如抱着凤姮睡个懒觉。 让他坐拥江山,开疆扩土,不如煮上一碗白水面,坐在桌边托着腮,逗凤姮一笑。 凤姮…… 他想到她可恨的小样子,就会不自觉的在眼眉和唇角挂上笑意。 如果她连随他踏过太冲山的资格都没有,他还要那九御的皇位做什么? 如果他的身份,非但不能保护她,反而会给她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危险,他还要这身份做什么? 不如远走高飞! 她在南渊的事如今已了,他的一切前仇旧恨也都可以统统放下。 他可以挡在她身前,与全天下人为敌。 也可以为了她放下一切,眼中,手中,心中只有她。 只要她想走,他就可以随时带她走! 放下一切,远走高飞,去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把余生的时间,都用来填满前世的离殇。 轰——! 整座渊华殿又是一震! 阮君庭收回思绪,再次看向东窗,脸上原本不自觉间绽开的笑靥又渐渐凝固,消散。 按照之前的部署和凤于归的兵力,对付景元熙的五万残部绰绰有余,可为何梵台寺至今久攻不下? 还有凤姮,出去了这么久,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 城中千秋山上,梵台寺周遭火光冲天,往昔的梵台熏风盛景,早已被弥漫硝烟和血流成河所取代。 百花城中的老百姓,因为前有白凤现世,后有日蚀天兆,对凤家军是上天派来拯救苍生之说深信不疑,此时凤于归带兵进城,几乎并未受到什么阻挠。 凤于归披挂于阵前,望着前方,双眉紧锁。 如今,宫中的势力已经被秦王的人所掌控。 龙幼微也持君子令,率领各路江湖人士,兵分几路,将城中暗藏的保皇势力一一剿除。 眼下剩下的,就只有这景元熙退守的梵台寺。 那里面,原本五万卫戍军和御前郎官,如今死伤得大概只剩下半数,但是温卿墨驱使的血莲子,区区不到两千人,却是极难对付。 那些白衣少年,各个眼露蓝光,以人墙死守,仿佛不怕疼,不畏死一般,而且力大无穷,杀人时一招致命! 他们,不像是人,倒更像是尸煞! 凤川明从远处气喘吁吁奔了过来,“父帅,!将士们久攻不下,高震山又愚忠于昏君,誓死不降,若是动用大火器,双方都难免死伤惨重,不如孩儿带上一小队精锐寻个薄弱之处进去,若是能生擒了昏君,战事便可速战速决!” 凤于归重重呼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你万事小心。” “大哥不能去!”凤乘鸾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 她叼着一根草棍,素面朝天,穿着阮君庭玄色的宽大的中衣,又用腰封将腰身勒得紧紧的。 凤于归一见就是一阵皱眉。 鹿苑上,那点儿风月香粉的事儿,现在是全城皆知,两厢开战,这丫头就被阮君庭那个变态给扛走解毒去了,也全城皆知。 现在她一天一夜之后,好模好样地回来也就罢了,还穿着这么一身不伦不类地出现! 而且最可恨的是,阮君庭呢? 这种冲锋陷阵的时候,作为凤家的女婿,死哪儿去了? “怎么就你自己?阮君庭呢?” “他啊,睡觉呢。”凤乘鸾说后面三个字的时候,感觉颇为气派! 她把阮君庭给睡趴下了,若是不出来喊几嗓子,都没人知道! 凤川明偷笑,“妞妞,好好说话,父帅是在担心你。” “我没事儿啊!”凤乘鸾从口中摘了草棍,指着前方梵台寺,“大哥是父帅嫡子,还需留在父帅身边好生守护,我进去会会那些血莲子。” 她分明是心知凤昼白已经是个废人了,大哥不能再有失,否则,凤家就要断了香火了。 凤乘鸾说罢要走,被凤川明拉住,“妞妞,你是女孩子,不能……哎呀!” 他话没说完,被凤乘鸾反手抓住手臂,那么一撸,整只胳膊便脱了臼。 “现在,大哥还嫌弃我是个女孩子吗?” 她说完,把那草棍重新横咬在口中,从靴子里拔出红颜剑,“我去看看就回,你们等我好消息。” “妞妞!”凤川明捂着胳膊喊他。 “让她去吧,翅膀长硬了,拦也拦不住。”凤于归有些不忍心,可凤乘鸾的心思,他是明白的。 昼白已经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六亲不认。 川明,是他唯一的儿子了。 …… 凤乘鸾穿过战阵,来到梵台寺门前。 林十五见她来了,立刻奔了过来,耿直道:“尊主这么快就起床了?大家伙儿还以为怎么也得明儿呢。” 凤乘鸾:“……,滚,说正事!” “哎!”林十五见她这一身打扮,又没忍住,偷偷乐了一下,之后低声道:“尊主,依属下之见,司马琼楼留下的血莲子,已经被极乐尊主练成了药人,不但刀枪不入,而且完全不怕死,形如尸煞,却比尸煞更为灵活,强悍不下十倍,非常难对付。” “尸煞?” “嗯,刚才弟兄们刚好抓了个活的,您看看。” 林十五招招手,就有人用大铁链子拖出来一个白衣少年。 那少年见了人,便龇着牙发疯,一双眼睛蓝得发亮,如两团鬼火,将身上的铁链挣得疯狂作响。 他晃来晃去,凤乘鸾也看不清,索性伸手,捏了那白净净的下颌,咔嚓! 少年两侧的颌骨便被捏碎了。 女人,真是心狠手辣。 林十五就很不自在地撇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凤乘鸾揪着血莲子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掰正,仔细将他那双眼睛看了又看,才道:“这不是尸煞,是活人,但是,也不是药人。” “那是什么?” 凤乘鸾眉头皱了皱,口中吐出两个字,“魔人。” 魔化了的人。 就像太庸山中那些巨虫,是魔化了的虫子。 那些野人,是魔化了的猴子。 当日,姜洛璃派来的四个杀手,是魔化了的九御武士。 而眼前这些血莲子,是被魔化了的人! 温卿墨一定是寻到了什么方法,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活人变成类似太庸山野人那样的杀人工具,为他所用! 看来,老东郎王死后,他回国继位期间,不但根本没有闲着,而且,还找到了比尸煞更狠,更毒辣的,新的为祸人间的法子! 难怪无间极乐被阮君庭毁了,他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因为他已经不需要暗城那些不听话的、唯利是图的乌合之众了! “这个混蛋!”凤乘鸾咔嚓一下,顺手摘了手中那个血莲子的头盖骨,将尸体丢在地上,“围攻不是办法,我进去,将景元熙给揪出来!” 她飞身踏过人头,直跃上梵台寺外墙 一把红颜剑,削铁如泥,将随之涌上来的一众血莲子,剁了个七七八八。 头顶,半轮月亮,在战火中模糊不清,她一人持剑,立在高处。 一声尖利的哨声,陆续涌上来的血莲子立刻收了手。 下方明火执仗处,有人喋喋怪笑,“哈哈哈哈嗝!姮儿,你这么快就来看我了?” 景元熙躺在一张藤椅上,两脚朝天,漫天硝烟味道中,逍遥自在,手里把玩着一只树叶做成的哨子。 他身后,立着面无表情的景娴,手中提着带血的刀,一动不动。 “温卿墨送朕这只哨子,说若是你来了,就吹着玩,朕想知道,到底能有多好玩!”他将哨子又送到唇边,作势要吹,“你说,我要是再吹一声,会发生什么事呢?” 凤乘鸾站在墙头,俾睨下方,“皇上大可吹一下试试,看你吹出来的人多,还是我杀得快!” “哈哈哈哈哈……!”景元熙又是他那一套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怪笑,“你以为这哨子,只是控制血莲子的吗?” 他慢慢将哨子送入口中,之后…… 滴——! 一声凄厉的长啸! 他身后的景娴,骤然两眼一厉,拖着一袭华丽厚重的彩衣,飞身向凤乘鸾扑去! 她手起刀落,并无章法,可力道之大,动作之快,世所罕见。 最可怕的是,她根本就不设防,一味杀人,完全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 “景元熙,她是你的妹妹!”凤乘鸾一路避开景娴的攻势,并不在一个活死人身上浪费体力。 “妹妹?哈哈哈哈……”景元熙又是一串怪笑,“朕这一生,拜你所赐,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到最后,连亲娘都不要朕了,朕还管什么不知哪个老贱人给朕生的妹妹?” 他从藤椅上坐起来,神经兮兮道:“你知道吗?朕还有一个秘密,朕的父皇,也是朕亲手安排,断送了的!哈哈哈哈哈……” 他乐完,大大吸了一口气,将树叶哨子放在唇边,又是一声刺耳的长啸! 滴——! 无数血莲子,目光唰地看向凤乘鸾这边,之后,如飞蛾入火海般蜂拥而来! “死到临头,就凭这些?够保命吗?” 凤乘鸾摆脱景娴,从墙头跃下,直奔景元熙。 身后,是拖了长长一大串、张牙舞爪的血莲子! 景元熙亢奋地瞪大眼睛,脸上尽是绝望怪笑,就等着她逼近,“来啊!来啊!姮儿,朕这辈子都在等你啊!哈哈哈!” 凤乘鸾如一只玄色的夜枭,扑面而来,短剑剑锋,寒光灼灼,直刺他眉心! 滴——! 景元熙口中哨子再次响起! 之后,红颜剑就戛然停在了距离他的脑袋只有半寸的地方,之后,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凤乘鸾整个人忽然间,就直挺挺地立在了他面前,衣袍未停,人已一动不动。 后面的景娴,以及一大串血莲子,也都全数如被定住了一般,停在了原地。 “哈哈哈……!朕就说了,谁知道再吹一次,会发生什么事呢?” 景元熙懒洋洋从躺椅上站起来,勾起凤乘鸾的下颌,仔细端详,癫狂的眼神,忽而一抹柔软地几乎可怜的光,“姮儿,我当初是真心想要娶你为后。” 他将指尖,细细触碰她脸颊的轮廓,“可却没想到,这一辈子,直到最后,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摸摸你的脸。” 他整个人,就如凭着那份癫狂撑着,如今癫狂没了,整个人都颓然如病入膏肓。 “姮儿,朕少年时就认定了你,求了你十年,哄了你十年,也等了你十年,不管究竟目的何在,不管用了什么法子,可从始至终,这心里,就再没盛下过别人,可你为什么从来不给我机会?” 他望着木然的凤乘鸾,那双眼睛,仿佛回到了十岁时,偷偷爬了将军府的墙头,想要将那满地乱跑的粉团子偷走! “是朕喜欢你的方式不对?”他努力地靠近她,想要将她看仔细,声音陡高,“可朕就是这副模样,朕是真命天子,朕从来不需要伪装,更不需要迎合谁,讨好谁!” 之后,又一阵深深的沮丧,“只是,这样的喜欢,并不是你想要的罢了。” “姮儿,朕真的很喜欢你,朕这一生,没有什么不曾得到,除了你!”景元熙的眼中,认真、绝望、哀伤,汇聚如浊流,最后,终于被癫狂的狂风暴雨吞噬! “既然得不到,不如一起下地狱啊?”他嘴角抽搐着,又升起那瘆人的怪笑,“咯咯咯哈哈哈哈……,来啊,姮儿,朕无论如何都是舍不得你死的,不如,朕带你一起下地狱啊,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滴——! 凤乘鸾,景娴,以及寺中被哨声控制的血莲子,立时被唤醒。 景娴一刀,砍在凤乘鸾肩头,当场血流如注! 凤乘鸾就地一跌,拾了红颜剑,嗤地刺入景娴腹中。 景娴一声怪叫,那手扔了刀,抓住红颜剑,向自己腹部拽去,将剩下的半截剑,硬生生插进肚子里,之后,那双血淋淋的手,抓住凤乘鸾,地狱中爬出的厉鬼,仿佛与她有宿世的仇恨,张嘴便向凤乘鸾的脸咬去! 唰! 一道剑光闪过! 那颗狰狞的头,牙齿险险碰到她,便已滚落在地。 “阮君庭!”凤乘鸾惊喜叫了一声。 景娴身后,一只白玉样的手,将她身上直挺挺的尸体拎开,另一只手中,浩劫剑挽了个花,红袍白发之人,一脸嗔怒,不高兴道:“一眨眼的功夫看不住,就差点被人当肉吃了!” “我怎么知道她这么大劲儿!”凤乘鸾捂着肩膀上的伤。 “过来给我看看。”他将她捞过去,皱眉看着肩膀上这一刀,“你若是没有我,现在必定满身的疤痕多如蛇爬!” 凤乘鸾:“……” “咯咯咯哈哈哈哈……”景元熙的怪笑又响了起来,“原以为请都请不到,没想到不请自来,阮君庭,你来的正好,一起来看好戏啊!” 他说着,回手将身后一只巨大的黑布扯掉,一门被擦得铮亮的风雷诛杀炮,正悍然蹲在那里! 凤乘鸾和阮君庭登时不约而同向对方靠近一步,两人紧紧站在一起。 这东西的威力,他们见过了两次。 这么短的距离,摆着这么一样东西,必定不是用来杀他们的! 这个疯子想干什么? “哈哈哈……,怎么?知道害怕了?”景元熙慢悠悠点燃火把,在诛杀炮的引信处晃来晃去,“姮儿,朕要谢谢你,若是没有你那日在城头提醒,朕也想不到这么好玩的把戏,所以,今日之后,百花城也好,南渊也罢,不论变成什么样子,全都是你的功劳!” “你要干什么!”凤乘鸾怒喝。 “干什么?朕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朕舍不得你死,但是,朕要带你一起下地狱啊,让你看看真正的人间地狱!哈哈哈哈……” 凤乘鸾完全不知道方才那哨声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她来说,那段时间的意识,几乎是完全消失的。 “哦!朕忘了,刚才那些话,你是听不到的,真是可惜,朕方才,也算是用情至深了,哈哈哈!” 景元熙阴阳怪气,看着凤乘鸾一脸的莫名其妙,再看阮君庭也不明所以,心中大悦,长长慨叹,“朕好累,终于要歇了,剩下的路,你们慢慢走,朕会在下面,长长久久地看着你们,看你们在这人间地狱,如何恩恩爱爱!” 他说完,口中哨子一声尖锐长啸,周围血莲子蜂拥而来,将阮君庭和凤乘鸾二人团团围住! 而他自己,则慢悠悠掉转风雷诛杀炮,调整了炮口。 他到底要干什么? (未完待续) 第332章 没见过这么逼人家当皇帝的 阮君庭一剑荡开如潮水涌上来的人群,顺着诛杀炮的方向望了一眼,远处,夜空中一片浓黑,什么都看不见。 “那边有什么?” “一座小山。”凤乘鸾与他抵背而立,“就是外公带你去湖上下棋的那个。” 她说完,两人惊悚对视! 风雷诛杀炮,只需一炮,便可炸平那座山头。 到时候,山上的湖水倾泻而下,第一个遭殃的,就是百花城! 景元熙,他要引水屠城! 他真的疯了! “送我过去!”凤乘鸾一脚踏上阮君庭的膝头,第二脚蹬上他肩头,借他之力,飞身而起,将守护景元熙的血莲子,如剁菜切瓜,一路劈砍过去! 景元熙不徐不疾,根本无视身手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两眼直勾勾看着手中的火光。 直到凤乘鸾杀到与他只有一步之遥时,才开口喃喃道:“姮儿,你知道吗?南渊奇人,三朝元老,朕的太师,龙皓华,他已经死了。” “什么……”凤乘鸾一剑刺出,被他轻易躲过,那剑就停在了原地,她两眼霎时血红,“你说什么?” “朕说,龙皓华,他已经死了,死在江畔龙巢,听说,是喝酒喝死的。”他皱眉,茶色的瞳孔,映着火光,也映出凤乘鸾不可置信的、哀伤、悲恸,伤心欲绝的脸! 很好,这就是他想看到的。 他慢悠悠将火把送上引信,那尺许长的芯子,便如一条小蛇,嗤嗤啦啦地扭曲着燃烧了起来。 “你骗我——!”凤乘鸾手中红颜剑再出! 这一次,景元熙没有躲闪,他就任由她的剑,没入身体,直到剑柄。 他顺着剑柄,死死抓住她的手,“姮儿,朕终于死在你手中了,你会记得朕吗?你一定会的!来世,朕还要来找你!朕永远都不会放过你!”他口中鲜血汩汩涌出,咬碎了舌头一般,一字一句,“朕不甘心!朕不会放过你!” 凤乘鸾顶着他那双濒死的眼睛,一阵恶寒,涌遍全身!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就像是个恶鬼,前世今生,永远要缠着她,不肯放过她! “凤姮——!”阮君庭一声吼,如晴天霹雳,将她惊醒! 诛杀炮的引信,只剩下寸许! 凤乘鸾的手还被景元熙死死抓着,挣脱不出。 她咔嚓,拧断他的指骨,连带着手腕,整条震碎,之后,拖着奄奄一息的人,扑向诛杀炮,奋力将炮筒掉转方向! 轰——! 火光之下,震耳欲聋的响声,将周遭所有人震退一步。 “太迟了!哈哈哈哈……”景元熙如一只死狗般躺在地上,断腕上血流如注,却全似已经感觉不到痛,用尽最后力气狂笑,“太迟了!哈哈哈……喀……喀喀……” “再上!”阮君庭向凤乘鸾大喊,手中再次连出浩劫一剑,轰地,将周遭如蝗虫般的血莲子全数震飞。 凤乘鸾当即领会,手腕上还挂着一截景元熙的断手,飞快地寻到炮弹,抱起便奔向诛杀炮! 轰——! 一声惊天动地巨响! 整座百花城为之剧烈摇晃! 远方夜色中,山头火光冲天,那座山顶平湖以被夷为平地,洪水顷刻将至! 她抱着炮弹狂奔,几步之遥,却无比漫长,一旁横杀来的一个血莲子,她来不及躲避,径直撞了过去,就地一滚,整个人刚好倒仰着跌倒在炮前,抬手将手中炮弹填进膛内! 与此同时,阮君庭挥剑混战间,脚尖勾起地上一只火把,直踢了出去,正撞在引信之上! 嗤——! 又是一道火蛇! 然而,尺许长的引信,缓慢地燃烧,实在是太慢了! 来不及了! “停——!不要打了——!救人——!” 凤乘鸾暴怒的狂吼,响彻整个千秋山! 轰——! 第二炮,炮口微低,向半山腰打了出去! 梵台寺外,正在酣战的两军,不约而同停了手中的刀兵,向东边望去! 火光,烧红了半座山! 大地隆隆巨响,如有千军万马,自九天而来,直奔黄泉地狱! 凤于归与高震山不约而同惊呼:“引水屠城!” …… 一场逼宫夺位之战,变成了一场浩劫! 山顶的洪水,倾斜而下,如旷古巨兽,吞噬一切! 虽然凤乘鸾的第二炮将山腰打出一个缺口,令洪水改道,与百花城擦肩而过。 可山下,城外还有千亩良田,不知多少村镇农庄,全都毁于一旦,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非命! 景元熙已死,血莲子没人操控,很快失去战力,无论是凤家军、卫戍军、御前护卫,还是暗城之人,还是随龙幼微而来的江湖中人,所有人都顾不上再战。 救人! 他们派出无数支小队,去洪水中救人,能抢回来多少,便是多少。 百花城大开城门,收容各路难民,放开粮仓,赈济百姓。 但凡能做的,全都去做! 天灾尚且情有可原,人祸却是罪无可恕! 无论天灾还是人祸,自古以来,最苦的,都是百姓。 …… 如此,又是三日,凤乘鸾站在城头,回望昔日无限繁华、烟雨软侬的百花城,如今一片狼藉,哀鸿遍地。 城外,依然陆续有流民涌来,大水所过之地,不知多少人没了家园。 她的肩头和手掌,胡乱用布包着,脸色苍白。 她已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了。 本想费尽心机,反复筹谋,想以最少的牺牲,推倒景元熙,拿下百花城,尽量不扰黎民,不伤兵士,结果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害了他们! 身后,有龙牙武士奔上城楼,“小姐,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怎样?”她回手,用抱着厚厚布条的手抓住那龙牙的衣领,“外公他人呢?” 龙牙低头哽咽了一下,之后,扑通一声跪下,“太师大人他……,的确已经离世了!”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凤乘鸾暴怒,将他丢开,一拳打在城墙的垛口上,鲜血从手中伤口,淅淅沥沥沁了出来。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以为她已经改变了一切,已经救了所有人,可到最后,他们全都还是要死! “小姐节哀,太师大人于睡梦中离开,并无痛苦。因着小姐正筹谋大事,下面的人不敢惊动,才一瞒再瞒,迟迟未将消息送出。” “啊——!” 凤乘鸾扑通一声跪下,向着江畔龙巢所在的方向,一额撞地,一下,两下,三下……! “妞妞不孝!妞妞不孝——!” 她额头满是鲜血,瘫坐在城头痛哭。 “妞妞跟您,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外公!外公……!” 她双手撑着地面经年的灰砖,指尖深深嵌入砖中,再留下一道道颤抖的血痕,“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该发生的就一定要发生?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历史都永远不能改变——?” 她伏地狂嚎,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整个城头之上,无人敢靠近。 直到有人一袭猩红的衣袍,掠过嶙峋的石阶,登上城楼,静静立在她身后,又褪下大氅,为她小心披上。 “凤姮,我到处找你,你怎么在这儿?” 阮君庭蹲下来,在她身边,将手轻按她的脊背,言语平静,一如既往令人安心。 原来那日龙巢中紫藤树下,龙皓华该是已经预见到自己大限将至,才处处小心试探,悉心叮嘱,反复要了他的承诺。 愿我妞妞此生夫贤子孝,儿孙满堂! 这一句话,才是他最后的遗愿。 阮君庭眼帘微垂。 老东西,走好,孤定会如你所愿。 凤乘鸾抬起头时,早已两眼血红,“玉郎……,玉郎……,我外公没了,我外公没有了啊……” 她紧紧抱住抱住他,如抱住一棵救命的稻草,“答应我,你不要悄悄离开我,好不好?答应我!不要悄悄离开我!你告诉我,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有意义的,你告诉我啊!” “凤姮,乖,”他轻拍她的背,就像抱着一个心碎的孩子,“你看到我在这里,便该知道,你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凤乘鸾仰头看他,泪流满面,“可是……,可是为什么还是留不住?该走的,还是留不住,为什么?” 她将额头重新抵在他胸口,被他的手掌牢牢抱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体会到切切实实的安全感。 “凤姮,你累了,我们回去休息一下,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这样不眠不休地强撑,熬不了多久。”阮君庭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静待她慢慢安静下来。 等那怀中的哭声越来越小,最后便只有不安稳的啜泣,她闭着眼,睫毛湿漉漉地,睡着了。 那身子,似乎在梦中还在哭,依然时时发颤。 他小心将她抱起,带回将军府,安置在闺房温软的床上,又用温水沾了药,替她仔细清理了肩头和手掌上的伤口。 正仔细重新包扎时,秋雨影已经悄然站在了门口。 阮君庭没有动,依然极轻极慢地替她全部处置妥当,才落了纱帐,转身悄无声息出去。 秋雨影的神色,与平常不同。 他自少年时与他入神山,至今追随已有十多载岁月,为人九窍,精于心思,极少有什么事能令他紧张和动容。 然而这一次,他眉间的神色却略显紧张。 “何事?”阮君庭目光穿过花窗,看了眼凤乘鸾床帐的一角,确定她已经真的安睡,“出去说。” “是。” 秋雨影随在他身后,直到出了千里归云那两扇门,才道:“殿下,礼部梅长老,带了长老院的兵符,亲自来了,此时正在城外十里亭军中。” 果然,阮君庭也是一惊。 “他来做什么?” 秋雨影还是迟疑了一下,才道:“应该是行宇大帝大行之期将至,大长公主已经等不及了。长老院不能输这一步,所以急着请您回去。” “知道了。” 阮君庭好看的眉头,又凝了起了浅浅的川字。 他还没想好,如何才能带着凤姮,悄无声息地从九御那张错综复杂的权利网中全身而退。 …… 凤乘鸾浑浑噩噩睡了一觉,醒来时,阮君庭没在身边。 诗听却守在床边。 她见小姐总算醒了,一头扑过来,“小姐,不得了了!” 凤乘鸾睡得沉却不安稳,回想之前重重,如发噩梦一般,可再凝神细思,又惊觉一切都是真的。 景元熙已经死了,百花城一片狼藉,还有,外公已经不在了…… “什么事大惊小怪?” “您不是让我盯着宫里头嘛,我就一直让丹青监视秦王的行动,你猜怎么着?” 凤乘鸾一个激灵,警醒过来,“景元胤干什么了?” 诗听瞅了瞅外面,小声儿道:“三王爷拉着四王爷想要抢皇位,被二王爷一道全都杀了!” “什么!”凤乘鸾两眼一瞪,这个人果然比她料想的还要心狠手辣! 景元熙这么多年,一心谋图皇位,都可以留着他们兄弟几个,而这个景元胤,如今还没登基,就已经开始铲除所有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人! 当前百花城如此模样,凤家一直忙于主持赈灾救人之事,稍稍分了心,他就已经自己等不及,想要坐上那皇位了! “那景元礼呢?”凤乘鸾问。 诗听一撇嘴,“别提那个傻乎乎的五王爷了,他这几天,整天只知道拉着静初小姐,站在王府门口发粥。” “他拉着初初……?”凤乘鸾的心思稍稍转了个弯儿就明白了。 景元礼一直没进宫去闹腾,不是他拉着初初施粥,而是初初拉着他! 这个时候,越傻,才越能保住性命! 凤静初这两年历经深宫之中的锤炼,心思果然细腻地令人发指。 “听听,帮我更衣,再派人知会楚王府,就说让楚王务必穿上他最好的王袍,在大门口等我。” “啊?小姐,你要干什么啊?” “进宫!” —— 金殿上,除了亲自出城去查看洪水过后的百花城周边情形的凤于归,已经文武百官齐聚。 容虚成一马当先,对着空荡荡的皇座下跪,“秦王殿下临危受命于天,乃我南渊江山社稷之福祉。臣,容虚成,恭请秦王殿下登基!” 当前的形式,已经很明显了,秦王继位,是顺理成章,显而易见的事。 谁要是在这个时候反对,那就是跟自己的前程甚至自己的脑袋找不痛快。 于是,满朝文武,悉数跪下,高呼“恭请秦王殿下登基!” 殿后耳房中,景元胤春风意满,却迟迟不现身。 他想要这呼声高一点,再高一点。 让全天下都知道,不是他想要夺位,而是所有人都在逼他做皇帝! 他正从容自在享受着外面的山呼时,忽然发现,这耳房中,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正要喊人,就见凤乘鸾一袭黑色的紧身衣袍,正立在前面不远处的锦帐之后。 景元胤一身白毛汗都吓出来了,见是她来了,大大松了口气,招呼她道:“姮儿也是来等本王的好消息的?” 凤乘鸾面无表情,从锦帐后走出来,“王爷这里,有什么好消息?是洪水已经彻底退了?还是灾民全都安置好了?亦或者,十里之外的九御黑骑,已经撤兵了?” “……”景元胤好生尴尬,虚握着拳头,咳了一下,“姮儿不要着急,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外面的事,我们可以一样一样妥善处理。” “秦王殿下打算如何处理?什么时候处理?”凤乘鸾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立在他御案前,随手拿了一本景元熙还没来得及批阅的奏折,翻了翻。 “这个……”景元胤一时语塞,他一门心思都在夺位之上,哪里管过外面老百姓都在经历什么,“这个不是一直都有凤帅替本王操持嘛,而且,洪水总会过去,百姓嘛,生生不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哦,”凤乘鸾啪地将那只奏折丢在桌上,“洪水总会消退,而老百姓反正也不会死绝,所以,这些事在秦王殿下眼中,都是小事对吗?” 景元胤这才发觉,这个女人今日来者不善,他皱眉故意嗔怪道:“姮儿,你这是怎么与本王说话呢?本王岂是那等无道昏君!” “你的确不是无道昏君!”凤乘鸾将桌上的折子一推,跳坐到御案上,忽地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将他半张脸咚地按在案上,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因为你还不是个皇帝!” “唔……”景元胤没想到她竟然敢在金殿旁边动手,拼命挣扎,可却哪里挣得过练了灭绝禅地手。 “有一件事,我想你务必搞清楚,捧起景氏天下的,既不是外面那些跪着的老头子,也不是我那个在外面正苦心操持的父帅,而是苍生,是黎民,是那些被你排在最后,视如蝼蚁却生生不息的百姓!” “唔……”景元胤拼命点头求饶。 “为君者,可无大才大德,但当心怀仁厚,顾念苍生,以百姓福祉为先!你可记住了?” “唔……”景元胤快要被她捂死了,拼命点头,却挣扎不掉半分。 “还有一件事,我姓凤的今日既能扶你为帝,来日就能将你从皇位上拖下来!你为君之后,当日日警醒,夜夜反思,当知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关系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切不可儿戏处之!” “唔……”景元胤晃得脖子都要断了。 凤乘鸾又思量了一下,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皇帝你也不想做,但是,实在没有旁的人选了,算你倒霉,以后多听媳妇的话,少干缺德事,或许能享几年这万丈荣华。” 景元胤张大眼睛拼命地眨,不,你误会了,我哪里有不想做皇帝?我日日夜夜都在等着这一天,我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他最后那几个字,还没在脑子里走完,就已经越来越呼吸困难,喉间一痛,那气息就无论如何也喘不上来,喘不上来……,直到最后,什么都没了,一生江山梦,万事成空。 凤乘鸾等到景元熙再不挣扎,才将手从他脖子上拿下来。 之后,对锦帐后面咬着后槽牙道:“都看到了?我方才说的话,你若是有一个字记不住,又或者胆敢有半点学你的几个哥哥,以后,我就这么掐死你!” 锦帐后面,哆哆嗦嗦站出来满脸委屈的景元礼,两手指尖捏在身前,拼命吞口水,“你不会真的想要我来做皇帝吧?” “不是你难道是我?”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一边登基,一边准备!” “但是……” “哪儿来的那么多但是!” 凤乘鸾把人抓过来,在屁股上踢了一脚,景元礼便向前一个趔趄,冲进了金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面容虚成见有人出来了,当即山呼! 满朝文武,随之山呼。 景元礼一个人杵在金殿最高处,害怕极了。 没见过这么逼人家当皇帝的。 容虚成跪也跪完了,拜也拜完了,一抬头,差点没晕过去,“楚王殿下,您怎么在这里?这金殿之上,可不是胡闹的地方,秦王呢?他在哪里?” 这时,殿外有人朗声道:“秦王殿下已然遇刺。行刺他的,正是为主报仇的晋王门客!” 凤于归提刀披甲,率全副武装的重兵,直踏金殿,将朝堂上下,团团围住。 容虚成大叫:“凤于归!你敢造反!” 凤于归并不理会,向站在高处,瑟瑟发抖的景元礼拱手下拜,“臣,凤于归,拥立楚王殿下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第一个铠甲撞地,轰然跪下。 凤于归都已经跪了,谁还敢反对? 况且,就算反对也没用了,景家的儿子,就只剩下这么一个。 在场的百官,左右看了看,之后便呼啦啦,如潮水一般,相继跪了下去。 最后只剩下一个容虚成,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竟然亲手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哈哈哈!凤于归,你好算计,你比我狠!你立个废物做皇帝,自己则披着忠君爱国的皮囊,当南渊的太上皇!哈哈哈!凤于归,老夫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你这个老匹夫!” 凤于归面色沉着,岿然不动,“容相御前公然出言不逊,应该是这几日忧国忧民,实在是太累了,来人,请容相下去休息!” 他转身,将手中长刀悍然撞地,“还有谁与容相一样,累了乏了,嫌这头上的乌纱太沉,或是金殿的地面太凉,现在都可以向陛下告退了!” 金殿上,一片寂然,连景元礼都大气也不敢出。 谁都知道,这一场逼宫夺位的政变,只要凤于归愿意再往前迈上一步,南渊就改朝换代了! (未完待续) 第333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容虚成被拖下去时,骂的那些东西,整个金殿上的人,全都假装听不见。 凤于归若是换了从前,必定要将他揪回来,好好理论一番,还自己一个清白。 可如今,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些虚的,早就不重要了。 他抬头望向景元礼,重新工整一拜,郑重道:“陛下明鉴,臣之忠心,昭然天地,日月可表,此生愿捍卫南渊,死守疆土,即便肝脑涂地,马革裹尸,也虽死犹荣。臣只求陛下在位之年,能行正事,谈正言,不求有道,但求清明,做一个真正的贤明君主!” 景元礼看着下面跪着的乌泱泱的人,抓了抓头,“内个,凤帅啊,我不是很会像你那样说话一串一串的,但是,你说的话,我都听懂了。虽然这个皇帝,是你们逼我做的,但是我知道,你们也是没办法,既然大家都没办法,不如以后就将就一下。” 他满嘴大白话,却说得诚恳,凤于归躬身道:“陛下坦诚,臣愿闻其详。” 景元礼见没人敢笑话他,便知道这些人是真的将他当皇帝了,于是鼓足勇气,大胆道:“你刚才说的那些大道理,其实我都明白,但是,以后真的轮到要做时,却不一定全都弄的明白,所以,将来我们君臣之间,大家都宽容一点,我要是做错了,你们撸我便是,我不生气,但是你们也不能因为我笨,就随便喊着要废了朕,或者拿杀了朕来要挟!” 他说着,冲藏在耳房中的凤乘鸾瞅了一眼,小眼神中愤怒带着幽怨。 凤乘鸾冲他威胁地瞪了瞪眼,将手中比作刀,在脖子下面抹了一下。 景元礼吓得立刻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凤于归笑道:“原来皇上担心的是这个,请皇上放心,只要皇上愿为明君,臣就愿意化作火把,就算是燃尽自己,也会为皇上照亮前行的路。” 他言已至此,金殿上的确已有不少人动容。 景氏父子,向来亏待凤家,而凤家如今却临危受命,依然扶了景氏的儿子继续做皇帝。 这份大仁大义,天地可鉴。 于是有人立刻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臣有一事启奏。” 景元礼没想到做皇帝会这么麻烦,只好道:“讲。” “陛下为楚王时,正妃乃是北辰的六公主,如今陛下称帝,若以北辰之女为后,恐怕不妥,故而,臣斗胆,举荐楚王侧妃,凤氏静初,为我南渊新后!” 凤于归淡淡一笑,谦虚了一下,“静初她系庶出,何德何能,当此大任?” 景元礼脑子里的一根弦儿又偏了,庶出不足以为后,你不是还有个嫡出嘛! 他正好开口,就听凤于归接着道:“可惜凤家只有一个嫡女乘鸾,已为先皇册封为公主,又在家守寡,实在不宜再服侍皇上。如此一来,倒是委屈了皇上了。” 他绕来绕去,又给绕回来了。 景元礼暗暗撸了一把汗,还好他没嘴快。 不然,这会儿可能已经跟二哥一样,悄无声息地被掐死在什么地方了。 就这样,景元礼称帝,凤静初为后,凤于归依然出任天下兵马大元帅,南渊除了换了一双帝后,其他的一切,仿佛又要重新回到从前的模样了。 金殿上正其乐融融,凤于归牵头,与众大臣一同商讨,如何登基大典一切从简,如何安置皇城中灾民,如何重建百花城等等诸事。 景元礼就撑着脑袋,困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侍卫慌慌张张奔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先废帝的人头不见了!” 咕咚! 景元礼一头从刚坐热乎的龙椅上栽了下来! 皇帝做不好,死了都会没脑袋啊!死无全尸啊! 呜呜呜……,好可怕,人家现在后悔还得及吗?呜呜呜…… 他好不容易在凤于归的亲自护送下回了楚王府,一路在心中暗骂姮儿是个坏蛋,这样坑他! 可一进门,就看见凤静初眉眼低垂,娇羞半藏地在等着他。 那一颗惨遭蹂躏的心,立刻就又重新温暖如春了。 景元礼的正妃,北辰六公主,向来是个透明的人,在王府中,除了徒有虚名,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这王府中,将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向来都是凤静初。 在景元礼回来之前,宫中就已经有太监来府上报喜,此时整个楚王府,一片欢腾,所有人都有鸡犬升天的快感。 除了凤静初。 她依旧如常服侍景元礼沐浴更衣,替他顺了头发,又伺候他上床,落了帐子,盖了被子。 景元礼依然觉得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有些不真实,特别亢奋,“阿初,你不高兴吗?你要做皇后了啊!我的皇后!” “恭喜皇上!”凤静初浅淡微笑着哄他。 景元礼就觉得好无聊,于是就又折腾着想要做点运动消耗一下体力。 凤静初便千依百顺地陪着他。 可那干柴烈火还没点起来,就有一声隐隐约约的女人的惨叫,在王府中响起。 “什么声儿?”景元礼吓得一哆嗦。 凤静初依然淡淡微笑,“可能是外面的流民在为痛失家园哀嚎吧。” 她轻抚他浓黑的头发,向哄着一个孩子,“早点睡吧,我的皇帝陛下。” 之后,那惨叫隐隐约约,又是一声。 等景元礼折腾够了,像个死狗一样沉沉睡去,凤静初便悄然起身,下床,推门出去。 王府深处,有一处地窖,是去年新挖的,门上挂了一道大锁。 凤静初熟练落了锁,沿着幽深黑暗的台阶下行,并不点灯。 地窖深处,是潮湿的泥土味,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嗤啦,火折子亮了,点燃一支油灯。 凤静初在一只简单的木椅上坐下,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全然不是平日间旁人所见的端庄娴静模样。 她就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地窖深处的黑暗。 那里面,有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之后,似是有人从昏厥中悠悠醒转,之后,便又是一声惨烈痛苦的嚎叫! “凤静初!”黑暗中的女人,一个字,一个字,怨毒地喊她的名字,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醒了?”凤静初依然坐得身姿笔直,指甲敲了敲桌上的一只尺许高的瓷缸,“肚子饿吗?饿了,我就喂你一点,保证让你用最慢的方式,好好享受活着的最后时光。” “凤静初!你不得好死!我咒你不得好死!”那声音凄厉无比,仿佛说话的人已经想象不出该如何诅咒这个女人,才能一解心头只恨。 凤静初淡然道:“其实当初,我也像你一样,恨一个人,恨到不知该如何报复,所以我也在黑暗中对自己说了无数次,容婉,我要你不得好死!” 她慢悠悠将两条腿换了一下姿势,重复了一下,“我要你不得好死,如今,我做到了。” “凤静初——!你不是人!你就是个魔鬼!你还我孩子!”容婉在黑暗中,似是被锁链牢牢束缚着,却又有重伤在身,稍一挣扎,又惨痛地嚎叫。 “孩子?呵,一定会还你,只是换个方式。”凤静初站起来,瞥了眼桌上的瓷缸,“七个月的胎儿,泡在烈酒中,应该能够你吃很久。” 她挽起袖子,用银勺挖了一小块尸块,向黑暗中走去。 很快,里面就传来容婉被人强行将东西塞进口中的声音,之后被她用东西勒住了嘴,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让你安静一点,你不肯,现在,吵了楚王,哦,不,应该是皇上安歇,我就只能用你肚子里生的东西堵住你的嘴!” “呜!呜……!”容婉在黑暗中,不可置信地望着凤静初看起来纤细柔弱的身影。 景元礼做了皇帝? 他凭什么? 这世上谁都能做皇帝,也轮不到那个憨子! 凤静初的眼睛似乎穿透黑暗,看到了她惊愕到扭曲的面容,“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温柔如待老友,“新帝的皇后,是我。” “呜——!呜呜呜——!” 黑暗中,容婉鼓着大肚子,身上滚着锁链,在砖泥乱草之中打滚。 如一条贪心不足而即将被撑死的蛇。 凤静初从容离开地窖时,裙角上沾了一点点血。 她娴静温柔,连吹灭烛火时的样子都如同画中的人儿。 “好好吃自己的胎儿,好好休息,景元熙的脑袋在你的肚子里,可还要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烂掉呢。” 她从地窖中出来时,一双明眸映着夜晚的月光,瞳孔深处,有不见底的黑暗,那里,是她当年被容婉一手推下去的地狱。 自从跌下去,她就再也没能爬上来。 其实,报复容婉的过程,很简单,根本没人会在意。 她只不过在这场夺位之战中,要了一个没人会再去理会的废后。 之后,花钱在宫中寻了个亡命之徒,帮她偷了废帝的脑袋。 再然后,亲手挖开废后的肚子,活生生掏出她早已成型的胎儿,再将废帝的脑袋塞了回去,用针绣线仔仔细细地替容婉缝起来! 这样,这一对“有情人”就可以终成眷属了。 完美。 凤静初悄然回房,脱去带血的衣裙,轻手轻脚回到床上躺好,再牵过景元礼的手,搭在自己腰间。 有些人,若是做了坏事,便无法安枕。 而另外有些人,只有行世间极恶,才能安抚下血肉深处那颗如恶鬼般疯狂叫嚣的,支离破碎的心。 姮儿说过,活下去,一切才有可能,才能看得到变数,看得到结局…… 凤静初安然闭上了眼。 —— 日暮时分,百花城南,正阳楼上,洞箫悠悠。 消瘦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对着夕阳的方向,低低一曲,幽怨哀恸,如泣如诉。 一阵风起,吹乱他的发,那身子淡薄地仿佛随时可能随云乘风去了。 凤乘鸾与他保持距离,远远地趴在墙头垛口上,望着十里亭的方向,等她的玉郎回来。 龙幼微与她一个姿势,望着同一个方向,看的,却是由远而近,拖家带口,依然零星赶在城门关闭前,想要进城的难民。 “二哥他自从体内的蛊虫没了,就一直是这样?” 凤乘鸾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撑着腮,隔着龙幼微,偷偷瞅了一眼凤昼白,又转过头来。 她自打他回来百花城,就没敢单独去见过他。 不管景安到最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在凤昼白眼中,都是她这个妹妹当着他的面,亲手杀死了他拼命日夜苦寻的妻儿。 他当时给她的那一刀,到底有多少恨,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龙幼微叹了口气,“李白倒是有些土办法,帮他把蛊虫给引了出来,可这神志却是彻底伤了,终日就对着那支萧,从早上吹到天黑,若是不喂他吃饭,他就能把自己饿死。” 她说着说着,喉间就如堵了个大石头般哽咽,一拳狠狠砸在城砖上,“温卿墨那个王八羔子,他没有半点人性!老娘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居然还会救他!” 她这一拳砸得狠,粗糙的砖上立时就染了血。 “那个人……,他……,他根本就不是人,我们永远不能用人性来估量他,他也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有真正的怜悯。”凤乘鸾眯着眼,向渐暗的远处望去,有些心神不宁。 天光渐暗,远处的难民正加快脚步。 下面,城门正准备关闭。 龙幼微白了她一眼,“你那盛莲太子殿下想要进城的话,根本不需要走门,你急个什么劲!” 凤乘鸾撇撇嘴,“不知道,就是总觉得事情没这么容易结束,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 龙幼微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就像以前她小时候害怕时候的样子,“放心吧,该来的挡不住,百花城已经成了这副德行了,还能有更坏的吗?老娘倒想见识一下。” “哈哈!”凤乘鸾用肩膀撞了她娘一下,“真不愧是我娘!” 龙幼微神秘兮兮道:“喂,妞妞,你说,要是你外婆知道了,阮君庭,哦,不对,是楚盛莲要娶你,她会不会疯掉?” “娘啊!那个是你娘,你能不能正经点?” “我哪里不正经?我现在就很正经地跟你讨论,咱们祖师爷爷跟你成亲后,老娘和老娘的娘到底该管他叫什么的问题!” “娘啊!”凤乘鸾捶她,“人家可还没说什么时候把我娶回去呢。” “他敢不娶!”龙幼微一怒,“你要是着急,今晚他回来,娘就给你做主,让他这个九御的皇太子先入赘了咱们南渊!” “娘!要不要脸啊!” “要脸干啥?当饭吃?当男人睡?” “娘啊——!你是我娘,你能不能正经点?要被人笑的!” “啊?我是你娘?你跟他成亲后,老娘还要斟酌一下到底要不要叫你一声祖师奶奶!” “……,娘啊!”凤乘鸾真的怀疑她到底是不是龙幼微生的了。 母女两个正没大没小,在城楼上打打闹闹,忽地,凤昼白的萧声停了。 接着,城楼高处的守卫大喊:“下面有人过来了!” 凤乘鸾和龙幼微顺着守卫所指的方向看去,天色昏暗,看得不是十分清楚,只见几个黑点,正向百花城这边疾奔。 不是难民,难民没有这等速度! 此时城门已经落钥,是什么人,明知已经迟了,还要这样着急来这里? 凤乘鸾换了个几个垛口,想要看得仔细。 那些人就已经更近了,不是几人,而是十几人。 奔在后面的人跌倒,前面的人却并不停留,就将那人丢下,只是发疯了般的向城门狂奔。 “他们是在逃命!”凤乘鸾向下面命令,“快,派人在下面准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开门!” 龙幼微也用力眯着眼努力看,赫然看到奔在最前面的,正一面跑,一面向他们挥手。 “是个女人,她在喊什么?”凤乘鸾心头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龙幼微招来身边的守卫,“去,派人通知大帅,就说正阳门这里出了点小事,让他加派些人手。” “是。” 等那人走了,母女两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眼角直跳。 空气中,有种奇怪的味道。 腥风! (未完待续) 第334章 浩劫,必死之战(加更) 下面,狂奔而来的人,越来越近,领头的女人,在拼命向城头呼喊。 “开门——!开门——!” 凤乘鸾执起火把,好喝:“来者何人?” “小王妃!开门——!”那女人,借着火光,见是凤乘鸾,几乎激动地快要哭了! “宁好好?” 她堂堂万金楼楼主,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我下去看看。”凤乘鸾扭头要走。 龙幼微拉住她,“谨防有诈!” 凤乘鸾用力点头,“她救过二哥,我心里有数。” 正阳门的大门,重新隆隆打开,却只留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凤乘鸾从两门之间走了出去,远远见宁好好一身狼狈,大老远地见她亲自来接,已是连哭带笑,人还没到近前,声音已先到:“快,通知凤帅,尸煞!尸煞来了!” 什么! 凤乘鸾迈出几步,向万金楼众人身后望去。 远方,地平线早已被无尽黑暗吞没,没有半点灯火。 她什么都没看到! 宁好好终于奔到她面前,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头发和身上全是湿漉漉的。 随她同来的,皆是万金楼杀手打扮的人,却也个个狼狈不堪,挂伤带彩。 凤乘鸾抓了她肩头,“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宁好好推开她的手,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下,“不得了了!尸煞!全来了!百花城要是保不住,咱们全都得死在这儿!” 凤乘鸾心思转的飞快,心头一凛,“是洪水冲垮了无忧岛的堤坝?” 那岛四周的水中,尸煞会有多少?差不多几万只。 按城中现在的兵力,一场艰苦厮杀在所难免,但是倒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可她还没盘算清楚,宁好好总算喘得差不多了,叉着腰重新站好,“不是!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我们在昭南江上遇袭,船翻了,五六十号金腰带,就只剩下这么多了。” “昭南江?” “是,全都是水里来的。”宁好好冰凉的手,抓住凤乘鸾手臂,“我问你,过去两年,南渊大疫,死了多少人?” 整个南渊,大约子民三千万,景元熙登基前那场大疫,以百花城为中心扩散开去,后来根据各地州府报上来的数字,全国因这场瘟疫死亡的人口大概只有一成,也并未伤及根本。 由此,景元熙登基,大疫退去,还一度成为他的一项功绩,被记入史册。 “三百万……”凤乘鸾口中吐出这个数字后,心也随之凉透了。 她望向前方无边黑夜,三百万尸煞!!! 原来,这才是温卿墨在鹿苑与她说那番话的真正原因。 “凤三,大势已定,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留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了,而且,不管你们今日如何努力,最后都一定是个失败的结局,别人的死活,我不管,我只是不想你最后惨淡收场!” “小凤三,听话,最后一次,跟我走,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保证,今日南渊之事,我绝不插手!” 原来他两句话,根本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在南渊错综复杂的天水水系之下,藏了三百万,不生、不死、不知怕、不会痛,对他唯命是从的尸煞大军! 凤乘鸾被宁好好从虚掩的城门缝隙中拖了回去,眼前的大门,再次隆隆关闭,落下巨大门栓,一声巨响,在空洞的门洞中,震耳欲聋。 她被赫然惊醒,“快!通知凤帅!城中所有军民,不分男女老幼,所有人备战!迎敌!” 十八只骑兵,分别快马加鞭,从正阳门出发,奔向城中的十八条主道,沿途鸣锣,整个百花城一时之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七路凤家军最先登上城墙,严阵以待。 随之而来的还有高震山的卫戍军、暗城之人、龙牙武士以及各路追随龙幼微而来的江湖义士。 虽然没有多少人真的见过尸煞,可晚风掠过,浓重的腥味却是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西门错气喘吁吁奔上城楼,“禀凤帅,百花城所有水道已全部封死!夫人安排了高手把守,确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凤川明也赶上城楼,“禀父帅,四门风雷诛杀炮已于四角就位,所有火器和城防储备全部发下去了!” 凤于归望向前方黑夜,天上,连颗星都没有。 他征战一辈子,事到如今,却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他隐约感受到了掌心的汗,看了眼三步开外的女儿。 “妞妞放心,父帅在此。” 若是换了旁的时候,哪怕是前世守关山上,凤乘鸾听到这八个字,也会顿时心安。 可此时,她却只听到了父亲语气中的不确定。 “城中凤家军约六十万,高震山手下能用的人剩下不到八万,其他零散的高手,虽然可以一敌十,却只有湛湛千人。再加上城中十二岁以上能持械者……”凤乘鸾转头看向父亲,“我们总共不到一百万,活人。” 而对方,是三百万,死人! 这场仗,该怎么打? 死守,又能守多久? 这是一场必败、必死之战! “爹。”她声音有些低,“将所有最精锐的工兵队留在正阳门。” “妞妞……” “若是城破了,就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出去,用城墙重新封起来。” “妞妞!不可丧气!”凤于归怒道。 可凤乘鸾却依然自顾自接着道:“无论用什么方法,总之,这座城,只许进,不需出!尸煞若是失去了目标,就会停下来。” 她说完,看向凤于归,笑了笑。 等活人都死光了,那死人就会被困在城中。 这是所能想的最好的结局了…… 她又望了一眼十里亭方向。 阮君庭,你若是与我心有灵犀,就立刻带着你的人回九御去,千万不要回来,也不要回头! 夜,越来越深,连风仿佛都停了。 腥味混杂在潮湿的空气中,随着夜雾弥漫开去。 是血和腐烂的味道。 城内,几十万人,全部屏住了呼吸,主人含泪勒死了家犬,母亲捂住孩子的嘴。 城外,最后一声夏虫的鸣叫声也消失了。 凤乘鸾站在城楼中央,手持千机弩,对着前方夜空,扣动机簧。 嗤啦啦——! 一道火焰划破了夜空! 飞火神鸦! 它向着正南方的,滑出一道长长的赤色弧线。 火光所过之处,尽是密密麻麻青白色的,木然的早已死亡的脸,望之不绝,数之不尽! 直到最后,火光骤然熄灭,就如被一只黑暗中悍然伸出的一只大手给活活掐死了。 再然后,滴——! 对面黑暗深处,一声凄厉如撕裂魂魄的哨声,划破夜空而来! 腥风狂涌! 尸煞如潮水般,咆哮嘶吼着,扑向百花城! …… 死人,是没有智慧的。 但是,死人无所顾忌,而且无穷无尽! 当城中的落石、热油、弓箭、火器,所有城防招数用尽时,城下已是残骸堆积如山。 然而比那些残骸更可怕的是被踩踏在下面尚且蠕动的尸煞。 它们踩着同伴的身体,一层叠一层,层层加高,用不了多久,就会用尸体,打成一条进入百花城的路! “报——!正阳门西侧告急! “报——!凤帅!北面金水门告急!” “报——!东侧角楼告急!” “报——!……” 凤于归疲于奔波应对,焦头烂额。 温卿墨的尸煞,从四个方向同时围攻百花城,根本就没想给他们留半点喘息的机会。 景氏江山数百年安逸,几乎从未专注于巩固都城城防。 此时一旦遭逢大难,竟然如此脆弱不堪! 正阳门的西侧城墙上,终于攀上了一只腐烂到露出骨骼的手! 接着,整座城如一只装满沙的布袋,一旦被撕开一个小口,溃败便是顷刻之间的事。 “列阵——!迎战——!” 高震山率领三万御前重甲郎官,执剑列阵守在最前方。 “此生为儿郎,无忘报家国,今朝无悔意,托体镇山河!将士们,冲啊——!” “今朝无悔意,托体镇山河!” 东边的太阳露出一线曙光时,身穿黑甲的三万重甲郎官,却第一个舍身赴死,奔向无尽黑暗! 这些原本为守护皇宫,保卫皇帝而存在的男儿,是整个百花城装备最精良的兵力。 城破之际,却义无反顾地选择冲在了最前面,用血肉之躯,为所有人挣得时间! 凤于归当机立断,“高将军他们撑不了多久,所有凤家军逐步撤防,退守内城!川明,你带人将四角诛杀炮上膛!” 凤川明神情一凛,“是!父帅!末将领命!” 他明白,父帅的意思是,当所有人都进入内城,他们便再没有退路了。等到弹尽粮绝之时,就命人以火箭引燃四门诛杀炮。 到时候,为了南渊,百花城中所有人,都将以身作饵,与困在城中的三百万尸煞,同归于尽!!! 皇城中,金殿上,景元礼急得团团转,“不行,朕要出去迎战!” 他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 “皇上,不可以啊!”一群老臣扑上去,将他抱住。 “那怎么办?朕不可以看那么多人送死,就躲在这里无所作为!外面那都是活生生的人!怎么能就这么都死了!”景元礼暴躁地跳脚。 凤静初一直陪在他身边,听这番朴实的话,不由得面容一动,忽然高声道:“陛下若是真的想有所为,不如打开皇城大门,放百姓进来,倒可以帮助凤帅渐轻些许压力,再争取一些时间。” 什么? 那怎么行? 让老百姓进皇宫,那还不是反了天了? “皇上不可以啊!” 金殿上又是一片苦劝哀嚎。 凤静初声音不高,却是坚定,“城中百姓数十万,如全部挤在内城,高压之下,惊慌骚乱在所难免。粮食补给也未必充足。我们的将士们光是守城已力不从心,根本无暇后顾,若是这个时候身后出了乱子,防线一破,所有人都要死!” 她双眼明亮,面对满朝文武,没有半点惧色,“况且,浩劫当前,皇上与百姓一样,不过是一人之身,所需不过一张床安寝,一张桌吃饭而已,其他的,无所不能舍!” 景元礼两眼发亮,一拍大腿,“还是朕的阿初清楚朕的心,朕说不清楚的,阿初都替朕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传朕旨意,开城门,放外面的老百姓进皇城!” …… 如此,以三万重甲郎官的生命为代价,百花城中数十万军民成功退守入内城,有生力量暂且保住了,可外面却已是尸群林立,如森罗地狱。 凤乘鸾的手,按在桌上,一寸一寸地量过去。 桌上,铺着一张南渊的地图。 诗听急得团团转,“小姐,你还要盯着这张图看多久啊!不如就别管那么多了,凭您的本事,这就逃出城去,找盛莲太子,他一定不会把你护得好好地!” 凤乘鸾因为太过专注,有些晃神,“谁是盛莲太子?” 之后恍然,“哦……,阮君庭……” 他这个时候,还是离百花城越远越好,最好这个时候已经离开南渊,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她瞥了一眼桌边摆着的小药匣,将注意力重新挪回到地图上。 整个南渊遍布天水支流,水系迂回曲折,那水下,是不是都藏着温卿墨的尸煞? 三百万只是一个虚数,两年前那场瘟疫,到底死了多少人,根本无法估量。 这么多尸煞,就算是一个一个老老实实站着,等着削脑袋,又要削到何时? 而且,留下的尸骸,一旦处理不当,就会产生新的瘟疫。 百花城中的人,已经无路可退,难道真的靠那四门风雷诛杀炮,将这里炸成一个深渊,将一切活人、死人全部同葬? 到底该怎么办? 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在图上向北挪去,一直挪到南渊北辰相接壤的极北之地——摩天雪岭。 从百花城到摩天雪岭,沿途避开主要城镇和水流,大概要走…… 五千里! 凤乘鸾抓过药匣,攥在掌心。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那么久。 她忽然转身,将诗听抓了过来,狠狠抱了抱,之后又在她额头上狠狠啃了一口,“我出去一下,你找个地方藏好,不见到凤家军不要出。” 说罢,转身拿了长凤刀。 诗听心知不好,“小姐,你去哪儿啊?小姐,你干什么去啊!” “给阮君庭找个人传宗接代!” “哈?” 她还没等问清楚,凤乘鸾的身影几个闪身,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 躲在馆驿里瑟瑟发抖的修映雪,被凤乘鸾几刀翻了出来。 “你们南渊的人都疯啊!你别砍了,我出来还不行,你到底要干什么?” 凤乘鸾面无表情,看着这个生得确实算得上美人的女子,“你会生孩子吗?” “啊?”修映雪懵了。 “我问你,月事可规律?可有积年沉疴?可还是处子之身?” 修映雪抱紧自己,“你……你要干什么?” “如果没什么问题,跟我走。” 凤乘鸾不想再多废话,一手长凤刀,一手抓人,纵身跃起,径直奔朱雀门出了内城,一路从房顶掠过,直奔南面正阳门。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修映雪看见下面潮水一样厚厚地一层层尸煞和遍地的重甲郎官残肢断臂、血流成河,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凤乘鸾飞掠上正阳门城楼最高处,俯视下方,之后指了一个城墙的缺口,缺口外,是几乎与城墙同高的尸堆,里面还有尸煞的残骸在蠕动。 “待会儿,你就从那里下去,直奔十里亭,记得,不准害怕,不能停留,更不可以回头。在那儿,若是见不到阮君庭,你就自己找机会回北辰,若是见到了……,你就按我说的去做。” “你……?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修映雪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凤乘鸾会救自己。 “不要想太多,我不是为了救你,只是不想让他断子绝孙。”凤乘鸾解开衣领,扯下自己那颗无极神珠,“你见了他,把珠子交给他,就说是我送你去找他的,让他带着他的人,务必马上离开南渊,九御也好,北辰也罢,总之决不能再回来!百花城万一陷落,整个南渊就是人间地狱!” 修映雪接过珠子,见上面刻着字,也来不及辨认,“那你怎么办?” “我……,我自然有我的事。” 她立在城楼顶上,指着下面一条小路,“待会儿,那附近的尸煞会被引开,你看准时机就跑,自求多福!” 修映雪一颗心狂跳,“凤乘鸾,既然能走,为什么你不跟我一起走?” 太阳渐高,熏风再起,空气中血气和腥味越来越浓,凤乘鸾惨淡一笑,“因为你是北辰人,你可以走,但是我,不能。还有,记得替我给他生个孩子。” “啊?”修映雪一脸懵。 (未完待续) 第335章 倾尽天下,不换一个凤姮 凤乘鸾转身,再次深深凝望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城,那城中,还有她的爹娘,她的兄弟,她的姐妹。 然而,她却连句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其实……,你们没必要所有人都与一座城共存亡,城是死的,人是活的。”修映雪只觉得她的背影好悲壮,分明是视死如归,却不知道该如何劝她。 “谁说所有人都要与一座城共存亡了?”凤乘鸾转头一笑,张嘴,将一把不知什么东西丢进口中,之后像嚼糖豆一样,咬了几下,吞了下去。 “准备好了吗?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她说罢,长刀一震,飞身跃下城楼,直奔一个朱雀大街中央直直立着的一个尸煞! 这个尸煞身量不高,却与旁的不同。 他披着一件红斗篷! 背后刀风乍起,那尸煞猛回头,青白的脸上,花纹丛生,掩盖了原本的少年模样,一双血红的眼中,映出凤乘鸾凌空而来的身影。 是被温卿墨做成了疫种的凤展玉! 嗷——! 凤展玉一声狂嚎! 所有尸煞似是听得懂他的号令,赫然向这边围拢过来! 他一双钢铁一样的手,夹住当空劈来的长凤刀。 嗡——! 长凤刀一声长鸣,凤乘鸾身子飞旋,将凤展玉带起,当当当! 一个飞起的瞬间,凌空三次交手! 等凤乘鸾再次如一支利箭一般扎在地面时,噗噗噗! 半空中掉下来三段血肉模糊的凤展玉的尸块。 “最后七颗相思忘,果然实力非凡!”她的声音渐哑,渐沉,一侧额角被暗红色的花纹飞快爬满,血红的双眼仰天望月,头顶骄阳一轮。 杀了尸王,她就是新的尸王! 嗷——! 一声女人的怒吼,响彻百花城! 不但惊得所有活人为之肝胆一寒,就连死人也停下了攻击,缓慢调转方向,转头向凤乘鸾所在的方向走去。 这一声,吓得正小心翼翼爬上城头的修映雪脚下一软。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不准害怕!不准害怕!” 她从地上捡了一把刀,看着被压在尸堆中的蠕动、挣扎的尸煞残躯,两眼一闭,将心一横,尖叫着纵身跃了下去! —— 十里亭,十万九御黑骑的驻扎地,是温卿墨的尸煞大军唯一巧妙避开的地方。 当这里收到百花城被围的消息时,天光已经渐亮。 此时,森罗的黑甲骑兵,笔直如一株株黑松,已经将中央大帐围困在中央,水泄不通! 帐中,阮君庭提剑而立,怒发冲冠,却奈何脚前的地上,已经跪满了人! “孤再问一次,梅兰竹,到底发不发兵!”他已经被这些人困在这里半个多时辰,也不知凤姮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百花城到底怎么样了,一颗心如被火烧一般。 为首的老者,一身玫红衣袍,肩头绣了一支盛放的瘦梅,鹤发童颜,颇有仙风道骨之姿,向他再次俯首叩地,“太上皇太子殿下是我九御仅存的九方氏正统,是天命所归,不容有失。殿下今日若是要救百花城,可以,但,请从老臣和这十万黑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们以为孤会在乎你们的死活?”阮君庭手中浩劫,嗡地一声出鞘。 若是真的如探子所言,尸煞的数量真有三百万之巨,那么,此时百花城恐怕已经不保,可凤姮怎么办? 她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去死! 城陷之前,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人! 她一定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 阮君庭越想越不敢想,可偏偏这个时候梅兰竹来了军中。 这十万黑骑终究是隶属于长老院麾下,此刻没有梅兰竹的兵符,他如论如何也调拨不动! 梅兰竹全然不畏他手中的长剑,伏地从容道:“殿下!老臣已派人查探过了,此刻的百花城,根本胜算全无,殿下此去,只会将自己置身险境!臣受长老院九部之托,前来恭请殿下还朝,承袭大统,刻不容缓。因此今日南渊之事,臣等就算是死,也不会让殿下去冒险!” 他说完,又是深深一叩首。 “好!既然梅长老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孤也将话挑明,今日,谁若是想在这里跪着,可以继续!但是,谁若是胆敢再阻拦半步,杀无赦!” 阮君庭绕开梅兰竹,抬步便向外走,跪在脚前的黑骑果然挡着去路,没动坑,他手中寒光一划,一剑便将人斜劈了开去。 梅兰竹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动手,“快拦住太子殿下!” 身后紧随的秋雨影和夏焚风,纵身亮了刀剑,护在阮君庭左右,“谁敢!” 候在帐外的战铮峰和倦夜等几锦鳞卫听见里面动手了,一窝蜂涌了进去,护在阮君庭周围。 战铮峰身形高大,护在阮君庭身侧,“梅长老,不可与殿下动手!” 梅兰竹雪白的胡子直抖,“战护法难道不清楚吗?三百万活死人,围攻百花城,就算殿下武功盖世,单凭我十万骑兵,根本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臣等赴死没什么,可殿下身系九方皇族复兴大任,绝对不容有失!今日,就算冒着大逆不道,欺君犯上的大罪,为了殿下的安危,为了九御正统血脉的传承,老臣也绝不能让殿下离开!” “少与他废话,走!”阮君庭眉心那一抹狭长的猩红微微一拧,杀机无限,不想再浪费时间。 既然梅兰竹不肯发兵,他就自己去救人! 秋雨影几人护着主子,从中军帐出来,扑面便是一望无际的轻甲黑骑拦住了去路! “退后!”阮君庭心中急躁,换了双手持剑,浩劫横于面前,剑锋之后,凤眸中凶光大盛! 他想要一剑劈开一条血路! “殿下……三思……”秋雨影还是没忍住,想要再劝一句,“这一剑下去,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阮君庭微微阖目凝神,并不回应。 万里江山,不换一个凤姮。 若是她因着他一个疏忽而有什么不测,他就算坐拥了整天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他满头银发随着周身罡风的威压而乍起,猩红的大氅猎猎鼓动。 剑锋上,渐渐凝聚起激越的白光,浩劫一剑,一剑浩劫!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奔来,“殿下!太子殿下,百花城来了一个女人,拿着无极神珠,说要见您!” 阮君庭剑锋上的光,唰地便散了! 凤姮! “凤姮——!” 他顾不得许多,向大营外外奔去。 围着中军帐的大军,齐刷刷分向两侧,让开一条路来。 “凤姮!” 阮君庭奔到营外,见了那披头散发,满身血腥泥污,手中握着神珠,珠上坠着他与凤乘鸾的结发扣,便一头奔了上去,将人捞进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住! “凤姮!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他整个人几乎是颤抖地,将怀中的人挖出来,抹开她脸上遍布血污的头发,露出下面的那张脸。 然后,阮君庭脸上所有的狂喜,心疼,愧疚,就全都凝固了。 “修映雪?” 修映雪艰难地笑了笑,“呵呵,王爷……” “她呢?”阮君庭一掌捏住修映雪纤细的脖子,“孤问你,凤姮她人呢?” “我……,我我不知道……”修映雪哪里想到,自己一门心思地尸煞堆里逃得命来,却差点被他掐死。 “无极神珠,你哪里来的?”阮君庭手劲儿大的,几乎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整个提了起来。 “喀……,她……她给我!” 阮君庭的眼圈霎时间变得血红,狂怒咆哮:“她如何会将孤与她的信物给你!” “喀……喀……”修映雪在半空中挣扎,嘴唇直动,却已经说不出半个字。 秋雨影赶上来,“殿下冷静,修小姐应该是有话要说。” “说!”阮君庭重重将人摔在地上,“凤姮呢?” 咳咳咳……!修映雪捂住脖子,一阵剧烈咳嗽,“我……,我真的不知道,她……她将这珠子给了我,便杀回去了!” “她还说了什么?快说!”她吞吞吐吐,阮君庭就愈发狂躁。 “她说……”修映雪是真不敢说了,她怕阮君庭真的掐死她。 “你快说——!”阮君庭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个女人掰成两半,把她肚子里的话挖出来! 秋雨影上前安抚,“修小姐,你别怕,殿下是心急凤小姐的安危,你快说就是了。” 修映雪吓得哭都找不到调了,“我说……,我说!凤乘鸾她说,让我拿着珠子来找你,告诉你尽快带你的人离开南渊,永远不要回来!她还说……” “他还说什么了?”阮君庭又是一声咆哮。 “她说让我替她给你生孩子——!”修映雪说完,哇地一声哭了! “凤!姮!”阮君庭周身罡气骤然大盛,四下顿时飞沙走石。 他转身提剑,大步重回中军帐。 沿途胆敢有靠近着,触之既死! “梅兰竹!”他一剑劈了大帐,从一片狼藉中将梅兰竹给挖了出来,红了双眼,“兵符,拿来!” 梅兰竹哪里见过这么吓人的人,“殿……殿下……” “拿!来!” “殿下,不可以……,您……”梅兰竹还要再磨叽。 阮君庭也不想再听,将老头丢在地上,“焚风,扒光!拿兵符!” 夏焚风这个在行! “喏!” 他撸起袖子就要扒老头! “停!不要啊!停——!放手——!放开我——!” 帐中,老年人打着滚惨叫! 没多久,夏焚风将火红的头发一掀,举起一块青铜铸造兽牌,“找到了!” 阮君庭一个眼色,秋雨影从夏焚风身边经过,径直拿过令牌,大步走出中军帐,“九御黑骑听令,即刻拔营,发兵百花城!违令者,斩!” —— 嗷——! 百花城中,如尸,如鬼,如魔神的狂嚎,响彻长空,从南面正阳门贯穿至北面金水门。 凤乘鸾披上凤展玉那件早已破烂的红色斗篷,头上戴了兜帽,将脸庞深深藏了起来,手中倒拖着长凤刀,每走出十步,便仰天长嚎一声。 百花城中的尸煞,听见她的嚎叫,如听懂了命令一般,渐渐向她周围靠拢,跟在她身后,缓缓行进。 凤乘鸾绕开内城,从南城走到北城,拥挤在城中的三百万尸煞便在她身后汇聚成一条长长的,浸透了血腥和腐烂气息的洪流! 内城之中,幸存军民跃六十余万,皆面向北方跪下,叩首相送,虽痛哭却人人皆不敢出大气。 城墙上,龙幼微跌跌撞撞随着她脚步,追着她,强行压抑着痛苦,小声唤她的女儿。 “妞妞!妞妞……,我的妞妞……” 嗷——! 凤乘鸾一声嚎叫,无比凄厉,似是在召唤尸潮,又似是在回应她的母亲。 她两眼向前,不敢向城墙上看,哪怕一眼。 等到她慢慢走过内城,身影渐渐被身后的尸潮挡住,龙幼微终于崩溃地瘫倒在城头上。 她扯着凤于归的衣袖,“你去救女儿啊!你快去救我们的妞妞啊!她要去哪儿啊!她要去哪儿啊!” 凤于归喉间动了动,手掌覆在妻子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女儿用这个方法引尸,倒是能暂时一解百花城之围,可然后呢? 她自己该怎么办? 她难道就这样走一步算一步,直到活活累死那一天? 凤于归的拳头攥得咯嘣咯嘣响。 可眼下,除了牺牲她,他们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凤家军听令,所有骑兵即刻整装上马!” 龙幼微绝望的眼中立时一亮,“凤郎,做什么?” 凤于归轻轻按了按她的头,沉痛道:“我们救不了姮儿,但是可以帮她一下,帮她走得更远一点,想必,这也是她最需要的。” 帮她补给,帮她将掉队的尸煞处理掉,帮她沿途聚拢尸煞,陪着她,直到她坚持不下去的那天,然后将她有尊严地送走! 这是一个一生征战沙场的父亲,能为女儿所做的全部。 龙幼微眼中刚刚升起地希望,终于彻底湮灭殆尽,绝望地掩面痛苦,在城楼的角落里,缩成一团。 她这一生,就算再强势,也始终是个母亲。 而那个慷慨赴死的,是她唯一的,最疼爱的小女儿! 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慢慢地消失,一去不回头! “凤帅!凤帅!”有人大呼,在城下大呼,狂奔而来。 “又出什么事了?”凤于归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现在的百花城,已经承受不起任何一丝打击了。 “黑……黑骑!九御黑骑,从正阳门进城了!” “阮君庭——!”已经心碎委顿的龙幼微,如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听到“黑骑”两个字,蹭的从地上跳起来,撇下凤于归,几乎是纵身跃下城头,一路向着正阳门方向狂奔而去。 “阮君庭!救我姮儿啊!阮君庭!救我姮儿——!” 她远远望见阮君庭一袭猩红骑在马上,便不顾一切奔去,人还未到马前,以远远滑跪在地,“太子殿下,救我姮儿!” 说着,也不顾当街满地血污,一头磕了下去。 阮君庭飞身掠下,急忙将她扶起来,“凤夫人快起来,凤姮呢?她在哪儿?” 龙幼微眼神已经有些错乱了,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她……她引着尸潮从北面金水门出去了,你快去追她啊!” 身后,凤于归一声吼,“不能追!” 他骑马追来,见了阮君庭,重重重复了一遍,“不能追,十万黑骑,驰骋之势震天动地,姮儿已经冒着生命危险将尸潮聚拢在一起,这个时候贸然冲过去,必定惊了尸群,三百万活死人炸开,整个南渊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龙幼微依然死死抓着阮君庭的衣袖不放,“你们不去,我去!我去陪着姮儿,她活我活,她死我死!” “不必了,我去。”阮君庭如今知道了凤乘鸾暂时平安,反而没那么慌了,他按了按龙幼微的手,温声道:“你放心,我去,我保证,一定替你将她完完整整地带回。” 龙幼微望着他,眼中有些不确定,“真的?” 阮君庭唇角轻牵,笑容令人安稳,“真的,等她回来,我便牵她的手,一起唤你一声娘。” (未完待续) 第336章 情长八千里(加更) 等安抚了龙幼微,凤于归又与阮君庭细细交代了这一日一夜间百花城中的情形,尤其是将尸煞如何行动,如何应付等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最后,两厢商议决定,凤家军骑兵留下来,继续守护百花城,以防不测,另一方面,也要妥善处置城中城外的尸体,安顿百姓,防止大疫扩散。 而阮君庭,则接替凤家军骑兵,从北门拉长队形,两面包抄尸潮,小心追上凤乘鸾,为她补给,助她开道,替她断后。 待到一切商量妥当,阮君庭重新整装上马,凤于归递上从景元礼那里请来的圣旨和他自己的符节,这才拱手,深深一拜,欲言又止,斟酌了半天,只吐出四个字,“殿下保重。” 阮君庭挽了缰绳,嘲笑道:“行了,孤知道了,见到凤姮,无论是何情形,都会立刻派人传书回来。” 他的马从凤于归身边经过。 “殿下!”凤于归再次在后面唤住他。 阮君庭回头,“你这老东西,还有何事?” 凤于归再次郑重拱手,“青山复青山,岁岁复年年,凤某静待与殿下重逢之日,干戈已化玉帛。到时,你我之间,可焚香把盏,手谈作金戈,再决高下,如何?” “好啊,到时候,执黑子还是白子,你选。驾——!”阮君庭打马扬鞭,红氅如火,银发如霜,身后十万九御黑骑,如一条蜿蜒黑龙,直奔北面金水门。 —— 嗷——! 一声嘶哑的狂嚎。 头顶烈日当空,脚下热浪滚滚,酷热几乎令人眩晕。 凤乘鸾撑着长凤刀,一步一步向前,步履越来越艰难。 她走得仓促,随身连一口水都没带,更不要说干粮,只得一路上遇上什么就吃什么,徒步引着尸群,一路向西北前行。 她担心走得太快,后面会甩下尾巴,又担心沿途祸及城镇,便尽量择了荒凉处前进,越走越偏离原来的方向。 五千里路,若是一直这样走下去,她一个人引着三百万活死人,根本坚持不了几天,全靠体内那七颗相思忘激发的异于常人的煞气硬撑着。 总之,能走多远,便走多远吧。 “嗷——!”她竭尽全力,又是嚎叫一声,将后面有些散漫的尸煞又唤了回来,之后继续艰难前行。 一步,再一步。 她低头,看着脚下。 玉郎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离开南渊进入西荒了吧。 修映雪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她拿了他的无极神珠,他应该会对她好一点。 毕竟,他们前生,也曾是一双夫妻,今生她不过是将他命中注定的妻子还给他而已。 呵…… 凤乘鸾惨淡一笑,越走,脚下的地面越荒凉,黄色的沙土,几乎寸草不生。 她不知前面还有多少路,能走多远便是多远。 就这样低着头走,日光晒得砂石灼眼,令人眩晕。 她蓦地发现面前多了一道阴影。 “挡路。”她向右侧绕开一步。 谁知,那阴影也随着她横出一步。 “找死!”她沉沉一声,又向另一边绕开一步。 那阴影又横了出去,挡住她的去路。 “谁啊!”她抬头。 面前,杵过来一只水囊。 水壶后,一个昆山碎玉样的声音,嗔怒中带着心疼,“看你把自己祸害成什么死样子!” “阮君庭!”凤乘鸾一把抓下水囊,便露出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她想都没想,跳起来将他抱住,双手双脚抱住! “玉郎!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他站得笔直,任由她爬在自己身上,“这一次不但敢跑,还敢塞个女人给孤!” “……” 她回头去看随她停下的尸群。 最近的那一排,正整整齐齐张着空茫的眼睛,微微偏了头,盯着他俩。 阮君庭看着她的脸,眉头紧紧拧在一起,那额角那漫延到脸颊的蜿蜒妖娆又满是邪性的花纹。 “你到底吃了多少相思忘?” “……”凤乘鸾方才见了他的兴奋霎时冷却,放手从他身上跳下来,“我没留后路。” “全吃了!!!”阮君庭声音陡变,他差点被这个女人气得晕过去!“天医给你的药呢?” “不知哪儿去了。”凤乘鸾飞快地喝了口水,从他身边走过,扬天又是嗷地一声! 身后,尸潮便开始随着她缓缓前行。 “凤姮!你不要命了?”他追上她。 “药力不够强,我怕驾驭不了他们。”她自顾自往前走,不敢对上的他的暴怒。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命来赌?” “我若是不赌,这个时候,百花城中几十万人,都已经没命了。”她脚下有些蹒跚,努力让自己不跌倒。 每次尸吼,她都是用尽了全力,才能确保将三百万尸煞全部震慑在威压之下。 可每吼一次,就生生消耗自己一次。 阮君庭已经拿她没办法了,疾走了几步,抢到前面,背对她,双手撑在膝上,“上来。” 凤乘鸾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陪着你,看着你到底喜欢怎么死!”他顿了顿,“然后殉情。” 噗! 她还是被他逗笑了,捶了他脊背一拳,眼圈却有些红,“你净胡说什么?” 她宁可自己死一百次,也不愿他再受任何伤害。 “不想让我殉情,就上来,我背你走。”他说罢,不由分说,先回手抢了长凤刀,“上来。” “……”凤乘鸾双手搭在他的肩头,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跳了上去。 “轻了。”阮君庭将她背好,迈步前行,只淡淡说了这两个字。 那便是心疼也好,嗔怪也好,一切尽在不言中。 凤乘鸾伏在他脊背上,看着他的银发,他的耳朵,他的侧颜,情绪被相思忘凭空放大,那心中便翻滚如火如潮。 他既然都追来了,就断然没有再离她而去的道理了。 “你一个人来的?” “还有十万骑兵,在后面帮你赶羊。” “……,你就这么来了,不怕我发狂害死你?” “不怕,来的时候,找林十五要了几副乌金五连环。” “……” “你打算去哪儿?” “摩天雪岭。” 阮君庭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是想像前生那样,引下雪崩,像当初与他同归于尽一样,埋了这些尸煞! 他眉头的川字几乎解不开一般,“很好。可是这个方向是向西,路痴!” “……” “不过也好,西荒沿途开阔,人烟稀少,又基本没有城镇和水系,我们可以先引尸入西荒,再绕行至摩天岭。” “入西荒……,这条路我不是没想过,可是这样,就会凭空多出三千里路。” “多了好啊,你可以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 凤乘鸾喉间哽咽,不管她干了什么,他最后都是一个字,“好”。 “什么话都被你说了。” “我有个计划,你要不要听。”他背着她,步子稳稳的,仿佛两人身后,并没有那随时可能变成灭顶之灾的三百万行尸。 “什么?”凤乘鸾有些累了,将脸枕在他宽阔的肩头,无论前生还是今生,这肩,都撑起了她的天。 “我们可以逐步分散尸煞,十万骑兵,每人每天择机斩杀一个落单的,一天便是十万,再按折损减个四成,也是六万,就算是三百万之巨,蚂蚁吃巨兽,也总有杀光的一天。” 凤乘鸾目光动了动,“道理虽是这样,可一旦把握不好,炸了尸群,队伍被冲破了,在西荒那么开阔的地方,我没有把握能把它们再重新聚拢起来。” “你说的也对,那就慢慢来,反正有的是时间,我陪你。” “可是,那你不回九御了吗?我听说,行宇大帝不行了,长老院已经来人,要……,要请你回去继位。你若是错失了时机……” “你又知道!”他又是嗔怪,打断她,“你那小脑袋瓜子,到底要装多少家国天下!少惹点祸,让我多活几年可好?” 凤乘鸾:“……” 她抱紧他的脖颈,枕在他肩头,换了一侧脸颊,闭了眼,不再啰嗦。 他既然人都来了,那么旁的事,就不用问了。 可没过多久,她就挺直了身子,“嗷——!” 一声长嚎! 阮君庭腾出一只手,挖了挖耳朵,“聋了啊。” “玉郎……”她使劲儿将脸庞在他脸颊上蹭了蹭,“你对我真好。” 这句话,真的恶俗到心里肺里去了。 可此时,她也只想说这一句话。 “知道孤好,就不要再随便把孤塞给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更不要再替孤考虑什么传宗接代的事。孤若是生起气来,就没这么好了。” 心情好就是“我”,耍起威风就是“孤”,他倒是在大猫咪和小老虎之间无缝切换。 凤乘鸾被他这种腻腻歪歪的凶脾气喂得饱饱的,在他背上使劲儿晃他,“我的玉郎什么都好,生气也好!怎样都好!” 嗷——! —— 入西荒的路,缓慢而漫长。 夏焚风带了一队人马,行在最前面,手持圣旨和凤于归的符节,沿途州府协同开道,尸潮所经之处,一切村镇全数撤离。 九万黑骑,分左右两翼,拉成两道数百里的人墙,将尸潮圈在中央。 后面战铮峰率一万骑兵断后压阵,但凡有掉队的小股尸群,全部处理干净,不留后患。 就这样,行进虽然缓慢,却几日平安无事。 只是,一直这样下去,凤乘鸾的身体总有一天会耗到极限。 从始至终,她都要像一个没有感觉的活死人一样,不能停,不能睡,只是一直前进,一直前进……! 为防止马受惊炸了尸群,他们也不能骑马,秋雨影便灵机一动,命人做了两只肩舆,由几队黑骑换班抬着,这才安逸了不少。 阮君庭去后面巡视时,凤乘鸾坐在肩舆上,深深看了秋雨影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有劳秋将军。” 自从得知自己可能不会再有孕,她便有些回避秋雨影。 这个人,一生都是死忠于阮君庭的,忠诚到丧心病狂。 她若是能让阮君庭高兴,他就对她比对阮君庭还好。 可若是她的存在会对阮君庭有半点不利,他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秋雨影随在肩舆旁,声音一如往常,“凤小姐大义,在下敬佩。” 他这么说,凤乘鸾就更不踏实了。 阮君庭因为她,不但要断子绝孙,现在连皇帝可能都当不成了,还要时时刻刻冒着生命危险,陪着她在这里赶尸,就为了救这个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南渊。 这姓秋的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情绪,半点想法? 他若是私下里威胁几句,说几句狠话,凤乘鸾或许还心里能有个数。 可他现在净说些面子上的话,她就彻底蒙蔽了…… 阮君庭再凶,再可怕,她知道他是一门心思爱她的,再多的心眼,也不会拿来坑她,每次发脾气,也都是吓唬她,只要她怕一怕,服个软就过去了。 但是这个秋雨影,是个真正的公狐狸,你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 他若是想挖个坑把她埋了,等阮君庭找来,她可能已经只剩一把骨头,认都认不出来了。 “嗷——!”凤乘鸾忽然一声狂嚎! 吓吓他,给自己壮胆! 嗷——! 身后的百万尸潮,也随她的嚎叫声,伸长了脖子,长嚎回应! 连绵的尸吼,如潮水般向后蔓延开去,回响在方圆几百里间,死亡的煞气,铺天盖地,立时间,人间雅雀无声,一片死寂! 直到这一阵尸吼彻底平息,尸潮随着它们的尸王重新缓缓前行。 秋雨影才又开口道:“这就是在下佩服凤小姐的地方。” 凤乘鸾:“……” 他抬头看她,双眼似乎比以往更加明亮,“南渊若是沦为尸巢,普天之下,无人能独善其身。殿下明白,秋某亦是明白。” 凤乘鸾艰难咧嘴笑了笑。 好吧,真的看不透,就当他说的都是真的吧。 她坐在肩舆上,因着太过疲累,终于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朦胧间,一阵滴哩哩的婉转哨声响起,由远及近,又琢磨不清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凤乘鸾睁开眼,发现队伍不知何时停住了。 此时已是黑夜,而前方不远处的浓雾中,正立着一个比黑夜更黑的身影。 婉转的哨声渐渐停下,有人拨开浓雾而来,妖魔一笑,声如夜露般冰凉,“小凤三,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你果然比凤展玉更好用,这么快就替我将这三百万大军带来了。” 他又向她伸出手,笑容夺人,“来,我们走吧。” 他的手,那么稳,就像从来不曾被拒绝过,又像是十成十地笃定,她一定会随他走。 滴哩哩—— 树叶做成地哨子,哨声再次响起。 他吹哨时,心情甚好,嘴角都带着笑意。 凤乘鸾竟然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迈下肩舆,径直向他走去。 “凤小姐!”秋雨影发现情形不对劲,可眼下人手分散在长长的几百里中,殿下又不在,贸然动手,只会激起尸群暴走。 “凤小姐!!!”他不敢高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凤乘鸾直挺挺来到温卿墨面前,将手递到了他手中。 温卿墨指尖挑起她的额发,看了一眼自额角漫延而下的诡异花纹,“真漂亮,你果然是我最好的小玩偶!” 他牵着凤乘鸾的手,转身之际,忽地感受到对面夜空中袭来的杀意,脸色一凉,口中哨子一声凄厉长鸣! 滴——! 凤乘鸾霎时转身,两眼血红,满头青丝狂舞,劈空对上身后夜色里袭来的长剑! 稀里哗啦! 一阵金属锁链的乱响。 发狂的凤乘鸾,咕咚一头掉在地上,从头到脚被锁了两副乌金五连环! 嗷——! 她堕地,仍然狂嚎,却奈何乌金五连环,如有万斤,将她脖颈和四肢牢牢坠在地上。 阮君庭翩然踏风落地,无情道,“把嘴堵上。” 秋雨影飞快上前,封住了凤乘鸾的嘴。 阮君庭看也不看凤乘鸾一眼,却不动声色将她挡在身后,剑锋直指温卿墨,“不出所料,你果然在相思忘里藏了后手。” “呵呵呵呵……”温卿墨啧啧摇头叹息,“盛莲太子,你对自己的女人,果然是心狠手辣。” “销金窝那晚,孤就不该留你性命!” “呵呵呵!是吗?”温卿墨手掌翻弄,举起一抹淡蓝色的光晕,“当时,我若不是魔功还欠点火候,现在说这句话的,应该是我。” (未完待续) 第337章 我曾养过一只小鸟,取名小乖 温卿墨掌中那团蓝色的光,越凝越大,之后,从顺着手臂,融汇全身,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骤然在黑夜中发出激越的光,“平我极乐无间,端我销金窝,毁了我在南渊苦心经营的一切,就连我最心爱的玩偶,你都不放过!阮君庭,我一出生就什么都没有,现在的一切都是凭一己之力,辛苦得来的!而你,轻易就可以拥有天下一切,却依然不肯放过别人,你说,我到底要怎样毁掉你,才能消解这心头只恨?” 他向来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笑着说些令人毛骨悚人的话,可这次,却是咬碎了满口银牙,恨不得连带着阮君庭的血肉,全部吞入腹中! “温卿墨,你手中的一切,皆是人命血肉换来,本就天地不容!至于孤的所有,除了凤姮,一切皆不足道,你若喜欢,尽可拿去。” “哈哈哈……!多可笑!你不需要去争去抢,就有无数人跪在你的脚下,将天地江山奉在你面前,求你笑纳,可你偏偏矫情。什么人命血肉,你的魔魇军叱咤沙场时,难道吃的不是人命血肉?说的冠冕堂皇!哈哈哈哈!” 温卿墨笑得眼角含泪,“阮君庭,你知道这世上最痛苦的是什么啊?是已失去和求不得!哈哈哈哈……!我迟早要让你细细体会其中滋味,至死方休!” 阮君庭的剑锋,稳稳指着温卿墨,看他越笑越是癫狂,“你错了,已失去和求不得,并非人间最痛,而是人间最重。” 他眼中,有居高临下的怜悯,“不过可惜,你根本不是人,自然不懂人性为何。” “我不懂?”温卿墨果然被那目光刺伤,霎时收起笑声,“我不懂?哈哈哈……!阮君庭,当局者迷,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人比我懂!我这个人,有个好习惯,就是从来不说废话。今日你若是不死,就会有无尽的余生去慢慢回味我今日的话!” 轰——! 两股无比强悍的力量凌空撞击,随着两人身影消失在远方夜空深处,一声凄厉长哨,如一道催命符,在每个人耳鼓中炸开! 尸潮暴动! 十万九御黑骑,对上三百万尸煞! 薄薄的防线,顷刻便要崩摧! 尸群一顿如洪水般倾泻开去,整个太庸天水就完了! “唔——!”凤乘鸾被堵住嘴,五花大绑,整个人倒在地上,绷得笔直,拼命挣扎! 秋雨影执剑,不管周遭已惨烈什么样,只盯着她一人。 “凤小姐,抱歉,殿下让我不惜一切代价,只保你无恙。” “唔——!”凤乘鸾拼命向他摇头,一双眼睛瞪得如沁血了一般,似乎恢复了神志。 秋雨影犹豫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凤乘鸾奋力跪坐起来,对着阮君庭消失的方向,拼命摇头。 秋雨影想了想,“你放心,殿下不会有事,但是,你的锁链,在下是绝不会解开。” “唔——!”凤乘鸾急疯了,温卿墨的哨声一旦控制了尸群,就开始对她失效,她努力站起来,想要向尸潮暴动的方向跳去,可没想,这一跳,没跳起来,整个人却被两幅乌金五连环压得,砰地,脸朝下,又栽倒在地。 秋雨影执剑单膝蹲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远方,又是一阵急促的哨声。 尸群立刻更加狂躁,眼看着十万骑兵拉成的防线就要被冲散! “唔——!”凤乘鸾奋力抬起头,一双眼睛恨不得将秋雨影的脸咬下来吃掉! 秋雨影似是内心激烈的斗争了一番,终于道:“好吧,不管你想做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更好。秋某今日若是错了,回头便只有向殿下以死谢罪了。” 他伸手摘掉了堵在凤乘鸾口中的布。 “嗷——!” 一声撼天尸吼! 咔嚓! 锁住她的乌金链,被挣出冰裂缝隙! “嗷——!嗷——!嗷——!” 凤乘鸾双膝跪地,仰天狂啸!脸上的诡异暗红花纹,随着一声连一声的狂嚎,开始疯狂漫延,至颈项,手臂,最后直到指尖! 当当当! 两幅乌金链,尽数被崩摧开去! 她周身煞气激涌如狂风,周遭飞沙走石,袭得秋雨影只得以剑撑地,稳住脚跟。 “嗷——!” 最后一声,撕裂无尽黑夜,威压化作煞风,横扫千军万马之势,仿佛耗竭了全部生命般,向狂暴涌动的尸群席卷而去! …… 终于,风停,一切归于寂静。 一副副青白色的脸,一双双生了红色血点的眼睛,渐渐重新空茫地望向凤乘鸾所在的方向。 黑夜中,周遭除了偶尔一两声马蹄踢踏,便再无其他。 “呵。”凤乘鸾脸色惨白发青,那两颊爬满的诡异花纹开始消散,她人也软软栽倒在地。 —— 远处,夜色中,温卿墨周身如被一层幽蓝色的光芒包裹着,张开双臂,整个人悬停于半空,如一尊出世的魔神,“阮君庭,很意外吗?你现在看到的,才是君子令真正的秘密!太庸山的天火遗骸,乃天外至宝,楚盛莲不善加利用,却被用来保存尸身不朽,等着你捡现成的,这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的实力,早已不可与销金窝那一战同日而语,乍然交手间,竟然能与阮君庭不相上下。 阮君庭无心恋战,双手持剑,冷冷崩出四个字:“邪魔歪道!” 轰——! 两股旷古绝今的力量悍然对决,所经之处惊涛悬崖,壁立千仞,风行草偃,灭绝八荒! 直到远处尸潮的咆哮,渐渐被凤乘鸾的狂嚎压制,越来越低,最后渐渐消无。 温卿墨才神色稍变。 阮君庭听得出凤姮无恙,再无后顾之忧,手中浩劫剑起,一劈!再劈!三劈! 若是从前,他每每放出这一招,便要修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复原。 而如今,一连三击,一气呵成,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温卿墨只知他复生之后已脱胎换骨,却不知他功力竟然浑厚到如此境地,一招接应不暇,后续步步退让,顿时之间,满盘皆输,一溃千里! “来而不往非礼了,温卿墨,孤也不妨告诉你,现在你所看到的,就是九方氏血脉的秘密!” 阮君庭居高临下,俾睨道:“你说的没错,有些人天生就坐拥一切,而有些人,无论如何努力,即便逆天而行,蝼蚁,终归是蝼蚁!” 温卿墨被这三剑伤得极重,周身方才那些激越的蓝色光芒也渐渐淡薄散去,他站得笔直,喉间动了动,想要开口间,终究没忍住,先是一口血哇地喷了出去,跪倒在地。 “阮君庭,说得好!没想到你已经在这招人恨的骄傲性子上死过一次,如今复生,却比从前更甚!你就不怕再死一次?” “可惜你看不到了!” 嗡——! 阮君庭浩劫剑起! 他今日为了不为天下,不为南渊,就算是为了凤姮,也要杀了这个恶魔! 可那剑招还未放出,黑夜间豁然起了漫天大雾,温卿墨的身形被一个鬼魅般的黑影拽入迷雾之中,之后,便连人带着大雾,席卷着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一个女人温软如玉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盛莲太子,您曾亲口应允,还他两次人情,此番不杀之恩,奴家先代墨儿谢过了!” 话音落下之际,黑暗中扑面飞来一物,阮君庭扬手抓住,掌心摊开,却是一只树叶做成的哨子。 一连三剑浩劫,本想一鼓作气将那恶魔除了,却终究还是被他给跑了! 等阮君庭猩红的身影,拖着浩劫剑,从树林深处走来时,脚步有些拖沓。 此刻一旦松懈下来,终究有些入不敷出。 “殿下!”秋雨影见了,慌忙迎上去,将他扶住,“殿下伤了?可除了温卿墨?” “他用天火遗骸魔化了自己,只差一步,还是被个女人给救走了。”阮君庭将那哨子扣在他在掌心,“不过还好,总算拿到了这个。” 之后,又看了眼凤乘鸾的方向,两眼一闭,也栽倒在地。 —— 有了温卿墨这树叶哨子,对尸群的控制便轻松许多。 行进的队伍不能停,驱赶着这么多行尸,多耽搁一日,便多一日变数。 阮君庭仗着体质异于常人,坐在肩舆上一路调息打坐,几日下来,也恢复了七七八八。 倒是凤乘鸾,自从被温卿墨激活了体内的相思忘,就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什么都明白,糊涂起来,连自己都不认识。 阮君庭没办法,哗啦,又丢出一副乌金五连环,“戴上。” 他从百花城临行,找林十五要这玩意时,也没客气。林十五见了他就两腿打转,如耗子见了猫,自然有多少家底,都立马献了出来。 所以被崩了两副,还有好几副! 当浩浩荡荡的赶尸队伍越过南渊边境,进入西荒时,西荒诸部早已沿着边境清出一条大道来,诸部首领知是昔年的西荒战神来了,又碍于尸群而不敢靠近,只得遥遥对着阮君庭的方向跪拜。 阮君庭坐在肩舆上,身后牵着被五连环锁着,一路走一路骂的凤乘鸾,草草写了两封手书,递给秋雨影。 “一封,送百花城,告诉凤于归,尸群已经离开南渊地界,凤姮还没死,他暂时可以把那颗老心放在肚子里。” “是。”秋雨影双手接过。 “第二封,你亲自火速送名剑山庄,交给天医,无论用什么法子,凤姮的药,务必尽快再调制一份送来,越多越好!” 秋雨影看了眼被锁着的凤乘鸾,正迷迷糊糊,晃晃荡荡地被锁链拽着走。 她始终是血肉之躯,硬生生承受着七颗相思忘的药力,最近发狂的频率越来越多,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撑不到摩天雪岭,就要耗竭而死了。 “殿下,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若是知道不当讲,就憋回去。”阮君庭重新阖目调息。 他若是不能尽快恢复功力,难保凤姮下次发起疯来,他还能控制得住。 可是,秋雨影还是想说,“殿下,属下听闻,梅长老虽然身居礼部,可却深谙医理多年,传说有妙手回春之能,您大可找他解燃眉之急,又何必舍近求远?” 阮君庭眼皮不抬,“换了你一把年纪,会帮一个把你扒了个精光的人?” 秋雨影:“……” “凤姮暂时不会有事,名剑山庄距离不远,你速去速回。” “是。” …… 队伍继续缓慢前行,西荒酷热干燥,遍地黄沙,恶劣的气候,就算有诸部的全力供给,九御的骑兵也开始有人身体不适了。 入夜前,去前面探路的夏焚风,兴冲冲骑马奔回来,“殿下,前面有水源。” 阮君庭斟酌了一下,“也好,那么今夜就换做三班,轮流去水源附近修整。” “谢太子殿下!”军中一片欢腾。 苦苦跋涉了将近一个月,昼夜不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阮君庭走下肩舆,拽着锁链,把凤乘鸾拉过来,凑到近前,嗅了嗅。 凤乘鸾瞪眼,“你干嘛?” “臭死!” “……” 他转身牵了她就走。 她死活不肯,“你是谁啊!你干嘛!你要带我去哪儿!等我爹来救我,你就死定了!爹——!” “带你洗澡!” “……”凤乘鸾愣了一下,之后立刻跳着狂嚎:“救命啊——!” 然而,没人救她。 她就那么戴着一身乌金五连环,稀里哗啦地被阮君庭牵到上游,之后开始被扒衣服。 “你停!你停!你住手!”她尖叫着要躲开,奈何锁链被他拽在手里,逃也逃不掉,“你住手,我自己来!” “好,你自己来。”阮君庭也不想她喊得整个西荒都听见,他堂堂西荒战神,好不容易找了块绿洲,就要扒女人衣服。 哗啦!凤乘鸾把两只捆在一起的手腕往他面前一送,“先帮我把这破玩意解开。” 阮君庭目光从她的那两只手上,慢慢挪到她脸上,看着她那双眨巴眨巴,故作无辜的大眼睛,“解开,你不就上天了?你当孤是傻的?” 凤乘鸾:“……” 很快,所有追随在附近的西荒部落,都听见绿洲那边女人玩命的嚎叫。 “来人啊!救命啊!软王八他扒人衣裳啊!救命啊——!” 帐篷里,几个部落首领的脑袋凑在了一处。 “各位西荒最强的大王,这软王八到底是谁啊?” “嘶,我猜测……”其中一个,把大家伙儿又聚了聚,“王爷他姓阮,又整天被那个领尸的疯女人唤做王八蛋,所以这软王八……” “哦——!我们明白了。”众人异口同声,竖起大拇指,“高见!” 水边。 凤乘鸾扑通一声,被连人带五连环一起推进水中。 她好不容易爬起来,回头要骂,只听身后极轻的一记柔软的哨声,她整个人便一动不动了。 阮君庭从口中拿下哨子,摆弄了一下,“看来是成了。” 他这一个月来养伤,在肩舆上坐着,没练别的,就在琢磨温卿墨的树叶哨子。 现在不但学会了怎么驾驭,还学会了怎么做。 不但会做,而且还专门做了只小号的,音量不大,音色也温软,专门在耳边,吹给他的乖乖听。 此时,凤乘鸾一动不动立在水中,浅水刚好没过腰际,身子在月光下,玲珑如一尊玉雕一般,却偏偏锁着一副乌金五连环。 最粗暴和最柔软的视觉撞击在一处,又是此情此景,让人一时之间血脉贲张,无所适从。 阮君庭喉间动了动,有点无从下手,只好涉水转到她背后,“咳,我们先洗头发。” 可那修长的手指,穿入她湿透的发间,缓缓顺下,直到发梢,就再也不想离开,直接改道从腰间穿过,将她从后面抱住,鼻尖在耳畔轻砰,“凤姮,前生那二十年,我日夜想你,想你到无法呼吸……” 他手掌攥住她脖颈上的乌金环,“我曾养过一只小鸟,取名小乖,每日看着它,唤它的名字,希望它能偶尔应我一声,我便将那当成是你听见了。” 水面,粼粼月光,锁链轻响。 (未完待续) 第338章 玄殇白凤神女庙(加更) 阮君庭的双臂,缠绵地将她抱住,薄薄的衣袍浸透了水,贴裹在身上。 “摩天岭一战,我心甘情愿受你一刀,便是再也受不了那一生的寂寞,想要将你骗回天机关去。你若是愿意随孤同去,孤便可以割舍一切,只与你双宿双栖,可你若不愿意,孤就算是锁,也要将你锁回去,牢牢拴在身边,再也不放你走。” “可惜,终究还是被景元熙的几道圣旨毁了一切……,”他的脸颊在她耳畔摩挲,呼吸有些颤,“你这傻瓜,到底为什么要回去?你可知我站在城外的那十二个月,是何心境?你只是一个女人,不好好享受宠爱,为何整日抱着家国天下而放不下?” 凤乘鸾一动也动弹不得,张着的双眼中,瞳孔剧烈收缩,任由水波荡漾。 “乖乖……,我的小乖……,下次,你若是再敢离开我,不管是何理由,我发誓,定要让你将这五连环戴上一辈子!” …… 远方一处偏僻的营帐中,梅兰竹刚刚浣洗完毕。 他一向养尊处优,却跟着阮君庭这赶尸大军折腾了一个月,一条老命差点晃掉了半条,今天好不容易遇到水源,命人打了水来,也从里到外洗了个干净,总算清爽了些。 等换好了衣裳,从布帘后出来时,赫然见帐中多了个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案上,翘着二郎腿,随意摆弄着他的那些东西。 “谁?” 那人后肩如墨染一样的长发,丝缎般轻动,人转头间,妖魔一笑,“梅兰竹,真是没拦住,呵呵……,你就这么纵容九方氏唯一的血脉,跟着一个女人满世界地赶尸?你就不怕,他再也不跟你回九御了吗?” “你是温……”梅兰竹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眼前这位,这就是这场浩劫的始作俑者! “没错,温卿墨。”温卿墨站起来,在他帐中左右打量,“阮君庭看起来也没有将你软禁,倒是对你还不错。” “哼!如今这一切,还不都拜阁下所赐!”梅兰竹没好气道,“你这妖魔,半夜三更来找老夫,有何贵干?你就不怕被太子殿下发现,一剑将你劈了?” “哈哈!”温卿墨笑得甚凉,“现在怕被他看见的,是你吧。” 他换了个地方,重新大模大样坐下,依旧翘着二郎腿,“不过,他现在正忙着,没空,我们正好可以谈谈正经事。” 梅兰竹警惕道:“老夫没什么正经事与你这妖魔相谈。” “是吗?如果是帮你将盛莲太子殿下成功请回去九御,登基为皇呢?” “……!”梅兰竹哼了一声,“你当老夫是三岁的小孩?你会这么好心?” 温卿墨懒洋洋道:“我没好心,天下人都知道,但是你的脑子到底有没有三岁,我就不知道了。” “有话就说!老夫没有太多时间与你这种人废话。” “好,既然没时间,那算了。”温卿墨站起身,掸了掸袍子,“当我白来一场,这请回盛莲太子的方法,我说与大长公主的人去。” 他作势要走,果然身后梅兰竹喝道:“慢着!大长公主的人来了?” 温卿墨优哉游哉将手臂一抱,“你以为只有你们长老院急着请回储君吗?姜洛璃也很着急,盛莲太子是九方氏最后一人,谁能先将他控制在手中,谁就等于掌控了九御皇朝!” 梅兰竹不悦道:“哼,皇太子殿下,岂是随便什么人能轻易把控的!” “想控制阮君庭,哦不,应该是九方盛莲,想控制他,的确有点难,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自然有,但是看梅长老肯不肯做。”温卿墨不紧不慢地等着。 梅兰竹心思转的飞快,“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呵呵,问到点子上了,我会以为你不会问呢。”温卿墨的笑声更加地凉,“阮君庭永远消失,就是对我最大的好处。但是……” 他转身慢悠悠走出帐子,“……凤乘鸾必须留下。” “慢着!”梅兰竹终于动摇了,“你说,老夫该怎么做?” 温卿墨不慌不忙停了脚步,三击掌,帐外,便进来一个异族打扮的男人,正是当初那个沈星子的雕魂师。 “他叫沙曼殊,是个雕魂师,效忠的,是这太庸天水最最至高无上之人。具体该怎么做,时机一到,他自然会告诉你。” 温卿墨悠然向帐外走去,与沙曼殊的肩头微微一碰,“义父死而复生,可喜可贺!现在,他让我做的,我已经都做了,马上将你们的人从我娘身边撤掉!” 沙曼殊微微颔首,“言而有信,七公子依然还是尊主的七公子,公子的生母,尊主自然会以礼相待。” “……”,温卿墨的睫毛微颤,咬牙切齿恨恨道:“但愿他能言而有信!不过,我也奉劝一句,凡事见好就收,切莫贪得无厌!下次若是再敢打我娘的主意,大不了再来一次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说罢,拂袖离去,头也不回。 帐中,沙曼殊两手交叠在身前,双脚踏开,微微昂首,对梅兰竹道:“现在,来谈我们的交易。” 梅兰竹:“……,交易?” “没错,交易,与这世间真正的魔鬼谈一场交易,你一定会感兴趣。” …… 帐外,温卿墨避开巡守的黑骑,身影很快没入到夜色深处。 然而,还未等他回过神来,黑暗深处,一条黑色的绸带如巨蟒飞袭而来,对着他的脸便是狠狠一抽! 温卿墨未来得及闪躲,也没想闪躲,任由自己整个人被打飞出去。 接着,还没爬起来,那“黑蟒”又是一记,抽在他另一侧脸上,于是,人又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一棵老树上,才摔跌在地。 树林深处,有女人好听又恼怒的声音道:“你果然死不悔改,终究还是偷偷跑出去见他了!” 温卿墨一只手捂着被抽红了的脸,索性赖在地上也不起来,“娘啊,见面就打,好疼的。孩儿身上的伤都还没好。” 远处,静了一瞬间,似是那女人被他这一声“娘”,唤得什么脾气都没了,只剩下温柔。 树后,露出半抹身影,一张皎洁如月光的侧颜,恍若天人,嗔道:“知道自己有伤,还到处乱跑!” 她挥袖再次将长长的黑绸扬起,将温卿墨拦腰卷了,凌空把人拽到身边,一双明眸,满眼嗔怪,指尖在他脸颊轻轻戳了一下,“打你,你也不躲,可疼了?” 温卿墨便咧嘴一笑,将她抱住,晃啊晃,拉长了声音道:“不疼——!娘亲赐的,过去求都求不来的,孩儿怎么敢躲呢?” “还嘴硬!”夜云涯推开他,转身拖曳着层层叠叠的黑绸,如一朵月夜中的云彩,走在前面,“被人揍得半死不活时,答应我好好的,说什么此生不再问世事,一心只孝敬娘亲。谁知刚能下床走路,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又去见那人!” 温卿墨也不生气,笑眯眯弯腰帮他娘将地上的绸带一点点收拢起来,抱在怀中,亦步亦趋地跟着,“娘啊,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真的再也不见了,孩儿这就跟您走。” 夜云涯被哄得心头又软又气,“你到底哪里学来的这些花言巧语,若是有这么大本事,不如早点给我骗个儿媳妇回来!” “这不是正在骗嘛,就快成功了。” 夜云涯忽然收住脚步,扭头正色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准再打靖王妃的主意,你如何就是不记得?” 温卿墨眉梢轻挑,薄唇噘了一下,“噢!” “你噢什么!到底有没有记住啊!靖王是心怀大义之人,世间那么多女人,你喜欢哪个不好,偏要去抢他的那一个!还有,你已经做了那么多为祸苍生之事,我生了你,只能当是你之前没人教,被沈星子带坏了,可今后,万万不可再祸害旁人,老老实实跟在我身边修心养性,偿赎罪孽!” “是帮你杀人偿还吗?要我出手,您得定个高价。”温卿墨还嬉皮笑脸。 啪! 夜云涯拍了他额头,“娘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听了听了,再也不祸害旁人,只祸害娘亲!”温卿墨笑嘻嘻,一手抱着被他揉的乱糟糟的一大堆黑绸,一手将夜云涯的肩头一揽,走入黑暗深处。 “娘啊,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小孙孙,名唤千阙,非常可爱,而且,他生气的时候,会跟孩儿一样,有一双蓝眼睛……” —— 凤乘鸾的队伍,虽然走得很慢,但是传书回百花城的信使,却是脚程极好的,没几天,阮君庭那封龙飞凤舞的信,就被握在了凤于归手里。 龙幼微一把抢过信,仿佛看了几遍,念念道:“不对,不对!” 凤川明道:“哪里不对?爹看过了,是盛莲太子的字没问题。” “笨蛋!”龙幼微骂道:“若是妞妞平安无恙,为何不亲笔写信给我,要阮君庭这种鬼画符?” 她说着,眼圈就又红了,“他们赶着尸潮去摩天雪岭,又跟去送死有什么分别?而且,这一路,也不知都会发生什么事,三百万尸煞,全靠妞妞一个人,这哪;里是人力所及的事……” 一句话,还没说完,全家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妞妞走时,已抱了死志,谁都不敢想象她还能活着回来。 凤于归沉沉叹息一声,“还有阮君庭在,他会护她周全。”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那个杠了一辈子的死对头身上。 除了那个人,也再也指望不上别的了。 凤府之中,一家人愁云笼罩,外面,却是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 凤于归不禁皱眉,对外面喝道:“百花城遭逢大劫,伤亡无可计数,正是举国节哀之时,何人放肆,如此铺张喧闹?” 伺候在外面的尹正慌忙进来,“帅爷,您忘了,今天是……” 他话说了一半,又看了看龙幼微,小心道:“今天是小姐的白凤庙开光的日子。” 龙幼微果然一听便跳了起来,“开什么光!我妞妞还没死呢!” 说着抄了打王棍便要出去。 “你给我回来!”凤于归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那是老百姓的心意,你是什么身份?你是她娘,你再接受不了,也要忍着!” 龙幼微脾气上来,也是不能忍的,将棍子在地上咣地一撞,“就因为我是她娘,所以这件事不能忍!凤于归,你有本事,就端坐你的高堂,你要是觉得老娘丢了你的身份面子,老娘现在就休了你!” “龙幼微,你疯了!你看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我何时……”凤于归气得百口莫辩,一颗心上受的焦灼和刺痛,又何尝比媳妇少了半分! 两夫妻,正要来开架势吵翻天时,尹丹青从外面急急奔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夫人,不好了!” “又怎么啦!”凤于归、龙幼微异口同声,暴躁怒吼。 “二公子……,二公子提着剑去白凤庙了!” “……!”凤于归气得胡子几乎飞起来,对龙幼微吼:“你生的好儿子,用人的时候不见他觉悟,添乱倒是一把好手!” 龙幼微也是着急,“谁跟他在一起?” 尹丹青道:“回夫人,宁楼主跟他在一起。” 龙幼微又是一阵头晕,“宁好好那种性子,向来不嫌事大,她在就更糟!” 她这里跳着脚,凤于归已经抽了堂上供着的长刀,瞪眼,“气有什么用?走吧!这下子,不去也得去!” “喂!你等等我,姓凤的,你拿刀干什么?你要是敢伤我儿子,我这辈子跟你没完!”龙幼微提了打王棍,追了出去。 凤川明和尹丹青也连忙跟在后面,一行人急急忙忙,赶去白凤庙。 …… 太庸天水之人,一向信奉的是千手千眼无面佛,从无给活人给立生祠受香火之说。 所以,为凤乘鸾建庙开光,在南渊,乃至整个太庸天水,都是史无前例的破天荒第一次。 新建成的玄殇白凤神女庙,坐落在百花城内城朱雀门和外城正阳门之间的中轴线中央,以示百花城军民对这个救了全城几十万人身家性命的女子的无上尊崇。 庙两旁,因势天成的两棵菩提老树,枝繁叶茂,树枝上挂满了许愿的红布条,迎着风,飘飘扬扬。 咣朗! 一只酒坛砸在白凤庙刚刚揭了红绸的匾额上。 凤昼白脚步踉跄,整个人瘦得早已与之前判若两人,一副身子骨,掩在衣袍之下,空空荡荡,仿佛来一阵大风,人便随风去了。 他持剑的手,青筋暴起,指着那匾额上的白凤两个字,两眼通红地咒骂。 “你们干什么?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人,都在干什么?我家姮儿人好好的,只是暂时回不了家,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当她死了不成!” 凤昼白的武功早就没了,身子骨也因着这段时间的自暴自弃,彻底废了,就连一把剑,如今拿都拿不稳,再加上不知喝了多少酒,此时左砍一下,右砍一下,晃晃悠悠挥向那些围观的香客,人是半个都伤不到,却是无比颓丧和狼狈。 “你们这些人,哪个没受过她的恩,哪个的命不是她救的,如今,她生死未卜,你们却在这里大兴土木,披红挂彩,求什么姻缘,求什么福报,求什么长生!你们是巴不得她早点死,做你们的白凤娘娘?” 凤昼白满腔的悲愤无处发泄,又丢了剑,努力抱了菩提树向上爬。 可惜手软脚也软,爬了几次都跌了下来。 然而,他不甘心,又手脚并用爬起来,跳着去抓那些垂在低处的红布条。 围观众人起初只是当看他的笑话,相互间窃窃私语,知是凤府的废物公子,没人愿意去惹。 可当凤昼白几次险些扯下了许愿用的布条,便开始有人不乐意了。 “一样都是凤帅生的,怎么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算什么!他能为了个女人,连爹娘兄妹都不要了。” “这就是那个凤家的二郎啊?啧啧……” “听说,这人早就疯了,只有凤家还拿他当个人!” “……” 然而,凤昼白对这些全都置若罔闻,他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只盯着头顶上随风飘摇的红布,跳起来一次,再一次! 仿佛只要他将它们全都扯下来,妞妞就会平安无事,就会活着回来! (未完待续) 第339章 你与姮儿为敌,我便留你不得 “妞妞,二哥对不起你,二哥有罪!二哥没脸再见你……!” 凤昼白鼓足所有力气,奋力一跃,终于抓住了一把红布条,整个消瘦的人,都挂在了上面,之后使劲荡了一下,便足足扯下来一把! “哈哈哈……,妞妞,二哥救你!二哥来救你了!不怕!不怕!有二哥在,什么都不怕!” 他如获至宝般的将那些布条抱在怀中,就像抱着小时候的那个软绵绵的粉团子,全没听见被扯下许愿红布的香客尖叫着怒骂! 开始有人向他丢石头,有人吐口水,接着再有胆大的上前,在后腰上踹了一脚。 本就弱不禁风的人,当下一头扑倒在地。 “打他!打这个疯子!” “他祸害咱们白凤娘娘还不够,现在还不准咱们供奉他!” “对!打他!打他这个人渣!” 人群蜂拥而上,将凤昼白团团围住,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他只蜷缩在地,毫不反抗,只将一双眼睛瞪得目眦欲裂,紧紧抱着那些红布条,“妞妞不怕!二哥保护你!二哥保护你!二哥这次一定会保护你!再也不准任何人伤害你!二哥……对不起你……!” 凤于归和龙幼微赶到时,亲见这混乱的一幕。 龙幼微心疼儿子,想要冲上去,却被一直静静立在一侧的宁好好伸手拦住。 “凤夫人,不要冲动。” “姓宁的,你还好意思说!你既然跟着我家二郎来了,就这么看着他被人打?” 宁好好一身男装打扮,安魂铁扇在身前悠悠扇了两扇,望着暴揍凤昼白的人群,“凤夫人,你不觉得令公子现在很爽吗?他求仁得仁,我们何必横加阻拦呢?” “你……!” 龙幼微一根手指横在半空,气得发抖,却最终还是垂垂落下。 她颓然转身,不愿去看,可心中却也清楚宁好好的一番良苦用心。 等二郎将这世间的至苦,全都尝到了尽头,也就该醒了。 凤昼白被抬回家时,全身已经没几块好地方,肋骨也断了两根,可那双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等处置了伤势,又面不改色地受了凤于归和龙幼微狠狠一顿骂后,屋里就只剩下他跟宁好好两个人。 宁好好也不避嫌,在他床榻便大大方方一坐,抬手用铁扇在他额头肿起的大包上狠狠一敲,“现在,骂也骂了,揍也揍了,你可算是心结解开了?” 凤昼白眼帘浅浅一垂,“可惜我受的这些,不抵妞妞为我所承担之万一。只是除此之外,我也实在不知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既然知道这些都是虚的,不如从今日开始,脚踏实地啊!”宁好好摇着扇子,在他床边往前挪了挪。 “请楼主指教。” “比如,将这副身子骨养好,不提小王妃是生是死,你好好的,能照顾自己,能替凤帅分忧,总是她愿意看到的。”宁好好说完,眨了眨她那双单眼皮儿,瞅着凤昼白苍白消瘦又被揍得五颜六色的脸。 “不够。我是她二哥。”凤昼白抿了抿唇,“她已经用命,将这个天下承担了下来,我却又怎能独善其身?” “哎!这就对了!”宁好好一拍大腿,大有男子的洒脱做派,“这才是凤家二公子应有的风范!” 凤昼白惨淡笑了笑,“只是,我的武功已经废了,身子也熬垮了,实在不知还能做什么。” 宁好好扭头,假装打量屋里的陈设,慢悠悠扇着扇子,用眼角偷偷瞅他,“咳!其实,我万金楼中,常年会收留一些在江湖上走投无路之人,所以也经常捡到些被仇家废了武功的家伙。于是呢……” “什么?”凤昼白枯瘦的手,忽地,牢牢抓住她的手臂,瞪大了眼睛,“你有办法?你怎么不早说?” 宁好好被他拽的一晃,也不挣脱,“我说早了有什么用?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叫旁人如何救你?更何况,重续经脉之法,痛苦非常,堪比剥皮剔骨,若不是身怀血海深仇之人,一般都是熬不过去的。” “我能!”凤昼白想都没想,迫不及待道:“我一定能!” “哦。”宁好好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可是,我万金楼的独门秘法,只能给自己人用,旁人见都不能见。” 凤昼白稍稍一愣,旋即放开抓着她的手臂,在床上爬跪起来,拱手向她下拜,“凤昼白走投无路,求楼主收留!” 宁好好薄薄的单眼皮儿,上下忽闪了几下,“你可知入我万金楼,便一生一世都是鬼,这辈子再也没有脸见人了吗?” 凤昼白抬头,坦诚道:“只要能重塑此生,再造之恩,昼白片刻不敢忘怀,必当誓死效忠楼主!” 宁好好又向他挪了挪,凑近他身边,将他身上的药味闻得清清楚楚,“真的?” 她看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真的!”凤昼白坚定道。 “那你亲我一下。” “……啊?” “啊,是这样的,”宁好好慌忙往后退了一下,唰地将穿着男靴的脚抬起来,“亲这里。” 凤昼白:“……” “不肯?不肯算了。”宁好好铁扇唰地甩开,起身便要走。 “我……亲……!”凤昼白只知道她是个脾气古怪又不讲道理的女人,却没想到会出这个问题刁难他。 宁好好回身,一脚将靴子蹬在床上,“好,来呀!” 她笑弯了眼睛,看着他凤昼白俯身,嘴唇在她满是尘土的靴子上蜻蜓点水一下,颇为心满意足。 “嗯,乖!以后好好混!” 她等他重新坐好,伸手拍拍他的脸,顺便摸了一把,“等你经脉修复了,本楼主一定会悉心栽培,若是有朝一日,能系上我万金楼的金腰带,本楼主就把脸蛋儿给你亲!” “……” 半个月后,凤昼白向爹娘拜别辞行,跟随宁好好离开百花城,去了传说中向来只有死人出入的万金楼。 又过了几日,便是新帝的登基大典。 景元礼这辈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登基当皇帝。 不过这个皇帝,也相当容易当。 他打定主意,只要做好三件事。 第一,听元帅凤于归的。 第二,听皇后凤静初的。 第三,听师父顾明惜的。 如果这三个人的意见不统一,就让他们一家人商量去。 他正好乐得清闲。 就是师父还不知道龙太师已经驾鹤西去了,只当他还在嫌弃她磨叽,整天躲着她,所以脾气越来越不好,整天骂人,实在不好哄。 不过,景元礼也不笨,早就找到了搞定老太太的法子! 那就是找一群画师,专门画盛莲太子的画像,墙头的,马上的,站着的,坐着的,飞着的,躺着的,但凡那几日人们见过的阮君庭的姿态,都变着花样画上一堆,然后每天送过去一副。 老太太捧了阮君庭的画像,就会像着了魔一样,先是端详啊,摩挲啊,再然后念念有词地挂起来磕头,跪拜,于是,一天就愉快地过去了! 登基大典,举行地十分顺利。 景元礼当晚面对金碧辉煌的奢华寝殿,有点不知所措。 “阿初呢?”他第一反应就是找自己的主心骨,凤静初。 宫女却答,“回陛下,皇后娘娘说,阮妃本是陛下原配,因两国之故,不能封后,娘娘实在心中有愧,因此今晚陛下大喜,还当与阮妃娘娘同庆才是。” 景元礼又是一拍大腿,“朕的皇后,果然有国母风范!” 虽然北辰六公主是个闷葫芦,生得也只能算是不丑,可景元礼不挑食,给口吃的就行! 于是乐颠颠就摆驾了。 …… 旧楚王府,因着出了皇帝,便要从此封起来,除非将来皇上金口御赐给未来的太子,否则短期内不会挪作他用。 凤静初端坐床边,看着小床里安睡的小娃娃,竟然心中生出了一丝羡慕和嫉妒。 这孩子,刚满周岁,生得如天造地设的一颗明珠一般,聪明到了极致,脾气也大到极致,一个不顺心就要生气,一生气,那双眼睛就会变成蓝色,就像……那个人的眼睛…… 这是谁为他生的孩子? 又是谁有这样的福分? 千阙,他唤他千阙,这名字真好听。 可是他心中有千千宫阙,藏着那个为他生儿育女之人? 凤静初想要摸摸这孩子胖嘟嘟的小脸,可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她的手上,不但满是血腥味,甚至还有尸体腐烂的味道。 如何能触碰这纯净如神祗般的孩子? 就在方才,她刚刚清理了渊华殿,用三尺白绫,亲手勒死了施若仙。 “服侍了你这么久,你可知道,我每时每刻看见你,闻到你身上浓香的味道,就想作呕?” “你可知道,我为了活下去,说的每一句违心的话,都如一把刀,扎在自己心上?” “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过,一定要努力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看到结局!如今我终于做到了!” 她跪坐在地上,汗流浃背,也不知自己杀人时,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只知道看着施若仙在她的手下一点点挣扎着,慢慢失去生机,是一件特别舒爽的事。 “喀……,就……为……凤……乘鸾?哀家……也待你不薄……!”施若仙艰难地蹬着两腿,指甲在她手背上深深嵌了进去,血顺着雪白的腕子蜿蜒留下,滴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消失无踪。 提到凤乘鸾,凤静初浓黑的瞳孔闪闪发亮,“对,就是为了姮儿!所有她不能说,不能做的事,我都可以一件件,一桩桩,替她说,替她做!” 凤静初咬着牙,牟足了劲,将身前已经奄奄一息的施若仙喉间白绫再紧了紧,一字一句道:“我是姮儿,姮儿就是我,她是我的上天,我是她的深渊!你与姮儿为敌,我便留你不得!” “喀……喀……哈哈哈哈……”施若仙艰难用尽所有力气,将喉间白绫挣开一丝缝隙,濒死的人笑得狰狞可怖,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一!厢!情!愿!” 之后,两手放开,脖颈间只听见咔嗤一声,一颗头便歪向一侧,再也一动不动。 终于是死了! 凤静初双臂一软,整个人也与施若仙的尸体跌坐在一处。 “不是的,你错了!我不是一厢情愿!姮儿她懂我的!我做的每一件事,她都会懂的!” 她重新整理了凌乱的鬓角,站起身来,用发抖的两手理了理衣裙,目光恢复往日间的娴淡,端然以皇后的姿态,一步一步,仪态万方地迈出了渊华殿。 …… 房门,无声地开了,温卿墨一袭黑袍,如外面涌入的夜色一样,悄然立在门口。 凤静初连忙回过神来,一瞬间的转惊为喜,如少女见了情郎,“你来了!” 可当迎上温卿墨冰凉的目光,又立即发觉“你来了”这三个字是如何的不合时宜,于是慌忙绞了绞手指,“我是说,东郎王怎么这么迟才来。” “想我了?”温卿墨的声音,凉薄近似于无情,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径直去看床上的孩子。 “没有,是千阙每天都哭着要父王” 凤静初望着他的脊背,狠狠咬了咬下唇。 她知道,他又要走了。 他每次出现,都如一朵黑色的昙花,都是在夜里,都是一瞬。 他每次见她,都是有目的,有企图,从来都不是为她而来。 温卿墨弯腰看着床上熟睡的孩子,眉眼弯弯。 他只有对这孩子的笑,是发自真心肺腑,毫无保留的。 “嗯,我来领回儿子,今后,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你安心做好你的南渊皇后,母仪天下便是。” “可是……,我并不想要母仪天下!”冷不防,凤静初从后面将他的腰抱住。 温卿墨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坦诚,并没有任何兴趣,“那你想要什么?” 他重新直起腰身,声音凉入骨髓。 可凤静初却紧闭着眼睛,将他死死抱住。 有些话,若是今日不说,只怕以后都再也没有机会了。 “温公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活人。”夜色深沉,房中一片漆黑,她抱着他,鼓足勇气,比杀人时还要勇敢,“可我知道,你不拒绝活人对不对?不然,这世上也不会有千阙这个孩子。” “所以呢?”温卿墨的声音冰冷。 凤静初努力用一双柔软的手,将他抱紧再抱紧,鼓足勇气,几乎哀求一般,在他背后轻声道:“所以,我也想要一个孩子,可以吗?你的……” 温卿墨有些不耐,闭上眼睛等她说完。。 凤静初将脸颊紧紧贴在他背后冰凉的发丝上,“就一次!你可以当我是个死人!好不好?” 她顿了顿,“就当是给我留一个余生的念想,求你……!” 温卿墨冰凉的手,扣在她拦在他腰间的手上,之后,稍稍用力,将它们掰开,“你知道我出生时,父王第一眼看到我是什么表情吗?你知道我的母妃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他回头,漫不经心的笑意中竟然有几分凄凉,“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折磨,才有现在这副让女人神魂颠倒的模样吗?” “你不会想知道的,皇后娘娘,事实的真相,绝不是你眼睛所见的模样。”他那笑,变得苦涩,摇头叹道:“凤静初,你很好,我很喜欢你,若不是你活着还有用,现在可能早已是我那千百只姿态各异的玩偶中的一个。” 他拍拍她的手背,重新俯身,小心翼翼将那叫做千阙的孩子抱起来,珍而重之,如珠如宝,“好好珍惜活着的日子,我们先走了。” 他走得毫不留恋,毫不犹豫。 凤静初身子无力一晃,“如果是姮儿呢?” 果然,已经到了门口的温卿墨停了脚步。 她眼中温柔,终于全部化作了绝望,“如果,今晚在这里的是姮儿,我猜,不需要她开口,你便会义无反顾地留下来,是不是?” 温卿墨目光落在怀中孩子甜睡的小脸上,声音冷得可怕,“奉劝一句,做好你自己,永远不要羡慕她,你若是知道我都对她做了什么,就不会说今晚这些话了。” 他说完,用外袍裹了那孩子,用脚轻轻挑开门,身形几晃,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凤静初痴痴望着门外黑洞洞的一切,颓然坐在了床边,禁不住一个寒颤,“姮儿,你对姮儿做了什么?你到底对她做什么……?” (未完待续) 第340章 两个月的身孕(加更) 赶尸八千里,对于凤乘鸾和阮君庭来说,虽然历尽无数艰辛,却也是两人前世今生的二十多年的岁月中,最为难得的朝夕相对、耳鬓厮磨的亲密时光。 黑沙暴起,凤乘鸾为防止尸煞四散,一个人在狂沙中怒吼,与天对抗,硬生生镇住了尸潮。 风沙过后,尸煞一个没少,凤乘鸾却丢了。 阮君庭又找了她三天三夜,硬生生将人从黄沙堆里给挖了出来。 他以为她死了,抱着她失声痛哭。 可她却喷出一口沙子,又缓了过来。 “多亏我是半个死人,哈哈哈哈!阮君庭,吓死你!”她没心没肺地笑。 她既然淘气,他就拿那只“遛鸟专用”的哨子收拾她。 只要滴一声,她就只能乖乖地立在原地,给他调戏。 再滴一声,她就主动靠他更近。 他只需笔直地立在原地等着,她就算这会儿再恼他,再暴脾气,也要乖乖踮起脚尖,捧了他的脸,嘟着唇去寻他的滋味。 每到这个时候,左右黑骑自动转身回避,只有那森罗如海的三百万尸煞,都在歪着脑袋,张着一双双生了血色红点的空茫眼睛,整整齐齐地大型围观。 他衣裳破了,随手丢掉,她就偷偷捡回来,学人家良家妇女,一面骑马,一面缝衣裳。 “玉郎,看我贤不贤惠?快夸我!”她喜滋滋把战果丢给他。 阮君庭:“……,袖子呢?” 凤乘鸾:“……”。 缝丢了…… 她吃了太久干粮,馋他煮的白水面,可这一路,鲜少停留,又是在西荒中,不要说一碗面,就连口热汤都是难得。 他就在马上牵她的手哄她,用手指在空中画,“这个是碗,这个是锅,这个是我……” 之后手指就停住了。 “然后呢?”凤乘鸾眼巴巴等着。 他有些尴尬道:“额……,凤姮啊,其实,每次你吃的面,真的是我煮的,但要如何从面粉变成面条,得问焚风……” 凤乘鸾:“……” …… 当尸潮靠近摩天雪岭时,北方的边境已是隆冬。 冰天雪地间,那十万黑骑一路行军,半年来从未停歇,加上不适应严寒的环境,开始陆续出现水土不服。 而沿途州府和西荒诸部的补给也有限,可一时之间很难凑齐十万兵马的棉衣。 开始有人生出抱怨的情绪,那一点点苗头,就如火星,落地便着,在军中悄悄漫延开去。 九御那边也频频传来消息,说的都是皇上时日无多,催促梅兰竹尽快将太子殿下请回去云云。 一切变得举步维艰。 凤乘鸾自从得了秋雨影从名剑山庄请来的药,渐渐压制了体内的相思忘,却终究还是在额角留下一抹妖娆的暗红色花纹,无论如何也不能褪去。 而且,随着药力的消减,她对尸群的控制力也急转直下。经常无论凤乘鸾如何在前面咆哮,始终会有小股掉队。 这天,她骑在马上,用了三天,将尸潮又圈了三圈,整个庞大的队伍才勉强前进了不到十里路。 等奔回来时,远远看到阮君庭,眼睛就有些模糊,人也有点晃。 “再这样下去,不如就炸了尸群,直接将它们引到山上去算了。” 她赌气抱怨,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囊,喝了口烈酒暖身。 阮君庭回望远处高耸入云的摩天雪岭,“还是太远了,在这里动手,我们坚持不到爬上雪线,就会被尸潮啃个精光,不行。” “我就是说说。又不是没上去过。”凤乘鸾嘀咕。 阮君庭的眉间就是习惯性的一凝。 当年,他与她,就是在这里,用最血腥、最绝望的方式分别,再见时,已是人事全非。 而如今,她人在他身边,又与他并肩来到这里。 命运,有时候真是讽刺。 不知此行,到底是祸是福。 阮君庭有些出神,忽然发现身边的人不对劲,回头见,见凤乘鸾正歪歪斜斜从马上跌下去。 他眼疾手快,横身出去,伸手在半空将人捞住,才没让她一头扎在地上。 “怎么了?凤姮?怎么了?快传医官!”他抱着她,从未如此紧张。 凤姮不是个娇弱的女子,他认识她这么久,连她打喷嚏都没见过,就算是相思忘那么霸道的药,那般折磨摧残,她都硬生生挺过来了。 可如今,怎么就突然晕倒了? 难道是吃错了东西? 她最近经常干呕,每每问起,都说肚子不舒服,他当她是个皮猴,一定是一路上又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肚子吃坏了。 阮君庭此时开始恨自己为何不懂些许医术,关键时刻无所作为。 又有些不安,在他心里,摩天雪岭,始终是个不祥之地。 “医官来了!” 秋雨影引着军医上前诊脉。 阮君庭那双眼睛,就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医官不放,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就被他给蒙了。 谁知医官先是皱眉,接着又舒展开,再接着,眉头又拧紧,脉摸了半天,最后扑通一声跪下叩头,“殿下,小人无能,实在……,实在是诊不出凤小姐生的是什么病?” 阮君庭怒道:“混账,那她体内气血如何,可有中毒迹象,亦或者五脏六腑受伤有损等等,难道你半点看不出来?孤要你何用?” “回殿下,就是因为既没有中毒迹象,也没有内伤受损,所以小人诊不出来。但是……” “但是什么,快说!” 医官豁出去了,鼓起勇气道:“启禀殿下,小人服役军中,向来只诊男人,偶尔医马,恕小人直言,凤小姐此时脉象,不像受伤或者毒发,倒是与军马有孕时颇为类似……” 阮君庭有些懵,眼睛愣愣地眨了两下,“……,什么?什么意思?” “啊,这个……”秋雨影却是心思快如闪电,第一个反应过来,按捺住狂喜道:“殿下,附近有座村庄,村民刚刚撤离,应该可以暂时供凤小姐休息,我再去远点的市镇找找,看看能否抓个大夫过来。至于大队人马,不如就暂且在这里休整,也可顺便详细商量一下进山的对策。” 阮君庭瞪眼,“还不快去!” 等秋雨影骑马飞奔而去,他将身上的裘皮大氅替躺到肩舆上的凤乘鸾小心盖上,盯着她使劲儿看,想从她脸上,将她到底生了什么病看个明白。 脉象跟军马有孕时类似,是什么意思? 最近一直干呕,是什么意思? 凤姮啊凤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一侧的眉峰轻轻一挑,嘴角刻意下绷,强忍着没笑出声儿。 在正经大夫没来之前,这事儿不算确定。 他领着十万大军,在此情此景之下,也不好像个傻子一样,把凤姮抱起来转三圈,就只好忍着,先进村,生点火,让她暖和起来再说。 …… 凤乘鸾醒来时,看见自己躺在农舍的炕上,身下铺了厚厚的棉褥,身上也盖了厚厚的花棉被。 阮君庭正像只大傻狗一样,抓着她的手傻笑。 “你干什么?”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没事,你刚刚晕倒了,我带你来这里休息。”他强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站起来时,就盯着那门,恨不得秋雨影生了八条腿,立刻将大夫给抓来。 “我晕了你这么高兴?你干什么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坏事没少干! 可就是没见过这样蹲在床边傻乐的! “没什么,只是看着你高兴。”他捧着她的手,在掌中揉了揉,那张绝世风华的脸上仿佛开出了花来。 凤乘鸾探头,用唇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不热啊,怎么好像傻了呢?” 这样一说,她忽然吓了一跳,是她傻了! 他们都在这里,谁在赶尸? “尸群呢?停了?我怎么在这儿,不能停啊!会出事的!”她爬起来就要出去。 “什么事都没有,你老老实实躺着。”阮君庭一巴掌把她按倒,可一出手又后悔了,赶紧另一只手将她的头接住,然后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摆平。 他尽量将声音放得温柔,“姮儿,你放心,那边有战铮峰看着,若是有骚动,我就立刻抱着你过去,好不好?” “……”凤乘鸾躺的笔直,不敢动了。 连凤姮都不喊了,还姮儿,还抱着去! 凤乘鸾警惕地盯着他,这个人,要么发情,要么放大招,不然从来不会这样腻腻歪歪跟她说话! 可阮君庭依然无比温柔体贴,“你呢,尽管在这里安心休息,我们就这样休养整顿几日,也正好顺便商量一下上山的对策,容将士们稍作修整,也好为决战做准备。总之,外面的事,你不用再想,只需知道一切有我就好。” “你……”凤乘鸾忐忑,“真的没事?” “没事。”他坐在床边,看着她笑。 笑得凤乘鸾全身像是长毛了一样不自在。 这个一定不是阮君庭,是鬼上身了! 终于,外面响起敲门声,秋雨影带了个老头进来,“殿下,大夫被我给请来了。” 阮君庭立刻起身,“大夫,我夫人身子不适,方才晕倒,这才醒转过来,麻烦你帮忙诊治一番。” 凤乘鸾挖了挖耳朵,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阮君庭什么时候开始对一个小民说话这么客气? 还夫人? 呕!肉麻! 这四下温暖的茅舍,彬彬有礼,笑容可掬的阮君庭。 完了!一定是鬼上身了! 老大夫在床前坐下,要了凤乘鸾的手腕,之后眯着眼搭脉。 阮君庭和秋雨影屏住呼吸等着,大气都不敢出。 凤乘鸾就更紧张。 还要诊脉? 难道是她体内的相思忘又闹了什么幺蛾子,她刚才失去意识的时候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阮君庭他们不肯说? 正在心里掰扯着,老大夫松开了她手腕,笑呵呵问道:“请问夫人,最近身体可有异样?” “没什么啊。”凤乘鸾一脸懵逼。 阮君庭却抢着道:“有的,最近她时常干呕,吃不下东西。” “呵呵呵,如此说来,就该是没错了。恭喜这位……额……”大夫起身对着阮君庭一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殿下,“尊夫人并非生病,而是已经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加之劳累过度,才会晕倒的,只要稍加休息调养,便没事了。” “哈?怎么可能?”没等阮君庭开口,床上的凤乘鸾,嗓门比谁都大,“我早就不能生了啊!” 不要说多少个女医都断定她再也不能生了,就说害喜这种事,她怀上一个孩子的时候,是的确没有的。 老头儿捋着胡子笑眯眯道:“呵呵呵,子孙福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况且,妇人的体质,也会随心境和饮食起居习惯而改变,彼时不孕,未必此时不孕,夫人不必太纠结过往。” 秋雨影却始终不放心,毕竟女医曾说,凤乘鸾体内的尸毒至寒,即便侥幸有孕,也极难坐怀安胎。 “大夫,这种事可大可小,你可看准了?我家夫人她可有动了胎气,或是需要补养之类的?” 说到这个,老头儿本是喜气洋洋的脸上眉头一皱,“这位先生说得正在点子上,夫人她大概长途奔波之故,气血有些入不敷出,再加上此地天寒地冻,体质似乎极为寒凉,对胎儿十分不利,今后还需多加保暖养胎。待会儿老夫再开个养身的方子,让夫人按时服用。你们打此过了摩天岭,入了北辰,当尽快前往西南重镇,寻个好大夫再诊治调养一番。” 看来这个大夫也不过是个普通郎中,看得出一,却看不出二。 秋雨影有些忧虑地看了眼凤乘鸾,又呵呵陪笑,“那么就有劳老大夫了,我们去外间开方子。” 屋里,重新剩下阮君庭和凤乘鸾两个人。 “额,内个……”凤乘鸾见阮君庭得知她有了身孕后一直没吭声,又不知秋雨影出去会再跟那老头儿两个说些什么,心中也担心腹中这个刚刚萌芽的新生命,到底能不能撑得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阮君庭站得笔直,好像刚缓过神来,看向她时,那双眼中的目光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在那里,“你……,你想吃什么,我去想办法……,吃什么都行!” 他这副模样,也看不出到底是喜还是怎么了,凤乘鸾坐在床上,有些心里没底,“我只想吃你做的白水煮面条。” “啊,好!” 他掉头出去,脚底下居然会有些不稳。 然后,砰! 一头撞在茅屋的门框上。 凤乘鸾咧嘴,好疼! 阮君庭捂着额头,慌乱中回头看了她一眼。 刚好她也在看他。 噗! 凤乘鸾还是没忍住,笑了,“傻瓜!” 阮君庭脸上,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狂喜的笑,那嘴角就要上扬到耳朵根去了。 “去去就来,等我。” “嗯。” 他一脚迈出去,停了一下,又退了回来,郑重道:“要马上想个名字!” 凤乘鸾:“……” “嗯,先想个名字!”他又重复了一遍,扭头要走。 砰! 又撞在门框上了。 凤乘鸾心疼得闭了一只眼,好疼…… 等阮君庭端了面回来,坐在床边,又腻歪着要亲手喂她,“你现在是两个人,不能累着!” 凤乘鸾:“……” 在吃的方面,我不会把自己累死,可你好好的大活人,与人交手的时候,即使丢了命也不会伤了脸,现在却走路都会在同一个地方,把额头撞出两道那么大的红印子,到底是不是傻了? “我帮你揉揉吧。”她好心疼。 他乖乖探头,给她揉了揉,一面喂她面,一面嗔道:“你肚子里有了孩子,自己不知道的?”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凤乘鸾就生气。 这一路他都干了什么畜生事儿,他自己心里没点逼数? 这孩子几时有的,他应该比她清楚! 她狠狠在他额头的红印子上戳了一记,“你以为是肚子里多了个西瓜?况且,我怎么知道自己还能生?上一个明明很乖的,也没有害喜这么麻烦……”提起那个孩子,她又有点失神。 阮君庭被她戳了,就顺着她的手劲儿“哎哟”了一声,手中筷子夹了面条,吹了吹,送到她嘴边,“方才我去外面,又仔细问了大夫,他说,如果两胎的感觉特别不一样,很有可能便是儿女不同的原因。” 凤乘鸾的眼睛霎时间亮了,“你是说……?” “所以,如果和哥哥不一样,就可能是个女孩。”他笑得两眼弯弯,声音低低的,那样好听。 “女儿……”凤乘鸾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守住她!” (未完待续) 第341章 取名,阮糯糯 阮君庭认真喂她吃面,认真说话,“我也会好好守着她,亲眼看着她出世,每天抱着她,好好疼她,看着她慢慢长大,把这世上最好的,全都给她!” 凤乘鸾故意鼓起腮,“那我呢?你就不疼我了?” 他刮了她的鼻子,“疼,两个一起疼,一只手抱着你,一只抱牵着她,从今以后,再也不放开。” “这还差不多。”她啊呜,又吃了一大口。 “对了,方才煮面的时候,正经的名字还没有想到,却想到了一个乳名。” “什么?” “诺诺,承诺地诺,如何?”他望着她,眼中如有星辰,“我答应过你的事,每一件都会做到,对你的心意,也永不改变。” 他难得一本正经地山盟海誓,凤乘鸾脑中闪现的却是这三个字,“阮诺诺,软糯糯……” “嗯,好啊!我喜欢。”她眨眨眼,低声嘀咕,“软软的,糯糯的,甜甜的,香香的!” 那眉眼间的欣喜,仿佛已经看到一个花儿般的小女孩,已经扑在她的怀中,奶声奶气地唤她一声娘亲。 可转瞬间,温软的神情又渐渐有些凝滞。 “怎么了?”阮君庭问。 “在想尸潮的事解决了之后,我们该怎么办?九御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你,而且只要温卿墨还活着一日,这世间就祸患无穷!” 提起这些,凤乘鸾脸上方才为人母的喜悦,全都一扫而空,她将手掌轻轻护在小腹上,“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来了……” 阮君庭将面碗放在一旁,手掌抚在她手背上,正色道:“凤姮,家国天下的事,永远没有尽头,杀了沈星子,还有温卿墨,死了温卿墨,就还会有别人。你管得了今日,管不得明日,管得了生前,管不了死后,我已经放下了,你能放下吗?” 凤乘鸾目光激烈地动了动,“你想要做什么?” 阮君庭将额头与她相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犹豫这件事,如今诺诺来了,也是上天的眷顾,凤姮,南渊如今大定,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事必须要你我操心的了,不如我们走吧?” “那九御的皇位,还有你九方氏的灭族之仇……?”凤乘鸾抬头,望着他的双眼,几分惊愕,几分不不确定。 他握着她的手,“天底下那么多人,皇位,总会有人来坐。可我若坐在上面就没了你,又有什么意思?前有姜洛璃的魔化武士,后有梅兰竹居心叵测,你现在又有了孩子,我不想让你每日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更不能容忍有人在暗处虎视眈眈,不择手段地要将我们分开。” 他幽幽一叹,“至于那灭族之仇,隔得太久,九方盛莲的记忆早已模糊不堪,分不清那到底是谁的仇恨了。” 凤乘鸾不可置信,“阮君庭,你可知你这么说意味什么?” 他一笑,勾勾她下巴,“不过是个皇位罢了,哪儿有你好。” 他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晃呀晃,“我想过了,你不喜欢北辰的寒冷,我们就回南渊,一直往南,去南海边,寻个依山傍海的地方,隐世而居。我们可以早上去山顶看日出,晚上乘船去海上,我钓鱼,你就陪诺诺数星星。” 凤乘鸾的眼睛,仿佛也跟着那星星发了光,“……,你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我听说,那里四季如春,又有你爱吃的鱼虾,诺诺也一定会喜欢,但是,你要记得帮我挑鱼刺,我可不会。”他用鼻尖与她的鼻尖轻轻碰了碰。 “好啊!”她抓住他的衣袖,几乎恨不得现在就动身,“可是……,我们该如何脱身?” “这个,我也想好了,摩天雪岭在雪线之上,有一处隧洞,可以穿行而过,直通北辰国境。雪崩时,只要我两在前引尸潮进山,然后假意与之同归于尽,世间从此就再也没有阮君庭和凤乘鸾!” 凤乘鸾想了想,“隧洞?我在上面待过那么久,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那里被终年积雪掩盖,那次雪崩后,反而显露了出来,我当时身负重伤,若是没有这个隧洞,也撑不到下山,便是真的死在你手里了。” “……”,提起上辈子那一刀,凤乘鸾又好一阵心疼,她将手,轻轻按在他心口,“还疼吗?” 阮君庭笑,握住她的手,按在心口那只团凤刺青上,“自从你把自己画在这里,就不疼了。” 他望着她,仿佛将活了两辈子的倾世笑颜,都要给了她。 凤乘鸾将头埋进他胸膛,用力蹭了蹭,“好,玉郎,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雪崩之后,这世上,再没有阮君庭和凤乘鸾!” 半年鞍间马上的日子,久违了床衾之间的温暖,两个人即便是宿在粗陋的茅草屋中,也很快相拥而眠。 窗外,有细雪开始窸窸窣窣飘落。 屋内,火盆中的粗炭偶尔噼啪一声轻响。 他从背后抱着她,与她蜷成相同的弧度,只是这一次,他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一手抱着她,一手抱着他们的孩子,仿佛这一生,就可以这样走下去,直到终结。 然而,岁月静好,注定只是片刻。 寂静的雪夜里,远处隐约有隆隆的马蹄声,似有一支大军正在夜驰! 两人几乎同时被惊醒。 糟了! 不管是哪股势力,这样贸然闯来,尸潮一定会炸! 凤乘鸾飞快起身,来不及披上大裘,推开门,便一头扎进雪野之中。 村外,如林一般立在大雪之中的尸群,已经开始骚动,秋雨影正与倦夜等锦鳞卫,兵分几路,带领黑骑,将另行四散的尸煞驱赶、斩杀。 “可知是哪里来的兵马?”凤乘鸾穿得单薄,出了村便先抢下一匹马,翻身而上。 “还不清楚。”场面已经越来越危险,秋雨影远远奔过来,神色十分焦灼。 远处,马蹄声不下万计,在这个时辰,这个地点,午夜撒踢狂奔,必是没安好心。 “前面过了国境,就是西南王苏勤胜的封地。”阮君庭追了出来,不由分说,先将大裘给凤乘鸾裹上。 凤乘鸾心头咯噔一下,这个时候,怕什么来什么! 他们用了半年的时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若是在这南渊、北辰与西荒的交界之地功归一篑,后果不堪设想! “北辰的兵?” 秋雨影上前,“呵,来者不善,看来,他们在这里恭候殿下,应该已经很久了。” 凤乘鸾和阮君庭两人相视一眼,凤乘鸾调转马头,“西南王既然送了这么大的见面礼,咱们若不回敬一番,实在是过意不去!” 阮君庭淡淡一笑,“去吧,万事小心。身子不适了就回来,不要强撑。” “知道了。” 嗷——! 她仰天一声尸吼,策马奔了出去。 汹涌的尸群闻声,全部缓缓将头转向她所在的方向,之后,挪动步子,向着凤乘鸾所在的方向走去。 凤乘鸾骑马一口气奔出十余里,赫然见前方黑骑的阵列已被冲破一个缺口,战铮峰正带人奋力维护脆弱的人墙。 “战护法,来一队人,随我冲断尸群!” “好!” 经过这半年的艰苦历程,战铮峰对凤乘鸾的看法早已与先前大相径庭。 此时,他对这个矮小的劣种女人,除了敬意,还有莫名的信任。 嗷——! 凤乘鸾一声震慑,一马当先冲入尸潮,身后黑骑左右砍杀,劈瓜切菜,杀出一条尽是残骸断臂的路。 战铮峰带人紧随其后,马蹄狂奔,将发狂的尸群硬生生与大队冲开,驱赶到远离尸潮处。 然而,已经狂性大发的尸煞,只扑活人,见人便撕,眼下数千只,既杀不干净,也镇压不下。 战铮峰率领黑骑,将尸群圈了一周又一周,“凤小姐,这些尸煞该如何处置?” 凤乘鸾立在尸群中央,看向前方马蹄声滚滚的方向,“既然有人半夜送了份大礼,我们也却之不恭。” 嗷——! 她张开双臂,仰天长嚎! 这一声,与以往截然不同。 这不是震慑尸群的嘶吼,而是号令尸群进攻的咆哮! 嗷——! 数千尸煞,在茫茫雪野中,如地狱崩塌般,朝着她发出号令的方向,扑入了北辰边境。 —— 十里开外。 北辰西南王苏勤胜骑在马上,看着自己正原地跑大圈的五千兵马,有些不耐烦。 身边副将有些不确定,“王爷,咱们这么干,若是惊动了那边儿的尸群……” “管他呢,阮君庭死而复生,太后本就寝食难安,既然他闲得作死,半年来一直在西荒赶尸,那咱们就助他一臂之力,送他上青天。”苏勤胜无所谓地嗤了一声,“况且,皇上不是一直吵着说睡不着,要学皇叔听马蹄声哄睡,那就给他听。” 副将有些不确定,“可是,陛下他只带了敏公公,一个人背着太后跑来边境,只怕这件事……” “无妨,本王已经派人禀告太后娘娘,咱们先应付几日,相信用不了多久,娘娘的银甲卫就到了。” “是,王爷英明。”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胯下坐骑忽地开始不安。 周围的马匹,或低头嘶鸣,或前蹄刨地,或畏惧地后退。 前面,原地跑圈的五千兵马,也因为马匹受惊而乱了阵脚。 “怎么回事?”苏勤胜强行勒住缰绳,眯着眼向前方看去。 夜色中,大雪茫茫,远方雪色映出昏黄的月光,如一片雾霭茫茫。 忽然间,几千匹战马几乎同时停止了奔跑,仿如在死神面前,放弃了挣扎一般,任凭马上将士如何催促,也再也驱动不得分毫。 马上士兵,大气不敢出,向着雪雾深处张望。 无风的大雪中,顿时弥漫着一种血腥的味道。 嗤!嗤!嗤——! 远处,一阵血肉被撕开的声音。 接着,雪雾之中,摇摇晃晃显映出一排衣衫褴褛、歪歪斜斜的瘦骨嶙峋的身影。 “鬼啊——!” 有人惨叫! 接着,那惨叫就随着一阵血光而戛然而止! 瞬间的死寂。 “尸潮来了——!“ 一声惨嚎之下,成片的人喊马嘶之声,雪雾深处碾压而来的尸群,所过之处,一片尸山血海,无一活口! “保护王爷!撤——!”副将一声高喊,接着,便见远处一颗人头呼啸飞来,咕咚一声,将他一颗头如爆了的西瓜,击了个粉碎,血浆混着脑浆,崩了苏勤胜一身一脸! “西南王,好久不见。” 尸群深处,一个女子的身影,骑马缓行而来。 苏勤胜胯下战马早就四蹄打转,无论怎么驱使都挪不动半步,他坐在马上慌了手脚,“你……,你是谁?” “王爷深夜驱动千军万马召唤尸群,我的尸群就来了,如今相见,却又问我是谁?” 凤乘鸾骑在马上,垂着的手摸了摸身边一只尸煞头发烂掉了半边的头,“去,让西南王好好看看,你们是谁!” 嗷——! 尸群如听懂了她的命令一般,鬼哭神嚎般向着苏勤胜所在的方向扑去。 “救驾!救驾!”苏勤胜一骨碌从马上跌下来,拔了剑,转身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想跑,可他那一双软的腿脚,哪里跑得过发了狂的尸煞! 身后,一阵腥风扑来,他抓了身边的护卫丢了过去,疯了一般地向前狂奔。 噗! 身后,一股血雾顺着腥风而来。 呜嗷——! 有女子慢悠悠的尸吼。 那身后的尸群便不紧不慢地追着他,利爪样的枯骨,仿佛能触碰到他的衣袍,划破他的后心,可却不要他的命。 苏勤胜就这样亡命狂奔,所过之处,尸群摧枯拉朽,将一切阻挡,全部撕成碎片! 然而,无论他怎么跑,却依旧如在原地转圈,那骑马的女人,看似未动,却始终在他身后不远处。 “西南王,别跑了,好久不见,咱们聊聊。”凤乘鸾的声音,在尸群的狂吼和人马的惨叫中,特别清晰地穿入苏勤胜耳中。 “你是谁?你是谁——?” “半年时光,北辰岂会对尸潮之祸一无所知?苏勤胜,你再装疯卖傻,我可要请你吃自己的脑子了。” “凤乘鸾!”苏勤胜奔地头顶发冠歪在一旁,吓得腔如破锣。 他们收到的消息,只知道她和死而复生的靖王将围攻百花城的尸潮驱入西荒,前往摩天雪岭方向,便一直陈兵边境,静观其变,防止尸煞进入北辰国境。 原以为,他们赶尸,只是为了拯救南渊,却没想到,原来凤乘鸾竟然可以任意控制尸群! “西南王,你明知深夜策马奔腾会有什么后果,却还敢妄动,是真的以为这尸煞啃不动北辰的骨头?阮君庭对北辰将士心怀仁慈,我凤乘鸾却没那副菩萨心肠!” 凤乘鸾口中一声长啸,尸群的狂暴立时激化! 嗤嗤嗤! 周遭尽是活人咬死撕烂之声。 苏勤胜脚踝一歪,就地滚跌出去,被尸煞围在脚下。 完了! 他抱紧头,不敢看头顶灰茫茫的月光被那些狰狞的头颅和骨爪遮蔽。 就在这时,一声孩子的啼哭,刺破了恶鬼的盛宴! 有孩子! 凤乘鸾口中一声尖利哨声。 然而,已经狂暴的尸群依然失控,若是不将面前的活物杀光,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凤乘鸾蹬了胯下坐骑,飞身向传出哭声的林子后面扑去,只抱住一只大肉团子,便两人一起滚了出去。 身后,尸群张牙舞爪,如狂潮灭顶而来! 凤乘鸾不及爬起来,只能将那孩子藏在怀中,回手一搏! 头顶,刀光晃过! 一颗腐烂的头颅便咕噜噜滚了下来。 是黑骑来了! 大雪之下,铁蹄席卷,九御黑骑,以雷霆之势,摧枯拉朽,风卷残云,转眼间,将刚刚被尸群占据的一切再次统统踏平! 苏勤胜被面无表情的黑骑围在中央,已是披头散发,头上王冠也不知去向。 他踉跄转身,便见骑兵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有一骑款款而来。 猩红的大氅,如地上漫延的血河,满头银发,如与漫天大雪化作了一体。 阮君庭! “靖……靖王……”苏勤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就算早就知道阮君庭还活着,却死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 阮君庭高高坐在马上,从他身边经过,似根本没见到这个人一般,径直走向凤乘鸾,冷着脸嗔道:“又不要命了?” 凤乘鸾嘿嘿一笑,低头将大裘敞开,露出藏在怀中的孩子,“你看,是赋儿!” 那怀中的孩子也随着她嘿嘿一笑,冲阮君庭咧嘴龇牙,甜甜的喊了一声,“爹——!” (未完待续) 第342章 朕还要同皇婶婶一起睡 作死啊! 凤乘鸾捂脸。 果然,阮君庭凤眸当下就立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朕听到母后与修宜策说,皇叔不但没有死,而且还和皇婶婶一起向北边来了,便偷偷跑出来,想要接皇叔和皇婶婶回去!” 这孩子,不但记得他们,惦记着他们,而且还将他们当成家人一般。 他此时已有六七岁的模样,身形拉长了许多,两腮的婴儿肥也去了不少,一双漂亮又狭长的眼睛,愈发地与沈霜白一模一样。 凤乘鸾一阵心疼,站起身来,将他抱起来,不但不嫌这大肉团子太沉,反而是爱不释手,“你这傻孩子,你好乖!” 阮临赋这两年间长得很快,此时抱在怀中,两条腿都那么长了。 他亲昵地抱着她脖颈,小手摸了摸她额角的花纹,狭长的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完全忘了刚才的害怕,小奶音有了几分男孩子的腔调,“皇婶婶比从前更漂亮了,朕好喜欢!” “皇婶婶也喜欢你!”凤乘鸾看着他那双眼睛,心底全是亏欠。 这个孩子,她始终是真心当成自己的孩儿来疼的,不管他爹是谁,他娘又是谁,孩子是没有错的。 而且,是她亲手杀了他的生父,让他这辈子成了一个真正没有爹的孩子。 阮临赋的小脑袋趴在她肩头,望着她身后林立的尸煞,两眼闪亮又好奇,全无惧色,“皇婶婶是如何操纵这些怪物的?太好玩了,可以教朕吗?” “傻孩子!”凤乘鸾拍了他的小脑壳一下,“学什么不好?这些怪物是要送去大雪山里埋掉的,不是用来玩的。” “为什么要埋掉呀?”他歪着脑袋问。 “因为,他们会吃人。” “可是,皇婶婶不是可以命令它们来打仗吗?” “皇婶婶……,皇婶婶并不能保证一直控制它们,你看方才多危险。”凤乘鸾耐着性子解释。 “为什么呢?”阮临赋追问,不依不饶,“皇婶婶方才为什么不能命令它们了?” “因为,皇婶婶吃了……” 凤乘鸾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阮君庭冷厉的声音打断,“你皇婶婶吃了小孩,才控制了这些尸煞!” 果然,这一句话,把阮临赋这个娃子吓得倒抽一口,张着一双漂亮狭长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凤乘鸾。 “赋儿不怕,皇叔吓你的。”凤乘鸾赶紧哄他,又回头瞪了阮君庭一眼,“他还是个小孩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阮君庭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小不点。 他以前就不喜欢这孩子,现在,因着肃德和沈霜白的杀身之仇,就更加不喜欢。 “既然已经没事了,他那么大,还总抱着做什么?你自己的身体,难道心里没数?” “哦,对啊。”凤乘鸾这才想起来,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弯腰将阮临赋放下。 谁知阮临赋却抓着她衣襟不放,“皇婶婶,朕好怕!” 他一落地,那一双小手就瑟瑟发抖。 凤乘鸾立时就不忍心了,“这样吧,你先随皇婶婶走,等明早天亮了,再让西南王陪你回去,如何?” 她转而看了眼灰头土脸如丧家之犬的苏勤胜,“正好,皇叔也有话,要好好问问西南王。” “好呀好呀!朕还要同皇婶婶一起睡!”阮临赋拍着手,欢天喜地的跟着凤乘鸾上马,舒舒服服地窝在她怀中,之后,得意地冲阮君庭眯着眼一笑。 阮君庭只觉他在这一瞬间,竟然与死掉的沈霜白如出一辙。 这孩子,才这么丁点儿大,居然就学会了这一套! 上辈子他看着他长大,也没见他生得这么灵! 阮君庭心头一抹不安,那眉间就是一凛。 可旋即又见他乖巧地与凤乘鸾撒娇,而凤乘鸾抱着他,用脸颊在他柔软的发间蹭了又蹭,亲昵的模样,就像要在他这儿找到死去的那个孩子的味道一般,他一颗心就又软了下来。 “皇婶婶最疼朕了,母后从来都不抱朕。朕以后都要跟皇婶婶在一起,再也不分开!”阮临赋坐在马上也不老实,一张小嘴儿兴奋地不行,一路问这问那,还惦记着面团捏的刺猬,信笺折的飞机。 阮君庭越听就越不爱听。 凤乘鸾的半边身子被他身上泛起的寒气冻得冰凉,只好安抚阮临赋道:“赋儿听话,你已经是个大男孩了,自古男女有别,以后不可以再与皇婶婶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可记住了?” “为什么?”阮临赋不服,“为什么皇叔就可以每天跟皇婶婶一桌吃,一床睡?朕许久没见你,你都不疼朕一下?” 凤乘鸾一阵头疼,偷看了一眼阮君庭,趁他还没发作,赶紧哄,于是故意提高声音道:“赋儿啊,你听好哦,皇婶婶呢,是你皇叔的,而你呢,将来也会有自己的皇后,还有很多很多的妃嫔,到时候你就知道,这世间的姹紫嫣红,美不胜收了。” 皇婶婶是皇叔的。 阮君庭的脸色终于没那么难看了。 凤乘鸾略略松了口气。 可谁知,阮临赋却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不要,朕不要别的女人,朕就要皇婶婶做朕的皇后,朕要像皇叔那样,娶皇婶婶,跟皇婶婶一桌吃,一床睡!” “混账!”阮君庭终于压不住了,一声吼。 阮临赋刚才在坐在马上蹦高扯脖子嚎,被他这一震,吓得当下又一头钻进凤乘鸾的大裘里怀去了。 “你给我出来!”阮君庭骑在马上,伸手就要抢人。 凤乘鸾怕他真的吓坏孩子,“哎呀,好啦,他才多大!” 阮君庭真的生气了,“他已经六岁了,如何还能如此口没遮拦!” 凤乘鸾也一时不知维护阮临赋,只好道:“也许肃德无心管他,宫中的人也都只骄纵他,并没人认真教他这些。” 阮君庭浑身气都不打一处来。 这么个玩意,才六岁,就怀了君夺臣妻之心,将来若是长大了,只怕要比前世还是个废物! 这北辰阮氏的江山,没了他镇守,早晚都是温卿墨的囊中之物! 罢了罢了! 他已经放下了,还替旁人操什么没用的心? “驾!”阮君庭策马向前疾走了几步,眼不见,心不烦。 凤乘鸾知他是真的生气了,低头弹了阮临赋一个爆栗子,“口没遮拦,现在知道怕了?” 阮临赋在她怀中仰头,甜蜜蜜一笑,两眼弯弯,两只小手,将她的腰抱得紧紧地,“皇婶婶护着朕,朕不怕!” “再贫,皇婶婶可护不了你。” “皇婶婶一定能。” “不能!” “能!” “……,好吧,能……”凤乘鸾发现,自己是真的拿怀中这个孩子没办法了。 —— 一行人重新回了那荒废了的村子,凤乘鸾顾及阮君庭的感受,没有将阮临赋带回两人的房间,而是将他安顿在村中央的大屋里。 她在里屋,歪在床边,一只手抚在小腹上,一只手搂着阮临赋,小声哼着南渊童谣,就像同时哄了两个孩子。 阮临赋一双眼睛眨了又眨,目光最后落在她捂在小腹的手上,将小手也轻轻覆了上去,“皇婶婶的肚子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小孩儿?” 凤乘鸾惊异,“你如何知道?” 阮临赋诡秘一笑,得意道:“朕就知道。” 他说罢,将胖乎乎的小手指竖在唇边,“皇婶婶是不是还不想旁人知道这个秘密?放心,赋儿以后就是皇婶婶最亲的人,赋儿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赋儿……”凤乘鸾疼爱的捏捏他的脸蛋,“你乖,快睡吧。” “嗯。” 阮临赋蹭在她臂弯里,小小的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之后,很快便打起了小呼噜。 凤乘鸾从里屋出来时,人有些晃,见堂屋中央,站着狼狈不堪的苏勤胜,而阮君庭正坐在堂上,秋雨影从旁伺候着。 阮君庭见她总算出来了,有些不悦,可见她脸色不好看,又立刻起身过来,将手臂扶住,低声问道:“怎么了?” 凤乘鸾借他的力站稳身形,“没事,就是还有些晕。” “我就说你不要跟那个混蛋小子浪费太多精力。” “玉郎啊,赋儿他还是个小孩子!” 孩子!孩子! 她一遇上孩子,就像是没了脑子! 阮君庭也是无奈了,“好了,你先回去歇息,我尽快回去。路上小心。” “知道了,不过出门拐个弯而已,我又不是不会走路。”她将他的手推开,与苏勤胜擦肩而过,两人相视一眼,苏勤胜的目光立刻闪躲开去。 凤乘鸾心里就犯了个嘀咕。 大屋里,阮君庭重新在主位上坐下,“西南王,咱们继续叙旧吧。” 苏勤胜苦笑,“靖王殿下有什么想问的,不如直说罢了,如此拐弯抹角,不是你的性格。” 阮君庭眼帘一瞥,也懒得再与他浪费时间,将手肘垫在椅子扶手上,一根手指撑了额角,闭目养神。 秋雨影笑道:“西南王既然想开门见山,那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请问西南王,这夜班三更,几千骑兵,纵马由缰,到底所谓何来?” “本王是奉了……”苏勤胜刚想说是奉了皇上口谕,无奈在这里跑马听声儿,可抬头间,正见里间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个缝儿。 那门口的粗布门帘下,正立着阮临赋的小小身子。 门帘,遮了他上半张脸,只留着小嘴和下颌。 而平日里如小樱桃一样噼里啪啦上下翻飞个没完的小嘴儿,此刻多了一道恐怖的莫名凌厉! 苏勤胜心头一惊,慌忙改口,“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恭迎靖王殿下还朝!” 阮君庭顺着他方才的目光回望过去,就见阮临赋的小胖手将门帘掀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讨债一样的道:“朕的皇婶婶呢?怎么一闭上眼睛就跑了?” 又是皇婶婶! 阮君庭将目光挪了回来,“雨影。” “在,殿下。” “传战铮峰!” “喏。” 结果,没多久,阮临赋一丁点儿大的小人儿,被迫笔直地躺在床上。 床边,战铮峰足有他腰粗的两只手臂抱在胸口,人比床架子都高,就这样如一座山一样,瞪着铜铃一样的两只眼睛,盯着他。 阮临赋瞪不过他,没办法,只好拉过被子将脑袋一蒙,“睡就睡,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 外面,凤乘鸾并没有直接回她和阮君庭那间茅屋,而是又去村外转了一圈,确定尸群再无异样,才迟迟回来。 可茅屋山墙的阴影里,却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凤小姐。”那人一身清癯,在这漫天大雪的夜晚,只穿了一件玫红色的单薄袍子,肩头绣了枝瘦梅,却全无寒意。 “梅长老,竟然有这份功力,果然真人不露相,这半年来随着我们颠沛流离,辛苦了。” 这老头,当初轻易被秋雨影扒了衣裳,夺了兵符,之后又老老实实随军,艰苦行进半年,想必根本就是做做样子,想要卖阮君庭这个好。 换了任何一个人,有人对自己忠诚、诚恳至此,那么这个人下次再开口,他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呵呵,只要皇太子殿下心情愉快,能彻底了却此间一切牵挂,老夫受点委屈不算什么。”梅兰竹背着手,目光却落在了凤乘鸾小腹上。 他果然是不会放过玉郎的! 而且,今晚,也必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凤乘鸾戒备道:“我与梅长老半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一向相安无事,如今大事将成,梅长老却用这种方式来私下见我,可是有什么不能让你家殿下知道的?” “呵呵,凤小姐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自是不费什么力气。”梅兰竹始终立在阴影中,只露了半张脸在火把的光线下,“今日老夫前来,就是想问凤小姐请个脉。” “不必了,大夫已经看过了。”凤乘鸾将手藏在身后,脚下利落一错,想绕开他,回屋里去。 但是,梅兰竹既然已经冒着违逆阮君庭的风险来了,又如何会被她一句话打发了? 果然,她挪开脚步的瞬间,他如暗影中窜出的鬼魅,招式诡异,两厢交手,噼啪噼啪,不下三招,一只布满褶皱的手便已经钳了凤乘鸾的手腕。 “凤小姐不敢给老夫诊脉,莫非这身怀有孕是假的?” “假你妈个头!”凤乘鸾挣脱不开,另一只手便出手再打,却没想梅兰竹只这么一按,便将她手腕放开,霎时间又退回到阴影中。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阮君庭的声音沉沉道:“梅兰竹,这么大年纪,还睡得这么晚啊?” 他生气了! 凤乘鸾眼珠子一转,不管三七二十一,两眼一闭,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不出所料,背后一个坚实的怀抱果然立时接住了她。 梅兰竹正要解释,却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一时之间有些语塞,原本想好的如何应对的套路,居然都使不出了。 他只得躬身,“这个……,老臣斗胆,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凤乘鸾窝在阮君庭怀中,虽然闭着眼,却忍不住眼珠子一直在转,这老头子,只捏了她手腕一下,难道就看出来了什么名堂? 她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阮君庭的眼睛。 他鼻息间不易察觉的一丝轻笑,对梅兰竹“嗯”了一声,便抱着人进屋去了。 过了一小会儿,凤乘鸾被安顿在屋里,就听见阮君庭出门去,与梅兰竹一同走了很远。 她跳起来,脸贴着门,竖着耳朵使劲听,也什么都听不到。 阮君庭要是防着她,她便是使什么又幺蛾子都没用。 凤乘鸾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却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办法。 梅兰竹为什么好好地,来给她诊脉? 莫非他已经看出她现在的体质对孩子不利? 相思忘的毒这么剧烈,她如此强健尚且备受煎熬,痛不欲生,那腹中刚刚扎根的孩子又该如何? 况且,母子之间,血脉相连,那毒若是与日俱增,早晚会侵蚀了孩子! 听说梅兰竹精通医术,既然她都能想到的事,他又如何会想不到? 这老头子今日来诊脉,到底是想到了什么? 就算这孩子能平安诞下,可他们这些九御的人,一门心思要带玉郎回九御做皇帝,又岂会容得这孩子牵绊他? 所以,不管他今天要跟阮君庭说什么,她都不会让他得逞! 她已经失去了阮君庭一次,这一次,她绝对不能失去他! (未完待续) 第343章 阮玉郎:我混蛋的地方多着呢 外面,梅兰竹随在阮君庭身后,走出很远,才停下脚步。 阮君庭没有马上开口,而是重重叹了一息,之后,满身猩红,于月光雪上转身,一身帝王之气,不怒自威。 梅兰竹便慌忙整理衣袍,端正下拜,“殿下恕罪!” “说吧,你都看出什么了?” “启禀殿下,恕老臣斗胆,凤小姐腹中的孩子,不能留。”梅兰竹拱手过顶,深深低着头,一双眼睛紧张地左右晃动,却不敢抬头去直视阮君庭。 良久,头顶上都没有动静,阮君庭立得笔直,如一尊神祗,衣袍和银发有些微的无风而动,是他强行克制的震怒。 “理由呢?你只有一次机会。”他终于沉沉道。 “理由就是……,依老臣所见,凤小姐体内尸毒,已经溶于血脉,腹中胎儿早晚遭受深受其害,轻则,胎死腹中,重则……,老臣不敢说。” 梅兰竹故意将话停在这里,小心抬头打量阮君庭的神色。 阮君庭面色凝然如一块冷硬的玉石,毫无情绪,“把话说完,不要与孤耍这种伎俩。” “是。”梅兰竹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这话该如何出口,之后道:“相信殿下也曾听闻凤小姐大破无忧岛时,曾遭遇南渊景安公主所成的子母煞?” 子母煞! 阮君庭眼角一阵狂跳。 梅兰竹接着道:“凤小姐身上的尸毒,虽然由疫种提炼而成,但本质上与普通尸煞并无区别,倘若这毒过到孩子体内,胎儿很有可能在母体中被活活熬炼成尸煞,而成为温卿墨操控凤小姐的另一样工具!” “大胆!”阮君庭未等梅兰竹话音落下,便抓了他的脖颈,将老头儿整个人提在了半空,“你既然有胆与孤说这番话,必是已有了破解之法,却还要在这拐弯抹角,你不怕孤现在就废了你?” 梅兰竹艰难道:“殿下息怒!老臣若是不言明利害,您又如何会应允这破解之法!” 阮君庭甩手将人扔掉,“说!” “是!”梅兰竹被摔在地上,又爬跪起来,虽然恭谨,却骨子里依旧甚是从容,“若是换了旁人,遇到这种情况,必定无药可解,只能任其自生自灭,可凤小姐腹中所孕育的,是我九御皇族血脉,是九方氏血统的延续,而殿下必定不忍心她们母子遭受生不如死之苦。所以,老臣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斗胆道出这个法子,那就是……,换血!” 阮君庭双眸动了动,眼光微微一亮。 梅兰竹小心观察他的神色,补充道:“殿下放心,具体的法子,老臣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按照我九御古法,殿下以内力推功换血,本身并非难事。而凤小姐换血之后,身体必定会逐渐吸纳一部分您的神嗣纯血,对其自身和胎儿都是极有裨益,唯一的难题就是,殿下您可能会受到尸毒的侵扰,承受一些痛苦。” “接着说。” “是。不过,殿下想要压制此毒,也并非难事,只需假以时日,就可以彻底清除。如此,也是保全殿下与凤小姐母子的最好办法了。” 所有该说的,都说完了,两人之间,寂静无声。 阮君庭盯着梅兰竹的头顶,梅兰竹就微微弓着身子,静待他的抉择或是发落。 “梅兰竹,你就不怕孤的体内换了尸毒,到时狂性大发,将十万黑骑,连带着你,全都葬送在这摩天雪岭下吗?” 阮君庭的声音,威慑中喊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恐怖,令梅兰竹不寒而栗。 他深深俯身,以额头叩入雪中,“殿下明鉴,老臣一心只为九御国祚永昌,绝无半点私志,无论如何也不敢加害殿下。老臣之所以胆敢提出这个法子,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殿下身为神嗣后裔,血统纯正,无懈可击,再加上浩瀚如海的内力,相信任何剧毒,都可压制在可控范畴之内。” 阮君庭的一双长眉,不觉之间,又凝在了一处。 让他为凤姮换血,并非难事。 若是他以命交换,能得她母子平安,也大可一试。 可是,假若他换血之后,尸毒超出掌控,狂性大发,或是徒增意外,凤姮该怎么办? 她必定不会放任他不管的,到时,又会是何等摧心裂肺的情景,不得而知。 正迟疑间,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殿下,臣战铮峰求见。” 阮君庭眉间强行展开,整理了神色,“过来吧,孤正好就上雪山的事,要与你商量。” 他挥挥手,“梅长老跪得太久了,退下吧。” “是。”梅兰竹没能等到阮君庭的肯定的答复,抬头看了眼战铮峰,只好退了几步,转身离开。 等他走远了,战铮峰才道:“殿下,关于尸群……” “战护法。”阮君庭打断他,“孤有一事,想要你的承诺。” 战铮峰一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太子殿下,原来他也是会有迟疑、犹豫、不确定,甚至患得患失之时。 他旋即拱手,单膝撞地,巨大的身躯,轰然下拜,“殿下何出此言?臣毕生忠于九御,忠于圣教,受命于圣女,必定对殿下誓死效忠,绝无二志!” “好一个誓死效忠。”阮君庭笑得有些凉,他效忠于他,也不过是为了九御,为了太冲教罢了,“你可知,凤姮如今,腹中怀有孤的骨肉?” “这……,臣尚未来得及恭喜殿下。”战铮峰抬头,心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知殿有何吩咐?” 阮君庭在他面前站正身子,垂眸看着这个人。 梅兰竹所言到底有几分真假,他心中有数。 凤姮和孩子的危险,是真的。 换血也是眼下唯一的可行之法。 可换血之后,到底会怎样,他不是医者,也不了解相思忘到底还藏了那些后招,实在不得而知。 而是想救凤姮和孩子,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铤而走险。 但在那之后,一旦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光凭秋雨影和夏焚风那些暗卫,面对整个九御,根本无法护凤姮周全。 他现在唯一能信得过的,也只有战铮峰了。 “孤与圣女,曾是母子之亲,这份缘分,也多蒙战护法从中成全。” 他开口第一句,便搬出了月瀛,战铮峰便不管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事,都不能拒绝了。 果然,战铮峰身形一凛,“臣与殿下相随这半年来,亲见您杀伐果决,有情有义,治军有方又爱兵如手足。我十万黑骑上下,无不心悦诚服,殿下如今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即便不看在圣女的份上,只需您一声令下,臣与将士们必定奋勇争先!” “无需他们,孤只要一个战护法就足够了。”阮君庭眼帘稍垂,缓缓道:“孤知道你是身负杀命而来,可如今,凤姮腹中的孩子,按辈分也该唤圣女一声祖母,即便他二人已无血脉传承,可孤的前生亲恩仍在,相信月瀛也不会不认这个孩子。” 战铮峰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对劲,又不敢多问,“殿下说的是。” “所以,孤要你在此,对着太冲山的方向,向圣教,向圣女盟誓,今日起,只要有你战铮峰在的地方,必不准九御之人再动凤姮分毫!如何?这件事,孤并不为难于你。” 的确不为难,太子殿下只是在要求他,不得眼睁睁看着凤姮落难,更不准他与九部和姜氏联手,对付凤姮,仅此而已。 “殿下……!” “起誓!”阮君庭并不想给他任何思虑的机会。 “是……。”战铮峰转身跪向西面,向着神山方向,举手立誓,“太冲弟子战铮峰,在此向九神、圣女起誓,今日起,凡我战铮峰所在之地,比一力守护凤乘鸾小姐母子周全!” 他又抬头望了眼阮君庭,“此言此誓,一息尚存,永不会改!如有违背,比未九神所不容,永生永世沉沦苦海,不得翻身!” 阮君庭的两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直到最后补充的那一句,才如释重负,长长吁了一口气,“好了,战护法言重,起来吧。” “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战铮峰依然不明所以。 阮君庭转身,心乱如麻,“什么都没发生,你只需牢记方才的誓言,孤便再无后顾之忧。现在,现在来谈上山的问题。” “……!是。” —— 一夜,那般漫长。 凤乘鸾十根手指头绞在一起,如一只被侵占了领地的雌兽,在房中坐立不安,焦躁地踱来踱去,直到雪停。 东方,雪后初晴的一轮朝阳,如咸蛋黄一样缓缓升起,外面雪地上终于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他回来了。 “玉郎!”她扑了出去,没头没脑地扎进他被冰雪沁得冰凉的狐裘大氅里,嗓子里就带了哭腔,“玉郎,那老头没安好心,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千万不要信他!我和孩子都好得很!” 他像冰块一样凉的手掌拍拍她的头顶,“好了,乖乖,这怎么又哭了?” 他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指腹替她抹去那一落下就被严寒冻得冰凉的泪珠,“你的玉郎心中向来有数,岂会乱信旁人?” 他这样说,凤乘鸾就更收不住了,“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去了这么久?” 阮君庭恍如不知般地想了想,“久吗?不过一个多时辰,梅兰竹不过是惦记着这孩子是九方氏的血脉,罗里吧嗦讲了一大堆什么纯血不纯血的事。” “那你怎么说?”凤乘鸾焦急问。 阮君庭无所谓道:“反正我们已经要走了,就随口应付了他几句咯。之后,又招了战铮峰几个,谈及接下来黑骑如何调遣之事,便一时忘了时辰,让你担心了。” “真的?他真的只是来看看?”她张着一双有些憔悴的大眼睛,昔日的华丽飞扬有些暗淡。 “真的啊,是不是要做娘的女人都这么疑神疑鬼?”他看她眼底发青,笑道:“我现在回来了,你可还睡得着?” “睡不着!”凤乘鸾鼓着腮。 他居然完全都没将梅兰竹这件事放在心上,而且还笑她大惊小怪! 亏她连眼睛都没敢合上一下,就怕他被那老头子唬了。 “既然睡不着,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牵着她的手便要走。 “可是,今日苏勤胜的事,还有赋儿,还有尸……” 凤乘鸾话都没说完,就被他拉着绕到小屋后面,横穿遍地厚厚的新雪。 “还尸什么!凤姮,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他回头望着她,眼中映着雪地上的光,如两汪映出满天星辰的镜湖。 对,他们已经说好了,什么都不管了,等将尸煞全都埋了,他两也就在这世上消失。 什么苏勤胜,什么阮临赋,什么南渊,什么北辰,什么九御,即便是天崩地裂,也统统都不再理会! “对,都说好了!”凤乘鸾粲然一笑,眼中的光芒又盛放开来。 她踏上一步,用被他攥着有些潮热的小手,将他的指尖牢牢反握住,“走,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那跟我来。”他像个兴冲冲的少年,将她拉起,顺势揽了纤腰,一抹猩红,踏雪无痕,凌空在村外密林之上飞渡,直奔摩天雪岭而上! …… 雪线之上,两道艳红的身影,在狭窄的峭壁间携手而行。 “可还受得住?”阮君庭这一路,这一句话,不知问了多少遍。 凤乘鸾还认真体会了一下肚子,才道:“没事。” 阮君庭带着她在一个背风处停住脚步,回望脚下一片苍茫,“再过三天,会有大风,就是动手的日子。到时候,你跟紧我身边就是,千万莫要动了胎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山顶凛冽寒凉的空气,如释重负,“再过三日,此间的一切就再也与我们无关了。” 凤乘鸾仰头看他的侧颜,“玉郎,那可是九御的皇座,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拼尽一生也摸不到分毫,如今,九部长老将它双手捧到你面前,你真的不要吗?” 他轻轻一笑,身子向她微倾,“那你告诉我,九御的皇座,又是什么?” “……” “是在我睡不着的时候,能给我抱着哄睡,还是平日里一掐一捏就会哭会笑,又会我生个胖娃娃?那皇座,我若是唤她凤姮,她便应了,我才肯坐在上面当皇帝!” 他越说,就越凑近。 此时周遭无人,就这么大声,肆无忌惮地说荤话。 “你混蛋!”凤乘鸾捶他胸口,“早知道你是把我带到这没人的地方欺负,就不来了。” “我混蛋的地方多着呢,以后有你慢慢受的。”他慢悠悠拔了剑,向前走了几步,将面前一处朝阳的山崖上下打量了一番,神色一本正经,口中却依然不饶了她,“到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说着,剑锋蓄劲,激烈的光芒骤起,向着面前的山壁,一剑刺了出去! 说也奇怪,浩劫剑仿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一般,竟然连带着他的手,整个没了进去! 阮君庭两眼一亮,喜道:“果然没记错在,就在这里。” 他掌中剑柄缓缓转动,罡气慢慢化作一股灼热的内力,沿着长剑渐渐扩散开去。 周围山壁上附着的雪慢慢化去,露出里面的山石,还有山石中间,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阮君庭另一只手起,掌心抵在浩劫剑首上,缓缓将内力灌注过去,那个狭窄山缝深处,不知多少年沉积的冰雪便开始飞快融化,没多久,一个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隧洞便呈现在两人面前。 “我们先进去走一遭,以策万全。” “好。”凤乘鸾将手递给他。 他便牵着她的手,低头走了进去。 洞里极为狭窄,又曲折幽深,也不知要走多久。 里面没有积雪,也比较干燥,只是越走越黑,就快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可带了火折子?”凤乘鸾跟在后面问。 “何须火折子?”阮君庭转身时,身前便亮起一抹光,他掌心托着的,正是他那一只结发扣,上面的无极神珠,发着圆融清冷的光,将两人周围照得雪亮。 “你的无极神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双夜明珠,不然如何堪称神山之眼?” 他疼爱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转身牵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等到了隧洞深处,便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油布包,寻了高处一个凹槽,放了进去。 “藏了什么?” “保命的东西,以防万一。最好用不到,若是用上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阮君庭弯腰随便寻了块石头,又将那小布包草草掩了起来,便算是藏好了。 (未完待续) 第344章 凤姮,不可以忘了她! 阮君庭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低头看她,眼中如有星辰,“凤姮,洞口和这里的位置,可都记清楚了?万一将来我死的早,你一个人……” “闭嘴!”凤乘鸾跳上去捂住他的嘴,“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阮君庭,你答应我了,要带我走,就要说到做到!你一定会比我活得长,活得久!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是这样,你注定要等着为我挖坟,送我入土,然后……” “然后,来生再在桃花树下等你啊!”他被她推撞在隧洞的石壁上,笑靥中无限风华,张开大氅,将她拥入怀中,如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嗯,来生,还要在桃花树下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没有你,我一刻也活不下去。” 凤乘鸾将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这个男人,早就成了她的一切,他永远能撑起她头顶上的天,永远会在前面引着她,帮她照亮一切,也帮她挡住一切! 再过三日,了结了下面的三百万尸煞,她就可以随他走,通过这个隧洞,远离外面的一切纷扰,他去哪儿,她就去哪儿,随他去找只属于他们两个的世外桃源。 —— 两个人从摩天雪岭上下来时,凤乘鸾又有些眩晕,手脚冰凉,该是冻透了,就给阮君庭抱着,老老实实窝在他怀中。 “回去煮面给你吃。”他一面走一面盘算,“不行,以后还要潜心钻研下厨的技艺才好,不能每天给你白水煮面,会养瘦的。” 凤乘鸾就闭着眼,在他怀中吃吃地笑,心满意足。 两人回到村中时,凤乘鸾瞥见村边的黑骑阵列整齐,似是整装待发。 而战铮峰与锦鳞卫也已在茅屋前侯了多时。 “有事?”她问。 “没事,不理他们,先给你煮面。”他将她放在床上,又仔细掖了被子,便去了大氅,摘了护腕,一面挽衣袖一面警告道:“不准乱动,好好躺着修养,若是等会儿再晕了,我可就把你丢在这里不要了。” “噢!知道啦,快去!饿死了!”凤乘鸾笑嘻嘻窝在被窝里,美滋滋等着。 他果然回来地很快,这次的面条,不知又是谁替他和的面,比以前软,也比较细,但那汤是没错的。 干干净净的白水面,整整齐齐码在碗底。 在凤乘鸾眼中,这世上没有人谁,还能将一碗面条码得这么漂亮。 “好吃吗?” “好吃!”凤乘鸾埋头吃。 她的确又冷又饿,自从知道肚子里多了个小生命,她就不自觉地想要多吃,仿佛多吃一点,保住她的机会就大一点。 “你吃吗?”她问。 “我不饿。”他两眼弯弯地,一直看着她,那笑容,浸透了深情厚意,可却渐渐模糊…… “玉郎……?”凤乘鸾努力想把眼睛睁大,可面前的一切却越来越模糊。 “玉郎,你在面汤里放了什么?”她想问他,话却说不出来。 身子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甚至感觉不到手脚在何处。 只看见阮君庭那猩红的身影,重新回到床边时,手中拿了红颜剑。 他的手掌中,有与他衣袍一样猩红的血,如线一样从指缝滑落。 “做什么?做什么……?”凤乘鸾努力想要与他问清楚,想要开口,想要挣扎,却只见他牵起她的手,温声道:“乖乖睡一觉,睡醒之后,我们就走。” 不要!不要! 难道他要一个人去摩天岭? 不要!玉郎!不要!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凤乘鸾再也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人在云中,越陷越深。 不要睡!不要睡!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搏命! 说好了一起的,说好了再也不分开的! 凤乘鸾,醒醒!快醒醒! 她想要咬破舌尖,却完全感觉不到牙齿和舌头到底在哪里。 她想要看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张着双眼,只有白茫茫一片。 ……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轰隆隆——! 远方传来如雷巨响! 茅屋随着大地剧烈晃动,凤乘鸾才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 眼前依稀有个人影似曾相识,却不是阮君庭。 是谁? 还有谁在她这样意识混沌的时候,曾这样立在她身边,毫无表情地俯视着她,如看着一具尸体? 她脑中飞快地飞过一个又一个记忆碎片,飞快地将她见过的人追溯过去! 是谁?到底是谁!!! 她何时曾如同现在一样,完全动弹不得,神志模糊? 是极乐无间! 在极乐无间的那三个月! 那么这个人是…… 雕魂师! 沈星子的雕魂师! 一阵恶寒,在想到“沈星子”那三个字时,贯穿了全身! 她空茫张着的双眼渐渐什么都看不见,耳中,只有摩天雪岭上的轰鸣声,久久不息,其中混杂着无数遥远的哀嚎。 她听不清雪崩之下,那些到底是人马面临灭顶之灾时最后的挣扎,还是尸煞最后的咆哮。 阮君庭呢? 他到底干了什么,为什么沈星子的雕魂师会在这里? 不是说好了两个人一起从山顶隧洞里离开的吗? 他为什么将她留在这里? 玉郎!不要做傻事!等我!阮君庭,等我! 凤乘鸾拼劲全力抗争,那如浓雾笼罩般的药力便有了些微的减退。 她咬破舌尖,一个激灵间,手指便挣扎着颤抖了一下。 阮君庭!等我!等我——! 眼前,事物的轮廓渐渐清楚起来。 沙曼殊发觉到她的变化,俯身伸手扒开她的眼睛,看了看瞳孔,之后,一声叹息,“果然意志非常人可比,是我低估了你,可惜,全是徒劳……” 他说完,便掰开她的嘴巴,将以一颗药丸塞了进去。 这一次,任凭凤乘鸾如何不愿,如何挣扎,那药很快便在口中化开了。 “睡吧,等醒来,一切就都结束了。”沙曼殊直起身子,转身出门。 我不要睡! 什么要结束了? 我的阮君庭呢? 你们把他怎样了? 凤乘鸾拼命想要起来,想要追上他,想要问清楚。 可却一动也不能动。 入口的药,随着气血激烈的涌动,渐渐渗透四肢百骸。 耳中,雪山的轰鸣声越来越小。 眼前,刚刚能看清轮廓的一切,又重新揉在一起,化作白茫茫一片…… 玉郎!玉郎! 玉郎…… —— 皑皑的雪岭之上,经过一场史无前例的雪崩,整座山体发生了巨大改变。 崖边,一长串悠扬婉转的哨声,滴哩哩吹响,在峰峦间回荡。 巨大的山谷之下,新滚落的积雪几乎与山齐平,若是此时有人以开天辟地之力,将这些积雪化开,便可看见,那些面埋葬的,除了三百万尸煞,还有整整十万之众的九御黑甲骑兵。 从崖边向下俯视的沙曼殊,将目光收回,落在正吹着叶哨的温卿墨身上,眉头紧皱,“七公子,为何要这么久?” 温卿墨在雪岭的极寒之中,也只穿了一层单薄的黑袍,斜睨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只自顾自陶醉于叶哨的简单曲调中。 梅兰竹则跪在地上,紧紧盯着面前盘膝而坐的人,“殿下血脉强悍,无与伦比,即便此刻将纯血全部卸去,想要令他完全接受一切,也没那么容易。” 他身边,还跪着高大的战铮峰,正板着脸,一言不发。 而后面,则是倦夜等一众锦鳞卫。 除了那十万黑骑,九御带来的人,都在这里了。 阮君庭,被众人围在中央,虽坐得端正,却双眼紧闭,眉间时时紧拧,似是在与体内一股无形的力量相抗争。 温卿墨的哨声,渐渐开始有些不耐烦,而阮君庭眉眼间的挣扎,也愈演愈烈。 终于,那口角开始渗出血来,放在膝头的手指,也不停地抖动抽搐。 梅兰竹心知不好,蹭的起身,抓住温卿墨的手臂,“温公子,我们有言在先,绝对不可以伤了太子殿下!” 温卿墨懒懒将手臂一抽,“你当阮君庭是什么人?能将尸毒渡到他体内,已是破天荒的壮举,你还想单靠一只哨子就将他当傀儡摆布,呵,这种事,不要说我,连义父都不敢想。” 他一回头,瞥了眼沙曼殊,“你说,是吧?” 沙曼殊抱着手臂哼了一声,显然也对梅兰竹的贪心不足有些鄙夷。 未等梅兰竹发作,战铮峰手中巨槊已是嗡地一声,“梅长老,我还是那句话,为了皇朝大统,你用什么手段将太子殿下带回九御,我太冲圣教不管,但是殿下的安危若是有丝毫差池,我战铮峰必第一个不放过今日在场的诸位。摩天雪岭是个好地方,一支马槊,再掀起一场雪崩,大家同归于尽,也不是难事。” 梅兰竹狠狠拂袖,“哼!战护法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九部会有加害太子殿下之心?殿下被那女人迷惑,本就难舍难分,如今两人又有了骨肉,殿下如此重情重义,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割舍他们母子,若是再不采取些非常手段,你口中的皇朝大统,只怕不知道要落在谁的手里了。” 战铮峰言语之间愠怒更深,“梅长老,上山之前,你我有言在先,总之这件事绝对不能伤害太子殿下!” 梅兰竹拨开他的枪锋,“战护法,你我的初衷都是一样的,如今也都入了这局,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独善其身吗?” 温卿墨听得有些不耐烦,“好了,你们到底商量完没有?你们家盛莲太子,被驯服是不可能了,但是,想要将人带回九御,一蹴而就,免去后顾之忧,也不是什么难事。” 梅兰竹果然眼睛一亮,“你快说!” “很简单,放弃控制他的妄想,将体内的尸毒药力集中于一次,做点有用的事,比如……”温卿墨眼睛眨了眨,一丝狡黠,还有些顽劣,“让他忘了自己是谁……” “……!这……”梅兰竹有些不确定。 温卿墨有些幸灾乐祸,“不过,以后如何跟他相处,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阮君庭没了凤乘鸾,就从此没了弱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是会更不容易把控。呵呵呵呵……” 他转身俯视山崖下方埋葬了百万尸煞之处,有些心疼地摇摇头,回身道:“快点选,他这般执拗抗争,若是再拖下去,我怕你们会抬个傻子回去。” 梅兰竹眼光动了动。 有时候,侍奉一个傻皇帝,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心念一闪,正对上战铮峰如炬的目光,猛地一个激灵。 再看他身后的五个锦鳞卫,也正都抬头看向这边,就等着他一个答复,大有若是他敢乱选,就立即拔刀护主之势,于是慌忙掩饰道:“七公子,这种事,还用得着选吗?我等自然是不能伤及太子殿下,不若,就暂且去了他的记忆,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他的选择,根本毫无意外。 温卿墨挑了挑眉稍,“好,就如你所愿。” 他将哨子重新放回口中,悠悠吹响,时而激烈,时而平淡,时光,仿佛从摩天雪岭开始,一路逆流,重新回到了守关山的桃花树下,再一路向前,回到十二岁时神山一战,回到冷宫,回到一切之初…… 阮君庭口角噙着血,神情激烈而痛苦。 他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混沌之间,只依稀看见凤姮的笑靥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他拼命地想要留住她,挣扎,再挣扎,想要去追她,抓住她,哪怕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也要与她形影相随,死死纠缠在一起! 周围众人,不由各自手中攥了一把汗,再这样下去,非但适得其反,他们所有人,恐怕都要背上弑君之罪,难逃其咎! “停!”战铮峰站起身来,手中马槊轰地指向温卿墨,“我叫你停!” 温卿墨淡淡摇了摇头,根本不畏他,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地笑。 沙曼殊抬手拨开马槊枪锋,“战护法息怒,你家殿下此时周身尸毒汇聚于心脉,成败只在这一举,若是半途而废,成了尸煞太子,到时候,我们众人就只有齐心合力将他制服,与下面那三百万一道埋了。” “可……”战铮峰见阮君庭口角沁出的血淅淅沥沥,整个人几乎都在剧烈抽搐,如即将堕入深渊之人,却还死命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丝线苦苦挣扎,不禁一阵心痛如刀绞。 梅兰竹也未曾想到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会如此艰难,没想到阮君庭会意志顽强到如此地步,宁可玉碎也不肯退让半分,他俯身重新跪在他身边,“殿下,求您放下吧,这样又是何苦?若是真的为了那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他劝了几句,句句皆与凤乘鸾相关,只叫阮君庭抗争的更加惨烈、决绝,身后倦夜几人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有些动容,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温卿墨的哨声,反反复复地徘徊,将最后一段吹了一遍又一遍。 阮君庭坐在原地,腰身绷得笔直,却有殷红蜿蜒的血从七窍中流出,放在膝头的两手,青筋暴起,不住地剧烈颤抖! 再这样下去,他会活活将自己逼死! 战铮峰大手拨开梅兰竹,在他身边扑通一声重新跪下,道:“殿下,放手吧!战铮峰之前答应过您的誓言,必定践行到底,还跪请殿下安心,切莫再为难自己。” 不……! 阮君庭两眼紧闭,两行血泪蜿蜒。 不!凤姮……!不可以忘了她……! 他死死咬着牙关,凭着最后残存的那一丝意识,与叶哨的魔音抵死相争。 “殿下……”战铮峰上前附耳,在他耳畔低声道:“这半年来,臣时常听凤小姐说起,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能看到结局。殿下,若是当下死了,以后,便什么都没了!” 他粗糙的大手,在阮君庭的肩头用力按了按,依然还是那句话,“请殿下放心,战铮峰答应过您的事,一定说到做到!还请您放手吧。” 他声音不高,传入阮君庭耳中,却声如洪钟,敲醒一时的执迷。 活着,才有希望,才能看到结局! 活着! 活着…… (未完待续) 第345章 一尸两命,殉了他! 阮君庭激烈的抗争渐渐缓和下来,身体的抽搐也慢慢渐停,死死抓着膝头的手,缓缓垂下,整个人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将头一垂,便倒了下去。 温卿墨口中叶哨戛然而止,“成了。” 梅兰竹慌忙上前,将阮君庭扶起,将他一身单薄白衣连带着上面的血痕,全部用猩红的大氅掩盖了起来。 “你方才在殿下耳畔说了什么,居然能令他放下那女人?”他问战铮峰。 战铮峰鼻子里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温卿墨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两人,再看刚刚历经一场生死劫,脆弱如一朵飘零莲花瓣的阮君庭,唇角微微一勾,“盛莲太子,当日鹿苑,你曾答应放我两次,而我也承诺饶你一命,如今我们各自两清,再无相欠。” 他转身,对沙曼殊道:“还看什么,这里没我们的事了。” 沙曼殊迟疑了一步,但还是随着他走上下山的路。 两人走出足够远,沙曼殊才道:“方才,你明明可以杀了他。而尊主的意思也很明确,能要了阮君庭的命,才是最好,七公子如何胆敢违逆尊主的意思?” “是吗?”温卿墨全做后知后觉,“刚才你也看见了,阮君庭若是就这么被玩死了,战铮峰会要了所有人的命!” 他回眸,对沙曼殊妖魔一笑,“况且,你也说了,义父只说最好弄死他,却没说一定。”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身后的人,自顾自乐悠悠哼着歌,下山去了。 杀阮君庭? 如果沈霜白已经死透了,他自然是不会手软。 可是,沈霜白的重生计划居然成功了,那么,这世间总要留一个能再把他弄死的人才行。 不然,他这辈子都要被他的阴影掌控,永远不得自由! 而弄死沈霜白这么了不起的大事,自然要交给焕然新生的九御皇朝盛莲太子殿下了! 这世间啊,最痛苦的事,就是已失去和求不得,可阮君庭你偏偏不信,现在我就要让你细细品尝其中的滋味,让你此生此世都沉沦在这种痛苦中,却永远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至于他自己,温卿墨笑了笑,他最喜欢的就是寻个安静的地方,自斟自饮,子落楸枰,有兴致了,逗逗孩子,继续将这世间的风云玩弄于股掌之间。 —— 直到许久之后。 茅屋中一片黑暗。 凤乘鸾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才从床上直直坐起身。 “阮君庭——!” 她醒来第一声,便是喊他的名字,可茅屋,村子,还有外面的雪野,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阮君庭!”她滚到地上,两手便是一阵剧痛。 那掌心上,各自似有一道极深的伤痕,又被人用绷带仔仔细细包了起来。 是他替她包扎的,他的手法,她认得! “阮君庭——!”凤乘鸾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迈着两条还不能行动自如的腿,跌跌撞撞冲出门去。 “玉郎——!” 心碎欲绝的呼唤,传了很远很远,却一声回应都换不来。 “阮君庭——!你回答我啊!你在哪儿?” 你答应过我,不会悄悄离开我! 你答应了我,要带我一起走! 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 凤乘鸾一路踉跄,横跨几乎齐腰深的雪野,向摩天岭方向奔去。 艳红的大裘,滚跌在皑皑雪中,如清冷大地上的一颗朱砂痣。 直到奔到雪山之下,便见秋雨影、夏焚风等一众人,跪在那里,齐刷刷仰望着雪山,木然如一尊尊雕塑。 一种绝望的预感,从她心头一晃而过。 “怎么了?你们跪在这里干什么?”凤乘鸾冲过去,拨过秋雨影肩头,“你们在这里跪着干什么?阮君庭呢?” 秋雨影额头上一片血迹,似是已经在这里以额头撞地很久,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凌乱不堪,两眼无光,神情颓然,任由她将自己推得身形一晃,又重新理了衣袍,重新在雪中跪好。 凤乘鸾又抓了夏焚风,“他不说,你说,你们殿下呢?他人呢?” 夏焚风满头火红的头发,被山下的凛风吹动,抬起头时,两眼红肿,一向锋利的嘴角扁了下去,之后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嚎起来了,“殿下他没能下来!殿下他永远留在那上面了!他带着十万黑骑,跟那些死人同归于尽了!” 说完,那么大的人,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捂着脸,跪在地上,缩成一团,放声大哭! “说谎!”凤乘鸾暴怒,一脚踹过去,“他死了,为什么你们还活着!他出了事,你们为什么在这里?你说谎!” 夏焚风哭的声音更大,“还不是因为你!尸潮暴动,殿下让我们留下来看着你,他一个人带着九御那些人上去,结果,你没事,殿下他却已经回不来了!他一定是被那些九御的人给害了!他为了你这个女人,又把命给搭进去了!” “只有九御的人……?”凤乘鸾身子晃了一下,“我要上山!准备火把,我要上山!” 秋雨影缓缓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神色,抬起头,克制道:“凤小姐,山上刚刚雪崩,所有道路已经全部被掩埋,十分危险,而且,此时又是深夜……” “我不管,帮我准备火把,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凤乘鸾已经什么都不顾了,“他若是还活着,就必定在什么地方等我去救他,他若是死了,我就是将摩天雪岭一寸一寸挖开,也要将他的尸体带回来!” “凤乘鸾!”秋雨影终于一声怒吼,他说话一向都是斯条慢理的,从来没对谁大声过,可此时,却直呼她名讳。 他深深一息,强行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你有没有想过,殿下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他做的一切,他的任何安排,都有他的道理!就算他现在不在了,也任何人不得违逆!” 他缓缓站直身子,一身青衣,像个书生,却有三军不动的气势,手中嗡地一声,青锋出鞘,“殿下要我们看着你,不准你上去,你就不准上去!若是凤小姐不服,今日就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唰唰唰! 身后一众阮君庭的暗卫,全都随着亮了兵器。 “就凭你们!”凤乘鸾掉头便要上山,他们不随她上山,她便自己去! 身后,秋雨影剑锋破空而来,她转身挥袖,一击掼出! 本以为,仅这一招,便可以将对方打飞出去,就此脱身。 谁知,那衣袖与大裘缠裹住剑锋时的力道,居然无法阻止秋雨影的来势! 凤乘鸾一惊,秋雨影也是一惊,他慌忙撤招,身形湛湛落下时,凤乘鸾仍旧被这一剑的余威逼退了丈许。 “凤小姐!”秋雨影脚下动了动,想看她到底有没有伤到,可终究还是没有上前。 殿下将人留给他们看顾,她腹中还有殿下的骨肉,他非但没有将人看好,一见面却是第一个动手的! 凤乘鸾踉跄站稳身形,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缠着的雪白绷带,因为方才动了真气,而渗出血来。 她的功力怎么会退回到一年前的模样? 她横扫千军的力量呢? 她体内相思忘的尸毒呢? 昏迷之前,她曾依稀看见,阮君庭用红颜剑划破了他的手,那为什么她的手上也有伤痕? 他……! 他一定是听了梅兰竹的鬼话!用推功过血之法,与她换了血! 他为了让这个孩子平安降生,为了圆她做娘亲的心愿,将她身上的毒,过到了自己身上!!! 傻子! 傻子! 天大的傻子! 凤乘鸾两眼直勾勾看着手掌,双手不住地颤抖,“我要去找他,阮君庭,我要去找他!” 她不顾一切,扭头重新向上山的方向大步走去。 “凤小姐!”身后是秋雨影的喊声,“殿下不准你去!” 凤乘鸾豁然转身,拔下头上长簪,抵在喉间,“谁若是再拦着,我便立刻死在这里,一尸两命,殉了他!” 这时,远处嗷地一声孩子嚎哭,“皇婶婶!皇婶婶你不要赋儿了吗?” 阮临赋穿着厚厚的裘皮,如一个雪地上翻滚的肉包子一样,张着两只小短手,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凤乘鸾的方向跑来。 身后跟着个一步一滑的老太监,大概就是敏公公。 “回去睡觉,大人的事,小孩子莫管。”凤乘鸾始终对阮临赋心软,见他哭着喊着奔着自己跑来,始终不忍呵斥。 “朕不管!朕就要皇婶婶!” 阮临赋不管不顾,跑到凤乘鸾面前,两团小脸蛋冻得通红,大口大口喘着的粗气,从小嘴儿里出来就变成了霜雾,一把将她抱住,“他们说皇叔已经没了,朕不能再没有皇婶婶,母后从来不疼朕,不抱朕,朕只有皇婶婶疼,朕绝对不会让皇婶婶去死!” 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面哭一面往凤乘鸾身上蹭,任凭身后追来的太监如何哄劝,就是死死抓着凤乘鸾的衣裳不放手。 “赋儿!皇婶婶不走,皇婶婶……,就是上去看看,我保证明晚天黑之前一定回来,好不好?” 阮临赋仰起哭得乱七八糟的小脸,“不行,午时!” 凤乘鸾有些愣,“赋儿……” 阮临赋退后一步,指着身后夏焚风那些阮君庭留下来的暗卫,“明日午时之前,皇婶婶若是不回来,朕就将他们全都杀了,与你一道,跟皇叔陪葬!” “赋儿!不可任性!” 凤乘鸾一声斥,对上阮临赋的双眼,发现自己竟然一时之间有些压不住这个发疯的小孩子。 阮临赋见她怒了,那张脸转眼间又皱成一团,哇地一声,再次哭开,直接就地打滚,“总之朕不管,朕要你明日午时之前必须活着回来,否则朕就把所有人都杀了给你陪葬!朕是皇帝,朕的话就是命令!” “……”,凤乘鸾终究是受不住他哭,只得道:“好,赋儿不要哭了,皇婶婶答应你,午时之前,一定回来,你可放心了?” 她被他这么一闹,刚才对秋雨影等人的火爆脾气也消了几分,一颗心里空荡荡的,如被人挖去了一块一般,转身颓然走向山脚下的黑暗之中。 “凤小姐,我随你去!”秋雨影提着剑追了几步,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凤乘鸾没回头,也没应,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山。 阮临赋坐在雪地上,望着渐渐消失的两个人,眨巴眨巴眼睛,抹了把脸上已经冻结的泪珠。 身后敏公公慌忙递上一方帕子,“皇上,来,擦擦脸,不然该冻坏了。” 阮临赋接了帕子,将自己的眉眼,鼻子,嘴角,以一种极为熟练地姿势擦了一遍,之后随手将帕子丢在地上。 “走吧,这儿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穿得极厚,像个大雪团子一样,扶着敏公公的手,从地上爬起来。 经过夏焚风等人时,见他们笔直地立在雪中,望着凤乘鸾消失的地方,不知是在替女主人担心,还是在为男主人默哀。 阮临赋的脸色骤然一变,“明日午时,若是她敢不回来,朕就把你们全都砍了!把她所有在乎的人全都砍了!” 夏焚风登时一眼瞪了回去,满头红毛随着凛风霎时间几乎立了起来,如一只炸了毛的狮子。 敏公公怕皇上挨揍,赶紧从旁陪着好话,“哎哟,皇上啊,您是活祖宗,快回去歇着吧,这大晚上的,跑到这儿来哭了一通是何苦来的,冻坏了身子,老奴便要提着脑袋跟太后娘娘交代了!咱们快回去吧。” “哼!”阮临赋气呼呼哼了一声,一面走,一面继续回头瞪夏焚风。 夏焚风也一直瞪着他,一直瞪到再也看不见。 可他瞪着瞪着,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这孩子的神情,哪里是在跟他较劲,他分明是在嘲笑他! 嘲笑他们死了主子,如丧家之犬般跪在这里,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他们越是悲伤、愤怒,他就似乎越开心! 夏焚风用力揉了揉眼睛。 小皇帝有问题,但他又说不出问题在哪里。 要是殿下在就好了,他那般心思,一定看一眼就知道问题所在。 可是…… 殿下他可能已经被埋在那万年积雪之下,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夏焚风鼻子一酸,就又忍不住想哭了。 —— 黑夜的摩天雪岭上,凤乘鸾与秋雨影,一前一后,静默攀登,终于在东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踏过了雪线。 雪崩之后,许多地方的甚是松软,尽管两人尽量沿着山体小心前行,却依然险象环生。 有时候,凤乘鸾脚下的雪一软,整个人就嗖地陷了下去,又被秋雨影眼疾手快给拉了回来。 她重新站稳,重重甩开他的手。 他就默不作声,退后半步,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有时候,明明凤乘鸾走过时并没有问题,而秋雨影再踏上一脚,就随着一大块雪坨一起滑落了下去。 凤乘鸾又甩出衣带将他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借势跃起,沿着峭壁重新爬了回来,也不言谢,只转过身去,抖去身上的雪,等她将衣带重新束好,之后两人继续前行。 凤乘鸾恨秋雨影,这个人明知阮君庭一个人带着九御那帮人上山,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可却依然抱着一片愚忠,就老老实实在山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上被埋在千尺冰雪之下! 可眼下,她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能依赖,能信任。 秋雨影也恨凤乘鸾,若是没有这个女人,殿下此生此时该是如何的一番风景,数不尽的荣光,更有道不尽的逍遥自在,而如今,却在这茫茫雪山中,生死不明! 但是,她腹中有殿下的孩子,那也是他们这些效忠了阮君庭一辈子的人,剩下的余生唯一寄托。 他只能牢牢跟着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 等临到登顶时,已是日上三竿。 摩天雪岭上,一片耀眼的银白。 大雪崩,改变了整座山的样貌,偶尔得见一两样事物,远远依稀分辨,似是黑骑的兵器,或是尸煞的残骸。 这里,在过去的一日一夜间,到底发生了如何惨烈的战斗,那冲天的杀声在山中隆隆回响,只需有人稍稍推波助澜,就可以将一切掩埋干净。 茫茫雪岭,浩瀚无垠,莫要说山顶的一红一青两个人,就说这下面长眠的十万黑骑,甚至三百万尸煞,相比这天地,都渺小脆弱如蝼蚁。 “他没那么容易死。”凤乘鸾冷漠转身,继续前行,按照之前的记忆,寻找昨日那条隧洞。 秋雨影随在她身后,“如何得知?” (未完待续) 第346章 皇恩浩荡,王妃当谢恩 凤乘鸾没有回答。 前生最后一战,就是在这里。 那场雪崩,规模也不过如此。 当时,南渊北辰的两支大军,在此同归于尽,可唯独阮君庭不死。 他不但不死,还把她从雪里给挖了出来! 所以,她还没死,他绝对不会死! 这是他的命!他摆脱不掉! 凤乘鸾咬着牙,紧闭双唇,顽强前行,每踏出一步,都告诉自己,他没有死,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头顶,太阳终于走到了昨日的那个时辰。 凤乘鸾抬头,对照周围山峰投下的阴影,目光飞快地在附近山壁上搜索,最后,锁定了一个位置。 “在这里。他在这后面!”她脚步突然加快,有些踉跄地奔了过去,不顾一切,用双手去挖面前几人高、几步宽的巨大雪块! 身上的大裘碍事,她就脱了大裘,疯了一般地挖。 一双手原本已是冰凉,此时就冻得通红。 秋雨影笔直地立在她身后,“你如何得知?”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凤乘鸾两眼只盯着面前的雪,似是与她有着深仇大恨的,将她与心爱的人天人阻隔的,就是这些雪! 她恨自己没有阮君庭那般功力,能瞬间将这些冰雪消融掉,也恨自己一双手挖得太慢。 可她人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一面反反复复地念叨,一面疯了一般地挖。 “我知道,他一定在这里,他在这里等我!……” 秋雨影始终是个冷静地超乎寻常的人,眼前情景,分明是无望,前面交战的战场距离这里甚远,殿下不可能最后时刻来到这里等死。 况且,这里紧贴着山壁的雪块,只有几人高,几步宽,又如何困得住他的主上? 但这女人的悲伤和坚持,已经实在让人不忍拆穿,不但不忍阻止她,而且也随着她,莫名怀了一线希望。 秋雨影的剑,带着剑鞘,深深嵌入雪中,将剑柄递到她面前,“我帮你。” 凤乘鸾滞了一下,扭头望了他一眼,用已经冻得僵硬的手抹了一下额角凌乱的发丝,之后,默不作声,接过剑,继续奋力去挖。 秋雨影便用双手,与她一道,拼尽全力,仿佛将满腔的情绪,都发泄在这雪中。 松软的雪,挖掉下面的,上面的便落下来。 两个人却如疯魔了一般,一声不吭,直到面前,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洞口出现在面前。 秋雨影心头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凤乘鸾。 凤乘鸾那双眼睛,欣喜若狂地望着前面的黑暗,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般,踏过洞口的雪,一脚深一脚浅地径直走了进去。 秋雨影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便停住了。 “看来,我们的确找对了,这洞里来过很多人。” 凤乘鸾的脚步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她回头,顺着秋雨影的目光,看向地面。 许多沾了雪的鞋印仍在。 秋雨影单膝蹲下,借着洞口的光,一一仔细分辨,“是锦鳞卫的军靴。” 凤乘鸾拿出藏在衣领深处的无极神珠,弯腰一路小心照过去,最后落在一个巨大的脚印上,“战铮峰!” 秋雨影弯着腰向前几步,接着她手中珠子的光,“老者的棉靴……” 他抬起头,两人异口同声,“梅兰竹!” 凤乘鸾目光激烈地动了动,为什么没有他的? 不可能梅兰竹和战铮峰来了这里,却没有阮君庭的。 这里除了他们两个,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稍安勿躁,有劳借神珠一用。”秋雨影出奇地镇定。 阮君庭失踪了,无极神珠就成了凤乘鸾的命根子,她哪里肯随便交到别人手上,“我帮你照。” 秋雨影嘴角淡淡一牵,“好。” 两人借着珠光,深弯着腰,又向深处走了一段,秋雨影的指尖终于在一个极淡的脚印上轻轻一抹,才重新直起身来,嘴角弧度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好消息是,殿下应该没事。” 凤乘鸾登时整个人都如明珠一样,放出了光来,“你如何得知?” “殿下行路,向来衣不染尘,他的鞋在外面没有沾上雪,故而在洞口没有留下雪印,也是正常。”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殿下在这里留下了一个脚印,说明……”秋雨影凝眉思索了一下,“说明他走路并不是很稳……” 说到这里,他也有些疑惑自己的判断,“为什么呢?” 洞中,极为狭窄,不要说两人的交谈,就连呼吸,都异常清楚。 凤乘鸾的声音沉沉响起,“他受了伤,或者……,是被人控制了。” “何解?”秋雨影眼中,一抹震惊。 凤乘鸾伸出一只手,一圈圈摘掉绷带,掌心赫然一道斜斜的,两寸长的伤口。 接着另一只手,也是同样。 她将两只手掌,送到秋雨影面前,“秋将军见多识广,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秋雨影嘴唇动了动,有些痛惜道:“九御的一种粗暴的排毒之法,推功换血……” 凤乘鸾拾起绷带,重新将手掌草草缠上,强压着哽咽,低低道:“他与我换了血,将相思忘的尸毒过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若是刚好有人会操控叶哨!” “巧得很,我昏迷之间,好像见到了沈星子的雕魂师。” 凤乘鸾的声音,在隧洞中,飘得很远,两人寂静无声。 风从洞口呼啸而过,如泣如咽,如鬼如魅。 凤乘鸾紧了紧大裘,擎着无极神珠,继续向前走,秋雨影静默随在她身后。 “你可知,沈星子当初为何要杀他?”她问。 秋雨影道:“实不相瞒,凤小姐的事,殿下曾与在下提起。沈星子要殿下死,只是想看,凤小姐能如何令他生。他想要试验,死而复生之术,到底能否行得通。” “事实证明,他的试验成功了。”凤乘鸾的声音,凉的有些可怕,“我早就怀疑过,他在极乐无间怎么那么容易就被我摘了脑袋!” 秋雨影慢了下来,脚下如有千斤,“凤小姐的意思是,沈星子也死而复生了?” “我死而复生,活在自己的身体里。玉郎死而复生,也是活在本该属于他的身体里。”凤乘鸾回转身,“秋将军,你聪明绝顶,心有九窍,我想问你,你可能猜得到,沈星子若是死而复生,会变成谁?” 幽暗之中,又是一阵静默。 秋雨影低头,沉沉思索。 凤乘鸾就静静看着他,等着他。 良久,他抬起头,对上她被无极神珠映照着,憔悴的双眼,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至亲!” 凤乘鸾的眼圈就瞬间红了,嘴角强行克制地压了下去。 “赋儿……”她心中一阵剧痛,心疼那个孩子。 如此,也能解释的通,为何阮临赋一个六岁的孩子,只带着一个太监来了边境,肃德竟然纹丝不动。 为什么苏勤胜堂堂北辰西南王,却大半夜地在边境不要命地遛马。 因为,他们都怕阮临赋! 而阮临赋那么做,也只是想用那五千兵马,试试尸群的威力罢了。 那根本不是一个顽童皇帝的肆无忌惮。 那是沈星子那个妖魔的一贯行径!!! 凤乘鸾猛地抬头,“现在什么时辰?” 秋雨影也是一阵猛醒,“糟了,他是真的要杀焚风!” 沈星子想要将阮君庭的人铲除殆尽,势必要一个一个绞杀。 现在他的身份是北辰的皇帝,而夏焚风归根结底还是北辰的军人。 自古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果沈星子要杀他,他势必只有束手待毙,绝对不会反抗! “我下去!”秋雨影掉头便要离开隧洞。 “秋将军先走,我随后就来。” 凤乘鸾也转身,加快脚步,走向隧洞深处,寻了昨日阮君庭藏了东西的地方,伸手去摸。 那块用来遮挡的石头还在,石头后面,安然躺着那个小布包。 阮君庭从这里走过,却没有拿走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性命攸关的东西! 他果然是被人控制了,否则不会置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于不顾! 他是曾经真心诚意地想要放下一切,与她远走高飞的! 凤乘鸾借着神珠的光,将油布包打开,里面躺着一只粗糙的铸铁指环,上面的图案,依稀是一只背生羽翼的虎纹,而另一个则是一枚形状不规则的宝石原矿。 她已经没时间细想,将铁指环戴在拇指上,又将宝石塞入贴身小衣中,转身匆匆离开,去追秋雨影。 —— 山脚下,啪地一声鞭声脆响,在山谷间远远回荡。 阮临赋小小的身子,拖着长长的皮鞭,打长长一排暗卫身后走过。 夏焚风等人,尽数被去了上衣,赤膊跪在雪中,人人背后,都是斑驳的伤痕。 周围,围满了肃德的银甲卫。 阮临赋仰头,眯着狭长的双眼望天,“午时了啊,怎么还不回来?真是说话不算数。” 啪! 长鞭如一条毒蛇,飞旋席卷而过。 他身形虽小,可藏了恐怖的爆发力,一鞭掠过数人,每个人的背后,就又多了一道血口子。 一个暗卫耐受不住,咕咚一头栽倒在地。 “唔……”夏焚风被人用皮带勒了嘴,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叫。 “你想说什么?说朕残暴?还是朕不守信用?”阮临赋站到他面前。 以他现在的身量,刚好与夏焚风跪直时一般高。 “唔!”夏焚风用力点点头。 “啧啧啧!”阮临赋摆弄着手里的鞭子,“朕哪里不守信用了?朕只说午时杀你们,却没说不打你们。” 说罢,啪——! 又是一道长鞭横扫! 夏焚风连带着身边左右数人,脸上尽数一道深深的血痕,皮开肉绽! “呵呵,这个好看!”阮临赋将小手向背后一伸,“笔呢?” 敏公公立刻拖了事先准备的文房四宝上前,“陛下,这墨,老奴用温水温着呢。” “温墨?”阮临赋听了,欣然一笑,“这倒是让朕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执了笔,沾饱了墨,歪着头仔细端详夏焚风脸上狰狞的伤口,之后,便将笔尖凑了上去。 “唔……”夏焚风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 小诗听最喜欢他这张脸了,若是被墨画花了伤口,以后变成黑乎乎一道子,她该不喜欢了可怎么办? “不要?”阮临赋歪头,嗔道:“朕的御笔,可不是谁求都有的。” “唔……”夏焚风向后躲。 阮临赋脸色一变,“来人,按住!” 一众银甲卫扑上来,将人牢牢压在地上,踩住小腿,压住肩膀,掰起下颌。 夏焚风这时候才觉得,眼前这个皇帝可能真的不是个熊孩子,他是要玩死他! 可他此时想要挣扎,却已经迟了! 脸上,伤口又痒又痛! 阮临赋探着头,仔仔细细用毛笔,将墨汁在他脸上的伤口中涂满,之后,退后一步,左右欣赏夏焚风痛苦挣扎的无助,“朕的御笔,果然非同凡响!” 他仰头看看太阳,又看了眼凤乘鸾离开的方向,将手中毛笔一丢,“皇婶婶真是言而无信啊!时辰到了,朕也玩够了,都砍了吧!” 刽子手,手起刀落! 咕噜噜! 长长的一条队伍,从那一头起,一颗颗人头,一个接一个滚落! 这一刻,夏焚风真的蒙了! 山魈!飞鼠!……,一个一个倒下! 殿下的人,这么多年,大家一起长大,一起打仗,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喝酒吃肉…… 将军百战死,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的笑谈过,来日会如何死去,又如何会被王爷带回天机关,摆在英雄堂上。 可他们千想万想,也至死也没想过,最后会被自己的皇帝,反绑着手臂,赤膊在这冰天雪地上,受尽凌辱而死无全尸! 殿下已经葬在了千尺积雪之下,他们,今日也要殉在了这里了! 当那把屠刀,挪到了他的头顶上时,他依然不敢相信一切已经发生了。 他还没跟小诗听亲口说过,他想要娶她呢! 她是不是还在南渊的那个小院中的窗前,撑着粉嘟嘟的腮,正在傻乎乎得等他? 等着他护着殿下和她家小姐一起回去? 他若是再也回不去了,她会不会骂得他死都不能安生? 来日黄泉之下相见,她那小手,会不会狠狠地掐他? 到时候,他还会不会感觉到疼? 头顶,刺目的刀光一闪! “不要啊——!”山脚那一头,是凤乘鸾撕心裂肺的一声! 夏焚风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她那一抹艳红的大裘,还有秋雨影的青衣。 真好,小王妃活着下来了。 老秋一定能把她平安送回南渊去。 至于他,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的一颗头,生着火一样的张狂红发,咕噜噜,滚了出去,之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嘴上,还勒着皮带,一道恐怖的伤痕,斜贯了整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面的墨,因为混了滚烫的血,还没有凝成冰! 阮临赋看着那颗滚到脚边的头,顺便踢了一脚,这才抬头,对凤乘鸾娇声嗔道:“皇婶婶好不讲信用,说好了午时回来,为何言而无信?” “你……!”凤乘鸾强行咬住气得打颤的牙床,向前迈了一步,藏在袖中的手,骨节咯嘣嘣作响。 杀了他! 杀了他! 她能杀他一次,就能再杀他一次! 正要发作时,秋雨影青色的身影,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 “皇上恕罪,靖王妃娘娘因遍寻不到王爷遗骨,哀伤过度,悲痛欲绝,故而归来迟了一步。” 他看看还剩下的几个暗卫,“末将恳请皇上,格外开恩,饶王爷遗部之命。” “饶了他们?饶了他们,岂不是显得朕言而无信?”阮临赋眨眨眼,探头看向他身后的凤乘鸾,“皇婶婶一定不喜欢赋儿言而无信的,对不对?” 他随便一挥手,刽子手继续行刑! 剩下的四个人,便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 秋雨影背过身来,将凤乘鸾的目光和那些尸体隔开,“王妃无需悲痛,他们生时,便是为王爷而生,如今赴死,也算是殉了殿下,此乃皇恩浩荡,王妃当谢恩。” 凤乘鸾被秋雨影这样提醒,才有些回过神来。 周围的银甲卫,不下千人,是整个北辰最精锐的侍卫。 现在她没了相思忘的力量,不要说与秋雨影强行突围,就算是阮临赋同归于尽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且,她还要去找阮君庭,她的腹中,还有他的孩子! “谢恩?”她强行敛去周身杀意,收了心神。 (未完待续) 第347章 诺诺陪着娘,把爹爹追回来! 凤乘鸾厉声叱道:“赋儿,焚风是王爷生前的近身侍卫,如今王爷尸骨未寒,你身为帝王,怎可如此虐杀将士!” “呜哇——!” 她话还没说完,阮临赋将手中鞭子一丢,竟然开始嚎啕大哭! 若不是方才亲眼见他杀了夏焚风,凤乘鸾此刻一定又会心软,又会怀疑自己在山顶时的判断! “皇婶婶!你不喜欢赋儿了!你呵斥赋儿!”阮临赋坐在地上哭得乱七八糟,两腿乱蹬,将戏演得十成十地生动。 “赋儿!”凤乘鸾向他走去,“好了,赋儿,不要再哭了,皇婶婶不该骂你,但是皇婶婶真的……” 她在阮临赋面前蹲下,疲惫垂下头。 “赋儿,不要闹了,皇婶婶真的很难过……” 阮临赋抹了一把眼泪,歪着头看着她,见她微微卷曲的睫毛,湿漉漉的,似是被泪水濡湿。 真是好看! 他见过无数风情万种的男人、女人,可她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一直都是! 他张开两只短短的小孩子手臂,将她抱住,“皇婶婶不怕,皇叔死了没关系,朕说过,将来一定要娶皇婶婶做朕的皇后,赋儿说到做到!” 凤乘鸾即便隔着厚厚的大裘,被披了阮临赋的皮的沈星子这样抱着,也是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剧烈的恶心,几乎无法控制的反胃! 呕! 她推开阮临赋,掩口,躲到一旁。 阮临赋尚未生得清楚的眉毛,微微一挑,看了眼敏公公。 敏公公便上前道:“皇上,之前听靖王身边的人说,王妃的确是已经有孕了。” “哦?”阮临赋那双狭长的眼睛,登时雪亮,“那么,朕以后,可一定要好好照顾皇婶婶和腹中的孩子!” 他招招手,“来人,带皇婶婶去好生休息,千万莫要惊着吓着累着,更不能让她看见听见怕人的事儿。” 再回身,看着血淋淋的雪地上,长长一排无头的尸体,“还有,替靖王的遗部好好收尸,记得把头都缝回去,若是哪个缝错了,朕可是要不开心了!” 他说完,走到凤乘鸾身边,柔软的小手牵了她的手,“皇婶婶,你觉得朕这一次做得好不好?” 凤乘鸾用手掌捂着嘴,强行镇定下来,低头看着这个被恶魔附身的孩子,用力点了点头,“赋儿乖,赋儿懂得照顾皇婶婶,果然越来越像个大人了!” “那么,现在皇叔死了,朕终于可以同皇婶婶一起睡了,对不对?”他歪着头,眯着眼,仰头笑看着她。 “对……,赋儿说什么都对!”凤乘鸾胃里一阵剧烈抽出,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若是她现在用足十成十的力道,能不能揭了他的天灵盖? 他现在的身体,还是个孩子,一定有许多限制和不便,所以才需要依赖于肃德,或者旁人。 若她不能趁现在再杀他一次,待到来日长成,一个作为北辰皇帝的沈星子,枝叶参天,根深蒂固时,才是这天底下真正的浩劫! 就在她杀机一动的时候,秋雨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陛下,靖王殿下在村中还遗留了一些物件,容属下陪王妃前去取回。” 阮临赋抓着凤乘鸾的小手却牢牢不放,“既然是靖王的遗物,秋将军你去拿便是了。朕的皇婶婶不舒服,朕要好好陪着她。” “这个……”秋雨影面有难色,“皇上有所不知,殿下留下的东西,至关重要,微臣不要说去拿,就是看了,也是僭越。” “哦?”阮临赋果然有了兴趣,“是什么?” “是……”秋雨影瞟了一眼凤乘鸾,见她并未反对,便故意压低声音,“是魔魇兵符和神山宝藏。” 这两样东西的名字一出,凤乘鸾被阮临赋握着的指尖便是一颤,悄悄将另一只戴了铸铁指环的手在袖中藏好。 秋雨影难道是真的成了精?她在想什么,他都猜得到。 阮临赋敏锐地发觉这一点,眼睛眯了眯,抬头望着凤乘鸾,天真道:“皇婶婶,他说的是真的吗?” 凤乘鸾点头,“赋儿,秋将军说的没错,王爷的确将那两样东西藏在村子里,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地方。” “哦——,那朕陪你去拿。母后说过,皇叔的魔魇兵符是个神奇的东西,天下魔魇,二十七悍将,无论身在何处,无论千里万里,只要见了它,必定奔赴勤王。还有神山宝藏,听说里面有很多好玩的,朕一直都很想见识一下!” 阮临赋说着,就兴冲冲牵着她走,周遭,银甲卫立刻铠甲大动,呼啦啦变阵,左右开出道路。 凤乘鸾无奈,只得僵硬地握着阮临赋的手,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小村。 秋雨影提着剑,与敏公公走在后面不远处。 “赋儿,皇婶婶心中难过,待会儿想在屋里一个人待一会儿,默悼王爷。” 阮临赋歪头看她,勉强道:“好,朕不怕冷,朕就在外面等你。” “还有,皇婶婶要跟赋儿借用笔墨,修书一封,将此地噩耗,告知远在南渊的爹娘。” 阮临赋扎了眨眼,笑道:“这有何难?皇婶婶什么时候起,想写字了还要问朕?” 凤乘鸾停下脚步,端正跪下,轻抚他柔软的额发,一如往昔,余光却落在秋雨影身上。 “赋儿乖,皇婶婶现在除了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赋儿虽然还小,却是皇婶婶唯一的依靠。所以今后,只要赋儿不嫌弃,皇婶婶都会一直陪着赋儿,等赋儿长大,看着你如何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北辰最伟大的帝王!” 她眼圈微红,几许动容,一滴晶莹泪珠滑落,仿佛透过这张已经长大了许多的面皮,看到当初那个不依不饶跟她要刺猬的胖娃娃。 那个傻乎乎一门心思喊她作娘的孩子,他已经没了啊! 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占据了身体时,该是一种何等的绝望和无助! 阮临赋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指尖将她眼角的那一滴泪接下,映着日光细看,眼中有些异样,“皇婶婶哭了,可是朕不喜欢你哭,朕喜欢看你笑,看你生气的样子。” “赋儿乖……,皇婶婶不哭了!”凤乘鸾努力张大双眼,让剩下的泪光不会再落下,之后指尖碰了碰他胖嘟嘟的小脸,余光中,秋雨影默默颔首,似是诀别。 他果然心有九窍,她只说了几句,他就懂了。 待会儿分开,各自为战,不要回头。 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通知父帅,沈星子没有死,沈星子现在是北辰的皇帝! —— 雪中荒村,被身披银甲的卫兵团团围住。 阮临赋就在茅屋前寻了个板凳坐了,身前是敏公公搬来的火盆。 “皇婶婶,你快点啊,朕好冷。” 他扯着脖子,撒娇地向屋里喊了一声。 之后,敲了二郎腿,将手肘撑在膝头,指尖抵在额角,以一种孩童不该有的姿势,盯着眼前盆中的火苗,悠悠叹道:“哎,时间过得真是慢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已经很久尝过美人的滋味了。 特别是凤乘鸾这种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的,每每见面,都要将他置于死地的美人,愈发令人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爱不释手。 可惜,他至少还要等上好多年。 阮临赋将自己另一只小胖手,拿到面前翻看,无聊地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 之后,深深叹了口气,“老敏。” “老奴在。”敏公公哈腰应了。 阮临赋瞅瞅他,皱眉道:“算了,问你个废物也没用!” 敏公公不明所以,只得扇了自己一巴掌,“皇上说的是,老奴是个废物!” 阮临赋又扭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秋雨影,“秋将军,朕现在很正经地问你个问题。” 秋雨影不明这个变态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皇上请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你可知,男人最早,几岁能睡女人?” “……” “说啊!” “这个……,因人而异。”秋雨影目光动了动,信口道:“皇上天赋异禀,想必再过三五年,便可大展雄风。” “哈哈哈哈……!难怪皇叔喜欢你!果然会说话!哄得朕开心!”阮临赋在板凳上换了个姿势,饶有兴致地看着秋雨影。 他一个深谙此道的人,如何不知其中答案? 他只是太无聊,太寂寞了,随口逗着这些人玩。 一面要装成个六岁的孩子,一面又从无敌手。 整个北辰,都是跪在他脚下,任他蹂躏的奴才! 唯一一个有趣的阮君庭,却又宁死都不肯好好陪他玩。 凤乘鸾固然不错,但还是要哄着,留作他用,不能随便玩坏了。 所以,退而求其次,这个姓秋的也算不错。 “秋雨影,不如你以后就跟在朕身边吧,朕封你……,额,御前一品陪朕吃喝玩乐大将军,如何?” 疯子! 秋雨影心中暗骂,还未及开口应答,敏公公已凑上去,戳了他一下,“秋将军,皇上金口玉言,既然已经开口,你还不快谢恩?” 就在他靠近秋雨影那一瞬间,凤乘鸾所在的茅屋里咕噜噜,一连串丢出来几个黑乎乎的铁蛋子。 其中一只,不偏不倚,刚好落在阮临赋面前的火盆里! 雷火弹! 秋雨影眼疾手快,伸手将敏公公抓了,挡在身前! 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烟雾四起,血肉横飞! 茅屋中一道人影,破窗而出,滚到秋雨影身边,混乱中与他做了一个手势。 她向西,他向南,分头行事! 秋雨影心领神会,高声道:“王妃,我带你杀出去,送你回南渊!” 说着,背着一个人便从小院被炸破的豁口跃了出去! “给朕抓住他们两个!死生不论——!” 身后,阮临赋尖细的幼子嗓音,疯魔一般地咆哮! 秋雨影一向轻功甚佳,大批银甲卫苦苦追杀,一直在雪野中追了几十里路,方才将他团团围住。 阮临赋骑马赶到,脸上尽是方才被雷火弹炸的黑灰,粉团子变成了煤球子,气急败坏,“枉费朕的一番苦心!把他们给朕剁成肉泥!” 可这一声令下,他又舍不得凤乘鸾,“慢,女的留下!” “呵呵。皇上失察了,这儿,没有女人,死太监倒是有一个。”被围困在中央的秋雨影,将身上背着的人径直向阮临赋扔去! 阮临赋身子一侧,将将避开,却见摔在地上的,是敏公公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当时暴怒,正要发作,见秋雨影又将几只黑球四散丢了开去! “护驾——!”银甲卫方才在村子里吃了一次亏,总算学乖了,立功的时候,岂能输给旁人,于是哗啦啦,全都向阮临赋围了上去! “笨蛋!兵不厌诈!给朕抓人!蠢货——!”阮临赋始终是个孩子身子,被围在中央,大声咆哮,可却兵荒马乱间,居然没人注意到他尖细的声音。 直到那几个黑球一直没有动静,秋雨影早就没了踪迹,才有人上前去仔细查看,这一看,“启禀皇上,不是雷火弹,是冻硬了的马粪!” 啊——! 阮临赋气得差点从马上跳起来,“给朕追!追上了就地弄死!弄死!” “喏——!” 大批银甲卫向南奔去! “回来!”阮临赋要气死了!他为什么养了这么一群废物! 为什么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为什么就没有人能对他诡谲的心思心领神会啊! 他小小身子,在马上撕心裂肺地咆哮,“要秋雨影有什么用,朕要你们去西边,截杀凤乘鸾!决不能让她进神山——!” —— 西部蛮荒,黄沙万里,当空一轮皓月,正静静看着那骑白马,如流星划过夜色,直奔神山。 凤乘鸾自从在摩天雪岭下脱身,便不顾一切,不眠不休一路向西。 途中,马累得口吐白沫,前蹄一软,便向前栽了出去。 每每如此,她就顺势从马上跃下,之后,头也不回地奔向最近的部落,抢了马再继续策马狂奔! 感谢阮君庭的血滋养了她的身体,自从摆脱掉相思忘,这些日不要命地奔波下来,她即便有孕在身,除了疲惫,也未见有何异常。 “诺诺,你是用娘亲的身子、爹爹的血孕养的孩子,你一定要陪着娘亲,把爹爹追回来!” 她凭着一口气,在苍茫大地上向西,再向西,渐渐地,远处的地平线上,依稀可见一道连绵不绝的山脉,如一道水墨,横亘在蛮荒之上,又如一道生死关隘,将太庸天水和九御分隔开来。 与神山的影子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梅兰竹前往神山的队伍! 那队伍,行进得并不慢,却因着中央簇拥着一乘巨大的轿撵而速度始终有限。 轿撵被前后三十二个蛮人力士扛在肩头,里面被厚厚的锦帐遮得严严实实,四角各立了一名锦鳞卫,梅兰竹骑马在前,战铮峰则护卫在后。 其他侍卫,皆为梅兰竹当初从九御带来的亲随,人数并不算多。 而在最后面被残弓用鞭子驱赶,扛着数只巨大箱子前进的,则是从沿途西荒诸部抓来的奴隶。 凤乘鸾小心翼翼跟在附近,既要防止被前面的高手发现,又要时刻提防后面的追兵赶来,终于在入夜后队伍歇息时,寻了机会,悄然靠近抬箱子的奴隶,挑了个个子最矮的下手。 第二天,她便沾了稀疏的络腮胡子,穿了那小个子的破衣裳,混在队伍里,抬着箱子,缓慢前行。 那箱子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每一只都要八人同时用力才能抬起。 凤乘鸾的个子最小,抬起来就更加吃力。 她只能屏住气息,小心前行,生怕一个闪失,害了腹中的孩子。 现在,唯一支撑她坚持下去的,便是前面那乘如一座房子般大小的,锦帐飘摇,却被围得密不透风的轿撵。 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见到他,不管他现在是何模样,如何被人控制,如何身不由己,她都要先见到他! 可是,她现在混在奴隶之中,被与他远远隔开,不要说见,就连靠近那轿撵都是不可能,怎么办? 若是等到过了神山,梅兰竹再也用不着这些苦力时,必定不会留下活口,她的时间,不多了! 凤乘鸾脚下一歪,哎哟一声惨叫,摔倒在地。 原本八个人扛着箱子,已是十分吃力,此时少了个人,立时失了平衡,那口大箱子当即斜栽了下去,盖子哗啦一声开了! 石头! 为何只是石头? 一箱石头,为何会这么重? (未完待续) 第348章 入九御,九方盛莲 远处,听见战铮峰一声喝:“停!” 整个队伍便缓缓停了下来。 这些石头果然对他们很重要! 凤乘鸾还没来得及细想,头顶啪地一声皮鞭脆响,残弓手里鞭子,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她用手臂护了脸,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没用!快起来!把东西收好!再软手软脚,耽误了时辰,当心脑袋!” “是!是!” 凤乘鸾深深埋着头,爬起来去捡回那些从箱子里滚出来的石头,又顺势用指尖感受了一下。 这样粗糙,如受火灼,又如此沉重…… 这种触感,她在太庸中见过。 是天火遗骸的碎片! 梅兰竹千里迢迢,带着天火遗骸回九御做什么? 正想着,站在背后的残弓又是啪地一鞭,打在另一个奴隶身上,“快点!都看什么看,全都上去帮忙!皇太子的轿撵不能久等!” 八个人,蹲在一起,将洒了满地的碎石,一一捧回箱子中,盖了盖子,重新绑好,队伍这才重新缓缓前行。 如此一番折腾,又耽误了许多时间,身后远处,阮临赋的银甲卫终于追上来了。 “奉北辰皇帝陛下谕旨,前来捉拿逆贼凤乘鸾!”领头的银甲卫,策马上前,亮出白虎令。 刚刚启动的队伍再次停下,梅兰竹与战铮峰一前一后,从队伍前方骑马一路小跑而来。 梅兰竹不悦道。“北帝果然还是个吃奶的孩子啊,连个女人都控制不住,这么快就给她跑了!现在却派人追到这儿来,向老夫要人?” 那银甲卫的目光在长长的队伍上一扫而过,“哼!梅长老如今人财两获,人又已经到了神山脚下,若是想要讨阮君庭的好,顺手将凤乘鸾偷偷藏了,也未可知!” 梅兰竹当下吹了胡子,“一派胡言!老夫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既然梅长老身正不怕影子歪,那就让所有人都站好了,给我等查验一番!有劳了!” 那银甲卫,不等梅兰竹应承,挥手便下令搜人。 “住手!九御太上皇太子御驾,谁敢妄动!”战铮峰一声吼,手上巨槊咣地向地上重重一杵! “既然不能搜,就是有鬼!” 追来的银甲卫,近千人,银鞍银甲,此时唰唰唰亮了兵器,明晃晃银灿灿的一片! “大胆!全都住手!”梅兰竹厉声呵斥! 凤乘鸾站在奴隶的队列中,肩上扛着沉重的天火遗骸,思路转的飞快! 这老头极为识时务,眼下他们明显在人数上落了弱势,若不想惊扰阮君庭,他必定会息事宁人给他们搜查。 若是老老实实站在这里,必是坐以待毙! 她当下脚尖一动,踢了颗石子,刚好打在前面不远处一个奴隶的膝窝上。 哗啦! 前面的箱子失衡,掉落在地上,天火遗骸散落了一地,情形与她此前如出一辙! “笨蛋!”残弓抡起鞭子便要打。 凤乘鸾向身边几个蛮人奴隶挤挤眼,“还想什么,让他们打起来,咱们跑啊!” 说完,她脚下又是一颗石子,踢在后面一个奴隶的脑门上。 “哎哟!”普通的蛮人,如何禁得住这一下,当下栽倒在地。 哗啦! 天火遗骸,又散了一箱子! “快跑啊——!” 凤乘鸾压着嗓子,一声吼! 呼啦啦! 不但扛着箱子的奴隶立时四下逃窜,就连扛着轿撵的那三十二个赤膊力士,也蠢蠢欲动,各自冲破外围的侍卫,想要逃走。 整个队伍,霎时间乱成一片! 后面,带头的银甲卫见状,挥刀一指,“快!抓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梅兰竹也没想到场面会忽然间乱成这样,他们人手本就不多,全靠战铮峰和几个锦鳞卫的威吓来镇压。 现在百多个奴隶同时逃亡,他们就算是武功再高,也有些无从下手。 “那就有劳北帝的银甲卫了!”梅兰竹也不急,将手揣在袖中,以逸待劳,“只是记得查验完了,把人都圈回来,九御与北辰到底是干戈还是玉帛,就看诸位将军的了。” 这番话倒是也说得清楚明白,人可以给你一个一个查,但是拉完屎,记得把屁股帮我擦干净! “哼!”银甲卫策马从梅兰竹面前过去。 “还有,任何人不得惊扰太上皇太子殿下,否则……”梅兰竹回头,给战铮峰使了个眼色。 战铮峰声如洪钟,接着他的话,口中一字一崩,“格!杀!勿!论!” …… 场面,一时之间十分混乱。 蛮人奴隶,本就强悍,若是真的拼了命要逃走,也是没那么容易抓得回来。 而北辰的银甲卫想要抓人,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你逃得掉的? 凤乘鸾在混乱中穿行,很快来到轿撵之下,绕到人少的那一角,瞅着四下暂时无人,便用指尖挑了锦帐。 可还没等看清里面的情况,她的手,就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战铮峰! 他没说话,就这么按着她的手,盯着凤乘鸾。 她即便沾着大胡子,穿着蛮人的破衣裳,他还是通过她额角那暗红色的诡异花纹,将这个女人给认出来了! 凤乘鸾也一言不发,她一双大眼睛恳求地望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请他放她一马。 战铮峰迟疑了一下,正要放手,却听身后有人喝道:“战护法,什么事……” 是倦夜。 他话音未落,眼睛已看到凤乘鸾,人就是一愣。 他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来了! 倦夜飞快地看了一下混乱的四周,见没人发觉,闪身抓过凤乘鸾另一只手,便要将她扯走。 可这一扯,却没扯动。 凤乘鸾脚下生根不肯走,另一头,战铮峰也在抓着她不放手。 眼见那一头,梅兰竹带人镇压了奴隶暴乱,正向这边走来,三个人僵持不下,却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凤乘鸾心思快如闪电,当下抬腿送到倦夜面前,靴筒中赫然露出一把黑色匕首。 千杀刃! 她居然在这个时候,用他的千杀刃买通他! 倦夜的瞳孔猛地一缩。 无耻! 接着,当机立断,手中一扭一转一推!顺便拔走匕首,将凤乘鸾给推进了锦帐中。 完事,他横出一步,两手背在身后,暗暗将千杀刃重新别回腰间,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斜了战铮峰一眼,之后傲然目视前方。 战铮峰觉得好笑,也转身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迎向梅兰竹,“梅长老,殿下这里安好,我已经看过了。” —— 凤乘鸾一头跌进轿撵中,单膝着地,竟然不敢抬头。 近香情怯,她搏了性命来找他,可真的到了他面前,却不敢立时看他。 他现在会是如何了? 是活着的?死了的?可有受伤?可有睡不着?可有吃得下饭?可有……想过她……? “行刺?”前面,阮君庭玉碎样的声音,却没有一丝情绪。 这一声,凤乘鸾眼中的泪光便霎时间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抬头时,视线已是模糊。 他端坐在巨大的轿撵中央,高耸的银冠在额前坠下白玉九旒珠,在额间那一道狭长的猩红之前轻摇。冰川样的银发,随着银线绣皇太子蟒袍,如烟如雪般地在周身铺落开去,如一尊无情的至高无上的神祗,淡漠地俯视着她。 他的目光,那般孤寂。 他不记得她了! 他不认识她了啊! 他已经不是她的玉郎了。 他现在是真正的九御太上皇太子,九方盛莲! 雪崩之后,世上再没有阮君庭和凤乘鸾! 那日山中的山盟海誓,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外面,忽然传来倦夜特意挑高了的声音,“见过梅长老!” 接着,便是梅兰竹道:“殿下可有受到惊扰?老臣过来请安。” “不曾。”倦夜回答地干净利落,“梅长老请。” 再然后,便是梅兰竹登上轿撵,在锦帐外恭敬道:“殿下,臣梅兰竹求见。” 可此时,凤乘鸾还单膝蹲在阮君庭脚前! “救我!”她望着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他摆了个口型,将自己的性命赌在他手上! 阮君庭的眉心,微微一动,对外面道:“进来。” 梅兰竹便恭敬掀起锦帐,迈了进来。 帐中所见的,却只有阮君庭一人了。 他躬身俯首请罪道:“启禀殿下,蛮人野性难驯,意图逃窜,臣等疏忽,令殿下受惊,请殿下降罪。” “梅长老鞠躬尽瘁,劳苦功高,何罪之有?”阮君庭将手撑在座椅上,换了个姿势,有些慵懒道:“若是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旅途劳顿,孤乏得很。” 梅兰竹小心抬头,大胆将轿撵内四下飞快地瞄了一眼,“既然殿下无恙,老臣就不再打搅了,告退。” 他恭谨地后退一步,出了帐,又对倦夜叮嘱交待了一番,才离去。 轿撵中,阮君庭的手,撑着座椅,似是想着什么出了神,一时之间,纹丝不动。 座椅下,凤乘鸾蜷在里面,直不起身子,拱了拱,想要出去。 阮君庭被她惊动,眸光动了动,手指轻敲了两下座椅,完全没有放她出来的意思,反而是将身子一横,在宽大的座椅上躺下,拽了只软枕垫了头,闭眼睡了。 外面,动静渐息,听得见战铮峰清点奴隶人数,“死了五个,少了一个。” 又听见梅兰竹不悦对银甲卫道:“怎么样?诸位将军,现在找也找了,验也验了,杀也杀了,可满意了?” 又听倦夜道:“奉劝一句,莫要在此耽误时间,那女人精如鬼魅,诸位在这里耽搁时间,她恐怕早已不知跑去哪里兴风作浪去了。” 很快,是银甲卫愤愤离去的声音,巨大的轿撵,被重新稳稳抬起,队伍浩浩荡荡启程,继续前行。 阮君庭这才张开眼,掀起座椅下方的绣锦,弯腰向里面看去。 却见藏在里面的那个生了稀疏胡须的蛮荒奴隶,如缩在窝里的小兽,居然睡着了! 凤乘鸾实在是太累了。 腹中怀着个孩子,策马狂奔了几个昼夜,又混在奴隶之中充当苦力,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 如今,她终于见了他,哪怕只是被他藏在座椅下面,也仿佛寻到了世间最安稳的地方。 于是就那么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放心地在他椅子底下睡了。 阮君庭指尖落下绣锦,重新坐好,两眼之中,又是一片迷离和茫然,似是魂游天外一般,呆呆地出神,想着他自己的事。 就这样,两个人在同一方小小空间中,非但相见不相识,就连一句话也再没有。 他静默地坐在上面,她就昏睡在下面,随着轿撵摇摇晃晃,越来越靠近神山。 中间到了用膳的时辰,阮君庭将伺候的人打发了,指尖敲了敲座椅,递了几样下去。 轿撵四角除了倦夜,还有旁的锦鳞卫,凤乘鸾不敢出去,更不敢与他交谈,就只能坐在里面,接了食物,努力地吃。 为了孩子也好,为了储备体力也罢,都要努力地吃! 无论如何,她总算是找到他了。 不管他要去哪儿,她都要跟着去。 他们说好了,他要带着她离开,如今就算忘了,也要说到做到! 凤乘鸾狠狠地大口大口将手中糕点塞进嘴里,完全不知是何滋味,却有些噎得干呕。 眼前光亮一现,一只修长的手,拈着只杯子递了下来。 她便接了,将里面的水喝完。 然而,这一口水,反而喝得让人更想吐。 她慌忙用力捂住嘴,在座椅下面的黑暗中缩成一团,强忍着喉间的痉挛,不想再惊动他。 如此又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光线越来越暗,前方传来隆隆地巨响,似有一道通天的巨大石门被打开。 待队伍从黑色的石门中央缓缓通过后,便缓缓停下。 梅兰竹的声音在外面再次响起,“启禀殿下,大长公主、九部长老及圣教圣女,均已候在太冲关口,恭迎殿下登基加冕!” 登基!!! 凤乘鸾在幽暗中,原本紧闭的眼睛霎时睁地雪亮。 这么说,九御的行宇大帝已经驾崩了? 难怪九御的人等不了了,他们几乎等不到阮君庭回到帝都,就要在他踏过神山的一刻,即刻登基,皇袍加身! “知道了。” 头顶上,阮君庭的声音,依旧淡薄地没有任何波澜。 凤乘鸾听见他站了起来,之后便是眼前一亮。 他蹲下来,俯身掀了下面的绣锦,看了她一眼。 她便在黑暗中,如一只无助的小兽,张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 他要走了,去做九御的皇帝了。 她下次要如何才能见到他? 她的腹中还有他的孩子呢,他可知道? 孩子出世时,他可会在她身边? 他说好了要看着她出生,抱着她长大的…… 片刻的相视,凤乘鸾终于忍不住,嘴唇动了动,可话还没说出口,便见阮君庭向她伸出手。 她的一颗心,便在这一瞬间几乎狂跳着从心口跳了出来。 他指尖温柔,轻轻将她脸颊有些脱落的假胡子正了一下,之后,便收了回去。 绣锦落下,一切重归幽暗。 “更衣。” 他站直身子,对外面清冷一声。 于是,凤乘鸾便听见梅兰竹引了一队女官进了撵中。 她从绣锦的缝隙中,看见他蟒袍落下,取而代之的是长长拖曳及地,极尽奢华厚重的纯白龙袍冕服。 那金线刺绣的五爪升龙,在他背后蜿蜒而上,是九御君皇的最高象征,将他奉上了云端,也将她推到了千里之外。 “恭贺‘君上’!”梅兰竹喜形于色,“君上于雪崩之中,头部受了剧烈震荡,此时可好些了?” 阮君庭淡淡道:“还有许多思绪不曾联汇贯通。” “君上无需忧虑,返回昊都的途中,大长公主定会将您二位的过往诸般细节,一切与君上道来,助君上忆起从前的一切!” 凤乘鸾躲在幽暗中,心中一沉。 阮君庭和姜洛璃能有过什么过往? 他们定是给他凭空编造了一套故事! 她的手,紧紧攥住破烂的衣衫,竭力让自己屏住呼吸,以免被梅兰竹察觉。 阮君庭没再说话。 轿撵门前的两侧锦帐升起,向外面前来接驾的九御臣子亮出他们新君的神祗容颜。 外面山呼而起,恭迎他们的君皇。 凤乘鸾从座椅下方绣锦的缝隙中,目送阮君庭离开。 他迈出轿撵时,有意无意地向她的方向一回眸,那十二道帝冕的瑠珠,遮了他的眼帘,也遮断了他们之间最后这一点点微薄的联系! 从今以后,他是九御的君皇,九方盛莲。 而她…… 她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想要逃命的西荒奴隶。 (未完待续) 第349章 猜猜我是谁 太冲山的加冕仪式,如此声势,也只是个简单的过场,真正的登基大典,会在回到昊都后择期举行。 山前,礼炮震天。 山后,从太庸天水带来的奴隶,已经没有用处,要全部杀掉。 倦夜与战铮峰对了一下眼色,便特意留下来善后,寻了个由子,将凤乘鸾拉到没人的地方,“我的姑奶奶,看在昔日交情和千杀刃的份上,我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可你……,你怎么还跟过来了唉!” “他把我忘了。”凤乘鸾木然道。 “哎!活着已是难得了。”倦夜无奈,深深叹了口气,“我劝你也把他忘了吧。” “我不!”她倔强如天真的孩子,仿佛全然不知,说出这两个字,意味着她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忘了还能怎样?从此以后,他是那头顶上的天,你呢?你是什么?”倦夜急得转了个圈,“太庸天水之人,在九御,即使能活下去,也是比为奴还要低贱的存在,你没机会了!” 他拉着她往神山之门走去,“要不这样,我豁出去了,趁着门还没关,我们去找战护法,让他放你回去,好不好?” 凤乘鸾倔强将手臂从他手中抽了回来,转身还是那两个字,“我不。”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在九御,说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那都是轻的!在这里没有人会把你当人,你明白吗?” 他又从她身后转到身前,“就算你不在乎死活,可你想过腹中的孩子吗?孩子怎么办?若是孩子活着,将来或许还有认祖归宗的机会,可若是一个不小心,一尸两命,可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啊!” 远处,又是恭送君皇的山呼之声。 凤乘鸾仿佛只有事关阮君庭,才会回过神来,她抛开絮絮叨叨的倦夜,登上一处山头,伏在石头后面,看见他与一个盛装的女人,一前一后,款款登上十六匹战象的御驾,又与那女人在纱帐之后并肩而坐,接受万人跪拜。 那个,应该就是姜洛璃! 凤乘鸾的手,狠狠钳住山石,抖得发白,咔嗤一声,硬生生将那山石掰下来一块! “君上起驾,所有人都要随着离开,我不能再耽搁了,”倦夜只得草草道:“凤小姐,在下言尽于此。眼下新帝登基,九御正是改朝换代之时,诸方动荡,人人自顾不暇,你当好自为之!” 他掉头要走时,又回头补充道:“还有,君上他……,他在九御全无根基,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是一片空白,身处太冲山、九部长老和姜氏三股势力交锋的漩涡中央,其艰难凶险不可想象,事情的真相,也绝非凤小姐眼前所见的这般风光无限。所以……,你莫要怪他!保重!” “谢谢,我知道……”凤乘鸾伏在山头的角落里,痴痴地望着阮君庭的御驾,缓缓向东而去。 他该有多少艰难,她都知道! 就因为身负九方氏最后的纯血,他们利用她血中的毒,控制了他,洗去了他的记忆。 他们要扶植他做傀儡皇帝,帮姜洛璃诞下真正的九方氏血脉,之后…… 去父留子! 这就是九部长老与姜氏最后达成的妥协和共识! 而这个孩子,无论是血脉,或者是生父原因,也都必定会为太冲山圣教所接受。 如此一来,所有的一切简直是完美! 完!美! 凤乘鸾眼角的泪与咬破了嘴唇的血,氤氲在了一处。 你们夺了我的夫君,夺了我们的一切,还要夺走他对我所有的记忆! 可你们以为这样,我就不存在了? 劣种是吧? 可惜,你们一定会后悔,为什么没能杀了我这个劣种! 凤乘鸾沉沉起身,逆风而立,遥望御驾远去的方向,是陌生的山河。 她脑海中浮现的,是龙皓华的那本《天地万象札记》的最后一页,九御版图! 那张图上,遍布龙巢,而在图的中央,便是九御的心脏,昊都! —— 昊都的龙巢,很容易找。 当凤乘鸾站在楼下,仰望着门前匾额上的四个字时,就有些艰难。 “风华绝代”! 又是青楼! 还是招呼下九流的最低等青楼! 龙皓华将所有龙巢都安插在这种地方! 她施了淡妆,点了绛唇,身姿娇小,一袭南渊特有的淡色七重软烟罗,掩了隆起的小腹,梳了婀娜发髻,只斜簪了一支尺许长簪,婷婷袅袅地立在当街,与周遭格格不入,就如凭空出现在人间的精灵,全然不懂世间的浑浊与纷争,又轻盈地仿佛随时都随一阵风去了。 闹市行人,无不驻足流连回望,却并没什么人靠近。 这是一个劣种,再美,也是劣种。 而劣种女人,只能存在于青楼,夜间供人玩弄取乐。 此时青天白日,但凡有些矜持和自知之人,都不会靠近劣种,以免污了自己的名声。 …… 当初,凤乘鸾一身狼狈闯进太冲山下第一处龙巢时,几乎是被城中官兵追杀而来。 她身为女子,生得不算高大,又女扮男装,立在九御高大的人种之间,只会此地无银。 可若是扮作九御平常家女子,也会每每被人识破。 那一路上,她几乎每日都要被人认作是逃奴或无籍流民,一追就是几条街。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九御女人虽然也生得高,但是的确不乏小个子,那些官兵到底是如何认得出她是异族? 凤乘鸾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问了一个龙巢的老鸨,又被那涂了厚重胭脂的老女人一顿嘲笑,才知道其中原委。 老鸨靠近她,浓香袭来,轻吐了几个字,“毛多啊!” “啊?”凤乘鸾被她的口气熏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用帕子,掩了半张脸,“你没发现吗?九御的女人,毛儿多!” 凤乘鸾抱紧自己,“……,那与我什么关系?我有多少毛他们怎么看得见?” “笨!”老女人用帕子甩她的脸,“女人皮子生得好不好,一眼就看得出来,还用脱衣服?” “……”凤乘鸾茫然。 老鸨得意道:“那些官差呢,整日巡街,识人之能自然是要厉害一点。你好好的本色不亮出来,偏要故意将自己扮的不伦不类,不抓你抓谁?” “所以,我就该一身南渊打扮,招摇过市?” “对,不但招摇,要特别招摇,像个青楼姑娘一样招摇!” “……” “还不懂啊?真是笨!”老女人跟在她挤在一处解释,“我跟你说啊,这九御的男人呢,就是贱!一方面,自诩高贵,视我等太庸天水之人为劣种,可另一方面,又稀罕咱们那儿女人的精致娇俏,爱不释手,厌恶自家女人的胳膊腿上全是毛!所以,在九御的青楼中啊,生意最好的,从来都是咱们这些从龙巢密道偷运过来的女孩子!外面的大街上,官兵虽然见了劣种就抓,但那是针对逃奴和无籍流民,可从来没人不准青楼的姑娘逛街,更没人拦着伙计们出去打酒买胭脂!” “……,这个……”凤乘鸾看看身边这个“女孩子”,又有点想要孕吐。 不过,说到这等奇招,除了龙皓华,也没第二个人能想得出来了。 他在太庸天水和九御之间,搭建了数条密道,与九御的下九流商贩往来走私货物和人口,又将自己精心驯养的龙牙混杂其中,用了几十年时间,逐步将龙巢遍布整个九御,搭建了一只庞大的消息网。 而那些龙牙,就直接以下九流甚至更低贱的身份混迹于九御大小州府的市井之间,不但相对安全,反而都如野草一般,蓬勃的生长起来! 于是,她就这样,恢复了南渊少女的装扮,乘了辆挂了艳粉色纱帐的花楼马车,“招摇”地进了昊都。 …… 门前,风华绝代的老板娘,身材高大,是个九御女人,打着哈欠出来,一双睡不醒的眼睛斜睨着凤乘鸾,“卖身啊?哪儿来的?” “太冲山。”凤乘鸾沉静答道,“来昊都觅个前途。” “进来吧,先验身。” 老板娘身子一甩,将她带了进去,之后,风华绝代的门就关了。 “有货到!”高大女人扯着脖子向楼上喊。 楼上的一扇窗,便一根手指推开了个缝儿。 再接着,便听见里面的人嗷地一声,如见了什么稀世宝贝一样,转身往外跑,沿途叮叮咣咣,似乎还撞翻了桌椅家具。 楼上,门砰地被推开,一男子冲了出来,“心肝宝贝啊!你总算来了!想死我了!” 他欣喜若狂之色简直按都按不住,索性也不走楼梯,径直从上面跃下,直扑凤乘鸾而去! “喂!你给我慢着——!” 凤乘鸾简直受到了莫大的惊吓,飞身后退。 谁知那男人张牙舞爪,确是非要抱住她不可。 凤乘鸾拔下头上的长簪自卫! 唰唰唰! 三下五除二,她的招数竟然被男人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给拆了,等回过神来时,人已被迫到墙角,强行抱住! “哎哟喂呀,我这心肝宝贝啊!”他紧紧抱住她,又是哭又是笑,也不管她要不要,愿不愿意,就是使劲儿抱啊,揉啊,之后,还扳住脑袋,吧唧,在额头上狠狠印了一下! 凤乘鸾像只被人抓在掌心的小鸡崽子,彻底懵了,袖子用力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口水,“我靠,你到底谁啊……” “别急,让我看看!再好好看看!”男人也不回答她,抱了好一会儿,总算不那么神经了,才将她从怀里捞出来,又左右仔仔细细翻看了几个来回。 他目光如此熟悉,熟悉地仿佛从她一出世就在眼前一般,当落在她额角暗红的诡异花纹上时,便是一阵心痛。 不管此时如何疯癫,那心痛却是千真万确! “受苦了啊,哎哟我这心肝儿……”男人沉沉一声,哽咽了一下,双臂才将她放开。 凤乘鸾被他一会儿宝贝,一会儿心肝喊得全身都是鸡皮疙瘩,缩在墙角,“内个,你到底哪位?” 这是一个九御的男人,生得身材颀长,样貌也极其俊美,甚至,还有几分与阮君庭相似。 他打量的目光又落在凤乘鸾小腹上,欣慰一笑,“六个多月了吧?” 凤乘鸾嗷地一声,又被他吓炸毛了,他连她怀孕多久了都知道! 她用手将肚子捂住,想要逃走,可身后是墙,再也没处躲。 她向左,男人就向左,她向右,男人又比她快了一步,堵住右边的去路。 她没办法,只得重新将长簪直指他的咽喉,“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凤乘鸾那副紧张的模样,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凑近,神秘兮兮笑道:“真的认不出来?” 凤乘鸾努力向后避开,瞪眼,“不认识!” “使劲想想呢?” 凤乘鸾的确在使劲想,可她认识的九御之人就那么几个,一个都对不上号。 除非眼前这个是易了容,疯了的阮君庭,否则,她实在想不出别人。 “真的想不出来?”男人有些失望。 “想不出!”凤乘鸾坦诚。 “哎,”男人怅然,“你那颗心里,只有那个臭小子,哪里还会记得旁人。” 他这一声,竟然还有点幽怨。 之后,忽地一转身,凑近本已有些放松下来的凤乘鸾,吓得她又将手中的长簪握紧。 “那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帅不帅?” “……”凤乘鸾好艰难,点头,“……帅!” “比起阮君庭那个臭小子呢?” “……,差……差一点……” “谢特!”男人骂了一句! 他这一骂,凤乘鸾心猛地一震,一个念头呼啸而过。 “唉——!”男人长叹一声,在旁边一张桌前坐下,随手倒了杯酒,“枉我煞费苦心,一路安排那么多人前后暗中接应,又日盼夜盼,总算将你这丫头盼来了,你却没心没肺没肝,认不出我老人家!不开心!” 他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一杯,继续喝,倒像是真的伤心了。 凤乘鸾往前挪了挪,见四下空荡荡,门窗紧闭,这楼中的人大概都回避了,便用指尖戳了戳他肩膀,试探地小声道:“白日依山尽……” 男人送到嘴边的酒杯就停了一下,之后又一口干了,虎着脸嗔道:“你不是认不出我吗?” 凤乘鸾的眼圈霎时间就红了,满是哭腔接着念叨:“黄河入海流。” 男人的酒杯就又再次停在了半空。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凤乘鸾念完最后这两句,已经泪流满面,屈膝跪下,仰望着他,“外公如何教妞妞念诗,又如何教妞妞打架骂人,妞妞片刻不敢忘记!” 男人也早已经红了眼,将酒杯啪地往桌上一摔,转身将凤乘鸾抱住,紧了又紧,“我的妞妞啊!不枉费外公疼了你一辈子!快起来,你肚子里有个小妞妞,不要跪着,快起来!” 凤乘鸾抹了把脸上的泪,扁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外公突然就走了,你可知道我有多难过!” 龙皓华一声叹息,摸摸她的头,“生死不由人,外公也舍不得你。” “可那怎么又会活在这里?” “啊,这个……,”龙皓华眨眨眼,“可能老天爷知道我不放心你,就让我在这里等你咯。” “这个人是谁?” “这个……?”龙皓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这个来头可大了,大到都不能出去随便见人!” “他是谁呀?”凤乘鸾拉过一把一只椅子,倒骑上去,掰着他光洁的下巴左右仔细看,第一次看到没有胡子的,帅帅的外公,忽然觉得好好玩。 “是……,不告诉你。”龙皓华话都到嘴边儿了,却又打住了。 “嘁!你是自己都不知道吧!”凤乘鸾撇嘴。 “谁说老夫不知道!额,不对,已经不是老夫了,呵呵呵呵……” “那快说啊!”他越是吊胃口,凤乘鸾就越是好奇。 龙皓华招招手,“过来。” 凤乘鸾就把脑袋凑了过去。 (未完待续) 第350章 千阙:妹妹的爱的暴击 结果,凤乘鸾却是龙皓华给揪了起来,另一只手将椅子摆正,然后将她重新摁了回去,“你大着个肚子,是要做娘的人了,能不能有个正经样子?坐个椅子也不老实!” “哎呀,快说啊!”凤乘鸾急死了。 “嗯,咳!这个人就是……”龙皓华又说到一半,停住了。 “哎呀,快说!再不说我不理你了!”凤乘鸾站起来就作势要走! 她从小对付龙皓华只有一招,就是不理他!晾着他! 果然管用。 “哎哟,心肝宝贝,快回来!”龙皓华伸出长手将她拦住,重新坐好,“外公告诉你,你千万要淡定。” “你都成这样了,我还能有什么不能淡定的?” “好。”龙皓华坐直了身子,“这个人就是……,姜,行,宇。” 噗! 凤乘鸾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 “啥?” “姜行宇。” “行宇大……唔……” 那最后一个“帝”字没说出口,又被龙皓华给捂了回去! 凤乘鸾被他大手按住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好半天,龙皓华才把手挪开,拉长了声音道:“唉,外公公跟你说了,要淡定!” “你特么挖了九御的皇陵,让我怎么淡……定!” “闭嘴——!”龙皓华又把她那张小嘴给捂住了,压低声音道:“听好了,不是我挖了他们,是他们把我埋了,我得接着活对吧?于是只用了几招寸拳,就破棺而出了。” “没人发现先帝丢了?” “没人,因为,他们在忙着你男人的登基大典!” “……” 提起阮君庭,凤乘鸾又蔫了。 “他登基后,就要娶姜洛璃了是吗?”这一路,她听到好多关于新君和大长公主的消息,说的都是他们的传奇爱情。 新君自幼流落太庸天水,而大长公主则微服隐于南渊帅府,化名凤乘鸾。两人姻缘际会,相识于守关山,又一路相携,谱写传奇,都被编成了无数缠绵悱恻的故事。 甚至还有传闻,说大长公主去年,已为新君诞下一子,如今已赐姓九方,名千阙! 千阙,千阙,千千宫阙,那寓意在明显不过了,那是九御未来的储君啊! 龙皓华看着自己心肝宝贝就如一只被风雨打湿了的漂亮荷花灯,提起那个男人,就立时没了光彩,一阵好生心疼,“大婚倒是推迟了。” “为何?” “还不是多亏了你外公我,只是略施小计,挑拨了东边儿几个附庸小国,让他们趁着改朝换代之际,大兴叛乱,妄图摆脱九御的统摄。那小子虽然什么都不记得,却依然机灵地紧,一见机会就立刻抓住,闹着要御驾亲征彰显帝威,就硬生生将这场大婚给拖下去了。” “哦……”凤乘鸾低低应了一声,低头摆弄着指尖。 他是不喜姜洛璃的。 哪怕他已将她忘尽,哪怕那个女人占尽了故事中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哪怕他俩之间凭空多了个儿子。 但,他必定是不喜她的。 凤乘鸾对阮君庭的信任,坚定地近乎偏执。 不偏听,不偏信,不妄言,中正守一。 那是他亲手为她戴上无极神珠时,对她的殷切期许。 她既然在心中认定了自己是他的妻子,就必不能辜负了他。 他的记忆可以忘了她,可他的心不会骗他! 否则,他不会在那轿撵中一眼见了她,便不问缘由地将她护了起来! “妞妞啊,你可知他为自己选了什么作为帝号?”龙皓华的声音响起。 “不知。” “寂天。” “……” 龙皓华又是一叹,“寂天大帝,那小子,他该是有多少寂寞没处说呵……” “……” —— 又三个月后,行宇大帝国哀期满,因其驾崩时年仅十八,膝下无储,国无后继,故姜氏顺天应民,还朝于九方氏。 于是,太上皇太子九方盛莲,便在这场没有流血、没有杀伐的夺权之战中,被奉上了九御君皇之位,帝号,寂天! 新君登基大典这日,昊都之中,万人空巷,所有人皆涌向中央帝城脚下,瞻仰新君的神祗风采。 九方氏,自古以来,在九御子民心中,是神嗣后裔,是神明象征。 姜氏篡位八十年间,鸠占鹊巢,以致神祗陨落,太冲山圣教疏离,皇朝亦随之衰颓,繁盛不复往昔。 而如今,九方氏血脉未绝,那便是上天之眷顾,神祗之归位,是帝国复兴,盛世再起之兆! 风华绝代楼中,凤乘鸾又是一阵阵痛,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头发,紧紧抓着床帐,隐忍地又是一阵几近窒息的闷哼。 远处,是雄浑的宏图钟,钟声浩浩荡荡,在整个昊都上空回响。 每一声,都是他一步脚印。 她的一颗心,就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最高处。 “诺诺,那个是爹爹,他说过,要看着你出世,会陪着你长大,一手……抱着你,一手,抱着娘亲!”凤乘鸾腹中阵痛一阵紧似一阵,大口大口地哈着气。 “他不会忘了我们的,他记得我,他的心,一定记得我!!!” 她咬破了唇,两眼望穿了头顶的床帐,仿佛又见到他帝冕瑠珠之后的那一回眸。 接生的稳婆,将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龙皓华就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几次撸起袖子就要冲进去,可都还是被拦在了外面。 “哎哟,我的心肝宝贝,不要再念叨他了喂,这都几个时辰了,你倒是专心生啊!” 他已经没办法了,生孩子的力气都快不够了,血都快流光了,命都快没了,还张嘴闭嘴离不开那个臭小子! 里面,凤乘鸾的手,抓紧了床帐,在手中绕了一圈,狠狠攥住,“他不会忘了我,他不会忘了我!诺诺,爹爹答应我们了,他一定会看着你出生!他一定会看着你出生!啊——!” 她拼劲了毕生力气,一声惨烈的嚎叫,咔嗤——!将整个床帐撕烂,扯下。 再接着,便是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 “哎哟!我的心肝肝啊!”门外急得乱跳的龙皓华再也等不及,一头闯了进来,“生了生了?快给老夫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再见稳婆手里的皱成一团的娃娃,立时笑得眉毛眼睛都在一起了,“小女娃娃!哈哈哈!女娃娃!妞妞,跟你出生的时候一毛一样!” “扶我起来。”凤乘鸾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要过孩子,一步一步,挪向房中临街的露台。 雕花门开,外面百姓的山呼朝拜之声,清晰如潮水般涌入,在昊都之上此起彼伏,连绵不休。 她长发湿漉漉地贴裹在身上,雪白的寝衣上遍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身子已弱不禁风,却仍努力站稳双脚,向着帝城的方向,颤巍巍地,双手将婴儿小心举过头顶。 “玉郎,你看到了吗?诺诺她来了!你说过,会看着她出世,你做到了!我帮你做到了!” 凤乘鸾死死咬着唇,绷紧了嘴角,努力张着双眼,不叫泪珠落下,可目光却依旧模糊了远处的一切。 “玉郎,诺诺她来了,你可看到了……?” 之后,她便虚脱地向后仰去。 身子,轻如鸿毛,被龙皓华及时将母女接住。 她倒进他怀中,安心闭了眼。 外公,若是此时有一阵风就好了,将我们吹到他身边就好了,给他看看,我们的诺诺,刚出生时的样子,如此可爱…… …… 三日后,御驾亲征的大军开拔。 有传闻,是夜,先皇行宇大帝的鬼魂曾怀抱一个婴儿,出现在新君的营帐中,而另一只手则以长剑直指他眉心。 “她为了你一句承诺,拼了性命,只想要你看这孩子一眼!你现在就给老夫看!” 新君伏在书案前,低头认真描绘一幅画,只抬头淡淡看了那孩子一眼,再看看这个“老夫”,对面前的古怪全然不在意。 “看完了。” 他说完,接着重新低头,专注于笔尖。 三天的孩子,脸红红的,布满褶皱,只管睡觉,连眼睛都不睁。 龙皓华:“……” 他以为见了面,总要打一架,才能逼着阮君庭就范,却不想他这么“随和”…… 可如今妞妞的心愿也实现了,他披着姜行宇的皮,深夜出现在新君大帐中也不合适,于是也不磨叽,抱着孩子掉头就走。 “慢着。”身后,阮君庭叫住了他,“你可认得这个?” 他拿起笔下的纸,纸上,是一只画了一半,并未润色的团凤。 龙皓华眯了眯眼,凤,他认得,但这个团凤,他不认得。 “没见过。”他果断回答。 “不送。”阮君庭神情淡漠地如一尊冰雕,随手将那未完成的画揉了,化了。 细碎的纸灰,随着龙皓华离去时吹进营帐中的风,无声散去。 正如此刻心境,一片死灰。 ———— 四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有人苦短,有人漫长。 ———— 九御昊都,历经几百位帝王统治,数千年风霜,整座城市围绕着中央帝城,不断修正扩张,其大小,堪称一座国中之国。 在这个****的帝国中,城中建筑处处可见对太冲圣教顶礼膜拜的痕迹。 此时,从东方城门直通帝城的道路,中央早已被肃清出来,沿街十里,铺了红毯,道路两旁的阵列,整齐笔直,一直延伸向城外。 寂天大帝,御驾亲征,肃清六合,威加海内,四年凯旋,还朝就在今朝! 城门隆隆大开,大长公主携千阙少君,率九部长老及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街道两旁,人山人海,盛况一如当年新君登基。 十六头战象沉重的脚步,踏上红毯,背上托着的,是巨大的御撵,四下纱帐和珠帘掀起,让万千子民好好地瞻仰他们被奉为战皇的寂天大帝! 御撵上,阮君庭在左,长长的披风上,缠金升龙。猩红战甲未解,征尘未去,浸透了铁与血的味道。 姜洛璃在右,端庄雍容,富贵艳丽,绛红鲜唇,眉峰犀利。手握皇朝实权十七年的女人,堪与君皇比肩。 而两人之间,则坐着个六岁左右的男孩,一身黑色银线蟒袍,在日光熠熠生辉。 那一双小腿不消停的晃悠,对下面这种万众敬仰的阵仗,甚是新鲜。 他人虽然小,却仿佛全身上下都是机灵,坐得虽然拘谨,却不妨碍一双眼睛四下乱跳。 姜洛璃慈爱温柔地轻抚他的头发,“君上,您看,四年不见,咱们的千阙都这么大了,他生得有多像您!” 阮君庭淡淡看了那孩子一眼,应了一声,便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 又让他看孩子。 走到哪里都有人让他看孩子! 这男孩生得的确与他酷似,他看着他,像得看到小小的自己。 可这孩子与他能有什么关系? 四年前,他也曾将胸口那只遇热即现的刺青画在纸上,递给姜洛璃,“公主可认得这只凤?” 可她却只瞥了一眼,便道:“挺好看的,君上是从哪儿得来的这幅图?” 小小的一试,便清楚明白了。 她连他胸口有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她与他娓娓道来的那些缠绵悱恻的故事,统统都是假的! 孩子,自然也是假的! 四年,他步步为营,昼夜警醒,没有任何人可以信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甚至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因为连他脑中的记忆,有可能也是假的! 阮君庭对孩子不削一顾,连说一个字都懒得,盛装摇曳的姜洛璃便如如坐针毡。 四年杀伐,这个人能在短短时间内,在黑骑军和周边小国中树立那般威望,又可以远在边境,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 他刚跨过太冲山而来时,对九御几乎一无所知,那般温顺茫然,对梅兰竹百依百顺,甚至曾令她生了些怜惜之心。 可如今,他已变得越来越冷漠暴戾,喜怒无常,难以把控。就如一只凶性难驯的笼中猛虎,稍有不慎,就会本性毕露,将所有人反噬得尸骨无存! 最重要的是,他不但从来就无视她的存在,甚至对她的态度充满轻蔑和不屑! 她对于他来说,不像是许以婚约的未婚妻,倒像是个急着爬床的下贱女人! 这简直是对她这个摄政大长公主莫大的羞辱! 身边,千阙少君非常不喜欢姜洛璃摸他的头,于是他宁可选择靠向阮君庭身上冷硬的铠甲。 可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他恰好看见路边的人群里,有个极丑陋的大汉,肩头却坐着个如一团粉色绒花般的雪白小女娃娃,正弯着一双毛绒绒的大眼睛,冲着他咯咯咯地笑。 真好看啊! 九方千阙小小的心灵忽然遭受“爱的暴击”! 这一款小妹妹,我要是也有一个就好了! 小孩子的心性,有什么不开心的,一眨眼就忘了。 他扭头,毫不顾忌牵了阮君庭的手,“父君,儿臣想要个妹妹!” 这种事,他宁可求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父君,也不愿求旁边那个假惺惺的母亲。 阮君庭毫无情绪地将手从他的小手中抽离,全做没听见,也并不想理会他。 在他看来,这种话,定然是姜洛璃教的。 姜洛璃却是惊喜,佯嗔道:“千阙,快坐好,父君面前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可千阙心里却依然还惦记着方才那一眼看到的小女孩,毕竟只有六岁的心性,不服气地嘀咕道:“可是,我就是想要一个妹妹嘛!” “千阙乖,君上与母亲不日即将大婚,之后定然会给你添上许多小弟弟,小妹妹,好不好?” “真的?”千阙眨眨眼,“可是我想要最漂亮的,大眼睛的!” 姜洛璃:“……” 她虽然生得端庄雍容,可眼睛并不算很大,也并不出彩,这份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而阮君庭的眼睛,是一双凤眼,狭长且有些媚态,虽然漂亮,却也不能算是大眼睛。 现在千阙却想跟他俩要一个大眼睛妹妹,实在是扎心了…… (未完待续) 第351章 重逢,以身饲虎 君皇还朝,百官朝贺,帝城深宫大宴。 月初升时,殿前张灯结彩,一片盛世繁华。 可阮君庭却连铠甲都未去,只草草亮了个相,便托辞疲惫离席,丢下姜洛璃一人端坐高台,身边空空荡荡。 身边太监对她附耳道:“不出殿下所料,君上果然径直出了宫,带着锦鳞卫,去了桃林。” 他顿了顿,“要不,奴才这就去将君上再请回来?” “不必了。桃花一年也就开上那么几天,他喜欢就随他。况且那孤僻性子,不喜喧嚣,勉强杵在这里也是不好看。”姜洛璃嘴角不经意的一笑,“对了,本宫精心给他挑的人儿,可都交待好了吗?” “殿下放心,一早已经打点妥当,在那边小心候着了。” “嗯。”姜洛璃重新坐正身子,俯视下方。 她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什么没见过? 九方盛莲看她不新鲜,她不在乎。 男人,她的床笫间从来不缺,岂缺了他一个? 皇权江山面前,色授魂予、颠倒衣裳之事,又算是什么东西? 她从十五岁起,就扶着年幼的姜行宇,坐镇这片江山,若不是因为姜氏血统残缺,男子皆不长命,她自己又是个女儿身,现在被唤做“君上”的应该是她! 而且,九方盛莲这种生得比她好看的男人,换做从前,在她面前只有一个命运,死! 就像姜氏先祖当年将九方氏屠杀殆尽一样,她早晚也要将他杀了,就算是为这四年间的冷遇,也要好好地,认真地弄死他! 不过在这之前…… 姜洛璃摆弄了一下奇长的指甲,羞辱他一番又何妨? 嗤! 一代战皇又如何? 回了这帝城,真正的主人,始终是她,姜洛璃! —— 城外山中,一所别院,门面不大,却十分幽深。 这院子,一年四季无人居住,也鲜少有人出入,平日里看来,也没什么特别,只像是哪个有钱人家在山中寻清净的院落。 可这几日,恰逢早春,那院中四年前栽下的桃树,已初成气候,尽数怒放时,满庭春色,犹如一片绵长的花海,人间仙境。 倦夜替阮君庭将门推开,“公主知道君上还朝后,必定会来这儿看桃花,所以特意命人一早打扫干净,恭迎君上。” “嗯。”阮君庭依然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向桃树下走去。 他的眼睛,只有看到这些桃花时,才有了光。 这些树,是他四年前离开时亲手栽下的,却并不知为何要这么做。 只觉得花开时,也许可以这树下等到什么…… 他赶在这个时候回来,战甲未解,征尘未洗,也是急着看那个答案。 阮君庭立在树下良久,两眼痴痴地盯着面前的花,略生了薄茧的手指,不知不觉间,碰了初开的淡粉花瓣。 那一瞬间,四年铁血杀伐,竟然心头生起一抹温柔。 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院中,一片静谧,只有桃花深处,山间引来的两汪泉水,传来潺潺水声。 他竟然贪恋花瓣的温软,一时之间,不舍得放手。 倦夜悄然退了出去。 然而,院中,并非只留下阮君庭一人。 身后,温泉中,悄然滑出一道光洁如人鱼的背影,长长的乌发贴裹在曲线之上,美人玉足登上粗糙院中小径,水淋淋地立在他身后。 “奴婢为君上解甲。” 甜腻的声音在耳畔,有纤细雪白的手滑上肩头粗粝猩红的铠甲。 院中的花色,水声,女人香,仿佛天造地设的温柔陷阱。 之后…… 一声凄厉的女人惨叫,响彻山中夜色! …… 不久之后,有人快马加鞭入宫通报姜洛璃。 “公主,桃林中的香,起作用了。” “哦?本宫送去的人,他可要了?”姜洛璃盯着下面的歌舞,这一批新来的少年,一个赛一个的鲜嫩,可却不知为何,自从今日见了盛莲,就总觉得这些孩子不入眼了。 “呵,男人,终究是敌不过这些的。”她语调莫名有些酸,“一个够不够,不够的话,就把外面候着的那些都送过去。” “这……,殿下误会了,人……”来人吞吞吐吐,“人,君上没要……,而且……,还给撕了……” 姜洛璃拈着翡翠杯的手就是一抖,“什么?” 那人小心翼翼抬起头,两只手那么一比划,“撕了,就这么一下,撕成两半……,那血都蹿到墙外去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姜洛璃震怒,将翡翠杯甩手砸了出去! 这一声雌吼,惊得殿前觥筹交错的所有人即刻如掐死了一般,鸦雀无声。 姜洛璃强行克制胸中怒火,重整神色,缓声道:“既然不合他心意,那就换,一个一个往里面送,一直送到他喜欢为止!本宫就不信,他会把自己活活憋死!” “遵命。”那人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姜洛璃忽地又是一笑,“若是他肯来求本宫,解药也不是没有,呵呵……” …… 桃林别苑那一头。 事儿是大长公主挑起来的,女人也是大长公主送来的,倦夜也不敢拦,也不能劝。 活的,倒的确是一个一个往里送的。 可死的,都是零碎的,一块一块抬出来的。 桃林深处,是阮君庭困兽般的低吼,狂躁地恨不得将自己也撕成碎片! 姜洛璃想用最低劣的手段,折辱最高贵的人。 他此时若是退让半步,也就满盘皆输! 如此,便是一天一夜。 宫中那场宴席不欢而散。 姜洛璃越来越坐不住,在九部长老面前,反复踱来踱去。 当初商量出这么个馊主意时,九部可都送了人过来,本想着无论君上幸了谁的人,那都是他们共同的收获。 只要阮君庭肯开这个口子,大婚的事就好办了。 如今却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闹到这个程度,送进去的女人也都是九部之下各大族有身份的名门闺秀,说撕就撕了,还撕了二三十个! 九位老爷子不要说脸没地方放,底下的人也都已经哭哭啼啼地来讨女儿了! 梅兰竹拈着胡子,“如今已过了十二个时辰,再这样下去,只怕对君上御体有损,公主还当适合而止。” “让本宫认输,给他拱手奉上解药?做梦!” 九部首座青远山,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将手掌在案上一按,“不,公主不用去给君上送解药,公主这个时候,就该是君上的解药!” 他的手从案上拿起时,赫然留下一只深深的手印。 赤裸裸的威胁! “……你们!”姜洛璃豁然回身,盯着这九个老东西,“原来你们在这儿算计着本宫呢!” 梅兰竹嗤笑一声,“公主不是一直想要自己的亲生骨肉承袭九方氏血统吗?眼下正是个好机会。公鸡打鸣,母鸡生蛋,本该各司其职,莫不是……,公主面首太多,忙于枕席,忘了您该有的职责?” 他居然敢当众嗤笑她是个母鸡! “你们……!我姜氏为帝时,你们中的哪一个敢如此羞辱本宫?你们不要忘了,国玺如今,还在本宫手中!本宫到现在,还是九御的摄政大长公主!” 姜洛璃袖中的手,气得发抖,她本是要给阮君庭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要沦落到自解衣带,自取其辱的地步! “正因国玺还在公主手中,公主就更应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青远山起身,掸了掸袍子,“我等实在不该再耽搁大长公主与君上的良辰美景,就此告退。” 其他长老随之起身,梅兰竹还拱了拱手,幸灾乐祸道:“君上神功盖世,有万夫莫敌只勇,公主,保重啊!” 之后,一行老妖怪,拂袖扬长而去。 “混账——!”姜洛璃暴跳如雷,掀翻了所有座椅,将殿内能砸的全都砸了一遍,却终究无可奈何。 外面再次来报,说君上在桃林中许久没有动静,进去查探的人,也都再没出来,也不知里面到底什么情形了。 姜洛璃震怒之后,重新冷静下来,细细思索想想,这笔账倒是也可以这么算,反正不过是云雨一番,说不定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那么冷酷的性子,若是开了荤,保不齐不一样了。 她只是不甘心第一次角逐就拜下阵来,还要被人说,堂堂姜氏大长公主,年纪大了,要沦落到给男人下药才能爬上他的床罢了! 姜洛璃扶了扶鬓角,挺了挺腰背,“来人,沐浴更衣!” …… 别苑门口,一乘低调的软轿落下。 姜洛璃无视跪在门口的倦夜,径直推门入内。 院中,一望无际的幽深桃花林,花香中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她果然在一另汪冷泉中找到了阮君庭。 他发冠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湿漉漉的银白长发,凌乱地披落在冷硬的战甲上,染满了斑驳的血迹。 那冷泉之中,一片殷红,如同血池! 他已经被那香折磨到如此地步,都不肯解甲,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吗? 姜洛璃嘴角冷笑。 “君上……,冷泉寒凉,恐伤了身子,先上来吧。” 她向他伸出手,却依然是倨傲的姿态。 阮君庭沉沉合着双眼,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不必了,恐伤了公主,还是请回吧。” 姜洛璃伸在半空中的手,讨了个没趣,尴尬地握了握,收了回来,在池边缓步徘徊,“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怪我擅自给你安排了女人。其实……,我只是宫中诸事繁忙,脱不开身,又顾念你杀伐四载,满身征尘,应该会需要一个温软的人儿抚慰,谁知她会那么大胆,竟然在温泉中下了猛药。” 她转到他面前,轻轻抽解衣带,赤着脚,蹚入冰凉的水中,不禁一个激灵。 “君上,这香,我问过太医了,的确没有解药,可虽然霸道,却也不是无法解除。” 她忍着彻骨寒凉,走到他面前,将手轻轻落在他肩头,如安抚一头发狂的凶兽,心头被忽然袭来的强悍的男子气息撼得,漏跳了一拍。 他被这香摧折了一天一夜,挣扎地如此惨烈,可越是惨烈,就越是美丽。 姜洛璃忽然发现,自己以往所见的九方盛莲,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他所展示人前的,也并非他的真性情。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重新认识他,认识那个真正的他! “阿璃……,愿为君上解去苦楚。” 冷泉极寒,她身子不住微颤,保养得极好的脸颊,便有些楚楚可怜,令人心动。 阮君庭掀起湿漉漉的睫毛,凤眸之中,瞳孔幽深,“辛苦公主……” 姜洛璃便嘴角一弯,身子向他倾去,温软缱绻,唇中倾吐,“无妨。” 那心中,便是一抹凉笑。 终归是个男人,不过尔耳。 然而,就在整个人都依了过去的时候,姜洛璃忽然腰间一硬,被阮君庭用穿着战甲的手肘给抵住了。 “孤已命人,去楼台馆所中随便寻个女子来了。此地血腥味重,不适合公主逗留,请回吧。” “……!什么?”姜洛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阮君庭这才疲累地一丝冷笑,比她的笑更冷,更凉,“公主金枝玉叶,就不劳了。下等馆子的女人也好,越低贱,就越好。” “盛莲!”姜洛璃简直受了莫大的羞辱,一步向后退开,“你自甘堕落,自取其辱!” 他竟然宁可寻最下等馆子里的最下贱的女人来纾解,也不要她,更不要她给的女人! 阮君庭重新沉沉闭上眼睛,强行克制体内狂涌得几近沸腾的血,“今日,自取其辱的,不是只有孤一人。你我,彼此彼此。” 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苦苦熬着自己,熬到她承受不住九部的压力,前来投怀送抱,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好好地羞辱她一番! 伤敌八百,他却宁愿自损一万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她想要重新认识一下的九方盛莲! 姜洛璃水淋淋地狼狈爬出冷泉,“盛莲,本宫忍了你这么多年,已经到了极限!你不要逼本宫!” 阮君庭仿若没听见她的咆哮,将自己整个人沉入冰冷的水中。 他什么都没有,连记忆都没有,能有什么怕的呢? 就像眼下,任由身体被这些迷乱的香折磨,活着,或者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呵。 外面,姜洛璃出门时,又有一乘艳粉而简陋的小轿停在了门口。 里面出来的姑娘,被人用宽大的黑丝带蒙了眼睛,不知样貌,可一看那娇小的身子,和那软侬的粉色七重软烟罗就知道,是下等馆子里的南渊劣种。 姜洛璃全身被冷泉湿透,即便披了斗篷也直打寒颤,根本没空在这种劣种身上浪费时间,更不想被人知道,她堂堂九御摄政大长公主,巴巴地来自荐枕席,却如此狼狈地铩羽而归。 于是,她一头钻进软轿,根本看都没看那劣种一眼。 按九方君庭如此的性子,完事之后,那劣种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倦夜立在门口,长长吐了一口气,看那身姿娇小的南渊女子,姑娘,今晚全靠你了! 她大概是出来做得久了,什么场面都见过,此时被蒙着眼睛,又不知被带到何处,竟然未见半点怯意。 很好,蒙了眼睛,便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 也正好免得待会儿见了里面的被血染透的桃花林,吓得魂飞魄散,再惹怒君上。 “姑娘随我来。” 他将千杀刃带着刀鞘,递到她面前,女子便伸出未染蔻丹的手,将鞘握住,随他进去。 “姑娘倒是素净。”倦夜觉得有些稀奇,青楼中的姑娘,哪个不是浓香妖艳的? 女子低着头,并未接话,他也就没再问。 两人来到冷泉边,血腥味愈浓。 “在这里候着,不准动,不准看,不准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出声,否则谁都救不了你,记住了?” 女子乖顺地点了点头。 倦夜四下不见人,也不敢久留,便丢下女子以身饲虎,自己迅速溜了。 那女子静静候在别苑中,听到除了两只泉眼的汩汩之声和潺潺水声,周遭再无其他时,才缓缓抬起头。 她微微偏了头,静静地听,想捕捉到一丝活人的气息,却寻不到他在哪里。 却不知那水下,有一双不愿相信任何人的沁了血的凤眸,正警惕地审视着她逆着月光的身影。 (未完待续) 第352章 将她的甜香多留一会儿 一阵夜风来,将她腰下的七重软烟罗吹散飞扬开去,如一朵夜色中翩然绽开的桃花,砰然触动了阮君庭心底的某一根神经。 这一瞬间,他所有紧绷的弦都被裙摆波动,炸响在心头,一片轩然滔天的兵荒马乱! 泉中的水浪高涨,他跃出,将人捞了,之后,两人一同深深沉入血染的水底。 女子骤然跌入尚带着冰碴的春水之中,有些惊慌,想要挣扎,却被他的一只手将双手牢牢反钳在了腰后。 随着冰凉的泉水涌入口中的,还有他滚烫的唇齿滋味。 她看不见他,却触碰得到他的发丝,感受到他手上的每一个骨节。 他不记得她,却从来没忘了她,无法克制的贪婪和痴迷,就像漂泊了四年的孤魂,终于找到了归宿 她放弃挣扎,在彻骨的寒凉中将自己交给这如火般灼烧的人, 他抱着她被冷泉浸得冰凉的身子,扯去自己冷硬沉重的战甲,卸去全部的戒备,再也不想压制这一日一夜间令人欲死的狂躁,就在这染满血的泉水中无情肆虐,不顾死活,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填平心中如深渊般的孤寂……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冰冷的泉水再凉也止不住他胸口那只团凤灼灼发热。 她什么都看不见,却准确找到了它的位置,用柔软的掌心与它牢牢贴合在一起,再然后,承受不得的狂暴,让她的手指骤然将他胸口抓破。 泪水,分不清是分别的相思或是重逢地狂喜,浸透黑色的丝带,又散逸在血色的水中。 幽深的春夜,桃花凌乱,飘落在水面,那水就打着转儿,与它流连,久久不愿分开。 …… 天光渐亮时,桃林深处,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除了两汪清泉的流水声,还有……,在雅致的竹屋中,女子窝在阮君庭臂弯里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不着,用手撑着额角,一直盯着身边这个女人。 许久许久,银发与雪白的锦被一同,覆在两人身上,又拖曳到地上,就像是他当年醒来时那皑皑的雪山。 她蒙在眼上的丝带,从始至终都没有摘下,到底为什么? 她不想知道他是谁,还是知道他是谁,所以才不敢看,不能看? 他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傻傻地盯着一个睡着的女人,不但看了这么久,而且,还会傻到去猜测她在想什么? 她的脸,是什么样子? 他的指尖,轻轻捏了丝带边缘,想要揭起来,看看她完整的模样。 可那手却被女子及时握住了。 “别看。”是凤乘鸾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阮君庭只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将手收了回来。 可是,她既然醒了,他又睡不着,而天色还早,那么…… 锦被掀起,带动他长长的银发飞扬,之后,又如雪一般,将两人齐齐埋葬在了温柔乡中。 又一场绮梦,便到了日上三竿之时。 凤乘鸾开始有些不安。 她太贪恋他了,而留在这里的时间也太久了。 她想要离开,却又被他十指相扣,牢牢纠缠住。 阮君庭从被子里钻出头来,缠腻地用鼻尖轻碰她眼上的黑色丝带。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想问,就像个初经人事的少年,喜悦,迷恋,贪得无厌。 啪! 她一记响脆小耳光,抽在他脸上。 睡了这么久,你到现在才想起来问? 幸好昨晚来的是老子,若是换了别人,你是不是也照单全收? 打你一巴掌是轻的! 她趁他愣神的功夫,麻利下床,随手摸了件衣裳裹了自己,便逃了出去。 阮君庭坐在床上,一只手捂着脸颊,想要喊住她,告诉她,衣裳拿错了。 可却欲言又止,不如将错就错好了。 他的脸颊还是火辣辣的,心口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 原来人心的跳动,是可以听得见的…… 昨夜,他这颗垂死的心没有冻死在冰凉的冷泉之中,却反而如外面的桃林一般,绽开了无数的花骨朵儿! 守在外面的倦夜,见那女人一瘸一拐地逃了出去,满脸疑惑地进来,一抬眼,差点跌倒! 君上他,竟然在纱帐那一头,捂着脸傻笑! 上次见他笑,还是在摩天雪岭脚下。 过去的事,君上不记得,他也被下了封口令。 但他心中有数,君上自从离开太庸天水之后,就再也没有笑过。 阮君庭也发现了自己反常,立时将手从脸上拿下来,重新冷冷道:“何事?” 倦夜这才想起自己是进来干嘛的,“额……,启禀君上,那姑娘,刚才穿了您的衣裳跑了,要不要臣将她拿了,处置掉?” “不必了,”阮君庭起身,“对了,你可知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额……”倦夜支吾了一下,“昨日您命人去最下等的馆子找最下等的姑娘,所以,臣派人去寻时,就从街边找了一个……” 他越说声儿越小,到最后自己都要说不下去了。 他是个耿直的人,又是个军伍出身,君上说什么,他全都严格照办。 所以,他面前这位九御的皇帝陛下,昨晚的确是与一个站在又脏又臭,满街泥泞的暗巷边招揽生意的姑娘,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了整整一夜,直到日上三竿还欲罢不能那种! “不过,君上您放心,臣多了个心眼,专门找人验过了,没病!” “……”,阮君庭的眉头,越来越紧,“……,所以,你也不知她是谁……?” “啊,君上,臣叫人进来伺候您沐浴?”倦夜求生欲极强地岔开话题。 “不必了。” 阮君庭随意撇了一眼一旁镜中的自己,想将她身上的淡淡甜香多留一会儿。 一夜春梦,也仅此而已了。 “更衣,回宫!” —— 昊都的迷罗坊,低矮的房屋星罗棋布,如一座巨大的迷宫,向来是下九流聚集之地,也是官府最头疼的地方。 几十年来,无论如何整饬,都收效甚微,最后索性起了座高墙,将其单独划分出来,但凡进出此地,均需经过仔细查验。 如此一来,总算可以稍加控制流毒四散,却也让这一带的街坊划疆自治,几乎成了巫蛊、娼妓、盗贼、贩夫走卒的乐园! 而迷罗坊的鬼市,则是这片乐园中,最令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南渊琥珀蝉,楼里的姑娘必备,让你的客官飞起来!” “北辰太后同款假睫羽,叔嫂恩爱首选!” “东郎痴心蛊,爱他就让他去死!” “西荒最强部落首选大力丸,做最强的男人!” “……” 四年前开始,太庸天水与九御之间秘密往来的通道从一条被扩张到无数,两地之间的走私便如蚁穴般繁忙。 太冲山圣女为此几次大发雷霆,派人围剿肃清。 可已经尝到甜头的两边,岂会因为区区一点小小的牺牲就会割舍巨额的暴利? 至于解决那些太冲山看守的方法,很简单。 只要一点点曼陀罗花粉,就够了。 当南渊的暗城和九御的龙巢拧成了一条绳。 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事是蝼蚁做不到的了。 低劣又如何? 下贱又如何? 千里长堤,不过毁于蚁穴罢了。 鬼市那一头,一行奇装异服之人如牛鬼蛇神,张牙舞爪而来。 他们中间,则簇拥着一个身量不高,也非强壮的男子。 他束了高高的马尾,面上戴了半张黄金面具,遮了两眼和一侧额角,锦缎黑袍,金腰封,金红大氅,雕花黑靴。 沿途店铺、摊贩、商贾、旅人见了,无不孝敬,尊称一声三爷。 这时,迎面一个胖商人,带着两个伙计,赶了个早市,满载而归,正心花怒放,因为第一次来,不知道规矩,见男子来了,也未让行,只擦身而过。 那三爷身边的男人回身大手一抓,将胖子又给拎了回来,“怎么着?见了我们凤三爷,跟没看见一样?” “什么三爷啊?不不不不……不知道啊!”胖商人那么大的块头,就这么被人给拎了起来,顿时慌了。 他来时引荐的人提醒过,进了迷罗坊,入了鬼街,要小心做人,免得怎么做了鬼都不知道。 可他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商人,除了贪财外,也没什么骨气,没什么智慧,更从来不知黑道上这些规矩,此时忽然遇上凶神恶煞,乐极生悲,竟然一下子给吓尿了! 男人怒道:“进了我迷罗坊,在我鬼市上讨便宜,却不知道凤桓凤三爷是谁?老子我……” “好了!错错!一个老实人,你吓他做什么?”身后,金红大氅的凤三爷,声音压得极低,嗔住了他,“再惹祸就将你发配回去!” “嘿!别别!”西门错甩手将胖子丢了,提了提裤腰带,凑到那凤三爷身边儿,龇牙咧嘴笑,“嘿嘿,三爷,这边儿的稀奇还没看够呢!而且,您上次借林十五用的那把千杀刃,什么时候也给我整一个呗?” 凤三爷隔着面具瞪他一眼,“一年不见,放肆了啊,跟我讲条件!” “嘿嘿,这不是瞅着您老今儿走路腿脚不太灵光,就胆子肥了一点……,哎哟!” 他话音未落,头顶被那“凤三爷”用灭绝禅的手势一抓,将人转了个圈,一脚踢了出去。 凤乘鸾没脸见人了,西门错是今天第三个说她腿脚不灵的。 她从桃林别苑回来后,就应该躺在床上歇着不起来,可迷罗坊和各地龙巢那么多事,她还要一一处置。 外公也是个混球,声称上辈子忙了一辈子,这辈子要做隐世高人,于是就真的将所有的摊子铺开,卷吧卷吧塞给她,自己每天只哄着糯糯玩。 他老人家顶着一张二十二三的脸,经常对镜慨叹,老夫实在是太帅了,老夫竟然会有一天比阮君庭还年轻,可是怎么就没有女朋友呢? 每每此时,凤乘鸾都想捂脸,西门错,林十五,鹰老六,诗听,尹丹青,但凡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想捂脸! 等回了风华绝代楼,冷翠已经备了洗澡水候着,诗听麻利替她摘了面具,去了男子衣袍,露出令人咧嘴的那一身淤青和印子,特别是右腿脚踝上的牙印子,深得怕是要留疤了。 “他也真下得去嘴!属狗的!”诗听心疼骂着,将自家小姐扶进浴斛。 她三年前被接来九御时,就将头发挽了起来,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嫁人。 平日里依旧和从前一样,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可只有凤乘鸾知道,她背地里,为了夏焚风,差点哭瞎了眼。 冷翠将散淤的药油,替凤乘鸾一一在肩头按揉,“帝城里的人送出消息说,姜洛璃昨晚回宫后就疯了一样,砍了几十号奴才,才消停下去。” 嗤! 凤乘鸾张开双臂,懒懒倚在浴斛中,鼻息间轻轻嗤笑,“我等了这么久,都没说什么。她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这就受不了了?” 冷翠低着头,垂着眼帘,一如从前,语调揶揄却是半笑不笑,“还听说,她得知那低贱的女子进去之后,不但承了幸,而且还活着离开了桃林,当场气得命人翻遍昊都所有的楼台馆所,就为送上一碗避子汤。” “呵。”凤乘鸾心情不错,悠闲将浴斛中的水一掀,“好啊,若是有本事寻来最好,她若是不来,我也早晚要去会她!” 她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水中花瓣,目光流转,似是在回味昨夜。 静了片刻,才幽幽道:“那他呢?” 冷翠一笑,“奴婢以为您不会问了呢。” 她既然笑,那便是好事。 凤乘鸾回手扬了她几朵水花,嗔道:“一个个都惯得没规矩,快说。” 在另一头埋头凤乘鸾修饰脚趾的诗听嘴快,抢着道:“那位的行事做派还用说吗?用我们小姐漂亮的脚趾一想都知道,无非就是回去之后,立刻上了宏图殿,将坐在龙椅上不起来的姜洛璃给撵去一边儿去,之后,大笔一挥,还朝后第一道谕旨,便是换了锦鳞卫大统领。” “换了谁?”凤乘鸾问。 “倦夜啊!” “呵……,他活了……”凤乘鸾轻叹,望向窗外,天光已暗,这一日又过去了。 以往,她每天睁眼,都是从噩梦中惊醒,每晚,都喝得半醉,才强迫自己入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仿佛这四年的时光,都是用刀子一刀一刀、一日一日地刻在心上度过的。 她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什么叫时光苦短了? 凤桓,桓,与姮同形,与还同音,去女,换木,便是要藏了这女儿身,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有朝一日,终将讨还她的那一株梧桐树! 他回来了,她也就从地狱回来了。 他活了,她也就从死地复生归来了。 凤乘鸾的手,下意识地去脖颈间,想要抚弄一下日夜不离身的结发扣。 却不想指尖落了空。 她的神珠呢? 糟了! 丢在桃林了! “我出去一下。” 凤乘鸾唰地从水中跳了出去,溅了诗听一身水,惊得她尖叫,“哎呀,脚趾还没包好啊!哎呀!都是上等的蔻丹花啊!哎呀!穿衣服啊!” —— 山坡上的桃林别苑,此时已经被彻底清洗洒扫干净,就连染了血的花,也都被人一一摘了干净。 所以凤乘鸾推门进来时,周遭一片清幽寂静,就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凭着记忆,沿着昨日的青砖小路,一路寻到冷泉边,却一无所获。 泉中的血水早已冲刷干净,此时清澈见底,她立在早春泉边,都能感受到水中的凛冽。 要不要下去找? 她脱了鞋袜,轻提裙角,用脚尖试了试,泉水冰凉,寒意彻骨。 她昨天到底是怎么被他捞进去的,又是怎么出来的? 为什么当时完全没有感觉到冷? 莫不是她也随着他疯魔了不成? 他将自己弄成那副悲惨的狗样,到底是在折磨他自己还是想折磨她? 若不是下面的人及时通风报信,她当街拦了那粉红小轿,蒙了眼睛赶了过来了,他可是要真的寻个下等馆子里的姑娘来气死姜洛璃? 简直是欠揍! 她的脚,站在泉边的石头上,趾尖因为觉得凉,又有些生气而有些微曲。 左脚圆润如珍珠的脚趾上,方才染了粉红的蔻丹花,而右脚,则还是素净的莹白,脚踝上,是一圈有些吓人的牙印子。 忽然,头顶的桃花树上,上有那冤家的声音,“为什么只染了一半?” 这一声不得了,吓得凤乘鸾一哆嗦,差点掉进冷泉里面去。 (未完待续) 第353章 君上的大牙印子 阮君庭及时跃下,从后面将她给拦腰捞了回来。 “冷泉凉,我也没有昨晚那么热。”他在她耳畔,嗓音中有些欣喜,又有些无情的遗憾。 这“下等馆子”的姑娘,终究还是来了。 是她背后终于如愿的主子,已经等不及要走下一步棋了吗? 他宁可她今晚没有来。 “姑娘是来找我的?”他在她身后微微偏了头,想要看她的侧颜,却又迟疑了一下,将目光挪向别处。 知道她生得什么样子又如何? 徒增烦恼罢了。 凤乘鸾背对着他,浑身气都不打一处来,睡了个下等馆子的姑娘,你还上瘾了! “路过!”她气鼓鼓丢给他两个字。 “呵,那真是巧啊,我们又见面了。”他的手,从后面伸到她面前,掌心落下一条丝带,极薄极透,却夹了黑丝,织了繁复的花纹,半是命令道:“戴上。” 她既然故弄玄虚,他也不想看她。 那黑丝带在眼前垂着,凤乘鸾就更气。 还真是准备齐全! 那若是他昨晚睡了旁人,今日就在这里巴巴地等着旁人? “不戴,我要走了。”凤乘鸾越想越气,越是不想见他。 五年的生离死别,相思肠都等断了,好不容易重逢,却要被这个傻子气死!气得都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无极神珠也不要了,结发扣也不找了! 可阮君庭却不由分说,伸手将她捞住,直接三下五除二,将那丝带捆在她的眼睛上。 他手法有些粗暴,全没了昨日那般腻歪和温柔。 “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他还是那一句,虽是无情,却也是多情。 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算是念在昨夜的好。 凤乘鸾被他蒙上了眼,心中好气,嘴里也说不出好话,“街边的姑娘!没名字!” 她恼怒转身,却发现他离她那么近,近得额头差点撞在他鼻梁上。 他雪白的银发没有束起来,就是疏散地垂及腰臀之下,慵懒地低低拢于脑后,垂及腰臀之下,只别了枚白玉发扣。一身纯白的宽大软袍,广袖如烟,若不是沾了几许桃花瓣,那份清冷寂寥,便仿若是冰川化生出来的人。 玉郎…… 心头千滋百味狂涌,她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 可阮君庭的声音,却无情响起,“既是街边的姑娘,却不在乎辛苦钱吗?” 凤乘鸾:“……” 他抓起她的手,掌心一凉,一锭银子被塞了进来。 “够不够?” 那言外之音,尽是鄙夷。 够尼玛!凤乘鸾甩手将银子丢了,之后,手掌顺势一扬! 啪! 一记小耳光,抽在他另外一边脸上。 “不够!我的价钱,要这个!” 凤乘鸾重重地撞开他手臂,怒火冲天地冲出了桃林! 她火气大,也没想藏着掖着,就径直踏碎满树桃花,凌空飞了出去! 只剩下阮君庭一人站在纷纷扬扬的如雨落花之中,一双眼眸里,连最后的温情都没了。 巫山一夜,说不曾心动,是假的。 她若真的是街边最低贱的女子,他却也不介意。 可她偏偏脖子上挂着堪称至宝的明珠。 如今,又高来高去,身手好得令他不禁刮目相看。 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她却不要。 九御偌大,他身为君皇,却孑然一身,站在漩涡激流的中央,敢相信谁?又能将一颗心交给谁? 谁都不能! 唯有冷血无情,才是最好的战甲,是他唯一可以相信的东西。 …… 过了好一会儿,倦夜才从外面探头探脑进来,见阮君庭还捂着那半张脸,对着冷泉,一动不动。 那个嘴巴抽的响亮,他在外面都听见了。 “君上……,要不要追回来?”他凑到他身边,心疼他没了记忆,连喜欢的女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哄。 “不必了。”阮君庭目光沉沉,以他锦鳞卫大统领的身手,怕是都追不上那女子。 倦夜道:“内个,恕臣直言,您若是垂青于那女子,想要再次一亲芳泽,方法可有千百种,但是绝对不是这样的,您这么直白地问价钱,即便是花楼里的姑娘,也会觉得受到了侮辱……” 阮君庭望着水中的自己,微微蹙眉,“垂青?” 欲擒故纵之计吗? 呵。 “只是孤给的价钱,她不满意罢了。”他言语间,无限嘲讽。 倦夜却没想那么多,他自动脑补一番。 君上与那姑娘第一次没给钱,第二次相见,钱没给够,还羞辱了一番,那第三次,一定是分外眼红! 如此一来,印象这么深刻,这个那个起来,岂不是相当刺激! “高啊!君上!”倦夜一拍大腿,“臣,心悦诚服!” 阮君庭懒得猜这个憨憨脑中都想了些什么,向他伸出一只手,“手来。” “啊?哦。”倦夜将自己的手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阮君庭抬手拆了他的护腕,挽了袖子,露出手臂,端详了一下,看见上面粗壮的汗毛,禁了禁鼻子。 倦夜也嘴角直抽,“君上……,内个,我……” 莫不是昨晚在这里意犹未尽,佳人又跑了,君上要换换口味? 阮君庭端着他那手臂,如端着一只没褪毛的猪蹄子,狠了狠心,一口咬了上去! 啊! 真特么疼! 可是倦夜不能像女人一样叫,只能咬牙忍着。 等阮君庭松了嘴,他才小心翼翼将手臂收回来,一看,整齐两排牙印! 阮君庭掏了帕子,擦了嘴,随手扔掉,“你今日刚新任了锦鳞卫大统领,总要为孤干点实事。按照这个牙印,搜遍昊都的所有姑娘的右脚,不管是谁,将她和她的‘馆子’,给孤找出来!” 倦夜如蒙大赦,“君上英明!皇恩浩荡!臣遵旨!” 等他走了,阮君庭才从衣袖中掏出一串珠玉链子,上面缀着只偌大的无极神珠,下方是青丝银发纠缠而成的结发扣。 “吾姮卿卿。”他眉间山水微微一凝。“姮是你的名字?” 即便是姜洛璃,颈上也不会挂着如此稀世明珠? 她到底是谁?又是谁派来的人? 她接近他,又是为了什么? 这世上,终究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阮君庭心头那些昨夜刚刚绽开的桃花,如被凛冬席卷,顷刻之间,又积雪压枝,冰冻三尺,再无半点生机。 —— 这一晚开始,帝城中所有锦鳞卫出动,将昊都的花街柳巷中所有姑娘,扒衣裳,验牙印! 倦夜命人将当今皇帝的牙印子,在纸上画了几百份,各队统领人手一张,分头行事,倒也神速,然而,彻夜忙碌,闹得鸡飞狗跳,就连迷罗坊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 “荒唐!” 姜洛璃在长秋殿中她的那个小朝廷里听得消息,当即将手中的折子摔出去好远,对下面坐着的几个前来议事的九部长老吼,“如此不堪,你们说,他有何脸面让本宫还政于他?” 青远山不紧不慢,“大婚之后,殿下必须还政君上,这件事,没有再商量的余地。而且,君上虽然是君皇,可也是男人,一时沉迷,念着一夜恩爱,倒也情理之中。这件事,是大长公主亲手让出,又诚心促成的,怨不得别人。” “好啊!”姜洛璃气得踱来踱去,“他是你们找回来的,也是你们扶起来的,现在果然是护得紧啊!信口雌黄连眼都不睁!” 梅兰竹依旧拈胡子,“大长公主此言差矣,九部所守护的,乃是我九御国祚,公主与其在此摔打,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抢先找到那个女人,收回君上的心,尽快完成大婚,早日诞下我九御真正的少君。” 另一头的几位长老也点头,阴阳怪气道:“是啊,若是不抓紧时间,万一被那坊间女子抢了先,不要说公主殿中的那位假的少君,就是公主未来的小君之位,都岌岌可危了。” “你们……!”姜洛璃气急败坏,“你们果然是将他迎了回来,就再也不将我姜氏放在眼中!你们以为九方盛莲是个吃素的?他来日若是记起从前的事,记起你们是如何在他身上做了手脚的,到时候只会比本宫更狠,更绝!等到狡兔死,走狗烹之日,可别怪本宫没提醒过你们!” 青远山呵呵笑,“公主殿下,你我双方妥协,不过为的是与太冲圣教一同,齐心协力,用最少杀戮的方法,将九御的一切归本复原罢了。公主若是觉得眼下这个法子不成,或者也可以再走当年血路,但到时候被屠尽的到底是哪个,就很难说了。” 他起身第一个离开千秋殿,行至门口,回头道:“最后奉劝公主一句,大局面前,所有人皆是棋子,万望三思。” “滚!都给本宫滚!但凡我姜氏还有一个男人在,你们哪个敢这样对我!都给本宫滚——!” 姜洛璃将满桌的折子哗啦啦全数推散在地,也不顾都有谁看着,便伏案大哭,满头的宫钗乱颤,却全是寂寞。 姜氏先祖,身为九方氏旁支,却不甘屈居人下,在取代九方氏统治帝国之后,为彰显其血脉同样系源自神祗遗嗣,纯净高贵,便也效法九方氏,命族内血亲兄妹姐弟通婚。 结果,自那之后,其血统缺陷日显,族内男子如遭受诅咒一般,皆无法活过二十五岁,待到了今时今日,最后一个男子行宇大帝驾崩于十八岁,便再也后继无人了。 现在全靠她一个女人,苦苦笼络那些朝臣,强撑当前的局面,若是稍有行差踏错,姜氏七十年来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就全都成了泡影! 不但功归一篑,还可能给所有族人带来灭顶之灾! “殿下……”一只手软的手,覆在姜洛璃颤抖的肩头,“他们说您又哭了。” 身边的人,语声温柔,是个低眉顺目,穿着细软长袍,披了紫纱罩衫的清秀男子。 姜洛璃抬头,红肿了双眼,“长吟,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公主哭了,无人敢劝,长吟若是再不来,难道任由公主在这里独自伤心?” 他的声音,又软,又暖,如涓涓细流,入人心扉。 “长吟,始终还是只有你关心本宫。”姜洛璃抚着他的手起来,有些疲累,“陪本宫回去吧。” “是。”水长吟生得好看,声音好听,脾气也好,“殿下,方才您与九部长老争执之事,长吟也知道了一知半解。” 姜洛璃倚着他的肩头缓行,“那依你之见呢?” “人自然是要找的,但,不是君上那种找法。” “你有更好的法子?”姜洛璃倒也不意外,这个男人跟在他身边三年,替她掌管姜氏的情报机构,蝶宫,每每遇到困顿迷局,都由他不经意间的劝解,便豁然开朗。 “长吟听说,迷罗坊中有个凤三爷,也算是昊都中下九流的头子,可在某些方面,有手眼通天之能,殿下何不将他招来,命他为您寻找当夜侍寝之人,便容易的多了。” “那他若是也找不到呢?” “找不到……”水长吟一笑,“他若是也找不到,还要那迷罗坊何用?不如平了,赐给长吟盖府邸,长吟不嫌弃。” “看你那吃相!”姜洛璃被他这样一逗,就嗤地一声笑了,指尖戳他额头,“想要新宅子就直说,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长吟不敢。”水长吟笑得不妖,也不魅,只是浅浅淡淡,甚至有些若即若离,让人的眼睛得追着他看,才能看到其中的美丽。 也就是他这副样子,才让姜洛璃最为着迷,多年来,一直爱不释手。 —— 凤乘鸾奉召,入长秋宫,戴了将容颜半遮的黄金面具,穿了身金红箭袖袍子,蹬着雕金花黑皮靴,两脚开立,一身飒然。 姜洛璃第一眼见了,先是被这“男人”的身姿惊艳了一下,接着,不悦道:“你就是那个迷罗坊中人称凤三爷的凤桓?戴着面具来见本宫,不怕犯上吗?” 凤乘鸾唇角一钩,“回殿下,不戴,才会犯上。” 她特意修饰过的嗓音,极低,却极动听。 “哦?难道你相貌奇丑?”姜洛璃立在香炉旁,亲手调香,斜瞟了她一眼。 “呵,非也。是怕公主心动。” “大胆!”竟敢如此公然调戏! 姜洛璃脸色陡变,手中香铲唰地飞了出去,直奔凤乘鸾的面具。 凤乘鸾身子向一侧微倾,那香铲不偏不倚,刚好轻擦黄金面具而过。 只听清脆地叮地一声,面具掉落,被她回手顺势接住,等身形站稳,那面具又好好地戴了回来。 然而,只是这一落又一戴的惊鸿一瞥,青丝衣袂飞扬间,她的侧颜和倾世眉眼便尽数落在了姜洛璃眼中。 今年,凤乘鸾已二十一岁,正是女人之一生中最美的盛时。 四年间的磨砺,让她脸庞上的少女天真和纤柔尽褪,留下的,是撼人心魄的绝艳,还有雌雄莫辨的英姿。 姜洛璃一眼之下,竟然莫名慌了神儿,愣在香炉前,全不知衣袖已沾了香灰。 眼前,一只手递回香铲,那手上戴着黑色的锦绣护手,将五根手指显得愈发修长洁白,“方才都说了,不戴面具会犯上……” 凤乘鸾的话,意味深长,等姜洛璃伸手来接香铲时,与她指尖请碰,之后,顺手替她掸了一下广袖上的香灰,又重新退开几步,双脚开立,立在方才进来时站着的地方。 她在迷罗坊的四年,对这世间的生旦净末丑的领悟,比前生二十年所见的一切红尘罪孽都要多。 看得太多太透,就领悟得入木三分,仿佛她这一身滚滚红尘,就已是那千丈罪孽本身。 姜洛璃一颗心莫名狂跳,从来都是她将恩宠赐予那些面首,他们哪个曾敢这般撩拨她! “你是太庸天水之人?”她寻了个话儿,走回榻上坐定,让自己尽快回过神来。 “不瞒殿下,在下是南渊人。”凤乘鸾的声音,出其不意的冷。 “哦……”姜洛璃有一丝失落,果然是个劣种,可惜了。 “本宫招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找人。”凤乘鸾抬头,一双眼睛在黄金面具后熠熠生辉。 (未完待续) 第354章 孤下个面给你吃(加更) 姜洛璃刚要卖个关子,就又被憋了回去,有些尴尬笑道:“果然是手眼通天的凤三爷,既然什么都知道,就尽快去办,本宫不想被人抢了先机。” 她说完,看见凤乘鸾嘴角有一抹笑,那笑很奇怪,就像是……,在笑她妄自托大,或者不懂规矩一般! “凤桓,你笑什么?”姜洛璃自从姜行宇死后,日子便过得如履薄冰,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笑她! 别人一笑,她就担心是不是又有人背着她干了什么,或者会有她不能预知的事儿发生。 凤乘鸾便将那一抹笑收了,“回公主,没笑什么,不过是公主还没有开价,在迷罗坊,凡事,都有个价格。” “哦,那……,”姜洛璃话说了一半,将留着纤长指甲的手,懒懒枕在额角,风姿绰约,望着凤乘鸾,“本宫就许你个九御的身份,再赐你个姓氏,将来,你就有资格娶九御女子为妻,让子孙后代,都是我九御光明正大的子民,如何?” 她虽然比阮君庭还大上两岁,可三十出头的女人,正是风华浓时,姜洛璃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魅力。 凤乘鸾踱着步子,来到她的榻前,微微俯身,遮了半面脸孔的雕花黄金面具之后,目光灼灼,与她一触即分,之后才低低道:“谢殿下,不过,不必了。” 她的嗓音很低,低得充满磁性,此时斯条慢理,竟然撩得人心弦乱响。 “哦?为何?”姜洛璃挑起眼帘,与她对视,将枕着腮的手,换了个姿势,肩头微微耸起,更显得曲线婀娜,“难道寻常九御女人,满足不了你?” 她那自信满满,又春光荡漾的眼睛,饶是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会起火。 更何况,这主动投怀送抱的,还是当今的摄政大长公主! “非也。只是因为……”凤乘鸾再度俯身,将腰压得更低,靠近姜洛璃耳畔,两人近得,让她的脸庞刚好感受到她的呼吸,嗅到她的身上特意薄薄熏染的男人才用的香。 她听得见姜洛璃呼吸渐渐加快,于是指尖将她乌黑浓密的发丝挑起一绺,唇角凉薄微钩,“因为……,九御的女人……,毛太多!” 说罢,飞速撤手,笑吟吟抽身一步开外,重新站好,就像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一样。 “凤桓,你大胆!” 果然,姜洛璃正开得山花烂漫时,被骤然一盆冷水,当即勃然大怒,手掌将身边凭几狠狠一拍,正要发作,就听外面的太监跌跌撞撞奔了进来,“公主,不好了!出事了!” “何事?说!” 太监扑通一声跪下,“殿下,不好了,千阙少君私自出宫了!” 凤乘鸾淡漠挑眉,等着看戏。 “找回来便是,大惊小怪什么?”姜洛璃刚刚丢了个大脸,又被这么个事儿硬生生堵了回去,情绪更加暴躁! 凤乘鸾不易察觉地又看了她一眼。 如此无情的娘亲啊,那千阙少君,怕不是捡来的? 可是,姜洛璃从哪里寻来个与阮君庭那般相似的孩子? 太监哭唧唧跪着,“禀公主,残弓大人的确已带了锦鳞卫去找,可回来的人说,他们追进了迷罗坊,就将人跟丢了!” “废物!养着锦鳞卫干什么吃的?六岁的孩子都能跟丢?” 姜洛璃的目光,忽然移到了凤乘鸾身上。 “凤桓?” “……!”凤乘鸾挑挑眉,还真是意外,她今天来,已经揽了一个烂差事了,不想再揽更多。 姜洛璃刚才被她羞辱戏弄,正无处发泄,“本宫命你即刻返回迷罗坊,将少君请回来!若是天黑之前,还不见少君的人影,就不要怪本宫不讲情面,听说,迷罗坊中,有三成无籍流民,都是你这种从太庸天水偷偷潜入的劣种!” 又是这两个字! 凤乘鸾下意识地微微昂了昂下颌,姿态便没有方才那么恭顺。 找九方千阙,倒不是什么难事,她在迷罗坊说话,不谈一呼百应,九十九应总是有的。 但是现在,她不高兴了。 “是,大长公主殿下!” —— 与此同时,另一头,倦夜带领大队锦鳞卫,直奔御厨! 外面,百来号厨子杂役伙夫,正都老老实实整整齐齐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里面,有人正挽着衣袖,背对着门口,在锅台前忙碌。 倦夜小心探头向里面瞅了一眼,又悄咪咪将脚撤了回来。 可人还没等站定,就听里面到:“倦夜,进来。” 倦夜痛苦道:“谢君上……,可是臣方才过来时,刚吃饱。” 阮君庭端着一碗面,回转身来,皇袍上沾了许多面粉,笑眯眯对他招手,“过来,帮孤试试看,和上次有什么不同。” 倦夜:“……” 可以拒绝吗? “过来!”阮君庭声音一沉。 倦夜立刻怂了。 五年!君上为了这一碗面,执着了五年! 刚来九御时如此,在边疆御驾亲征的十年如此,回来后,还是如此。 只要心情不好,就要寻个厨房做上一碗面,才会稍稍平静。 他煮面时,望着锅中氤氲的水汽,会难得的心平气和,甚至眼中还会带着罕有的几分欣喜和希冀。 但是,到最后,当面条终于整整齐齐码在了碗中,浇了精心熬制的汤头,再撒上葱碎时,却又不是想要的样子了。 五年,什么食材都试过,什么汤底都用过,什么金贵的器皿都盛过,但永远不对。 可是,他依然乐此不疲,就算不知道要做给谁吃,不知道为什么要执着于一碗面,只是痴痴地看着它从热气腾腾到渐渐变凉,就能安静地坐上好久好久。 然而,倦夜知道。 那是君上的心,又在想念那个女人了…… 他不记得她的存在,一颗心却在每天想她。 可倦夜什么都不能说。 从太庸天水回来后还活着的,除了他,就只剩下残弓和战铮峰,其他人,全部被梅兰竹灭口。 所以,他能做的,只能陪着他,帮他吃了那碗面,哄着他高兴。 这一哄,就是五年! “君上,臣刚得到消息,公主那边招了个迷罗坊的男人去长秋宫。”倦夜抱着赴死的决心,大口大口,将一碗面当成皇命,一鼓作气吃完。 阮君庭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只盯着他的嘴,满怀希望,“怎么样?这次如何?” 倦夜用力点头,“比上次……,额……,无论是色香味,都又添了一分,特别鲜,回味无穷!” “哦……”这种奉承的话,阮君庭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 他眼帘又失望地垂了下来,唇角绷了绷,重新挽起衣袖,“孤再做一碗!” 还做……! 倦夜有点绝望,不要说吃到吐,夸赞的话都已经词穷了啊! 阮君庭转身,重新舀水和面,手背抹去额角发丝时,沾了一点面粉,“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倦夜见君上总算想起正经事了,连忙道:“臣方才禀报,说公主那边招了个迷罗坊的男人去长秋宫。” 阮君庭无感,“她把整个九御的男人都招去,又与孤何干?” “但是……,那人从太庸天水来,是坊中说一不二的凤桓凤三爷。臣猜测,可能是为了抢先一步找到桃林中的那个姑娘!” “……!”阮君庭迟疑了一下,“弄过来。” 倦夜如蒙大赦,抱拳,“臣这就去办!” 说罢,脚底抹油,掉头要跑。 “慢着。”身后,阮君庭又唤住他。 倦夜一个急刹,“殿下……” “快点回来,帮孤吃面。” “……” …… 另一头,凤乘鸾被长秋宫的公公送出来一段距离后,便可自行离开帝城,可等溜达到了西侧就近的光华门时,就被一队挂着千杀刃的锦鳞卫给拦了下来。 “你就是迷罗坊的凤桓?”门口负手而立的倦夜,华丽转身,微微狞笑。 凤乘鸾嘴角轻轻一撇,原来是你这个犊子! “有人要见你,随我来。” 倦夜根本不会考虑这个小个子男人同不同意,愿不愿意,径直走在前面,锦鳞卫便将凤乘鸾给圈了,根本就没选择的余地。 “呵。”凤乘鸾一笑,顺从地转身,跟在后面,我还当你们不来了呢。 但这一笑,倦夜却听得不爽了。 “你笑什么?”他停住脚步,回头问。 “没什么,我为人随和。有劳大人引路。”凤乘鸾面具后的笑容,意味不明。 然而她却没想到的是,倦夜领着她去的,不是阮君庭的书房,亦或者是寝殿,而是帝城的御厨房。 御厨外,依然还是跪满了人,远远就可以看见里面白色的水雾缭绕,似是忙得不可开交。 “大人莫不是想请我吃饭?”她随口调笑了一句。 “请你的不是我,是里面那位,请你吃面!”倦夜安了几分自己的小心思的,将凤乘鸾一推,给送了进去,他就一本正经的将手按在千杀刃上,立在门外候着。 总算有人替他吃面了。 御厨里头,大锅的蒸汽四起,白雾弥漫,还混着柴火没填好而冒出来的白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回来的正好。”阮君庭的发丝被水雾打湿,几缕黏贴在额角,两臂挽着衣袖,将再次码好的面小心翼翼端在大碗中转身。 却不想,隔着浓浓水雾看到,门口站着的不是倦夜。 那身影,婷婷袅袅,就像凭空在梦里走出来的一般,看得阮君庭心头不知为何,如被狠狠擂了一锤,凭空漏跳了一拍。 是桃林里的那个姑娘? 她怎么又来了? 他一想到她,那一夜的疯狂迷乱也好,温柔缱绻也罢,就全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之后,又是被人欺,被人觊觎的羞恼和震怒。 而就这转身相顾的一眼,凤乘鸾立在门口,喉间早已什么硬硬的东西堵住,哽咽了一下,才强作镇定道:“外面的锦鳞卫大人带我来这儿,说有人请吃面。” 她逆着门口的光,从水雾那一头走来,显出脸上的半面黄金面具和一身男人打扮,笑道:“原来入一趟帝城,还有这样的待遇,管饭的。” 原来是个男的。 阮君庭方要发作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可声音依然是冷的,脸也是黑的。 他刚才盯着这个男人的身影都想了些什么! 想的是床笫之间翻云覆雨! 手中将碗面,“咣”地撂在木头桌上,似是要报方才的一眼之仇, “你就是那个凤桓?来的正好。把这个吃了,吃得好,立着出去,吃得不好,躺着出去。” 脾气!死臭死臭的! 凤乘鸾心里骂了一句。 “好啊,多谢!”她脸上莞尔一笑,寻了双筷子,在桌边大大方方坐下,低头嗅了嗅,之后认真提筷,吃了一小口。 可只这一口,心中便什么气,什么怨都没有了。 他对她一辈子的温柔,都在这一碗面中,即便什么都忘了,那温柔和心思却依然还在。 一滴酸楚泪珠没能忍住,穿过黄金面具,落在了碗中,还好被她深深低着的头挡住,未叫阮君庭看到。 “如何?”阮君庭直直站在桌边,等着她回答。 这些年,关于他煮的面,什么奉承的话都听尽了,为此杀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个小个子男人,若是有一个字说得不好听,他就立刻把他那颗遮遮掩掩的脑袋扭下来! “你这面汤里,都放了些什么?”凤乘鸾抿了抿唇,颇有些失望,还有些嫌弃。 那汤头里,至少被他丢了猪牛鸡骨,鲍参翅肚等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遮掩了当年的味道。 果然,阮君庭不悦道:“不过十样山珍,十样海味。” 凤乘鸾不吃了,放下筷子,站起身来,“不好吃。” “大胆!”他果然恼羞成怒,声音不高,却周身气息轰地一沉。 竟敢嫌弃他做的面! 里面一声喝,外面倦夜便已经冲了进来,“凤桓,君上御前不得放肆,还不跪下!” 他若是不帮着喊一嗓子,这小个子南渊人怕是会被一巴掌拍死。 人死了没什么,脏了御厨房,还得收拾。 “呀!原来是君皇御驾!”凤乘鸾配合地惊讶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阮君庭,眼中温柔深情,尽数被黄金面具和这屋里的水雾滤去,之后嘴角挂着浅浅笑意,轻掀衣袍,屈膝,深躬,俯首,双手交叠于前,叩首于手背之上,“小民凤桓,叩见君上。” 一连串的动作,不徐不疾,规规矩矩,工工整整,毕恭毕敬,就像曾经默默一个人,练习过千百次。 她一绺乌青水亮的长发,从后肩滑落及地,沾染了尘土也毫不在意,就如这五年间,她褪去满身光芒的翎羽,蛰伏于尘埃泥淖之中,只为等到机会靠近他。 她人匍匐在阮君庭脚前,没有他唤“平身”,便要保持着这个绝对臣服的姿势,一直跪下去。 阮君庭慢悠悠放下挽起的衣袖,由着倦夜替他摆正头顶的三叠黑玉缠金冠,之后披了绣金龙纹黑氅。 转身之间,衣袍掠地,凤乘鸾只觉得一阵混杂着面粉的轻尘拂面。 他披上了皇袍,终于断绝了最后一点烟火气,一身只剩下孤寂的冷厉和深重的肃杀。 “凤桓,孤听说,你在迷罗坊中,号称手眼通天,既然有这份本事,那今日,你可知孤传你来此作甚?” 凤乘鸾跪地叩首,额头依旧轻伏在手背上,沉静道:“君上与大长公主心有灵犀,都想要在迷罗坊中寻得同一个人。” 阮君庭冷眼俯视脚前的人,“好,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一说,孤要寻的是何人,说得对,走出去,说的不对,抬出去。” “君上要寻的人……”凤乘鸾虽然俯首在地,却眼中一抹狡黠,“年龄不大,又精灵机敏。” 阮君庭目光望向外面,长眉不经意间微微一挑,桃林那姑娘,的确年纪不大,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却千回百转间,只凭她嘴角的漂亮弧度就知道是个人精。 “抬起头来,接着说。” “谢君上。”凤乘鸾终于可以跪直身子,“此人,身量不高,却脾气不小。” 阮君庭长而整齐的睫毛便忽闪了一下,脸颊被那两个小耳光抽过的地方,微微有些发麻,“继续。” 凤乘鸾颔首,不经意间笑了一下,“最重要的是,他生得得天独厚,世间难求。” 得天独厚,世间难求。 这八个字,似乎说到了阮君庭心坎里去了。 他在床上,望着那个蒙着眼睛的姑娘的睡颜时,心中便正是这八个字。 他不记得她是暗城鉴花师相出的一朵极品名花,却只知自己沾染了她的身子,就再也不想离开她,仿佛魂都被丢在她身上了一般。 阮君庭眸光微微一眯,仿佛又置身于那夜桃林深处,喉间动了动,“那你可知,她现在人在何处?” “知道,禀君上,千阙少君此刻应该正在迷罗坊。”凤乘鸾的声音凉薄,似乎有些戏谑。 怎么是千阙? (未完待续) 第355章 凤乖,不停地“犯上” 阮君庭的思绪被这两个字立时强行拉了回来,目光与脚边之人刚好抬起的眼对上! 他居然被人给耍了! “千阙,在迷罗坊?什么时候的事?” 他扭头瞪向倦夜。 那孩子,虽然姜洛璃硬塞给他的,却也终究身份特殊,不能随便就这么丢在那种男盗女娼之地。 倦夜也是一阵惊慌,“凤桓,君上御前,不得胡言乱语!莫要说少君身份尊贵,就说他还是个孩子,也不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 凤乘鸾故作松了口气,“这位大人说的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原来,长秋宫那位公公说的,都是子虚乌有之事了。” 接着,她又疑惑忧虑道:“如此看来,大长公主命我去迷罗坊寻少君,若是寻不到便要坊中流民全部人头落地,只是个肃清昊都的借口罢了。” 说罢,再次俯首叩地,“求君上,为小民做主!” 这一下,阮君庭终于正眼看跪在地上这个小个子南渊人了。 就刚才那“不好吃”三个字,他就听出来了,他早就知道他是谁,却根本不怕他,此时却因为姜洛璃一句话,又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可怜模样。 他拐弯抹角,不显山不露水,却是在变着法子,将姜洛璃那边的事讲给他听,而且,还有意引他去迷罗坊! 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个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倦夜,去迷罗坊,孤也正好想见识一下,这昊都城中的百无禁忌之地,到底是副什么模样!” “遵命!” 倦夜跟在阮君庭后面,冲还跪在地上的凤乘鸾狠狠使了个眼色,“还不带路?” “谢君上!”凤乘鸾从地上起来,一溜烟儿地跟了上去。 她那三个字落入阮君庭耳中,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好像在笑,而且特别欢脱灿烂。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一步之后的这个小个子,结果刚好凤乘鸾对着他的背影挤了挤眼。 “你干什么?” “回君上,眼睛里进了面粉!” “……” —— 君皇亲临迷罗坊,既没有微服出行,也没有知会下面的官员清场,阮君庭就穿着皇袍,骑了马,带了锦鳞卫,径直去了。 倦夜也没法劝,君上行事,一向都是这么刚,既没有君皇的架子,更没有那么多顾忌,更不在乎是否吓坏了旁人! 凤乘鸾骑马跟在阮君庭身后不远处,时时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看他头顶的三叠黑玉冠,摇曳的黑晶垂在脑后发间,后背漆黑的大氅上,金线绣了张牙舞爪的升龙,隐在冰川水一样的银发之下。 她的目光,如小火苗,能灼得人后背发烫。 阮君庭不止一次地想回头,将这个不要脸的揪过来问个清楚,他到底在看什么,可他若是再说眼睛里进了面粉,岂不是显得他身为君皇,却如此禁不起看? 但是,他就是禁不起他看。 他觉得他面具后面藏着的那双眼睛仿佛比那晚桃林中的香还要毒,看得他想要恼羞成怒! 三军阵前,百万雄兵,连眼都不眨一下,此刻却被个身材矮小瘦弱的男人看着脊背,看得一片兵荒马乱! 简直是岂有此理! “凤桓,孤亲手煮的面,哪里让你觉得不好吃?”阮君庭终于想到一个理由,若是答得不爽,就赐他一死。 凤乘鸾驱马追上几步,“回君上,下次可以试着用粗面粉,只加盐巴。” “那般粗陋寡淡,难道会更好?” 凤乘鸾娓娓道:“小民以为,平凡中见真心,吃食亦是,煮的人有心,吃的人有意,那便是一碗情长面。” 阮君庭:“……” 不问话还好,此时问了,就更乱! 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男人在明目张胆地撩他?但是又没有证据! 他自认为不是那么容易被撩到的人,如果是,这些年不会一个近身服侍的女人都没有。 但是为什么前有桃林中那个女子,轻易就让他卸下了防备,春宵一夜。 现在又有这个小个子男人,随便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或者只要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只要在他身上乱瞟一通,他如一潭死水的情绪就会激起千重浪? 阮君庭心头,不经意间,轰然好似被惊雷穿了个窟窿! 他怎么会被个男人撩成这样! …… 迷罗坊,是朝廷官府三不管之地,坊中街市杂乱无章,商铺林立、青楼招摇,遍地贩夫走卒熙来攘往,游侠乞丐斗殴行乞,猪狗牛马四处散逸。 再加上道路常年无人修缮,皆为土路,晴天冒烟,雨天黏脚,眼下春日,经常下些淅淅沥沥的小雨,这街上就没有干爽过,再加上各种人畜脚印,马粪狗屎,烂菜叶子,垃圾遍地,情景相当地令人侧目。 阮君庭一行骑在马上,立在牌坊之下,一眼望去,只觉得这里与牲口窝没什么区别。 倦夜跳下马,皮靴踏进泥泞中,又黏又滑,“君上,此地鱼龙混杂,安全起见,还请您在马上稍事休息,待我等进去寻了少君,即刻返回。” “嗯,不得惊扰百姓。” “遵命。” 等锦鳞卫纷纷在坊中四散开去后,阮君庭回首对凤乘鸾道:“凤桓,早就听闻你这迷罗坊是昊都的一颗毒瘤,今日,孤倒要见识一番。” “好啊!”凤乘鸾从马上下来,来到他马前,对脚下的泥泞习以为常,脏了靴子也全不在意,左右四下无人,便仰头望着他笑,“我来给君上牵马。” 说着伸手去接他的缰绳。 她心疼他那么爱干净的人,此时若是进了泥泞,势必要脏了鞋子。 但是,阮君庭对她这种殷勤却生了刻意回避的心,“不必。” 他想要从她手中拽回缰绳,拽了一下,却没扯动。 凤乘鸾不放手。 岂有此理! 阮君庭又狠狠一拽!终于无情地抢了回来。 他提剑,翻身下马。 可人还没落地,身后就有一双手若有似无地碰到了他的御臀! 回头,正见凤乘鸾在后面哈着腰,恰到好处地替他接住了大氅的下襟儿, 还敢摸他! “放肆!退下!”阮君庭登时凤眸都瞪圆了。 “地上脏,这外氅不便,要脱了才好。” 阮君庭:“……” “我帮你脱呀!” “退下!退下!”阮君庭炸了毛一样地避开她的手。 凤乘鸾便乖乖举起两只手,退到三步开外。 阮君庭愤愤将大氅脱下,卷了,丢在马背上,之后回头,想到这个男人的手刚刚碰了自己的屁股,一阵鸡皮疙瘩,“再退!” “……是。” 凤乘鸾又听话地退到十步之外,面具之下看不到情绪,只有两侧唇角漂亮地弯起,还是那么笑吟吟望着他。 仿佛对刚才的动手动脚,意犹未尽! 阮君庭终于忍无可忍,再被他这么看下去,连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弯的! 他忽然回身拔剑,十步开外,剑锋地杀意激得人衣袂飞扬,“凤桓,你该当何罪?” 凤乘鸾故作惶恐,“小民知罪,小民不该光天化日之下,想要扒君上的衣裳。” “你……!”阮君庭气结。 凤乘鸾头一偏,想了想,“难道说错了?哦!知道了!小民不该一时情急,摸了君上的屁股!” “大胆凤桓!”四下无人,阮君庭身为君皇,一身天大的本事,却从来没有被气得如此无助,胸疼,“信不信孤现在就赐你一死?” 凤乘鸾张开双臂,“信啊!只要是君上赐的,小民照单全收,可是,您要找的人,可还没找到呢……” 她笑嘻嘻意有所指,显然说的不是千阙,而是那晚桃林中的姑娘。 阮君庭从来没见过敢跟他这么肆无忌惮的人,刚才有锦鳞卫在,她还装模作样一番,现在没人看着,简直要爬到他头顶上去了,“说,她人在何处?” 凤乘鸾向他迈出一步,“君上进了迷罗坊不就知道了?我可以带路。” 阮君庭眼睛微眯,“凤桓!” “君上有何吩咐?” “退回去!” “……” 凤乘鸾只好又退了回去,既憋不住想笑,在后面望着他。 阮君庭被她看得如芒刺在背,掉头进了迷罗坊,她也保持十步距离,跟着进去。 阮君庭走,她也走,阮君庭停,她也停。 沿路商贩但凡认得凤乘鸾那张黄金面具的,都哈腰喊一声“三爷!” 凤乘鸾就一一应声,草草回了,但那一双眼睛,就盯着阮君庭。 “你想上哪儿去啊?我带你去,这里我熟。” “退下!”阮君庭如被贴了个狗皮膏药。 他越是恼,她就越是逗他。 而且,她将他的底线拿捏地相当好,知道何时炸毛,懂得如何顺毛,更清楚说几个字才安全,说几个字就会死。 “迷罗坊有很多好玩的,你不想开开眼界吗?” “退下!” “为什么你不着急寻你的儿子?却急着找姑娘?”他越生气,她越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饥不择食,吃了个站街的女子这件事,她总要找够本,才消心头之恨! 阮君庭果然冒烟了,“再说最后一次,退下!” 凤乘鸾摊手,“不能再退了,我要保护你的安全啊,倦夜大人都说了,这里鱼龙混杂,万一你这大宝贝疙瘩出了什么事儿,整个迷罗坊都要陪葬。” “不想迷罗坊全死光,就离孤远点!”阮君庭一声怒喝,吓得两侧行人当是要打架,呼啦啦自动让开一条道。 然而,只是让开一块地方。 这些下九流的贱民,关于街头残杀,看得太多了,若是哪天从早到晚都太太平平,反而觉得没意思。 凤乘鸾背在身后手,指尖向下一点,做了个手势,人群中立刻有人高声吆喝,“来啊,买大小,我赌三爷必胜!” 人群立刻乌泱泱开了锅,喊啥的都有。 “哟,这九御男人生得真是俊俏啊!” “还穿了身龙袍,拿了把花哨的剑,怕不是唱戏的?” “进了迷罗坊,还敢用剑指着凤三爷,怕不是活腻了?” “你懂什么,这叫高岭之花,没见三爷笑呢嘛,人家逗着玩呢。” “哦——!男风!” 所有人都懂了。 阮君庭持剑的手,蓦地狠狠一攥,眼角微跳。 此时若是换了第二个人,也必定要用手中的剑,将对面这个南渊小男人一片一片千刀万剐! 可他偏偏不愿遂了这些人的意,就真的动手给他们看。 “凤桓,你找死!” 阮君庭牙缝里崩字,反而收了剑,转身便走。 凤乘鸾立在原地,将两手背在身后,笑得更灿烂。 阮君庭,你千万别生气,你一生气,我就心动。 五年不见,她还是吃准了他这副骄傲的性子,别人越是起哄,让他动手,他就偏偏不会动手。 他的浩劫剑杀人,不是拿来给人欣赏的。 凤乘鸾的手,在背后压了压,人群中起哄的伙计就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给驱散了。 这王八蛋,一直不急着找孩子,看来,那孩子跟他的确并没什么关系,她稍稍欣慰,心情愉悦,几乎是一蹦三跳,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没走多远,阮君庭又在一处红红绿绿的楼前停下,一处寻常馆子。 桃林中那女子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她若真的是在这种风月之地谋生,每日里又是何等处境。 为何他心中这般的酸! 凤乘鸾又凑了过去,故作不知,“君上想找姑娘啊?有眼光!但是这左右两边儿的都稍微贵点的,而且大白天的,都关门了。” “放肆!”阮君庭还是那两个字,随便转身,拿了路边小贩摊子上的一只匣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像块包着只蝉的琥珀,大小手指那么长。 “孤是体察民情!” 小贩在青楼门口摆摊,从早上到现在都没人光顾,正在打瞌睡,见总算有人问津了,连忙打起精神来,“客官,南渊新来的琥珀蝉,保真!绝对过瘾!” 阮君庭眉头微微一凝,“何为琥珀蝉?” 说着,就将东西给拿了出来,对着太阳,想看个仔细。 “不要……”凤乘鸾的话,慢了半拍,已经晚了,只能痛苦扶额。 那琥珀蝉在阮君庭手中,遇了热度,就开始嗡嗡震颤起来,里面的蝉居然活了,而且飞快地震动翅膀,时快时慢,十分奇怪。 他觉得奇怪,就又左右摆弄了一番,依然不明所以。 街边,有妇人经过,掩口偷笑,“那九御大傻帽,当街玩那东西啊!” “看穿得一本正经的,原来这么不正经!” “……” 阮君庭莫名其妙,虽然还是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但在青楼馆子门口卖的,必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东西。 于是,绷着脸,不动声色地将琥珀蝉又塞回盒子里,放了回去。 可是小贩不干了,扯开嗓子高声道:“哎?这位公子,您这把玩够了,不要了怎么成?您让我还怎么买给旁人?看您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净干些狗事儿?” “放肆!”竟敢骂他像狗! 阮君庭震怒。 他自从进了这迷罗坊,就像一只白鹤进了鸡窝,不但沾了一身泥草籽子,还踩了一脚鸡屎! 这一声,惊得四下路人又呼啦啦围了上来。 “白玩还骂人啊?” “哟,头回见白玩琥珀蝉的啊?” “啧啧,不要脸!比睡了姑娘不给钱还不要脸!” 凤乘鸾抱着手臂,凉凉看着阮君庭,他本来就睡了姑娘不给钱。 也有好心的道:“这位公子怕不是打小养在高门大户里,没什么见识吧,这琥珀蝉啊,遇到男人掌心的热度,可就醒了,谁拿了就是谁的,不带耍赖的。” 阮君庭本就生得高,如今被这么一群人围着,杵在中间,那张脸立时觉得没地方放了。 虽然依然不知道那个什么蝉是个什么玩意,但是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因为赖账,将整条街的人全杀了! 他面皮绷得发麻,扭头看凤乘鸾,嘴唇不动,咬牙低声道:“付钱。” 凤乘鸾正热闹看得欢,“为什么是我给钱?又不是我白玩!” “……”,阮君庭牙缝里崩字,“孤……,身上没有钱!” 噗! 凤乘鸾憋住,强行压住内心的狂笑,压低声音道:“君上恕罪,小民刚才好像忘记退下。” 她抬脚就要向后退,结果,被他伸出一只大手给扣住肩膀,给抓了回来。 “付钱。”他咬碎了后槽牙,命令她。 “付完钱,再退下?”她歪着头,笑嘻嘻问。 “……,准你跟着!”阮君庭无奈了,但凡此时身边有半个锦鳞卫,他也要将这个小个子南渊人掐死! (未完待续) 第356章 拐了个女娃娃(加更) “嘿,谢君上。” 凤乘鸾黄金面具后的双眼,灼灼有光,对他狡黠一笑,回手向后丢了一锭银子,“不用找了。” 说罢拿了那个还在嗡嗡震颤的小匣子,麻利地塞进阮君庭怀中。 嗡——! 阮君庭的眼睛这次是真的瞪圆了! “怎么样?爽吧?嘿嘿!”凤乘鸾坏笑。 “放肆!”阮君庭将那东西掏出来丢掉。 “哎!不要扔啊!很贵的。”凤乘鸾伸手接住,稀罕宝贝一样塞进自己袖中,“这东西若是错过季节,想买都买不到。” 阮君庭:“……” 围总算是解了,凤乘鸾又欠揍地贴上来,“哎,大白天的,想找个人可真难啊……” “退……” “喂!君无戏言啊!” 他“退下”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被凤乘鸾给堵了回去。 阮君庭瞪眼,咬碎了一嘴银牙,“凤桓,孤要找的人,你心知肚明!” “是啊!”凤乘鸾背着手,随在他身后半步,低着头,看着脚下靴子,一步一步踏入肮脏的泥泞中,“听公主说,她是最低贱的姑娘,要站在路边拉客人的那种。” 阮君庭:“……” “君上此时寻人,可不是好时候。” “何解?” “因为累啊,惨啊!那种姑娘,一般都要忙一个晚上,伺候好几个人,才能赚上一点点钱,若是再遇上那种一锭银子就想缠一宿的缺德鬼,只怕第二天的开工都成问题。” 她瞅着阮君庭的肩膀,那肩头,果然有不易察觉地发抖。 眼前这位,就是个缺德鬼。 “不过呢,您也不用太替她难过……”凤乘鸾话锋一转。 “如何?” “因为,像她们这样的人,本就低贱,性命更如浮游一般朝生暮死,说不定,早就在哪个暗巷里了死透了被狗吃了。这种人呢,自然是早死早解脱,君上,你说我说的对……喀……” 凤乘鸾话没说完,就被阮君庭回手捏住脖子,当街给提了起来! 他终于对她忍无可忍! “凤桓!你是不是不信,孤会杀了你?”他瞪着她,眼中凶光陡然乍起。 “你……”凤乘鸾两只手握住他掐住她脖颈的手,也不挣扎,几乎窒息却口中依然倔强,“你喜……欢她!” 她的眼中,莫名有了一层水雾。 那晚,若不是她及时赶到,上了那乘小轿,现在,他心心念念的可真的是哪个街边的姑娘?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就恨得心里发酸,发苦! 这一句话,如一句诅咒,又如一把刀,在阮君庭心头狠狠一戳! “放肆!滚!”他甩手将她丢在地上,转身大步离开。 他从来不会喜欢任何人! 他根本不会喜欢任何人! 他的心里,根本没有任何人! 那一转身的背影,脑后缀着的黑晶剧烈摇晃,白发在日光下,凉得刺眼。 远处,倦夜匆匆奔来,到了近前,才道:“君上……” 回来的正好! 阮君庭沉沉道:“人不找了,回!” “可是,少君他……” “又怎么了?”阮君庭根本不关心那孩子,扭头就走。 鬼知道那是姜洛璃与哪个面首生的野种! 眼下这个男盗女娼之地,他一刻都不想再逗留。 “君上,少君出事了!” “……!” “你们少君他怎么了?”凤乘鸾顾不得身上的污泥,追了过去。 那孩子不能在迷罗坊出事,否则姜洛璃不会放过这里的百姓! “少君他……,拐了个别人家的女娃娃,现在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拐了个女娃娃! “哟!才六岁啊!少君这么早就色迷心窍了?” 可还没等凤乘鸾幸灾乐祸够,余光就瞥见老远处,西门错贴了满脸络腮胡子,正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向她比比划划。 那是龙巢里用来联络的暗语。 大概意思是…… 糯糯,丢了! 挖靠!!! 她当即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那小兔崽子拐的是女娃娃是她家的! “不玩了!全都滚——!” 她骤然当街一声咆哮,周遭乌泱泱的路人立刻全部乌啦啦散开! 就连身后那青楼门口卖琥珀蝉的,也推着小车跑了。 阮君庭这才发现,原来这满大街看热闹起哄的,原来全都是被人事先安排好,陪他唱戏的! 他将头微微一偏,终于开始对这个小个子南渊人有点另眼相看了。 凤乘鸾一句话也没撂下,丢了两人,径直赶回风华绝代楼。 倦夜不知道该怎么整了,“君上,那咱们……?” “不回了,去找千阙。” —— 凤乘鸾回来时,风华绝代楼里,已经乱成一锅粥,比男人还高的老板娘,残妆未去,睡眼迷离,坐在桌边抠脚。 林十五叉着腰,踱来踱去。 楼梯上,坐着个黑铁塔一样的巨无霸,生得奇丑无比,正抱着膝盖哭。 众人见凤乘鸾总算回来了,一窝蜂地涌了上去,七嘴八舌,那巨无霸也比比划划,咿咿啊啊的,原来是个哑巴。 “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一个说!”凤乘鸾一脚踏进来,四下扫了一眼,“外公呢?” 林十五扯了扯嘴角道:“老爷子听说那位来了迷罗坊,脚底抹油跑了,说要出去避避。” 凤乘鸾气得头晕,“他跑了,那是谁在看着我糯糯的?怎么会被个孩子给拐了?” “是他!”众人的手,唰地指向满脸无辜的奇丑的黑铁塔。 那满身肌肉疙瘩的大块头,左右看了看,居然哇地一声就哭了,一边哭一边结巴,说不清楚。 原来,这个大个儿,天生是个傻子,又不太会说话,而且因为太能吃,寻常人家根本养不起,很小就被家人抛弃,丢在了街市上。 风华绝代楼的老板娘是个九御人,名唤黛红,一辈子沦落,从未生养,当年看他可怜,就捡回来养着,取名哑奴。 可她没想到,这哑奴越长块头越大,等到了七八岁,便已经可以当镇宅神兽使了。 但凡楼里有客人闹事,只要黛红吼上一嗓子,哑奴便大手一抓一挥,眨眼的功夫,那闹事儿的,就已经可以在天上飞了。 今日龙皓华听说阮君庭来了,怕他那张先帝的脸被锦鳞卫撞见,闹出不必要的麻烦,就把阮诺诺交给哑奴,合计着只要糯糯坐在这黑铁塔的肩膀上,这世上就没人敢动她。 可谁知,哑奴偏偏是个傻的,又遇上了浑身都是心眼儿的九方千阙,结果就被个六岁的孩子给算计了。 他摘了颗发冠上的漂亮珠子,弹出去老远,哄着哑奴去捡。 等哑奴再回来时,就发现糯糯不见了。 “珠子呢?拿来!”凤乘鸾伸手。 哑奴噘着嘴,用蒲扇一样的大手,在口袋里翻了又翻,之后,总算在角落里给找了出来,捏在粗粗的指尖,还有点舍不得地递了过去。 不过是颗五彩斑斓的琉璃珠。 凤乘鸾将那小珠子在掌心狠狠一攥,“清场,放狗!” 很快,外面大街上有人扯着脖子狂嚎:“三爷放狗了!大家快跑啊!” 满大街等着看热闹的人,立马嗷嗷叫着,呼啦啦逃了个干净! 风华绝代楼的门砰地被撞开,里面有呼哧呼哧的野兽喘息,之后赫然争先恐后地挤出两只通体漆黑,牛一般大小的大狗,瞪着铜铃一样的幽蓝色眼睛,龇着小臂长的獠牙! 两个家伙见了光,扯着脖子便是一声长嚎,惊得白日喧嚣的迷罗坊,顿时一片死寂。 凤乘鸾从两只大狗中间走了出来,掌心摊开,上面躺着那颗小珠子。 “去找这个人,要活的!” 两只大狗,呜呜低吼,用冰凉的鼻尖碰了碰了她,便撒开巨大的爪子向着同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微微侧身让到路边的阮君庭,看向立在红红艳艳的大门口的凤乘鸾,眼中又多了一抹惊异之色。 他能将迷罗坊的妖魔鬼怪镇得死死的,果然是藏了些手段的。 倦夜附耳道:“君上,依属下愚见,那两只,恐怕不是狗。” “知道。”阮君庭眼帘一闪。 蓝色的眼睛,与军中那些魔化武士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是两只被天火遗骸魔化的巨狼! 只是他不记得,它们正是他当年从太庸山中亲手抱回来的,两只没了娘的小畜生。 —— 迷罗坊,按占地方圆来说,在昊都八十一坊中不算小的,又因其中低矮房屋星罗棋布,街市破烂如九曲回肠,几十年来都如一颗难以剔除的毒瘤,对于姜氏皇权来说,如蛆跗骨,如鲠在喉。 而在这毒瘤中央,还立有半座残塔,孤寂地耸立在一大片荒废的陵园之中,就如一根毒刺,扎在昊都的要害上,甚至令人提都不愿提及。 旧塔,又称神鬼塔,在这个神变成鬼的地方,曾浸透了神嗣后裔之血,七十多年来,一片死寂,只有风呼啸而过时,仿佛还夹杂着当年血腥屠杀的惨烈呼声。 两只巨狼追着千阙的气息,来到陵园外,便徘徊着呜呜地低嚎,不想再靠近。 那陵园外面,只有稀疏的铁栅栏围了,再无其他。 这里,是当年九方氏灭族之地,也是神嗣后裔的乱葬岗,是整个昊都之中最为讳莫如深之地,从来没有九御之人愿意靠近,反而成了太庸天水之人的一处避难所。 铁栅栏围墙上,有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被人徒手掰开一些距离,刚好容一人穿过。 凤乘鸾赶到时,阮君庭和他的锦鳞卫也到了。 有人眼尖,一声惊呼,向远处一片苍茫的天底下黑黢黢的塔上指去。 众人便只见那半截残塔上,赫然有两个芝麻大的小小人影儿,正在一蹦一跳地玩着呢! 神鬼塔,此时虽然只剩半截,塔顶距离地面依然数十丈! 那两个孩子,居然跑到上面去玩,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是不要命了! “糯糯!”凤乘鸾失声一声唤,非但忘了压着嗓音,连腔都吓得变了,便一个人从栅栏的空隙中钻了进去。 阮君庭偏头叮嘱倦夜,“你们也留下。” 说罢,便要随着进去。 倦夜始终对此地顾忌颇多,“君上,前面那是旧塔,恐有不吉冲撞了您,不如让臣进去将少君带回!” “无妨,择日不如撞日,孤也到了该认祖归宗的时候了。你等在此候着便是。” 天色,苍茫昏沉,该是暴雨将至,阮君庭从马上扯了外氅披上,将手中浩劫剑攥了攥,也猫腰从那个空隙进了陵园之中。 陵园中荒草丛生,几乎齐腰。 凤乘鸾行在前面,听见他跟来了,心中稍慰,却一想到,他可能只是来寻姜洛璃的孩子,又心中一酸。 “君上,我有个不情之请。”她放慢了脚步,已然没有了方才在市集中的混蛋相。 阮君庭从后面快步跟上,环顾四下荒芜,“你说。” “待会儿……,您若是见了我那女儿,还请不要吓着她。”她顿了顿,“她才四岁,而且,胆子很小。” 阮君庭斜睨了她一眼,“凤桓,你现在终于知道什么是天威难测了?” “你不能吓她,她会怕你!”这南渊小个子今天头一回正经说话。 “婆婆妈妈!”阮君庭呛了她一句,不想多言。 居然怀疑他的君皇威仪,只能用来吓唬一个四岁的小女孩? 简直是……,混账! 头顶,浓云翻滚,两人还没等走到神鬼塔之下,就远远地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塔顶传来,“娘亲——!” 凤乘鸾脚下就差点绊了个跟头。 这孩子,教过多少次了,只要戴了这面具,就要喊爹,她都明明记住了,此刻偏偏又忘了! 阮君庭斜睨了她头顶一眼。 果然是婆婆妈妈,不男不女! 凤乘鸾眼下管不了那许多了,那两个傻孩子在断塔顶上,周围什么遮挡的都没有,就在边缘蹦蹦跳跳,而这天,马上就要起风了! “我上去!”凤乘鸾脚下踏了轻功,便要飞掠上塔。 结果,人还没跃起,就被阮君庭一只手给抓了回来。 “你这样上去,万一吓着了他们,能保证同时抓得住两个?” “那你说怎么办?” 阮君庭看看她那小细胳膊,“从塔内楼梯上去,不要惊了他们,孤留在这里。” 言下之意,就算有什么万一,他也可以在下面接着。 “好!”凤乘鸾无需他言明,想都没想,就像从前无数次的默契一样,依赖他,信任他。 她仰头冲上面高声喊:“糯糯,上面有什么好玩的?爹爹也上来玩啊!你乖乖等爹爹!” “好——!”上面,又是奶声奶气地一声应,却看不到孩子去哪儿了。 凤乘鸾一阵心焦,不想再耽搁,直奔塔内。 可到了那残破的门口时,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不确定问:“不管掉下来的是哪个,君上都会接住的,对不对?” “快去!”阮君庭将浩劫剑在怀中一抱,不耐烦,狠狠白了她一眼。 孤难道还接不住一个孩子? 一会儿是娘亲,一会儿是爹! 南渊男人,婆婆妈妈! …… 半截残塔的顶上,九方千阙躲在一块断石后探头,看到他父君明明已经御驾亲临,却就在那下面等着,他宁可抱着那把剑,也不肯上来抱他。 于是好看的小嘴儿就是一扁。 他果然是不爱他的。 这世上,除了师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爱他! 可师尊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年只来陪他几日。 他多想像寻常孩子一样,有一双疼爱自己的爹娘! “糯糯,我们再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身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生得极是漂亮,头顶扎了两只团子,戴着两朵绒花,缀着垂到肩头的丝带,周身小小的轻纱襦裙,迎着塔顶的风飞扬,眨着毛绒绒的大眼睛,拍手咯咯笑,跳着转个圈,“好啊好啊!小哥哥,这次玩什么?” 千阙从腰间摘了自己的腰带,系在自己眼上,“我们来玩摸瞎子,我当瞎子,来抓你!被我抓到,你就输了,好不好?” “好啊好啊!”阮诺诺咯咯笑着跳开,绕着他转,“哥哥,来抓我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在碎石凌乱的残塔断面上跳来跳去,千阙却摸着往前走,径直向边缘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心中发狠。 今天,就看父君会不会救不救他,到底疼不疼他! (未完待续) 第357章 孤把你们三个全抱住 塔内,凤乘鸾一口气奔上十几层楼那么高的台阶,耳中听见顶上两个孩子的对话,心急如焚,再也等不及,当下抓了残破的扶手,翻身跃起,径直等着墙壁,蹿了上去! 她脚尖点地,人还没站稳,就见阮诺诺笑着向后跳,而千阙的身影正从残塔的外缘向前一倾! “不要!” 她纵身飞扑,随着千阙跃了出去,飞身抓住他脚踝,自己双脚倒钩,两个人便悠悠荡荡地倒挂在了残塔上。 “呜哇——!” 本来见了娘亲来了,兴高采烈的阮诺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被眼前的情景吓蒙了。 “娘亲!娘亲——!”四岁的孩子,吓地懵了,伸手要去扯凤乘鸾的衣襟。 “不要过来,糯糯,快退回去!”凤乘鸾急疯了,可手中的千阙也不能丢。 “娘亲!娘亲!我要娘亲!我要娘亲——!哇——!”阮诺诺吓坏了,只顾着要娘亲,又向前一步,脚下踩了碎石,便是一滑。 天幕上浓云密布,狂风乍起! 那小小的娃娃,裙子被风吹起,就如一朵花一样,整个人从残塔上飞了出去! “糯糯——!” 凤乘鸾几乎是惨叫一声,脚上脱开,一只手抓着千阙,借力向下俯冲去追,用另一只手去抓阮诺诺! 塔高数十丈,她指尖将将碰到阮诺诺的小裙子,却又因风大,一失手错过了! “糯糯——!” 来不及了……! 凤乘鸾心头一阵灭顶的绝望,如苍天上的隆隆雷声。 几乎同时,只见一片黑色裹挟金光席卷,将阮诺诺给裹了起来,之后,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和千阙一道捞了,凌空飞旋了几周,缓解了下坠的巨大冲力,才稳稳落地。 阮君庭左手大氅里裹着一只小的,右手抱着一只大的,大的手里,还抱着一只小的,满载而归! “糯糯!”凤乘鸾人已落地,便顾不得许多,抢过黑氅,将里面的一小团给挖了出来,“糯糯,你没事吧?” 黑色的锦绣之中,是一张粉嫩粉嫩的脸蛋儿,阮诺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笑得都弯了,“好好玩呀,再玩一次!” 凤乘鸾:“……” 她已经被她吓得灵魂出窍了,若不是顾忌着阮君庭还什么都不知道,她此刻只怕要抱着这傻孩子嚎啕大哭。 “多谢君上!”凤乘鸾强行镇定下来,蹲跪在地上,将糯糯紧紧在怀中抱了抱,如一件失而复得的至宝。 阮君庭懒洋洋像天上一瞥,“要下大雨了,回吧。” 还怀疑孤接不住一个孩子不? 孤可是把你们三个全接住了! 南渊男人,婆婆妈妈! 可惜,他一张乌鸦嘴,话音刚落,天上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便来时噼里啪啦落下! 两个人只好拎着孩子,掉头狼狈地逃进残塔中暂避。 外面的冰雹,很快便过去了,可大雨却半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塔基下,渐渐积了水,很快成了一座孤岛。 两大两小,被困在了里面。 凤乘鸾带着糯糯绕到一处断墙后,替她将外衫脱了,又将自己尚未透入雨水的中衣从里面褪了下来,挽起袖子,撕了底边,将小娃娃裹了起来,又替她擦干头发。 “冷吗?”她抱着小小的一团,小声儿温柔问她。 糯糯仰着小脸,眨巴眨巴眼睛,“不冷。” “不冷就乖乖的,待会儿记得喊爹爹,知道吗?”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黄金面具,在糯糯耳畔小声儿说。 糯糯半懂不懂地劲儿点头。 这一连串母女之间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被千阙看在眼中,却是无比地羡慕。 他的衣裳也湿了,却没人管他。 他咬了咬唇,扭头走到阮君庭身边,怯怯地跪下,“父君,儿臣知道错了。” 窗边,阮君庭去了袍子,挂在火边烘干,肩头披了大氅,却并未穿上,负手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有些出神,被他这一唤,才缓缓收回目光。 脚边这个孩子,与他生得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却根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 “今日的事,是谁教你的?” 千阙低着头,没吭声,一颗水珠顺着额角的发丝滴落。 “公主?” “不是。”他小声答道。 “九部?” “不是!”千阙一口反驳。 “那便是你师尊!”阮君庭笃定。 “……”这一次,孩子没开口。 “可真是个好师尊!”他冷笑。 “父君,不是的!”千阙膝行了一步,揪住他的衣袍,“师尊去年来时,千阙与他提及您,师尊曾说,父君一定是疼我的,但您是君皇,不搞眼小,若不到关键时刻,就看不出来罢了,所以……” 他说着,又重新低了头,“所以儿臣只是想看看,父君心疼儿臣时,是何模样……” “所以,你便拿自己和旁人的性命当儿戏?”阮君庭眉间拧成川字,明明极聪明的孩子,却被姜洛璃和那个妖魔师父给教坏了,满肚子净是些歪门邪道。 “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千阙在他脚下,跪成一小团。 认错和学东西一样快! 这个孩子,若是有人好好教导,便是个人才。 可若是任由现在这样恣意生长下去,将来恐怕必定是个祸害! 阮君庭本不想沾姜洛璃的边儿,包括她身边的人,他一个都不想见。 可看着那孩子可怜巴巴仰望着自己的模样,该是真心诚意地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生父,于是不觉眉头更紧。 “是谁让你来这旧塔的?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千阙偷偷瞅了瞅断墙那边,小声儿道:“是糯糯带我来的。她说,她娘亲经常带她上塔顶看爹爹,所以……,我若是上了塔顶,就也能看见……您……” 他越说声音越小。 躲在断墙后竖着耳朵听的凤乘鸾却是心惊。 这旧塔,如今虽然断成两截,可也依然是整个昊都的最高处,她从前经常抱着糯糯上来,遥望边境的方向,告诉她,爹爹就在那边,只要她一直努力看,总有一天,就会看到爹爹。 却没想到,她将这些话记住了,如今又说给别人。 “君上,少君的衣裳还湿着呢……”她从墙后站出来,打断那边一大一小。 阮君庭不管,从千阙手中扯回自己衣袍一角,寻了处干净地方坐下,“他是男儿,淋点雨有什么大惊小怪?外面的锦鳞卫,哪个不是立在暴雨中候着?” “可他是君,外面那些是臣,君臣本就有别。”凤乘鸾就差没说,你那么有本事,你怎么不去外面站着? 阮君庭却仿佛完全没领到她的意思,“你既然认他为君,就将自己衣裳给他便是。” 他说罢,一挥手,“去寻点东西,生火。” 哎呀,哇靠! 凤乘鸾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特么没长手? 这破塔里四个人,就你一个男人,非但不爱护女人和孩子,居然还坐在那里张嘴使唤人! 那兔崽子就算不是你的种,可现在也是挂在你名下,这么小的孩子,你就真的忍心不管? 老子特么的若不是现在里面是真空的,不能再脱了,你以为老子还用得着跟你废口舌? 她在心里把阮君庭骂了一百八十遍,看看湿漉漉的千阙,再看看自己,有些抱歉。 里面除了裹胸,真的没衣裳了。 若是现在在阮君庭面前暴露她女子的身份,必会遭遇很多阻挠,姜洛璃就是首当其冲。 那么之前的许多谋划,就前功尽弃了。 正为难间,千阙却倒是有模有样道:“糯糯她娘亲,你不用为难,我身体好得很,这点雨不算什么。” 凤乘鸾立马忽然变脸,压低声音威胁:“少君失察,老子是男人。” 千阙:“……” 阮君庭缓缓抬起头,正对上凤乘鸾惊慌又警惕的瞟了他一眼。 南渊小男人! 他白了她一眼,重新阖目。 不敢露脸也就罢了,连胸膛也不敢袒露,难怪连个孩子都会将他看成女人! 他想到这里,脑中电光一闪! 糯糯娘亲带着她到这旧塔上看爹爹? 莫不是,这小男人是个女的! “孤方才也好似听闻,令嫒唤你娘亲。”他不咸不淡一句,之后继续闭目养神。 可凤乘鸾却炸了毛了,一拍自己被束紧的胸脯,“糯糯她小,她喊我娘怎么了?我又当爹又当娘将她拉扯大,她爱喊我什么,就喊我什么!” 阮君庭懒得跟她废话,此人不管是男,是女,还是妖,都跟他没关系,“生火!” “哼!”凤乘鸾对他瞪眼龇牙吐舌头! —— 残塔外,天色越来越黑沉,渐渐入夜。 狂风暴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连绵不绝的雷霆则将天空都映成紫色。 外面有锦鳞卫接应,若是强行离开也无不可,只是凤乘鸾担心糯糯会受凉生病,又怕这黑森森的陵园吓着她,所以绝口不提出去的事,只好带着两个孩子,上去了几层,寻些能引火的东西来。 阮君庭也不急着走。这里曾经是他九方氏的祭祖陵园,他还没有好好追忆当年那场血腥的杀戮,悼念先人呢。 楼上,凤乘鸾借着塔外雨幕后的残光,牵着糯糯,在地上寻找破旧家具劈成柴火,千阙就跟在她后面。 “凤叔叔,对不起,我方才弄错了,您明明是男子,我却……” 他倒是机灵得很,改口也很快。 “没关系。”凤乘鸾回头笑笑,黄金面具在黑暗中有些吓人。 千阙就往后退了一步,之后又发觉自己失礼了,连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真的没关系。”凤乘鸾转身蹲下,在他面前摘了面具,别在腰后,“现在好了吗?” “你……”千阙见了她的脸,恍如幽暗中拨开云雾见了朗月,两眼霎时间满是光彩,可又见她额角诡异的暗红花纹,便险些惊呼出声儿。 “嘘……”凤乘鸾对他挤挤眼,“这个,是你跟凤叔叔的秘密,千万不能跟别人说,尤其是……” 她向楼下指了指。 千阙果然是个极为机灵又聪明的孩子,立刻心领神会点头,也对她诡秘一笑。 她就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心中对这个孩子莫名喜欢得很。 许是从来没有这样温柔的手掌抚过头顶,孩子忽然抓了她的手,“凤叔叔,对不起!” “你这孩子,又怎么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对不起?” “我……,我不该带糯糯去玩那么危险的游戏,我……,我当时只想看父君是否疼我,却不顾糯糯的安危,我错了……” 这番话,他若是不说,凤乘鸾心中也只当他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也根本并未真心责怪,可此时他肯说出来,却也让人意外。 这孩子,心智非凡,远胜常人。 凤乘鸾反握住他一双小手,心头一暖,如捧着一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小小心脏。 “千阙,你小小年纪,能有此担当,叔叔相信,你将来也必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千阙眨眨眼,“凤叔叔不会生我的气,是吗?” “不会。” “那我以后还能来找糯糯玩吗?我特别想要一个糯糯这样的大眼睛妹妹!” 他说着,看看趴在凤乘鸾肩后一直望着他的阮诺诺。 那天父君皇朝,他在御撵上一眼看到她,就特别特别喜欢她,没想到,竟然真的被他给找到了。 凤乘鸾回头看看女儿,再看看这个小男孩,“好啊,只要糯糯喜欢,而君上又同意,少君可以随时来找糯糯玩,只是下次,可千万不要到处乱跑了。” “好。我答应你!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千阙努力点头。 “好耶!”阮诺诺也欢喜地拍手。 两个孩子随着凤乘鸾捡能引火的东西,倒也玩出了乐子。直到听见下面倦夜冒雨进来,又带了食物来,三个人才怀里抱得满满地下来。 篝火劈啪作响。 倦夜倒是贴心,从蓑衣里掏出来油纸包着的酥得掉渣的热烧饼、孩子喝的水、暖身的米酒和两只包着泥的叫花鸡。 “君上,外面雨大,商铺都关门了,臣跑了半个迷罗坊,也只找到这些,您且勉为其难,凑合一下。” 阮君庭抬眼,见他即使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却也浑身湿透了,之后垂了眼帘,“无妨,这里没什么事,你待会儿带人寻个避雨的地方过夜。” “哎!谢君上!”倦夜将油纸包一一打开,又麻利将叫花鸡丢进火里去加热,待一切都打点整齐,才又披着蓑衣跑出去,说寻几套干爽的衣裳再来。 阮君庭盯着火里裹着叫花鸡的泥球,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又不想开口问,因为骄傲,或者是懒得。 再看两个孩子抓着啃的烧饼,香酥掉渣,弄了一脸一身,于是眉间微微一抽,连指尖都懒得动一下了。 那就喝口米酒好了。 但是凤乘鸾手快,已经抢先拿了。 她喝了一大口,用衣袖抹了抹嘴,正好收到阮君庭的目光,再看看手中的酒壶,便递给他,“喏!” 她见他一脸嫌弃,便嘴角坏坏一笑,用衣袖将壶口擦了擦,重新递过去。 阮君庭已经连嫌弃都懒得了,木然将目光挪向别处。 孤还是喝水吧。 手还没伸出去,可又慢了一步,糯糯已经满嘴饼渣儿地抱着水囊喝上了。 好的,孤还是饿着吧…… 他无奈闭上眼睛,打坐调息。 奈何两个孩子一边吃一边闹,根本没一刻安静,而且,鼻尖下,不知何时飘起了一阵肉香。 凤乘鸾麻利从火中取出叫花鸡,砸开泥壳,撕开荷叶,将里面酥烂的鸡腿撕下来一只。 “君上,迷罗坊头一号的叫花鸡,不尝尝吗?” 她自己将鸡腿肉撕下来,夹在烧饼中,下面撕了一小块油纸包好,递给他。 如此简陋环境下,倒是伺候地无可挑剔。 阮君庭稍稍迟疑了一下,矜持地伸手,将烧饼接过。 凤乘鸾心里又骂,死傲娇,什么时候都这副死相,你这么多年,怎么没饿死? 她蹲在他面前,瞧着他那张万年冰川脸,咧嘴嘿嘿一笑,之后,将刚才撕鸡肉的手指含在嘴里吮了一下,舌尖顺势在唇边一过,转身去哄孩子了。 然而,就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看在阮君庭眼里,心头砰地着起了一团火。 他啊呜一口,恨恨咬了那烧饼夹肉,却食之无味。 眼前看到的,仿佛是自己将这个南渊小男人按在篝火边,将他那双招人恨的唇和手指给生生咬了下来,吃了! (未完待续) 第358章 姓凤的,孤想掐死你! 疯了! 阮君庭晃了晃头。 这个迷罗坊,根本就是迷魂坊,这里面的人,都是妖精! 四个人吃饱喝足之后,千阙和糯糯毕竟是孩子,很快忘了之前的害怕和在阮君庭面前的拘谨,就又凑在一起玩石子,扮家家。 凤乘鸾学着男人的样子盘膝而坐,拨弄火堆,偷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阮君庭。 他的容颜,映着火光,如同神祗一样庄严,银发,被篝火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搭在膝头的手,还是那样干净修长,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 他的胸膛,他的腰身,他的长腿,他的一切,曾经都是她的。 可现在,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若是余生都被这样困着,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他可以亲眼看着糯糯长大。 她隔着面具,望着他的目光,渐渐地,竟然有些痴了。 “再看,孤就把你那双见不得人的眼珠子挖出来,丢进火里去。”阮君庭两眼不睁,却已经被她看得全身不自在。 就像那晚在桃林里被人下了药一般,想去外面泼天的大雨中凉快一下。 凤乘鸾对他的发狠淡然一笑,转身招呼女儿,“糯糯,过来。” “哎!”阮诺诺响脆地应了,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乖乖地回了她身边。 “小奶糕,你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凤乘鸾将她头顶上的两只小丸子摆摆正。 “什么呀?”阮诺诺仰头,眨眨大眼睛,想不明白。 凤乘鸾指指篝火对面的阮君庭,“方才君上救你一命,你还没有好好谢谢他。” “谢谢君——上!”阮诺诺今年才刚刚四岁,说起话来不但奶声奶气,经常拉长了声音,就连断句的时候想喘口气,也断得非常地奶。 这一声,直唤的人心都化了。 阮君庭的眼睛便缓缓睁开了。 凤乘鸾不失时机将小人儿从怀里摘下来,放在一边,拍拍她的小屁股,“光说谢谢有什么用?过去抱抱君上,再给君上一个香香的亲亲!” “好——!”糯糯又拉长了声音,乖乖地答应了。 可是她始终有点怕生,脚下一双小绣鞋挪了两步,就再没动。 阮君庭本来想说,你别过来,孤不喜欢脸上沾了别人的口水! 可见这小奶娃娃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如香粉堆起来的人儿,仿佛风稍微大一点,都能把她吹化了,一时之间,居然也不忍心再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阮诺诺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有点怯,还有点怕,就那么望着他,想过去,又觉得这个叔叔板着脸,挺怕怕的。 她每忽闪一下大眼睛,阮君庭的心尖上,就仿佛被羽毛拂了一下。 素来胸有激雷都可面若平湖的人,却被这种无法承受之轻撩拨地一塌糊涂。 他不知道这对南渊父女到底生了什么幺蛾子,一个比一个讨厌! “咳!”他瞅了眼凤乘鸾,完全是一副这是孤给你的恩赐,你千万不要想太多,更不要得寸进尺的神情,之后,放下手中浩劫剑,对阮诺诺张开手臂。 “过来,不怕。” 阮诺诺便挪着小步子,到了他跟前,规规矩矩站好,张开樱桃一样的小嘴,甜甜道:“谢谢——!” 说完,两只小手将他脖颈搂住,用棉花一样软,花瓣一样嫩的小脸蛋,在他脸颊上稍微贴了贴,又吧唧,突袭了一口。 之后,便风吹小花一样,掉头逃掉,一头扎进凤乘鸾的怀中,使劲儿地钻! 钻了两下,再将小脑袋抬起来,回头偷偷看了一眼阮君庭,咯咯咯地乐,两只小脚丫,开心地踢来踢去。 阮君庭却是坐在原地,如云里雾里,被刚才那一个亲亲,亲得有些神情恍惚了。 迷罗坊根本就是迷魂坊,这里的人,都是妖精! 实锤! …… 两个孩子,兴许是这一天折腾的累了,又兴许是外面的大雨有让人安宁的作用,没玩了多久,便困得揉眼睛。 凤乘鸾将糯糯抱在怀里,又拍拍腿,招呼千阙,“少君若是不嫌弃,可以在这里枕一会儿。” 千阙原以为这份温柔是没他的份的,此时见原来自己也可以和糯糯一样,顿时开心极了,便也凑过去,小兽一样窝着,枕在凤乘鸾腿上,心满意足地闭眼。 凤乘鸾两只手,一只手轻拍着一个孩子,外面雨幕喧嚣,塔中篝火噼啪,一片静谧。 等孩子们都睡沉了,打着均匀的小呼噜,她才左右看看。 这火边的确是不冷,可地上却又硬又脏。 让孩子们直接睡在地上,终归于心不忍,于是索性就这么抱着吧。 “用这个。”一直闭目养神的阮君庭,不知何时睁开眼,冷着一张脸,将自己肩头披着的黑氅隔着篝火扔了过来,刚好在地上铺开,却也不是很整齐。 凤乘鸾怀里抱着一个,腿上还躺着一个,动一下都小心翼翼,哪里还有多余的手? 她抬眼瞪他,你死的?就不会帮个手? 然而,阮君庭重新闭上眼,不闻,不问,不管。 那两个孩子,既不是他生的,也不是他养的,他将自己的龙氅赐了,已经是君恩浩荡! 更何况…… 不知道为什么,他闭着眼,听着那南渊小男人吭哧吭哧、忙忙碌碌、应接不暇的细碎声音,还有种幸灾乐祸的恶趣味,莫名地暗爽。 凤乘鸾好不容易将两个孩子都小心翼翼摆在了黑氅上,又各自从两边裹了裹,将他们裹在了一起。 孩子们的睡颜映着火光,她忽然觉得糯糯和千阙除了眼睛之外,其他地方都很像。 此时双双闭了眼,睡在一处,倒像是一双…… “兄妹”两个字还没等从脑海中酝酿出来,外面,倦夜就抱着一只大油布包,一头从雨幕中冲了进来。 “君上!衣裳来了!” “嘘……!” 凤乘鸾和阮君庭两人异口同声。 倦夜:“……” 衣裳总算来了。 等倦夜退下,凤乘鸾便将衣裳全都抱去了断墙后,自己飞快换好,之后招呼阮君庭,“君上,请更衣?” 阮君庭顾忌着糯糯是个女孩子,就算已经睡着了,他一个大男人在那里换衣裳也是不妥,于是便勉为其难地将就一下,也起身去了断墙后。 见凤乘鸾重新穿戴好,正两手拎着一件崭新的底裤,龇牙笑,“我来帮君上更衣呀?” 孩子睡了,他就兴风作浪! 在街市上犯上作乱还嫌不够! 现在两个孩子睡了,就又原形毕露,开始想入非非! 孤岂是你这等蝼蚁所能肖想的! “退下!”阮君庭声音沉冷。 “哦。”凤乘鸾这次倒是没那么难缠,将底裤、中衣、袍子、外氅统统在断墙上搭好,便乖乖出去了。 阮君庭等目送她离开,又确定她没有暗中窥视,才开始动手更衣。 可底裤的带子刚系好,正要穿中衣时…… 嗡——! 噗哈哈哈哈哈哈——! 凤乘鸾在外面憋不住,便捂着肚子,笑跌在火堆边上了! 阮君庭的脸都绿了! 她竟然把那个琥珀蝉给藏在他底裤里! 嗡——! 脐下三寸之地,被这么一震,彻底醒了! 凤乘鸾乐得打滚,拳头捶地,笑疯了! 让你使唤我生火! 让你干瞅着我手忙脚乱带孩子也不帮忙! 嗡——! 阮君庭扯了裤带,找了半天,才将那琥珀蝉掏出来,甩手扔出去老远,直穿过破窗扔进雨中。 “凤桓!你放肆!” 他现在站在断墙里面,被震得原形毕露,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气得发抖! 真的浑身发抖! 面对姜洛璃和九部长老院那些不要脸的老东西时,他也是不动如山,何曾动过真怒! 可这次不但怒了,而且气得后槽牙咯吱咯吱响! 凤乘鸾笑得肚子疼,好不容易爬起来,强憋了一口气,假装正经道:“君上,您有所不知,这迷罗坊中人穷偷儿多,大伙儿都习惯在底裤里缝个口袋,贴身藏最重要的东西,我方才帮您整理衣裳,见这琥珀蝉没地方放,就顺手放在底裤的口袋里了,没想到……您这么热……哈哈哈哈哈……” 话没说完,又笑得快要晕过去了,跌倒在篝火边打滚,乐得趴着捶地! 身后,衣袍鼓动,有猎猎之声! “凤桓!孤一忍再忍,你却自寻死路!” 阮君庭终于忍无可忍,也不管此时如何难堪,随便穿了衣裳,欺身就打! 凤乘鸾虽笑得忘形,却早就防备着他变脸,当身后劲风袭来时,身形便如鬼魅一般,极快地从窗口跃出。“ 她落入浩瀚的暴雨之中,刚刚换上的干爽衣裳又霎时间淋了个通透,回眸间,周身雨水如珠串般飞扬,对他勾了勾手指,“君上想试我功夫,却不要吓着孩子们!” 试你功夫? 想多了! 孤想弄死你! 现在!立刻!马上! 阮君庭也跟着飞身扑了出去! 他将她当成男人,想要一巴掌拍死,可她却滑不留手,像个泥鳅,不要说打,抓都抓不着。 阮君庭几个回合下来,便心知这个凤桓的确有几分斤两,他的确是低估了他。 可就如此任他戏弄羞辱,他就妄称“君皇”二字! 于是手底下发狠,便真的想要这个人的命! 如今的凤乘鸾,凭着体内同化掉的一部分九方氏纯血,在内家修为上,一路势如破竹,突飞猛进,四年时间,达到了旁人几十年也无法突破的境界。 而且她这段时间里,难得地能够静心待在龙皓华身边,每日经他悉心教导,不但将之前练偏了的歪门邪道一一加以纠正,而且还得其毕生绝学倾囊相授。 整个人因此由内至外,都已脱胎换骨,若放手全力一搏,几乎可以同当年相思忘所爆发出来的力量相媲美。 最重要的是,老爷子还趁此机会,将一套前两年的最新研究成果,专门克制阮君庭武功套路的功法,也传给了她。 这套功法,不用刀,不用剑,就是用拳头! 老爷子说,夫妻打架,动刀就伤感情了。 男人不服,就得按倒,骑上去,用拳头揍! 于是,他还专门给这个功法取了个名字,叫做“武松拳”,言下之意,是打虎用的拳头,专打阮君庭这种长了翅膀的白毛老虎! 可是这些深意,凤乘鸾是不明白的,她根本不晓得武松是何许人也。 大概是武艺稀松平常的意思吧。 所以,她现在将这套稀松平常的拳法给使了出来,阮君庭就被憋了个够呛! 他每出一招,对方就仿佛知道他下一招,早就想好了克制的招数等在那里。 这个凤桓不但会克他的招,拆他的招,还会骗他出招! 之后,以逸待劳,守株待兔地等着他往坑里掉! 凤!桓! 阮君庭在冷雨中气得怒火冲天! 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这么无赖,这么作死的! 索性也不要什么招数了! 直接扑! 凤乘鸾冷不防他来这一套! 什么智慧,什么招数,什么套路,在绝对力量面前都是假的! 她想逃都来不及了,被阮君庭扑倒在地,两人厮打,湿漉漉裹了满身满脸泥水,滚了几个骨碌出去,都成了泥猴! 仓惶之间,还不忘噼啪交手! 一个想掐死对方,另一个想奋力求生! 又是几个回合,凤乘鸾终于不敌,被阮君庭一只大手牢牢掐住了脖子。 大雨如注,忽然有些静。 他银白的长发此时早已滚成了泥色大饼,骑在人家身上,泥水顺着脖颈往下淌,一只手掐着对方脖子,目光却顺着凤乘鸾的目光,移到另一只手上。 那手,正按在她胸口,莫名手感不错,大小合适! 雨水顺着睫毛滑下,成了两道水帘,阮君庭的眼睛,忽闪了一下。 就听凤乘鸾大吼,“摸够了没?想摸胸肌去摸自己!” 她被仰面按着,被雨淋得根本睁不开眼,也看不出来是被打败了的懊丧,还是被欺负了的哭。 阮君庭无奈仰天,他也想哭! 明明吃亏的是他,可现在就连掐死她,好像都变得他理亏了! 当今君皇,被个迷罗坊下九流的妖孽男人撩了几次,就把人家给掐死了…… 说出去都难听! 他只好放开手,从她身上站起来,却依然两腿跨在两边,伸手给她。 “滚!”凤乘鸾狠狠将他手打开,狼狈从他两腿中间爬起去,气鼓鼓回了塔中。 好的,现在,两个人只剩下方才阮君庭换下来的那一套穿过的中衣了。 篝火两边,一个赤着胸膛,只穿了条裤子,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另一个,身上裹着件宽大的中衣,缩成一团,两条小白腿,努力也想藏在里面,却依然依稀可见。 凤乘鸾身上衣衫,是阮君庭淡淡的气息,如被他拥在怀中。 她便没忍住,又偷眼想要瞧他一眼。 结果,刚巧阮君庭也正掀开眼帘,看向她这边。 她现在这副风雨摧残的模样,倒是莫名像那个令他想忘却忘不掉的姑娘。 “看什么看!没看过男人?”凤乘鸾怕吵醒孩子们,低声骂,将身子扭向一边,生闷气。 “……” 阮君庭没说话,盘膝端坐,重新闭眼。 看过男人,没看过这么变态的男人。 塔外,黑沉如深渊的天,大雨倾泻,仿佛无穷无尽,如一道厚厚的帷幕,将残塔这座孤岛包裹在中央,反而令人难得的安心。 陵园中,一片苍茫死寂,似有杀戮和濒死呼号夹杂其间。 阮君庭端坐期间,呼吸渐沉。 …… 很多很多年前,旧塔还是白色的,如一把玉色的剑,高耸在昊都中央。 一十九层高塔,从塔顶垂下九条金链如九条金龙,链上缀了八千一百零九只金色惊鸟铃,铃中又悬了白玉片,九方氏每有一人出世,便会在这金链上添一只金铃。 每当风吹过,整个巨大的昊都都能听见那八千金铃中悠扬清越的金玉相碰之声,以此告知天上神祗,其子孙繁盛。 这里,既是帝国的皇陵,也是皇族祭祀供奉祖先、祈祷之地。 那天,是个大日子,阖族上下,男女老少,八千余人,皆齐聚于此,俯首跪拜于下。 君皇飞身跃于塔顶,于最高处又亲手系上一只金铃,而君后则端然立在下方,怀中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女婴,向上仰望,满眼幸福希冀。 她怀中抱着的,是他们的第一个公主,也是未来的君后。 然而,在这样的良辰美景中,盛莲太子却不见了! (未完待续) 第359章 他今天更喜欢我呀 陵园的一侧墙角下,有少年戴着无比奢华的白色发冠,披着繁复沉重的锦绣冕服,背靠着高高的铁栅栏,坐在墙角日光里,一身缠银龙纹,光华耀眼,却并不开心。 “小乖,你明白吗?孤并不想娶自己的亲妹妹,整个天下只有我们家这样,你明白孤心里怎么想吗?孤觉得自己像个怪物!旁人也一定觉得孤是个怪物。”他浅浅回头,对身后道。 他身后被日光遮挡着的阴影里,坐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衣衫褴褛,发丝凌乱,却遮不住一双非常漂亮的大眼睛。 “神祗血统,承袭天命,旁人学都学不来。那是殿下的使命,也是殿下的荣耀,并没有想与不想,愿与不愿。”她微微低头,“就像我,生下来就是个奴隶,连个名字都没有,我的使命就是在这里和其他所有奴隶一样,世世代代为殿下的家族修缮皇陵。” “小乖。”盛莲忽然唤她一声 “嗯?” “孤答应你,自孤登基之后,太庸天水之人,必将永不为奴!” 小乖抬起头,在他的阴影里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回眸正与他明亮的眼睛对上,“这句话,殿下已经说了几百次了。” “你不信?”他将一只手送到肩后,弯起小指,“我们拉钩!” 女孩将小指与他钩在一处,忽然淘气一笑,“我还知道,你必是要废除血亲相婚的旧俗!” 男孩眼睛雪亮,“你真了解孤,没错,孤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真正的皇帝,本就当兼容并蓄,海纳百川,而非自恃天骄便故步自封。” 他本想说,打江山,守社稷,要凭真本事,若是一味依赖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早晚会被推下神坛。 可说完才想到,身后这个女孩是个连字都不认得的奴隶,如何能懂? 果然,女孩噗嗤一笑,“原来你是嫌弃一帝一后太寂寞了,想要后宫美人三千?” 男孩嘴唇动了动,正想要说什么,忽然,远处有人向这边踉跄奔来,“殿下!姜氏弑君夺位!快逃啊——!” 那话音还未落,便是嗖地一声! 一支箭,将那人整个扎穿,扑跌在地,死了! 两个孩子当即站起,一瞬间不知所措。 远处,杀声骤起! 轰地一声巨响! 那牵着九条金龙的白塔,九方氏的象征,从中央被断成两截,颓然向下方的人群倒去! “快!跟我来!”小乖当机立断,将盛莲从骇然震惊中唤醒。 两个孩子,隔着一道数丈高的铁栅栏,向同一个方向发足狂奔。 头顶,华贵无比的九旒冕太过沉重,盛莲便抬手扯了,丢在地上,散开满头乌发。 身后,杀声越来越近! 他们终于奔到陵园的一处拐角,下面,有一处被人力掰弯的不易发觉的空隙,大小刚容一个孩子通过。 盛莲脱了厚重的冕服,从小洞中利落钻了出去。 “我们一起走!” 他抓了小乖的手腕。 “不行。”小乖的脚却没动。 她的大眼睛,比他以往所见的任何时间都璀璨,“殿下方才说,自你之后,太庸天水之人,永不为奴,是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可以对天发誓!”盛莲焦急答应,远处,追兵将至。 “好!往前走一百步,会有一条小路直通迷罗坊,你可以从那儿想办法离开昊都,之后一直向东,过太冲山,去太庸天水。”小乖毅然决然一笑,“我听说,山的那边,过了荒漠,便是我的家乡,那里,是一片人间仙境,美不胜收,可却从来不敢想能亲眼看到。殿下一定要活下去,去帮我看看!” 她说完,扭头从那空隙钻回到陵园中,拾了他脱下的纯白冕服披在身上。 “小乖!不可以!你出来!”他隔着铁栅栏,想去抓她。 可她却已向着远处飞奔而去,只留下声音,“别忘了,你答应我了,太庸天水之人,永不为奴!” 她拖着城中的冕服,一路飞奔,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影子,之后,一支飞箭袭来! 之后,便如一支洁白的羽毛般,飘零而去…… 十二岁的九方盛莲,一个人立在灌木从中,如坠万里冰窟,惊变之下,早已忘了害怕,他木然转身,按照小乖说的路径,狂奔! 一直狂奔! 一直狂奔! 奔向一片漆黑的深处,又从那无尽黑暗之中奔来…… …… 阮君庭眼见着那狼狈的少年身影,迎面飞身扑来,一个激灵从噩梦中惊醒! 尘封了七十年的记忆,如被困在死海沉冰深处的人,头顶厚厚的冰层被敲开一道裂缝,仰头间,有日光透入,刺得睁不开眼。 冰裂慢慢扩散,渐渐渗出了海水,也赫然从冰层下挣脱出一只被看不见的力量束缚的手! 呵…… 阮君庭深重漫长地吐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 面前,篝火残烬忽明忽灭,塔外,暴雨已不知何时停歇。 因为噩梦的关系,身体也随着少时惨烈记忆的袭来而变得僵硬麻木。 良久,待渐渐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左边的肩头略沉。 再转头,却见那凤桓正抱着他的手臂,额头抵着他袒露的肩头,睡着了。 “放肆!” 阮君庭无情地将人拨开,站起身来,向破窗外望去,依稀远处有人马喧嚣传来。 “靠!”凤乘鸾睡得正熟,被他拨翻在地,骂了一句,爬了起来。 是谁陷在梦魇里出不来,一直喊着小乖,吵得人睡不着! 她若不是为了那两个字,才不会去抱着他的手臂,就让他在梦里吓死算了! 门外,忽而有了动静,“君上……,臣……,现在进来了?” 倦夜在外面试探了一声。 其实,雨一停,他就来过了。 结果看到了什么? 君上上身没穿衣,凤桓下身没穿裤,俩人抱在一起,睡着了。 此情此景,让人如何敢打扰? 他心里琢磨着,君上自从桃林中开了荤,大概就是百无禁忌了,现在不挑食,什么都吃! 倦夜进去时,手里抱着的,是正儿八经的皇袍。 阮君庭只瞥了一眼,便知道了。 “姜洛璃来了?” “这个……”倦夜在心里飞快地组织了一下措辞,“回君上,不止大长公主,还有……,九部长老担心您的安危,全都来了……” —— 天还没亮,雨还没停,陵园外就已经来了大队人马,将这里团团围住,接着,拉了步帐,铺了地毯,搭了篷布,撑了华盖。 姜洛璃跟那九个老头子,浩浩荡荡的来了迷罗坊,专程接驾! 光是车撵轿子,就拉出好长一大排! 道边步帐外,全是来看热闹的迷罗坊百姓。 姜洛璃立在绵软的红色地毯上,遥望着远处依然屹立在晨雾中的残塔,不动声色对身侧的梅兰竹低声道:“你确定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千真万确。”梅兰竹笃定。 “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还会来这儿?”姜洛璃凝眉。 她自从知道阮君庭出了宫,就一直坐立不安,又碍于暴雨,不能立即出宫来寻,急得一宿没睡,即便方才在撵子里补了妆,也掩不住额头的浅浅油光。 明明好好地在御厨中煮面玩,结果一个转眼没看住,人就进了旧塔! 这还了得! 万一被他想起一星半点当年的事,不要说对于姜氏,九部全都算在内,都是个天大的麻烦! “本宫进去接驾!”姜洛璃再也按捺不住,提了裙子想要进去。 “不可!”九部长老齐刷刷将她拦住。 不要说她,在场这些人,其实谁都没有胆子迈进这弑神之地半步。 当年他们先祖干的那些事,仿佛是一个诅咒一般,在这陵园中阴魂不散。 莫道八千身负神嗣血脉的枉死皇族,就算是八千条普通的冤魂,也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姜洛璃也是没那么大胆子,只是做做样子,就收回了脚,伸长了脖子等着。 这一等,就又是一个多时辰。 自从里面传出口讯,说君上已经起了,到他们远远看见他的身影,时间似乎比任何时候都长。 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小心窥探阮君庭的脸,想要找到任何一丝一毫痕迹,来确定他到底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等人近了,姜洛璃第一个迎了上去,“君上如何会一个人进了神鬼塔?此地大不吉,于福泽有损!” “这要问你的好儿子。”阮君庭回头,凉凉看了眼千阙。 千阙小心抬头,正撞上姜洛璃狠厉的眼光,立刻又低下头,往凤乘鸾身边缩了缩。 “君上既然已然起身,就该早些出来,害我等好生牵挂!” 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他许以大婚的未婚妻,是手握国玺之人,而他向来在场面上,都是买她的账的。 于是姜洛璃就大胆伸出手,想要去挽阮君庭的手。 结果,阮君庭恰到好处地回身,让她的手落了个空,却弯腰将阮诺诺给抱了起来。 “呵,还不是因为这个小丫头。” 他拨了拨糯糯头顶上扎地歪歪扭扭的小团子,笑眯眯道:“这个小丫头昨日险些被千阙连累,孤有心弥补,就勉为其难,替她梳了一早上头发。” 说着,又将糯糯举了个高高,左右仔细瞧瞧她头上一大一小,一高一低的两只歪歪扭扭的丸子,慨叹道:“甚好。” 他又转而问向正面面相觑的九个老头子,“九部觉得,孤这两只丸子,梳得如何?” “啊呵呵呵,君上果然了得!” “君上妙手!” “老臣叹服!” “……” 九部长老纷纷赞叹,却是夸得十分干涩。 栽桃树,煮面条,睡青楼女子,逛迷罗坊,给小女孩梳头,他越是干些匪夷所思的事,心思就越是无常,令人难以捉摸。 姜洛璃尴尬地收回在半空中撑了半天的手,“如今既然君上安然无恙,就请尽快回宫才是。” “公主说的对。”阮君庭罕见的对她一笑,之后回手将站在旁边一直冷眼看戏的凤乘鸾给捞进怀里,特意挑高了声音道:“凤桓,你昨晚服侍地很好,孤有空还会来看你。” 那笑容,显然不是给姜洛璃的,而是给她的。 那话,却是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步帐外所有人:“……” 凤三爷昨晚把君上给睡了? 步帐内所有人:“……” 君上昨晚睡了个男人? 凤乘鸾:“……” 你特么……,给老子挖的一手好坑! 果然,阮君庭抱她这一下,完全是虚情假意,抱过之后,将人随手扔掉,径直经过姜洛璃身边,向她伸出手。 姜洛璃从刚才的羞恼,到震惊,再到现在受宠若惊,心绪一波三折,一时之间云里雾里,那染了殷红指甲的手,迟疑了一下,才放到他手掌中。 阮君庭浅笑凉薄,将她的手握住,却用了一点力道,立时疼得姜洛璃周身一抽,直冒冷汗。 他与她共同登上御撵,用只有两个人可闻的声音道:“再也不要主动向孤伸手,从现在开始,孤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的,半分不得肖想!” 姜洛璃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被人如此威胁过,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不能翻脸。 她在他身边故作从容坐下,面带微笑,向下面围观的百姓招了招手,“谢君上提点,本宫自当铭记在心。” 怎么才一夜,盛莲的性情,就似乎换了个人一样呢? 姜洛璃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已经抱着孩子,默默穿过人群离开的凤乘鸾身上,仿佛一双恨毒了的箭。 定是这个男人昨日拐了君上,又勾引君上,还与他吹了枕边风! 她昨天在长秋宫被他戏弄的时候,就领教过了,这个南渊来的劣种妖孽,撩人的手段实在是厉害得很! 让他给她去找那个侍寝的女人,结果倒好,他把自己给送了上去! 先是一个下贱的青楼姑娘,接着又是一个迷罗坊的凤三爷! 这些太庸天水偷越而来的下贱胚子,她早晚要将他们全都如撒药粉杀虫子一样,将他们全都弄死! 姜洛璃气得牙根子发痒。 凤乘鸾感受到了身后异样,却不想回头。 她看到那狗屁男人头也不回地牵了那狗屁女人的手,也气得牙根子发痒。 要是再多看一眼,保不齐就要下场开撕! “糯糯,你觉得那个君皇叔叔今天有什么不同吗?”她抱着阮诺诺问。 “有呀。”女儿趴在她肩头,望着阮君庭越来越远的身影,笑眯眯答道。 “哪里不一样?” “他今天更喜欢我呀!” “……” 没法交流! 凤乘鸾只好自己一个人想。 阮君庭今天一早醒来,就好像哪里和昨天不一样了。 但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正想着,前面人群被拨开条路,一个瘦高个儿男人,戴了垂及膝盖的长纱帷帽,扑面过来就将她和阮诺诺一起抱住了! “哎哟喂,两个心肝宝贝,可担心死我了!” 龙皓华将母女两个,从头到脚,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好几个来回,才终于放心下来。 “哎呀,行了,我能有什么事。让你看着糯糯,你倒好,把她交给个哑巴!”凤乘鸾心情不好,看他眼下这副怪模样,就更没好气。 “哎呀,妞妞生气了,外……”龙皓华话说了一半,觉得周围人太多,他这么年轻,自称外公也不合适,只好一只手揽了凤乘鸾肩膀,一只手掀起帷帽的轻纱,凑过去小声道:“外公错了,外公这不是又去吐血了嘛,怕吓着小小宝贝儿!” “姜行宇的身子,哪天不吐血?”凤乘鸾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怕自己打不过阮君庭,就直说。” “胡说!你外公我这叫做美强惨!而且,我若是跟那臭小子真刀真枪相见,这迷罗坊保证砰地一下子,就没了。祸及苍生的事,少干!” “吹牛!” “真的!不信你问糯糯!”龙皓华笑嘿嘿捏了捏阮诺诺脸蛋。 阮诺诺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太公公不管说什么,总是对的,于是就使劲儿点头。 龙皓华就乐了,“嘿嘿,你看,糯糯都说是了。” “是吗?”凤乘鸾将阮诺诺端正,“糯糯,娘亲问你,你说,君皇叔叔和太公公打架,谁能赢?” 阮诺诺想都没想,奶声奶气答道:“当然是君皇叔——叔啦!” 龙皓华一听,不高兴了,假装虎着脸,叉着腰,挺起胸膛,“嗯?难道太公公不厉害?” “嗯!”阮诺诺一本正经得道:“太公公跟娘亲打架,娘亲被打哭,君皇叔叔跟娘亲打架,衣裳都打没啦!”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我跟千阙哥哥都看——见了!” (未完待续) 第360章 为他飞蛾扑火,向死而生 凤乘鸾:“……” 这俩孩子什么时候醒的?居然还偷看! 龙皓华:“……,你你你,不是说好了不那么快让他知道的?喂?” 凤乘鸾整张脸都绿了,“外公,她说的话你也信!我跟他什么事儿都没有!” 没法解释了! 她抱着孩子就走。 龙皓华在后面追,“喂!那到底怎么回事?咱们糯糯从不骗人啊!喂!” 两人先是凑在一处,此时又一个走一个追,此情此景,皆落入到那一头阮君庭的余光中。 御撵已经起驾,周遭纱帐落下,一派森严肃杀的寒凉。 —— 接下来的半个月,凤乘鸾再也没消停过。 在旧园被阮君庭当众抱了一下,惹得姜洛璃和九部长老,不约而同将她这个迷罗坊中的迷惑君上的妖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分分钟为除之而后快。 于是,暗杀,不停的被暗杀! 白日黑夜,但凡稍有放松,杀手即至! 而这,也是阮君庭想要看到的场面。 他要知道,所谓手眼通天的凤三爷,到底是谁的人,有多少本事。 顺便借姜氏和九部的手,替她铺了一条血路,逼着她别无选择地走上去。 要么死,要么活着走到他面前。 如此一番无情试炼,对凤乘鸾来说虽然每每有惊无险,却是终日疲于应对。 直到最后,她当着阮诺诺的面,徒手摘了一个魔化九御武士的天灵盖,终于把从小就见过大世面的小朋友给吓哭了。 “糯糯乖,不哭,娘亲抱抱!”凤乘鸾没办法,赶紧用袍子草草擦了手上的血,将孩子抱进屋去哄。 老板娘黛红倚着凭栏,嗑着瓜子,踹了修栏杆的工匠一脚,“都给钉结实点,这怎么被三爷摸了摸就断了呢?” 她特意挑高了几分强调,却是喊给凤乘鸾听的。 言下之意,你那破事儿要是再不解决,楼里姑娘们的辛苦钱,都不够修门修窗修楼梯的了! 凤乘鸾在屋里费了好大劲,才将哭得梨花带雨的阮诺诺从脖子上摘下来,又抱了半天才哄睡,正要小心放下,房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缝儿。 一只手从门缝伸进来,指尖吊着跟草绳,绳子下面捆着一只黑黢黢,油亮亮,熏制得恰到好处的板鸭! “龙氏酱板鸭,八十年陈酿,今晚月黑风高,凤三爷,要不要喝一杯?” 龙皓华探了半个脑袋进来,笑嘻嘻的。 凤乘鸾给糯糯盖好被子,悄悄从房里出来,关好门,嗔道:“你整天吐血,还喝什么酒?” “吐就吐呗,谁让姜行宇的身体,受不了这浩瀚如海的内力,早就崩坏得不成样子呢?”龙皓华不以为意,在屋外的亭子里坐下,慢悠悠倒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还好老夫我聪明绝顶、法力无边,能够每日以升龙心法压制,否则早就一命呜呼咯!” 他说着,也来不及等凤乘鸾,便将酒盅往嘴边送。 可酒香扑鼻,唇还没碰到,就被抢走了。 凤乘鸾有些嗔怒,要将那酒倒了,“外公!知道要一命呜呼,您还喝!” 龙皓华赶紧将她手里那酒盅抢过来,心肝宝贝抱着。 “哎哟喂喂喂喂!不能倒!八十年陈酿,你外公我费了好大劲,才从旧塔下面挖出来这么一坛!这该是从前九方皇族祭祖用的贡酒,当初连管酒祭的都一起被杀光了,这酒哟,怕是世间再难求咯!” “你喝!”凤乘鸾赌气,也不管他,一屁股在旁边的石墩上坐下,“你喝得让外婆婆都不认识你!” “她早就不认识我了……”提起顾明惜,龙皓华有些颓然。 他已经再世为人了,而她却是白发暮年。 在她的那一生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两个人,夫妻一辈子,却是缘分浅薄地可怜。 究竟还剩下多少恩爱,早已经算不出来了。 “算了,提那疯婆娘干什么,老夫该趁着青春年少,再寻个红颜知己才好。”龙皓华说着,却扁着嘴,有些哭腔,抹了把眼睛,“好好的,你这熊孩子你提她干什么!你外公我已经回不去了你不知道吗!” 凤乘鸾知道自己一时嘴上没有把门的,又害得老人家玻璃心碎了一地,也不知怎么安慰,便小心翼翼伸了指尖,牵了牵他的衣袖,“好了,外公公,我错了,其实外婆婆她现在有静初和元礼照顾,也过的挺好,听说她抱着阮君庭那些画像,每天都睡得可好了。” 一提这个,龙皓华本来要流出来的眼泪就又憋回去了,“呸!” 他骂什么好? 明明是外孙女婿,怎么就成了情敌了? “唉,外公这是借酒浇愁啊!”老爷子得了理,自然是理直气壮地坐直了身子,重新倒了一盅,一饮而尽。 啊!爽! 他心情顺了,砸吧砸吧嘴,“对了,妞妞,提起那孙子来,不要怪外公多嘴,你接下来的事,一定要加倍小心。阮君庭这个人,一向以杀立身,以战成名。即便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依然只用了四年,就成了九御皇朝四海拜服的战皇!你去他身边,想疼他护他帮他,可他却并不知道你是谁,说不准哪天用完了,反手便将你一道给处置了。” 凤乘鸾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八十年陈酿,低着头,抿了一小口,“没关系,我心里有数。” 龙皓华摇头慨叹,又是一杯,“唉,当初如珠如宝,苦苦求来,又小心翼翼捧在心尖儿上的人,现在如此不择手段……,啧啧!无情啊!那小子若是哪天想起来你是他亲媳妇,不知会是何滋味,老夫倒是十分喜闻乐见。” “这又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很艰难了。”凤乘鸾将那一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爷孙俩各喝各的,又各怀了心事。 当年,梅兰竹在摩天雪岭,必定是与沈星子狼狈为奸,达成了某种协议。 凤乘鸾只猜到沈星子的筹码是送梅兰竹一个九方氏正统皇帝,却始终猜不出梅兰竹用来交换的是什么。” 当时的沈星子,在阮临赋只有六岁的身体里,不但朝中军中毫无根基,就连功力,也必定是大打折扣,否则岂会那么轻易被她给逃了出来? 他一切都要依附于肃德,必定不会轻易暴露自己,为求自保,先下手为强,借梅兰竹之手,将她体内的相思忘转移到阮君庭身上,再将他卖给了九御,做了顺水人情。 凤乘鸾一杯接一杯,喝得有些晕,有些事,这些年来,始终想不通。 沈星子是个魔鬼,一向贪得无厌,任何人和他交易,必定都要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从来没谁能全身而退。 他既然杀过阮君庭一次,又岂会轻易再放他活路,反而还送他一个九御皇位? 除非他有十足十的胜算,又或者,他从这场交易中,捞到了个天大的便宜! 他到底又在盘算什么呢? 凤乘鸾一想到那个住在阮临赋身体中的魔鬼,就不禁毛骨悚然。 不管怎么说,眼前最让她放心的,还是南渊。 这些年来,文有秋雨影辅佐,武有凤于归坐镇,景元礼那个猪头倒是始终与北辰相处地有礼有节,逢坑就绕,避其锋芒,集中精力休养生息,倒也令南渊从大疫之劫后渐渐复苏起来。 而真正令她担心的,反而是近在眼前的阮君庭。 她身中相思忘时,身边有他守护,尚且要那般狼狈,如今他体内的毒还有几分尚不可知,身边又空无一人,境遇只会比她危险千倍万倍。 朝堂深宫不比边疆战场,人心诡谲又不能单凭武力角逐。他没有一个可用的人,许多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就没人替他去做。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站在他身边。 而这个身份,不能再成为他弱点。 她用了五年的时间,决定再也不会让阮君庭在江山美人之间左右为难,再也不能让他为了她放弃一切。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永远是皇权纷争这个巨大漩涡的中心,永远无法独善其身。 只有将他推上登峰造极之地,让他的头顶再无旁人,让他的手中握有最强大的权力,才是守护他,守护他们的孩子的最好方式! 凤乘鸾喝得醉眼迷离,思绪纷乱,心中有些闷,有些疼,便晃晃悠悠站起来,竖起大拇指,“外公,好酒!我……出去转转!你这次一定要替我看好糯糯。” “又去哪儿啊?小心半路被人砍了!”龙皓华喝得已经倒在凉亭凭栏上,闭着眼吼。 “不怕!我就是去……”凤乘鸾有些茫然,忽而一笑,“去看看桃花!再不看,就要落光了。” 她脚尖轻踏,出了迷罗坊,一路运了轻功,点过高低屋脊,如一只夜间巡游的枭,直入了山中。 远远的,那桃林小院已在眼中,其中并无灯火,该是无人前来。 凤乘鸾惦记着桃花,又惦记着那晚丢在这里的结发扣,借着酒劲儿,便有些一根筋,非要再寻个究竟。 可人尚未落地,腿上却是一软,差点倒栽葱。 八十年的陈酿,好大的后劲! 她扶了一棵树站好,按住脑仁儿晃了晃头, 一个恍惚间,背后疾风已至! 是杀手! 又来! 到底有完没完! 一刻也不让人清净! 凤乘鸾心底一阵暴躁,当下发狠,拔出头顶发冠的簪子,也不回头,反手便扎! 嗤! 一股血。 一簪从那蒙面人的眼珠子进去,直没入脑。 不是姜洛璃的魔化武士,也不是长老院派来的那些奇人异士! 不过,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来的正好! 她刚好满心的憋闷无处发泄! 全杀了便是! 凤乘鸾也不再问来者何人,借着酒劲,青丝飞扬,杀得狂妄,也不设防,招招取人性命! 这一路尾随而来的高手,三十余人,眨眼的功夫,便杀了个干净! 他们人数虽多,却不及魔化武士狂暴刚猛,也不如奇人异士那般套路诡异,完全是正规路子。 “怎么越来越怂了?”凤乘鸾心中犯了个嘀咕,俯身用尸体的衣裳擦了簪子,重新胡乱挽了头发,还不忘晃晃悠悠地要去桃林。 方才杀人时,还如末日修罗,这会儿,却醉得脚都抬不起来,刚迈出一步,就被个尸体给绊趴了下去。 谁知,就这么一瞬间,便有诈死的一人骤然暴起,带了倒刺的赤色短刀直刺后心! 凤乘鸾趴在尸体上,就地一滚,正面迎敌,那一刀稍偏,嗤地一声扎入左肩! 她闷哼一声,徒手抓住带刺的刀刃,抬腿兔子蹬鹰,一脚踹在那人胸口。 随着胸骨断裂之声,那人握刀的手一软,诈死变成真死,直飞了出去。 “混蛋!” 凤乘鸾爬起来,按住伤口,却不敢轻易将刀拔出。 这刀,打造地独特,通体赤红如血,不但刃上一排倒钩,还特意加了两道血槽! 若是直接拔了,这一刀连血带肉,不但疼痛非人,伤口也会扩大两三倍,不消一时三刻,就算不会血竭而亡也会被疼死。 可若是不尽快拔出,以这两道血槽的放血速度,她怕是没法活着回到迷罗坊了。 或许,那院子里的冷泉,会有些许止血的效果。 凤乘鸾从尸体上爬起来,按住伤口,歪歪斜斜走向桃林,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酒劲上头,心头一阵说不清的委屈, 他忘了她了。 他不要她了。 可是他说过,会一直抱着她,再也不放开的。 他会一手抱着糯糯,一手抱着她,三个人再也不分开的。 就算他把过往全忘了,她也执迷不悟地相信他。 他亲手挖了个大坑,她就心甘情愿地往里跳。 明知是飞蛾扑火,却也向死而生。 就因为他正置身于刀山火海的中央,孤立无援。 但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委屈? 夜风吹过面颊,泪痕淌过的地方,有些凉。 “扔不掉,扔不掉,你再也扔不掉我了!”当初她猴子爬树一样爬在他身上耍赖,那番撒娇的话,依然在耳畔,却早已成了过往,再也追不回来了。 “你扔不掉我的。”凤乘鸾倔强在脸上抹了一把,到了小院外,也不走门,直接翻墙! 她强行提了一口气,人影一晃,跃过了墙头。 …… 远方,林中暗处,有人身披黑色的斗篷,头戴深深兜帽,目光始终凝在桃林的方向没有移开。 “君上。”倦夜从方才厮杀的地方一路小跑奔回来,“君上,公主精心挑选的三十七名赤蝎行者,全部被凤桓一招毙命。” 兜帽深处,阮君庭抬眼,双眸雪亮,颇为满意,“他果然每次都不令孤失望。” “可是……,他受了伤,去了您的桃林,要不要臣去看看?” “不必了。能活,是他的本事,死了,是他的命。”阮君庭漠然转身,身形却稍加迟疑。 一步之间,向左便是桃源,向右便是深渊。 “回了。” “是。” 身后,倦夜躬身领命。 之后,抬头便看见到他家君上利落回身,挥袖,劈头砸来。 他便眼前一黑。 咕咚! 倒地。 …… 小院中,桃花快要落尽,幽暗之中,四角高墙已是囚了满满的桃花残香。 蜿蜒小路上,鹅卵石映着月色闪着幽光,零星散落着桃花瓣,还有淅淅沥沥的血迹,直往浅草深处的冷泉。 凤乘鸾正将半截身子浸在冰凉的水中,将脑后的长发拢过来,咬在口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那短刀的刀柄,想要一鼓作气,将刀拔出去。 “这是赤蝎尾,一刀便是半条命,没有淬毒已是万幸。你这样蛮干,无异于自寻死路。”身后岸上,有人冷冷道。 “啊?”她回头,便见阮君庭立在水边,肩头黑色的斗篷滑落,露出里面一株玉树一样的人。 轻盈如羽的纯白广袖长袍,腰间系了夹了银丝的宫绦,霜雪样的银发,长长垂下,用白玉发扣,疏懒地在低处一揽。 他的记忆,就如这满头霜雪,一身衣袍,一片白茫。 “巧啊,君上!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凤乘鸾有伤在身,依旧是嬉皮笑脸,“敢问君上可有什么好法子?” 即便戴着面具,她原本疼得皱成一团的脸,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也霎时开满了花。 (未完待续) 第361章 孤不要面子的? “脏了孤的泉水。”阮君庭俯视她,眉头紧蹙,目光比这冷泉的水还凉,声音也比这泉中的冰碴还扎人,万年冰川样的容颜,俨然已与那一头白发融为一体。 “过来。”他蹲下俯身,伸手查看了一下凤乘鸾肩头的赤色短刀,之后用指尖试了试刀柄。 凤乘鸾当下有很不好的预感,眼睛都瞪圆了,向后躲去,“你干什么?” “不想死就忍着!”阮君庭人蹲在岸边,伸手要抓她,竟然没抓到! 还敢跑! 他肯亲自动手救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这个南渊小男人居然还敢躲? 阮君庭性子上来了,哪里容得别人说不! 他当下一脚迈下冷泉,抓人! 凤乘鸾便如一只落汤鸡一样乱扑腾! “喂!你别过来啊!” “喂!你还用强的!” “哎呀!我都受伤了!你还这么使劲儿!” “放手!放手啊!” 不管她怎么蹦跶,都没办法,很快被阮君庭大手擒住,摁在了泉边的石头上,两个人已经全身湿透。 可凤乘鸾太清楚他要干嘛了,挣扎一下,或许还有希望,不挣扎,便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不行不行,你放开我!我怕疼了,我真的怕疼!”她快要哭了! 本来是不太怕疼的,可他一发狠,她就怕了…… 阮君庭嫌她多手多脚的碍事,索性水下双腿将她双腿夹住,水上身子压住她的身子,“别动,越动越疼!” “不……要……啊……”凤乘鸾被牢牢按住,“我求你啊!很疼的!” 这么容易就怂了? 难怪太庸天水之人要注定为奴! 阮君庭心中一阵嫌弃,威胁道:“再嚎,就把你脸上这碍事的玩意揭了!” 这个果然好使! 凤乘鸾不但立刻不哼唧了,人也老实了。 阮君庭白了她一眼,继续检视她肩头的短刀,寻了薄弱的位置。 凤乘鸾也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老子的脸怕看?老子是怕你一见之下爱上老子,不能自拔! 结果,这个白眼刚好被阮君庭看到。 他一发狠。 她一紧张。 分神间,“当”地一声脆响! 他指尖发力,骤然一弹,短刀赫然断成两截,刀柄横飞了出去。 凤乘鸾肩头被那股力量一震,一阵剧痛。 可来不及哼,肩头又挨了一掌! 剩下的半截短刀,顺着阮君庭掌中的力道,嗤地从肩头打了个贯穿,由后肩“嗖”地飞了出去,深深扎在了泉边的桃树上。 血流如注! “唔……”凤乘鸾这次是真的疼极了,纯属本能地将阮君庭抱住,将头扎进他怀中,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个怀抱真好。 这种感觉真好。 她牢牢地跟他贴在一起,无比安全,无比安心,竟然一阵的贪恋,想要时间永远停留下来,就这么抱着他,再也不分开。 可是,阮君庭却是身子一僵,懵了。 他居然……对这个南渊小男人……又有了感觉! 身体诚实! 出卖了他! 在这种冰冷的水中,跟个男人,贴在一起,居然……有了感觉! 简直……岂有此理! “放肆!”他将凤乘鸾推开,手有点重。 凤乘鸾本就痛得站不住,被他这样一推,便嘤了一声,向后靠去。 那肩头还在血流不止,人也被刚才的一阵剧痛摧折地有些恍惚,几乎随时可能死掉。 阮君庭觉得自己简直跟他扯不清了,眉头紧皱,“麻烦!等着!” 他湿漉漉地上岸,白袍贴裹在身上,想去竹舍里寻些伤药绷带。 可走了一步,再回头,见凤乘鸾半截身子浸在冰凉的水中,人歪歪斜斜倚在石头上,刚才他怎么推开的她,她就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 若是死在这里,却是污了他唯一的清净地! 阮君庭没办法,又回去俯身,将人从水里给捞了上来,拾了方才脱掉的斗篷裹上,之后便要搭在肩上扛进去。 谁知,这个半死不活的凤桓却好像每次都能知道他要干什么。 她的手,很软,轻轻推他,“别扛我……,我要面子的……” “……” 不扛起来,难道打横抱你? 孤不要面子的? 可阮君庭低头瞪她的时候,她也刚好用尽力气抬眼望他。 即便是隔着面具,那一眼,也仿佛柔软到心窝里去了。 好吧……,孤不要面子…… 阮君庭弯腰,把这个他以为的南渊小男人给打横抱了起来,与胸口保持距离,平端回了竹舍。 “自己脱衣服,不要以为受了点伤,就事事都要孤亲自动手!”他将她放在床上,寻不到伤药,却寻到一壶酒。 寻不到绷带,便从厨中挑了件衣料薄软的寝衣扯了。 阮君庭一面黑着脸下命令,一面咔嗤咔嗤,撕布条。 凤乘鸾就歪依在床边,半边身子已经红透,惨白着脸,看着他笑,“不用脱了,死不了,有劳君上随便替我包一下就好,我还要尽快回去,糯糯在等我。” 她身上的血水将斗篷浸透,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如一个刚从水中捞出来的横死鬼,那笑容,无论怎么看,都又惨又让人心疼。 她只要一遇到他,就能把所有坚强都放下,纵容着自己奄奄一息,只等着他替她着急,等着他心疼她。 “你这个鬼样子,怕是走到半路就被收尸的捡走!” 阮君庭撕好了布条,坐到床边,手中一颗药丸不由分说塞进她口中,之后便要伸手撕她衣裳。 “别!”凤乘鸾还是拦了一下,“你给我吃了什么啊?” “随便找的参丹,帮你吊命!” “……随便……,呵呵……”凤乘鸾疼得没力气笑,“君上不像个君上。” “孤哪里不像?”阮君庭黑着脸,将她无力的手拨开,咔嗤,将肩头的衣裳撕开,露出一寸多长,狭长狰狞的对穿伤口。 同时露出来,还有凤乘鸾裹胸布的一角! 他一愣。 “因为太随便!”凤乘鸾淡定用另一只手遮了遮,“比如我这种小小的癖好,您还要盯着看。” “……”阮君庭不明所以。 “您上次摸到的,就是这个。” 假胸! 阮君庭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一下,迅速将目光移开,想找点水洗洗眼睛! 他是真的被这个变态恶心到了! 可他刚刚竟然还对这个变态有了感觉! 所以,他可能比这个变态还变态! 尴尬间,又羞又恼,阮君庭抬手,连个招呼都不打,将刚才寻到的那一小壶酒,哗啦——,全倒在凤乘鸾肩头! 嗷——! 她毫无防备,伤口痛得如火烧刀割,抱住他的肩头,一口咬了下去! 嘶——! 阮君庭如被狗咬了! 他想推开她,可感受到她痛得浑身战栗,仿佛他一放手,她整个人就会如瓷娃娃般碎了一样。 于是有些后悔为什么要下那么重的手。 可他又讨厌她,嫌弃她身为男子,却如此矫情造作,弱柳娇花! 恶心! 左右推开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阮君庭只好坐得笔直,任由她将他咬得白衣上沁出了血痕。 直到怀中人的颤抖渐缓,阮君庭才冷言冷语无情道:“你若是再不放口,孤便以纵犬行刺之罪,诛了整个迷罗坊!” 凶! 还骂她是狗! 是不是记忆没了,连怎么吓唬她都不会了? 凤乘鸾在他深深闭眼,鼻息间深深一吸,记住今晚他身上的味道,唇间莞尔,之前的委屈,一扫而光。 “口感不错。” “……,坐好!”阮君庭已经拿她没办法了,只想尽快将这个变态打发掉。 凤乘鸾就像个布娃娃一样乖乖地坐好,等着他帮自己将伤口勒紧,包好。 此时,参丹的药劲儿起了作用,她一双眼睛就有了精神,一眨不眨地盯着阮君庭的脸。 “再看,就……” “将眼珠子挖出来了。”凤乘鸾麻利接话,“可我怕闭了眼会胡思乱想……,怎么办?要不你就挖吧,你敢挖出来,我就敢吃了。” 阮君庭:“……” 这些年,不光是姜洛璃和九部,就连太冲山也没少往他身边送人。 男的女的,什么样的都有。 可他就没见过一个男人,敢这么放肆,这么粗糙,这么大胆,这么不要脸、不要命地撩他的! “回去之后,找个兽医,把伤口缝起来。”阮君庭黑着脸,婆婆妈妈。 说完又后悔。 江湖黑道上混的凤三爷,会不懂这种伤口要缝针? 他到底在瞎操些什么心! “君上关心我?”凤乘鸾美滋滋答应,仿佛看到他当年凶巴巴疼她的模样,得意忘形。 “因为,死人对孤没有用!”阮君庭手底下一狠,肩头的伤口被布条一勒,便将她痛得吭哧一声。 “那我要多谢君上的不杀之恩!”凤乘鸾痛过了,还不忘贫嘴。 “死不了就快滚!”阮君庭被她弄得,满身湿漉漉不说,胸前还糊了好大一片血,肩头还有口水! “是,君上!”凤乘鸾得了他的心疼,整个人仿佛都活过来了一般,抽了斗篷裹在身上,“借君上斗篷用一用!” “快滚!” “是,君上!”她笑嘻嘻便要翻窗。 “回来!” “君上,你想我啦?” “走门!” 阮君庭也是无奈了,这个人对自己受的伤,难道没点逼数? 一会儿要死要活,一会儿猴子一样! 凤乘鸾倒退两步,回头对他挤挤眼,果然乖乖从门出去了。 呼…… 变态南渊小男人走了,耳中,只剩窗外两眼泉水的潺潺声,阮君庭坐在一片狼藉的床边,周遭一片空荡,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起身去了温泉,想将这一身的血和口水洗掉,顺便将那个变态留在心里的乌七八糟一同涤荡下去。 可当人没入水中,闭了眼,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再无波澜,整个人也重新归于沉寂时,忽而,岸边又有极轻的脚步声掠过。 阮君庭猛地睁眼,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后便是黑影一晃,有人俯身,一只柔软而温凉的小手落在他的右肩。 阮君庭扭头去过去的瞬间,正迎上两片柔软的唇瓣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 “谢君上给脸!”她在他耳畔咧嘴笑,笑得令人恨之入骨。 又被算计! “凤桓!”阮君庭怒不可遏! “刚才忘了,这会儿特意回来谢恩!”偷袭的人身形一闪,留下欢乐的笑声,翻墙跑了。 留下阮君庭,那张被狗亲了的脸觉得没地方放。 混账! 放肆! 欺君! 犯上! 岂有此理! —— 凤乘鸾回了迷罗坊,被龙皓华一边骂一边处置伤口。 他一会儿骂阮君庭手艺差,无情无义,一会儿骂凤乘鸾没出息,没用。 骂着骂着,又心疼这孩子受的罪。 赤蝎尾刃极薄,又带有凌厉倒刺,一进一出,刀刀要人命。 “幸亏那臭小子稍稍懂了那么一点点,否则你这死丫头,这会儿不知道死在哪里了!气死老夫了!” 龙皓华生了张二十岁出头的脸,一口一个老夫,也只有风华绝代楼的人才见怪不怪。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对我如此,已经是很难得了。”凤乘鸾强行替阮君庭辩解了两句,也就不吭声了,由着他骂。 若说痛,眼下没人会比她更痛。 若说难,也没人比他更难。 她尚且还有外公回护左右。 可他呢,身边一个真正的心腹都没有,以他那样的性子,夜深人静时,能有几刻是睡得着的? 等龙皓华骂够了,伤口也缝合好了,再重新上了药,包扎起来时,天色已渐明。 凤乘鸾迷迷糊糊在阮诺诺身边偎下,嗅着她身上泛着奶香的气息,握着她软绵绵微攥成一小团儿的小手,方才安心闭眼。 糯糯,就算是为了你,娘亲也要将你那笨蛋爹爹抢回来! 让他兑现当初的承诺,在你的身边,看着你长大! 她牵着女儿的手,如将一颗心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睡去。 可这一觉,注定睡不好。 没多久,凤乘鸾就被惊醒了。 老板娘黛红正鬼一样地站在床边,满脸残妆,瓮声瓮气,半死不活,“三爷,外面有人找。” “大清早的,谁啊!找死!”凤乘鸾困死了,抓了枕头堵在耳朵上。 黛红面无表情,“锦鳞卫。” “……!”他这么快就想她了? 凤乘鸾晃晃悠悠坐起来,重新来了精神。 今天,又是调戏阮君庭的一天! “叫人送点吃的过来,我饿了。”她腾地从床上跳起来。 “厨子昨晚跟人跑了,你自己到街上找东西吃吧。”黛红完成任务,打着哈欠,扶着腰,回去继续睡了。 凤乘鸾:“……” 好吧。 她匆匆浣洗,换了金红箭袖长袍,扣了护腕,戴了护手,围了腰封,蹬了皮靴,披了外袍。 又将长发束了高高的马尾,戴了发冠,别了金簪,最后,对镜一瞥,将黄金面具遮在面上,掩了一脸的憔悴,也掩了风华绝代。 “哟!锦鳞卫大统领亲自驾到,有失远迎!”凤乘鸾从楼上下来时,见倦夜一个人站在大堂中央。 她压低了嗓音,指尖从楼梯扶手上轻抚而下,一派男子风流倜傥姿态,全不似昨夜受了重伤的模样。 “凤三爷可是令本官好等!”倦夜显然是极为不悦。 “大人替君上办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都是应该的嘛?”凤乘鸾从楼梯上溜达下来,嘴里没一句吉利的,来到倦夜面前,“用过早饭了吗?” “刚好差一只耳朵送粥!”倦夜听得不高兴,脸上带笑,腰间却黑光闪现,唰地便要拔刀。 可那千杀刃,还未等出鞘,手背就被人按住,嗡地一声,又被凤乘鸾给摁了回去! 换手再拔,又被摁! 眨眼的功夫,两厢噼啪交手三招五式,倦夜的两只钢铁一样的大手就被凤乘鸾那戴着护手,却明显小了两圈的小手给交错着,牢牢牵制住在刀鞘上。 那十根细细手指,白白净净,却将他制得死死地,千杀刃拔也拔不出来,收也收不回去! 倦夜心头一凛,他怎么说,也是锦鳞卫大统领,想拿出个下马威居然被这个市井流氓头子给拿住了! “嘿嘿嘿,凤三爷,果然名不虚传!” “呵呵呵,大统领,承让了。” “眼下君上还等着呢,凤三爷请吧。来日有机会,定当好好讨教一番。”倦夜说着,便让到一边,请凤乘鸾先行。 明着是礼让,实则是押送,根本就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好啊,随时恭候!” 凤乘鸾也不客气,背着手,先行一步踏出门去。 (未完待续) 第362章 孤不怕你,孤怕的是自己 风华绝代楼,大清早门庭冷清,门前台阶上还留有昨晚姑娘们与客人嬉闹丢的鲜花和帕子、果核之类的,不曾清扫。 而前面街上,沿途摊贩已经张罗着准备开张了。 凤乘鸾肚子好饿。 她昨晚空着肚子喝了个烂醉,又打了一架,再流了那么多血,还半宿没睡,现在特别需要补补,哪怕吃个煮鸡蛋也行! “大人既然来了,不如吃口便饭,迷罗坊虽然看起来杂乱无章,可也乱中有序,特别是这街边的小吃,有许多太庸天水的风味。大人不若尝尝,顺便替君上体察民情?” 倦夜哪里有闲工夫陪她吃早饭,“不必了,本官无须用早饭。” “哦,”凤乘鸾随便应了一声,“但我需要。” 说着,便自顾自去市集找吃的。 可刚迈出步子,身后呼啦啦! 倦夜一招手,一大群身穿鳞光软甲的锦鳞卫,将凤乘鸾团团围住。 “凤三爷,再说一次,莫要让君上久候。”倦夜话中有了威胁的意味。 “急性子,也不容人家吃个饭。”凤乘鸾无奈嘀咕,转身摊手,“好吧,走吧,谁让他最大!” —— 九御昊都,纵贯四百里,东西八百里,规模尤胜北辰白玉京数十倍。 数千年来,九御皇族以山峦为城墙,以江河为水系,平原为御苑,台地为宫廷,打造了一座硕大无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王之都。 而被林立的楼台亭阁簇拥在中央的帝城,更是仿照天上的星图而建造的巨大宫殿群。 若是百花城的宫殿奢华旖旎,白玉京的皇城雄浑大气,那昊都的帝城,便是辉煌壮丽,取了天人合一之意。 凤乘鸾一路由锦鳞卫大统领带路,快马加鞭,过了重重宫门才知,原来姜洛璃的长秋宫,只能算是坐落在帝城一隅。 而这深处鳞次栉比的宫殿所供养的,仅是寂天大帝那一人。 他们二人骑着马,凭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在一处恢弘的宫门前下马时,已是快近晌午。 难怪倦夜说他不用吃早饭,兴许是天还没亮,就奉旨动身,去迷罗坊请她了,这会儿回来连午饭都误了,哪里有时间吃? 凤乘鸾随他进去时,抬头看了一眼,宫门匾额上,又两个雄浑大字,“紫极”! 外公曾说过,这是帝城中央,有一座紫极宫,按照天上星图的位置来对比,便是居于北极星之位,是九御历代君皇日常起居、视事、朝会、庆典之所,是整个帝城的核心!其他的宫殿,都是围绕着紫极,各自按星图的位置所修建。 阮君庭不是个讲究排场的人,但他今日特意要在这里见她,必是有其深意。 凤乘鸾跟在倦夜身后,入了宫门,便见纵横和容数万人的广场那一头,耸立着一座如山大殿,其高、其大,其雄浑磅礴,从迫入眼帘的那一刻起,就早已超乎了寻常人的想象! 远远观之,金碧辉煌的飞檐碧瓦,如云层叠,檐牙高啄,如浩瀚神宫落入了人间! 凤乘鸾若不是曾经见识过白玉京的城墙,此时见了如此殿堂,必是也要生了拜服之心。 “这里是紫极宫的宏图殿,是君上每日坐朝问道之所。”倦夜颇有些在这迷罗坊土包子面前炫耀的意味。 “呵,真大!”凤乘鸾顺着他的话儿说,之后话风一变,“这么大的宫殿,君上就自己一个人住,多没意思?平时没人陪他吗?” “怎么会没意思呢?”倦夜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帝城之中,殿堂九百九十座,宫室八千九百间,若再算上昊都周边的离宫别苑数百处,一天住一间,一辈子都住不完。君上自打还朝,就只是名义上住在这紫极宫而已,但实际上,每晚所宿之处,皆不相同,有时候夜里睡到一半,来了兴致,还要换地方。” “哦。”凤乘鸾应了一声,睫毛垂了垂。 阮君庭他定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如履薄冰,以至于夜不安枕,连睡个囫囵觉都不能,只能日夜保持警醒,却又不能道与任何人知道。 两人从宏图殿一侧绕行,又沿着回廊,进了后殿,几经迂回,才在一处僻静的林荫假山环绕之处停下。 这里并无楼阁水榭,只有一块空地,卵石砖瓦铺了水纹梅花,上面赫然摆着一张巨大的柚木雕成的游龙流水茶台,蜿蜒约三丈许,呈潜龙升天之势,不但雕工造诣非凡,又经年打磨,木纹与刀刻早已浑然成为一体。 茶台上,从龙头到龙尾,被顺着龙身走势,精心挖出水渠,两头接了地下的泉水,令一道清溪从茶台中缓缓流过。 茶台之上方,是一株约七八人合抱的香樟古树,枝干粗狂遒劲,遮天蔽日,此时春日,新叶与旧叶,淡妆浓抹,相护掩映,如一把硕大的墨绿锦绣华盖。 “此处名为樟台,你就在这里候着,不要到处乱跑,不得乱摸乱碰,静待君上驾临。本官诸事缠身,就不奉陪了。”倦夜草草交待,便转身离开。 “啊喂……”凤乘鸾想问,他们这儿有没有饭吃,像上次那样给碗面也行,然而,话没出口,他人影已经没有了。 饿啊……,怎么办? 她垫脚,四下扫了一眼,便见茶台的龙头上,刚好摆了四色茶点。 又小又精致,每样一碟心。 该是预备着品茶之用的。 凤乘鸾见左右没人,便溜达过去,随手顺了一只,丢进口中,之后佯装四下观望。 嗯,味道还不错。 她脚下又向后退了两步,倒了回去,垂手再顺一样。 这个也可以的,入口即化。 可吃完这一个,她就挪不动了。 不吃还好,越吃越饿! 反正也没人看见! 反正阮君庭也不指望这些点心活命。 但是她就靠它们救急了! 凤乘鸾索性站在茶台边,一个接一个迅速往嘴里塞。 奈何点心又细又腻,连吃了几个就噎得慌。 于是又得喝水。 炭炉上温着清水,还未煮沸,试了一口,不凉不热,凤乘鸾便直接对着壶嘴喝。 喝完,继续吃。 不但吃,还坐下来吃。 一通狼吞虎咽,连带着那一壶水也喝了精光,也才刚刚垫了个底,好在总算没那么饿了。 再看桌子上的几只空碟子,她眼珠子一转,飞快四顾一周,之后甩手嗖嗖嗖! 全丢进附近的花丛里。 至于壶里的水…… 凤乘鸾一不做二不休,麻利从茶台中的溪流里舀了一壶,啪地扣上盖子,在炭炉上重新摆正,之后又用袖子抹掉桌上的点心渣子! 毁尸灭迹,神不知,鬼不觉! 完美! 凤乘鸾搞定一切,站起身来,正有点得意,忽地身后有凉凉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阮君庭身上一袭银白,却以黑丝夹金线绣了只张牙舞爪的狰狞黑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 “嗷!”凤乘鸾被吓得原地跳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君上。”他面无表情地纠正她。 “哦,君上!我在……,我在仔细欣赏这茶台!”凤乘鸾飞快地检视那桌子,用指尖将桌边儿一小颗漏掉的点心渣子给抹了去。 “那你看出什么了?”阮君庭的目光,淡淡从她脸上浮光掠影般一过,在茶台龙头上端然坐下,挽袖伸手,用指背试了试茶壶,却发现水还尚未煮好,不觉眉头微微一蹙。 “您这游龙茶台,用的是上好的千年柚木,本是豪舰龙骨,又至少沉水五百年,现世后再盘百年以上,才有了今日的成色。” 凤乘鸾在他身后转了半圈,又背着手,偷眼看他的侧颜,“君上,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他微微愠怒时的眉眼,是最好看的,她看一辈子都看不厌。 “总算有点见识。”阮君庭目光将茶台扫视一圈,扭头间,正撞上她一脸坏笑。 虽然那坏被面具挡了一半,但另一半,却被嘴角暴露无遗。 而与坏笑一道暴露的,还有嘴角上一点点细糯的点心渣儿上。 她若是此时再向前一分,便如昨晚那样,唇瓣再撞上他的脸颊。 那份微凉的温软,至今仍记忆犹新! “放肆!” 阮君庭强行将自己的头扭正,瞳孔微缩,目光晃动,他竟然每次见到这个男人就会动绮念! “下去坐好。”他有些羞恼。 “是,君上。” 凤乘鸾被无情从他身边赶开,退到下首。 “再退!” “哦……”凤乘鸾又退了三步。 “再退!” “……” 她一连退了到三丈开外,一直退到流水茶台的龙尾处,阮君庭才算稍稍觉得安全。 他不是怕她。 他是怕自己。 他怕再被这个南渊小男人有意无意地撩下去,保不准什么时候狂性大发,将他就地按在这茶台上,管他什么光天化日,管他是男是女……! 刚好这时,倦夜来了,第一眼见这俩人一个在龙头,一个在龙尾,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气氛甚是尴尬。 “君上。”他上前,附耳。 凤乘鸾离得远,竖起耳朵听,也没听清都说了些什么。 只见阮君庭眉间又拧了一下,便知不是什么好事。 等倦夜再匆匆下去,阮君庭已从方才的尴尬中剥离出来,抬眸看了一眼规规矩矩站在下面的凤乘鸾。 “赐座。” “谢君上。”凤乘鸾响脆应了,就在茶台边儿上走下,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撑着腮,美滋滋望着他。 此时,炭炉上的壶中,水已经煮沸,水汽随着萦绕的微风,婷婷袅袅。 他坐在香樟树笼成的巨大华盖之下,身上银袍凛冽,肩头黑龙狰狞,挽袖提壶,亲手沏茶,举止如行云流水,姿态如冰川飞瀑。 他在茶道上的功夫,没人比凤乘鸾更清楚。 他在这些事上的风雅,也没人比她欣赏得更多。 他沏茶,她就远远地静默陪着,直到茶成。 阮君庭拈了其中一小盏,托着一叶浮萍,放入龙头的水渠之中,指尖轻轻推送,那小小茶盏便坐在浮萍上,顺着茶台中的溪流,一路蜿蜒,缓缓下行,一直漂到凤乘鸾面前,被她小心接起。 “谢君上。”凤乘鸾双手捧着茶盏,小心翼翼入口。 不知是那茶本就特别,还是水被她换成溪水的原因,茶汤入口,颇为苦涩,又有些辛辣之感。 “如何?”阮君庭抬眸。 凤乘鸾想说,手艺退步了,可话到了唇边又微微撇了撇嘴,“苦的。” 大概,这个味道,早已在阮君庭意料之中。 他眼帘垂下,重新专注于眼前,“你在孤这里,寻不到甜的。” 他的话里有弦外之音,凤乘鸾便心头一动。 “君上今日招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品茶。”阮君庭重新抬头,“一杯苦茶,看你能否咽得下去。” 他的目光,对上凤乘鸾的目光,有一丁点的期许,而更多的,全是孤寂。 果然,话音方落,假山石外就传来极为有序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已将樟台团团围住。 凤乘鸾抬眼,见阮君庭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便知,那苦茶来了。 没多会儿,倦夜便在前面引路,姜洛璃携着九方千阙的小手进来,后面还跟了个男人。 那男人两手背在身后,双脚开立,站在姜洛璃身后半步的距离,生得英挺却十分冷厉,一个身着暗红劲装将精壮的身材包裹地切到好处,肩头、腰间与护腕都用的漆黑雕花软皮,皆腰间赫然一把赤蝎尾,正是昨晚伤了凤乘鸾的那种短刀。 只是他的刀柄和刀鞘上,额外嵌了许多大颗的宝石,分外华丽奢侈。 千阙的眼圈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还没等拜见行礼,手中就被姜洛璃暗暗使了使劲儿,于是小人儿就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姜洛璃便心肝宝贝地蹲下,替他擦了眼泪,之后推了一下,“千阙乖,快去给父君看看伤在哪里了,让父君好好疼疼!” “父君……!”千阙便得了大赦一般,迫不及待地挣脱她的手,飞奔着扑向阮君庭,哭了个稀里哗啦,显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受伤了?”阮君庭的确有些意外。 他离开昊都时,这孩子刚刚咿呀学语,四年后再回来,也一向疏离,从未与之亲近,此时忽然被没头没脑地强行塞进怀里这一软软的一团,竟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拒绝。 那小小的身子伏在他膝头,哭得真是伤心,任凭如何矫揉造作都是装不出来。 阮君庭即便心中再厌恶姜洛璃,却也一时之间不忍心将千阙推开。 姜洛璃款步上前,将千阙的衣袖挽起。 她的指尖方一触到他,孩子小小的身子就又是一个激灵。 阮君庭不禁皱眉,手掌在他脊背上轻轻拍了拍。 千阙的衣袖下,细小的胳膊上赫然是一只乌青的大手印。 姜洛璃红着眼圈道:“君上您看,昨晚有武功高强的贼人夜闯长秋宫,意欲盗取国玺,幸亏赤蝎王及时赶到,国玺才幸免于祸。可……,千阙却在慌乱间被波及,差点扭断了手臂,真是让人心疼得紧。恳请君上务必要彻查到底,将那胆大包天、意图谋反之人找出来,才不枉咱们千阙受的这些委屈!” 她说完,又仔细替千阙擦了擦哭花了的小脸。 千阙想要避开,却不敢避开,只能僵着身子,往阮君庭怀里缩得更紧。 而这三人凑在一处,远远望去,于古树之下,倒是一幅夫妻恩爱,父慈子孝,羡煞旁人的画面。 凤乘鸾看得眼睛生疼,只好将目光挪向别处。 阮君庭见千阙并无大碍,人又重新冷了下来,将小人儿轻轻推开,拉正被揉出碎褶子的银袍,瞥了眼立在樟台下的那个冷厉男子,“大长公主无非是想拿一个飞贼而已,有赤蝎王明少商在,还用得着来孤这里哭诉吗?” “这……”姜洛璃飞快对那个男人使了个眼色。 男人了躬身拱手道:“小人明少商,拜见君上。君上有所不知,因着那飞贼号称手眼通天,向来行事诡异,无所顾忌,此刻早已先行一步,入了这紫极宫,所以,小人未经君上许可,实在不敢擅动。” “哦?”阮君庭手中茶壶倒向茶盏,悠然拉出一条水线,“原来大长公主费了这么大周章,是要在孤的紫极宫中拿人。” 他淡淡瞟了眼坐在三丈开外看热闹的凤乘鸾,“那不知,此人现在何处?” 凤乘鸾嘴角一抽,有些苦笑。 阮君庭,你这杯苦茶,是真的要捏着鼻子,灌着我喝了…… (未完待续) 第363章 要他命的妖精 明少商转向凤乘鸾,将手一指,“君上明鉴,昨晚盗窃国玺的贼人,刚好戴了一只黄金面具,正与这位迷罗坊的凤三爷凤桓,形容一致。” 姜洛璃轻轻呀了一声,“若是不说,我还没想起来,总觉得昨夜那贼人看着眼熟,原来是你……!” 她回手拉出九方千阙,“千阙乖,你仔细看看,那个人,和昨晚伤你的人,像不像?” 千阙被她拉的硬生生向前挪了一步,望着凤乘鸾,扁着嘴,无限委屈,涨的小脸通红,却又不敢哭。 凤乘鸾本是想好了一万句话等着怼回去,可此时见这小小的孩子明显受人胁迫,却依然不肯信口雌黄,不觉好生心疼,便坦然站起身来,对千阙一笑,“少君殿下,您若是昨晚见到的坏人也与凤叔叔戴着同样的黄金面具,就点头,若没见过,就摇头,你只说实话,就是好孩子。” 千阙明知若是眼下点了头,便必定没什么好事,可手腕被姜洛璃掐着,心里又惊又怕,他只是个小孩子,哪里分得清如此多的纠结,此时见凤乘鸾并不生气,知道总算是有人疼他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就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刻用力点了点头,之后再也憋不住,哇地一声哭开,一发不可收拾! 姜洛璃终于满意松了口气,作势随便给他擦了擦眼泪,见他湿漉漉的眼中已渐渐泛起了蓝幽幽的光,便匆匆对宫人挥手,“少君累了,快送回去好好歇息,不得有误!” 九方千阙哭,一半是因为姜洛璃的恐吓,一半是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凤叔叔会有怎样的下场,被宫人拉走时,只能求助地望向阮君庭。 可那位被强塞的父君,此时只有对姜洛璃的厌恶,心中方才对他刚刚生出的那一点点怜悯温情也早已荡然无存,甚至连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只冷着脸,一言不发,专注于品茶,坐等姜洛璃下一曲怎么唱。 千阙又无助地扭头,看向另一头的凤乘鸾,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又不敢说,那三个字若是出了口,回去长秋宫后,还不知要遭受怎样的责骂。 姜洛璃从来不真的打他,平时也从来不管他,可他若是在她需要演戏的时候不听从她的摆布,那么她的冷漠和恐吓,就比任何体罚都可怕。 “送少君。”大樟树那一头,凤乘鸾对他躬身相送。 抬头间,还不易察觉地对他挤了挤眼,嘴角微微一弯。 九方千阙激越的目光中,那些刚刚凝聚起来的幽蓝色的光,随着凤乘鸾那一笑,又悄悄消散开去。 他没有怪他! 不但不怪他,还很喜欢他! 那么,他就不怕了。 等哭哭啼啼的孩子走了,这樟台上,就只剩下豺狼虎豹。 姜洛璃立在阮君庭身边,眉眼间挂上胜利的微笑,傲然道:“凤桓,本宫的赤蝎血狱从不办冤案,如今既然少君已当着君上的面指认,你就是昨晚潜入长秋宫,盗取国玺之人,凤桓,还有什么想辩解的?” 她垂眸瞧了眼阮君庭。 阮君庭把玩着手中茶盏,似乎全然没把眼前的事放在心上,任凭她处置便是。 呵,姜洛璃心中一笑,终究不过是个迷罗坊中的流民,连九御的贱民都不配。 她曾有心抬举他,可他却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愿攀附她摄政大长公主,却惦记着另觅高枝,难道他以为,九方盛莲这里就是他随便爬得上来的吗? 对面,凤乘鸾淡定道:“回大长公主,少君指认的,只是面具,却并非在下。” 明少商冷笑,“呵呵,凤桓,君上御前,有些事,不是你矢口否认就可以蒙混过去的。本座且问你,昨天晚上,你人在何处?” 昨晚…… 凤乘鸾面具后的目光,落在旁人眼中,的确有一瞬间的慌乱。 昨晚,她去了阮君庭的桃林。 “昨晚,我喝了些酒,早早睡了。”她心中,有一丝莫名的倔强,就赌他会不会救她。 “是吗?”明少商拉长了声音,对外面两声击掌,“带进来!” 被外面赤蝎行者拖进来的,是个血葫芦样的人。 倦夜见了,怒道:“放肆!赤蝎王,君上的樟台,岂是什么东西都能带上来的?” 然而,明少商并未将倦夜放在眼里,一只大手揪起那人糊满血的头发,将脸强行扬了起来,“凤桓,这个人你可认识?” 凤乘鸾看了一眼那被打的变形的脸,便心头一抽。 难怪今天早上,没人给她送早餐进屋去,害她饿到现在,原来是厨子被人给抓了! “你若是不认识,本座可以告诉你,此人是你风华绝代楼管宵夜的厨子,就在方才,他亲口招供,说昨晚曾伺候你宵夜,专门蒸了一只板鸭,而你在饮酒作乐之后,便独自一人离开,直到天明之前,才负伤回来!是也不是?” “呵呵,赤蝎王,屈打成招的事,其实我可以比阁下做得更好。你这个……,啧啧,”凤乘鸾从容一笑,“太明显。” 明少商随手将那血肉模糊,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之人一扔,踱到凤乘鸾面前,“凤桓,既然你抵死不认,那也别怪本座不讲情面,昨晚盗窃国玺之人,曾经左肩受了一记我血狱座下赤蝎行者的独门兵器,赤蝎尾,不知,你敢不敢脱了衣裳验伤?” 他说着,那一只如生了钢铁外壳般的大手,便霍然抓在凤乘鸾昨晚被一刀对穿的肩头。 凤乘鸾眉头腾地一皱,“哎呀,好疼!” 她这一声,那边默不作声的阮君庭,刚要送到嘴边的茶盏就是微微一抖。 接着,便听见她又乐了,若无其事般地,淡然将明少商的手不轻不重地拨开。 “赤蝎王大人真会开玩笑。大长公主驾前,您让我一个粗鄙男人随便脱衣裳,展露身体?您是觉得在下生得瘦小,身材不如您肌肉多,还是仗着公主‘见多识广’,百无禁忌?” “放肆!”阮君庭面前,姜洛璃风流韵事被揭了短,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当下爪牙齐亮,“凤桓,你这么说,难道还是本宫诬陷你不成?今日就算不验伤,就凭你是太庸天水偷越而来的贱种这一条,本宫就可定你的罪!不但是你,连带着迷罗坊中的一窝蛇鼠,不论多少人头,只要本宫一声令下,一个时辰之内,全部人头落地!赤蝎王,拿下!” “是!” 明少商本就与凤乘鸾近在咫尺,当下铮地一声抽刀! 那手中赤蝎尾步步险招,迅雷奔霆,大有逢凡杀凡,逢圣杀圣之势! 短兵相接,凤乘鸾几个回合间也不还手,只一味避让,身形灵巧如一只猫鼬。 她虽看起来落得下风,却不慌不忙,显然并未将这个人放在眼中。 原来姜洛璃身边的人,也不过是靠腰力上位罢了。 想到这个,她且战且退间,嘴角的表情没管好,竟然露出了一点嘲讽的笑意。 就这一丝丝笑,顿时惹毛了明少商! 在他的刀下,居然还敢一点打架的诚意都没有! 咔嗤——! 明少杀心大动,一巴掌抓住凤乘鸾的肩头,将肩衣裳当即撕掉了一角,恰好将昨晚狰狞的伤口给显了出来。 而与伤口相反衬的,却是莹白的肩头,瘦却不露骨,润却不腻人,让男人一眼看去,就想用手掌从上面抚过,之后再狠狠咬上一口,留下牙印! 就这一眼,把攥着破衣裳的明少商给看愣了。 一个男人怎么会有一副如此冰肌玉骨? 他手里抓着撕下来的衣衫,一瞬间不知是该扑上去继续打,还是把这块破布给人家补遮回去…… 而姜洛璃在远处,却两眼发红! 难怪凤桓那日在长秋宫嫌弃她们九御女人毛多! 难怪他在那旧塔中能迷惑了平素油盐不进的九方盛莲! 原来他一个男人都生得一副如此妩媚皮囊! 贱人!她现在恨得不但要杀了他,还要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 “赤蝎王,还愣着干什么,现在铁证如山,还不就地正法!” “是!”明少商被这一喝唤醒,再次出招,迅雷不及掩耳,招招劈向凤乘鸾肩头伤口,手中赤蝎尾杀意凌厉,稍有不慎,无需近身便可割喉! 凤乘鸾有伤在身,单靠一只手臂,对上狂风暴雨的刀锋,也从容不迫,掌心直抵明少商赤红的短刀,罡气轰天而起! 轰——! 草木惊风,四下溃散! 整张游龙茶台中水波激荡! 嗡地一声! 这一股力道,若是顺着赤蝎尾逆袭而上,便大有将明少商全身骨节震碎之势! 明少商此时后悔已经迟了。 正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小小的茶盏,凌空飞来,叮的一声,打在赤蝎尾上,不轻不重,刚好斩破两人之间对冲的绝杀之气,之后又一个飞旋,重新飞回大樟树下,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稳稳接住。 “够了!公主,我九御皇朝,什么时候轮到赤蝎行者执法杀人了?”阮君庭将茶盏撂下,终于开口,“凤桓昨夜并未潜入长秋宫盗取国玺,孤可以为他作证。” “君上!您切莫一念之仁!”姜洛璃岂能善罢甘休,就算豁出明少商,也不能再容这个凤桓在御前兴风作浪! “凤桓他与那贼人戴了同样的面具,当时长秋宫的人都有目共睹,而且,这肩膀上的伤,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君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刻意接近您在先,盗取国玺在后,必是暗中策划了天大的阴谋!今日,我们若是不将他就地处决,来日必定后患无穷!” 阮君庭抬眼,目光在凤乘鸾身上淡淡一掠。 “他身上的伤,并非赤蝎尾所伤,想必没有人比赤蝎王更清楚吧?” 明少商就是一愣。 其实,这也是他心中疑惑的地方。 昨晚,远远窥探那场恶战的人回报,确定一刀扎入左肩,绝对不会错。 但眼下这凤桓的伤口,却是整整齐齐,与强行拔除赤蝎尾所造成的创口截然不同。 可是,也不排除……,有人十分清楚如何处置这种刀伤,出手救了他! “启禀君上,刀伤因人而异,可千变万化,但这受伤的位置,却是小人亲眼所见,错不了。” “哦?那真是巧了。”阮君庭站起身,沿着龙游茶台,走向凤乘鸾,目光落在她的伤处,余光却见到她唇角的倔强。 他抬手,温凉指尖,从她伤处轻抚而过,淡淡一句,却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味,“这刀伤,是孤昨晚留下的。” 姜洛璃:“……” 明少商:“……” 凤乘鸾:“……” 阮君庭转身,看着两人不可置信的脸,浅笑,银袍上的黑龙狰狞,仿佛呼之欲出。 “情之所至,总有些不可遏制,刚巧床边又把短刀,便一刀扎了下去,甚是有趣!” 姜洛璃:“……” 她嘴角微微一抽,眼角也在跳! “君上的意思是……” “凤桓昨夜一直在桃林伴驾,彻夜未眠,直至天明时分才离开,公主,还需要孤说得更清楚吗?” “你……!”姜洛璃明知他在袒护这个凤桓,却没想到他会袒护到如此不要脸的地步! “公主惊叹?公主难道没试过?”阮君庭冷着脸,不动声色站在凤乘鸾身前,目光却从姜洛璃脸上,挪到明少商脸上。 那姿态,显然是在建议,要不,你俩也试试? 明少商那张冷厉的脸,明明是古铜色的皮肤,看不出到底是变白了,还是变红了,可两道剑眉却是深深一拧,低了头,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神情。 而姜洛璃,那张脸,就如被猫爪子挠了般火辣辣地疼,“君上,你可不要忘了,你是我九御的君皇,而凤桓,不过是个偷越而来的无籍流民,他连光明正大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的劣种!你今日对他如此袒护,无异于自甘堕落,引火自焚!” “呵,公主也说了,他不过是个劣种而已,是生是死,又何必如此放在心上?或者,公主看不惯孤对于劣种的特殊爱好?还是对孤床笫之间的事,特别感兴趣,每每提及,总想要探究个究竟?” 阮君庭的凤眸微微眯了眯,显然是将上次桃林中的事,两件并做一桩,都算在了账上。 姜洛璃再怎么无耻,也终究是个女子,当下一声咆哮,“寂天!你过分!” 明少商本已收入腰间的赤蝎尾“唰”地拔出。 倦夜的千杀刃几乎与之同时出鞘,两把短刀“当”地抵在了一处。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索性也不再伪装什么温情脉脉,苦口婆心了。 姜洛璃气得浑身发抖,“九方盛莲,你可千万不要忘了,国玺还在本宫手中,只要我姜氏一日不称臣,你这个寂天大帝,就一日是个摆设!” 阮君庭似乎早就料到她有此言,眼中的光芒,从韬光养晦到倾天狂澜,只是一瞬间,“正好,公主这番话也提醒了孤,从今以后,只要孤一日还是这帝城中的君皇,就烦请公主,无诏不得再踏入紫极宫半步,更无须再登宏图殿听政!若是不从,就且看看,孤这个君皇,到底是不是个摆设! 他话音方落,忽地转身,对准凤乘鸾颈上脉门,指尖轻弹! 凤乘鸾便连哼都未来得及哼一声,当下张大的两眼,从始料未及的震惊到最后一片黑暗的空茫,之后,人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君上会突然对凤桓出手。 他刚才还明明护着他,现在却弹指之间要他的命! 明少商疾步上前,单膝蹲下探了颈上脉搏,又试了鼻息,回头对姜洛璃道:“禀公主,死了……!” 姜洛璃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本想拿凤桓的事大做一番文章,甚至要挟阮君庭一番,结果,却没想到,他与她说着说着狠话,回头就把自己护着的人给杀了! 现在,他一句话就夺了她入紫极宫,上宏图殿临朝听政的权利,接着反手又把自己给人捏在手中的把柄给斩了。 悉心筹谋一场,竟被轻轻一弹,就落得两手空空,一场徒劳! “君上,好手段啊!本宫叹服!”姜洛璃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一时之间无可奈何。 “不管他是不是昨晚盗窃国玺之人,既然公主想要他的命,孤总不好驳了面子?现在,人已经死了,孤也仁至义尽,公主可满意了?” 阮君庭将双手负于身后,立于千年樟树之下,一身龙袍,银白与浓黑激烈地冲突,如他现在莫测的脾性。 “还有,孤方才说过,他不过是个劣种,所以,孤可以宠他,也可以杀他。生杀予夺,都在孤一念之间,这天下的任何人,都是一样!望公主谨记。” 姜洛璃牙根打颤,将广袖狠狠一甩,“君上今日教诲,本宫必铭记在心,日夜不敢忘怀!少商,回宫!” 阮君庭玉树屹立,“倦夜,替孤将大长公主好生请出紫极宫,连带着宏图殿上那把椅子,也一道送去长秋宫!” “遵旨!”倦夜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扬眉吐气过,大手一挥,“大长公主殿下,请!” 阮君庭的银发被透过树影的斑驳日光,镀了一层深浅不一的金色,似笑非笑间,回眸瞥了一眼凤乘鸾的尸体,眼角微跳。 你哪里来的如此浩瀚内力,竟然与九方氏的先天内功如此相似! —— 地下石室,烛火如豆,晦暗幽深。 石桌上,香炉中,一炷香将近燃尽。 香的那一头,凤乘鸾如一具死尸样,直挺挺躺在石床上。 阮君庭在床边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几年来,他平素里,无论昼夜,都几乎不会入睡太深,便只有经常用这种方式,来保持头脑清醒。 可此刻,他虽然闭着眼,却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赐凤桓的那一盏苦茶中,掺了极大分量的“豹子倒”。 那是江湖方士研究出来的一种用于取悦贵族,自欺欺人的麻药。 在贵族狩猎行乐前,由下面的人先将药投喂给猛兽,等到贵人行猎时,野兽被驱赶围困间狂性大发,血脉喷张,从而激发药效,之后,一旦遭受攻击,哪怕是极其轻微地一击,也会立刻倒地晕厥,如死了一般。 私下里,九御贵族们经常凭此药作弊,彰显行猎战绩,图个虚荣。 而现在,他却把这药,用在了凤桓身上。 阮君庭也算不准她什么时候能醒来,甚至说不好她到底还能不能醒来。 若是就这么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 连第一道鬼门关都熬不过的人,也没资格站在他身边了。 阮君庭睁开眼,看了眼面色铁青,双眼紧闭的人。 这个南渊小男人,发狠的时候,像只野兽,可恶的时候,如一只花妖。 可那都不是真实的他。 他真实的性子,就如藏在面具后的那张脸,看不清,却依稀可以想象。 像是……,一只小鸟,乖顺的时候柔软,炸起毛来,也可以咬下你一块肉。 小鸟。 阮君庭眉梢不自觉地轻轻一挑。 凤桓这样的人,绝非贪图荣华富贵、攀龙附凤之辈,他明明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海阔天空,可为何明知他这里是龙潭虎穴,却偏要挤过来? 他设了个局在等他,他就心甘情愿进他的笼子。 明知飞入他手中可能会死,却欣然而来,义无反顾。 到底为什么? 正思虑间,凤乘鸾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可人却似乎被药力压制着,一时之间醒不过来。 “凤桓?”阮君庭伸手推了推她。 “嗯……”凤乘鸾虚弱地哼了一下,却是娇柔的女儿家嗓音,全非平日里刻意压制的低音。 阮君庭落在她腰间的手,便如被扎了般地一抖。 这简直就是来要他命的妖精! (未完待续) 第364章 又是想弄死她的一天 阮君庭只好站起身来,立在石床边,等她自己醒转过来。 凤乘鸾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睁开眼,恍恍惚惚中,不知身在何处,只知第一眼见的是她的玉郎,于是便是冲他笑,笑得毫不设防,唇角甜腻婉转,如新妇春闺梦醒,正见了枕边的夫郎。 然而,这一笑,对阮君庭来说,却是一击必杀! 他惊悚发觉,自己身体比嘴要诚实得多,赶紧趁着眼前这人还没发觉异样,嗖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之后挺直胸膛,竭力用自己此刻所能使出来的,最冷酷无情的声音道:“既然醒了,就起来。” 可惜他不记得,凤乘鸾最吃的就是他那副凶样子,他越凶,她就越喜欢。 凤乘鸾只觉得天旋地转,闭着眼躺在石床上又咯咯笑了两声,才软绵绵爬坐起来,因为豹子倒药力太猛,人还有些坐不稳,晃得厉害,便抬手扶了扶头。 这一扶,碰到了脸上冰凉的黄金面具,这才恍惚间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此刻是谁,面前这个人,现在又是谁,而她,是来干什么的! “君上。”她几乎是从石床跌到地上,顺势屈膝跪下,“君上恕罪。” 阮君庭定了定神,言归正传,半回眸道:“迷罗坊凤桓,酒后逞凶,闯入长秋宫,盗取国玺,次日又混入紫极宫中,意图不轨,为寂天帝亲手击毙于御前。” “……”,凤乘鸾没敢立刻回应,她低着头,极力凝神,想让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她刻意接近阮君庭,他一定早已察觉,但是他到底会不会接纳她,又用什么方式接纳,她此前还一直猜不到。 他需要一个绝对可信之人,需要一把披荆斩棘的剑。 而她正好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他一直在观察她,试探她,考验她。 她就一步一步迈入他设的局。 他们两个,已经不知到底谁是鱼,谁才是钩。 阮君庭转身,俯视她的头顶,“姑念其遗一女尚幼,且迷罗坊风华绝代楼一众对其野心全不知情,暂且免于追究,以观后效。” 凤乘鸾深深俯首于他脚下,“谢君上。” “所以,从现在开始,凤桓已经是个死人。你很快就会有新的名字,新的身份,这一切,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接受,你可认命?” 阮君庭背着手,微微俯身,衣袍覆过鞋履,“孤护了你,也护着你的女儿,护着迷罗坊。而孤越是护着你,姜洛璃就越是憎恨于你,九部长老就越是忌惮于你,所以,从今以后,唯一能给你庇护之人,只有孤。离开孤,你和你的女儿,以及迷罗坊所有人,都会以最悲惨的结局收场。” 他见凤乘鸾一言不发,又重新站直腰身,在她身边来回逡巡了两步,语气又沉了几分,“你要知道,孤愿意以你为剑,是你的荣耀,但决不是你的靠山和退路。来日功成,大可还你自由,但若事败,孤亦不会救你。” 好狠的男人! 凤乘鸾低着头,嘴角一笑,有些惨,却是心甘情愿。 头顶上,他将要说的话说完,重新站到她面前,“孤在边疆,曾驯养过战枭,只要手中有肉,那枭便会飞入孤的手中,即便等着它的是囚笼也无所谓。所以,凤桓,你明知孤的身边绝不轻易容人,还处心积虑地接近,到底想从孤这里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凤乘鸾终于抬起头,跪在地上,仰望着他。 我想要的,只是我的夫君,我孩儿的爹爹。 “不瞒君上,为血脉同胞。”她眼中有些氤氲,望着他锋芒犀利的双眼,强压着喉间哽咽,“若以一己之身,得换太庸天水之人永不为奴,我,愿与君上为锋为刃,替君上冲破迷雾,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阮君庭定定地盯着她良久,石室内静得仿佛连呼吸都没有。 他到现在,依然不肯相信她。 可是,时至今日,也再无更多的选择。 “你就是这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来博取孤的信任?” 他说这句话时,连自己都不知是否藏了私心。 不知是为了彻底的坦诚,还是为了想知道她黄金面具后到底是什么模样。 凤乘鸾唇角微微一弯,“呵,这面具,并非不可摘,只是从来没人敢动手而已。” 她仰着脸,静静地等着他。 阮君庭的心门,就像被一只软软的手,轻轻敲了一下。 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之后又强行将双手背在了身后,转身离她远点,“喜欢戴,就戴着吧。” 身后,凤乘鸾轻轻一笑,“呵,原来君上也是不敢。” “大胆!”阮君庭霍地转身抓人。 凤乘鸾立时飞身退向石室一角。 阮君庭紧逼迫至。 结果,一个因为豹子倒的药劲儿还没彻底过去,身子不稳,一个又撩地一身燥脾气,用力过猛,两人咚地一声,摞在一起,狠狠撞在墙角! “哎哟!”凤乘鸾当下后脑勺疼得眼冒金星。 哼唧之间,面上清风掠过,一张愁眉苦脸,就被亮了出来,随之露出来的,还有额角那一朵妖娆的暗红色花纹。 “是你?”阮君庭第一眼便认出,她是当年躲在他御撵座椅下面,混入九御的那个西荒奴隶。 “疼啊!都不体恤一下?”凤乘鸾疼得本是皱眉闭眼,此刻眼睛张开,华丽飞扬间,有倾世的光华流转,一面之间,便是艳绝红尘之色。 可这一眼,却是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瞪他! “小乖……?”阮君庭喃喃一声。 这个凤桓竟然与旧园外那个替他赴死的少女,生了一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只是小乖是个小女孩,而他,是个男人罢了。 可这两个字,落入凤乘鸾耳中却如炸雷,她周身一个激灵,顿时顾不得疼,“你说什么?” 阮君庭却后退一步,整个人仿佛都瞬间冷了下来,“没什么,只是看到你,想起了一个几十年前的故人。” 他必须离这个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不但被他的脸惊艳到了,甚至见了他,还会一颗心狂跳。 他怕再离他那么近,心就会跳出来,被他看到! 他到底怎么了,竟然会对一个男人情动到无法克制的地步! “哦。”凤乘鸾原本心中升起的一丝妄想,终究还是消散了,转而换了自嘲般的讪笑,“还当君上对我真的有意了呢。” “……”阮君庭的脸黑得没地方放,“你之前被明少商叩住伤口,如何面不改色?” “为了君上,疼我也忍着!” “……” “君上。” “说!” “我好饿……” “……” 凤乘鸾又往他身边凑了几步,使劲眨眼,“您想把我当成鸟来养,却不给吃的怎么成?” 她两扇微微卷曲的睫毛,如两排小刷子,刷地阮君庭想立刻捏死他。 “……” 没多久,几样精致的小点摆在了桌上。 桂花酒酿饼,红豆糯米糕,桃花酥,还有些凤乘鸾叫不上名儿的,都是太庸天水没有的,民间也不曾见过。 她每样拣了一块尝尝,若是好吃,就整块吞了,若是不好吃,就咬一口丢掉,一只戴着锦缎护手的纤细的手,在几只碟子间挑挑拣拣,样子又像极了挑嘴的富家千金,也全没有身在君皇面前的恭谨和拘束。 她这种随便,让人又爱又恨。 爱的是她无拘无束,他便也无需装模作样。 恨的是,她全不将他的威严放在眼里,反而还时不时地挑衅,招惹他! 阮君庭有时候恍惚觉得,这个南渊小男人接近他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迷罗坊那些流民世世代代的生存大计,而就是为了将他这个九御的皇帝掰弯! “今后每逢大小朝会,你当随孤上殿,闲来无事时,也要在紫极宫中候命,孤若有需要,会随时召唤。” 凤乘鸾塞得满满的嘴,忽然停住,鼓着腮瞅了瞅他,“君上您一般都是什么时候会有需要?” “……,闭嘴,吃你的!” “唔。” “孤会给你和你的人安排新的身份,名字就叫做……” “凤魇!”凤乘鸾想都没想,便将她的凤家军,和他的魔魇军合二为一,“九部有黑骑军和昊都御林,姜洛璃有赤蝎行者和蝶宫,君上您从今以后有锦鳞卫和凤魇。” 阮君庭嫌弃她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闪光,“好,就叫凤魇。” 凤乘鸾觉得桂花酒酿饼好吃,嘴里的还没吃完,又拿了一块,“我们也要跟锦鳞卫那样,穿得有模有样。” “……,准你。”阮君庭现在终于隐约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到底谁是鱼,谁是钩儿了。 她说什么,他都应了,而且居然样样理所当然。 “嗯……”凤乘鸾歪着头想了一下,“锦鳞卫那种软鳞甲,虽然威武,却不够灵活,凤魇平日替君上办事,便服就好,但若是进宫上殿,还要有身拿得出手的,就以九御的云锦妆花工艺,打造一身姹紫嫣红的鸾服好了。” 颜色款式都想好了……! 她还有什么没想的? 阮君庭现在终于确定,他们俩到底谁是鱼,谁是钩儿了! 之后,等凤乘鸾终于吃完,阮君庭才在桌上摊开一张皮卷,上面是整个九御各方势力分布图。 “姜洛璃此番被孤逐出宏图殿,必定会去找姜氏的老祖宗出面,在九部之间游说,力求重返。三日之后,便是朝会,到时候,你的任务……”他的手指,指向图上昊都的中央,“无非两件事,第一,拿人。第二,杀人。” 凤乘鸾抬手,大拇指将嘴角的糕点残渣抹去,顺带着抹出带着寒意的弧度,“知道了。” 她的笑,有些期待已久的渴血,还有种莫名的妖艳,让人只看一眼就会沦陷,就会血液如野兽般沸腾! 阮君庭慌忙重新看回那张皮卷,强行让自己定了定神。 大事!大事! 费尽心思把他弄来,是做大事! 不是做!!! 他在心里暗暗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君上,还有何吩咐?”凤乘鸾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有,今后,孤歇息时,你要守着。”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去了石床。 凤乘鸾:“……” 他先将所有计划都告诉她,然后要在她面前睡觉,将所有弱点都亮给她。 这大概是最后的考验。 不管她是谁的人,只要稍有二志,这三日间,就必定会有所动作。 阮君庭躺在石床上,将浩劫剑出鞘,递到她手中,“孤沉睡时,性命便交到你手中,如有任何人胆敢惊扰,杀无赦。” “……,是。” 凤乘鸾双手端着他的剑,看着他安然躺下,闭着眼,却明知他根本就没睡。 他睡着的时候,呼吸是什么样子,他做梦的时候,呼吸是什么样子,他情动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她全都太清楚了。 他既然想考验她,她就耐心接受他的考验,小心翼翼,一步一步。 他既然忘了她,她就重新开始,慢慢走到他心里去。 “君上。”凤乘鸾在床边站了许久,还是没忍住。 “何事?”阮君庭闭着眼。 “既然凤桓已死,那我的新名字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 凤乘鸾有些狡黠,“不如改个字,就叫姮。” “恒?” “嗯,对,姮。” “准了。” 凤乘鸾阴谋得逞,却还有些小贪心,“哦,对了,君上。” 阮君庭嫌烦,“你又有何事?” “您有需要的时候,真的可以找我,我活儿很好的。” 阮君庭唰地狠狠睁眼,带着绝望,望着石室黑洞洞的屋顶,咬牙切齿,“孤寻到将你取而代之的人后,第一件事就是弄死你!” 凤乘鸾撇撇嘴角,吓谁! 之后,她又冷静了一下。 还是算了。 万一他今日说的话真的作数,来日定没有好果子吃。 他说的弄死,可能是真是“弄”死! —— 三日之后,宏图大殿,恰逢每月一期大朝会。 宏图鸣钟,百官并进。 待到御驾亲临时,大殿周围比平日多了三倍的锦鳞卫忽然手中长兵撼地,吼声震天,惊得本来已经站端正的文武百官都是一个哆嗦! 外面声如雷霆,却又听不清到底吼的是什么。 这时,便见倦夜上殿,“各位大人稍安勿躁,这是君上临时想出来的新花样,想给诸位大人一个惊喜,而且,它还有个好名头,叫做‘绕殿雷’!” 殿上九部长老便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不是绕殿雷,这是下马威! 此前,姜洛璃那把雕龙刻凤,镶金嵌玉的交椅被端出宏图殿后,很快就有姜氏老祖宗,老太上皇的姑姑姜芷岸,派人发了帖子,请九部长老喝茶。 九部诸人,虽然一向与姜氏夺权,但是家族与先祖又都曾仰赖诸位姜氏先帝提拔,才有的今日声势,所以,如今即便再如何将姜氏剩下的女人们不放在眼中,也是总要给老祖宗姜芷岸几分面子。 于是九人应邀,去了老公主府,不论暗地里如何谋算,明面上倒也都给了老太太一句答复。 而且,只要国玺一日还在姜氏手中,这九御的江山,就至少还一半姓姜,九部就算兵权在握,也终究是臣。 只有姜氏和九部之间维持住这种微妙的平衡,才能保证君上不会仗着太冲圣教撑腰而一家独大。 所以,今日大朝会,九部长老的目标与并未到场的姜洛璃出人意料地一致,就是搬回那把镶金嵌玉的交椅! 待到绕殿雷毕,九声鼓响,君皇登殿。 阮君庭银白色的冕服之上,龙纹腾腾,拖曳于血红的长毯之上。 而他身后随行上殿的,则是身穿姹紫鸾服,腰缠金带,惊艳绝伦又令人雌雄莫辨的凤乘鸾。 她这一亮相,将梅兰竹差点吓了个跟头! 跟倦夜昨晚见了凤乘鸾时,也吓了个跟头一样,甚至比倦夜受到的惊吓还激烈! 这女人怎么追来了! 凤乘鸾随在阮君庭身后,从他身边走过时,脚步未停,目光却始终落在老头儿的白胡子上,那一侧的手,五根手指活动了一番,骨节轻响,落入梅兰竹耳中,比绕殿雷还吓人! 等到阮君庭受了满殿君臣大礼,端然落座,她就立在他身边,俯视下方。 宏图殿上,前有锦鳞卫大统领持刀上殿,后有来路不明的妖艳男人立在君侧。 满朝文武低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九部首座青远山第一个站出来,“敢问君上,您身边这位是……?” 阮君庭恍然作一副把凤乘鸾给忘了的模样,“哦,你们说他啊,不过是个玩物,今日孤心情好,特意带他上殿来开开眼界。今日这绕殿雷,便是他想出来的主意,你们觉得怎么样?好听吗?” 殿下群臣再次一阵窃窃私语,只有梅兰竹立在下方,两眼一动不动盯着凤乘鸾。 凤乘鸾也眯着眼,笑盈盈望着他。 她赌他不敢大庭广众之下轻举妄动,否则,不但天下人很快就会知道,九部是用什么手段将他们的寂天大帝请回九御的,单单一个阮君庭震怒,他梅兰竹就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梅兰竹一句话都没说,目光却越来越沉。 九部长老因着今日还有姜洛璃那一码子事要拿出来说,也不好先因为一个玩物跟君皇杠上,便只好把凤乘鸾暂且放在一边。 于是,青远山话锋一转,“老臣有要事启奏,老臣与大长公主的大婚之期将至,公主在这个时候……” “公主在这个时候,就该修心养性,专注于婚礼诸般细节,临朝听政之事,就不用来了。”阮君庭未等他话说完,便直接打断。 “可是,君上……” 阮君庭的意见已经非常明确,但九部长老却不依不饶,为自己也好,为给姜氏老祖宗一个交代也罢,他们今日势必要说服君皇,重新将大长公主给请回宏图殿! 阮君庭自从表了态后,话就不多,坐在上面只是似笑非笑地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但就是不松口。 凤乘鸾立在他身边,将这满朝的局势看得清楚。 九部的九个老头子,除了梅兰竹今日没说一句话,只有两人含混其次地虚张声势一番,其他六人的确是强硬的很。 而其他百官,半数是姜氏党羽,半数是九部门生,真正敢于替高高在上的君皇说一句话的,一个也没有。 她将目光收回,落在阮君庭的帝冕之上,有些心疼。 她只知道他的难处,却不知他这样难。 来的时候就是一无所有,边疆四年,皇位也是形同虚设,太冲圣教虽是民心所向,可却远在天边,他要在大婚之前,扳回败局,只有以极端的铁血手段,再别无他法。 下面,青远山率众,呼啦啦跪成一片,“臣等,肯请君上收回成命!” “君上若执意于此,老臣等便跪死在这玉阶之前,以报效我九御历代先皇,列祖列宗!” “君上,大长公主宽厚仁德,乃世间女子之典范,君上与大长公主携手共治,方为我九御皇朝之福!” “……” 阮君庭笑眯眯等着下面此起彼伏的呼声渐息,才问向梅兰竹,“梅兰竹,你平日里话最多,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孤没有你的提点,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梅兰竹一阵惊慌,连忙跪下,“老臣惶恐,君山息怒!” “说你的看法。” “老臣的看法是……,”梅兰竹眼珠子转的飞快,凤乘鸾来了,事情就远远超出了他所能预料的范围! 这个时候,只要一句话,便是定生死,他若是选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未完待续) 第365章 原来孤已经输不起了 梅兰竹小心抬头,偷眼看看君上身边姹紫鸾袍,女扮男装之人。 眼下,明哲保身,再施缓兵之计,方为上策! “回君上,老臣以为,大长公主佳期将至,的确应该善加保养,避免操劳为宜。” “……!”青远山蹭的回头瞪眼。 梅兰竹却只能假装没看见。 满朝文武又是一惊。 九部长老,向来连体同心,无论何时都会确保意见一致,但凡不能做到这一点的,早就已经被清除到九部之外,由旁的世家大族取而代之。 今日,局势已经成了一边倒的局面,梅兰竹作为九部主脑之一,居然临阵倒戈! 一时之间,整个宏图殿上,有一场看不见的兵荒马乱,所有人慌忙重新站队。 除了梅兰竹座下嫡系的一班死忠外,还有几个站在最远处的新晋文官,年轻气盛,又对姜氏一族乱朝七十年不忿,耿直地站了出来,算来算去,也就二十余人。 如此,便是定局了。 阮君庭莞尔,扭头对凤乘鸾道:“凤魇,这就是孤的江山,你想见识的,可都见识了?” 凤乘鸾回之一笑,“小人大开眼界。” “好吧,既然大多数人都认为,姜洛璃还应该坐在这宏图殿上,而孤又实在懒得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么,就把她那把椅子搬回来吧。” 阮君庭懒懒起身挥袖,“倦了,散。” 说罢,向凤乘鸾伸手,大有一副君皇宠溺面首佞臣的意味。 凤乘鸾则笑着接住他的手,随他退朝,身后百官相送。 等两人身影不见了,绕殿的三重锦鳞卫也散了,青远山等才将狠厉的目光转向梅兰竹。 还未等兴师问罪,梅兰竹“哎哟”一声,“哎呀,心口疼啊!啊!心口疼!” 一面喊着,一面栽倒在地,索性装晕,不起来了。 —— 凤乘鸾随阮君庭回了紫极宫,身边再无旁人,手便被他丢掉。 “殿上的人头,你都记住了?” “记住了,等我好消息。” 凤乘鸾扭头便要走。 “等等。”阮君庭唤住她。 “君上还有何吩咐?” “若是成了,你会拿到你应得的,可若是败了,孤不能救你,可明白?” 凤乘鸾喉间立时就有些哽咽,“知道了。” “还有,等你回来,孤有一件事,要向你打听。” “……,好。”她提步再要走,却迟疑了一下,想等他再说些什么。 然而,什么都没有。 “小人告退。” 她有些落寞。 现在的他,可能是真的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的。 等她身影远去,阮君庭立在老樟树下,望着自己地面的影子,低得用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道了一声:“保重。” —— 这一日起,迷罗坊间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或是神出鬼没之人,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第二日,姜洛璃那把雕龙刻凤,镶金嵌玉的交椅,重新搬回宏图殿。 她上殿第一件事,便是向阮君庭致歉请罪,说的无非是“一时情急,爱之情切”之类的言辞。 阮君庭哼哼哈哈应付了之,青远山等再稍加润色,一时之间,朝堂上,表面看去,其乐融融。 只是,除了梅兰竹告病没来上朝外,九部长老中的工部长老,也没来。 听说,忽然得了急症,病得不行了。 然后当日,刑部长老退朝途中,拉车的马匹受了惊吓,一路狂奔几条街,最后一头撞在城墙上,连带着邢部长老自己,一起撞断了脖子。 再然后,第三日,户部长老府中大火,不但连带着老头和三个儿子死了个干净,也烧出了户部藏在地下的数不清的金银珠宝。 紧接着…… 都察部、理部、兵部…… 不出半个月,九部长老,还站在朝堂上的,就只剩下青远山一人。“启禀君上,工部长老连日来恶疾缠身,已于昨夜不治而亡。” 青远山禀报至此,有些悲愤,盯着上面。 当日在朝会上,但凡为姜洛璃重返宏图殿说过话的九部长老,没有一个好下场。 而且是接二连三,一个紧追着一个上了黄泉路。 他们在大殿上逆了君皇的意思,打了君皇的脸,君皇就要他们的命! 只不过,即使连瞎子都看得出来的事,却没人拿得出证据,空口无凭,谁敢指责当今君上草菅人命,屠杀朝廷元老。 在整个昊都中,阮君庭唯一能调度的,便是紫极宫中的五千锦鳞卫。而所有在册的锦鳞卫,无论当值还是告假的,青远山都派人暗中查过,全部规规矩矩,一个不少,没有半个形迹可疑的。 就连阮君庭自己,也每日作息如常,甚至破天荒地每晚夜宿紫极宫,再未移驾,也更没召见过任何可疑之人。 除了那莫名其妙上殿看热闹,之后又莫名其妙消失的凤魇公子…… 但是,他一个太庸天水混进来的劣种,以色侍人,仅凭一己之力,又如何有那等本事,那般胆量,居然敢对九御的长老院重臣下手? 青远山百思不得其解。 阮君庭两眼未离手中折子,随便应了一声,道:“死了就节哀吧,尽快找个人顶上。孤与公主的大婚之期将至,诸事千头万绪,九部还当能者多劳。” 宏图殿上,一时之间,气氛有些瘆人地诡异。 姜洛璃向下面扫视一眼,“咦?通政长老怎么也没来?” 阮君庭揉了揉眉心,半眯了眼。 倦夜便会意,道:“回大长公主殿下,通政长老今晨寅时三刻起身,丑时出府,只是至今尚未进入帝城。” 姜洛璃嘴角一冷,“哦?君上真是事无巨细,对满朝文武关心备至,就连他们何时起床,何时睡觉,都了如指掌啊。” 倦夜一笑,道:“殿下此言差矣,君上不但对各位大人何时起床,何时睡觉了如指掌,其实,就连诸位昨夜与谁共枕,都一清二楚。” “……!”姜洛璃被这一句呛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好了,倦夜,宏图殿上,你的话太多了。”阮君庭懒洋洋靠向龙椅,淡淡嗔了一句,“九部的人,越来越少了,少得孤遇到事情,都快不知道该问谁好了。既然通政长老已然出门,兴许是车马慢了,不若,众卿就随孤等他好了。” 他说完,便用一根手指撑了额角,对下面不理,也不看。 殿上,寂静地令人胆寒。 他们在等的,根本不是通政长老。 而是他的死讯。 姜洛璃今日的妆容,艳丽中有些锋芒必现,眉梢轻轻一扬,“对了,君上上次带上宏图殿的那个漂亮妖艳的玩物,怎么最近再没见踪影呢?” 阮君庭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鸟儿罢了,想飞就飞,飞够了,自会回来。公主对孤果然也是关心备至。” 他半眯着的眼中,划过一抹狠色,姜洛璃有防备了,姓凤的,希望你能给孤活着滚回来! —— 城外十里,一片荒滩上,明少商在前,一众赤蝎行者护着个披头散发、惊慌失措的老头儿一路狂奔。 后面,是迷罗坊那些穷凶极恶之人,平日里吊儿郎当,一副不成器的模样,此刻化身凤魇,却人人一身紫红鸾服,英姿飒飒! 杀起人来,心狠手辣,一刀封喉,不留活口。 此时双方势均力敌,各自都折损。 赤蝎行者来时三四十人,如今把明少商算在内,也只剩下七八个。 而迷罗坊这些人,人虽少,也是个个精英,此时也都挂了彩。 通政长老是九部之中少有的姜氏死忠,大长公主有令,今日必定要不计一切代价保住通政长老。 一路在前持刀疾奔的明少商,赫然停了脚步。 前方乱石滩上,又有人,一身姹紫,背着手,立在那里,似是已经侯了很久了。 凤乘鸾转身,回眸间一笑,额角暗红色的花纹,诡异妖艳,与身上的鸾尾绣纹相得益彰。 “早就听说赤蝎王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对大长公主也是忠心耿耿,可我还是想奉劝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今日为了个老不死的,就这么死了,君上也会觉得可惜。” 明少商嗡地亮起手中赤蝎尾,“君上居然会抬举你们这些南渊异族,用来铲除异己,诛杀朝廷元老,简直是天人公愤!今日,便是我等替天行道之时!我明少商不欺负手无寸铁之人,亮兵器!” 套路! 哪里学来的戏词! 罗里吧嗦! 凤乘鸾对天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后面,西门错狂笑,“哈哈哈!我们尊主的“凶”器不能亮,亮了怕你们承受不起!” 他这话,怎么听,怎么是话里有话,便被林十五狠狠踹了一下。 “这么多废话,听腻了。”凤乘鸾接着西门错的荤话将错就错,“速战速决,杀完这一个,回去骗你家君上替天行.房!” 轰——! 她周身罡气乍起,将乱世滩的鹅卵石悉数掀起,悬停在半空中。 “神嗣之血!”明少商登时惊住了,“你一个南渊劣种,哪里来的……” 轰——! 未等他说完,拳头大的鹅卵石如狂风暴雨、灭顶之灾般袭来! 明少商将短刀晃成一道虚影,尚且还能左右抵挡,而周遭的赤蝎行者,连带着通政长老,顿时被乱石轰成烂泥。 西门错舔了舔手臂上的伤口,摇头叹道,“这女人现在越来越简单粗暴,整不了。” 林十五:“……” 阮君庭要是知道他媳妇在外面是怎么帮他杀人的,估计又要头疼了。 乱石落尽时,明少商虽挂了重彩,却不至于致命,勉力用短刀撑住地面,半跪在尸体和乱石之间。 凤乘鸾一脚踏上染了斑驳血迹的鹅卵石上,将其踩碎,“赤蝎王,我本来念你也是个人物,存了一念仁心,但奈何你嘴贱,说了不该说的话!” 轰——! 她青丝飞扬间,甩手将明少商整个人隔空抛出十数丈,“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劣种’两个字!” 明少商重重摔落在乱世摊上,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四肢百骸如尽断一般剧痛。 他以前只知姜氏身怀一半的神嗣血脉是怎样的先天强大,却不知,这种血脉中的力量可以被发挥到如此恐怖的极致! 而且,眼前这个,居然还是个异族! 他哪里来的这种神赐的天赋? “你到底是什么人!” “灭你姜氏之人!” 凤乘鸾杀得兴起,漫天砂石,轰然而下! 叮叮叮! 飞沙走石间,又几乎不可闻的金石碰撞之声,远方密林深处,白衣女子密密麻麻,如扑啦啦的大群菜粉蝶,倾巢而动! 是蝶宫的人! 下方,是暗红色紧身衣的赤蝎行者,疾行而来! 看来,姜洛璃已经动用了自己的全部人马,势必要将凤魇全部绞杀! 有身穿玉色锦袍的男子,面上蒙了轻纱,立在树梢头上,张开双臂,如一只巨大的白蝴蝶,声音阴柔温软,却杀机重重,“殿下有令,但凡凤魇异族,就地诛杀,不留活口!” 来的正好! 凤乘鸾将手向后一伸,“刀呢?” 身后林十五等人齐齐将随身背上所负的一截兵器摘下,轻扣机括,三下五除二,稍加组装,当地撼地一震! 一把脱胎换骨,焕然一新的长凤刀! 龙皓华将凤乘鸾的长凤刀重新改装,分成几段,又增加了一些门道,此时拿在手中,已经不仅仅是一把刀! “尊主,把树顶上那只大扑棱蛾子给打下来!” 林十五将长凤向凤乘鸾抡了出去。 风声呼啸! 凤乘鸾跃起接刀,凌空飞转,刀锋之下的黑统子瞄准树顶那白衣男子! 砰! 一枪! 男人胸口染血,当场从树上如一朵飘零的花般,落了下来! 前来围剿的白蝴蝶和赤蝎行者,本是声势浩大,却还没动手,主帅就被轰了,立时都愣在当场。 树上掉下来的白衣男子该是身手不错,居然又踉跄重新站起来, 西门错将手中大刀一扛,“尊主,准头差了点啊!” 凤乘鸾将长凤转了个花,“再练!” 砰! 又是一枪! 白衣男子吃过一次亏,知道此等火器远非火铳可比,闪避极快,躲了过去,阴柔嗓音恼羞成怒吼道:“愣着干什么!今日若是拿不下这些凤魇,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杀——! —— 入夜,帝城之中,万籁俱寂,却暗涛涌动。 长秋宫中灯火通明。 姜洛璃大发雷霆之怒! 床上躺着的,是被打得不成人样的水长吟,他便是那轻纱遮面的蝶宫宫主。 而地上跪着的,是浑身是伤的明少商。 若不是蝶宫的人轻功向来不错,跑得够快,这俩人便是回不来了! “废物!全是废物!倾巢而出,却弄不死那些迷罗坊爬出来的渣滓!要你们何用!” 明少商满脸是血,狼狈不堪,“殿下,他们手中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南渊火器,快如闪电,厉如迅雷,我等身手再好,也终究肉体凡胎……” 水长吟在床榻上,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殿下放心,通政长老的兵符未带在身上,凤魇的任务就没有完成,我们……,还有机会!长吟此仇不报,死不瞑目!” 姜洛璃见心爱的面首伤成这副模样,又看看一向引以为傲的明少商也如丧家之犬,一时之间恼恨交加,困兽般踱来踱去。 “够了!说什么都是废话!九部如今只剩下青远山和梅兰竹二人,这些糟老头子死了是小,若是被凤魇集齐九块兵符,九方盛莲拿到统兵实权,你们所有人就随时准备与我姜氏一道陪葬!!!” —— 而另一头,紫极宫中,一片静谧。 静谧的深处,石室中,依然灯火如豆。 阮君庭有些坐不住了,却强行让自己镇定。 锦鳞卫来报,河滩上的一场恶战,凤魇区区十来人,以寡敌众,双双重挫蝶宫和赤蝎王,可为什么到现在,凤恒还没回来? 他不能亲自去接,也不能再派更多的人去查探,以免有把柄落在旁人手中。 夺权之争,日渐白热,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虽一无所有,大可放手一搏,可若是输了,也必定再无翻盘的可能。 良久,石室的门,悄无声息打开,有人进来,一脚深,一脚浅,还带来了血腥味。 阮君庭抬头,见凤乘鸾倚在墙边的阴影处,幽暗的灯火照在半边脸旁,正冲他咧嘴笑。 他一颗心,如被狂潮掀上浪尖之后又重新落了回来。 然而,只是淡淡一句,“回来了,拿到了吗?” 他以为,以她的性格,半个月未见,又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如今终于得胜凯旋,势必要炫耀一番,甚至凑过来,厚颜无耻地跟他说几句荤话。 可凤乘鸾只是拖着步子,走到他桌前,将手探进腰间一只皮制小包,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 一、二、三、…… 一共七件,七个古铜铸件的一部分。 七块兵符!染了斑驳殷红的血。 “通政长老那老狐狸狡猾得很,兵符没有带在身上,我就改道去了趟他家,回来晚了,请君上……嗷——!唔——!” 凤乘鸾话没说完,就被阮君庭站起身,一把抓了过来,掰住她的下颌,将全身脏兮兮,血糊糊的人抱住,狠狠地吻她! 他也不管怀中这人是男是女,也不管她是什么来历,也不管她怀了什么居心,他只知道,方才有一瞬间,甚至已经以为她像个死狗一样,浑身是血地不知道死在了什么地方。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痛如刀绞! 就好像心中丢掉的那一块,好不容易寻到了东西填补,如今又随时会失去。 阮君庭发觉自己根本输不起了,他怕输了会将这个唯一肯为他舍命相搏,赴汤蹈火的人一起输掉! 他狠狠地吻她,仿佛死死地纠缠住她,就可以将心中缺了的那一块牢牢地嵌入血肉,再也摘不下来! 凤恒,凤恒,为什么这两个字唤在口中,就如从心窝子里冒出来的一般? 他执迷于索取,却许久才发觉怀中的人,身子已软了下来,不知何时,昏死了过去。 “凤恒……?”他再看自己胸前,两袖,雪白的龙袍上,尽是血染! 凤恒的衣裳,是湿的,浸透的全是血,有她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衣衫被黏在伤口上,周身几乎体无完肤,伤口叠着伤口。 凤乘鸾在乱石滩以少胜多,也是强弩之末,,却没能在被砸成烂泥的通政长老尸体上找到他那一块兵符。 于是,她又一鼓作气,再去通政长老府。 果然,那里已经埋伏了大批姜洛璃的人,在守株待兔。 他们依然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可却想以蚂蚁吃大象的伎俩,用车轮战熬死她。 凤乘鸾早已杀红了眼,事情做到这一步,一不做二不休,便硬生生地,又将他们杀了个干净! 赤蝎行者和蝶宫,就如姜洛璃的左右两翼,是姜氏的法外势力,也是这些女人豪横至今的倚仗。 可凤乘鸾今天,就拼着一口气,将她这一对翅膀上的毛给拔了大半。 姜洛璃从今以后,怕是想用人,都要三思而行了! “蠢货!” 阮君庭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心疼什么,也不知这句蠢货到底骂的是躺在他膝头的人,还是骂他自己。 (未完待续) 第366章 我是不是把你忘了? 他伤成这样,他却都不能传唤个太医前来诊治。 他是他最后的一把刀,也是唯一的信任的人,他不能把他的安危交给任何人。 他受伤的事,最好连倦夜也不要知道。 阮君庭将人放在石床上,亲手替她剪开血衣。 看着她浑身是血,顽强如猎枭,就算是死,也要回到主人身边再闭眼。 “凤恒,你不要睡,睁开眼。”他在她耳边,反复低低唤她。 他的声音,果然是她最有效的灵丹妙药,凤乘鸾睁开眼,看见他的脸正逆着光,看不出什么表情,有些惨淡一笑,之后又闭上眼。 “不要睡,看着我。”他低头替她将被血黏在身上的衣裳,一点点小心剪开。 “不能看,看了就想睡你。”凤乘鸾半死不活,还有心情说荤话。 阮君庭拿着剪刀的手就是一抖。 他目光动了动,手中的剪刀重新稳了下来,继续剪开衣襟,“等天下大定,赐你一场春梦又有何难。” “呵,真的?”她有气无力。 “真的,但是现在不要闭眼,不能睡。” “可是……,我好累……”她的声音有些委屈,有些软,“为什么不能睡?” “因为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阮君庭抬头,“孤不睡死人。” “……,唉——!”凤乘鸾长长一叹。 “又怎么了?” “这次,这么多伤痕,要被人嫌弃一阵子了。” 谁嫌弃? 旧园那日见到的那个,头戴帷帽之人? 阮君庭心头不知为何,是酸的,“不过是些新伤,你若是听话,这宫中有的是祛疤生肌的灵药。” 他莫名想与那人争上一争。 “那若是不听话呢?”凤乘鸾看着他,笑都没有力气,“我一向不听话,你该是早就知道。” “……”阮君庭手中小剪刀一狠,咔嗤,将上衣全部剪开。 两片衣襟小心揭开,遍是狰狞刀伤的小腹,向上,还有…… 那个可恶的裹着胸口的东西,也沁着血。 凤乘鸾侧了头,看向别处,说不清是许久不见的羞涩,或者有些事情即将揭开的不安。 阮君庭皱眉,“你去杀人,也不忘了裹着这个东西?” “……,咳!是执念……!”凤乘鸾使劲咳嗽了一下,勉强辩解。 她在旧塔里气他的话,他这钢铁直男就真的当真了! 可谁知,这一咳,就是没完,越咳越是剧烈,最后,哇地一口,伏在床边,吐出一口血来。 体内那些九方氏纯血带来的巨大力量被强行发动,终究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反噬。 “作!”他心疼,狠狠瞪她一眼,要将厚厚裹着胸口的布剪开。 她却无力地推住他的手,“君上,你说过等我活着回来,有问题要问我,是什么?” “不是什么要紧事。”他那里还有心情想别的,拨开她的手,专注于她胸前正在不断往外沁血的伤口。 “君上……”她又拦住他。 “拿开。”他威胁。 “我不。”凤乘鸾坚定摇头。 她想过一百种在他面前穿帮的方式,但是却不是这样,这么脏,这么丑,这么狼狈的情形下。 “孤再说一次,拿开!” “求你……”凤乘鸾怂了,但是依然摇头,不肯放手。 “凤恒!你以为孤稀罕看男人……”阮君庭恼羞成怒,话没说完,也不用剪刀,强行撕! 咔嗤——! 之后…… 额…… 凤乘鸾痛苦闭眼,别过头,手臂无力地将自己掩住。 “你……”阮君庭有些懵了,顿了一下,也连忙将眼睛挪开。 他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来日天下大定,皇权在手,到了论功行赏之时,若是这个南渊小男人提出什么非分之想,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自己不是在下面那个就行。 可现在…… 她竟然是个女子! 难道他被活生生掰弯后,又要努力掰直? 她胸前还横着斑驳的刀伤,断断续续渗着血,阮君庭随手抓了片还算干净的衣裳布,塞给她,“自己按着。” 接着扭头看向腿的那一头,又是一阵头疼! 两条腿也全是伤,现在,还要剪裤子! “你……”阮君庭现在所有的语言,就只剩下这一个字了。 没办法,不处置了伤口,止了血,难道任由她这样慢慢死掉? “你忍忍。”他背过身去,替她脱掉靴子,袜子已经带着干涸的血贴在脚上,脱不下来。 所以袜子也要剪。 也好,离她上半身远点,他还能稍稍镇定一些。 阮君庭努力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处置伤口上,蓦地发觉凤乘鸾全身都在抖。 “又怎么了?”他没好气问,抬头,见她抱着那件破衣裳,有些瑟缩,“冷了?” “……”凤乘鸾没吭声,两眼幽怨。 把你衣服扒光,躺在石头上试试? 她望着他,将他看得剪刀都拿不稳了。 唰! 一大件白色的衣袍将凤乘鸾整个上半身,连带着脑袋和那双幽怨的大眼睛一起盖住了。 “不准看孤,不准睡觉,跟孤说话。” “……,说什么?”凤乘鸾被蒙在他的龙袍下,鼻息间除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便是他身上深沉的气息。 她深深一息,感受他手中剪刀一下一下,剪开裤管,之后轻轻从伤口上将布揭下来。 因为紧张,那脚趾尖便绷得紧紧地,即便是一双淌着血河而来的双脚,有干涸得发黑的血,却也有圆润的可爱脚趾,让人还是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阮君庭先用棉布沾了清水,替她将腿脚上的血污沾去,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当初你为何扮作西荒奴隶,藏在孤的御撵之中,混入九御,到底是为……?” 什么……? 他的最后两个字,没能说出口,就顿住了。 捏着棉布的手,停在凤乘鸾的脚踝上。 那里,赫然一圈旧伤,显然是两排牙印。 他的牙印! 他给桃林里那巫山一度的姑娘,留下的牙印! 她就是桃林里那个不要辛苦钱的该死的姑娘! 阮君庭直起腰身,将手中浸透血水的布扔掉,长长一叹,“看来,孤还欠了一份辛苦钱!” 凤乘鸾蒙在衣裳下,就全身一紧! 她今天,暴露的实在是太多了…… 头顶上,呼啦一声! 衣裳被被无情给揭了下去。 阮君庭脸色豹变,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 “你到底是谁!” 他顾不得她伤得半死不活,抓住她冻得冰凉的肩膀晃她,如凶兽一般,“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他来九御的时候,她在他身边。 他回昊都的时候,她在他身边。 当他要拿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身边需要一个可用可信之人时,她还在他身边! 她到底是谁! 他凶她,却是在凶自己,恨自己。 恨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起来,浑浑噩噩,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 啪! 凤乘鸾又一记小耳光,抽在他脸颊上。 她已经没什么劲儿了,打得不疼,却很响。 她努力扁着嘴,一双眼中噙满了泪水,之后从眼角滚落下去。 那眼中,尽是委屈,不甘,欲言又止,是爱中藏恨! 阮君庭眼中的凶光,被那些泪光悄无声息地软化,变得淡薄,抓着她肩头的手有些无力,人沉沉在她身边坐下。 良久,一句话反反复复涌上喉间,再咽了回去,却又涌了上来,最后,终于按捺不住,悠悠脱口而出: “我是不是把你忘了……?” 这一句话,如一道微弱的风,却帮野马吹断了缰绳最后的一丝束缚。 如两个隔窗相顾的人,终于沾破那一层薄薄的纸,指尖触到了指尖。 所以,姜洛璃口中那个南渊的故事,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那帅府的凤小姐,另有其人! “你是……,凤,乘,鸾。”阮君庭怆然转头,望着她,两眼已是布满殷红的血丝。 他将手掌,按在胸口,“那你告诉我,这里!有什么?” 凤乘鸾望着他,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滚落,喉间更了块大石头一般,只扁着嘴角,却不知从何说起。 “告诉我,到底有什么?” “玉郎……!是团凤……”凤乘鸾再也按捺不住,指尖无力地抓着他衣袖的一角,失声痛哭。 这一哭,便不可收拾。 五年,所有相思,所有委屈,所有寂寞和恨,全都随着泪水滂沱而下,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一塌糊涂。 阮君庭坐在床边,任由她抱着他的手,哭得心力交瘁,却是眼中心中一片空茫。 关于过去,他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没有。 如一个盲了眼的人,什么都看不见,任世间花红柳绿,万紫千红,他却丝毫都感受不到。 “所以……,我们有过一个孩子,对不对?”他将她的手轻轻剥开,再反握在掌心。 凤乘鸾蜷缩在石床上,将额头抵在他手背,哭得凌乱,“不,是两个。第一个,没了……,第二个,便是诺诺……” “诺诺……” “承诺的诺,你答应我,会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她紧紧抱着他那一只手,仿佛如此就抱住了整个人,“你做到了!我帮你做到了……!” 登基之日,就是诺诺出生之时,她在风华绝代楼顶,将孩子举向他在的方向。 他远在边疆时,她就每日带着诺诺爬上旧塔,望着边疆的方向,告诉女儿,只要一直看着那个方向,总有一天,能看到爹爹。 他指尖冰凉,轻轻替她抹去脸上泪珠,声音低沉,是她久未入耳的温柔,却依然不懂该如何哄她,“不要再哭了,伤得这么重,再哭就要死了。” “……”凤乘鸾又好气,又好笑,本就失血过多,此时已是哭得头晕,抹了把哭得五颜六色的脸,“你信我?你不怕我是第二个姜洛璃,编了故事骗你?” 阮君庭整齐的睫毛呼扇一下,眸光有些晦暗,“骗就骗吧。” 他面上神情莫测,分不清是喜是忧是怒,亦或是无情,只重新用衣袍将她盖好,之后,一点点仔细清理伤口,伤药,包扎。 凤乘鸾渐渐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将自己交给他处置。 “玉郎,我好想睡。”她望着他的身影,有些模糊。 “不能睡,再坚持一下。”他尽量不看她的脸,努力将注意力集中于一个一个伤口,“关于南渊和北辰的故事,你可以讲给我听。” “姜洛璃不是都讲过了么……”她窝在他的衣袍里,莫名好酸,好幽怨。 阮君庭的手停了一下,“那就讲你的故事。” “我的……,好。”凤乘鸾鼻尖如被人捏了一下,眼眶就又湿了,“从前,有个帅府小姐,叫做凤姮,从小就非常淘气。十岁那年,她在南渊的都城百花城中抱打不平,扒了两个北辰富商的衣裳,将他们光着屁股踢出城去,却不知自己惹了滔天大祸。两国主战派欲借口此事,公然宣战。可凤姮的爹爹,是南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他不愿女儿从此背上祸国恶名而被载入史册,便偷偷私下里去见了他的死对头,北辰靖王阮君庭,想求他出面,把这件事压下来。” 阮君庭的目光不知何时,变得柔软,唇角微微随着她的故事,而渐渐柔软。 他的手,熟练替她料理伤口,就像是这样的事,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那么,那个阮君庭就答应帮忙了?” 凤乘鸾口中的这些事,对他来说,是一片空白,完全是别人的故事。 “他自是答应了,但是,却借机要挟,与凤姮的爹爹达成了一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攻守同盟。” “是嘛?”阮君庭竟然轻轻一笑。 凤乘鸾果然不那么想睡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爹大概被他给诓了。” “为何?” 阮君庭转头看着她时,脸上笑靥竟如有一抹春风拂过,“阮君庭若是真有那般身份地位,岂是随便什么女孩子都会出手相救?” “什么意思?”凤乘鸾眨了眨眼,她从来没想过,那个时候,阮君庭还会有什么其他她不知道的企图。 但是,他说的却似乎有点道理,他那般骄傲的人,若是不顺心情,又岂是一份同盟就能搞定的? “攻守同盟,应该只是顺便的。阮君庭一定亲自去过南渊百花城,见了那姓凤的小姑娘。他确定自己没有救了只阿猫阿狗,之后,才答应你爹。” “不可能!”凤乘鸾差点坐起来,这一叫,身上伤口齐刷刷地疼,才又老老实实躺好。 他从来没跟她说过这桩事。 “如何不可能?”阮君庭眉眼许多年都没这么好看过了,小心用绷带将她腿上的伤口包好,“你十岁时,他应该只有十八九岁,还是少年人心性,偶尔心血来潮,也不奇怪。更何况,一个人,无论怎么改变,脾气秉性的根本不会变,就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也猜得出自己何时何地,何种情形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所以…… 她十岁那年,在百花城飞扬跋扈的时候,眼前这个人,就曾静静地坐在城中某个地方,默默见过她了? “那你猜,他是如何看我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阮君庭瞥了她一眼,苍白的脸庞有些憔悴的绯红,甚是令人心疼,但是口中却无情道:“他可能会觉得你缺个人管教。” 凤乘鸾好生失望,一颗头撂在石床上,望着黑洞洞的屋顶,“哦……” 阮君庭的声音响起,“所以,后来再见你到处惹祸,不知死活,便决定用一辈子时间,替你爹好好管教你,也说不定。” “……”昏暗石室中,真的有一抹春风掠过。 凤乘鸾眼珠儿溜溜转,偷眼看了他一眼。 刚巧,他又瞟了她一眼。 两人目光相触,一闪而过,又各看各的。 凤乘鸾看屋顶。 阮君庭看着她的伤口。 他竟然……,又在逗她了! 凤乘鸾忽然觉得,若是就在这儿重伤死了,这辈子也值得了。 “后来呢?”阮君庭逗完了她,又依然面若镜湖,做着手上的事情,却是对那故事,兴味盎然。 “后来……,他就真的替我爹管教我了……” 她娓娓道来,他就专心地听。 治伤的手,很轻,很仔细,即便是缝针时,也小心翼翼,如耐心修补一朵饱受摧残的花。 听到尴尬处,便会眉眼低垂,掠过一抹笑意。 听到情深处,手会略略停下,似是想要细细体会一番,那些前尘旧事,都是什么滋味。 凤乘鸾一如既往,在给旁人讲自己的故事时,都会挑那些好的说,而伤痛心碎之事,都一句带过。 针穿过皮肤的刺痛,牵拉着线,一针又一针。 她额角沁了汗,攥着他的衣角,咬着牙,继续讲她的故事。 等到石室中的蜡烛燃尽时,外面已经天光一线。 浑身大大小小伤口,已经全部止了血,缝了针,包扎完毕,阮君庭用手背沾了沾额头,见她人已抱着他的衣袍,精疲力尽地睡去。 到底是怎样顽强而痴心的女人,才能做到对一个人如此不离不弃? 他将手撑在石床上,俯身仔细看她的睡颜,想要将这个女人看个仔细,又或者透过她的脸,将那故事中的阮君庭和自己合二为一。 他忽然有些嫉妒那一个自己,那个可以自由自在,爱其所爱,快意恩仇,骄傲肆意的北辰靖王。 “我该将你如何是好?”他微屈的指背,在她的脸庞上轻轻掠过。 —— 凤乘鸾醒来时,人是窝在如云的锦被之中的。 周身的伤口似是又被重新上了一层药膏,已经一点都不痛了,还有些新肌生长的微微麻痒之感。 自从与阮君庭达成那份主仆约定,她就再也没有回迷罗坊,也没见糯糯。 半个多月的时间,全部在伺机、杀人、再伺机,再杀人之中度过。 有多久没有这样疏懒如一团烂泥样,四仰八叉地睡觉了? 她翻了个身,将自己摊成一个大字,之后,迷迷糊糊睁眼。 头顶上,偌大圆形的银白床帐,绣着腾龙云纹,是九御的上用之色。 龙床! 凤乘鸾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阮君庭他疯了? 他居然把她堂而皇之弄回寝宫来! 他怎么可以这么不管不顾! 她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只会坏了他的大事! 凤乘鸾急急忙忙手脚并用爬下床,寻了鞋子,正找不到衣裳,就听见寝殿的门开了。 “呀!凤公子醒了,快去禀报君上。”进来的宫娥惊喜,对外吩咐。 “凤……公子……”凤乘鸾扶额,好吧,阮君庭这是公开承认自己是个弯的了! “凤公子,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还是快躺下静养。”宫娥不由分说,将她拉回硕大的龙床边,扒了鞋子,将人塞回被子里去,那架势,哪里是关怀,分明是怕她跑了! “君上将您疼得紧,您这点苦,是吃得值得。要知道,在紫极宫中留宿,这种荣耀,是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 “额……等等,什么意思?”凤乘鸾一头雾水。 宫娥抿嘴笑,“凤公子还真是个懵懂的妙人儿,难怪能哄得君心大悦,不但专门找人替你过了血,连上药包扎这种事,都是亲力亲为,不愿假手于人呢。” 凤乘鸾越听越糊涂,“……,这位姐姐,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 “呵呵,还真是有趣。”宫娥掩着嘴笑,“不过啊,不要说你不信,整个紫极宫上下,若不是一双双眼睛亲眼看见,君上天亮时才亲手抱着你回来,任谁都不信,这世上还会有人能享受如此殊宠的!” “……”凤乘鸾手指攥得咯嘣一声。 阮君庭这个王八蛋要作妖,怎么不提前跟她知会一声? 现在他又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她一个人在这巨大无比的宫殿中央,好“怕”…… (未完待续) 第367章 小兔崽子,又来偷孩子 等那多嘴多舌的宫娥出去后,凤乘鸾又小心下床,将耳朵贴在门口偷听了半天,才从问外那些七嘴八舌的闲话里多少听明白了些门道。 原来,自打那日在大樟树下,阮君庭承认她肩头的伤是他在床上扎的时开始,宫中就隐约有了一些谣言,说君上与大长公主迟迟不能完婚,皆是因为君上偏好男色,而且床上的癖好极为残忍变态。 最可怕的是,前一夜还宠幸之人,第二天便被弹指之间给杀了! 所以,今天清晨抱回来的这位,一身的凌乱刀伤,都是君上一时兴起的“杰作”! 太变态了! 凤乘鸾自己都一个激灵! 她听着那些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顺便脑补了一下当年阮君庭曾经把她吊在床架子上,用小剪刀威胁她的情景,估计,他骨子里,大概是真的想过这么干的! 太可怕了! 不过,此时门外,已经被锦鳞卫重兵围了起来,没有阮君庭的允许,不要说姜洛璃和九部的人,就算是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所以,他应该认定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这里养伤,倒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凤乘鸾正琢磨着,外面脚步声已经近了! 他回来了。 宦官的通传被禁了声。 该是他怕吵醒她。 凤乘鸾掉头,踮着脚尖往床上跑。 奈何,这寝殿太大,脚上的伤口有点深,她一瘸一拐跑到床边,正手脚并用地往里爬,就听身后的门开了。 于是,她就爬在床上,撅着个屁股,被当场抓包! “呵呵,君上……”她现在这个姿势,也不知该躺下矫揉造作好,还是爬下来跪地请安才对。 阮君庭见她那熊样,就知道还是宫里的伤药奏效了,挥手屏退左右,关了门,殿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活了?”他也不急着走向她,就远远地站着。 凤乘鸾索性回身在床上盘腿坐下,躲在洁白的纱帐后,“嗯。” 她一颗心,莫名地狂跳,好吵! 他又站得那么远。 吵得她生怕他说了什么话,她却一个不小心,漏了哪个字没听见。 “不问你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阮君庭朝会回来,帝冕上的十二旒在面前摇曳,银白的龙袍拖曳于地,向她慢慢踱来。 “你该是有你的打算。”她坐在纱帐后,局促不安,出人意料的乖巧,就如等着掀盖头的新娘子,候着她的夫君。 “你睡着后,孤左思右想,觉得你知道的实在太多,若是交给旁人,势必要坏了孤的大事。”他轻轻掀起纱帐一角,在床边稳稳坐下,头顶薄薄的纱帐,就轻若无物般地委堕在帝冕之上。 “哦。” 凤乘鸾眼中的光,有些暗淡,原来是这样。 他接着道:“但是,孤又不能终日在那石室里守着你,无奈之下,才决定将你一并带回来,毕竟,将你藏在孤睡觉的地方才是最安全。” 他望着她,看她低着头,满头的青丝,第一次如水一样地散开。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总算有个女子模样,又露了张完整的脸,在他面前,在他的床上,手足无措。 她抽他耳光时候,还挺疼的,麻麻的,像只小辣椒。 “就因为这些?” 凤乘鸾又低低问了一声,原来他只是为了自己方便,那颗脑袋没了精神,已经快要埋进两只膝盖之间去了。 她不开心了? 阮君庭微微偏了偏头,想看清她的脸,却又怎么都看不见。 人若无情,就不解温柔;不懂怜惜,就有些耿直粗鲁。 他索性直接伸手,温热指尖划过她耳畔,替她将发丝拢在元宝一样的耳朵后,露出明艳侧颜,之后,顺着滑腻的脸颊,钩了下颌,将她的脸,给强行掂了起来。 四目相触,两两相对的瞬间,阮君庭竟然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被她那双大眼睛给抓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离不开眼,就想在她的水汪汪的目光中沉沦到死。 他原本只是想确认,她到底是不是不开心了?而且,已经尽量不粗暴,不吓着她,就像对待女子该有的样子对她。 可现在,他却喉间微动,有些口干舌燥。 小院桃林中的那晚,本以为只是一场昙花一现的温存,可现在却如漫山遍野开不败的花儿一样,霎时间铺天盖地而来。 他想将这个女子,永远留在身边,牢牢地守住她! “而且,寝殿的床这么大,孤一个人躺在这里,并不喜欢,想找你守着,兴许能睡得安稳。” 他接着道。 声音好低,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 凤乘鸾望着他的眸子就如烈日之下的水光般晃动,炫得他有些晕。 “凤姮。”他阮君庭沉沉唤她,手掌送到她面前,稍一摊开,那只缀了无极神珠的结发扣,便悬挂在之间,在她面前悠悠晃动,就如他第一次,将那一双珠子做成珥铛,当着北辰朝野上下的面,送到她面前时一样。 果然一个人就算什么都记得了,脾气秉性都不会改变,他见了她,还是会喜欢她,还是会一样那般待她! “果然在你这儿!”凤乘鸾伸手要夺。 可阮君庭却比她快一步,长臂一扬,她的胳膊就短了半分。 “给我!这个是我的!”凤乘鸾急道。 “你想要,就告诉我?”他忽然来了兴致,将结发扣背在身后,目光却盯着她的唇瓣,不肯移开。 “我……”凤乘鸾那个“要”字,还好没有脱口而出。 不然又被他逗了! “果然是旁的都忘了,流氓却半点不改!” 她索性也不要了,反正早晚是她的。 他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背在腰后,小心凑到她身边,从满身的药味中分辨出她的味道,鼻尖在她脸颊轻轻点过,想重新认识她的温度,她的香气,然后再牢牢记住。 可她却耐不住他这样的撩拨,使劲儿的推他,想要躲远一点,再远一点,却整个人在偌大的龙床中越陷越深。 “我哪里流氓,你告诉我?” “我身上都是伤,你别来!” “不碰你,只是想抱一下。” “真的?” “我不记得怀中抱着你时,是什么样的。” 阮君庭的脸近在咫尺,眉头微蹙,有些令人心疼的可怜。 凤乘鸾将信将疑,终于还是将自己身子挪了过去。 于是,这一抱,就是很长很长时间,再也不想放手。 —— 从此,君上大婚未至,却在紫极宫中养了个妖艳的凤魇公子,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在民间,特别是迷罗坊那块儿混蛋地儿。 但凡有人对君上好男风,在殿中豢养凤魇之事发出质疑,就立刻有人怼回去,“君皇那种兴致上来就用刀子捅人的床上癖好,你若是受得了,你上啊!” 对方保证甘拜下风,铩羽而逃! 而朝堂之上,百官碍于姜洛璃的面子,对此讳莫如深,避而不谈。 姜洛璃也明知,那凤魇公子就是当日在大樟树下诈死的凤三爷,却奈何人藏在紫极宫中,昼夜有重重锦鳞卫拱卫,一时半会也寻不到破绽下手。 阮君庭不准她上朝,她偏要动用老祖宗的人脉,怂恿九部替自己说话,结果现在,九部折了七个,还有一个梅兰竹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唯一敢于立于宏图殿上的,就剩下一个主掌黑骑军实权的青远山。 满朝文武,现在都知道,帮姜氏说话,会死于非命。 就算明知是君上命人动的手,却拿捏不到半点把柄。 而且,大婚之期越来越近,她和阮君庭之间的关系,也实在不能再变得更紧张了。 他想要国玺,她想要皇嗣。 他们迟早都要达成妥协! 所以眼下,只能暂且养精蓄锐,重整旗鼓,静待时机。 …… 这日又逢朝会,阮君庭坐在宏图殿最高处,懒洋洋看着下面相争,为了空出来的七个长老院的位置,姜洛璃和青远山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到最后,各自将自己的人安插进三个,唯独一个兵部,争执不下,就像两只王八咬在一处,谁都不松口。 谁掌握了兵部,谁就有了名正言顺的调兵之权,青远山如何能轻易放手。 而姜氏,一直以来受制于九部,无非就是少一个兵权! 阮君庭将七块兵符碎片哗啦啦洒在桌上,随便从中捡了一块,在掌中掂了掂,“既然争执不下,这个兵部长老的人选,孤倒是有个法子。” 身边倦夜会意,立刻提刀下殿,从百官身边经过,一路走到最后,捡了个白净瘦弱的文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文官害怕极了,“回……回大统领,下官沈腾,任地方兵备道,今日,第……第一次上殿,述……述职……” “出来见驾!” “……” 阮君庭瞅了瞅那立在宏图殿中央,被周围目光刀光剑影般逼视得瑟瑟发抖的沈腾,点点头,“嗯,既然隶属兵部,也不算突兀,就你吧,今日起,出任兵部长老。” 沈腾:“……” 所有人:“……” 青远山:“君上,不可啊!兵部长老,行的是黑骑军调拨之权,如何能破格提拔一个新晋四品文官担任?” 阮君庭仿若恍然大悟,“啊,不合适啊?那不如就由青远山你一人独担两职如何?” 这分明就是抬杠! 青远山忙躬身道:“老臣不敢!” 姜洛璃却知道,以九方盛莲现在阴晴不定的性子,保不齐还真让青远山身兼两职! 万一真的那样的话,她姜氏岂不是又落了下风? 倒不如用一个无名无姓的,能掌控就掌控,不能掌控,就杀了再换! “君上一番戏言,吏部长老就当真了,”她微微一笑,“本宫倒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君上英明,兵部长老一职,就暂且由这个沈腾担着吧。” 阮君庭凉凉撇了姜洛璃一眼,手将御案前散落的七枚兵符一划,全部收入袖中,懒懒起身,“退朝。” 所有人:“……” 怎么回事? 人已经全都任命完了,收缴的兵符碎片却不还了? 君上这哪里是重新安置九部! 他是有心要彻底洗牌,集齐九枚兵符碎片,将黑骑军的军权收归皇权! 青远山一阵后颈发凉。 姜洛璃的手,狠狠攥住她那把镶金嵌玉的交椅,一枚长长的指甲,咯嘣一声崩断! 九方盛莲,你狠! —— 迷罗坊,风华绝代楼后面的小院子里。 淡粉的轻柔罗裙覆过鹅黄色的小小绣鞋,绣鞋上各顶着一只白色的兔儿尾巴毛球,两侧缀了细碎的珍珠。 这样一双鞋,并非金贵,却是用心。 该是女孩儿的娘亲,悉心周到,疼爱无处不在。 阮诺诺蹲在地上,跟着地上搬家的蚂蚁一步一步挪,看着他们要搬去哪里,又觉得有些无聊。 “哑奴,我娘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她问坐在台阶上的哑奴。 哑奴一双巨大的手,帮阮诺诺抱着小小的布娃娃,勉强挤出两个字,“不……知。” “我想娘亲了……”阮诺诺托腮望天,“太公公又不准我们出去玩。” 她看着头顶上的屋檐,忽然两眼一亮,再揉揉眼,仔细看,不自觉“咦”了一声。 那上面,有个小孩,正对她招手。 是千阙哥哥! 九方千阙见她看见了自己,竖了一根手指,“嘘”了一下,又点了点屋檐下坐着的哑奴。 阮诺诺就懂了。 “哑奴,我口渴,想吃果果。” “哦。”哑奴慢慢站起身,“等……着。” “嗯!”阮诺诺努力点头。 之后眨着大眼睛,看着哑奴笨重的身形,弓了身子进门,去了屋里。 就那么一瞬间,她掉头提起小裙子就跑,奔过凉亭,穿过抄手游廊,跳出角门高高的门槛,再一转身,就一头与九方千阙撞了个满怀! “千阙哥哥!”阮诺诺跳着脚笑。 千阙见她来了,欢喜极了,二话不说,将小人儿抱起来转了两个大圈儿,转的糯糯咯咯地笑。 “糯糯,我们出去玩!” “好!” 两个孩子,牵着手,掉头就想从后门逃出风华绝代楼。 可后门吱吖一声开了,立在两个小人儿面前的,却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龙皓华! 他怒目圆瞪,盯着这个刚过他腰的九方千阙。 小兔崽子,又来偷孩子! 上次被他得手一次,这次若是还能被他将糯糯偷走,他老人家这张帅破天的老脸还往那儿放! 九方千阙被当场抓包,怕极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手里还牵着糯糯的小手呢,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说辞掩饰。 龙皓华震怒,也是脸色通红。 可憋了半天,正要开口,震慑一下这个偷娃的小贼,可却一口血没忍住,噗地先喷了出来。 天啊!都气得吐血了! 九方千阙慌了。 谁知,阮诺诺抓了他的手,“不怕,我太公公经常吐血吓人,我们快走!” 于是,俩娃华丽绕过龙皓华,一溜烟儿地头也不回的跑了! “阮诺诺!你……你个小没良心的!别让老夫逮到你们两个!”龙皓华一口气缓不上来,气结! 两个孩子一路穿街过巷钻,龙皓华就在后面追。 他俩钻狗洞,他就翻墙。 他俩在下面跑,他就在房顶跑。 好几次明明要抓住了,不是九方千阙扔出什么幺蛾子,就是阮诺诺忽然放声大哭。 他一个帅帅的老人家,也不好真的跟两个孩子动粗,万一弄折了胳膊腿什么的,没办法收场,于是满身的功夫没处使,一路磕磕绊绊,一直追到了旧园。 门口,是残弓带领的锦鳞卫,正候在那里,见九方千阙来了,总算松了口气,慌忙相迎,“少君,您总算回来了。” 再看萌哒哒的阮诺诺,便是一阵头疼。 又把凤三爷家的小闺女给拐来了……! “我带妹妹进园子里去玩,你们在这里守着,天黑之前一定出来,不叫你们难做。”千阙呼喝起人来,已经有了十足十上位者的风范。 “可是,殿下,这里是旧园,大不吉!”残弓想追进去,却不敢擅动。 旧园一来不吉,是九御之人地大忌,二来,这是当今君皇阖族安息之地,就算至今无人修葺整饬,擅入也是大不敬。 “对你等是不吉,可我姓九方,是父君的儿子,这里睡着的,都是我的老祖宗,何来不吉只说?”千阙向后摆摆手,大模大样领着阮诺诺就进去了。 残弓无奈,只好挥手,将随行带来的一队人马散开,“去各处守着,不准任何闲杂人等擅入旧园,惊扰少君,违者,杀无赦!” “是!” 锦鳞卫散开,远处躲在树林里的龙皓华却犯愁了。 他要是贸然现身,难保这些锦鳞卫有个把资历老的,会认出他这张先帝的面孔。 可若是不赶紧跟进去,这旧园又大又荒凉,说不定还有什么毒蛇野兽,他们两个孩子,万一出什么事儿,九方千阙也就算了,糯糯那是妞妞的命根子,说什么都不能有事。 算了,绕个弯子罢了,旧园这么大,这十来个锦鳞卫,也巡视不过来。 他掉头又绕出去好远,才寻了个空地,翻了锈迹斑驳的铁栅栏,进了旧园。 可那双脚一落地,耳中便是嗡地一声尖锐刺耳,紧接着,一阵风起,远处残塔上,有破旧金铃开始晃动。 那铃声,越晃越烈,惊得那一头的锦鳞卫也向里面看来。 龙皓华偏生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在一片灰黑色的荒芜中太过显眼,无奈之下,只好寻了处断石蹲下躲避。 可脑中,却因为金铃大作而一阵混沌,胸口浑浊,哇地又是一口血! 我靠! 九方氏是神祗之后,不会是真的吧? 他现在用的是姜行宇的身体,而姜氏与九方氏有灭族之恨! 此地,就是当年八千神祗后裔横尸之地,葬身之所,哪里容得下他姓姜的涉足半步! 再不走,就要被那些金铃震死了! 金铃的晃动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狂躁。 龙皓华瞅着远处锦鳞卫不注意,强憋了一口气,重新又从铁栅栏翻了出去。 说来也怪,他出去了,那园中的风就停了,金铃也不晃了,一切重新归于死寂。 见了鬼了! 龙皓华好好的,一天吐了两次血。 美强惨也不是这么容易当的,这笔账算在九方千阙那臭小子身上! …… 园中的两个孩子,却将金铃声听得悦耳。 “咦?怎么不响了?”阮诺诺眨眨眼。 “大概是刚才的风,凑巧吹到了塔上的惊鸟铃。”九方千阙趟过草丛,从地上拾起一只历经数十年风吹日晒,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旧铃铛。 “我听说,以前,我们九方氏有个习俗,但凡有孩子出生,就会在这旧园的塔中,悬上一只金铃,要请风告知天上的神祗,他在地上又多了一个孩子。” 他说这话时,眼睛闪闪发亮,“不知,父君何时会将我的铃铛,也挂上去。” 阮诺诺也凑过来看,还用手指拨了拨里面风化地如石头般的玉片,撞在金铃上,却不是方才那种金玉撞击之声。 “不好听了呀。” “你喜欢?那我将它带回去,命工匠打磨一下,再送给你!” “好呀!”糯糯拍手,“千阙哥哥真好!” 千阙挑眉,“我好的地方多着呢,以后你见了我就喊哥,我就给你当好哥哥!什么都给你,什么都依你!” “嗯,好哥哥!好哥哥!”阮诺诺拉着千阙转圈,开心极了! 千阙心里也美极了,总算骗到一个大眼睛小姑娘愿意当他妹妹! (未完待续) 第368章 若她回来,是她爱你 两个孩子在乱石嶙峋,杂草丛生的旧园中捉虫子,找宝贝,玩家家酒,一直玩到天色将黑,听见残弓带着一众锦鳞卫在外面扯着喉咙吼:“恭请少君殿下回宫!” 他们吼得千阙没心思再玩下去,只好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天黑了,糯糯是女孩,天黑前必须回家,哥哥送你回去吧!” 阮诺诺牵着他的衣襟,“哥哥明天可还来?” “来!一定来!” “那我们拉钩!”糯糯伸出胖嘟嘟小手。 千阙随便与她勾勾,“君无戏言,答应你便一定做到。” 他在阮诺诺面前,俨然已经是一派大人的派头,可等两个孩子手牵手走出旧园,碰上回家拿了帷帽又冲过来守着的龙皓华时,就立刻怂了。 若不是身后还站着一大群锦鳞卫,千阙看到对面那位遮着脸,一身杀气的高大男子,必定要跟糯糯抱在一起哭! 残弓见少君怕了,拔刀道:“殿下莫怕,这人大概有病,今天在这里站了一天了,也没见有什么动作,况且有臣等在此,您大可放心。” 阮诺诺也怕,太公公从前都是笑呵呵的,她就算骑在他头上拉屎,他也从来不生气,可现在,连她一个四岁的奶团子都懂了,啥叫杀气! 龙皓华大步上前,打断两个小朋友牵在一起的手,直接将阮诺诺布娃娃一样拎起来,抱在怀里,“跟外公回去,以后不准再跟这个野小子玩。” 他本就介意千阙是姜洛璃的孩子,保不齐是跟哪个面首生的野种,如今不但赖上阮君庭,还以储君自居,简直恶心至极! “我不是野小子!我是皇朝的少君,是九方氏未来的皇太子,是你等未来的君皇!”千阙一听“野小子”三个字,立时怒了,也忘了害怕,对着大步离去的龙皓华怒吼,眼中一抹淡蓝色的光,小胸脯气得剧烈起伏,一双小拳头攥得紧紧地。 龙皓华也上来孩子脾气,非要跟阮君庭的便宜儿子杠! 他向后扬扬手,“你到底是不是野种,回去问你爹,连你爹都不要你,跟老夫在这儿吼有什么鸟用!” “谁说我父君不要我!”千阙一双与阮君庭一模一样的凤眼,气得眼泪模糊了。 “犯上!该死!”残弓等人见少君在迷罗坊居然被欺负了,唰唰唰拔刀,要给龙皓华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一点教训。 可这一伙子人呼啦啦扑上去,还没等近身,便“轰——”地一声,全都被龙皓华周身罡气给掀飞了出去! “切!”龙皓华鄙夷,“在园子里面,老夫不行,园子外面,老夫还怕了你们这些走狗不成!” 他怕再逗留吓着怀中的阮诺诺,也不恋战,身形几闪,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只有肩头阮诺诺,望着远处九方千阙急剧缩小的背影,扁着小嘴,噼里啪啦掉眼泪。 她要是嚎啕大哭也就罢了,给个糖糕逗逗就过去了,偏偏这种真真伤心的哭,默默掉眼泪疙瘩,最是让人受不了。 龙皓华有的受了。 …… 另一头,残弓等人被龙皓华连头都没回,就揍了个人仰马翻,这才觉悟,早知迷罗坊藏龙卧虎,却不知这藏着的龙虎是如此厉害,这等实力简直是骇人听闻。 还好少君没事,不然他们今晚就都在这里自裁谢罪算了。 “死老头!迟早有一天,本少君要将你打翻在地,抢回糯糯!”九方千阙天生就戾气重,此时被惹怒了,肩头乌黑的发丝,也随着怒意鼓动,一双眼睛在渐暗的天色下泛起淡蓝色幽光。 完球了! 残弓一众一个激灵,少君打小有个毛病,就是惹不得,气不得,一旦真的发起脾气来,三五个成年汉子都按不住。 还好他也跟在他身边几年,多少摸清了一点脾性,慌忙顺着他心意劝道:“少君息怒,您生起气来,太可怕,微臣等见了都瑟瑟发抖。若是被那小妹妹远远地看到了,吓坏了,以后该不跟您玩了,那可怎么办?” 糯糯…… 九方千阙一想到阮诺诺,就心中一软。 对,他不能生气,他要做个好哥哥,好不容易骗到一个大眼睛妹妹,千万不能吓跑了。 他定了定神,骄傲昂起小脑袋,“没错,你说得对,我不能吓到糯糯。况且,那老头是糯糯的太公公,本少君就算为了糯糯,也该让他三分。” “哎!对极了!少君果然极明事理,就是这么回事!” 一行人好不容易安抚了九方千阙,又小心翼翼,踏着刚刚降临的夜色,护送着孩子,入了帝城,回了长秋宫。 可千阙一进宫门,就发觉气氛不对。 所有人都跪着呢。 在门口候着的太监,见他从残弓怀中下马,弯弯曲曲着一双跪麻了的腿,迎了上去,“哎哟,祖宗啊,您总算是回来了。” 千阙讨厌长秋宫,也讨厌长秋宫中的每一个人,连看都不看那奴才一眼,“梁公公,本少君将来的子子孙孙,怕是出不了太监这么有出息的人物,做不得你的祖宗。” 太监见面就说错了话,啪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哎,老奴错了,老奴该打!但是殿下,您自己个还是要保重啊!” 锦鳞卫是阮君庭象征性拨来保护少君的,此时千阙入了长秋宫,残弓等人就要留在外面。 九方千阙一路大步,对太监的提醒不以为然,“定是母亲又惹了什么火气,在大发脾气,拿了宫人出气,怕什么?我避开就是,反正有水长吟那个不男不女的会哄好她。” “哎哟,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太监猫着腰,一路小跑地跟着。 “说都说了,难道还咽回去不成?” 换了平时,千阙无论在外面怎么胡闹,只要不给姜洛璃丢脸,她都是不管的。 这个孩子,只要在她大婚之前不死了就行,不要说教他,连看她都懒得看一眼。 所以,正常按例,九方千阙在外面胡闹够了,若是回来得晚,只需要去姜洛璃的寝殿门外问个安,都不需要进屋,就可以回去歇息。 但他今天心情不好,偏偏连去都不想去,直接拐回自己偏殿。 但人还没走到地方,前面就被姜洛璃身边的女官给拦下了,“少君殿下,公主有请。” 女官的脸色也紧张地很。 九方千阙就知道,今晚定然没好事。 可他也不怕,耿着脖子就去了长秋宫正殿,到了姜洛璃寝殿门前,“孩儿回来晚了,给母亲请安。孩儿告退。” 说罢掉头就要走。 “你给本宫滚进来!”屋里,是姜洛璃的咆哮。 千阙撇撇嘴,也不客气地推了门,迈了进去。 可一脚还没站稳,迎面一只茶盏就飞了过来。 他自小与锦鳞卫们多少偷学了点拳脚,又天生灵活,身子一偏,竟然给避了开去! “放肆!你还敢躲!”姜洛璃显然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九方千阙人小,却不输气势,“我做错什么了?你见面就打?上次你逼我在樟台说谎,我已经按你的意思做了,怎么?难道还想在我手臂上捏个印子出来?” “你大胆!”姜洛璃几乎从罗汉床上跳起来,这孩子虽然一向脾气倔强暴躁,可也始终当她是母亲,拿捏起来,并没什么问题,如今居然还敢顶嘴! 顶嘴也就罢了,还直戳软肋! “你胆敢这么跟本宫说话!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我就是这么想的!” 姜洛璃的女官,附耳嘀咕了一句,姜洛璃立刻脸色就变了。 “你又去了迷罗坊?” “不关迷罗坊的事!”九方千阙挺直胸膛,“我就自己去旧园玩了,谁都没见!” “你还敢又去旧园!”姜洛璃几步冲到他面前,抓起这个小不点细细的手腕,捏在掌心,“你不要以为赐你姓九方,就真的有恃无恐,本宫可以立你,可以废了你!” 旧园,是所有姓姜的人心头的一根刺。 不要说靠近,就连提起,都会疼。 姜洛璃今日在朝堂上受了憋,又奈何阮君庭不得,本就安了心回来拿他儿子撒气,可没想到这个儿子,才六岁,却也是个尖牙利齿的,居然还敢跟她提旧园! 她将眼前这个生得与阮君庭一般无二的孩子就当成了他,说起话来,无所顾忌,也没管这孩子到底听懂听不懂。 谁知,九方千阙小胳膊挣了挣,“什么叫可以立也可以废?难道我不是你的孩儿?” 他来这长秋宫时,刚满周岁,哪里还记得从前的事,自然是别人告诉他什么,他就听什么。 别人说,姜洛璃是他娘,他就真的将她当成娘。 只是他这个娘,跟别人的娘不一样,她根本不疼他。 所以他也不敬她。 他这一说,惊得姜洛璃立刻炸了毛,“你居然还敢不认我这母亲!” 啪! 一个耳光,径直朝九方千阙的小脸抡了上去,将孩子打倒在地。 女官见了,不得了,慌忙上前劝道:“公主息怒,少君打不得!” 姜洛璃打完了,人也后悔了。 她养了这孩子这么多年,就是留着用来稳住阮君庭的。 现在把他给打了,岂不是将他往外推。 那只打了孩子的手,麻麻的,攥了攥,怒气过后,人清醒过来,就有点后悔。 九方千阙趴在地上,捂着脸,小身子却随着怒气,剧烈起伏。 居然打他! 她居然真的打他! 他毕竟是个孩子,眼泪便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捂着脸,回头怒道:“你果然不是我娘,你都不如外人待我好!” 姜洛璃本有了些悔意,想要软下来,可话还没出口,就又再次被戳到了痛处,立时又是一股邪火! “混账!谁叫你胡说八道!” 啪! 又一记耳光,打在另一半脸上! 既然撕破脸,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人,将少君带回去,关起来,没有本宫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更不准给他饭吃!” 她就不信了,她十五岁起摄政九御,坐在宏图殿上十几个春秋,现在竟然连一个六岁的孩子还收服不了! 这一打,将千阙心中对她的最后一点母子之情也彻底打散了,他从地上爬坐起来,通红着两边脸,“他们说得对,我果然是个野种,我果然不是父君的儿子!我若是父君的孩子,他如何会将我丢给你这疯子女人!” “你说什么——?”姜洛璃这次真的气疯了,她要是生得出来九方氏纯血子嗣,还供着这个假的做什么?她若是能有一个血统纯正的儿子,还要阮君庭做什么? 她弯腰掐住千阙细细的脖子,“谁告诉你的!你说!谁敢说你是野种?” 姜洛璃这一掐,力道不小,而千阙又始终是个孩子,被她掐得几乎背过气去,拼命挣扎,小小身子剧烈颤抖,两眼霎时间变得幽蓝! 他两只小手,抓着姜洛璃的手,双腿拼命地蹬,嘴上却不让劲儿,“是……个人都这么说,全天下都说……,我……是个野种!” “你混蛋!”姜洛璃一瞬间动了杀心! 掐死他,就说是迷罗坊的人干的,阮君庭也奈何不得她! 反正大婚之期将至,反正她也没指望再与阮君庭恢复到之前相安无事,礼敬有加的关系了! 可是,就在她杀念一动之时,嗡——! 一声尖利地金铃脆响,直接炸入耳鼓! 姜洛璃的脑中,如被针扎了一般,放了九方千阙,跌坐在地,抱着头,痛苦不堪! “什么声音!啊——!” 她拼命满地打滚,捂着耳朵,又抱着头,两只手根本不够用一般,狼狈不堪。 身边心腹女官吓坏了,慌忙上前,“公主,您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奴婢去叫太医!” “铃铛!让那铃铛停下——!”姜洛璃打着滚惨叫。 女官茫然四顾,她耳中除了姜洛璃的哭喊声,什么都听不见。 只有千阙,坐在地上,捂着自己被掐红的脖子,先是吓得够呛,之后咧嘴一笑。 我一定是父君的儿子。 不然,怀中藏着的先祖金铃,如何会护佑我? 他从容站起身,拍拍袍子上的灰,优哉游哉,若无其事地出了姜洛璃的寝殿,头也不回。 等人都不见影儿了,姜洛璃这边耳畔的金铃声也消失了。 她钗横发乱地坐起来,大口喘息,再与女官四顾之下,才发现那孩子不知何时不见了。 姜洛璃心头惊悸,这孩子去过两次神鬼塔,难道身上真的有鬼神庇佑? 可他现在人去了哪里? 她刚才还想掐死他,那脖子上必定留下手印! 若是被九方盛莲知道了,谋杀储君,就是一等一的大罪! 到时候,不需要他再去找由子,人证物证俱在,姜氏灭族之祸,就在眼前! 姜洛璃心头如被大锤砸了,“糟了!快!拦住他,绝对不能让他去了紫极宫!” “是!” 女官深知其中利害,掉头拔腿就去追! —— 长秋宫表面上依然灯火通明,安静如常,可暗地里,安置在帝城中的蝶宫暗线和赤蝎武士全部动了起来。 从长秋宫到紫极宫,有很长一段距离,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一盏茶的功夫。 九方千阙一个孩子,两条腿总共就那么长,他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然而,姜洛璃忽略了一件事,小兔崽子若是被逼急了,也是会要咬人的。 帝城偌大,九方千阙却是小小的一只。 所有蝶宫死士和赤蝎行者分散开去,撒网一般地想找个孩子。 可孩子就躲在假山石的阴影里,按住胸口藏着的那只旧铃铛,两眼闪着幽蓝的光。 一个宫女打扮的死士,进了假山,蓦地抬头,撞上躲在角落里蓝色的幽光,心头一喜。 立功就在当下。 “少君,来,跟奴婢回去,别让公主心急。” 千阙怯怯从角落里挪了出来,来到她面前,“你蹲下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是人都喜欢秘密。 宫女经不住又好奇,又按捺不住贪心。 万一真的从少君这里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将来在主子那里,或许就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 于是她便真的蹲了下来。 千阙两只小手,抱住她的头,稍稍凑近,之后,咯嘣一声! 毫不留情,将那颗脑袋一扭! 宫女颈骨折断,人一歪,死了。 千阙面无表情,从她尸体上踏过,瞅准下一处角落,趁着四顾无人之时,一路小跑奔了出去。 姜洛璃只知道师尊将他给了她,却不知道,师尊还教过他自保的法子。 而杀人,是最好的自保方式。 他以前只是徒手用稻草人练习,今晚,是第一次用在活人身上,特别兴奋。 …… 紫极宫中,凤乘鸾身上伤势大好,吃饱之后,在寝殿后的小花园里喝茶消食,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讲一些从前的琐事。 阮君庭则立在一旁,一面逗鸟,一面专心听着,偶尔再问上一到两句。 他心思极为缜密,向来滴水不漏,时而有意无意地试探凤乘鸾几句,她都能很随意地将细节补上,所述的每一段故事,前因后果,其间关系,也都合情合理,倒是没什么可深究质疑之处。 如此一来,这个故事,倒是比姜洛璃的可信多了。 阮君庭面前的紫檀雕花鹦鹉架上,停着一只绿鹦鹉,脚上栓了纤细精巧的银链子。 他拣了一颗瓜子,送到鹦鹉嘴边,那鹦鹉就将头一歪,灵巧将瓜子接过,然后用钩子一样的小嘴儿将瓜子磕开,丢了壳儿,将果仁吃掉。 凤乘鸾的手,转着茶盏,看那鸟被锁着,嫌弃他不懂,“拴着的鸟,养不好的。” “怕她跑了。”阮君庭回眸,瞥了她一眼。 凤乘鸾就想起自己脖子上挂着乌金五连环的日子,于是一手遮脸,低头喝茶。 谁知阮君庭却不依不饶,“难道你有让鸟儿不逃走的法子?” 凤乘鸾抬头,“鸟嘛,你得信它,给它自由,让它去飞。” “飞了,还能回来吗?”阮君庭拿着一颗瓜子在指尖,却不给那鹦鹉,急得鹦鹉伸长了脖子,却吃不到。 “若是不回来,也是你给了它自由,它会感谢你一辈子。” “那若是回来呢?” “若它回来,是它爱你啊!”凤乘鸾说完,忽然觉得,现在的阮君庭,有些喜怒无常,心性不定,她忽然说得这么露骨,怕是他非但听不懂,反而会生了厌恶之心,于是只好又专心低头喝茶。 可这句话,落入阮君庭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他迟疑了一下,将瓜子递给鹦鹉,“呵,算了,左右已经养了一段时日了,孤不愿冒这个险。” 他若是放了她走,就又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了。 事成之后,也不能放她走。 凤乘鸾却暗暗眉梢轻挑,他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连个鸟都腻腻歪歪! 她不由得嫌弃那鸟。 手指茶盏轻轻一捏,碎了,之后,一片碎瓷飞了出去! 叮地一声,趁阮君庭不备,将鹦鹉脚上的细链子打断。 绿鹦鹉受了惊吓,扑啦啦地飞了起来,直奔夜空深处而去。 紧接着,凤乘鸾一声口哨! 当空圆月之上,巨大的阴影展翅掠过,一道白光,快如闪电,将扑棱着翅膀,慌慌张张还没飞出去多远的鹦鹉两爪擒了,一下拧成两截! 之后,落在屋脊那一侧,咔吃咔吃地嚼了! 一切都迅雷不及掩耳。 阮君庭手里还拿着那只瓜子呢。 心爱的鸟就被吃了! 他眉间一拧,有些不悦,“凤姮,你过分了!” 凤乘鸾手肘撑着桌子,懒懒一笑,对他挤眼,“鸟不能总藏着,要飞,要用,你看我的鸟,就比你的大!” “……” 好荤的一个女人! 阮君庭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好喜欢怎么办?她杀了他养的鹦鹉,他却连气都生不起来。 凤乘鸾口中又吹了一声口哨。 屋脊顶上便是“嘎——”地一声,又响又难听。 接着,琉璃瓦划拉划拉响,似有大爪子走在上面。 再然后,一只硕大的神俊鹦鹉,通体雪白,额头一簇凤缨,尾翎奇长,双翅微乍,耀武扬威般地站上了屋脊最高处! 肥鸡! (未完待续) 第369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雪鹦鹉自从有了戚未平的调教,又从不关在笼中,体型飞速发展,如今已经大到快可以给孩子当狗骑了,再加上这些年从南渊到九御,一路从无天敌,满天都是吃的,早就恢复了霸主的本性,此时华丽亮相,自然是要摆一个最帅的造型! “肥鸡,还不快见过君上。” 嘎——! 又是一声。 肥鸡认得阮君庭。 可阮君庭却不记得它。 但他现在见了肥鸡,顿时两眼欣赏地冒光。 “你倒是有许多稀奇玩意,前有魔化巨狼,此时又有这等猛禽。” 还不都是因为你! 凤乘鸾两眼弯弯,却不道破,“它刚才吃了君上辛苦养的鹦鹉,作为赔罪,就送您吧。” 阮君庭回头看她,见那明艳的脸满是狡黠,就知道她是早有此心。 “舍得吗?” 凤乘鸾笑着垂了眼帘,指尖拨弄了一下桌上茶盏碎片,没说话。 用它换你,当然舍得。 这时,外面有锦鳞卫进来,在阮君庭身边附耳禀报。 阮君庭的脸色就是一变。 等那锦鳞卫出去了,凤乘鸾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送到嘴边,却没喝,“怎么了?” 阮君庭有些不想管,但是既然她问了,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长秋宫那对母子又在闹幺蛾子。” “千阙出事了?”一提起那个孩子,凤乘鸾就心头一阵悸动,不知道为什么。 “说是跑了,遍寻不到。” “我去找。” 凤乘鸾也不管阮君庭应不应,对着屋顶打了个指响。 肥鸡展翅,呼呼风声,便飞了起来,在整个帝城上空盘旋,如一只巨大无比的白色夜枭,在黑暗中搜寻某只逃跑的小老鼠。 “我很快回来!” 凤乘鸾身形一闪,翻墙追着肥鸡去了。 身后丢下一句话,“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阮君庭:“……” 难说! 但是还是默许。 他到她方才坐过的桌前,盯着那只碰过她的唇,尚且温热着的茶盏,瞅了瞅,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拈起茶盏,送到嘴边,浅浅品了品,之后,一饮而尽。 好茶! —— 咕咚! 九方千阙又拧了一个赤蝎行者的脖子。 一双眼睛,已经因为杀戮而变得幽蓝如火。 他登上高处,紫极宫就在眼前,心中欢喜,并不觉得辛苦。 孩子的心性,总是单纯,即便是杀人,也并无恶念。 他只是一心奔着父君去,想告诉他,他真的是他的孩子,不是野种,祖宗的金铃可以作证! 此时,千阙骨子里的魔性被激活,五识也变得敏锐。 没走出几步,忽然收了脸上的兴奋,对黑暗处道:“谁!出来!” 那一头暗处,露出姹紫鸾服一角,接着,是一个笔挺的人,一张好看的脸。 凤乘鸾对他咧嘴笑,“少君,可还认得我?” “凤叔叔!”千阙曾在旧塔里见过她摘下面具的模样,一直记忆犹新,此时见了,一眼便认了出来,当下如见了救命稻草,想从高处跳下去,扑向她。 可一想到自己刚杀了人,迈出一步,就又迟疑了。 他警惕道:“凤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凤乘鸾将他刚才杀人一幕,早就看在眼中,又见他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心里猜想,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也被姜洛璃用天火遗骸魔化了! 她恨得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攥得骨节发白。 “君上听说你淘气了,在被人追着打,特意派我来接你。” 她蹲下身子,将自己放矮,让千阙知道,她不是来抓他的,是来帮他的。 “真的!”千阙听说是父君派人来,开心极了,从高处跳下来,一蹦一跳就来到她面前。 可凤乘鸾刚伸出手,想要抱住他,他又警惕退后一步,眨着一双幽蓝的眼睛,“可是,凤叔叔,我惹祸了,父君他……” 他这样一靠近,凤乘鸾就看见他细细的小脖子上,赫然是一只女人的手印,甚至还有被长指甲剋出的血印子,一阵没来由地挖心挖肺地疼。 “千阙放心,父君只会疼你,对你好,就算是教你做人的道理,也不会真的动手打你,更不会……” 她心疼地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脖子,“更不会这样掐你。” 千阙试探地看着她,渐渐放下防备,眼中蓝色的光,慢慢变淡,人就有些委屈,强忍着不哭。 “疼吗?” “不疼。”他倔强回答。 越是坚强的孩子,越是惹人心疼。 凤乘鸾抿了抿唇,“走,我带你去见父君。” 她牵起他的手,转身想走。 千阙却没动。 “怎么了?” “凤叔叔……,我……,”千阙支吾了一下,“我刚才杀人了。” 凤乘鸾已经亲见,这孩子杀人时,几乎毫无感情,既不害怕,也不犹豫,就像杀死一只蝼蚁。 他将自己的幼小,当成优势,迷惑敌人。 杀人手法相当熟练,俨然是经人悉心调教。 但是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总之这个孩子,不能再在姜洛璃那里待下去。 否则,将来会变成什么,她不敢想。 “不怕,凤叔叔也杀人,只要杀的是该杀之人,就没关系。”她牵起他的小手,力道不轻不重,既不会让他紧张,也不会轻易被他跑了,“只是今后,要慢慢学会仁慈,尤其是手握生杀大权之人,更要有王者仁心,方能无敌于天下。” 千阙仰头望着她,眨了眨眼,他不是很懂,从来没人教过他如何做人,更没人教过他,如何做一个王者。 “什么是王者仁心?” “就是……”凤乘鸾也说不好,这中间的道理,太复杂,太过仁慈,就反受其害,太过严苛,又失了人心。 这其中的尺度,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拿捏得好? “以后父君自会教你,但是否学得会,看你的悟性。” 听说父君会教,千阙小小的脑袋瓜子立刻兴奋起来,方才的紧张害怕都抛诸脑后,“我一定认真学。” “嗯。千阙少君一定会学得很好。” 两人没走几步,前面便有皮靴踏地之声。 凤乘鸾握着孩子的手就是一紧。 赤蝎王来了。 明少商从拐角转出,身后跟着一队赤蝎行者,“凤魇公子,这是要带少君去哪里?” 凤乘鸾笑得好坏,“赤蝎王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两人上次乱石滩一战,都伤的不轻,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少君贪玩,深夜不肯回宫,在下奉大长公主之命,请少君回去早点歇息。” 明少商始终是个少有的高手,一身凶煞之气,千阙也始终是个孩子,正面交锋起来,的确是怕得很。 凤乘鸾将千阙护在身后,笑呵呵道:“巧了,刚好今晚君上想孩子,命我带少君过去见驾,赤蝎王,请让道。” 可明少商哪里会这么轻易被她摆出阮君庭就服软! “呵,凤魇公子是紫极宫的客人,我等为主子办事的,不敢擅动,但这拐骗少君之罪,罪名可不小,在下刚好替大长公主掌管血狱,凤魇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过去坐坐。” 看来他们今天不会善罢甘休了。 姜洛璃这么急着要把千阙抓回去,不惜从阮君庭手里抢人,必定是想要掩盖方才的杀心! 可那脖子上的印记,既然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千阙还是个孩子,尚无善恶之分,若是跟着那个疯女人,难保会变成什么可怕的模样。 凤乘鸾本来还客气一下,现在说什么也不能把人交出去了。 她将身后的孩子往自己身边又拉了拉,“大长公主的血狱,我凤魇是早晚要去见识一番的,但是怎么去,还由不得赤蝎王在这里做主!” 她通身紫红鸾服轰然鼓动,明少商一众也唰地拔了赤蝎尾。 两厢大有就地一战之势。 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高声道:“帝城之内,紫极之前,居然有人敢强抢少君,看来大长公主的赤蝎行者真的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 是倦夜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大队锦鳞卫。 他见凤乘鸾,点头会意,“君上见凤魇公子去请少君迟迟未归,担心少君淘气,特意命在下出来相迎。” 双方的实力对比,立刻倒了个个儿。 明少商见真的已经惊动了君上,若是再动手,公主那边就更加没法交代了,只好收刀。 “呵呵,既然锦鳞卫大统领都来了,看来的确是在下误会了,凤魇公子原来不是拐骗少君,是真的奉旨行事。” 他两眼发狠,望着凤乘鸾,“下次还请说清楚,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凤乘鸾也松了一口气,捏了捏千阙的手,“赤蝎王将心都操·到紫极宫门口来了,我若是再不领情,可就说不过去了。” 千阙抱着她的腰,从身后探出头来,淘气对着明少商伸舌头,略略略略……! 他眼中方才那些幽蓝色的光,已经彻底消散,一双凤眸,乌黑闪亮,重新又只像个淘气的顽童了。 —— 千阙被锦鳞卫浩浩荡荡护送进了紫极宫,见了阮君庭,先是低着头。 等到左右都退了,立刻一头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腿,“父君,我是您的孩儿,不是姜洛璃的孩儿!我不是野种!” 阮君庭:“……” 他瞪了眼凤乘鸾。 谁说好了不惹祸的? 你现在把这么个黏糊糊的小东西丢给孤,你让孤如何处置? 凤乘鸾假装没感受到他的薄嗔,道:“少君受了委屈,想找父君做主。” 阮君庭心中始终膈应千阙是姜洛璃的野种,现在却抱着他的腿喊爹,还自称不是野种,难道还要真的认了这便宜儿子不成? 他冷冷用手将孩子拨开,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却不理千阙,只对凤乘鸾道:“公主是千阙的生母,她教育儿子,已经闹得整个帝城不得安生,你也跟着她闹。” “什么生母!君上可见过母亲如此教育儿子的吗?”凤乘鸾上前几步,拨开千阙的头,将那小细脖子亮出来。 上面之前掐红了的手印,现在已经变成紫黑色。 “她是想弄死他,又怕被你知道!” 阮君庭见了那手印,好看的眉头也是立时一皱。 再看千阙雾蒙蒙的大眼睛,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祈求他的庇护,心就立时软了。 他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不但喜欢,而且第一眼见了就喜欢。 他看着他,就像看着小小的自己。 若是在大街上,在茫茫人海中,见到这样的孩子,必定是喜欢的爱不释手。 可他偏偏是姜洛璃不知从来找来的,强塞给她的儿子。 这孩子的存在,就满是阴谋,满是算计,满是不可为人道的恶毒伎俩! 他见了他,就如见到姜洛璃般恶心! “父君,我真的是您的孩子,祖宗的金铃可以作证!”千阙从怀里掏出旧园捡来的那只铃铛,捧到阮君庭面前,“公主她欺负我,金铃就会响,痛得她满地打滚!” 阮君庭眉头微微一动,完全不信。 千阙见没人相信,慌忙摇晃那铃铛,“您听!你们听啊……” 可这样一摇,便是石化了的玉片,撞上锈蚀了的金铃,当当几声,黯哑,粗糙,浑浊。 “所以,你就为了这个铃铛,跑了出来?”阮君庭对倦夜丢了个眼色。 倦夜立刻领命出去了。 “不是的,父君,真的不是这样的,这铃铛救我的时候,不是这个声音,今天我在旧园,也听到过,糯糯可以替我作证!” “神马——!”身后的凤乘鸾炸毛了,“你又去偷孩子!” 九方千阙慌忙捂住自己的嘴,“……” 完了,说漏了。 整件事,闹哄哄了大半个晚上,最后以千阙熬不住,在阮君庭膝头咕咚一头倒下睡着了为结局,才草草收场。 倦夜很快回来禀报,说大长公主的确对少君动了手,而且曾经头痛欲裂,满地打滚,喊着什么铃铛,拿走铃铛之类的话。 凤乘鸾将孩子抱到床上,悉心盖了被子,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眼,有些忧虑。 转身对阮君庭道:“君上,这孩子不能再回长秋宫。” 阮君庭摆弄千阙的那只旧铃铛,“孤不会养姜洛璃的孩子。” “我养!”凤乘鸾抿了抿唇,下定决心。 阮君庭抬起头,有些意外,“她想用这个孩子,夺走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包括我。 可惜最后三个字,到了唇边,还是咽了回去。 “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凤乘鸾却不介意。 阮君庭目光之中有些无可奈何的笑,似是笑她终归是个女子,始终摆脱不掉妇人之仁,又似是宠溺,不过是抢来一个孩子罢了,她既然喜欢,随便她折腾便是,总之开心就好。 “孤记得你给孤讲的故事,说北辰的小皇帝,身体里就住着一个魔鬼。你又如何断定,这一个的身体里,不会住着一个同样的魔鬼?” 提起阮临赋,凤乘鸾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么多年,她每每想起那个胖乎乎的奶黄包,已经变成了沈星子,就浑身不寒而栗。 但是,孩子,是她的执念。 她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即使被坑过,被骗过,仍然执迷不悟。 “君上可以给我一次机会试试看。我若是被蛇咬了,君上大可不救。可这小蛇若是成了龙,您该怎么谢我?” 阮君庭无奈,“你说。” “春宵十夜。”她竟然脱口而出这个! “……”阮君庭也是无奈了,莫名纵容道:“然后呢?” “我上你下。” “……” 此时两人之间的关系,莫名有些尴尬。 凤乘鸾刻意接近,却每每点到为止,不肯再进一步。 她怕在这种关键时刻,正是千头万绪、危机四伏之间,若是不小心因为感情上的事惹毛了阮君庭,那么此前几年的等待和赴汤蹈火,就都前功尽弃了。 而阮君庭既贪恋她的好,又始终不敢将一颗心十足十地放在她手中,没了从前的记忆,她口中的故事就都是别人的事,他除了心生羡慕,完全感受不到其中的情绪,于是始终有些疏离。 偶尔逗一逗,略略亲近一下,算是替一颗沉浸在黑暗中冰凉孤寂的心寻一抹日光。 可一旦这温暖他觉得有些多了,多到可能会影响他的判断,就又立刻退了回去,重新沉入黑暗之中,不肯出来。 于是,即便凤乘鸾每日都在他的寝殿中养伤,每晚都睡在他那张巨大无比的圆形龙床上,却始终都是她一人睡得四仰八叉,而阮君庭依然如往常一样,只是稍稍假寐调息一会儿,一夜便过去了。 直到她的伤势基本大好,他才黑着脸,将人从床上扯下来,抓过浩劫剑,塞进她怀中。 “下去站好,替孤守着。” “为什么啊?” “你最近睡太多了,会胖!” “……” 凤乘鸾就只好晚上在整晚替他抱着剑,站在床边守夜,白天再四仰八叉躺在龙床上补觉。 如此数日来,凤乘鸾没有胖,阮君庭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人也渐渐鲜活起来。 所以今晚,千阙睡着后,凤乘鸾照例抱剑在床边站好,准备守夜。 阮君庭却坐在床边没有更衣。 “怎么不睡?” “等人来。” 明少商没抓住千阙,姜洛璃深怕被阮君庭抓了把柄,今晚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凤乘鸾与他笑,总是丝毫不掩饰情绪,也从无矜持和矫揉造作,就是展露真心地裂开嘴笑,“那你总要装得像一点才好。” “怎么装?”阮君庭回手将金铃丢在床上,将她拦腰捞到身前,“这样?” 接着,将人一按,另一手接住肩膀,横在腿上,“还是这样?” 再然后,回身把她抡到床上,翻身压上去,“或是这样?” 凤乘鸾就咯咯咯咯地笑,两脚乱蹬,“你行了,千阙还在旁边呢,他是大孩子了,会偷看。” 阮君庭斜瞥了一眼千阙,再将目光收回到她脸上,眉间轻轻一凝,那一道狭长殷红的伤痕,就如沁了血一般灼人眼。 克制自己是一回事,喜欢一个人,是另一回事。 无论理智怎样克制,都无法否认身体的喜欢。 桃林那晚的缠绵缱绻,他至今记忆尤新,气氛一旦变得暧昧,就有些招人恨的诱惑,总想让人泥足深陷。 他就这么伏在她身上,一时之间不知到底该将她怎样处置才好。 凤乘鸾原本大大咧咧,心里只想着老夫老妻啥啥的,并没什么少女的娇羞,可被他这样压住,迫近地看,原本好好的,就忽然不淡定了。 她肆无忌惮跟他说荤话,调戏他,是一回事,真的被他兵临城下,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巧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两人耳力极好,未等外面太监通传,就已不约而同听到。 阮君庭回手便落了纱帐,顺势将薄唇落在她唇角,轻轻一点,却不离开,声音低低道:“又或者,是这样?” 他还真的要装给姜洛璃看! 凤乘鸾推了他一下,没推动。 拒绝反而激得他有些不想轻易善罢甘休。 原本就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此时却是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你欺负我。”她糯糯抱怨。 阮君庭与她近在咫尺的眉眼就是微微一弯,“但是你喜欢。” “……” 外面,一声通传,“君上,大长公主有急事求见。” 门便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 (未完待续) 第370章 千阙的娘亲到底是谁? 姜洛璃大有捉奸之势,长驱直入,绕过十六扇紫檀白玉螺钿画屏,进了寝殿。 “君上好兴致,本宫可能来的不是时候。” 阮君庭趴在凤乘鸾身上,用力一压,压得她没控制住,吭哧一声。 之后,又抓过她的手,在自己领口一扯,那胸前的衣襟就半敞开来。 这波骚操作! 凤乘鸾眼睛都瞪圆了! 他出乎意料地对她一笑,那眼中的欲望藏都藏不知,之后抬手拔了发冠上的金簪,让满头银发倾泻而下,刚好从肩头垂落,如雪白的纱帐,将她笼在其中。 三招必杀,她已神魂颠倒,他却转而起身,一手掀了帐子,一只手撑在床边,恍然刚刚回神一般,“原来是公主来了。” 这一眼惊鸿,姜洛璃忽然差点忘了自己是来抢孩子的! 她想听见从他口中说出,“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三十多岁的女人,正是欲大之时,忽然发现自己每日抵死相争之人,平日里冷若冰川,私底下床笫之间竟是如此人间绝色,那水长吟暖的床,居然不香了! 姜洛璃来紫极宫的路上,是准备了一大套说辞的,不管今晚关于千阙的事,九方盛莲如何抓住不放,她都要想办法把孩子带回去,绝不能将把柄落在他手上。 可现在,她发现,九方盛莲不但手腕凌厉,而且人也甚“好”,既然两个人各取所需,与其大费周章,斗个你死我活,不如稍微示弱,用女人的优势,将他收归裙下。 他们之间,还可以有其他的相处方式,而千阙,就是最好的纽带。 只要她肯软下来,他在宏图殿上,通往皇座的路就永远是一条坦途,九方盛莲是聪明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至于床上那个,毕竟一个男人,再妖再魅,也是个不会生孩子的男人。 于是,姜洛璃将头微微一压,帕子沾了沾眼角,“君上,我是来认错的。” “哦?你何罪之有?”阮君庭从床边站起身,也不整理衣领,就那么半敞着,回眸看了眼凤乘鸾,大有这衣裳是你扯的,孤就这么留着了的意味。 凤乘鸾缩在帐子里尬笑。 栽赃嫁祸! 他明明不愿对她彻底放下戒备,偏偏这种时候又拿她试刀。 姜洛璃就算没看见两人眉来眼去,也感觉得到自己是个多余的,可偏偏女人的嫉妒心和好胜心一旦起来,就是时间最催命的武器。 况且她是什么人?九御皇朝摄政十几年的大长公主,当年行宇大帝在位时,从小到大,对她这个皇姑姑都唯命是从,那十多年间,她姜洛璃在九御就是女帝一般的存在。 皇权之上,纵横捭阖,她从未输过,何况一个男人! 姜洛璃甚至坚信,之前她与九方盛莲争得你死我活,是因为她根本不屑于用美人计。 现在她肯对他花心思了,那这世间无论什么雄凤雌凰,都只是些柳絮杨花罢了。 “君上,千阙他今日又擅自出宫,去了迷罗坊,进了旧园,全然未将上次的教训放在心上。况且,他终日只知道贪玩,没有半点储君该有的觉悟,我一时爱之深责之切,便动了手。” 她第一次软软的说话,莫要说阮君庭,连床上的凤乘鸾都听得津津有味。 “谁知这孩子也是倔强,不服管教,居然一头逃了出来,为了这么大一点事,来打扰君上歇息,实在是我的过错。” 姜洛璃将临时组织起来的这些话说完,憋了一口气总算稍稍吁了一下。 她从来没对别人赔过不是,管教养育孩子的那一套,更是一窍不通,思量着如此这般说,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谁知,阮君庭还没吭声,床上的凤乘鸾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她用手背抵在唇角,硬憋着。 阮君庭方才撩拨凤乘鸾,反而把自己弄得口干舌燥,亲自到桌边倒了一杯茶,从容坐下,“公主以为,千阙如今已有六岁,除了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尊外,再无一个正经的太傅加以教导,终日任其游手好闲,文治武功,一概不闻,小小年纪,只知道混迹市井,像这样的孩子,该有什么样的储君觉悟?” 阮君庭悉心品了品茶,觉得没有花园里凤乘鸾喝过的那一杯香,又道:“况且,孤尚未下召立之为太子,公主又何来储君之说?” “……!”姜洛璃没想到他一连串的诘问在这里等着,可既然存了服软修好的心,就只能暂且忍着,于是讪笑,“呵呵,君上说的是,我真是太爱千阙了,这些年来,我们两又只有这一个儿子,平素寄予殷切希望,一时心急,便用词不当。” “还有,”阮君庭转着茶杯,“公主既然身为少君生母,管教儿子的手段倒是堪比血狱酷刑,实在令孤刮目相看。知道的,晓得是爱子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要杀人灭口呢……!” 阮君庭越说越慢,越说语气越沉,听的姜洛璃头皮发麻。 “君上……,千阙他年纪小,皮肉嫩,我也不知……”她只能顺口瞎掰。 “而且,孩子惊惧交加,逃出长秋宫,生母不但坐镇稳如泰山,还派出大批人马搜捕。”阮君庭终于眼梢一挑,看了她一眼,“难道你就不怕那些习武之人情急之下,伤了他?” “这……,君上,他们不敢伤害千阙的。”姜洛璃被问的哑口无言,她怎么知道养孩子这么麻烦! 她是摄政大长公主,平日里连假装对别人好都懒得,现在说这么多伏低做小的话,已经是相当艰难了! 当啷一声。 阮君庭将手中茶杯重重撂在桌上,“看来公主并不适合为人母,而千阙此番受了惊吓,必是与你暂时有了隔阂,不如就暂且住在紫极宫修身养性,待过些时日,再回去向公主赔罪。” 九方盛莲! 姜洛璃心里一阵骂! 她把这个孩子往他怀里塞的时候,他不要! 现在这孩子对她生了忤逆之心,他倒来做好人! 千阙本就与她离心,这个时候若是被收买了,以后不但不能再为她所用,只怕还会成了九方盛莲反将她的一颗棋子!保不准还会把长秋宫中这些年来听见看见的,都抖搂出去! “这个……,恐怕不妥吧,君上日理万机,又是男子,如何有闲暇和心情管教一个孩子呢?更何况,千阙顽皮得很,定是会扰得君上日夜不得安歇。” 阮君庭倒是没反对,点点头,“说的也是。孤的确不会带孩子,也与公主一样,不会管教小孩,不过……” 他特意顿了一下,床上凤乘鸾就是一喜。 “不过有的人倒是闲得很。”阮君庭一招手,她就立刻跳了出来。 “这个人,每天除了睡觉和发花痴,没旁的事做,不如就暂且替孤管教千阙吧。” 凤乘鸾根本不给姜洛璃反驳的机会,拱手一拜,“谢君上!” 阮君庭挑了她一眼,如此你可满意了? 她便偷偷对他挤眼,开心! “君上!”姜洛璃岂能就这么认栽,“君上,凤魇公子不过是个……” “是个什么?”阮君庭打断她,言语之中有了些威胁的意味。 “……”姜洛璃压住火气,“他不过是个闲人,又如何能管教少君?不如还是由我将千阙带回去,再替他好好寻个太傅,今后每日用功读书,教导事理。” “嗯,那就等公主寻到太傅再说吧。”阮君庭倒也没反对,顺着她的话道:“但在此之前,千阙就留在紫极宫,顺便养伤。孤相信,凤魇旁的不行,但是两件事必定能做到。第一,教千阙识字读书,第二,保证他不会到处乱跑。” 他扭头,终于正眼望着凤乘鸾,“你不会令孤失望吧?” “君上放心,包在小人身上!”凤乘鸾是真的开心,也替千阙开心。 两人之间的默契,还有阮君庭对凤乘鸾那份溢于言表的,没缘由的宠爱,着实令人眼红。 姜洛璃牙根子一狠,纤长手指就探入袖中,再拿出来时,掌心赫然一只无极神珠,那下面缀着的,是黑白两色发丝纠缠而成的发结。 是他的结发扣! 凤乘鸾差点叫出声来。 她一直没敢问阮君庭,他的那一只去哪儿了,就怕他为此事分心,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姜洛璃将那只结发扣在掌心轻抚,幽幽一叹,“唉,我与君上这些年,是真的疏离了。遥想当年恩爱,都成过往,只怪岁月蹉跎……” 当初梅兰竹将阮君庭带回来时,也顺便将从他身上找到的这只结发扣给了她,并且反复叮嘱,此物君上一直贴身携带,必是与那凤乘鸾息息相关,公主带在身边,一定要在关键时刻才能亮出来,必定有逆转局势之效! 姜洛璃也按照梅兰竹的嘱托,一直藏着这只结发扣的,可她与阮君庭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糟,已经到了兵戎相见、势同水火的地步,如今既然存心要和解,若是再不拿出来,恐怕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阮君庭蓦地见她手中有一只与凤姮一样的结发扣,心头忽地一动。 两个女人,说着一样的故事,手里拿着一样的东西,都说是他情深义重之人,都说为他生儿育女…… 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如一个聋了、盲了的人,任由别人牵东指西,自己却一无所知。 那种无法掌控的不确定,让他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阮君庭周身气息一沉,原本替凤乘鸾抢到了千阙的好心情,忽然间就没了。 姜洛璃作着姿态,将结发扣提在面前,轻念上面的刻着的古字,“君心昭昭。君上,当初我诞下千阙,与您死劫重逢的时光,是何等两情缱绻,您特意将这无极神珠做成结发扣相赠,作为定情之物,以示此生此世,此情不渝。可如今,这份情,真是淡了啊。” 她凝眉作苦,“算了,你我再这样相爱相杀下去,只会害了千阙。不如我一人独受委屈,今后,无论国事家事,都依君上一人,我……,只要君上愿意将千阙还我,便万事足矣。” 姜洛璃幽怨着,双手捧心,却什么都不再提,转身满身落寞凄然地离开。 阮君庭唇角微微一绷,手中捏着茶盏,却有些抖。 他深深闭眼,竭力让自己镇定,不叫情绪影响自己的判断。 “公主!小人有一事倒是好奇,”凤乘鸾的声音响起,“早就听闻无极神珠乃是神山之眼,天生为一对,可为何只有公主这里仅存一只,另一只却不知去向了呢?” 她偷了她的故事,抢了她的夫君,夺了她的信物,占据了她的一切,却还在这里楚楚可怜,信口雌黄! 姜洛璃当即警觉,回首间,将凤乘鸾从头到脚又仔细打量了一番。 她忽然有种直觉,是女人的直觉。 面前这个迷罗坊出来的劣种,从一开始就可以接近九方盛莲,其所图,绝非君侧的一席之地那么简单! 他姓凤,那个失踪已久的南渊帅府小姐也姓凤! 这世上怎么就那么多人都姓凤? 如果他的存在,与那凤乘鸾有什么联系,自己在这个时候,将无极神珠亮出,可能非但不是时候,而且很有可能已经被人抢了先机! 姜洛璃沾了浓郁胭脂的唇微微一抿,“无极神珠天生一对,世人皆知,但君上在摩天雪岭时遭逢巨变,身心重创,随身携带的那一枚,也从此下落不明。其实,本宫也一直都在担心,很有可能,万一那珠子被什么有心的人捡了,伺机迷惑君上,也未可知!毕竟,这世上,人们为了达到目的,什么美人计,苦肉计,离间计,比比皆是!” 阮君庭两眼,蓦地睁开,“……” 他余光,落在了凤乘鸾身上。 的确,光凭胸口一只团凤刺青,只能证明她曾与他亲近,却不能证明她的居心。 不能完全相信任何人!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被听见、看见的一切蒙蔽了心智! 阮君庭放在茶桌上的手,不知何时,微微攥成了拳。 殿内一时寂静,凤乘鸾的目光落在阮君庭脊背上,只看到了一种淡淡的疏离。 姜洛璃幸灾乐祸地凉凉一笑,“关于千阙回长秋宫之事,还请君上三思,此时夜深,早些歇息,明日,还有朝会。” 她说罢,款款告退,拂袖而去。 “大长公主殿下,请留步。” 凤乘鸾却不甘心,径直快步追了出去。 姜洛璃走出寝殿,立在殿门外,停住脚步,将下颌昂了昂,颇为胜利者的姿态,口中却故意高声,让里面听见,“凤魇公子,你已经赢了,本宫已经将君上和儿子都让给了你,难道还不满足吗?” 她惺惺作态,挑拨离间,可凤乘鸾不在乎。 “再敢问大长公主一句,既然这神珠是君上于千阙诞生后所赠,那么千阙少君到底是于何时何地所生?我来自南渊,交游广阔,也曾对君上和您的故事听闻一二,却只听闻那位您所化名的凤家小姐,的确曾经诞下过一个死胎,此后再无所出!” 姜洛璃脸色骤变,一面提步便走,加快脚步,一面呵斥,“大胆!你敢质疑本宫,诅咒少君,怀疑少君的身份!退下!” 凤乘鸾却也大步追上她,“我只是随便问问,公主这么紧张作什么?” “本宫……”姜洛璃等离开寝殿一段距离,才定了定神,声调便比方才压低了许多,“本宫与君上于太庸山中情定终生,又于身陷极乐无间时,诞下千阙,身边除如今的东郎国国君,千阙的师尊温卿墨外,并无旁人。而我,为保君上的血脉,特意对外宣称,那孩子已经不在了,这件事,的确整个太庸天水无人知情。但是,后来,东郎王将刚满周岁的千阙交还给本宫时,却有九御朝野上下为证!怎么?难道你竟敢怀疑本宫的儿子,是假的?” 孩子是温卿墨给她的! 凤乘鸾身子一晃,脸色霎时间惨白。 姜洛璃也觉得今晚为了扳回败局,已经说得太多了,急于收场,“好了,如今,本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如你所愿,你可满意了?凤三爷!” 她嘴角向上一弯,凌厉又艳丽,微微显露一丝三十多岁的女人,熬了半宿未睡而生的细纹,“你处心积虑地进宫,一心想要留在君上身边,身为一个劣种,如此求生本能,本宫不怪你,但是,你折杀本宫羽翼,凭着以色侍人,夺走本宫的君上和孩儿这笔账,本宫早晚要与你细细算清!” 凤乘鸾僵直立于原地,对于姜洛璃后来又说了什么,完全没有听见,也不知她是如何离开的。 她的脑中,只在反反复复回响一句话,“当年东郎王将刚满周岁的千阙交还给本宫时,九御朝野上下,均可为证”。 受孕太庸山,生于极乐无间,周岁时入九御,如今六岁! 时间,地点,都与她那苦命的孩儿一一对应。 千阙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哈哈哈哈……! 凤乘鸾心中笑得痴狂! 她跟所有人一样,一直在怀疑千阙的爹是谁,却从来没有质疑过,千阙的娘是谁! 他的生父是阮君庭没错,可他的生母,根本不是姜洛璃,是她!凤乘鸾! 温卿墨骗她! 温卿墨骗她!!! 那早产的孩子,根本就没有死! 他把他藏了起来,之后献给了姜洛璃!!! 他拿她的孩子,又做了一笔交易! 她的孩子,没有死! 他兜兜转转,原来一直就在原地,等着他的爹娘! 千阙,是他们的孩子! 凤乘鸾转身踉跄,回了寝殿,直奔龙床,想要重新将那孩子看个清楚。 若不是姜洛璃今晚自作聪明,她和阮君庭这一辈子要错过的会是什么! 她这一辈子最大的缺憾,原来就在这不经意间,已经彻底圆满了! 她脸色惨白,看不懂是在哭还是在笑,将熟睡的千阙紧紧抱在怀中,一遍一遍抚过他柔软的头发,双唇印在他的额头,抱着他轻轻晃啊晃,久久不愿放开。 阮君庭面沉如水,冷冷看着这个女人发神经,直到听见她喉间似有压抑的哽咽,目光才微微一软。 刚刚决定了谁都不信,谁都不认,此刻却又见不得她哭。 偌大的寝殿内,他立在几步开外,望着她,有些空旷寂寥。 “你既喜欢他,孤也已经将他给你了,又何须如此?”他这话,冷漠且没有任何感情。 千阙在他眼中,不过是姜洛璃用来牵制他的道具,既然凤姮喜欢,抢来给她便是,又不是什么难事,何须喜极而泣? 他向来讨厌女人哭哭啼啼,现在,最讨厌这个女人哭。 她替他杀人无数,遍体鳞伤,也没掉一滴眼泪,如今抢到个孩子,却哭成这样! 她一笑,他的手就拿不稳剑。 她一哭,他的心就兵荒马乱。 她一颦一笑,他满盘皆输! 真是讨厌至极! “谢君上,我很喜欢,我只是……,太高兴了!”凤乘鸾极力克制着情绪,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在那纱帐后,怀中抱着孩子,身影竟有一丝令人砰然心动之感。 阮君庭强行挪开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现在连这个女人所说的一切是真是假都分不清,他连她接近他的真实目的,都猜不到,居然还会觉得她什么都好,她什么姿态都好看! 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日,他连自己怎么死在她手里都不自知! (未完待续) 第371章 凤姮,是孤的御前上将军 第二天,阮君庭一早登朝。 寝殿中,就只剩下母子两人。 千阙打了个滚,一脚将腿搭在凤乘鸾腰间,才蓦地睁眼,见凤乘鸾正时候一手撑着额角,笑眯眯看着他。 “凤叔叔!”他睡醒第一眼,见了是她,欢喜极了。 凤乘鸾一宿没睡,就这么看着这孩子,看到最后,被阮君庭认作是有病。 她指尖轻轻捏捏他的小脸蛋,“脖子上还疼吗?” 千阙这才想起昨天上的事,摇摇头,“早就不疼了,谢谢凤叔叔。” 说完,又趴在锦被上,窝了窝,心满意足地看着凤乘鸾,“凤叔叔真是好看,难怪父君喜欢你。” 他嘴巴甜,人又乖,凤乘鸾一颗心就霎时间化了。 “你早上想吃什么,我弄给你吃。” “嗯……”千阙眼珠子一转,“宫里的吃腻了,想吃迷罗坊里的好吃的!” 凤乘鸾眯眯眼,“好啊,灌浆馒头,薄皮春茧包子,鱼兜杂合粉,烂蒸大片,豆腐羹,你要哪样,我命人用飞的去给你买来,保证送来时还是热乎的。” 千阙听了那么多好吃的,喉咙里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可是,我想自己去挑,每一样都吃!” “不行!”凤乘鸾假意虎着脸,“你昨天刚惹了祸,君上有命,让你在紫极宫闭门思过,哪儿都不准去。” 她说着,轻轻弹了他一个爆栗子,“你就美吧,这世上还有谁可以被关在紫极宫里!” “还有你呀!”千阙人虽小,嘴上却半点不逊! 凤乘鸾:“……” 她没想到,跟儿子的生平第一次交锋,就败下阵来,“咳……!我是在这儿养伤,可不是面壁。” 千阙撇嘴,“瞎说,我从母亲那儿都听宫人说了,你就是被父君豢养在这里的,跟养猫养狗一样!” “瞎说!小小孩,瞎说什么!” “你若不是父君的猫猫狗狗,现在就飞去迷罗坊,帮我把早膳带来呀?”千阙龇牙笑,“我要吃旋炙猪皮肉,滴酥水晶脍,还有掘刀紫苏膏,间道糖荔枝!” 好厉害的臭小子! 凤乘鸾坐起来瞪眼,“你要的这些,都是坊间夜市才有,早上没人做。” 千阙也坐起来,扳着自己的膝盖,咯咯地乐,“凤叔叔不是大名鼎鼎的凤三爷吗?难道这点好吃的都弄不来?小孩儿都哄不好,怎么哄我父君?” “哦——!”凤乘鸾哭笑不得,这孩子还会激将法了,她指尖往他小肚子戳了戳,“说吧,你是不是还想去找糯糯?” 千阙见自己的小九九被拆穿了,有点不好意思,却坦诚道,“是啊,我答应她,今天还去找她玩,她若是等不来我,必是要失望了。而且……”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闪闪亮,“她昨日被太公公抱回时,哭了,想必是不开心,这都怪我。” 他原来天生一颗心,都是向着妹妹的。 凤乘鸾心疼这孩子,又甚是欣慰,摸摸他的小脑袋,“千阙,不如凤叔叔跟你做个约定,如何?” “嗯?” “你是少君,是君上唯一的儿子,凡事应该有为一个未来储君的表率。君皇之命不可违,他让你留在紫极宫,是为你好,你不如就趁此机会,在此修心养性,做一个好儿子给他看。” “可是……”千阙两眼落寞,“糯糯怎么办?” “我去帮你,她也许久没见到我了,必是想念得紧。”凤乘鸾想了想,“你还可以写一封信给她。” “可是我不认字,也不会写字。”千阙抿了抿唇,脸有些红。 凤乘鸾的心就是一沉。 六岁的孩子,若是天分高一点,都已经能出口成章了,她的孩儿,却还连一个字都不认识! 这么多年啊,姜洛璃其心可诛! 她的手暗暗攥了攥,“没关系,读书认字,并非难事,只要你肯学,来日方长,凤叔叔都会认真教你。你今天就先画一幅画给糯糯吧。” “可是画什么呢?” “画你心中所想。” “嗯,好。” 千阙的画,很快画好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儿,头顶上两个小包,一双巨大无比的眼睛,大概便是糯糯。 “凤叔叔告诉糯糯,就说我很快会去找她玩。” “好,一定。”凤乘鸾将那副画小心折好,揣在怀中,之后,捡了一本浅显的书,摆在他面前,“那么,凤叔叔现在就用飞的去帮你送信,顺便再买好吃的回来,你这段时间里,先吃一点宫里的早膳,然后在小花园里玩一会儿,之后,回来坐在这里,命残弓大人念这本书给你听,记得要认真听,凤叔叔回来,要考校,这是你今天的课业。” 千阙第一次被要求读书,居然还有点兴奋,奋力点头,“好!我一定听凤叔叔的话。” “一定要在寝宫里等我,若是中间任何人来接你,都要有父君手谕,否则,抱住门口的柱子,死都不走!可记清楚了?” 这么激烈的吗? 千阙再次使劲点头,“记清楚了!” “好,若是做得好,凤叔叔回来,教你怎么飞!” 凤乘鸾又揉揉他的头,便真的从窗子跃出,运了轻功,也不走门,直接踏着屋脊,出了紫极宫。 千阙张着小嘴儿,仰着头,往天上看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真的用飞的啊!” …… 凤乘鸾出了寝殿,却没有直接去迷罗坊,她拐了个弯儿,悄悄去了宏图殿。 宏图殿上,阮君庭高坐皇座之上,姜洛璃则在下首。 那下面百官,正在争执。 她稍稍细听,就明白了。 青远山和姜洛璃的人,现在各占九部三个席位,而近日,无非是青远山的人,寻了个错处,抓了把柄,告了姜氏的御状。 而姜洛璃,为了在阮君庭面前示好,急于将自己撇清,便有了将那人弃了之意。 于是,阮君庭等下面吵够了,便命倦夜,将人革职,再痛打五十庭杖。 凤乘鸾隐身之处的殿上锦帐,是在姜洛璃那一侧的后方,刚好是她视线的死角,而殿上百官,没人回头,便没人会察觉到她的存在。 可这个位置,却可以被阮君庭轻易看到。 他余光落在她的身影上,右手食指在皇座上轻轻敲了三下。 他在示意,时机已到,可以动手了。 凤乘鸾觉得有些突然。 虽然此事两人早有谋算,可依然比计划提前了许多。 兴许是因为姜洛璃此时的示弱是个机会,兴许是因为昨夜的事,令他对于这种被懵逼的日子失去了耐心。 凤乘鸾没有任何质疑,微微点头,退了一步,没入到锦帐之后,悄然离开。 为了这一天,她其实早已准备了很久了。 —— 姜氏老公主府,后园主屋中,正忙忙碌碌。 老祖宗起床了。 七个管事婆子各司其职,成队成队的丫鬟仆人穿梭往来,府中大大小小女眷,姹紫嫣红地在外面跪成一片,等着请安。 一切乱中有序。 这样的情景,每日都会上演。 姜芷岸已年近百岁,坐观数次皇朝兴衰,也曾亲见当年那场神鬼塔浩劫,经历了姜氏由臣到君,再到臣的沧桑变迁。 胖老太太起身,第一件事便是撒尿! 贴身的丫鬟和婆子抬了外面金镶玉,里面垫了香喷喷木屑的红木恭桶,掀了帐子,进了三进三出的雕花拔步床里头。 人,养得再金贵,屎尿也是臭的,上了年纪的人,就更是腻歪。 但是今日新来的婆子,手脚却麻利,劲儿也大,抱着老太太上恭桶,倒也不用别人搭把手。 贴身大丫鬟就有心偷懒,寻了个由子出去喘口气。 那婆子,把老太太在恭桶上放好,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老祖宗,活的差不多了,该受香火了。” 什么……? 姜芷岸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一只不大的手,如铁钳一般,立刻捂住她的口鼻,之后,脖颈脉门被人恰到好处地一点! 一口气没上来,人就委顿了下去。 姜氏的老祖宗,尿还没尿完,就突然死了! 府中顿时乱成一团! 上百号女眷,闻讯间,呼天抢地,哭成一片! 开枝散叶的子子孙孙,得了消息,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急急忙忙抢着赶回来见最后一面。 等府中管事儿的掌家夫人寻思过味来,想要找那个扶老祖宗撒尿的婆子问话时,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凤乘鸾,从容在府中穿行,随便寻了间屋子,摘了脑袋上的头巾和木钗,扯去额头和眼角易容的薄皮,从衣橱里寻了身素净的衣裙,麻利换上,又用屋中现成的净水洗了手,对镜左右瞅了瞅,之后于混乱中,淡定出府。 老公主府门前,已经车马拥挤,乱成一片,仍然有大波人马闻讯涌来。 接着,便是赤蝎行者开道之声,该是姜洛璃已经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了。 她与姜洛璃的车撵擦身而过,也未回头,等到了院外拐角,便有西门错在那里候着了。 “少君的画已经给糯糯带到,一块送去的,还有糯糯她娘的一个香香的亲亲。”他嘿嘿笑。 两只手中,一手拎着几只油纸包,另一只手,掌中捧着一套姹紫锦绣鸾服,一条鎏金带。 凤乘鸾白了他一眼,接过鸾服,开始解衣带,“数日未归,她可有生我的气?” 西门错识相地背过身去,“顾不上跟您生气,正跟老爷子闹脾气呢。” 凤乘鸾微微一笑,“那就让外公花点心思再哄哄吧,我暂时还回不去。” 西门错听着身后换衣裳的声音,想回头偷看,可脑袋还没扭过去,就被凤乘鸾几根有力的手指盖住脑瓜顶,又给拧了回去。 她换上鸾服,接过油纸包,看了一眼,“都买到了?” “旋炙猪皮肉,滴酥水晶脍,还有掘刀紫苏膏,间道糖荔枝,一样不少,十五爷拿着刀,挨家挨户吓唬,都是连滚带爬做出来的。” “好。”凤乘鸾掂掂油纸包,仿佛看见千阙吃得满嘴是油的小脸,心中温软,“咱们的人和家伙呢?” “尊主放心,万事俱备,弟兄们一听要上宏图殿,个个都贼精神!” “好。” 凤乘鸾回手将头顶长长的马尾拢在掌心,从头缓缓顺到尾,又将整盘谋算在心中过了一遍,确定没有差池,才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 —— 宏图殿上,阮君庭今日来了兴致,就是不退朝,昔日但凡曾敢在朝堂上多嘴多舌,妄图左右圣意,或是仗着姜氏和九部为靠山,有恃无恐者,今天无不被揪了错处,一个一个拉出来,秋后算账,仔仔细细地打! 他就像怀里揣着个记仇的小本子一样,将这些人和事儿记得清清楚楚,滴水不漏。 姜洛璃在的时候,他专挑些可有可无的打,因为姜洛璃和青远山互相掣肘,又有之前七日连杀七位长老的前车之鉴,宏图殿上,谁都没太吭气。 等姜洛璃惊闻老祖宗忽然殁了,要急急离开时,阮君庭懒懒笑了笑,全当是她姜家死了个猫猫狗狗,只挥挥手道:“既然公主有家务事,就且去打点,宏图殿上,万事有孤在。” 姜洛璃这一走,阮君庭掉过头来就要打青远山的心腹! 青远山如今九部大权独揽,虽然明知七个长老的死是君皇陛下所为,却一直心照不宣。明面上君君臣臣,大家都还过得去,却没想到,他今日居然敢在宏图殿上明目张胆动他的党羽!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若是不表个态,恐怕今后,九部长老院的存在,也就到头了! 于是青远山就走了出来,委婉道:“君上,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痛打朝臣,只怕于您仁德有损。” 结果,就这说了这么个开头,连铺垫都还没铺好,长篇大论都还在肚子里憋着呢,阮君庭就炸毛了。 “吏部长老说孤分不清青红皂白?这岂止是责备孤无德,简直是贬斥孤无能!”阮君庭等得就是他张嘴,人换了个姿势,笑意温和,字字如珠,“朝会之上,公然欺君,该打!” 最后那两个字,语气不慎重,简直就像是一句佯嗔的玩笑。 殿上百官,倒是有一大半没放在心上。 当今君皇,本就是靠着九部扶植起来,而九部手中握着的,是昊都和边疆的兵权。 兵权,是拱卫皇权的一切! 君上就算与九部之间有再大的隔阂,也不会这么当众撕破脸。 然而,阮君庭就这么撕了! 而且,这个打,可不是之前的庭杖那等虚张声势的小打小闹! 宏图殿那一头,殿外丹陛两侧的汉白玉石阶上,赫然传来整齐的皮靴踏地之声。 接着,便有人登殿。 凤乘鸾一袭姹紫鸾服,腰间束了鎏金带,飒然上殿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可是,太迟了。 她身后,长长四列凤魇,各自手持一把一人多高的钉杖,整齐于两侧百官前后穿行而过,人数不多不少,刚好行至玉阶前,将所有人圈在了起来。 长长红毯尽头的殿门外,三重锦鳞卫密集阵列,震耳欲聋的绕殿雷隆隆回响,那两扇雕花红漆大门,便缓缓合拢了起来。 凤魇手中的杖,与阮君庭之前打人的板子不同,杖头上,赫然钉满了寸长的铁钉,钉上又细如鱼钩的弯刺,一杖下去,怕是要带下一大块肉来。 这玩意,不要说摸一摸,只要稍微脑补一番,都是毛骨悚然! 青远山强作镇定,“君上,您这是何意?” “自然是深意。”阮君庭懒懒将身子坐正,“给众卿介绍一位新同僚,凤姮,即日起,她将担任孤的御前上将军,为孤统摄凤魇,今后凤魇行事,直接受命于孤,事无巨细,也将皆直接向孤禀报,任何人不得横加拦阻,更不得过问。” 原来,他这段时间宠着这个妖艳男人,就是暗地里用这些迷罗坊出来的无籍流民,给自己弄了一支御用的亲军! 这还得了! 亲军这种东西,权力可大可小,若是搞不好,这凤姮就是第二个赤蝎王! 青远山道:“君上!您御前已有锦鳞卫拱卫,帝城之中又有九部的御林镇守,臣以为,凭空增添凤魇,实在是多此一举。” 他仗着自己是九部首座,即便当下宏图殿上如此声势,只怕也是九方盛莲吓唬人的! 若是真的要动手,之前为何呼喝了大半日,却只是拎了几个人,打了顿屁股而已? 阮君庭将头轻轻一偏,“姜洛璃外有蝶宫,内有赤蝎血狱,施法外之刑,行法外之事,吏部长老为何却一直视而不见?” 他低头摆弄了一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声音不高,却能让所有人都听见,“看来,还真是该打!就打二十杖,以儆效尤好了。” 咚! 齐刷刷一声重响! 宏图殿上,所有钉杖同时撞地! 惊得胆儿大的一哆嗦,胆儿小的,就当场跪了! 凤乘鸾对阮君庭微微俯首一笑,之后于御前回身,“诸位大人,有谁还跟青远山一样,反对君上设立凤魇亲军的,请站出来。” 如此,但凡有点脑子的也该看懂了。 君上今日,是要拿九部开刀了! 然而,九部党羽,同气连枝,几十年来,历经了两三代人,一直与姜氏平分秋色。 即便前几日,阮君庭杀了六个长老,那也只是这些势力的代言之人,死了,自然还有旁人补上。 如今,君皇想要摆脱控制,亲政掌权,必是要将所有阻碍铲除殆尽。 这其中牵扯的,又岂止是九个家族的利益! 除了姜氏一党,偌大昊都之内,百官云集的宏图殿之上,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所以,现在君上借立凤魇之事,挑起事端,自然是逼着九部的人重新站队! 偏偏这个时候,姜洛璃被调开了,所以朝堂上一半姓姜的势力没有主子在场,不敢擅动,就只能干瞅着,颇有些兔死狐悲之势。 而九部之人,又岂会轻易放弃既得利益! 那是从祖上传下来的荣耀,还要继续传下去的。 为了这份子子孙孙的福祉,也没人会轻言放弃。 况且,自古以来,法不责众。 只要所有人都站出来,抵死相争,相信一个手无实权的皇帝,也是奈何不得他们。 于是,有人向殿侧伺候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便悄悄退后,想要从耳房出去报信。 可,脚下步子还没挪开,就听嗖地一声。 之后,便是一声惨叫,整个人跌倒在地,鲜血从喉间汩汩而出,染红了殿柱上银白的锦帐。 凤乘鸾甩出袖箭的手,稍稍停在半空,过了一会儿,才收了回来,按在腰间鎏金带上,龇牙一笑,“还有谁想去撒尿?” “……” 没人。 “既然没人,各位大人,出列吧,君上还等着呢。” 宏图殿上,一阵紧张的交头接耳,左右顾盼。 站出去,便是死磕九部这张牌,一旦凤魇得势,那便是日夜寝食难安。 若是不站出去,万一首座长老今日力挽狂澜,那以后……,可就没有以后了…… 殿上文武,开始三三两两站出列。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个,之后,人便越来越多。 再然后,便是半数之人,悉数跪地请命。 凤乘鸾回眸去望阮君庭。 见他眼中一凉,便懂了。 九御,就如一只海上巨鲸,姜氏,就是那杀鲸的戟,刺一下,不疼,刺一日,不死,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有一日,那鲸终将死于血海之上。 然而,一鲸落,万物生。 皇朝就算是真的被败尽了,也够这些蝼蚁贪享数代之久。 所以,下面的这些,又能有几人是怀了盛世宏图之志而来?又有谁会明白,千年帝国辉煌不再的哀伤? 不过都是些食腐的豺狼蛆虫罢了! 杀! 杀一儆百! (未完待续) 第372章 他的确是你的儿子! 凤乘鸾从西门错手中接过一只钉杖,指尖在一根如针的细细尖钩上一弹,踱到青远山身边,微微一笑,“首座长老,得罪了!” 之后,连个“哼”的机会都不给,钉杖骤然扬起,咔嗤一声,敲在他膝窝上,将人压倒在地,再拔起,青远山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只一杖,带着弯钉,怕是敲在了筋上,青远山的余生,可能都站不起来了! “君上开恩——!”殿上之人,无不惊得肝胆俱裂! 居然真的动手! 连跟着姜氏的那一半,立时也都怕了。 九部若是就此废了,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然而,还没等斟酌仔细,啪! 凤乘鸾手中第二杖已经落下! 再扬起时,青远山屁股上的袍子已经是无数个细小的窟窿,鲜血浸染开去。 那凌空掠过的钉杖,甩出一连串的血珠,弯钉上还带着些许皮肉! 青远山,也是有些功夫的人,他只是太托大了,没想到阮君庭会下死手! 如今,人已经趴下了,腿筋也伤了,想明白了,后悔了,想爬起来为自己一搏,却哪里还有能耐? 二十钉杖,九方盛莲怕是想要他的命! 青远山挣扎了一下,想要挣个鱼死网破! 人还没起来,凤乘鸾第三杖便已落下,“首座长老精忠死谏,却意志如此不坚定怎么成?来人按住,帮青长老尽忠!” 左右凤魇上前,砰砰砰砰! 四只钉杖,齐刷刷向青远山四肢拍去,直入血肉,随着一声紧似一声,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惨叫,老头子就被老老实实钉在地上,任由凤乘鸾一杖,连着一杖砸下去! 二十杖毕,殿上已经没声儿了。 九部首座,空怀一身武功,就这么被活活打死在宏图殿上! 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凤乘鸾丢了个眼色,西门错便俯身在青远山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翻了一遍,终于摸到了他那一块浸透了血的青铜兵符碎片。 凤乘鸾接了兵符碎片,转身登上玉阶,呈给阮君庭。 两人目光相对。 凤乘鸾眉眼间微微一抹温柔。 阮君庭面向群臣,声色纹丝不动,接过兵符时,指尖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碰到她的手,顺便将她那抹温柔收了,藏了起来。 “孤知道,你们跪在下面,心中必是在暗骂,孤是昏君,暴君,宠信奸佞,惨无人道。”他掌中掂着带血的兵符,站起身来,踱下大殿。 “九部拥立孤登基,孤如今却将九部赶尽杀绝,孤不但不能知恩图报,甚至良心、人性尽数泯灭。” 他从青远山的尸体旁走过,拖曳在地上的银色皇袍浸染了血迹,骤然回身,张开双臂,“可是,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君皇!这就是你们费尽心机抢回来的皇帝,是你们以为能拿捏在股掌之间,以为可以肆意摆布的九方氏最后血脉!” 君上骤然间暴怒,周身衣袍与银发猎猎鼓动,满殿群臣已经被青远山之死震慑,如今又逢如此气势,一时之间,大气都不敢出。 阮君庭的语气忽然一转,“不过孤以为,现在这殿上,一心想要操纵君皇,将君皇当成傀儡的人,应该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吧?剩下的,孤猜测,应该都是忠臣良将,你们说,是不是?” 这句话,便是给已经头皮发麻的百官开了个豁口。 宏图殿上,立时呼声迭起。 “君上圣明!” “九部长老妄图操纵君皇,掌控朝纲,罪该万死!” “我等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 原本在中间左右摇摆,亦或者是暗中依附九部长老之人,此刻纷纷跪伏,表明立场。 而姜氏一党的众臣,却依然在不咸不淡地围观。 阮君庭从百官之间穿行而过,从那边淡淡一笑,“原来孤的臣子都是如此忠诚,分得清青红皂白,那孤若是再大开杀戒,便真的成了暴君了。” 他重新登上皇座,俯视天下间颇有几分俾睨,“既然能堪大任的功臣元老都被孤杀了,这九部长老院怕是也开不下去了,不如,从今日起,我九御皇朝,废除长老院,重整吏制,改设左右两相,三司六部。而孤,就勉为其难辛苦些,即刻起,亲政!” “君上!”姜氏的人终于憋不住了,“君上,大长公主此刻正在忙于老公主的丧事,而九部尚有礼部梅长老告病在家,君上手中并无国玺,这亲政之事,是否还要待公主和梅长老上殿后,再行定夺?” 此刻姜洛璃不在宏图殿上,他们若是这个时候守不住最后的关节,只怕来日,是要被赤蝎行者打下血狱,剥皮的! 阮君庭一侧眉峰轻挑,“你叫什么名字?” “臣蒙君恩,是新任的通政部长老周延通。” “哦。”阮君庭转而问立在他身侧的凤乘鸾,“听说赤蝎血狱擅长剥皮,这种活儿,你可会?” 凤乘鸾淡淡一笑,“刚巧剥过,事后还是活蹦乱跳的。” “好,将他的皮剥了,给孤的爱卿们看!” 阮君庭懒懒靠向皇座的椅背,等着欣赏。 凤乘鸾挥挥手,下面就将一早已经预备好的埋人的大缸抬上了殿。 “君上,不可啊——!”宏图殿上,又是一片惊呼惨叫。 平日里一向疏懒无为的君皇,就算再被压制,也最多背后与大长公主暗暗较劲,而今日,不但公然大开杀戒,居然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血染宏图殿! 阮君庭的手,骤然将皇座的扶手重重一拍,震怒道:“你们惧怕被投入姜洛璃的血狱,受尽人间酷刑,难道就不怕在孤的脚下行欺君犯上之罪?凤姮!动手!” “是!”凤乘鸾应了。 周延通被下面的凤魇抓了,七手八脚塞进缸中,用土埋了个结结实实,只露了脑袋在外面,嗷嗷惨叫,眼睁睁看着自己脑袋瓜子顶上被人用小刀开了道口子。 宏图殿上,鬼哭狼嚎,人人噤若寒蝉。 宏图殿外,林十五已带人,雷厉风行地抄了九部办事衙门,但凡遇抵抗者,一概以抗旨之罪,格杀勿论。 帝城大门,在姜洛璃出宫那一刻,就已轰然紧闭,守城官兵,被倦夜全部不动声色地调离,换上了锦鳞卫。 等姜洛璃坐镇在老公主府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中,得知宫中出大事时,周延通那一头,已经被活泼了人皮,血猴子一样在宏图殿上跳了三圈,之后被守殿的锦鳞卫以护驾为名,用长枪扎死,钉在殿柱之上,将银白的绣龙锦帐染了个通透。 现在两具死得惨无人道的尸体,一个趴着,一个挂着,就在宏图殿上。 没人再敢多吭一声,更没人敢挪一步。 森罗的大门紧闭,有人连惊带吓,憋不住尿了裤子,也不敢动一下。 “还有谁激愤?谁死谏?孤有的是耐心。”阮君庭的一双凤眸,此刻恍若深渊,那目光,若是落在谁的身上,下面凤魇的钉杖,就打在谁的膝窝上! 帝城厚厚的城门外,匆匆赶回来的姜洛璃,在车撵中坐立不安,焦头烂额。 城门下,明少商带着大批赤蝎行者已经喊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守城的就像聋了一般,死活不开门。 再这么耗下去,九部只怕要彻底废了! 而九方盛莲下一步会,怎么对付她和她们姜氏? 但是这个时候,若是再不稳住那个疯子,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恐怕就要顷刻间尽毁! “长吟!”姜洛璃掀起窗帘。 水长吟便蒙着面纱,上前附耳,之后点了点头,掉头带着一小波人马离开。 姜洛璃望着他的背影,将手按住朝服的广袖,定了定神。 这一招釜底抽薪,若是再奈何他不得,那就……! 她起身离座,下了车撵,来到城门下。 赤蝎行者便自动给主子让开了一条道。 姜洛璃这一大早上在帝城和老公主府之间打了个来回,匆忙间,金灿灿的朝服未去,额上又系了黑色的孝布。 此时,她屏息昂首,朗声高喝道:“本宫,摄政大长公主在此,敕令你等即刻打开城门!” 说罢,按住广袖的那手,从袖间赫然掏出一块方方正正的莹白色盘龙玺印,高举与头顶! “国玺!”站在城头上的锦鳞卫便是一惊! “国玺在此,守城官兵,若是再不开门,按叛国谋反之罪,杀无赦!!!” 姜洛璃毕竟是扶了行宇大帝十几年的摄政公主,此时即便被拒于城门之外,颇有些虎落平阳的意味,可手握国玺时,依然气势不输! 城门,终于发出隆隆低吼后,慢慢敞开。 里面,密密麻麻的锦鳞卫刀出鞘,箭在弦,却没人敢真的动手。 “让开!”明少商持刀在前开道。 姜洛璃随手将额上孝布一扯,将国玺高高举过头顶,大步向前,两侧,赤蝎行者护卫,硬生生逼开了一道来! 大长公主持国玺闯宫! 沿途通往紫极宫的路上,锦鳞卫纷纷迎来,却谁都不能拦,兵马越聚越多,阵仗越拢越大,姜洛璃就这样气如长虹,一路从帝城大门,闯到了紫极宫! 她一辈子都没一口气走过这么长的路,此时穿着绣鞋的脚,痛得几乎已经没了直觉。 可就算再痛,气势也不能输。 今日若是输了,姜氏就彻底完了! 她一个人苦苦撑了这么多年,本该是胜券在握,大权在手,可一个不争气的姜行宇,未能等到成年大婚就死了。 姜氏嫡系,从此再无男丁,旁支就算百子千孙,也都是攀龙附凤之辈,没有真正可用之人。 就算有,又岂能将祖宗留下来的皇座拱手相让? 她费尽心思,与九部周旋,终于将九方盛莲从太庸天水给弄了回来,本想着尽快诞下正统血脉,之后去父留子便是,谁知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记忆尽失的新帝,却是个如此不好对付的。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要么死活不回昊都,一旦回来就频频出招,每每直击要害,毫不手软。 他是要将她赶尽杀绝,她还留他何用! “国玺在此,挡我者死!”姜洛璃一步迈进紫极宫,由明少商带人冲开绕殿三重的锦鳞卫,撞开宏图殿大门,悍然闯入! 满朝文武在门开的那一刻,总算等来了救星,见大长公主如见亲妈,呼啦啦转身跪下,口中山呼,脸上却是泪流满面,心中哭天抢地。 姜洛璃阔步上殿,将国玺赫然亮之于前,“寂天,见了国玺,还不起身恭迎!” 阮君庭高坐在上,面上一抹莫测的笑意,“公主就不怕孤直接抢了那玩意,或者,索性砸了,重新……”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眼波挑了一眼凤乘鸾。 凤乘鸾立刻一本正经接话道:“重新挖颗萝卜刻一块!” “哈哈哈哈……!”阮君庭笑得舒畅,叹道:“凤魇,果然深得孤的心意。” 姜洛璃本是来势汹汹,此时手里举着那块石头,胳膊都已经酸得快要放不下了,居然被这俩人一唱一和,吓得有点怂了。 此时殿上,血淋淋的尸体,好几具,死态各异,一个个惨烈无比。 九方盛莲铁了心要亲政,将皇朝存续了数百年的长老院都一句话给废了,换块石头刻个国玺,又有何难? “寂天,你敢!国玺传承千年,乃我九御至高无上之象征,岂是你逆天而行,说毁就毁的!”姜洛璃梗直了脖子,瞪圆了眼睛,今日既然来了,便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好一个‘逆天而行’,公主够气魄!孤军深入,还如此气势如虹!”阮君庭替她拍了两下巴掌,懒懒起身,踏着玉阶,逐级而下,“既然说到了‘传承’二字,孤只想问一句,你手中的国玺,传承自何哪位先帝?” 他额前半遮天颜的十二串瑠珠,掩不住眼中深深的光,长长的冕服,拖曳在红毯上,如趟过血河而来,“今日殿上众卿皆在,孤也想问一问诸位,有谁知道,大长公主手中的国玺,传承自我九御哪位先帝?” 这个问题,如一根奇长无比,又尖又利的签子,将宏图殿上所有人,串成一串,放在火上烤! 姜氏的国玺,是杀光了九方皇族后抢来的! 现在,七十多年过去了,姜洛璃居然厚着脸皮,站在这里,跟九方氏最后的君皇,红口白牙地谈“传承”! “呵。”阮君庭走到姜洛璃面前,忽而一笑,“公主是自己将国玺奉上,还是等着孤亲自动手?” 姜洛璃两眼之中是恨毒了的光,“九方盛莲,你白日做梦!” 阮君庭脸上笑容唰地一收,“既然是做梦,那就该有做梦的法子!你这是逼着孤将当年旧塔之下的老路重走一遍!” 他话音方落,那殿门外就像有人已经候着多时了一般,立刻应声奔上殿来,“不好了!启禀君上,大长公主,老公主府出事了!” 姜洛璃脑袋嗡地一声,“还能有什么事!” “有一队不明来路的人马,身穿蓝袍,头戴白铁面具,手持弯刀,可飞刀取人首级,闯入府中,见人便杀,眨眼间杀光护院,入了后宅,已经将所有人圈禁在了一处啊!” 凤乘鸾向阮君庭身边上了一步,“禀君上,是殓尸营,回头,您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他们。” “嗯。”阮君庭的眸光便微微动了动。 “什么——!!!!”姜洛璃却失声怒吼,恨得现在就扑上去咬断阮君庭的脖子! 老祖宗死了,姜氏子子孙孙但凡在昊都中的,不分大小,男女老少,得了噩耗,都第一时间抢着去哭丧,生怕落于人后,失了自家体统,可现在居然被人瓮中捉鳖,抓了个盆满钵满! 他先是把她调走,就废了九部。 现在又把她引来,杀她满门! 她像一只狗一样,被他拎着一根牵了线的骨头,遛过来,遛过去! “寂天!你用那个劣种的人,屠杀我姜氏,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大不了最后鱼死网破,谁都没有好下场!”这一声中的恨,姜洛璃几乎喊破了喉咙! “公主这么激动做什么?杀人劫货,这难道不是姜氏惯用的伎俩吗?孤只是照搬了一下,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罢了。”阮君庭悠然一笑,“又或者,自动归还国玺,换姜氏一族十岁以下男童一条生路,这是孤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步。” “哈哈哈哈……!”姜洛璃的狂笑,有些惨烈,“九方盛莲,说什么挖个萝卜刻个章,原来你根本还是在乎本宫手中这块石头!哈哈哈哈!我姜氏可以不要脸,但是你姓九方,你自诩神嗣后羿,你就必须要这个脸!你不明抢!哈哈哈!” 她脸上扭曲的笑容,几乎挤掉了粉渣,“可惜,你忘了,无论什么事,只要在乎,就会输!你会输得跟本宫一样惨!而本宫输了,还可以翻身,你输了,就再也没有机会!” 她将那块国玺在怀中狠狠一抱,“姜氏的人,你随便杀!本宫不在乎!但是,有些人,去留与否,本宫说了算!” 姜洛璃将手重重一挥,“水长吟,上来!” 殿外,便有身子纤瘦得有些阴柔的男子,面上蒙着轻纱,遮了之前河滩恶战留下的伤痕,翩翩上殿。 “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水长吟只对着姜洛璃一揖,眼中根本没有旁人。 可与他一身素净飘逸衣袍格格不入的,是一串油纸包,那上面印着的红色木章,正是凤乘鸾命人从迷罗坊买回来的早膳! 千阙! 凤乘鸾差点失声,正要发作,被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凤魇大手一抓,硬生生给拉了回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稳住,老爷子早在外面守着了,少君必定无碍!” 没错,这里是宏图殿,是两厢交锋的关键时刻,她若是被人乱了阵脚,就会一步错,步步错! 凤乘鸾定了定神,将攥紧的手背在身后,强行将自己剧烈起伏的心情按捺了下去,面上情绪纹丝不动。 姜洛璃与水长吟交换了一下眼色,知是九方千阙人已到手,立时心中落了底,忽然敛去满面悲痛,咯咯咯掩面而笑,“忘了禀报君上,千阙那孩子淘气,刚刚又从紫极宫中溜了出去。这会儿,本宫的人已经将他寻到,带回长秋宫。君上放心,今后,本宫会对他严加管教,您就无需为这些小事烦忧了。” 阮君庭眉头微微一蹙。 “孤从不为千阙烦忧。” “哈哈哈哈……!是嘛!”姜洛璃忽然觉得到了此时此刻,之前所受的屈辱都值得了,“可惜啊,你想错了一件事,千阙少君……,他的的确确是你的儿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她向他狠狠踏出一步,昂头逼视他的眼睛,艳红的唇中,一字一句,慢慢崩出,“是不是觉得很疑惑?是不是很想知道,这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此言一出,宏图殿上,一阵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少君的身世,到底有什么秘密? 此时若不是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一句话,简直足够整个九御消化上好几年! “……!”阮君庭盯着姜洛璃那双微微生了细纹的眼睛,眼角微跳,“没!兴!趣!” 他的脑中,快如闪电,将一切因果串联起来,余光落在凤乘鸾身上,喉间微微一动。 那秘密到底是什么,几乎已经昭然若揭! 姜洛璃居然在这个时候,揭出这样一张底牌! 他这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终究还是没藏住,被姜洛璃看在了眼中。 九方盛莲他居然也会怕! 会为了一个孩子而迟疑不前! 哈哈哈哈!有情之人,就是这样容易拿捏! (未完待续) 第373章 孤居然被亲亲抱抱举高高 姜洛璃仿佛重新抢回了这场战争的至高点,腰背笔直,将国玺收回袖中,傲然道:“君上的脾性,还真是倔强。不过本宫相信,以君上的仁爱之心,早晚有一天,会对千阙充满关护!” 她悠然转身,长长的朝服裙裾掠地,向宏图殿外款款走去,“君上如何看我姜氏,如何待我姜氏,都无所谓。本宫终归只是个女人,有子万事足!” 她最后一句话,拉长了强调,回眸间,冲阮君庭一笑,笑得诡异又有些瘆人,“大婚佳期将至,本宫当多加保养,与千阙尽享天伦之乐,就不在朝堂上多加逗留了,告退!” 姜洛璃的披着绚烂奢华的锦绣朝服,身姿摇曳而去。 留下宏图殿上一片寂静,仿佛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这个女人,舍了姜氏全族,唯独紧捏着千阙这最后一张牌。 若是阮君庭敢将她赶尽杀绝,她就敢挣个鱼死网破! 大不了就以少君生母的身份,直接扶千阙登基! 只要天下人承认千阙是九方氏的纯血,只要千阙认她做母亲,有没有父君,其实都无所谓。 君上今日杀了那么多人,费了那么多周章,难道就因为一个孩子,一切功归一篑,回到了起点? 阮君庭望着姜洛璃从丹陛一侧款款而下,渐渐消失的背影,凤眸微微一眯,却杀机毕现,回眸看向凤乘鸾。 凤乘鸾会意,口中一声唿哨,外面宏图殿屋脊上,便是“嘎——”地一声鸟叫! 接着,一只巨大白鸟,拖着长长尾翎,从帝城上空一掠而过。 围困老公主府,拿了那几千号人质的殓尸营,只要一望见天上有雪鹦鹉飞过,便知道,那是阮君庭对姜氏一族下了格杀令! …… 一场血腥的朝会,终于落下帷幕。 阮君庭“退朝”两个字一出,幸存的百官都如蒙大赦,争先恐后,落荒而逃。 那宏图殿门口,光是迈过门槛时掉落的鞋子,就不下十多只。 等殿上只剩下凤乘鸾和她的凤魇时,阮君庭回头,见她有些走神。 即便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明知千阙必定安然无恙,可身为人母,又如何能泰然处之? 但是,这个时候,他们不能乱。 更不能让姜洛璃知道,千阙的娘亲就在眼前,否则,只会令他们更被动,千阙就会有危险。 凤乘鸾被身后的人用手指怼了怼,才回过神来,抬头撞上阮君庭的目光,他温柔而坚定,莫名安心。 “对了,君上,有些人,特别想见您,我今天就擅作主张,将他们都带来了。” 她回身,对身后站着的那些跃跃欲试,已经按捺不住的汉子们点了点头,那些老爷们立刻训练有素地站成三排,一排九人,齐齐拱手,躬身下拜。 “魔魇二十七将,千里勤王,拜见君上!” 一声山呼,阮君庭有些愣。 还没等想明白到底哪里来的这些野人,那二十七个悍匪就立刻没了方才规规矩矩的模样,呼啦啦一拥而上,嗷嗷叫着将他围了起来,直接将人给抬了起来,举在头顶,扔起来,再接住,再扔,再接! “王爷,想死咱们了!” “王爷,我们都以为您真的死了!” “王爷,您居然还活着,骗得我们好惨!” “王爷,您老人家丢下咱们不管,咱们不能丢下您老人家不管!” “王爷……” 阮君庭哪里被人这么摸过,抱过,还举高高! 骤然被袭,本能地想要反击,可蓦地,那一身触之非死即伤的罡气,就没来由地散了。 他有些晃神地被这些人簇拥着,每次被扔起来,就如被奉上云端。 而每次落下,身下必有一双双大手将他接住,保他不会落在地上。 这种最简单,又最淳朴的信任,如一道日光,一股暖流,悄然拨动藏在内心深处的一根看不见的弦。 凤乘鸾等这些老爷们折腾够了,看着被扔得满身凌乱,帝冕也歪了,瑠珠也扭在一起的阮君庭,有些哑然失笑,她多久没见过他如此狼狈了? 她上前,从腰带暗格中拿出一只铁指环,递给他,“你的魔魇兵符,还有你的人,我将他们带来,都还给你。” “……”阮君庭默默接过那枚指环,低头戴在左手食指上,大小刚刚好。 “谢了。” 她在他要杀人时,就舍身做了她的刀。 她在他要凌空而起时,就毫不保留地为他安上一双翅膀。 她将一切,都替他盘算好了。 阮君庭不想被这些人看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被感动的时候,只淡淡一句,笑得有些勉强。 凤乘鸾却见他如此客气,不免心中又是一阵委屈,微微撇撇嘴,“你不怕我是骗你的?毕竟若是别有用心,这一切都可以巧意安排。” 他便知她在嗔怪自己了,“是不是自己用过的,试一试便知,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哦——!”应麟起哄,“原来要试一下啊!” “哦——!”众将把两人团团围在中间,跟着起哄。 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那是不是自己媳妇,也该是试一下就清楚了。” “哦——!” 凤乘鸾:“……” 阮君庭:“……” 他俩一见面就试过了,都很好用的。 众将围着阮君庭,不依不饶,比小媳妇见了相公还腻,还撒娇。 阮君庭也不生气,就淡淡被围在中央,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就像在冰原上的孤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狼群,可以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应麟凑过去,“王爷,听说紫极宫大的不像话,咱们想开开眼界。” “准了。”阮君庭二话没说。 霍骁一拳头砸在应麟头上,“喊什么呢?以后要叫君上,王爷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咱们老大是九御的皇帝,头顶上,再没旁人!还喊什么劳什子王爷!” “嘿嘿!”应麟被揍了也顾不上生气,冲着阮君庭憨笑,“反正弟兄们以后就死赖着不走了,他在哪儿当皇帝都没关系,这回咱们就死抱着大腿,再也别让他跑了!” 说着,这一起哄,又是一拥而上! 阮君庭又被举高高,举了个乱七八糟。 而他却从来没这么放肆,这么痛快过! 等这一大群闹够了才发现,凤乘鸾不知何时,早已带着她的人,悄然退了出去。 —— 阮君庭的寝殿中,一切如常,干净地仿佛谁都不曾来过,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但是,残弓却不见了,只有地上留下的一把千杀刃。 锦鳞卫,向来视这把黑匕首为性命。 刀在人在,刀落人亡。 他原本在这里陪着千阙念书,如今蝶宫的人来过,千阙被掳走了,他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凤乘鸾俯身想要拾起那把刀,却被林十五拦住。 “尊主,让我来。” 他扯了衣襟,垫在手中,小心将匕首拾起。 之后,又退后几步,弯下腰去,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光,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细看。 果然,地上有一层极其浅淡的水渍,匆忙间,没有来得及擦拭干净。 “如何?”凤乘鸾问。 林十五站直身子,“回尊主,残弓他,就在这里。” “……!” 身边跟着的人都是一凛。 “你的意思是说,他被人化了?” “应该是的。”林十五的心思有些沉,低头看着手里这把黑刀。 他的确很想再有一把千杀刃,却不是这样得来的。 而且姜洛璃的人,远比想象中难以对付。 尊主要扶寂天亲政的这一条路,恐怕远不是眼前所见这么容易。 凤乘鸾抬手按了按林十五肩头,发觉他在为自己担心,笑笑道:“十五爷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残弓他死得其所,这是他的荣耀。这刀,你拿着便是,来日替他多杀一人,便是答谢。” “是。”林十五一张冷硬的脸,强行挤了挤笑容,将千杀刃用布包了,揣进怀中。 “这个时候,外公应该已经劫下千阙了,我们去接应他。” 西门错花花肠子多,脑子也灵光,嘴更是快,此刻提起千阙,忽然道:“尊主,你怎么觉得您对那个小君上特别好呢?” “你说呢?”凤乘鸾回头,她笑得难得的灿烂。 “哦——!”西门错眼珠子瞪得雪亮,“你你你……” 他话没说完,立刻捂住嘴,然后憋住,嘿嘿嘿的笑。 凤乘鸾在极乐无间的事,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西门错这种当初跟她从葫芦山一起出来的,才对那时候的遭遇特别清楚。 所以今日诸般的事,凑在一处,只要是有些脑子的,就会想到那里。 如今又被凤乘鸾默认了,西门错一个大老爷们,倒是真心诚意地替他的小美人儿开心了一把。 身边众人,不明所以,揪着他问,他也不说。 人生难得有一次嘴上有个把门的。 西门错摸了摸腮边这两天没来得及剃干净的胡茬子,心里琢磨,以后要是再看阮君庭不顺眼,就拿胡子扎那小屁孩儿的脸蛋儿! 肯定扎的哇哇叫,特别刺激! …… 凤乘鸾一行,沿途追寻蛛丝马迹,很快在帝城外一处僻静地方追上了龙皓华。 不过,龙皓华在,千阙却不在了。 这一头,是帅破天际的老爷子,遮脸的帷帽掉落在地,正伏地捂着胸口吐血。 另一头,是一众蝶宫死士,死伤遍地,就算有一两个还有气的,也是奄奄一息。 凤乘鸾慌忙扑上去,将龙皓华扶起来,“外公,怎么回事?千阙呢?” “你……,你就想着那小兔崽子!老夫……老夫为了救他都快死了……,他还一张狗嘴就会咬人!”龙皓华满嘴是血,大口大口喘着气,还不忘了骂人。 还有力气骂人,便是没事,凤乘鸾心焦,刚把人扶坐起来,又赌气丢了,“哎呀,外公,你快说,千阙他人呢?” “小兔崽子被人抢走了。”龙皓华见装惨没人疼,只好自己爬起来坐好,调理内息,压制想吐血的冲动。 凤乘鸾就急了,“是谁抢走的!哪里去了?” “那么大的马蹄印子,你看不见?”龙皓华眼都不睁,“老夫只要见了那小兔崽子就准没好事!” 他心里气鼓鼓的,明明陪着糯糯玩的好好的,妞妞非要他来抢什么孩子。 他也是托大,只当是对付蝶宫的一群不入流的东西,全然没放在心上。 想着正好趁此机会,四下无人,跟这个小兔崽子“单独相处”一下,好好“教育”他一番,免得他以后再来偷糯糯。 谁知道哇哇哭的孩子刚刚到手,还没来得及吹牛吓人,就被远处奔来的一人一马,直接给截胡了! 不但抢了人,还一枪将他连带着蝶宫所有人震飞! 连他老人家如此盖世神功,都吃不消这一击,当场震得哇哇吐血,停都停不下来那种。 既然如此,他也索性不追了,反正兔崽子也不是他家糯糯,犯不着为了他拼命,抢了就抢了。 “一人一马?”凤乘鸾看了眼一路扬长而去的马蹄印,每一只蹄印都踏入尘泥之中极深,那马,该是罕有的高头大马,那马上,也该是罕有的极其高大之人,且打此经过时,根本没有半点放慢速度的迹象,显然是将千阙手到擒来,直接夺了上马。 “外公!那人是不是手持一把巨槊,有万夫不敌之勇?”她急问。 “哎?你怎么知道?”龙皓华一向甚是自负,可自从复生后,用了姜行宇的身体,就一直施展不开拳脚,每每动真格的,就要吐血,事事缚手缚脚,特别窝囊。 今天又被人给撸了,这次脸都丢尽了,让他以后怎么在迷罗坊耀武扬威? “战铮峰!”凤乘鸾站起身,一颗心突突地跳。 他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太冲圣教的人既然现身,应该是站在阮君庭身边才对。 可若是战铮峰真的将千阙当成姜洛璃的孩子……! 她眼角一阵狂跳,几乎可以想象他那只比千阙的脑袋都大的大手,将孩子的脑袋一捏,是何等的惨状! “给我去追——!找不回千阙,全都提头来见!”凤乘鸾周身骤然罡风乍起! 那孩子是她的命!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再欺负他!吓唬他!更不可以伤害他! 谁若是胆敢动他半根寒毛,她有的是办法,将这天地倒过来,叫所有人都永无宁日! —— 姜氏老公主府,一片凄惶。 遍地凌乱血脚印,大滩大滩的血迹,尸体拖行的痕迹,还有墙角堆成一座小山的死尸。 得知姜芷岸死讯的姜氏一族子孙女眷,熙熙攘攘两三千人,此刻如羊群一般,被困在主屋前的一大片空地上。 而看守瑟瑟发抖羊群的饿狼,不过只有寥寥几十人,人人身穿蓝袍,头戴白铁面具,手中提着一把寒光闪耀的弯刀。 这院中的人,全都抱着头蹲在一起,但凡有谁胆敢稍稍抬起头偷眼张望,便是嗡地一声刀锋呼啸,眨眼间,就会被飞刀取了首级。 之后,人群又哭喊尖叫着,跌滚着手脚并用,挤向别处,将那具尸体和人头空在原地。 姜氏嫡系的男丁都死光了,旁支姻亲却因着无需血亲相婚,反而百子千孙,繁荣昌盛。 此时前来凑热闹的,有一大半是跟姓姜的沾了点边儿,平日里巴结不上,今日突然听说老祖宗喜丧,都忙不迭地赶来刷存在感,想要在大长公主面前露了个脸。 结果谁知,这一刷,却是来送人头的! 率领殓尸营的,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举手投足,俨然已有十足十的首领风范。 高空上,雪鹦鹉一声长啸,身影从日光之下飞掠而过。 少年便抬头,白铁面具后的两眼微微一眯。 “公子,是凤小姐的讯号。”身边的人,比他高出一截,却毕恭毕敬。 “知道了。”少年站起身来,唇角微绷,颇有些渴血的悸动,“杀!” 冷冷一声,殓尸营弯刀齐齐出鞘,唰唰唰,呼啸着飞了出去! 百步之内,飞刀取人首级的这一招,他们已经练了七八个年头,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然而,对院子里跪着的这些人来说,却是一场无法预测的灭顶之灾! 谁都不知道那些弯刀会飞向哪里,也不知道下一个会取谁的人头! 脑袋,一颗颗咕噜噜滚将下来,鲜血汩汩,整个老公主府中,惨叫声响成一片! 少年一手按住腰间弯刀,一手负于身后,身姿立得笔直,眉间微凛。 他之于眼前的杀生之事,毫无怜悯。 又或者,似是要以此尸山血河,为那个心中至高至崇之人讨回公道! 杀戮中,隔空一声女子惊呼,“蓝染——!小心!” 少年立即闻声闪避! 紧接着,疾风冲破数道院墙,强袭而来! 轰——! 一声撼天巨响! 殓尸营行刑的阵列被豁开一道缺口,战铮峰一人一马,手持巨大马槊,身前还抱着一个小小的九方千阙,悍然闯了进来! “刀下留人!” 他声如洪钟,马槊长柄向地上重重一撞,轰地将方圆两三丈内的青砖尽数震碎! “留你妈个头!”院外,一声女子清叱,长凤刀刀锋已追至! 战铮峰回枪,长凤与巨槊相击,当地一声震天响! 千阙坐在马上,又哇地一声,被吓哭了! 可只哭了一声,又想到自己身为少君,如此关头,岂能像个小宝宝一样说哭就哭? 于是又强行扁住嘴,憋着。 但再看前面,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戴着惨白面具的杀人魔王,手里正提着带血的刀,于是又吓得,“哇——!” 哭了个惊天动地! 他这一哭,倒是管用。 凤乘鸾和战铮峰,两人长兵杠在一处,谁都下不去手了。 “凤小姐,听我一言。”战铮峰道。 “凤尼玛个姐!先放了千阙,老子才认识你!”他坏了她的大事,她自是要先骂个够本! 战铮峰此行有要务在身,担心她得了千阙,掉头将人带走,岂能说放就放! “凤小姐放心,此间一切,圣女皆看在眼中,如今在下携了法旨前来,便是要襄助君上踏上登峰造极之地。还请凤小姐命手下收起刀兵,放姜氏族人一条生路。” 他不劝还好,劝了凤乘鸾更怒! “放屁也不放他们!既然早就看在眼里,为何今日才来,任由他一人苦苦挣扎?今日的局是我布的,格杀令是他下的,这些殓尸官也是我替他养大的!我不管你们九御都有什么规矩,我只知道,姜氏屠他全族上下八千余口,如今,他要灭姜氏,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凤乘鸾!”战铮峰无奈,这女人发起疯来,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几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 他手中巨槊力道乍起,也再未留情面,轰地一声,将凤乘鸾整个人震飞了出去! 之后勒马收枪,将巨槊当地一声,重新扎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只黄金卷,双手奉过头顶, “传圣教神谕,凡我九御子民,跪听圣女法旨!” 下方乌泱泱跪着的姜氏老老少少,本以为今日必定人头不保,此时忽然有太冲圣教的人从天而降,立刻如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哪里还有不从的道理,全都慌忙掉转过头来,匍匐于地,跪听法旨。 凤乘鸾被打飞到断墙之外,从乱石堆里站起来时,将口角沁出的血迹,恨恨抹去。 蓝染的手压向刀鞘,看向她这边。 只要她给个示意,他们殓尸营才不管什么圣教,什么法旨,接着杀人便是。 (未完待续) 第374章 孤的为父之道 凤乘鸾对蓝染暗暗摇了摇头。 从乱石瓦砾中走了出去。 战铮峰的确不是来打架的。 他的身手有多大分量,凤乘鸾太清楚了。 刚才这一下,他只是嫌她碍事,想腾出空来宣圣女法旨。 终究是对她伸过援手,有过救命之恩的人,此时不但手下留情,还将后背对着她,便已显示了最大的诚意。 不如姑且听那法旨到底说些什么就是。 若是有道理,杀人的事,可以暂缓。 若是不讲道理,战铮峰也不能护着这些姓姜的一辈子! 战铮峰高坐马上,郑重摊开黄金卷,看了一眼,即便早就知道其中的内容,却依旧有些艰难,开口时,声如洪钟,却是沉重的两个字,“罪己!” 所以人皆是一惊! 圣女罪己? 凤乘鸾也是目光一沉。 法旨寥寥几句,战铮峰一个字,一个字,朗声念过,整个姜氏老公主府院中,鸦雀无声。 “圣女月瀛,与姜氏先太上皇有私,诞下一子,弃于太庸天水。吾君盛莲,奉神谕感召,历劫重生其身,有子名之千阙。……,少君千阙,际会九方氏与姜氏于一身,当以德报怨,泽被天下,合百年之分歧,止皇权之纷争……” 所以,月瀛的意思是,情愿舍了一己之身,成全阮君庭和千阙的英名,从此平息两族百年来的不共戴天之仇,也让姜氏子嗣逃得一劫,从此诚心诚意地臣服,奉他父子为君! 姜氏一族的几千口子,忽然绝处逢生,感恩戴德,全数匍匐在地,山呼少君千岁,生怕喊的不够响,又被改了主意,那些要命的弯刀再飞过来。 “凤小姐,你以为如何?”战铮峰将手中黄金卷合拢,下马将千阙抱了下来。 “凤叔叔!长吟抓我的时候,我抱着柱子了!”千阙两脚一落地,立刻挣脱开他的大手,奔向凤乘鸾怀中,眼泪汪汪地仰头望着她,“可是我力气小,没抱住!残弓也被他们杀死了!” 这孩子,那种时候还不忘记她随口说的玩笑话。 凤乘鸾好一阵心疼,两手将千阙拢入怀里,脸色却沉得吓人。 “战护法,这本就是个下下策,圣女何须如此?” “对圣女来说,是下下策,但对君上来说,却是上上策!”战铮峰中年男人英挺的脸,刀削斧凿,可提起月瀛,线条略略柔和,“九御立国千年,太冲圣教虽替皇族供奉神祗,可依托的却是治下黎民百姓。圣女心怀慈悲,不忍见血河重现,且在战某来时,还曾特意嘱托,‘杀可立身,却不可立国’。这九个字,还望君上与凤小姐时刻谨记。” 月瀛嘱托的是阮君庭和她? 凤乘鸾心头有些暖,却依然撇撇嘴,“她难道没有命你,顺便把我这祸害劣种也一道处置了?” “呵呵,君上身边的事,圣女鞭长莫及,今后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凤小姐,却不一样,今后能帮君上最多,与他最亲近之人,非你莫属。圣女一生洞明,自是懂得什么选择,才是对君上最好的。只要君上好,她便是心满意足。” 天下做娘的,原来都是一个德行。 凤乘鸾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那她怎么办?坏了教规这么多年,如今突然自揭其罪,可不是一纸罪己法旨就了事的吧?” “圣女有圣女的路要走,凤小姐放心,战某会一直守护在圣女左右,保她平安无恙。 “嗯。”凤乘鸾看向院子里还老老实实跪着的那一大群人,“这些姓姜的,不能再留在昊都,否则,始终都是君上的隐患,这个,圣女怎么说?” 战铮峰一笑,“圣女与凤小姐的思虑不谋而合,太冲山近些年来人手不够,经常有人私开密道,往来神山两侧,防不胜防,所以,战某还要向君上请一道旨意,将姜氏一族悉数带回太冲,为我圣教守卫神山。” 变相发配? 这倒也是个办法。 姓姜的老祖宗已经死了,现在除了一个姜洛璃,再没有什么人有本事兴风作浪,加上千阙身上流着姜氏的血,他将来继位,也算是半个姜氏的皇帝,对姓姜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相信他们有了这一层保障,必定不会再想不开作死。 而阮君庭借着月瀛的台阶下来,大赦天下,也是给自己,给儿子积了一分福泽,立了一分君威。 毕竟很多时候,能够不杀人而解决问题的办法,才是最好的方法。 “呵呵。”凤乘鸾尴尬地笑了笑,原来她跟外公这么多年吭哧吭哧挖了那么多条密道,月瀛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假装不知道,这面子上实在有点挂不住。 “反正都是你们九御的事,杀也是你们,不杀也是你们,我管不了了。战护法三寸不烂之舌比那马槊还厉害,不如去找你们的寂天皇帝说去。” 她如此说,便是让步了。 战铮峰欣慰笑笑,“凤小姐始终是个明事理,顾大局之人,圣女也说君上的眼光错不了。” “嘁!马槊厉害,马后炮也响!不知道是谁当年一见面,就要把人串成糖葫芦的!” 战铮峰:“……” 凤乘鸾蹲下身来,左右翻看千阙哭的小花脸,帮他将乱了的头发重新束起来,“千阙你说,这些欺负爹爹和你的姓姜的坏人,是杀是留?” 千阙对生杀予夺之事,似懂非懂,眨了眨眼,忽然道:“我若是说不杀他们,算不算是王者仁心?可他们今日不死,来日会不会又来害父君和我?” “……”凤乘鸾蓦地一愣,抬头看这孩子。 那天晚上她与他讲的话,他都牢牢记住了。 他虽视人命如草芥,可却怀了一颗赤子之心。 “千阙说的没错,这便是仁心。但身为王者,所要思虑的,就又不仅仅是眼前的生死善恶。” 她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瓜,“你的问题,父君一定会给你答案。” “嗯!”千阙努力点点头,“我一定努力学习!” …… 很快,战铮峰作为太冲教圣使,进紫极宫见驾,将来意禀明,呈上载有圣女法旨的黄金卷。 阮君庭倒也从善如流,同意发配姜氏一族,其家产全部抄没充入国库,美其名曰顺天应人。 然而,他又并没有完全照搬月瀛的意思,而是大笔一挥,另外起草了一分黄金卷! 姓姜的十岁以上男丁,全部押解至旧园门外,枭首示众,即刻行刑! 姜氏一族,盘踞昊都的这近百年间,声势浩大到几乎超乎想象的地步,牵一发尚且动全身,更何况阮君庭是要一爪子将那满脑袋的头发全拔了! 处斩之事,雷厉风行,等到满城权贵收到消息时,旧园中已经开始人头落地,根本来不及动作。 天色已晚,残破的神鬼塔上下,八千早已锈蚀的金铃大作,无风而动,响彻昊都城。 百姓们都说,那是当年枉死的九方皇族,来享受这场生魂献祭的大宴了! 姜洛璃被倦夜强行请来观斩时,人已杀了三成! 她的车撵被赤蝎行者护在中央,外围则尽是大队身穿鳞光软甲的锦鳞卫。 两拨人,一路剑拔弩张,相持不下,各个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擦枪走火。 姜洛璃坐在车内,一只手狠狠攥着国玺,恨得全身发抖,咬破了嘴唇! 那都是她的亲族!她的羽翼!她的根基! 她就算真的在朝堂上说了狠话,那也是仗着手里有了千阙,才有恃无恐! 谁知道九方盛莲不但派人劫了千阙,而且还真的敢动手,就这么强行灭她全族! 他灭她全族,只留她一人,现在,又将她“请”来观斩,这份“大恩大德”,实在是没齿难忘,不共戴天!!! 姜洛璃狂怒之下,身子早已不是自己的一般,到了旧园前,听着外面的族人哭嚎惨叫声一波胜似一波,潮水般侵入耳中,人几乎从车撵上滚跌出来,又被水长吟慌忙伸手扶住。 她殷红的指甲,狠狠嵌入他白净的掌心! 九方盛莲,你今日留了我姜氏十岁以下男丁,便是你这辈子最大的错! 只要我姓姜的还有一人在,就必定要讨回今日血债! “大长公主殿下驾到!”有人高声通传。 姜洛璃扶着水长吟的手,强撑着从遍地跪满的族人中间穿行而过。 他们一个个被反绑着双手,深深低着头,每个人身后,都被两名锦鳞卫押解,知道她来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哭喊着求救? 姜洛璃有些意外! 这些废物,换了从前,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哭着喊着来求她做主,今日刀都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怎么突然有骨气了? 前面,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忽然回头。 姜洛璃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了,想要上前抚慰一番,说些“你等尽管安心地去吧,你们的孩子,本宫会代为照顾,他朝长成,必会还你等清白”之类的话。 然而,她刚刚停了脚步,想要开口,那人竟然“呸”! 狠狠淬了她一口! 唾沫正吐在她缠金绣珠的鞋子上! “大胆!”水长吟喝道,上前便要将那人踢翻。 “长吟!”姜洛璃回手拦了他。 事情哪里不对劲。 她抬头,看向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处的监斩台。 阮君庭正端坐其上,望向她这里,似笑非笑。 倦夜按着千杀刃,上前催促,“大长公主,那纸黄金卷上,还欠了一个国玺大印,切莫要令君上久候。” “什么!”姜洛璃的两眼,立时瞪圆了,恨得气冲脑海,差点没晕过去! “什么黄金卷?” 倦夜凉凉一笑,“自然是抄家灭族的黄金卷,大长公主人还在这刑场之上,怎么这么快就忘了?难道是大婚在即,喜不自胜?” “……,大胆!你竟敢在本宫面前,如此出言无状!” 倦夜抱着手臂,“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将公主在宏图殿上所言,重新说了一遍,百官为证,当时在场的人,可都是听见了的,您的族人,也都已经一清二楚。” “……!”姜洛璃身子一晃,借着水长吟手中的力道才强行站稳! 九方盛莲,你果然好手段!好用心!好狠毒! 你够绝!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说的气话!我怎么可能真的让别人灭我的全族!不是的,你们不要信他!不要信他!……” 然而,任凭姜洛璃如何辩解,接下来,那短短一条通向监斩台的路,她迎来的,尽是族人的唾弃和恨毒的目光! 原来,在他们眼中心中,她姜洛璃为了能嫁给九方氏,诞下真正的纯血,甚至不惜献出了全族的人头! 而九方盛莲,胸怀仁厚,以德报怨,反而留了十岁以下男丁,并未赶尽杀绝,给姜氏留了后! “寂天!国玺在此,本宫命你即刻放了所有人!姜氏先祖的一切罪过,本宫愿一人承担!” 姜洛璃重新将国玺高举过顶! 这是她眼下唯一的倚仗和指望了。 九方盛莲若是真的杀摄政,抢国玺,她姜洛璃就可以用自己这条命给自己洗清清白! 而到时候,他寂天皇帝,就要把这顶大帽子戴上千秋万载,来日只要有人想要造他的反,这就是第一桩大罪! 然而,阮君庭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已折腾地钗横发乱向自己奔来,却纹丝不为所动。 “惺惺作态,不自量力。谋朝篡位的弥天大罪,就凭你一个女人一条命来换?”阮君庭懒洋洋望天,夜色渐沉,下面的杀生之音却连绵不绝。 他冲着几近疯魔的姜洛璃莞尔一笑,“要么,亲手按下国玺,孤承圣女的情面,与你姜氏留后。要么,公主现在就脱簪戴罪,同他们一道跪到下面去,姜氏九族,无论老少妇孺,一个不留。” 他修长的十根手指,在身前悠悠交叠,唇间吐出两个字,“你选。” “……!寂天!你……,你丧心病狂!”姜洛璃胸口火辣辣地疼,几乎一口血要喷将出来。 “比起八十年前姜氏先祖的丧心病狂,孤还差得很远……”阮君庭说到这里,几乎是笑眯眯地望着她。 姜洛璃此刻恨得几乎将满口银牙咬碎,“寂天,是你逼我的!你千万不要后悔!” “伺候公主用印!” 倦夜将血红的印泥,双手捧起,奉到姜洛璃眼前。 水长吟有心护主,便要动手。 然而,奈何周遭锦鳞卫如山如海,早已将他两人团团围住,只要一声令下,眨眼间就要被无数把千杀刃剁成烂泥! 姜洛璃的身边,如今也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 她回手将水长吟拦了,国玺按入印泥中,沾得殷红如血。 阮君庭唇角轻轻一挑,眼帘悠然落下,闭上双眼,耳中尽是杀声、哭嚎声与风中的金铃声,八千枉死冤魂,如今仅以数百条人命为祭,能否平息先祖的怨怒,不得而知。 “传旨,姜氏一族,除大长公主外,女子黥面,无论长幼,全部发配太冲山为奴,男子十岁以下者,嫡子承袭父爵,享俸禄,留在昊都,为少君伴读。终身不得离京,不得习武,不得私相结交收受……” 字字句句落在耳中,姜洛璃那刚刚落下国玺的手,又是一抖,如被一把尖刀,扎在了心窝! 他留她姜氏子孙,却是要彻底废了他们的根! …… 远处。 残断的旧塔顶端,凤乘鸾俯视下方,问身边的战铮峰,“战护法,你是不是觉得他残忍?” 战铮峰道:“圣女顾及的是君上,而君上顾及的,是千秋万世。” 凤乘鸾遥望阮君庭银发如雪的背影,目光一软。“战护法终究还是明白人。” 千阙今年只有六岁,他们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 姜氏之人,若是真心臣服,自然最好,可若是不能,来日死灰复燃,定成大患。 阮君庭今日不将他们赶尽杀绝,便是给千阙留了一个福泽恩德,杀光他族中十岁以上男子,也是要将姜氏的有生力量彻底瓦解。 而那些幼子,自幼被掌控在千阙的眼皮子底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再由专人监管驯化,长成之后,必已死于安乐,此后再难掀风浪。 他如今的所思所虑,不再是一个领兵打仗的统帅,而是,一个帝王。 这个帝王,不但要巩固自己的江山,还要给他的儿子,亲手铺路。 他在心里,该是默认了千阙那个儿子了吧。 —— 姜洛璃在旧园监斩台上,被迫按了国玺,将全族性命,都卖给了阮君庭,又亲眼看着那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 最后,直到天色将明时,才被锦鳞卫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押送回长秋宫。 她身边徒有水长吟和明少商两员大将,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明少商忍无可忍,“公主,不如我们拼了这一条命,将您送出去昊都!但留青山在,就还有改天换日的一天!” 姜洛璃坐在车撵之中,耳中还在回响族人凄厉的哭嚎,眼中还是浑浊血光,茫然抬头,“本宫能去哪儿……?本宫的一切,都在这帝城之中……,回吧。” 她十五岁起,就坐镇这片江山,为九御付出了青春,付出一切,到最后,却引狼入室,不但两手空空,还要众叛亲离,声名狼藉! 这叫她如何甘心! 不走! 死也不走! 只要她手中还有这国玺一日,九方盛莲就一日要忌惮于她! 他的九枚兵符还没有全部到手,麾下真正能掌控的除了凤魇那些乌合之众,正规军也只有五千锦鳞卫。 而她,是九御至高无上的摄政大长公主,即便没有族人簇拥,没有九部互为援手,就凭她摄政十几年的威望,只要登高一呼,但凡皇朝的黑骑军将领有十之一二肯进京勤王,他九方盛莲就必定一败涂地! 她就要凭自己,逆转乾坤! 姜洛璃抱紧怀中的国玺,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 然而,车撵在宫门口停驻时,那算盘还没打好,倦夜就又传了阮君庭一道口谕。 “大长公主,君上说了,旧园的戏已唱完,公主可以再抱着国玺睡三天,三日之后,劳烦您自己个儿将国玺送上宏图殿,之后,自请贬为庶人,随姜氏一族罪妇一道,赴太冲山供养神明,为先祖恕罪。” 什么!!! 姜洛璃猛地掀起车撵纱帐! “你敢给本宫再说一遍!” 倦夜懒懒将手中千杀刃收入鞘中,根本不稀罕再与明少商对峙,“君上的口谕,只说一遍,公主若是没听懂,就三日后带着国玺,到宏图殿上自己去问君上。下官还有要务在身,告退。” 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脚步,回头道:“大长公主,您不会还惦记着大婚那码子事儿呢吧?” 他冷冷一笑,幸灾乐祸地有些不加掩饰。 当初摩天雪岭之上,那姓温的就曾经提醒过梅兰竹,君上即便没了记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操控的,稍有不慎,遭了反噬,便是灭顶之灾。 如今,果然应验了。 “九方盛莲!你好手段!”姜洛璃再也无法冷静,一阵狂怒,抓了车撵上的一只花瓶,向倦夜砸去。 倦夜脚下一挪,轻而易举地避开,扬手招呼随行人马,“回了,君上还等着咱们复命呢。” 他的身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轻快过。 五年,自从亲眼看着重露等人被灭口,摩天雪岭上的那个秘密,就一直堵在心口,日夜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今,总算能痛痛快快地做人了! (未完待续) 第375章 孩儿想要个娘亲 长秋宫中,姜洛璃从来没这么抓狂过! 欲狂的怒火,无处发泄,甩手一只玉如意狠狠砸在心腹女官的头上。 那女官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任由鲜血从额角蜿蜒淌了下来。 她撕心裂肺地咆哮,披头散发,泪流满面,想将周遭所有的一切,连带着自己,全都恨得要撕个粉碎! “寂天,你欺人太甚!你欺人太甚——!” 远远站在一旁的水长吟见她如此疯癫,哪里还有当初风华盛世、天下无双的大长公主的模样,心中甚痛,“公主息怒,这件事我们还当从长计议……” “你滚!”姜洛璃不等他将话说完,随手抓了桌上一大块碎瓷扔了过去,“若不是你的人办事不利,被人截了九方千阙在先,本宫和本宫的族人,何至于此!” 她袖底的手,剧烈颤抖,方才抓了瓷片,豁了好大一个口子,此时也感觉不到疼,鲜血淅淅沥沥沿着指尖滴在地上。 水长吟见了,心疼至极,急急上前几步,跪在她脚边,捧着那淌血的手,“殿下,您息怒,听我说!这件事,的确是长吟的错,长吟太过轻敌了,请您再给我一个机会!” “三天,三天他就要国玺!本宫连自己都没有机会了,还能给你什么!”姜洛璃已经红了眼,疯狂耗竭之后,木然垂着两手立着,如一具行尸走肉。 “还有!”水长吟仰起头,“梅长老手中还有最后一块兵符尚在,而且,公主,我们还有那个人!前几日有探子来报,他已经过了太冲山,按行程计算,就该快到昊都了。” “他回来了?”姜洛璃的两眼目光剧烈晃动,努力让自己定下来神来,随便寻了张椅子坐下,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对,他回来了!他回来了,本宫就还有机会!” 她将衣袖用力一挥,“还跪着干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接!本宫要第一时间见到他!” “是!” —— 千阙经过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波折,终于顺理成章地跟着阮君庭住进了紫极宫。 阮君庭由着他自己选一间偏殿,他便拉着凤乘鸾挑了处离父君寝殿最近的。 “凤叔叔可以把糯糯也带来一起住吗?” “千阙乖,糯糯还小,宫里的人,有时候有点凶,叔叔怕吓到她,等再过一段时间,她再长大这么一点点,叔叔答应你,一定将糯糯接来一起住。” 凤乘鸾弯着腰,用指尖给他比量了一下,那个“一点点”到底有多少。 千阙就有些怀疑地点点头,心中却打定主意,找时间一定要把糯糯偷回来。 他自打进了紫极宫,就一直腻着凤乘鸾,寸步不离。 可谁知,不过是睡了个午觉,醒来后发现她又不见了。 千阙于是便一头扎进阮君庭的御书房,张嘴第一句便是,“父君,我凤叔叔呢?” 阮君庭:“……” 他这一整天,开口闭口都是凤叔叔。 唯一喊了这一声父君,却也是问他要凤叔叔! 可阮君庭也并不生气,反而放下手中朱批笔,微微眯了眼,仔细端详立在下面的这个小人儿,觉得那就是一个小小的自己。 他越看越觉得,世间之事,倒是颇为奇妙。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蹦出来的呢? 还这么大了! 阮君庭招招手,“千阙,过来。” 千阙有些受宠若惊,平时父君从不与他亲近,就算他哭着扑上去抱大腿,换来的也不过是被轻轻推开,今日,却主动召唤他上前! “是,父君。” 他也难得地规规矩矩,走到他御案前,直溜溜地挺起小胸膛,站好。 阮君庭看着这个孩子的五官,那双眼睛,分明与他生得一般无二,可鼻梁和嘴角间又找得到许多凤姮的痕迹,这就更加奇妙了。 他看着看着,不觉眉眼微微一弯,嘴角也轻轻上扬。 这是他的孩子,千真万确。 是他与那傻女人的孩子。 “父君,您笑了啊!”千阙如见了什么稀罕的宝贝一样,高兴地想跳起来。 他一定要告诉凤叔叔这个大发现! “父君笑起来可真好看!和凤叔叔一样好看!” 阮君庭难得一笑,又是第一次以父亲的身份存在,被千阙如此夸赞,一时之间,竟然有点拿捏不好,不知这脸上的笑容,到底是该收回去,保持严肃一点好,还是继续就这么笑着,让孩子更亲近一点好。 带孩子这种事,关心则乱,越是小心,越是手足无措。 “父君,圣女娘娘说的,可都是真的?”千阙一脸天真,却也认真。 “什么?” “宫里上下都在说,公主在宏图殿上坦言,孩儿并非她所出,那为什么圣女娘娘的神谕中,会说孩儿是际会九方氏与姜氏于一身?” “……,这……”阮君庭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告诉这孩子,他是他爹死而复生之前所生?告诉他,现在眼前的爹爹是所谓的“神迹”使然? 那些匪夷所思的过往,他根本不记得,也从来不愿去深究。若不是人人言之凿凿,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千阙,”阮君庭攥了攥千阙的小肩膀,“圣女娘娘的意思是,希望你他日为君,能做一个恩威并重,兼收并蓄的好君皇,而不是凭借血统而妄自尊大,更不要以为什么神嗣之血便是无所不能,否则,就会如昨夜旧园中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他看着他的目光,渐渐颇深,“从你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纯血,更没有什么神祗后裔,有的,只是励精图治,泽被八荒的人皇。” 千阙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却努力点头,“孩儿明白了,父君说的每一个字,孩儿都会记在心上,晨昏警醒,一辈子不忘!” 这孩子的确相当聪明,懂事地令人心疼。 他是他的孩子,身体里流着姜氏的血,也流着圣女的血,更流淌着一半太庸天水的血,他不是纯血,胜似纯血,是天造地设,命中注定的,将要海纳百川、天下归一之人。 想到这一副小小肩膀,将来要承担的一切,阮君庭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无措。 初为人父之喜中,有种从未有过的任重道远。 生了他容易,可该如何教他,实在是太难了…… 气氛一时之间,忽然变得有些拘谨。 倒是千阙机灵得紧,一双眼珠儿滴溜溜转,小脑袋瓜儿里飞快想了又想,瞥见他案上的朱批笔,便有了主意,“对了,父君,我还不会写字,你能教我吗?” “好啊。”阮君庭一旦被解了围,脑筋便不知不觉间活了过来,“今日,孤就教你批奏章!” “啊?”千阙懵了……,这么厉害的? 阮君庭伸手,将千阙抱起来,放在腿上,随手拿了笔,沾饱朱砂,塞进千阙的小手中。 之后,随便拿了一本折子,摊开看了一眼,无非是替姜氏陈情的。 “这个,画个叉。” “……,”千阙有点为难,“真的啊?父君?” “真的,越大越好!” “哎!好嘞!” 阮君庭又挑了挑,摊开一本,讲的是大长公主不容易,大婚当早日举行。 “这个,也画叉。” “好!”千阙奋力画了一个大叉! “还有这个,叉!” “叉!” “这个……” “叉!!!” “聪明!” …… 阮君庭就这样,将批奏折当成哄孩子,与千阙在书房足足腻了一个午后。 之后,将那一大摞折子,交给倦夜。 “送去长秋宫,劳烦公主用印。” “是。” “记得让姜洛璃都看仔细了,免得孤在外面落下不能勤政的骂名。” “……,是。” 倦夜带着俩人,捧着两大摞折子出去了。 阮君庭向椅背一靠,心头一舒。 姜洛璃若是看到那一本本大红叉,不知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不等三日之期届满,就气得一命呜呼了? 原来,人不需要一板一眼的时候,是这样的。 痛快! 他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满手满脸都是红糊糊的朱砂墨,不由哑然失笑,索性伸手,用指尖沾了点朱砂,点在千阙鼻尖上,“瞧你现在的小样子!” 千阙对着眼珠,看了看自己鼻尖,咧嘴笑得灿烂,与凤乘鸾如出一辙,“是父君赐的!” 说完,用手指在鼻尖沾了一下未干的朱砂,竟然出其不意地朝阮君庭鼻尖上也点了一下。 阮君庭一愣! 他竟然被这孩子偷袭了! “大胆!”他抓了案上的笔,便要画千阙的脸蛋! 千阙吓得从他膝头跳下来,捧着自己的小脸就跑,“不得了了!父君杀人了!父君杀人了!” “小东西!”阮君庭也跳过御案去追。 两人绕着房中的两根柱子,一个躲,一个抓,玩得不亦乐乎。 终于,阮君庭脚下一个急刹,掉头绕回去偷袭,一头将千阙抱了个满怀。 千阙哇哇叫着,扑了上去。 他就顺势将他举了起来,在屋中央转了一个大圈,又一个大圈,转的孩子头晕眼花,还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父君,哈哈哈……,我错了!孩儿知错了!哈哈哈哈……” 等两人都玩累了,就索性在地毯上一躺,摊成两个大字,齐刷刷望着屋顶的画梁。 阮君庭的记忆中,自己从未如此放肆,也从未如此畅快,而且,是与一个孩子玩耍,心情大好。 “说,想要什么,孤全都应你!” 千阙爬到他身边,歪着头眨了眨眼,“孩儿已经有了疼爱自己的父君,还想和普通人家的小孩一样,有疼自己的娘亲。” 他想了想,“嗯……,若是再有个妹妹就更好了,就像凤叔叔家的糯糯那样的。” “想要个娘亲……?简单。”阮君庭坐起身,重新打量这个小屁孩,“去找人替你梳洗更衣,孤这就带你去找个娘亲回来。” “真的——?”千阙登时两眼冒星星,也不管什么君臣父子之礼,扑上去抱住阮君庭满是朱砂墨的脸,啊呜啃了一大口! “谢谢父君!” 他掉头提着袍子往外跑。 跑了几步,又停住,扭头咧嘴笑,“谢谢爹——!” …… 千阙去更衣的功夫,倦夜已经去长秋宫送了折子回来了。 “如何?”阮君庭不喜欢宫人近身,就自己去了屏风后换了身便装。 倦夜就在外面复旨,“回君上,长秋宫那头昨夜闹得甚凶,今日倒是没什么大动静,估计是折腾累了。” “累了?”阮君庭换了身素净如云的白衣,只将冰川样的银发疏懒拢在脑后,去了一身君皇的凌厉和至尊,倒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姜洛璃不会累。” 他原本被千阙哄得甚好的心情,莫名又一抹忧虑,“派人盯着,稍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 阮君庭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现在几时了?” 倦夜知道他是在担心凤乘鸾了,“君上,她刚进去一个时辰。您放心,说好了天黑前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嗯。”阮君庭的睫毛,微微低垂。 这是最后一次,过了今日,他就再也不会让她出去冒险,替他干那些杀人放火的事。 他要将她好好的养起来,叫她再也不会受伤,让她安心的只做个小女人。 她那双手,再也不需要染血握刀,只需软软地给他捏在掌心,就好了。 “君上……”倦夜实在忍不住,声音有些低,欲言又止。 “嗯?”阮君庭想起那日在冷泉水下,望见凤乘鸾映在水中的身姿,心情又立时好了起来,整了整衣领,提步向外走去,“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倦夜在后面,停顿了一下,并未紧跟,对他的背影道:“她说的,都是真的,臣可以以性命为证!” “……!”阮君庭的脚步便立时滞了一下,半回眸,冷漠如常,“知道了。” 他带着千阙,微服离宫。 从帝城的镜湖中登上一艘画舫,之后由水路进了横贯昊都的运河,顺流而下,去了迷罗坊方向。 随行的锦鳞卫都觉得,今日的君上,肩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舒展,步子比任何时候都轻快,连那眉间从来都化不开的浅浅川字,都消失不见了。 旁人都当是父慈子孝,天伦之乐的缘故。 只有倦夜知道,是因为君上很快就会见到那个女人。 他按着腰间的千杀刃,守在外面,听着舱内千阙咯咯咯地笑声,和阮君庭偶尔一两声低沉温和的笑,也是第一次觉得腰板笔直。 五年来,心中那份将人压得喘不过来气的愧疚,如今总算吐了出去,从今以后,他只需精诚尽忠,死而后已便是。 —— 礼部长老府内,被四时花草环绕在中央的书房,四面轩窗紧闭,门前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具护院的尸体,门口,有两列身穿鸾服的凤魇把守。 屋内,凤乘鸾一只脚蹬在太师椅上,靴子踩在梅兰竹两腿中间,手中一把从林十五那儿借来的千杀刃,在飞快地耍着花儿,带得风呼呼响,还有意无意地从刀刃上吹断老头儿几根白胡子。 吓得梅兰竹脊背与椅背贴得紧紧地,上下都不敢动。 上面动了,放血! 下面动了,断根! “凤小姐……,有话好好说!” “叫三爷!”凤乘鸾拉长了腔,沉沉纠正他。 “是,凤三爷,咱们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梅兰竹脊背上的冷汗,都已经凉透了。 他当初若是知道,这女人被人抢了夫君和孩子会疯成这副德性,就算丢了半条命,也要将她妥妥帖帖地安排来九御哄着。 现在倒好,不但同气连枝的九部死得只剩下他一棵独苗,连“长老院”这三个字,也从此不复存在了! “我跟你,能有什么好谈的?”凤乘鸾端详着手里的刀,随便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刀刃便嗡地一声。 “谈买卖!”梅兰竹孤注一掷,“老夫交出兵符,三爷在君上那儿,给老夫一家老小求一条活路!老夫保证,只要求得性命,必定立刻告老还乡,从今以后,再也不问世事,不但如此,等老夫和家人彻底安全后,还会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三爷!” 他的舌尖,暗暗碰了碰牙缝中藏着的一只极为细小的哨子。 这女人若是答应他的条件,大家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若是不答应…… 那就不妨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凤乘鸾掂了掂手中的刀,“秘密?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 既然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梅兰竹也坦然了许多,“老夫做生意,向来明码实价!” “哦?”凤乘鸾将刀锋抵在他老皮皱皱的咽喉,“那我问你,当初你与沈星子谈妥的条件是什么?” “……!”梅兰竹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问的是这个,“这个……” “说!不说没得谈!” “好!我说!”梅兰竹定了定神,“是十万黑骑!” 凤乘鸾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他的人将洗去记忆的君上拱手相让,而我,用十万黑骑的尸体来交换。”梅兰竹说得有些艰难。 “十……万……”凤乘鸾沉沉重复了他的话,“尸体……!” 她的脑中,轰地如被一道天雷贯穿! 十万黑骑,是何等强悍的存在! 他们每一个人,都顶得上半个战铮峰! 那十万人死在摩天雪岭,若是被人挖出,变成十万尸煞……!!! 啪! 凤乘鸾反手撤出一记响亮的大耳光,狠狠抽在梅兰竹那张老脸上,“你混账——!你以为太庸天水真的亡了,沈星子会放过九御?” 梅兰竹原本皱巴巴的五官,被这一巴掌全部打歪,口中一腥,多出两颗牙来。 “呵呵呵……,”他咧嘴笑,血水混着口水从牙缝里淌下,“老夫活不了那么久,也顾不得那么多,老夫当时只知道,若是不尽快将君上请回来,九御的皇座就会落到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手中,祖宗千百年来的基业,就彻底毁了!” “你们那样对他,与毁了他有什么不同!”凤乘鸾气得两眼泛红,浑身发抖,恨不得现在就将这老头子的人头,用钝刀,一刀一刀割下来! 梅兰竹惨淡一笑,微微低头,似是沉思,接着,很快又抬起头来,“所以……,老夫想要一个弥补的机会,请凤三爷,成全!” 凤乘鸾不语,死死盯着他。 她若是现在一刀宰了他,再将这府中翻个底朝天,也不怕找不出那枚兵符。 可若是真的找不到呢? 阮君庭的时间不多。 多拖延一日,就多一天变数。 “三爷,”梅兰竹见她犹豫了,道:“其实,当年,在摩天雪岭下,虽然沈星子一心想要你的人才没有赶尽杀绝,但若老夫坚持要斩草除根,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也活不过那一时三刻。” 他长长一叹,“我当时想啊,一来,你有孕在身,实在有点于心不忍;二来,也是想留一条后路。” 他浑浊的双眼,望着她,“老夫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死不足惜,但求君上看在你和孩子的份上,哪怕顾念一丝一毫这五年中的关护,能放过我家中妻儿老小,为梅家留一截香火。” 凤乘鸾没说话,静静沉吟片刻,手中的千杀刃一转,调转了刀锋,“放了你,可以,不过,条件重新谈。” 梅兰竹便暗暗在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三爷请讲。” “我要兵符,和你方才要用来交换的秘密。今日之事,是你咎由自取,要谈条件,总要筹码够大!” “……!”梅兰竹想了想,审视而不确定地看着她,“老夫若是说了,三爷事后反悔,怎么办?” 凤乘鸾的刀又比量了回来,“现在不说,我保证叫你马上后悔!” 梅兰竹咬咬牙,“好,我说!” (未完待续) 第376章 三爷今晚要liao那个“他” 梅兰竹看了一下周围,示意凤乘鸾屏退左右。 凤乘鸾就挥挥手,林十五、西门错等人,自觉退开了几步,背过身去。 “说吧。”凤乘鸾的靴子,还踏在梅兰竹两腿之间,只要稍稍用力,不用千杀刃,一脚便能将他疼死! 梅兰竹鼓足气,凑近她耳畔,附耳道:“那个秘密就是……” “……!”短短两句话,凤乘鸾越听,眼睛瞪得越圆。 等梅兰竹重新坐好,她也将脚从太师椅上收下来。 “你要是敢说谎,知道是什么下场!” 梅兰竹说了这个秘密,如释重负,“老夫的医术,三爷清楚,老夫的家人,也都是活生生的,必定不敢信口雌黄。相信三爷,该是言而有信之人。” “那么,兵符呢?” “这么说,三爷是答应了?” 凤乘鸾不耐烦,“废话那么多,兵符!” “兵符,它在老夫身上。咳……”梅兰竹忽然有些尴尬。 “交出来。” “内个……,三爷请回避,老夫自己来。” 西门错竖着耳朵听,听见这一句,忍不住回头喊,“尊主,不能什么都信他,别让他跑了!” 梅兰竹嘿了一声,“怕老夫使诈的话,不妨有劳这位大官人亲自动手。” “来就来,怕你!”西门错撸起袖子就要上。 梅兰竹慢悠悠站起来,背过身去,将袍子一掀,将老臀对着西门错,“兵符,在这里。” 凤乘鸾嘴角狂抽,“……” 西门错:呕! …… 一炷香的时间后。 所有人都用嫌弃的目光看着西门错,而他自己则生无可恋地用树枝儿,挑开一只好不容易抠出来的薄薄的油布包,终于见了里面的兵符碎片。 九部兵符的最后一块残片。 有了它,阮君庭就掌握了九御的统兵大权。 可现在,却没人想去碰这玩意。 西门错眼珠子一转,用两根木棍夹了,喊人弄了盆水,反复洗了又洗,然后再隔着一块干净的油布包包好,才递给凤乘鸾,“尊主,这事儿,不能跟那位说。” 凤乘鸾郑重接过兵符,用力一点头。 她也正有此意。 若是被阮君庭知道,这块兵符是从哪里抠出来的,估计他宁可皇帝不当了,也绝不会用手指碰上一碰。 如此,大功告成,一行凤魇从礼部长老府中撤出。 梅兰竹望着他们姹紫如风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 凤乘鸾,这女人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方才,她若是一心赶尽杀绝,他口中的哨子一旦吹响,这些年来,藏在府中地下的魔化武士,便会倾巢而动,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老头儿有些不适地在太师椅上重新坐下,方才西门错那个孙子下手实在太狠。 不过,这件事,总算初见眉目。 只要再等两日,君上拿到了兵权和国玺,真正君临天下,他梅兰竹也算是历经曲折,功成身退了。 将来,只要在他一早寻好的密谷之中隐姓埋名,含饴弄孙,尽享天伦,安养晚年便是。 这一生,机关算尽,最后总算为九御做了点正经事,就算不能青史留名,却也能死后被子孙供奉,问心无愧。 梅兰竹面上的皱纹间,不觉间爬满了笑意。 可那笑意,骤然一变,忽然扭曲得异常可怖。 而比那笑还可怕的,是他后心上的一个大血窟窿。 身后阴影里,不知何时立着一个人。 漆黑的长袍,用了极尽奢华的锦缎,却没有任何装饰。 墨染样的长发,与黑袍融为一体,整个人如凭空从黑夜中走出来的一般。 除了那双眼睛,一双深蓝色的魔瞳! “哎,还是来晚了一步。你今天说的啊,实在是太多了,真讨厌!” 是冰凉如水,漫不经心的声音。 温卿墨将掌心还在跳动的一颗血淋淋的心脏送到眼前瞧了瞧,随手扔掉,又用带血的手指,掰开梅兰竹的嘴,从牙缝中准确地找到那只暗藏的小哨子,抠了下来。 他用死人的衣裳擦了擦手和哨子,从袖中拿出一只小瓶儿,滴了两滴清水一样的液体在哨子上,反复擦拭,之后又寻了壶茶水,彻底清洗,直到确认真的干净了,才送到嘴边,皱了皱眉,无奈摇头叹道:“真是恶心啊!” 滴——! 一片死寂的梅府中,尸横遍地,凄厉哨声响起。 之前被凤乘鸾一念之仁留了活口的府中老小,此时早就一个个被掏了心,拧了脖子,或是直接撕成两半,七零八落地倒在血泊之中。 府中地下暗室里,许多天火遗骸碎块,被整齐摆成井字,每一个井格之间,都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所有身影整齐排列,有百人之多。 哨声过后,静谧之中便接连不断有骨骼久未活动的响声,越来越多,最后连成一片。 一双双幽蓝色的眼睛,缓缓张开,齐刷刷循着哨声,望向头顶。 魔化武士! —— 凤乘鸾带人从梅兰竹府中出来,便一路匆匆向运河边赶去。 西门错追着问:“尊主,那老头儿刚才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吓唬人的胡话罢了。” 凤乘鸾心思有些乱。 梅兰竹当时说完那番话,离她只有咫尺间的距离,她甚至看得见他那一嘴黄牙,和一丝成竹在胸的冷笑。 她当时若是真的要他的命,只怕这老头子狗急跳墙,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对付。 而且,他说的那句话,令她全身不住地寒颤,至今都通体冰凉,缓不过来。 阮君庭体内的相思忘,没有根除! 而且,据梅兰竹推断,那余毒之中,应该还藏了后手。 所以,她留他一条老命,也是为了在一切大定之后,再仔细替阮君庭参详一番,希望能将余毒彻底清了,免除后患。 一行人还未抵达事先安排好的地点,就见前面有锦鳞卫候着。 凤乘鸾又是浑身一紧,“出了什么事?” 那锦鳞卫却笑道:“好事。凤魇公子快准备一下,君上和少君今晚要见您。” “……!” 他带着孩子来? 那便是同意千阙与她相认了? 凤乘鸾忽然间就慌了! 怎么办? “快!快!” 西门错茫然,“快什么啊?” 啪! 凤乘鸾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快叫人准备着,老子要梳妆!” 她赶回迷罗坊时,冷翠和诗听已经在码头候着,一进屋就将人七手八脚地脱干净,按进浴斛中,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什么时辰了?我可能迟了!他们今晚就来,怎么不早说!”凤乘鸾匆匆浣洗,又将贴近诗听,抬起手臂,“再帮我闻闻,有没有汗味,血味或者铁锈味什么的?” 诗听便哄着她,将鼻子凑过去闻了闻,眉头一皱。 “怎么?有?那我再洗洗!”凤乘鸾说着,就要把刚穿上的衣裳脱了。 “哎呀,好了好了!逗你呢,”诗听赶紧将她捞回来抱住,“我家小姐,香死了,香得让人神魂颠倒,泥足深陷,欲罢不能!” 凤乘鸾却像个要头一次上轿的姑娘般,脸居然还有些薄红,“你胡闹什么,我是怕吓着阙儿。” 冷翠也笑吟吟道:“知道了,知道了,可千万别吓着‘他’!” 诗听也跟着起哄,“对啊,千万别吓着‘他’!” “你们两个!被我惯得要上天!”凤乘鸾手忙脚乱将摆成一排的几十套衣裳,一一摊开,逐个在身上比量。 这个颜色太暗。 那个显得太嫩。 这个不够温柔。 那个太过庄重。 最后,她指尖终于停在一套杏色七重软烟罗上。 “就这个吧。”冷翠站在她旁边,姨母笑,“这个好。” 诗听也跟着点头,“我记得那个‘他’以前就好这一口,小姐越是软,他就越爱欺负那种。” 凤乘鸾回头狠狠瞪她一眼,之后转过头来,又暗笑。 “就这个吧。” 她已经有多久没有像个女子一样活了? 这种日子,总算就要过去了。 她满心期待。 “糯糯呢?准备好了吗?” 冷翠道:“放心吧,老爷子亲手给她梳丸子,说是一定要比那个‘他’梳的好。” “坊间都知会了吧?” 诗听道:“安啦,三爷今晚要撩那个‘他’,大家伙儿都懂了,保证兴风作浪,哦,不对,是推波助澜!” “……” —— 等到天边残阳渐渐沉入水中时,便有一艘低调奢华的画舫,划过水面最后的金辉,缓缓而来。 阮君庭立在甲板上,一袭雪白的衣袍轻如蝉翼,与银发一道,在水面的东风间飞扬,如一颗坠落入凡间的星辰。 “父君,我们去哪儿?”千阙将软软的小手,送进他的掌心。 他便自然而然地将他的手握住,望向前方水面。 日色渐沉,过了那道高高的石墙,便是迷罗坊的地界。 那里面,是低矮参差的民宅,与昊都其他街坊截然不同,但是今日,前面河岸沿途,都被人挂了一串串红色的灯笼,替他们父子引路,去见那个“她”。 画舫沿着河道前行,又拐了个弯,前方,便有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出现在视线中。 半轮倦了的夕阳,正从船篷上悄悄落下,洒得小船满是金辉,就如今夜,它要眠在其中一般。 “千阙,娘亲来了。”阮君庭轻轻握了握千阙的手。 千阙便踮起脚,张大了眼睛,满是期待。 阮君庭映着最后的日光,整齐的睫毛也微微垂了垂,遮了眼底。 他每日都见她,却像日日不得见一般想念。 想念她不知死活的泼皮流氓,想念她气得人肺疼的欺君犯上,想念她为他浴血归来的狼狈不堪,也想念她眼中那用嬉皮笑脸强行掩饰的委屈和悲伤。 等画舫追上乌篷小船,便与之缓缓并行。 阮君庭轻轻一跃,如一片洁白的鸿毛样,飘飘然落在了小船上。 “我来了。”君皇平平淡淡一句话,从未说与过旁人,此时如寻常人家的公子,要相会他心中佳人,听得船舱里的人,霎时间两眼婆娑。 他伸手想掀起船篷的布帘,却冷不防里面同时伸出一只素手,将他的手反握了,之后,用力一拽! 便将整个人给拽了进去! 画舫上等着的千阙,见此情景,吓得倒抽一口气。 不得了了,父君被那乌篷船给“吃”了! “爹!”他站在画舫边失声脱口而出。 便听见小船里有女子温柔回应一声,“阙儿!” 接着,布帘掀起,凤乘鸾猫着腰,一手提着柔软如烟的罗裙,从里面钻了出来。 “凤……凤叔叔……?”千阙一眼认出了她。 “阙儿,跳下来,不怕!”凤乘鸾仰头笑,伸出双臂。 孩子见她现在的模样,惊呆了,小嘴儿张成方形,合都合不拢。 凤叔叔换成女子的模样可真是好看得飞起来! 平日里束在脑后的长长马尾,今日盘了温柔的低低的发髻。 平时冠在头顶的金发冠,今日换了长长的簪子,坠了垂落在肩头的步摇。 平日里高来高去,打架杀人的鸾服,今天换了软软的裙子,如一朵云彩,将她簇拥起来。 要不是额角那一簇花纹,让他确定无疑,眼下见了,必定是不敢相认的。 那还是凤叔叔吗? 分明就是云彩里来的仙女! 一大一小两条船同速并行,凤乘鸾还张开双臂等着他。 “千阙,来,看看谁在里面等着你!”她鼓励他。 千阙便是两眼一亮,“糯糯她也来了?” 他话音未落,那乌篷船的小窗,被一只小手推开一条缝,里面,阮诺诺奶声奶气地喊,“哥哥,你快来呀!娘亲——抱着你,不怕!” “娘亲!”千阙低低默念了一声,一步踏上船舷,张开两只小手,闭上两眼,嘴上带着合不拢的笑,便从高高的画舫上一头跳了下去! 凤叔叔一定会接住他,没有半点怀疑! 这一跃,便如落入了云中。 一朵温柔的,香香的云朵之中。 凤乘鸾轻轻一跃,飞身接住孩子,又在半空中凌空飞旋了一圈,又一圈,将千阙小小身子满满抱住,稳稳落在船头。 之后,轻轻将孩子的小脑袋从怀中挖出来,“千阙,以后让我重新给你当娘亲好不好?” 这一声,满是温柔,满是期待。 失落了两辈子的珍宝,如今失而复得,就在她的怀中。 还未等到回答,眼圈已是通红,一颗滚烫的泪珠终于没忍住,落了下来,正跌在千阙的鼻尖上。 “好啊!”千阙眉开眼笑,两只小脚在半空中的踢,牢牢抱着她,“凤叔叔,你怎么哭了?” “傻孩子,还喊叔叔?”凤乘鸾抱着他,悠悠地晃着,仿佛想要将这孩子与自己重新血肉相融为一体。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告诉千阙,她就是他的亲生娘亲,也没法说清楚,她为何这么傻,将他弄丢了这许多年,害得他不知少了多少爹娘的疼爱。 “……!”千阙生得极是灵光,立刻就懂了。 原来凤叔叔是个女子,父君答应要给他找个疼自己的娘亲,就来找了凤叔叔! 太好了! 他仰望着这个抱着自己的温柔女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分外认真,郑重唤了一声,“是,娘亲!” 水面上的风,将凤乘鸾的七重软烟罗吹得如云雾般飞扬而起。 “阙儿……!乖!”凤乘鸾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将孩子抱了又抱,亲了又亲! 乌篷船的粗布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一角,阮君庭坐在船舱里,看着那一双母子尽情相拥,眼中有些羡慕,也有些落寞,不禁有些晃神。 若是有一日,他能记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再与她在一处,会是什么情景? 怀中,柔软的一小团动了动,一只花瓣样肉嘟嘟的小手,轻轻捧了他的脸,“君皇叔叔,你怎么啦?” 糯糯坐在他怀中,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 阮君庭回过神来,对着甜甜软软的小人儿,两眼弯弯一笑,“没事,快唤你娘进来,就说……” 他看了看狭窄的船舱,一方矮桌上,黄铜火锅中正汤底滚沸,“就说,咱俩搞不定那口锅……” 说罢,自己也想捂脸。 这个理由实在太拙劣了。 但是……,他现在,好像真的已经离不开她了。 吃的时候,离不开,睡的时候,也离不开。 哪怕只是一小会儿,若是看不见,摸不着,都会分外地想念! 他只想,她能做他的影子,只要这世上还有光,她就会在身边。 耳中,就听见糯糯奶声奶气地喊了,“娘亲,叔叔让我说,火锅我——们两个搞不定——!” 阮君庭:“……” 外面,凤乘鸾:“……” 他这是见不得她跟儿子多腻歪一会儿了! 千阙听了糯糯的声音,当下从凤乘鸾怀中跳下来,牵着她的手,往船舱里钻,欢天喜地道:“糯糯!快看!以后我跟你是一个娘亲!” 阮诺诺一听,也不示弱,当下搂着阮君庭脖子往上爬了爬,“那你也要将爹爹分我!” 千阙稍稍愣了一下,他终究已经六岁了,知道什么是尊卑规矩。 父君是君皇,岂是他说分给旁人就能分的? 他悄咪咪偷看了一眼阮君庭。 见阮君庭抱着糯糯,面上是难得的温和模样,非但没有半点不悦,甚至是默许了。 于是,他极为机灵道:“这有何难?你若是唤父君作‘爹爹’,他应了,我就将他分你。” 这孩子,才这么一丁点大,就懂得转手将球踢给了懵懂无知的阮诺诺。 糯糯喊君上爹爹,若是君上应了,自然皆大欢喜。 可若是不应,也必定不会迁怒一个四岁的奶包子! 而且,愿不愿意给糯糯喊爹,主动权都在父君手中,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简直狡黠到了极点! 凤乘鸾都震惊了。 阮君庭看了眼她正猫着腰,尴尬卡在船舱门口的模样,一脸的薄嗔。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瞧你生得好儿子,与你一模一样,给点清风就上天。 结果,凤乘鸾果然是给点清风就上天,帮着儿子道:“对啊,糯糯,你喊声爹爹试试?” 阮诺诺便甜腻腻地抱着阮君庭脖子,小嘴儿像是涂满了蜜糖般,拐着弯唤了声,“爹爹——!” 唤完了,还一双大眼睛使劲儿地眨巴,就等着阮君庭答应。 大有他若是不答应,她就再使出吃奶的劲儿,再喊一百声的架势。 她喊得阮君庭整个身子一僵,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所措。 那心头上的千年冰封,被这一声喊得渐渐冰消瓦解。 “哎。”他淡淡应了一声,用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强行压抑着心头天性的悸动,生怕冰川融化成春水的声音,被旁人听见了。 可眼角上不知不觉爬上的浅浅笑纹,却是遮都遮不住。 糯糯见这好看的君皇叔叔被自己喊“爹”喊得高兴,小孩子的性子上来,就乐得在他膝盖上颠儿,“爹爹!爹爹!爹爹……!” 一连串地喊个不停。 千阙从来没敢喊放肆地随便管阮君庭喊“爹爹”,见糯糯喊得开心,跟着起哄,挤上去占便宜,“爹爹,爹爹”,跟着喊! 阮君庭一时之间左拥右抱,这头应一声,那头应一声,居然觉得一张嘴,两只手有点忙不过来。 凤乘鸾就在小方桌对面,屈膝跪坐下来,用长筷夹了镇在碎冰上的薄薄牛肉片,在滚沸的铜锅中悠闲涮熟,之后一一分到四个人的碟中,耳中静静听着此般天伦之乐。 小小空间里,炭火和热汤驱散了春末水上的清寒,一只粗布门帘,将一家人与外面的繁华与纷争隔绝开去。 只要能窝在一处,即便是家徒四壁,粗茶淡饭,也是天上人间。 (未完待续) 第377章 君上做家务,任性傲娇得很 锦鳞卫所在的画舫,拱卫着小船,沿着运河而下,到了下游宽阔的江面上后,便泊了下来,远远候着。 整个江面,已经被全部肃清,只有小小乌篷船,静静飘在水中央。 “我想着若是找人做好了酒菜,再温着送上船,会多有打扰。而且焖过的菜,你们吃着也定是不爽,左思右想,才安排了这顿火锅。” 凤乘鸾用鸡翅木的长筷,向黄铜锅中填了豆腐和蔬菜,转身又帮糯糯将菜吹凉,再给千阙递了帕子擦嘴,“虽然不比我们南渊海天楼的蟹宴锅,但猜着你们在宫里必定是没吃过,千阙一定会吃着新奇。” “唔!”千阙忙得不亦乐乎,小嘴塞得满满的,只顾着点头。 “别烫着,慢慢吃。”凤乘鸾给他挑了些蔬菜在碟中,之后,又顺势精心挑了两片火候煮得刚刚好的薄牛肉,送到对面阮君庭碗碟里。 他只点了一下头,她的这些没话找话,就说不下去了。 两人隔着火锅的热气,彼此有些看不清对方。 只知道,那脸庞大概是因为氤氲的水汽蒸腾得,都比平素里薄红了许多。 两个孩子在这儿,凤乘鸾一改平日里的肆虐,温良如贤惠羞涩的小媳妇。 而阮君庭从始至终,都是对这顿火锅兴致缺缺,他的目光,时时从她身上掠过,又介意身边孩子在此,不敢多做停留。 她今日梳了温婉又妩媚的堕马髻,鬓边简单的步摇,缀着长长流苏,低头时就会垂落在被薄薄衣衫遮了的肩头。 让人想将她一巴掌抓过来,用力揉烂,揉碎! 她为了见他,精心画了眉眼,又施了淡淡的胭脂,透过水汽,就如一副美人图描在了通透的羊脂胎白瓷瓶上。 让人想仔细拉到眼前,仔细看上一看,世上到底可是真的会有这样的佳人! 她为了照顾两个孩子,随意将窄袖挽起,露出纤长雪白的腕子,之前斑驳的伤,似是都好差不多了,舱内灯火昏黄,依稀可以看见莹白的皮下,隐约的青色血脉纹路,是真正的冰肌玉骨。 让人牙根子发痒,想狠狠咬上一口,咬得她嘤嘤叫,咬得她哭! 阮君庭这一顿饭,失神,再失神,有点狼狈,话也不多。 直到两个孩子吃饱,凑在船舱一角,不知道在玩什么小玩意,凤乘鸾便弯着腰,简单将桌上收拾一番。 他便起身帮忙,手掌自然而然从她身侧掠过,拢了如云一样轻柔的烟罗纱,寻到里面纤细的腰,“我帮你。” 那手不轻不重地落在腰间,也不揽她,也不拿走,就似是一直没地方放,刚好寻了个趁手的地方,搁着正合适,于是就放在那里了。 凤乘鸾笑,“君上这是帮忙吗?” 分明是添乱。 他在低矮的船舱里猫着腰,将头轻轻一偏,煞有介事地低声道:“那就扶着你。” 他神情平静淡然,一本正经地耍赖皮。 嗤! 凤乘鸾差点笑出声。 阮君庭这身胜雪白衣,是给神仙穿的,两只快要垂到地上的阔袖,也是给神仙用的,他这个人,生来就是做神仙的,能给她做上一碗清汤面,是他疼她,是殊宠,却不是因为他愿意做、擅长做这种事。 “收拾碗筷还是算了,弄脏了衣裳,还要赖上我,叫我给你洗!快乖乖坐好!” 他听在耳中却是微微一乐,那要是人弄脏了呢? “孤为猫猫狗狗处置伤口都手到擒来,何况这些琐事!” 她又成了他口中的猫猫狗狗! 凤乘鸾不乐意了,大眼睛微微一瞪,“那你做给我看!” “好啊。”阮君庭指尖拈起千阙刚刚用过的一只碗,芝麻酱和青菜叶还在里面,甩手从船窗丢出去。 咕咚一声,扔进了江上。 “如此简单!”他挑眉摊手。 凤乘鸾:“……” 唉,算了,反正她也不是真的要刷碗洗筷子,只是想腾出个地方给孩子们玩。 在船上布置这顿火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不会做饭,却又想亲手给他弄点东西吃。 涮火锅自然是最简单的,熟了就行。 “君上高明。”凤乘鸾这一句恭维,说得牙疼。 “三爷过奖。” 阮君庭被这一夸,上来了兴致,三下五除二,将满桌子碗碟,连带着锅,全丢进江中,之后脚下稍稍发力,那小船便缓缓向前行了一段距离,周遭重新江明水静,眼不见心不烦。 君上做家务,就是如此任性。 他把东西扔了个精光,之后两手一伸,递到凤乘鸾面前,“脏了,帮孤洗一下。” 凤乘鸾:“……” 不过是指尖沾了一点汤汁油花。 扔东西而已,若是他不想,完全可以全部隔空piu出去,可他偏偏要把手弄脏,然后等着她给洗。 刚才明明说的是洗衣裳,不是洗手。 真的被赖上了啊。 “我们出去。” 凤乘鸾牵着阮君庭的衣袖,将人拽到船舱外,蹲下身子,用半只葫芦瓢从江里舀了水,之后,将他的手捉过来,挽了衣袖,浸入冰凉的水中,替他将指尖洗干净。 他就像个大孩子一样,乖乖地给她洗,看着她低着头,认真的模样。 明明一点点油渍,凤乘鸾却洗得好久。 两只柔软的手,捏着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低着头,不想放开。 江水冰凉,却掌心滚烫。 她蹲在甲板上,罗裙悠悠随风拂动,如一朵将开未开的荷花骨朵。 阮君庭单膝蹲着,也不顾如雪的衣袍,纷纷扬扬从船舷垂下,落在了水面上。 他盯着她的侧颜,指尖动了动,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水波流转间,触之滑腻,那晚在桃林冷泉之中的情景,便轰地全部涌上脑海。 他当初种下桃树,莫名是想要在那树下等谁。 如今知道,那人,该是被他等到了。 “我可曾说过,会在桃树下等你?” “……”凤乘鸾不语,望着半瓢江水中他面容的倒影,将头轻轻点了一下。 呵,果然如此。 阮君庭心头一颤,将她的指尖捏得有些紧,“我还说过什么?你为何从来不提?” 凤乘鸾蓦地抬头,“我若是说了,你会信吗?” “信!”他忽而有些急了,水中的手唰地一拽,将她连带着那些水珠,一并拽到身前,“你不说,叫我如何知道?” 凤乘鸾的嘴角,不知怎么地,就有些扁着,喉间哽咽。 她心中委屈,却从来不想说,她不是一个喜欢柔弱琐碎的女子,更不矫揉造作。 与他撒娇耍浑是一回事,抱怨他,给他徒增烦恼,是另一回事。 过去,他疼她,宠着她,护着她。 现在,她疼他,宠着他,护着他。 可偏偏就是这样倔强的坚强,又让人又爱又恨,分外地心疼。 “凤姮啊……”阮君庭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有力揉了揉,沉沉闭上眼。 他拿她没办法了。 就算这女人是个温柔的致命陷阱,他也跌进去得心甘情愿。 她已经将他吃得死死的了! “哥哥,娘亲被爹爹惹得不高兴了。”船舱里,粗布帘子被偷偷掀开一条缝儿,阮诺诺有点担心。 “嘘!别吵!你不懂,那叫乐极生悲!”千阙教导她。 “哦。”糯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凤乘鸾发现他俩又在被孩子偷看,慌忙推开阮君庭,招呼两小只出来,“都出来玩啊,让爹爹教你们钓鱼。” “我……?”阮君庭指着自己鼻子。 她不知是生气了,还是羞了,这个时候用孩子来挡他! “是啊,这个,也是你说过的。”凤乘鸾眨了眨有些泛红的双眼,笑道:“就知道你不信的。” “……,如何不信?信!” 阮君庭妻儿环绕,坐到船舷上,吹温凉的夜风,被迫挥杆垂钓。 虽然来了九御,就不曾有心情做过这等无聊的勾当,可身边两个孩子正睁大眼睛瞅着,他只好一板一眼,做得煞有介事。 千阙和糯糯在他身边,左边坐了一个,右边坐了一个,叽叽喳喳,一刻不停歇,一个要帮倒忙,一个琢磨着想试试鱼竿,父子三人抢来抢去,折腾了许久,一条鱼都没钓到。 凤乘鸾则抱着膝,坐在旁边,托着腮,看着阮君庭忙得焦头烂额,面上不知不觉尽是心满意足的笑意。 他答应过她的,如今都已实现。 此生,有这一刻,该是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她仰头望向星空,眉头微微一蹙。 这些年来,偶尔也与李白学了一点星象之法,却少有心情去看头顶这片星空。 今日难得看上一眼,却惊觉那星图不知何时已与之前截然不同。 父帅的星,正在悄然西移,光芒远不及去年全盛之时耀眼。 北方那颗被妖异光芒笼罩的帝星,则稳于北方正中,被众星拱卫,盘踞半个天空。 而象征着她自己的天狼星,也正明灭不定,光芒正渐渐被从西方移向中天的那颗伴星慢慢吞噬。 为什么会这样? 凤乘鸾心头一沉。 她看向阮君庭的背影。 她那颗自西方新生的伴星,难道不是他吗? 李白说,两颗星际会之时,整个星图就会发生改变。 难道他猜错了? 还是,这吞噬,就是他说的改变? 梅兰竹低哑的耳语又回响在耳畔。 “老夫猜测,君上身上的余毒,还藏了不为人知的后手,三爷万万要当心。” 凤乘鸾原本舒展垂在膝头的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 五年,她一直默默地看着他,以为凭他的功力和九方氏纯血,那些被从血液中渡了过去的相思忘已经被彻底清除了。 没想到,原来只是不曾唤醒罢了! 这件事不能指望梅兰竹,等眼下的大事一结束,她就亲自回一趟太庸天水,将天医鬼手他老人家请过来,亲自替他解毒! “在想什么?”阮君庭手忙脚乱间,察觉到凤乘鸾面上神情绷紧,将糯糯抱进怀里,转头来问。 凤乘鸾脸上笑容霎时绽开,“没什么,在替你的钓鱼手法着急,若是这样下去,将来,我们母子很可能会被你饿死。” 娘亲这样一说,两个孩子立刻齐刷刷地,怀疑地看着爹爹。 钓不到鱼没什么,若是把他们饿死了,可就不是好爹爹了。 阮君庭好没面子,将脸一虎,“吃鱼而已,何须如此麻烦!” 他手中鱼竿一震,一股力道自掌心而发,沿着鱼竿悍然涌了出去! 轰地一股水浪,掀起丈高! 接着,水花落尽后,小船前面地水面上,便漂浮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死鱼。 糯糯:“啊……” 千阙:“额……” …… 两个孩子,吃饱了,玩累了,很快就要睡了。 凤乘鸾将舱中的小桌收起,立在一侧,把事先预备好的被褥从舱底夹层中掏出来,稍加整理,小小船舱就成了一张床。 两人一左一右侧卧着,将两个孩子拢在了中间,四个人,盖了一床被子。 舱里,熄了灯,舷窗外,水波荡漾。 幽暗之中,凤乘鸾搂着糯糯的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 她指尖微动,想要从孩子身上逃开,却被那手的修长手指,温柔而不容拒绝地扣入她的五指间,将她牢牢握住。 小小空间里,除了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外,还有人躁动的心跳,无法平复,不想忍耐,迫不及待。 咚! 两个人,蹑手蹑脚,逃一般的从舱里钻了出来。 凤乘鸾的脚步还没站稳,就被身后一双手揽住,天旋地转间,被按在了甲板上。 (未完待续) 第378章 年轻人,节制! 他想要亲近她,又要在孩子们面前做个端端正正的好爹爹。 明明只是等了一个晚上,却像是等了一百年那么长。 “唔……”凤乘鸾努力推他,锦鳞卫的画舫还在远处呢。 “谁敢看!”他沉沉一声,带着狠,藏着恨,披着神仙样端方的皮,却如狼似虎般野蛮。 头顶,星空烂漫。 两岸,灯火缭绕。 周遭,水波缠绵。 一艘小小乌篷船,却让人生了足以终此一生的错觉。 凤乘鸾不甘只承受他的肆虐,牟足了劲儿,翻身反扑! 小船重重一晃。 阮君庭被压在了下面。 “犯上!”他好看的眉头一蹙,口中薄嗔,却是疼爱,两手伸出,将她捞了下来,牢牢抱入怀中,如抱住了当下的良辰春宵。 砰——! 空中一声悦耳长鸣,之后,夜色中炸开了一朵巨大灿烂的烟火,照得整个水面五彩斑斓。 紧接着,整个迷罗坊间,都点燃了烟火。 无数盛大的花,在夜空中往复绽开,寂灭,再绽开,再寂灭…… 凤乘鸾将阮君庭压在甲板上,让他刚好能躺着看着这一场表演。 这是她宠他的! “好看吗?”她脑后的发髻有些乱,一绺发丝从额间落下,风情万种。 “好看,特别好看。”他的眼中,只有烟火掩映中的她的脸,却不知自己正雪衣银发,躺在了漫天星河之中。 他抬手,用指尖轻轻从她那一绺发丝掠下,“一时无两,天下无双……” 凤乘鸾的大眼睛中,映出他的影子,随他低声轻叹,“是啊,一时无两,天下无双!” —— 当太阳,从江水的那一头慢慢爬起时。 阿嚏! 凤乘鸾裹着阮君庭的衣裳,打了个喷嚏。 睁眼间,便见他坐在船舷边,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满头霜雪尚未束起,从头顶飞瀑而下,铺落在甲板上,赤着的两脚,浸在冰凉的水中,眉眼难得的低垂,毫无机锋。 “受凉了?”他扭头见她醒了,那脸上的笑容就如初升的旭日一样,浮现出来。 “还不都怪你!”凤乘鸾竖着耳朵听船舱里面,孩子们应该还睡着,慌忙裹了他的衣裳,再赤着脚,满地捡自己的衣裳,脚踝上他的牙印,留了疤痕,就如一朵盛开的花,灼人眼。 “好,怪我……”阮君庭的脚尖,拨了一下下面的江水。 到底怪谁? 是谁昨晚像个小老虎一样,折腾起来没完? 船舱中,窸窸窣窣,是她穿衣裳的声音。 他就垂着眼帘,看着水面的波光,细细听着。 没过多久,那人儿又钻了出来,手里还捧着只妆奁。 “你倒是备的齐全,是想在这船上过一辈子吗?”他取笑她。 “早知道要过一辈子,就多带一床被子!阿嚏——!”凤乘鸾在他身后跪坐下,“坐好,帮你梳头。” 她虎着脸,却一本正经沾他便宜。 她爱他的头发,爱极了,怎么摸都摸不够。 阮君庭就给她摸。 “待会儿回去,叫人煮碗姜汤。” “不回了,直接启程。” 凤乘鸾从妆奁的夹层里,拿出一样东西,用薄薄的油纸抱着,塞到他手上。 “你要的最后一块兵符,昨天见了千阙太高兴,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呵。”阮君庭淡淡一笑,她终归是个女人,有了孩子,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忘了。” 他哄她,免得她为难。 你会忘? 凤乘鸾撇撇嘴。 你只是不急罢了。 呸! 凤乘鸾见他低头要打开油纸包,慌忙拦住,“喂!别打开,臭的。” “……,为何?”阮君庭一愣。 “内个,梅兰竹将它藏得好,若不是想向你给全家老小求一条生路,自己献上,我这辈子也是找不到的。当时情急,怕耽误大事,我就擅自做主,答应放他活路了。” “无妨,他活不活,你说了算。”阮君庭隔着油纸,在手中稍稍掂了一下,便知是兵符没错了。 “你不怪我?”她从他肩头探了脑袋,颇是有些淘气。 他也不转头,只回手轻轻弹了她一个爆栗子,“我对你好不好?” “好——!”凤乘鸾拉长了腔,对着他的后脑勺做了个鬼脸。 好个屁! 你这些破事,但凡有第二个人能做,爷才不稀罕! “阿嚏!”阮君庭不知是被她在背后骂了,还是也照亮了,鼻子一酸,也打了个喷嚏。 凤乘鸾就是一急,看来,昨晚的罪过大了! “喂!凉了还不穿衣?脚丫子还浸在水里?” “我若不浸在水里,你昨晚岂有的睡?” “……”她的唇,气鼓鼓地微翘,手指与他那满头水滑的银发较劲,“说什么呢,孩子们还在里面。” 他眯着眼,望着远处岸边划过来的一艘小艇,抓紧时间,最后享受一刻此时的安宁,毫不避讳得道:“说情话。” “……” “凤姮,接下来的事,让倦夜去办好了。” “什么?”凤乘鸾手中好不容易拢齐的头发,差点散了,伸手从他掌心抢回兵符,“不行,这九枚兵符是你的命,不能交到别人手上。万一出了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给他留。 阮君庭掌心一空,神情淡淡,两眼微微弯下来,回手将她那抢劫的指尖牵住,捏了捏,“那,我就将命交给你了。” 他回过头,望着她迎着朝阳的脸,微笑,“这是最后一次,只给你一日一夜的时间,早去早回,我会传了最好的裁缝全都去紫极宫候着你。” “干什么啊……,我又不缺衣裳……”凤乘鸾被他看得脸上薄红,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明知她羞了,却还是存了得寸进尺的心思,指背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勾,“孤的大婚,还缺了一个新娘,孤的皇朝,还缺了一个小君,不知这位姑娘,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喜服?” “……”凤乘鸾摸了摸自己的脸,好烫。 —— 对面来的小艇上,是戴着长长轻纱帷帽的龙皓华,还有倦夜带了几个人,捧了提阮君庭更衣的一应事物。 两艘小船对峙。 阮君庭见龙皓华在御驾之前,还藏头露尾,心里就讨厌。 那张脸,在轻纱后若隐若现,仗着目力极好,能看得出两三分,觉得似曾相识,却看不清全貌。 再加上之前见过他在旧园与凤姮搂搂抱抱,心中就更加膈应。 “孤可曾何时见过你?阿嚏——!” “嘿嘿,不曾,不曾!”龙皓华想都没想,立刻否定。 当初,他抱着糯糯闯军营的事,用剑逼着这臭小子看孩子的事,妞妞是不知道的。 凤乘鸾发觉阮君庭气息不对,慌忙解围,“内个,君上,这位是我远房大表哥。阿嚏——!” 接着,又慌忙一拉龙皓华,“大表哥,这位是……” “好了!年轻人!节制!”这两个人,打喷嚏都成双成对的。 龙皓华突然小了两辈,又忽然多余了,就一身不爽,“我是来接糯糯回去的。” “千阙也留下。”阮君庭踏上小艇,并没有将儿子带回去的意思。 接下来几日,至关重要,千阙留在迷罗坊,有一众暗城高手保护,比在他的紫极宫中更安全。 而且,这个藏头露尾的大表哥,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他如此护着糯糯,那么,看在凤姮的面子,也必定会全力保护千阙。 “大表哥辛苦了,我很快回来!” 凤乘鸾也跟着跳上小艇。 “喂!又是我看孩子!你都到家门口了,也不回去?糯糯多少天没见你了,这才见一晚上,又跑……,哎呀,年轻人,节制——!” 龙皓华叉着腰,想说几句狠话,可话没出口,又开始心疼外孙女。 她为了那臭小子,每天都在拿命拼。 若是那臭小子还不懂怎么疼她,他就将宝贝疙瘩抢回来,自己疼。 若是那臭小子敢有负于她,他定要颠了他的皇朝,给宝贝疙瘩出气! —— 小艇上,凤乘鸾从倦夜手中接过沉重的龙袍,替阮君庭将衣袍冠带一一仔细穿戴整理好。 他从头到尾默不作声,张开双臂,垂眸看着她忙忙碌碌。 她为他更衣每一个细节的熟稔,就像早已做过了千百遍一般,对他那些不自觉的习惯,对他的身高,对他手臂的长度,对他如何才觉得舒适,早已刻在了骨子里。 她若不是他的妻,那便是他失落的另一半自己。 “此去,万事务必小心,我等你。”两个人静默许久,他终于吐出一句。 凤乘鸾抬头,将灿烂笑容浮上面颊,“不过是跑一趟南大营,帮你喊人来壮声势,没什么难度,尽管放心。”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眉间忧虑,浅浅凝在了一处,猩红的狭长伤痕,如沁了血。 等到小艇行至画舫下,便是分开的时候。 凤乘鸾看了眼左右,意外主动地牵了的他指尖。 她该是还有话要说。 阮君庭摆摆手,命倦夜带人先登了画舫,转身间,两手将她双肩稍稍用力攥了攥,两袖广阔,将她穿着软侬罗裙的纤细身影拢在了其中。 “凤姮,还是换个人去吧。”他一想到这次要与她分开,就心头直跳。 “不行,我还是亲自去。”凤乘鸾坚定抬头,“而且,我还想跟你说……,你之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为了救我和糯糯……” 阮君庭眸光动了动,静静等她说完。 凤乘鸾将两手摊开,送到他面前,两只掌心上,各有一道伤痕,便是当年他为她推功换血所留下的。 她宁可每日戴着护手,也刻意不去了这两道疤痕,就是要留着它们,每日暗暗摩挲,想着那晚,他的血就是从这里汩汩流过,才换了糯糯一条命。 阮君庭落在她肩头的手,便微微一颤,缓缓摊开在她面前。 他两手的掌心上,也各有一道极细的伤痕,细如丝线,显然被人精心处置过,若是不仔细分辨,便与掌纹融在一处,根本不会被轻易察觉。 他掌心的伤,与她的疤痕,严丝合缝地吻合在了一处。 “凤姮……”阮君庭喉间哽咽。 “那毒,名唤相思忘,被你渡到了自己身上,你若是这些年从无任何异样,那只能说明……” 她说到这里,阮君庭也猜到了几分,“说明,那毒还藏在血脉之中。” “是。”凤乘鸾的声音,和她的心情一样沉,“梅兰竹其人并不可信,姜洛璃也不知到底对这毒知道多少。所以,为防狗急跳墙,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小心,最好不要单独见任何人。” 阮君庭轻抚她的额发,“放心,我会小心。只是一日一夜,我会在紫极宫等你,哪里都不去。” “还有,若是附近有哨声响起,千万不要听,必要时咬破舌尖,让自己清醒,然后尽快叫人将吹哨的人找出来,格杀勿论!” “好的,记住了。” “还有……” 她啰啰嗦嗦,他就从善如流,一一应了。 他答应得如此随意,凤乘鸾反而有些急了,“我是说真的,你千万要相信我!” “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不相信你,我还能相信谁?”阮君庭眉眼弯弯,笑得令人安心。 “嗯……” 两人离别在即,又反复相互叮咛,两双手,十指相扣在一起,迟迟不愿分开。 直到画舫上倦夜提醒时辰不早了,凤乘鸾才轻轻将阮君庭推开。 他借着她手上的力道,张开双臂,如一只巨大而华丽的白鸟,飞退回画舫上,立在船舷上,望着她。 她的小艇,也借势向后缓缓漂开,与他越来越远,一袭软烟罗,被江风吹动,仿佛一眨眼,就随风去了。 —— 长秋宫深处,姜洛璃将一只雕工精致的极小的木匣凑到面前,只看了一眼,便啪地扣上。 “什么东西?” 那里面,是一只生得细小却也十分漂亮的虫子,背上,一双浅绿色的薄薄翅膀,翅膜振开,闪着荧光。 温卿墨在她殿内主位罗汉床上懒洋洋斜倚着,两腿交叠,俨然如在自家炕头,“是足够公主扳回败局的好东西。” “就凭这么一只小虫子?”姜洛璃盼星星,盼月亮,将这救星盼来,本以为他能有什么大招,却没想到,他甩手给了她一只徒有其表的小虫子! “人家可不是寻常的小虫!人家是有名字的,叫做‘天仙舞’,是世间难求的痴心蛊王。” (未完待续) 第379章 天仙舞 “蛊王……!”姜洛璃危险地眯了眯眼。 温卿墨随手从桌上捡了只卖相不错的点心,咬了一口,“养蛊之道,最基本的便是将所有毒虫置于一个虿盆之中,令其饥饿中,互相蚕食,而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便是蛊。而在所有的蛊中,痴心蛊最是难养,因为它们太弱了,鲜少能活到最后。可一旦能活下来,便是相当顽强,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地噬人心智,非死不休。” 他瞟了眼静静立在姜洛璃身后的水长吟,“南渊凤家老二的故事,相信消息灵通的蝶宫宫主,必定有所耳闻吧?” 水长吟两眼正紧盯着那盛蛊的盒子,被他忽然一问,慌忙回过神来,“东郎王这样提醒,在下倒是也想起来了,那凤昼白与景安公主痴缠多年,直到亲眼目睹景安公主成了尸煞,却依然不离不弃,为她六亲不认。” “呵。”温卿墨妖艳的眼角撩了姜洛璃一眼,“凤二郎那一只,只是我当初随便试来玩的,却在他体内牢牢吸附了许多年而不为人知,还帮他落了个‘情深义重’的每名。而这只……” 他话未说完,却是幸灾乐祸地一笑。 那笑声,如更深露重之夜,一滴冰凉的血滴在额间,令人浑身一个激灵。 姜洛璃的两眼,便激越地一闪! 若是将这天仙舞用在九方盛莲身上,会是什么效果,她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了。 “所以,只要公主在天仙舞上滴上一滴血,接下来,就预祝您与君上早生贵子。” 温卿墨笑的邪性,懒懒站起身,抻了抻腰,“但是,千万不要忘了,我千阙孩儿的储君之位,不能动,这是我们的交易。” 他提起那孩子,神鬼莫测的面容上立时满是温柔,“相信公主与水宫主还有许多要事要议,我这个闲人,就不多叨扰了,先去看看我那个小可爱,最近可有淘气。” 他提步要走,姜洛璃就是一阵紧张,“他不在长秋宫!” “……!”温卿墨一身和煦如春风的气息,霎时一凛,“大长公主殿下……?” 这个人,敏锐如魔,稍有风吹草动,心思便一念千里,立刻察觉有异。 他刚走出去几步,身形猛地停住,飒然回身,一双深蓝如魔的眼睛,如两把杀人不见血的匕首,直扎人心!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大胆!温卿墨,你放肆了!”姜洛璃何曾被如此质问过,此时虎落平阳,谁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当初,将那孩子送来,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事。 她若是不要,他也无可奈何。 当时,这姓温的可不是这副嘴脸,一副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天花乱坠,说得她若是不收下这孩子,简直就亏大发了。 结果现在呢,她落魄了,要求他了,他竟然胆敢如此对她呼喝! 温卿墨的目光,犀利地在姜洛璃和水长吟二人身上横扫一圈,方才的震怒,旋即又平复下来,那凉凉的笑,重新浮上嘴角,“对,大长公主说的是,在下的确是放肆了。告退。” 那“放肆”两个字,莫名有些重,说得姜洛璃心里突突地跳。 等温卿墨的脚步声远去,姜洛璃强行挺直的身板,才稍稍缓和下来,“长吟。” 水长吟匆忙上前,“我在。” “去,派人跟着他,莫教他坏了本宫的大事。” 水长吟眸光微微动了动,“是。” …… 水长吟的确是奉命去了,而且是他亲自去盯梢温卿墨。 两人一前一后,从长秋宫出来,离了帝城,到了偏僻之处,温卿墨黑袍掠地,翩然转身,“蝶宫宫主,别躲躲藏藏了,你有事找我,就直说。” 水长吟见自己的行迹原来一早就已经被人家发觉了,脸上有些臊得慌。 他站出来,颇有些女子的忸怩,那脸上的薄皮,还有些微红。 温卿墨笑得放肆,“怎么,宫主这是见了我,就生了移情别恋的心思?不过抱歉,我向来不喜活人。但看你这副皮相,若是死了,倒也值得收藏。” 他分明像是说着调笑的话,却分外地瘆人。 “东郎王说笑了。”水长吟定了定神,“只是你还未见到千阙少君,却就这么离开了,公主十分不放心。” “我看不放心的,不只是姜洛璃吧?”温卿墨身形一闪,如鬼魅一样出现在水长吟身边。 他与他身量差不多,却一身如魔的气息,将他压制得死死地。 水长吟见又被看穿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东郎王是聪明人,既然什么都看懂了,你我也不必拐弯抹角。不错,我是来求你的。” “哈哈哈哈……!”温卿墨负着双手,仰天大笑,“好!我喜欢直爽的人,你的这忙,我帮了。” 水长吟被他这一笑,笑得更加周身恶寒,两手紧紧贴在身侧,纹丝不敢稍动,只仗着宽大的衣袍,遮掩这一身的紧张,“你还未问我要求什么,就这么答应了?” “何须问?”温卿墨踱了两步,绕到他背后,“你在担心,姜洛璃的那只天仙舞,若是用给了九方君庭,你这妙人儿,以后该怎么办?” “……!”水长吟眉间狂跳,原来,他在长秋宫中,只被他瞄了一眼,心思就已被看透得如没穿衣服一般。 “别怕,我这个人,就是这么直来直去,你以后习惯了就好了。”温卿墨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其实,下蛊这种危险的事,以姜洛璃的性格,决计不会亲自动手,第一,她不屑,第二,她不敢。” 温卿墨重新绕到他面前,“所以,她一定会让她最信任的人去办。你说……,会是谁呢?” 他眨了眨眼,盯着水长吟,似笑非笑。 水长吟薄薄的嘴唇,就暗暗咬了咬。 半晌,温卿墨才道:“我猜,一定是赤蝎王明少商。” 咔嗤! 水长吟听见自己咬破嘴唇的声音。 他昂起头,“放心,这件事,不会落入旁人手中,一定会是我,而且只能是我!” “好……”温卿墨站直腰身,终于满意地笑了,“其实,公主她忌惮的并不真的是你们君皇,而是那个凤魇。姓凤的若是从未出现,他二人的大婚,怕是早已如期举行。而你,也一定不想再与明少商分摊公主的宠爱。所以,这世上,如果没了那两个人,公主必能如愿成为九御名正言顺的摄政皇后,而你,依然是公主最宠爱信任的人,一举两得。” 他深蓝色的魔瞳,闪耀着深不见底的光,让人看了,能不知不觉沉迷其中。 水长吟脸色紧绷,“东郎王以为,我若那般擅作主张,公主会放过我吗?” “她没了明少商那个左膀,又如何会再舍得你这只右臂呢?”温卿墨懒懒道:“况且,我自有别的办法,必定助公主如愿,比那痴心蛊,更加好用,你只需静待好戏。” 水长吟面上微微一抹娇艳的笑,颇有些天真,“我可以相信你吗?” 温卿墨也是魔魅一笑,一字一句,声音浅浅,却有勾魂夺魄之势,“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哈哈哈哈……,东郎王,不愧是东郎王。来日君上驾崩,公主摄政,少君登基,你这未来的九御帝师,功不可没,必定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呵呵呵呵……”温卿墨笑着仰天,望着天上云卷云翻,“说这话,还是太早,不过,我爱听。” 水长吟得了指引和承诺,意得志满,跃跃欲试而去。 温卿墨目送他走远,之后笑容渐渐残忍。 “白痴!” 他鄙弃骂了一句,率性回身,四下望了望,指尖揉了揉额角,腻歪地自言自语,“哎,我的千阙孩儿,你在哪儿淘气呢?爹爹可是给你准备了一份好大的见面礼啊……” —— 长秋宫那一头,果然不出温卿墨所料。 水长吟回去后,随便将盯梢的事编了个不痛不痒的事由搪搪塞过去,姜洛璃也没有心情再追问。 现在,千阙在哪里,温卿墨要做什么,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她自己这最后一步棋。 紫极宫那头传来消息,君上昨晚与那凤魇在江上共度了一夜后,回来就传旨,责令各部将搁置许久的大婚诸事重新操办起来。 那道旨意之急迫,简直是恨不得今晚就洞房! 她姜洛璃就算是再傻,这份自知之明也是有的,这场大婚,根本就不是给她准备的。 而那被他藏在寝殿中半月之久的凤魇公子,到底是男是女,姓甚名谁,到今时今日这副田地,大家也心照不宣了。 有人看见,她一大早带了几个手下,策马疾驰,一路向南而去。 这个时候去南边,做什么? 姜洛璃心头蓦地咯噔一声,骤然停了焦虑的踱步。 调兵! 九方盛莲已经齐备了九枚兵符,而距离昊都最近的驻兵,就在南大营。 若是快马加鞭,一日一夜间,便是一个来回。 难怪他逼她交出国玺,不是一日,两日,而是三日! 三日,刚好南大营兵临城下。 到时候,就算她姜洛璃能凭摄政之威,控制住守卫帝城的五万御林,却也根本城外黑骑军的对手。 到时候,锦鳞卫和黑骑军里应外合,她手中的这枚国玺,只有活着递上和死了被人挖走的区别了。 姜洛璃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立着的两个人,明少商和水长吟。 必须马上动手! 否则,到了明早,一切就太迟了! “少商,你即刻带上所有人马,狙击凤乘鸾,务必要在她抵达南大营前,将人截住,不惜一切代价,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明少商有些意外,目光动了动,稍稍迟疑,之后,拱手抱拳,“属下,领命!” 他这四个字,说的甚是沉重。 他的赤蝎行者,不是凤魇的对手,公主不是不知道,可她还是命他不惜一切代价去拦阻,言下之意,便是必要的时候,要同归于尽了。 明少商的眼中,有些凉。 他明家,世代承恩姜氏,替姜氏掌管血狱。 因是法外之地,故而从无官禄,活着,是他们的杀人刀,死了,却也没人埋。 但是,这些生前事,身后名,他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他这般全心全意地效忠,原来在她的心中,是这般的轻,轻得几乎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然而,姜洛璃自己就快自顾不暇,根本没时间理会这些男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长吟,你拿着这个,去做你该做的事。”她将装着天仙舞的雕花木匣递了过去。 当着明少商的面,没有将话讲明,也是多了一分芥蒂。 如此,令明少商心中更是难受。 “是,殿下。”水长吟低头,双手将蛊王接过。 姜洛璃站在两个男人中央,“成王败寇,在此一举,就辛苦你们二位了。” “属下,必定竭尽全力,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两人异口同声,躬身领命,却暗暗各存了心思。 (未完待续) 第380章 我才是千阙的爹爹 明少商带人,策马疾驰,追向凤乘鸾的方向。 可还没追出多远,便见水长吟已经在前面等着。 他的轻功向来好,后出而先至的事,干了不是一次两次,明少商并不奇怪。 “长吟,那一头的事,这么快就办完了?”明少商勒马,明知他没那么快事成,却偏偏揶揄一番。 水长吟双手拢在袖中,“少商,眼下情形非常,你我同袍多年,对彼此应该是心知肚明,何必还说这些气话?” 明少商见他话里有话,便命左右原地待命,自己下马上前,将手按在腰间嵌满宝石的赤蝎尾上,“有什么话,快说,我赶时间。” 他顿了顿,看向远处,目光有些一去不返的决然,“此时若是再不说,将来,怕是没机会了。” 水长吟浅青色的衣袍,随着步子悠悠流转,“你既然明知是不归路,为何还要来?” “有的选吗?公主若是能成事,我明家,尚有一线生机,可若是败了……” 这一声,颇有道不尽的心酸。 水长吟长长一叹,“我虽孤身一人,却又能比你好到哪里去?公主生性自负,如今以这等手段上位,飞鸟尽良弓藏是早晚的事。” 他说这番话,明少商到了有了些许共鸣,绷紧的身子也没再那么戒备。 水长吟见状,不失时机地从袖中掏出装了天仙舞的木匣,递到明少商面前,“不过,命运并非已经注定。少商兄,你可有胆,搏上一搏?” 明少商两眼微微一亮,“这是什么?” “痴心蛊王,天仙舞!公主在上面滴了些血,本是给君上准备的。此时只要你再在上面滴上一滴血,盖住公主的气息,凤三爷就是你的。” “……!你好大胆!”明少商按在腰间刀鞘上的手一凛。 公主让他拿这东西去对付君上,他竟然敢阴奉阳违,拿到这里来! 水长吟却不怕他手中的刀,微微靠近,“呵呵,少商,你我之间,还用这么遮遮掩掩吗?你在樟台,第一眼见了那凤三爷,就经常魂不守舍,我是早就一清二楚了的。” “……!你胡说!”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事! 明少商自然不会承认。 “口是心非的人,我见得多了,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的耳目。那天,你撕了她的衣裳,就被她迷住了。乱石滩上,你又手下留情,被她打得半死,却也不舍得对她痛下杀手……,这些事,公主不知道,我却知道。”水长吟诡秘地笑,将天仙舞又往他面前送了送,“所以,今日,我是来成全你的。” 明少商的眼角一阵狂跳,压低声音,“水长吟,你疯了!!!你敢背叛公主!” “没错,我是疯了!不疯魔,不成活!”水长吟两眼,亮得几乎妖异,“你既然对那人动了心,又本没有十足十的胜算,今日的任务就是必死!慷慨赴义,还是抱得美人归,这还用选吗?” “我……”明少商无言以对。 杀人刑讯,水长吟不如他雷厉风行,心狠手辣。 可论及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他远远不是水长吟的对手。 水长吟,再次将天仙舞送到了他眼皮底下。 明少商犹豫了一下,伸手将木匣接过。 “那公主那一头,你怎么交待?” 水长吟见他收了,松了一口气,轻轻拢了拢掠过肩头的长发,“呵呵,君上实力深藏不露,你我连他真正出招时是何模样都没见过,更遑论究竟那一身神祗纯血到底身怀何等盖世神功了,你以为,我会真的傻到去给他下蛊?” 姜洛璃到了如今这个份上,都不敢亲自动手,他水长吟用脚趾想,也该知道那是何等凶险之事。 温卿墨,分明是挖了个大坑,就看他们跳不跳。 他之前若不是多了个心眼,追出去探了他的口风,恐怕这会儿,就真的跳下去了! 水长吟立在一路烟尘之中,送走了明少商一行,这才屏足内息,对着自己心口,便是重重一掌! 噗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之后,便一路踉跄,返回长秋宫去。 —— 此刻,姜洛璃正坐立不安,两眼时时望着门外,等着水长吟回来告诉他事成的好消息,或者哪怕是紫极宫那边有些什么风吹草动也好。 然而,派出去的人,回来时,禀报的都一样。 今日休沐,君上从迷罗坊回来,就一直泡在汤池里睡着。 他如此放松警惕,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可为什么到这会儿,水长吟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姜洛璃眼皮儿不停地跳,却也不敢言行举止太过反常,以免被紫极宫的耳目看出名堂。 她立在殿门前,佯作赏花,一双眼珠子却按捺不住的骨碌碌乱转。 终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她也不等通传,亲自冲了出去,“你回来了!” 可她抬头,来的人,却不是水长吟。 “公主,这么快就想我了?”温卿墨将姜洛璃几乎扑上他胸口,又如被人点了穴道般停止在半空中的一双手拨开,问都不问一句,径直入了殿内。 “怎么是你?”姜洛璃屏退左右,提着裙子紧跟了进去。 “不是我,那么公主现在想看到谁?水长吟,还是明少商?” 温卿墨又懒懒在她罗汉床上坐下,靴子也不脱,就粗暴地踩了奢靡织锦,“明少商回不来了,公主心里有数,但水长吟,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他将手掌捂住心口,“他会这里很痛。” 接着又作痛苦皱眉状,“他会说他尽了全力。” 他想了想,又道:“或者,还会晕倒在你怀中。” 到了这一步,姜洛璃就算再傻,凭着摄政十几年的脑子,也想清楚了,“原来痴心蛊不过是个幌子!温卿墨,你敢耍本宫!” “哈哈哈……!我只是小小一试,让公主看到了真相,公主应该谢我。” “长吟他不会背叛本宫!”姜洛璃羞恼争辩。 “是吗?”温卿墨不以为然,拉长了强调。“那么,咱们拭目以待。” 他深蓝色的双眼蓦地一道精光,身形一闪,遁入到殿内深处的幔帐之后。 这时,门外不早不迟,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水长吟捂着胸口,一脚深一脚浅地回来了。 “长吟,你怎么了?”姜洛璃扑上去将人扶住。 水长吟捂着胸口,口角带血,“对不起殿下,长吟无能。我……,我对不起您……” 说着,扑通一声跪下,痛苦抱心。 那副一碰就碎了的模样,我见犹怜。 “长吟……!”姜洛璃是真的心疼了。 “公主,长吟尽力了……,君上实在警觉,我尚未来得及近身,便……” “尽力”两个字一出,姜洛璃扶着他的手就是一僵。 水长吟机敏地察觉到她已生疑,可戏演到这一步,已是骑虎难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于是痛苦嘤了一声,逼出一大口鲜血,吐了姜洛璃满身,之后,两眼一翻,扎进她怀中,晕了过去。 他会很痛,他会说尽力了,他会晕倒在你怀中。 桩桩件件,都与温卿墨所预料地如出一辙! 他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魔,看透了人性的一切,将人心拿捏在掌中,随意把玩,毫不留情! 姜洛璃冷冷将怀中昏死过去的人推开,任由他躺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站直身子。 “来人,长吟累了,送回去休息。” 等宫人将水长吟死狗一样的抬走,姜洛璃都始终木然立在原地。 她唯一看重的两个人,在这最后关头,一个背弃了她,一个被她弃了…… 温卿墨如一抹影子般,悄然从帷幕后走了出来,“水长吟,对公主用情太深,身为男人,心性还不如公主殿下开阔,大事当前,靠不住。而明少商,颇有实力,忠心可嘉,不过可惜,作为一条狗,他想得太多,不好用。” 他走到她近前,手中,亮出一只小小的哨子,是从梅兰竹嘴里抠出来的那一个。 “姜家大公主,从现在开始,你能信任和依靠的人,只有我。” 姜洛璃的目光,麻木移动到他妖艳如魔的脸上,又挪到那只哨子上面,“本宫还能怎么做?” 总算乖了。 温卿墨唇角华丽地弯起,“忘了告诉你,当初替梅兰竹洗去九方盛莲脑中过往记忆的人,就是区区在下我!” 姜洛璃的瞳孔就是骤然一缩,蓦地抬头看他,如重新看到了希望! “相思忘,相思忘,最毒的不是忘,而是相思……!”他笑得诡秘,将手里的哨子晃了晃。 姜洛璃便要伸手去接。 谁知,指尖还没碰到,温卿墨将手一闪,避开了她。 “哎!弄错了,不是这只,是这个!” 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如变戏法一样,递到她面前,掌心摊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只叶哨。 那该是他刚才用外面新生的杨树叶子做的,颜色还是嫩绿嫩绿的,煞是可爱。 姜洛璃将信将疑,小心将那叶哨拿起,凑近了细看,“本宫该怎么做?” “三次!九方盛莲根基太过深厚,神嗣纯血也并非徒有虚名,所以,你最多只有三次机会,一定要想好。” 姜洛璃眸光闪了闪,“你筹谋了这么多,到底为什么?” “很简单,我的条件,几年前就已经与公主谈好了,相信公主应该记得。” “千阙为君。”姜洛璃沉沉道。 啪! 温卿墨打了个指响,“正解!” “好,本宫今日郑重答应你,若你能替本宫翻了这一盘,千阙就是我九御的储君!” “公主当言而有信。”温卿墨转到她身后,微微低头,在她耳畔嗅了一下,“我的鼻子很灵,谁是真情,谁是假意,一嗅便知。” 姜洛璃被他身上冰凉的气息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撑着大长公主的威仪,“但是,本宫有一事不明。” “你想问,我为何费尽心机,要扶千阙上位?” “是。” “呵呵。”温卿墨凉凉一笑,“因为,我才是千阙的爹爹啊!” “什么……!”姜洛璃的眼睛,骤然瞪圆。 她不信! 打死也不信! “不信?”温卿墨忽地闪身到她面前,疾风带的两人发丝翻飞,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逼视姜洛璃,“看见我的眼睛了吗?现在,信不信?” “……!本宫明白了……!”姜洛璃唇角微微抽了一下,凝滞片刻,之后一抹冷笑,一字一顿。 “哈哈哈哈……!”温卿墨笑得邪性,笑得有些凄凉,有些苦,“公主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哈哈哈哈……!”姜洛璃笑得恶毒,笑得痛不欲生,笑得咬碎了满口银牙! —— 凤乘鸾一行七人,鸾服紫衣,快马铁蹄踏破烟尘,一路向南,煞气腾腾。 沿途行人远远见了,全数匆匆避让,无人胆敢靠近,更没谁敢阻拦半步。 此行事关生死,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直到距离南大营不下五十里时,鹰老六紧夹了一下马腹,追上来,低声道:“尊主,后面有人追来。” 凤乘鸾一手利落摆了几个手势,左右西门错、林十五和尹丹青便立刻会意,勒了缰绳,慢了下去。 后面明少商追上来时,远远看见凤乘鸾只带了几个人在路边茶寮喝茶,身边几个男人人随后起身,去了后面树林小解,就只剩她一人背对着这边,还坐在桌前。 明少商挺了挺腰背,提了一口气,掏出装了天仙舞的木盒,打开匣子,将那小小虫子,轻轻一吹,蛊虫便张开翅膀,一抹淡绿色的荧光,萦萦绕绕,飞向凤乘鸾的背影…… (未完待续) 第381章 这一生,只为她穿红 而紫极宫那一头阮君庭正候着凤乘鸾的消息,根本无法安睡。 又记着她的话,哪儿都不要去,谁都不能见,便难得地心血来潮,命人将大婚的喜服呈了过来,换在身上,打发时间。 他望着一人多高铜镜中的自己,散开的银发,从肩后倾泻而下,几乎长及膝弯。 一袭鲜红的喜服,绣了蜿蜒升腾的金龙。 这样的情形,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为她穿红,这一生,只为她穿红。 一直厌恶到极点的那场大婚,忽然间因为换了新娘,而变得无比期待。 什么江山社稷,皇权富贵。 娶她为妻,似乎才是他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正经事。 外面,姜洛璃手捧国玺,步行而来,突然连夜求见。 倦夜连忙横刀挡驾,“公主若是想通了,也不必急于一时,明日一早,宏图殿上,君上与您自然是有无数的话要说。” “让开!”姜洛璃怒斥,“你不过是紫极宫的一条看门狗,有什么资格敢挡本宫的路!” 倦夜倒也不痛不痒,“既然是狗,自然是要替君上管好门口,不能让随便什么人都乱往里闯。” 姜洛璃身边已经没什么可用之人,此时闯宫来硬的自是不行,于是就捧着国玺,在门口高声喊道:“君上!我知道你在等她,但是,我今晚也是要告诉你,那个人,你不用等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殿内,阮君庭望见镜中的自己,原本温柔的眉眼,骤然一凛。 姜洛璃见里面没声音,便踮起脚尖接着喊:“盛莲,我知道你一向讨厌我,从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今晚我说的每一句,你一定要信!” 她牟足了力气,高声道:“没错,千阙不是我生的,他是我拿来牵制你的,可是,你知道他的生父是谁吗?是东郎王温卿墨!” 大殿深处,灯火忽地熄了,再无任何动静。 但是,姜洛璃知道,他听进去了。 那殿上百盏明灯,是被他的震怒摧熄的! 她心中苦笑,笑自己堂堂九御摄政大长公主,居然沦落到如此田地,要靠这等手段来诓骗旁人,但是,她已经没得选了。 “哈哈哈哈!是不是很意外?其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而且,我原本派出去截杀她的人来报,她已经带着你的兵符,跟人跑了!她根本就没去南大营,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骗你!她费尽心机接近你,只是为了夺回千阙!她从始至终都在骗你!她用跟别人生的孩子,骗得你团团转!” 轰——! 殿内一道霸道凌厉的气浪,轰然而出,将姜洛璃整个人如一只秋风中的蝴蝶样,打飞出去。 “倦夜,将公主请回长秋宫!”里面传出阮君庭显然已经震怒的声音。 一个什么都不记得人,最恨的是别人骗他,最怕的也是别人骗他!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相信,可以依托的人,如今,又突然有人来告诉他,那个人,是这世上最大的骗子! 即便明知那些都是假话,可却有人谁愿意再听一个字? 姜洛璃捂住胸口,痛苦爬起来,艰难喊道:“寂天!你不相信没关系,可是你逃不开事实!千阙为什么一旦情绪激越,两眼就会变成蓝色?他身上并非九方氏纯血,神祗血脉早已稀释到接近于无,可为什么小小年纪,就有那般力量,随性杀人,信手拈来?” 殿内,重新陷入沉寂。 “哈哈哈哈哈!因为他根本不是你的孩子,他是温卿墨那个太庸山里出来的异类与凤乘鸾所生的孽种!他的生父根本就不是人!他自己也根本不是个人!” “哈哈哈哈……!寂天,你这个傻瓜!每个女人跟你说她生了你的孩子,你都照单全收,你是个天大的傻瓜!你头顶的绿帽子,已经高到天上去了!” “反正,我姜洛璃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如今日就将一切和盘托出,我不好过,你也永远别想好过!凤乘鸾她骗你,她爱的根本不是你!她的一双儿女,全都是旁人的野种!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你是不是好恨?是不是好痛苦?是不是想要好好地折磨她,以消心头只恨?我告诉你个好办法!杀光所有她亲近的人,杀光所有她在乎的人,让这世上所有与她有关的人,全部去死,只独留她一人在你身边!这样,她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而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折磨她,凌虐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哈啊……!想一想都觉得好开心啊!好痛快啊!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姜洛璃越喊越疯,外面的锦鳞卫想要按住她拖走,都按不住。 直到倦夜急中生智,挥手劈下一掌,整个深夜的紫极宫,才渐渐安静下来。 然而,女人的疯吼没有了,远处夜空中,便有一丝极轻的叶哨声,正悠扬婉转的吹着,之后,随着姜洛璃瘫软在地,也消散无踪。 大殿深处,一片黑暗,有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来。 倦夜慌忙带人迎了上去,跪地请罪,“打扰君上安歇,是臣等无能!” “你没有罪,她说的也没错……”阮君庭沉沉一声,如从地狱深处传来,“召集锦鳞卫,孤要……,血洗迷罗坊!” “什么!!!君上……!”倦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间,只见黑暗中,阮君庭一身喜服猩红如血,弥散开去的银发之下,一双猩红的眸子,正毫无生机地俯视着他,俯视着外面偌大的,灯火阑珊的昊都。 —— 此时,迷罗坊的夜市还未散。 人群熙来攘往,夜晚比白天还热闹。 糯糯闹着要娘亲不肯睡,千阙则变着法子想出来吃好吃的。 龙皓华没办法,只好脖子上骑了一个,手里牵了一个,带着两小只出来逛街。 “早就说了,少生孩子多种树,就是没人信!含饴弄孙,含饴弄孙,分明是含饴被孙子弄!” 他老人家,从早上鸟叫第一声开始,就陪着这俩宝贝玩,一直玩到现在月上中天,血都吐了好几碗了,俩宝贝却半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千阙虽然年纪小,却是个人精,敏锐地感受到老爷子不开心了,于是仰着头,乖乖地问道:“太公公,上次您为了救我,我却咬了你,可还疼?” 哎哟喂——! 龙皓华一副老心肝,被这张小嘴儿这么一哄,什么脾气都没了。 “嘿嘿,不疼了,太公公这么帅,怎么会怕那点疼呢!” 千阙见他高兴了,便得寸进尺,“那我们明天,可以骑大狗玩吗?” 他还惦记着那两只魔化巨狼! “你怎么还惦记着呢!哎哟我的老天爷!”龙皓华一阵头疼。 自打上午为了让他好好吃饭,哄着瞅上一眼,一直惦记到现在。 小不点儿娃娃,什么都不知道怕,还要骑狼! 那两只巨狼若是怒了,能一口把他吞了! 祖孙三人正磨叽着,就听头顶夜空中,雪鹦鹉一声凄厉长啸。 龙皓华脚底一滞,有些警觉。 这鸟,大半夜的,死嚎什么? 他将糯糯从脖子上摘下来,又把千阙的小手紧了紧,向长街前后张望了一番。 到处都是人,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 一个个小摊子,摆得满满登登,满街飘着各色宵夜的香味,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嘎——! 头顶上,又是一声凄厉鸟叫! 雪鹦鹉俯冲而下,从人群头顶上掠过,惊得许多第一次来迷罗坊的人吓得手里的东西都掉了。 于是,就有摊贩嘲笑他们没见识,没见过稀奇的,说什么三爷手里稀罕玩意可多了,还有两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巨狼没放出来呢。 哄笑间,街坊口那一头,就开始人头涌动。 龙皓华本就生得鹤立鸡群,此时稍微垫垫脚,就望见人群都向牌坊下涌去。 今晚什么情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能有什么不对劲? “走了,乖,我们回去。”谨慎起见,龙皓华还是决定带孩子回去。 “不要啊,还没吃到好吃的!”千阙央求,抱着他手臂荡秋千。 “不要啊……”糯糯也跟着学坏了。 龙皓华本就心神不宁,被两个孩子闹腾的心烦意乱,索性拉他们就近寻了个路边摊坐下,“就在这里吃一碗炒粉,吃完立刻回去睡觉!” “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欢天喜地地拍手。 身后,街上的人,还在陆续向街坊口涌去,龙皓华回手捞住一个,“这是看什么热闹呢?” “嘿!您还不知道啊?三爷上次当街撩的那个会唱戏的,又来了,今儿没穿龙袍,穿了身喜服,还带了好大一台戏班子,不知道唱的哪一出!” 那人急急从龙皓华手中扯开衣袖,就赶着去看热闹了。 那臭小子来了? 还带人来的? 他明知道妞妞替他拼命去了,大半夜地跑来迷罗坊做什么? 龙皓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管好事坏事,先避开准没错! 他匆匆在桌上扣了一锭银子,“不用找了。” 说罢,捞起两个孩子就走。 “不要啊,还没吃完!”孩子们闹。 龙皓华顾不上哄孩子,抱起糯糯,夹了千阙就走。 可是,街上涌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带着两个孩子逆流而行,越走越是寸步难行。 回头间,只见大批锦鳞卫,几千人之众,夹道而来,阮君庭行在前面,大红的喜服,缠金灼灼,拖曳在泥泞的地面上,毫不顾忌。 他上次来就是一张冷脸,这次来,还是冷脸。 上次来手里提着剑,这次来,手里还是提着剑。 此时来到街市中央,目光一寸一寸,从围观的人群脸上掠过,像是要找什么人。 围观的百姓起初也并没觉得哪里不妥,可这坊中夜市里混的人,多少都有过几分见识,此时见他那双如沁了血一般猩红的眸子,不由得都被看得心头一颤。 有人开始后退,有人开始不安。 龙皓华用的这个姜行宇的身子,生得个儿高,比别人就高出半个脑袋,远远地向这边张望间,刚好与阮君庭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一瞬间的电光火石! 龙皓华两眼如被他的凶光扎了一般,嗖地转过身去。 可被扛在肩头的糯糯,却一眼认出了阮君庭,“爹爹——!” 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打破喧嚣! 阮君庭当下认出龙皓华的背影,手中浩劫一攥,身后锦鳞卫立即轰然大动! 龙皓华顾不上再隐藏身形,蹭的跳上屋顶,带着两个孩子就跑! “干什么啊?”千阙被夹着狂奔,不明所以。 “回去拿剑打架!” 身后,阮君庭的身影被落在远处,稳稳立在灯火通明的夜市中央,纹丝不动。 数千锦鳞卫,已将整个迷罗坊从里到外,层层围住。 阮君庭只字未发,将手一摆,四下便刀光群起! 有人大喊一声:“快跑啊!杀人了——!” 嗤嗤嗤……! 手起刀落! 顿时,惨叫连天,血流成河,看热闹的人,如被剁瓜切菜,成片成片的倒下! 而阮君庭则提着浩劫剑,一步一步踏过地上渐渐蜿蜒成溪的血水,走向风华绝代楼。 …… 此时,风华绝代楼中,正是生意好的时候,诗听和冷翠等着孩子,都还没睡下。 见龙皓华匆匆回来,慌忙将两个被晃得七荤八素的孩子接下来,“老爷子,这是怎么了?” 龙皓华顾不上解释,冲进屋里,从床底下随手抓了一把银票塞给诗听,“快,什么都别收拾了,带孩子们马上走!” “啊?”诗听被塞了糯糯,又塞了银票,懵了。 此时,远处杀声渐近。 冷翠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心头便是一惊,“出事了!” 她利落回身,抱起千阙,“锦鳞卫怎么在这儿杀人?咱们带着孩子,跑不了多远!” “那怎么办啊?小姐的孩子不能有闪失!”诗听急得跳脚。 身后,龙皓华一声当机立断:“骑狼!” “啊——?”诗听差点昏过去。 她看见那俩牛犊子一样大的巨狼都浑身发抖! 现在,骑它? “太公公大好人,太公公万岁——!”千阙兴奋极了。 …… 外面,阮君庭的步子,看似不紧不慢,却转眼间到了楼下。 惨叫声中,火光四起,人们亡命奔逃,整个迷罗坊,已是人间地狱。 头顶嗡地一响,是长剑出鞘之声,龙皓华一身素白,手持升龙剑,从楼顶落下,挡在阮君庭面前。 “臭小子,快让他们住手,你疯了?” 阮君庭手中浩劫,缓缓出鞘,嗜血长鸣,“杀光,一个不留!” (未完待续) 第382章 凤乖:杀我的人,有问过我吗? 轰——! 两把长剑第一次交锋,撼天动地的气浪向四周狂袭而去,周遭立刻房倒屋摧,所有人全数被掀飞出去! 龙皓华只知道阮君庭现在的功力深不见底,却不知已经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与他悍然相冲,哇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搏尽全力,一声怒吼:“趁现在,快走——!” 风华绝代楼已经被方才那一击毁得扭曲的大门被砰地一声巨响撞开,两只巨狼一前一后涌出,背上各伏着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向相反方向逃去! 龙皓华根本不是此时的阮君庭的对手,只能抵死缠斗! 阮君庭无法脱身,便是更怒,“抓住那两个孽种,死生不论!” 孽种! 龙皓华心头一阵狂怒,全不设防,升龙剑不要命地反击,再反击,口中怒骂:“阮君庭,你果然是个王八蛋!她不要命地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现在又在外面替你搏命,你却要反捅一刀,杀妻灭子!” 杀妻灭子……! 阮君庭的剑锋稍微一滞,之后眸中血色更盛,谎言!他说的全都是谎言! “欺君当诛,死有余辜!” 轰——! 龙皓华再次被打飞了出去,紧接着又是一口血。 抬眼间,阮君庭浩劫剑已至头顶! 他今日来,是抱了灭绝的心思,真的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啊! 嘎——! 头顶一声雪鹦鹉凄厉长鸣! 紧接着,是重器破风之声! 阮君庭向龙皓华头顶直劈而下的剑锋,被一支巨槊锵地一声,打歪开去!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身影,从远处马上飞跃而起,几乎与那巨槊同样之快,在兵器落地前将它接住! “太冲山,战铮峰,拜见君上!” 战铮峰手指按动巨槊上的机关,咔地一声轻响,巨槊立时变作两杆短枪。 他走到龙皓华面前,在他抬眼间便是一愣,先帝? 先帝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眼下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怎么又是你……,每次都截胡老夫!”龙皓华伏在地上,吃力爬起来,有些狼狈。 一身的绝学,都被这废柴身子给拖累了,想要狠狠暴揍阮君庭那个臭小子,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阮君庭见战铮峰是护定了对方,沉冷道:“战护法不是已经离开昊都,返回太冲复命去了吗?” 战铮峰横出一步,挡在龙皓华身前,为他争取调息的时机,“回君上,的确是已经离开,本打算星夜兼程,返回圣教,谁知半路上,那白鸟一直凄鸣,在臣的头顶盘旋不去,臣无奈,只得随它回来。” “是吗——”阮君庭拉长了腔,脸色骤变,回手一剑气浪! 嘎——! 落在高处屋顶的雪鹦鹉,惨叫一声,将将避了一下,就扑棱着从屋脊那一头滚了下去,没声儿了。 “现在安静了,战护法可以回了。” 战铮峰却将手中两把短枪微微一凛,“君上,听臣一言,若有奸佞作祟,大可拿人问罪,但这坊中百姓,无论是贱民也好,流民也罢,皆有性命一条,都是无辜的。那一双儿女,更是凤小姐所出,无论有何误会,都大可商量,何须如此大开杀戒?” 阮君庭将头微微一偏,“所以,战护法站在她那一边?” 战铮峰有些不明,“君上……?” 龙皓华用剑撑地,勉力站起来,在战铮峰身后低声道:“别跟他废话了,你们皇上不对劲。你我联手,先制住他再说!” 与君皇动手,那便是逆天的大罪! 战铮峰有些犹豫。 而阮君庭的剑锋,却缓缓抬起,远远地,直指战铮峰面颊,“所有与她有关的,全部都要死!” 话音方落,那剑锋向上扬起,之后,连个招呼都不打,看似无招,却是平地一声惊雷,直劈二人! “我靠!”龙皓华是知道阮君庭这一击必杀的厉害的,当下快了一步,拉着战铮峰巨大身躯,飞速后退。 面前,那剑气掀起沙尘巨浪,如一条末日狂龙,张开血盆大口,紧逼二人而去,直直退出数十丈,才是强弩之末,砰地烟消云散。 两人一次侥幸逃了,却也被余烬伤得遍体鳞伤。 龙皓华尽了全力,噗地又是一口血。 战铮峰也是惊了一身冷汗。 君上今日,竟然真的半点情面都不顾,说杀就杀! 他心下重重一沉,从腰间摘下护法令牌,塞给龙皓华道:“虽然我不知你是谁,但既然护着那两个孩子,便值得战某舍命相救。去追孩子们,到了太冲山,亮我令牌,圣女定会放行。” “那你……?”龙皓华抹了一把血,他真的快不行了,肝都快吐出来了。 战铮峰望向阮君庭,双手两把短枪一横,“我,替圣女守住他!” 龙皓华虽然带孩子糊里糊涂,可在大事上,绝非婆婆妈妈的人,“那你多保重。” 轰——!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阮君庭第二剑又至! 战铮峰一人,身躯如山,这一次,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了浩劫一剑,强忍着如五脏六腑俱裂般的剧痛,双脚两只铁靴,被重击深深砸入泥泞之中。 “君上,醒醒……!”他终于控制不得,一抹血丝挂在了嘴边。 阮君庭两次出剑,却全然没有以往的疲惫,反而因为嗜杀而变得情绪更加激越。 他见龙皓华趁机踉跄逃开,将手一扬,红袍广袖飞扬,“倦夜,将人拿了,就地正法!” “遵命!” 两列锦鳞卫,软甲鳞光闪耀,从火光下穿行而过,直追龙皓华! 之后,他又重新看向战铮峰,“战护法,你是我九御的英雄,是圣教的护法,来日死后,是要与圣女一并被立在神坛之上的,可现在,你这般与孤抵死相抗,只会落得凄凉下场,值得吗?” 战铮峰竭力让自己身形稳住,立在原地,不动如山,“君上,臣只知,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臣今日若是不舍命拦驾,他日,君上必定痛不欲生,追悔莫及!” “一派胡言——!” 与此同时,阮君庭再次长剑扬起! 浩劫一剑,一剑浩劫! 他若是真心想杀人时,根本不屑于招式! 战铮峰已是抱定了必死的信念,这一剑,非但不避,不扛,反而硕大的身躯,轰然而起,迎面而上! 两只短枪,绞上浩劫剑,将阮君庭的剑死死缠住,“君上,快醒醒!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 他越是这般死谏,阮君庭心头的魔咒就越是狂躁! “滚开——!” 他周身罡气大开,轰地,将战铮峰身上的皮铠全数震开,被砂石划破的伤口,如被凌厉刀割,立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君上,不要再杀了,快醒醒!圣女和凤小姐看到你这副样子,会心痛的!” 战铮峰终于撑不住,两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两手短枪,却绞住浩劫剑,死都不放。 提起凤乘鸾,阮君庭心头便是一阵心痛欲狂的痛,痛不欲生,痛得恨不得将这天地一道毁了,葬了,恨不得让所有一切都灰飞烟灭! “不要与孤提她!” 他双瞳中血光大盛,左手嗡地一声,从浩劫剑中拔出红颜,直插战铮峰颅顶心! 嗤! 毫不犹豫! 一剑贯穿! 太冲山,一代守山神王,就这样一身狼狈地,陨落在他一心供奉的君皇脚边。 “君上,醒醒……”战铮峰屏着最后一口气,两手终于放开,巨槊化成的两把短枪落地,人也如山倒下。 他的手,挣扎着,摸索到阮君庭的脚,再次将他牢牢抱住。 之后,睁着两眼,再无气息…… 整个迷罗坊,已是一片死寂。 除了已死之人,随行锦鳞卫,没人敢发一声。 君上竟然一怒之下,亲手将太冲山的圣使给处决了! 阮君庭弯腰,从战铮峰头颅上拔出红颜剑,用他的肩膀两面擦了一下,收剑入鞘,从他尸体上跨过。 “太冲教护法战铮峰,遭人暗害,惨死迷罗坊,凶手狡诈,挟持少君,意欲逃回太庸天水,传孤旨意,命圣女严加戒备,不可放任何一人跨过太冲山!” “遵旨!”众锦鳞卫应声。 远处,带人去追龙皓华的倦夜,寻了个由子,又独自拐了回来。 那些追兵的快马,一时半会儿倒是追不上两匹巨狼,孩子们暂时应该无恙,可是君上他,到底是怎么了? 自从大长公主在紫极宫哭闹了一场,事情就变得匪夷所思,一发不可收。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被凤乘鸾夺走过又还回来的千杀刃,牙齿将嘴唇暗暗一咬。 天快亮了,要尽快找人去通知那个女人! —— 距离南大营不远处的一处山间,郁郁林中阴影下,有一袭黑袍款款落下。 温卿墨脚步轻快,口中还哼着小调,怡然自得。 等到看清前面齐刷刷跪着,被反绑了手臂的赤蝎行者,还有被扒得只剩下一条亵裤的明少商,不由得嗤地一声乐了。 “淘气啊!” 明少商古铜色的脸,此时已经又红又紫,成了猪肝色。 那天仙舞,的确是被他滴上了血,也的确是生了效果。 但,却出了点“小岔子”。 老老实实跪着的赤蝎行者背后,是齐刷刷森罗林立的南大营黑骑军。 而二者之间,则是一乘小轿。 温卿墨悠然来了轿前,温柔地笑,“小凤三,这么快就等不及想上轿了?” 轿中的人,没说话。 他当是她生气了,更加软着性子道:“我遇到一点事,耽搁了一会儿,这不是来接你了吗?孩子们,自会有人送去太冲山,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走吧。” 他笑意盈盈,深情款款掀开轿帘,偏着头,向里面望去,想第一眼看到,那个从今以后对他用情至深的小凤三,是什么样子。 可是,这一看,却是一脸惊悚,唰地帘子落下,整个人倒飞出去数步。 “你是谁!” “官人呀——!”里面有男人夹着嗓子,拐着弯,发着嗲,吃吃笑着,撒着娇,扭着腰,下了轿,不由分说,向他扑来! 那男人画了两条黑粗眉毛,两腮各画了一个圆圆的红脸蛋,大红的口脂,将嘴唇凭空涂大了一圈,又生了满脸的络腮胡子,掐着兰花指羞答答一笑,“我是你的亲亲小错错啊!怎么看见人家就跑,刚才还心肝肉儿地,将人家疼得紧呢!” 温卿墨被恶心得一阵反胃! 他不是矫情的人,死人都一向不忌讳,可死人却是随他来去,从不纠缠。 而眼前这个,却是个活的! 天仙舞被明少商滴了血没错,但是他没有告诉姜洛璃,若是那天仙舞被喂过谁的血,事后,就算他们再滴多少血,都是徒劳! 他本来是计划用这只蛊王,借明少商的手,坐享其成,拐了凤乘鸾。 却没想到,明少商白痴到这种地步,将这痴心蛊,错用在了西门错身上! 千算万算,又被那丫头耍了! 温卿墨杀心大气,十指之间,赫然有暗光闪过,八枚银针齐发,欲先杀了这个恶心到他胃疼的西门错而后快! 然而,银针飞出之时,夜空中,叮叮叮一阵脆响,接着是女子清叱:“杀我的人,有问过我吗?” 凤乘鸾长凤刀扬起,劈空而来,“黑骑军听令,即刻奔袭昊都,赴死勤王!凡遇阻拦者,杀无赦!” 她的刀刃,飞扬如凤尾,那上面,赫然嵌着九枚黑骑兵符! 吼——! 南大营驻军八万,山吼震天,马蹄整齐大动,齐刷刷向前挺进,森罗马蹄,从一长排跪着的赤蝎行者身边踏过,但凡敢有稍动,就人头落地。 “呵呵呵呵……”温卿墨孤身一人,面对八万大军,却依然一身悠然,“小凤三,你果然每次都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却永远逃不出我的棋局哦。” 他嘴角一挑,口中骤然尖利哨声响起! 远处,密林中,便有林木剧烈晃动,似是有什么亘古巨兽,正在碾压了一切,狂袭而来。 (未完待续) 第383章 说过让你不得好死,说到做到! 林十五跃上身边一棵树望了眼,“尊主,是一群大块头!” 温卿墨慢悠悠摊手道:“不过是梅兰竹在府中私下豢养的一群魔化武士,他倒是聪明,参破了天火遗骸的秘密,不过可惜啊,死了……!” 他身后,魔化武士隆隆奔袭而来,大有以一破百之势。 凤乘鸾马上长刀一挥,“就凭这几个,你以为拦得住八万黑骑军吗?” “的确拦不住大军,但是,只要拦住你就够了。”温卿墨笑得妖异,飞身后退,隐没在草木生风的黑暗深处,“等明日,你再回昊都之时,就会发现,一切早就变了!哈哈哈哈……” 凤乘鸾暴怒,“温卿墨!你到底要怎样!” 可他却对她的怒火无动于衷,依然满面笑吟吟,立在黑暗之中,张开双臂,“很简单啊,本来,我只想与普通男人一样,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一个可爱的孩子,当然,最好还有无边的江山!不过好可惜,你那阮君庭既无法控制,也怎么都弄不死,不但时时霸占着你,还处处妨碍我,真是讨厌极了!” 他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视人命如草芥,却一副顽童般无所谓,甚至满怀委屈的神情,简直可恨可诛,罪无可恕! 凤乘鸾手中长刀猛烈一震,周身姹紫鸾服飞扬而起,“温卿墨!你做梦!你妄想!我凤乘鸾有生之日,不亲手拿你性命,我誓不为人!” “哈哈哈……!最喜欢你敢在我面前喊打喊杀时候的样子了。不过,你要是知道现在帝城里正发生什么,就没空在这里废话了哦!” 温卿墨的声音,随着身形,飞退着堕入身后的无边黑暗之中,冰凉的声音,悠悠回荡,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直刺人心,“若是有本事现在赶回去,一切还来得及哦!我会想你的!” 被下了痴心蛊的西门错,见温卿墨走了都不跟他说句话,嘤嘤地哭,眼泪抹花了脸上的浓妆,“你不要我了啊!墨墨啊!你不要我了啊!” 前方,魔化武士扑面而来,全不设防,又狂暴非常,全部以搏命的杀招,直指凤乘鸾一人! 八万黑骑,虽无坚不摧,却仍旧被这种无所忌惮的单刀直入,打乱了阵脚。 凤乘鸾立在阵中央,对林十五道:“十五,方才温卿墨来时,对错错说了什么,你可还的记得?” 林十五想了想,“尊主,离得太远,没听清,好像是孩子什么的。” 西面错听见了,凑过来,一面迎敌,一面抹泪,痛哭流涕,“尊主啊,他说孩子们,自会有人送去太冲山,呜呜呜呜……,他不要我了……!” 孩子们怎么会去太冲山? 凤乘鸾全身一个激灵! 千阙和糯糯有外公守着,迷罗坊也是高手云集之地,姜洛璃的赤蝎行者全都在这里,只凭蝶宫那些残花败柳,根本不可能将他们逼得逃离迷罗坊! 还有,方才温卿墨说了,她若是有本事离开,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帝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对劲,出大事了!你们掩护,我必须马上回去!”凤乘鸾将长凤亮起,打算孤军突围。 然而,那些被人操控的魔化武士,唯一的目标就只有她一人,无论如何四下突围,对方的刀锋,都如被磁石吸住了一般,直指不放! 魔化武士是被天火遗骸魔化了的黑骑军,不但战力比寻常人强上百倍,而且与尸煞最大的不同是,他们是活着的人,是有智慧的,懂得如何协作进攻,不会轻易被对手迷惑。 凤乘鸾空有雄兵在手,却被盯地死死地,根本无法脱身。 “除非现在有一双翅膀啊!”她望天。 说翅膀,翅膀到! 林子上方,有少年的声音,“干娘!快上来!再不走,我爹他要成亲了!” 凤乘鸾抬头,天黑却看不清,却见一排嗤嗤冒光的火光之上,是蓝染的声音。 风筝! 不,是火箭! 凤乘鸾当机立断,翻身上了一旁的老树,三下五除二,爬上树顶,就见蓝染两手绑在一只一人多高的大风筝上,乘着山风,忽上忽下地滑翔。 他们在风筝尾巴上点了一排黄莺叫,借着风,把人给送上天了! 谁想出来馊主意! 她瞅准时机,一跃而上,抓住少年的手,蓝染拽了拽绳子,那一头,就开始有人收线。 西门错在下面看了,哇哇哭:“喂!怎么一个人跑了!带上我啊!我要去找他!” 砰! 鹰老六面无表情,将他凿晕,扛在肩上。 “这种风筝,带上少年和女子倒还可行,咱们汉子,还是用脚走吧。” 下面的魔化武士,因为目标只有凤乘鸾,便一路在下面追着风筝跑,全然失了防备,更加不再进攻。 林十五掂了掂手中浸了血的千杀刃,“嘿嘿,尊主走了,就是咱们剁瓜切菜的好时候了!” 蓝染解开手上绑缚的绳子,两人在空中调换位置,将风筝的操控权给了凤乘鸾,“这风筝带着两个人撑不了多久,干娘,你快回昊都,应麟叔他们会接应你,我下去玩玩!” 他说罢,纵身向下跃去,轻飘飘落在树梢,之后隐没在密林之下。 凤乘鸾借着黄莺叫的余火,顺着风势,左右操控两翼,忽忽悠悠地由着下面的人收线,很快就看见地面上,二十七损将那一大伙子人在等她。 “哎哟,放出去个小伙子,还回来一个大姑娘!这风筝挺神的哎!”应麟手里小心操控风筝线,一面嘴里还贫。 黄莺叫彻底熄灭后,凤乘鸾离地也只有两棵树那么高,索性弃了风筝,运了轻功,直接落在树尖,点了两下,之后稳稳落地。 她人尚未站稳,也还没来得问什么情况,那些老爷们就呼啦啦围了上来,七手八脚把事先准备好的大红喜袍,红盖头,往她身上披挂。 “不得了了,小王妃快点,再不走,你的心肝儿君上就要娶那老女人了!” 凤乘鸾扯了蒙住脑袋的盖头,“玉郎他不会娶姜洛璃的。” “以前是不会,现在一定会。君上他连迷罗坊都……” 应麟嘴快,就要把事儿都吐出来,被霍骁一巴掌捂住嘴。 凤乘鸾心头一沉,“迷罗坊出事了?迷罗坊怎么了?” 一大群汉子,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知该怎么跟她说。 说他们主子忽然疯了,追着一双儿女赶尽杀绝,孩子没杀到,就把迷罗坊给杀了个鸡犬不留? “说——!”凤乘鸾一声吼,吓得一群汉子当下一个激灵,全部昂首挺胸站好。 “内个,小王妃你放心,孩子们没事……,就是老爷子……内个,受了点伤,也已经撤了出去,然后……,死了个战护法……,咳……” “战铮峰死了?”凤乘鸾瞪圆的眼睛,沁满了血丝。 那般战神一样的人,除了阮君庭,谁能动得了他! 而他若不是甘心赴死,谁又能要他的命? “你们为何不拦着他!” “拦不得啊!谁敢拦啊!”应麟低着头,眼珠子咕噜噜转,戳了戳两根粗粗的手指。 他们都被阮君庭修理了十几二十年了,虽然二十七个人加起来快有一千多岁了,但是,见了阮君庭发飙,还是耗子见了猫一样,哪里有胆子去找撸! 凤乘鸾气得胸疼,“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你们为何会让外人靠近他!”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了半天,“是大长公主跑去紫极宫哭闹,我们想着不过是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没太理会,谁知道她闹了一会儿,君上就……疯了……” 这些人七嘴八舌,越说声音越小。 “疯了……”凤乘鸾沉沉一声,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定是温卿墨教了姜洛璃,缓醒了阮君庭体内相思忘。 “他们要大婚了?” 说起这个,应麟又来精神了,“是啊是啊,君上杀人杀得满身血回来,经过长秋宫那条路,马蹄停了一会儿,忽然就吩咐即刻大婚,都等不到明天那种!” 凤乘鸾听了,后槽牙狠狠一错。 姜洛璃的手中,一定有哨子! 她呼啦啦扯掉身上的披红,“走!进宫!抢亲!” 应麟婆婆妈妈捡起地上的喜服,那是他们赶来的时候,在街边店里抢的成衣,“喂,小王妃,抢亲要穿红啊!” “不用了,大长公主殿下已经替我准备好了!”凤乘鸾翻身上马,打马扬鞭,一袭姹紫,缠金绣鸾在朝阳晨辉中,扯出一道道绚丽流光,绝尘而去! —— 长秋宫里,姜洛璃坐在妆镜前,已穿戴整齐,静待吉时。 她目光透过额前凤冠的珠帘,盯着指尖那一枚有些枯黄的叶哨,眼珠儿一动也不动。 温卿墨说,九方盛莲体内的毒控制不了他很久,所以,一定要在这枚哨子彻底变黄之前,将她的三道命令赶紧说完。 第一,杀光所有与凤乘鸾有关的人,他去做了。 虽然没完全成功,但足以证明,那毒奏效了。 第二,立即大婚,他也答应了。 虽然她姜洛璃,堂堂九御的摄政大长公主,已过了而立之年,一辈子就一次的大婚,就这么草率举行,可也终究是如愿了。 而第三道命令…… 她被描画地殷红犀利的嘴角微微一抽,将叶哨揉烂捏碎,丢在地上,之后轻轻抽去妆台上覆着的红绸,一枚方方正正的莹白盘龙玺印,正安静躺在下面。 她指尖在历经不知多少朝代,多少皇帝的油润玉石上轻轻抚过,温柔地有些神经,如对着情郎低语,“今日,暂且将你交他保管,不过很快,本宫就会将你夺回来。我们两个,永远,永远,都不会分开……!” 外面,宫门口的两列八名守卫,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人捂住嘴,抹了脖子,之后软绵绵放倒。 宫门打开,一双姹紫锦靴,绣着殷红飞羽,踏过高高的朱漆门槛。 二十七悍将开道,所遇活口,一刀毙命,一个不留。 凤乘鸾一路长驱直入,过了一道道宫门,直逼姜洛璃寝殿。 门外伺候的连公公远远见了,掉头要去里面报信,被霍骁飞身捉鸡般的给擒了,丢在凤乘鸾脚下。 连公公认得她,哭着磕头,“凤魇公子,您……” 他话还未说出口,只听见自己脖子上嗤地一声,之后凤乘鸾手中的长簪上,殷红的一滴血,顺着尖利的那一头缓缓滴落下去。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表情,尸体上踏过,大步登上寝殿外的汉白玉石阶。 恨到了极致,愤怒到了极致,便是如此了。 姜洛璃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当是宫娥来请,忙将国玺重新盖了,端正坐好,“可是时辰到了?” “是啊,时辰到了!”凤乘鸾抬手推开雕花门,人已经站了进来。 “凤乘鸾!”姜洛璃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个时候赶回来,“来人!护驾!护驾——!” 凤乘鸾面色沉如万载寒冰,回身将门关好,“别喊了,外面的人,已经全都死了。” “你大胆!这里是长秋宫!你想干什么!”姜洛璃挥手就要打来。 她自幼养尊处优,从未认真修习,就算身体里还有些许残存的神祗血脉,到了这个年纪,也早就荒废了。 凤乘鸾的手不大,像是一把铁钳般,将她细细腕子捏住,“我想……” 她的那双数日不眠,布满血丝的大眼睛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而且,但凭这一点点情绪,却也足以令姜洛璃惊恐万状。 “我想,要。你。不。得。好。死。” 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崩出。 “哈哈哈哈……!凤乘鸾,可惜啊,你来的太迟了,我若是死了,你一定会后悔的,哈哈哈哈……!” 姜洛璃惨笑,笑得含泪带血,花枝乱颤,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雪白的腔子,“你以为我死了,就能救得了他?你杀啊!你手里那杀人的玩意往这里扎啊!看看会发生什么?你敢不敢试?!!” 凤乘鸾厌恶皱眉,看着她疯癫的模样,“你为皇权江山疯魔,本不关我们的事,可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将他拉进这万劫不复之地!” 她对外面喝道:“来人,进来伺候公主更衣!” 应麟和霍骁便应声推门大步入内。 姜洛璃始终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子,此时见这俩满脸横肉的汉子,顿时有些慌了,“凤乘鸾,我姜洛璃不论生死,都是九御的摄政大长公主,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凤乘鸾眉梢一挑,“才两个就怕了,外面还有二十五个。” “……,不要!不要!来人啊!救命啊!” 姜洛璃想从两个壮汉之间撞开一条路逃出去,却被应麟一只手笑嘿嘿地给拎了回来,“想什么呢?我可是有老婆的人,对你这种年纪又大,毛又多的老娘们没兴趣。” “不要啊——!不要啊——!”姜洛璃跳着脚尖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掉。 凤乘鸾将妆台前国玺上的红绸揭开,检视了一眼,又重新盖上,“吵死,动作快点!” “好嘞!” 霍骁也帮着动手,俩莽汉摁住姜洛璃,开始扒衣服。 很快,姜洛璃一身从里到外,精心准备了五年的大红喜服,转眼间被扒了个干干净净,被丢在床角地上,两手紧抱自己,口中不停咒骂。 应麟听着烦,“再骂,就让外面二十多个兄弟全都进来,他们可没老子这么好说话!” 这一句,倒是管用,她果然闭嘴了。 等凤乘鸾从屏风后出来时,已经穿了那一身红装,戴了那一顶奢靡的镶珠点翠的凤冠,额前流苏摇曳,掩映了极致明艳却透出几分血腥冷酷的面容。 姜洛璃抬头一眼看见她,忽然间恍然大悟,“哈哈哈哈……!我当你有什么高明戏码,不过是偷梁换柱罢了!哈哈哈哈……!不过好可惜,他被相思忘控制着,只怕没能力跟你洞房了,哈哈哈……!他这辈子的毒不解,你就一辈子守活寡!哈哈哈哈……!一个没有感情的活死人!一个生不如死的男人!一个不能留后的男人!本宫但凡还有路可以走,你以为会选这条绝路吗?你这么喜欢他,给你!余生漫长,本宫恕不奉陪,你就慢慢享受他给你的乐趣吧!” 她说着,忽地跃起,也不顾身上一缕不挂,奔着向柱子撞去! 幸好应麟眼疾手快,横身一挡,被姜洛璃一头冲到胸口上,撞得吭哧一声。 “好疼!她是真想死啊!”他一怒,将姜洛璃丢了出去,重重摔在地毯上。 凤乘鸾立在原地,岿然不动,双眼在珠串流苏后微微一眯,“是不是在你眼中,只有生孩子和男人两件事?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你!” 她转身问霍骁,“派人去接应林十五,我要你们第一时间拿到明少商血狱的钥匙。” 霍骁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凤乘鸾嘴角轻提大红的媳妇裙裾,凤冠上珠翠乱颤,来到姜洛璃面前俯身蹲下,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低低道:“就这么死,太便宜了。我说过,要你不得好死,说到做到!” (未完待续) 第384章 今日起,孤为帝,卿为后 大长公主的寝殿大门紧闭,里面先是姜洛璃被人牢牢捂住嘴也无法完全掩盖住的凄厉挣扎声,那声音越来越紧迫,越来越惨烈,最后变成了几乎非人的嚎叫。 外面守着的魔魇悍将,一个个将两手收在身前,默不作声。 偶尔有人轻微咳嗽一声。 里面的惨叫声,让人实在没法听下去,可又偏偏往耳朵里钻。 有人挖了挖耳朵,欲言又止,跟身边的交换了一下眼色。 女人,是真的不能惹! 殿内,姜洛璃终于被应麟和霍骁放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痛苦捂着肚子嚎叫,一声紧似一声,上气不接下气,身下的血,浸透了花团锦簇的厚厚地毯。 两个老爷们,盯着凤乘鸾手里的那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嘴角直抽。 “你千方百计将他弄来九御,不就很想生个孩子吗?你抢我的千阙,无非不也是缺一个孩子吗?好!我就让你做鬼也生不出来!” 凤乘鸾满手是血,掐开姜洛璃的嘴,将那一小团从她肚子里活拽出来,又徒手扯断的东西,硬生生塞进她嘴里! “有劳两位大哥,将姜氏大长公主殿下护送前往赤蝎血狱,打入男囚,每日参汤吊命,好生伺候,任何人不得为其添衣。只要君上的毒一日不解,她就一日不准死!” “是。”应麟搓了搓手,看着光溜溜,血糊糊,在地上痛苦扭曲的姜洛璃,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下手,只好从旁扯了条帷幕,将人卷吧卷吧,扛在肩头。 姜洛璃被自己的子宫将嘴巴堵了个结结实实,早已痛得再无力气挣扎,如一条死鱼般挂在应麟的肩头上,被带了出去。 她昏死过去的最后一刻,还是挣扎着抬头,望了一眼穿着她精心准备了五年的大红喜服的凤乘鸾。 夺人一切,终究为人所夺! 她将她推向万劫不复之地,与她当初对她所为,如出一辙。 只是,当时的凤乘鸾还有人疼她,护她,还有翻身的机会。 而她姜洛璃,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到最后众叛亲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凤乘鸾染血的掌心攥着重新夺回的那一枚结发扣,与她那最后一眼对视,没有一丝怜悯,没有一毫犹豫,更没有半点亏心。 世人都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却不知道,那道若是被逼成了魔,这世间原本的魔,就只能是个笑话。 —— 长秋宫的事,并非密不透风,但是整个帝城之中,没人敢来招惹。 因为紫极宫那一头,还有个天大的麻烦,正虎视眈眈地候着。 阮君庭的银发上还带着迷罗坊中染回来的血,从昨夜到现在,就任由长发披散着,从未束起。 他身上的大红喜服,金色的龙纹也被干涸的血迹染得斑驳狰狞,就那样将出鞘的浩劫剑扎在两脚之间的地面上,立在宏图殿的最高处,俯视着下方。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婚,虽然礼部早就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但是突然要几个时辰之内布置一场帝后的大婚,仍然根本行不通。 等到整个昊都该到场的人都到场了,便是一场死寂般的等待。 没有鼓乐,没有喧嚣,没有礼炮,什么都没有。 人人都小心翼翼低着头,生怕被上面瞪着一双血红眸子的君皇看到自己,而惹来无妄之灾。 没多久,宏图殿前广场的那一头,有人疾行而来,“臣,南大营统兵主帅,率八万黑骑,随时听候旨意。” 黑骑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可大长公主那一头却还没有动静。 原本到现在还憋着口气的九部旧属和姜氏一党,终于再也撑不下去,零零星星的膝盖一软,在人群中跪了下去。 还剩下一块国玺,这无边江山就尽在掌握。 可阮君庭却两眼只望着远处紫极宫的空荡荡敞开的大门,似是等着谁来。 “她骗你!” “她用跟别人生的野种哄得你团团转!” “她已经跟别人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时间,随着日光,缓缓移动。 他整齐的睫毛,渐渐垂落,了无生趣。 直到外面,有礼官高呼,“恭迎新后——!” 偌大的广场上,整齐林立的人潮,齐刷刷转身,向着紫极宫的大门那一头整齐下拜,高声山呼,“臣等恭迎新后!” 被红鸾锦绣簇拥着的凤撵,缓缓在宫门前露出一角。 阮君庭的睫毛,就彻底沉了下去。 眼中,最后一抹光也慢慢消散无踪。 心头莫名的恨意,翻滚如濒死的狂龙,想要将眼之所见的一切,通通毁灭殆尽! 她果然是不会来了。 他杀光了迷罗坊的流民,又如何? 他追杀她那一双儿女,又如何? 他娶了别人,又如何? 她根本都不在乎他做了什么! 她早就与别的男人双宿双栖,远走高飞了! 阮君庭的掌心,不自觉地将手中剑柄拧紧,肩头血迹斑驳的银发和衣袍,猎猎而动。 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痛? 如果一切都是她的骗局,他为什么会心痛欲死? 心绪挣扎间,两个字,蓦然在心间晃过,如绝地而生! 凤姮…… 他明明最近才知道了这个名字。 却仿佛已经生生世世间,在心中口中念了百万遍。 这一念,恍若荒原枯木,绽了桃花一朵,薄瓣绽放,轻吐细蕊,转眼间,已盛放如华盖,而他正在花荫下小睡。 “你是哪国的?在此作甚?”她一身军服,骑在马上,居高临下。 “北辰,投军。”他两眼不睁,懒懒道。 她的马鞭,挑起他的下颌,“生得这么俊俏,不知能干什么……” 凤!姮! 阮君庭血红的眸子,猛然间瞪得雪亮,身子一晃,险些不能站稳。 凤姮,她是他的凤姮,他的小乖! 他到底都干了什么! “凤姮……”阮君庭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失声轻唤,压抑哽咽,两眼中已噙了亮晶晶的东西。 五年! 他浑浑噩噩,她却不离不弃! 她为他赴汤蹈火,他却都干了什么! “君上,大长公主已呈上国玺了。” 身边,礼官小心提醒。 脚下丹陛前,一身大红绚烂喜服的新娘,头顶遮了缠龙绣凤的盖头,胸前戴着无极神珠做成的结发扣,正低着头,恭敬跪下,双手托呈国玺,等了他许久。 “国玺——!孤要它何用——!” 阮君庭满头银发轰地飞扬,手中浩劫扬起,一道暴戾气浪滚滚狂袭而下,要将国玺连带着那新娘全部一剑劈的灰飞烟灭! 就是为了这皇权!就是为了这江山!就是为了这国玺! 他若是没了她,要这一切有何用! 整个紫极宫下,一片惊骇,来不及惊呼。 可却只见,他的剑劈下,前来完婚的“姜洛璃”却身形凌厉飞退避开,手中国玺不慎脱手而出,又被她凌空一个华丽的鹞子翻身,如红云翻滚,在落地前的最后一刻,伸手稳稳接住。 新后重新站稳,跪下,之后双手将国玺重新奉过头顶,身子有些微晃,显然是受伤不轻。 而落入阮君庭眼中的,并非侥幸救回的国玺,而是那一双素白干净的手,还有胸前结发扣上的斑斑血迹!!! 是凤姮! 他心中苦苦又是一唤。 那两个字,唤得心酸痛楚,无尽自责,如一个犯了弥天大错的孩子,犹如即将溺毙之人,绝处逢生! “鸟嘛,你得信它,给它自由,让它去飞。” “飞了,还能回来吗?” “若它回来,是它爱你啊!” 她回来了,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他辜负她那么久,欠了她那么多,她还是爱着他! 阮君庭脚下沉重,小心翼翼迈出一步,轻地如怕惊飞了蝴蝶,之后,接过国玺,看也未看,就回手交了礼官。 他盯着她盖着锦绣盖头的头顶,又过了良久,才伸出双手,托了她的臂弯,将人扶起。 他动作那般轻柔,如扶了个白玉做得娃娃,生怕一不小心,就脏了,碰了,碎了。 阮君庭耐心地等着凤乘鸾站稳,之后,手掌翻转,将她的左手,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的握住,牵在掌心,指尖细微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喉间微动,强抑着心头几欲成狂的喜悦。 “今日起,孤为帝,卿为后。你我共享这无边江山,可好?”他牵着她的手,此刻见那胸前的神珠,都分外明媚耀眼。 阖宫钟鼓齐鸣,百官山呼,两人沿着丹陛,两袭大红喜服,长长拖曳着,携手款款而上。 凤乘鸾在盖头下的头,微微轻垂,没有吭声。 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九十九级汉白玉石阶,太过漫长。 阮君庭望着前方,眼中血色渐淡,手掌努力握住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一切就如泡影般散了,又似是,只是想替她暖上一暖。 (未完待续) 第385章 孤这万乘之尊,随时可以跪 可是,凤乘鸾的指尖,却轻轻向后退了退。 若不是此时置身于万众瞩目之下,她怕是已经将他重重甩开。 在她而言,那手虽是温柔,轻轻一握间,尽是深情,可给的却是姜洛璃。 她好累,累得连落泪都已经没有力气。 再陪他走完这最后一段,将他送上登峰造极之地,之后就此转身,带着孩子们远走江湖。 他不记得她,就不记得吧,九御神祗遗嗣与太庸天水的劣种,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废了一个长老院,还会有新的长老院。 除掉一个姜洛璃,还会有其他人站出来。 若再这样一味强求下去,只会殃及孩子们的安危。 她今后,只要远远地望着他,知道他平安无事就好了。 凤乘鸾心口如有一块大石,步履越来越沉,心绪也越来越乱,神志涣散间,在登上最后一级玉阶时,整个人向后直挺挺倒仰了下去。 他方才那一剑,真的用尽了全力。 他是真的差点杀了她…… 遮在面上的红巾,随着她倒下,飞扬而起,眼前先是映出头顶的晴空,之后,是阮君庭无比焦灼的脸。 他好像接住了她。 他好像唤了她的名字。 “凤姮……!” 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不听,不看,不想。 凤乘鸾躺着,紧闭双眼。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温厚的手掌紧紧的捧着,如珠如宝。 触得到那手掌上的薄茧,知道那是谁。 若是可以一直这样睡着,也不失是一件美事。 可是孩子们还下落不明,她如何放心的下? 凤乘鸾的手,动了动,口中模糊不清,“孩子……” “我已派人却将他们追回来!”阮君庭连忙回应,他一直坐在床边,紧紧盯着她,两眼一眨不眨。 身上,还是狼狈血腥的喜服,满头的银发,从前冰川一样的纤尘不染,如今却凌乱地铺散在脊背上,无暇顾及。 从她晕倒开始,他就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生怕一转身,她就消失了,这五年时光熬来的结局,最后是一场噩梦。 “不要吓到他们……”凤乘鸾昏昏沉沉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放心,我派了倦夜带着你的人一起去。”阮君庭掌中的素净的手揉了揉,见她始终不能彻底醒过来,不由得有些心焦。 “姜……洛璃……” “她在血狱。” 凤乘鸾稍稍心安,声音脆弱的令人心疼,“外公呢?” 阮君庭眼帘内疚地垂了垂,“他受了伤,倦夜他们沿途应该会与他接应。” “嗯……”凤乘鸾轻轻应了一声。 她想唤他一声玉郎,可那话,到了唇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只好让自己继续沉沉闭眼,重新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问遍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提过与他有关的任何只言片语。 阮君庭坐在床边,只得将她的手,紧了又紧。 他吓着了他们的孩子,伤了她的至亲,折了她的羽翼,毁了她的根基。 她怕是已经打心眼儿里,怪他,怨他,记了他的仇了。 他俯下身,唇动了动,纵横两辈子,却唯一在她面前不知所措。 凤乘鸾的伤势已无危险,人便渐渐陷入沉睡,呼吸渐渐安稳,被他握在掌中的手,也渐渐绵软。 “乖……”阮君庭终于鼓足勇气,起身在床边屈膝跪下,抱着她的手,就像抱着这辈子的全部,“对不起……,我……,我……” 他跪在床边,憋了好久,却依然不知,这第一句话,该如何开口。 无奈又狼狈,只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低着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随着凤乘鸾均匀的呼吸,一点一滴的流逝,良久之后,只听床上一声无力轻叹,“到底你什么啊?快点说……,我好累……” “凤姮!”阮君庭整个人猛地如回魂般地抬起头,两眼中顿时光彩四射,起身几乎是扑上去,将她抱住,“你醒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凤姮,我错了!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别生我的气!我……” 凤乘鸾脸色白如薄纸,人也脆弱得仿佛再晃就要被他摇碎了,却还是忍不住露了笑靥,“记得在守关山,我冲撞了了不得的靖王殿下,被罚跪下认错。当时我就想,早晚有一天,要让你跪回来。” 她这样好哄,却是宽容懂事地令人心疼。 “原来只是跪下而已,那有何难!” 阮君庭将人工工整整放回床上,掀了袍子,欢天喜地的单膝跪下,“只要你不生我的气,孤这万乘之尊,随时可以跪!” 他见了她笑,整个人都如仿佛又活了过来,全不知自己此刻一身的狼狈,到底有多惨烈。 凤乘鸾也随着他笑,温柔地将当年那句话原路奉还,“还少一只膝盖。” “……”阮君庭连忙将屈膝的那一条腿放下,抬头满眼欣喜,“现在可满意?” 凤乘鸾终究还是心疼他,好好的一个皇帝,终于拿下了江山,此时却要在床边跪着,“好了,快起来吧,我就是随便说说……” 谁知她越是心疼,他却反而不起来,好不容易寻到了不叫她生气的法子,必是要多哄一会儿。 “无妨,我跪在这里,可以将你看得清楚。”他重新捉了她的手,攥在掌心,仿佛只有这样握着,才确定她是确确实实在他身边。 凤乘鸾艰难侧过身来,用另一只手,轻轻在他脸庞拂过,又替他拢了耳畔的银发,“两日不见而已,怎么把自己祸害成这个样子?” 阮君庭睫毛微微垂了垂,那被相思忘操控时的心境,如一场心碎欲死的噩梦,如今梦中醒来,恍如劫后余生,“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未完待续) 第386章 孤永远都不会再放开你!(2更) “你这傻子!”凤乘鸾没有气力,指尖点了一下他眉心那一道狭长的伤痕,嗔他的声音,也是软软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了?我走了又不是一次两次,你若是想我,将我抓回来便是了……” 她心疼他跪在床边的可怜模样,说到一半,就顿住了,之后低声道:“我不生你的气。” 那毒有多摧残人的心智,她早有刻骨铭心的体会。 只是她受苦时,阮君庭一直都在她身边。 而阮君庭受苦时,她却总是分身乏术。 一句我不生你的气,胜却千言万语。 他听得懂,却又怕是自己弄错了,紧紧捧着她的手,巴巴地问:“凤姮,不生我的气,是什么意思?是将你抓回来,不生气,还是……,迷罗坊的事……,亦或者,是这些年……” 阮君庭的喉间,越说越是哽咽,越是说不下去。 只好又低下头,将她的手背牢牢抵在额间。 他的乖乖,他捧在心尖上,小心翼翼疼爱的宝贝,当时尚有孕在身,却不顾一切追随他而来。 这五年,她受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煎熬,她从来没说,他也不敢去深想。 生怕一旦知道了一切,会自责得一掌将自己劈了! 阮君庭的肩头,又不易察觉的轻颤,凤乘鸾的手背上,便有些湿润滚烫。 他极力克制压抑着自己,不想在她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可眼中潸然而下的泪珠依然是藏不住。 知道他哭了,凤乘鸾的心,如被人狠狠攥了一下,眼角也有东西晶莹闪烁,之后也随着他越来越难抑制地颤动滚了下来。 “玉郎……,我真的不生你的气,你欺负我,你忘了我,你恨我,都是因为……,你心里,全都是我……,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凤姮!”他猛地抬起头,面上满是泪痕,起身将她抱住,再也不想克制,失声痛哭,哭得像个孩子,哭得肆无忌惮! 他有多爱她,这五年,就有多想她。 记忆里没了她,一颗心却时刻念着她。 他像个盲了的人,明知心头被挖去了一块血肉,却只能在黑暗中摸索,那般的绝望、孤寂和无助,而这一切,也只有她明白,她懂!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凤姮,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头顶,龙床上临时匆匆换上的大红喜帐,他小心翼翼抱着重伤之下,脆弱如纸片一样的人,将额头,鼻尖,薄唇,与她的脸颊紧紧贴合在一处,仿佛只有这样,她才再也不会离开。 —— 昊都城外,远山之上。 温卿墨口中衔着一根狗尾巴草,倚着块大石头,望着脚下的灯火阑珊,有些寂寥,闷得无趣。 终于,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他才嘴角一牵,吐了口中的草棍,扭过头来,幸灾乐祸,“让蝶宫宫主重伤之下,爬这么高的山,实在是辛苦了哦!” 水长吟上来时,几乎已经是手脚并用,此时靠着一株树大口大口喘气,一只手捂着自己胸口,“我已经来了,你可能有办法救她?” “没有。”温卿墨果断冷漠地丢出两个字,转过身去,继续望向下面帝城的方向,“本来,今晚洞房花烛之喜的,该是姜洛璃,可又被那丫头给破了局,啧啧,真是可惜。” “不!你一定有办法!”水长吟顾不得再与他周旋,径直扑了过去,跪在他背后,“你既然答应见我,就一定有办法救她!我求求你,你告诉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本就生得阴柔,此时又受了伤,泪水涟涟间,梨花带雨,倒是如这山上不胜夜露的青草尖儿。 “唉——!”温卿墨事不关己般的凉凉一叹,“赤蝎血狱,本是你们的地方,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间地狱,没人比你们更清楚。她已经进去几个时辰了,该享受的,怕是已经都享受了,你说是不是?” 水长吟听他这样一讲,竟然也争辩不得,一时之间,心灰意冷地瘫坐了下去,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她是天生的公主,一辈子骄傲,本是人上之人,如今遭了那样的罪孽,就算是活着捞出来了,你觉得,她还会有活下去的心思吗?” 温卿墨转身,笑吟吟对水长吟摆了摆一根白净修长的手指,“她呀,已经没脸活着了!对她来说,救她出来,让她活着,才是最可怕的!” “那怎么办?”水长吟低低一声,抬起水汪汪的眼睛,“东郎王,我……” 他的唇,动了动,最后几个字,没说出口。 温卿墨眉梢一挑,了然,“行了,你不用说了,我懂,你对她是真心的,所以今日让你来,就是给你指条明路。” 水长吟膝行了一步,迫切道:“你说!” “杀了她!” “……!” “不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人,最渴望的,不是活下去,而是尽快了断。”温卿墨伸出冰凉的指尖,勾了勾水长吟尖尖下颌,“对于如何对付活人,你们蝶宫的人,应该比我更懂。” 水长吟缓缓站起身,爬上山来时被灌木荆棘挂擦得凌乱的衣袍,随着纤细身体,慢慢从地面掠过,之后迎着山峰,贴裹在身上。 血狱,是个有去无回之地,他既然要亲自送她上路,必是就要与她同去了。 “我懂了,多谢东郎王。” 他万念俱灰,如行尸走肉般木然转身,一步一步,踉跄下山。 温卿墨望着他的背影,玩味一笑,扭头重新看向下面的璀璨灯火。 关于那第三个命令,姜洛璃那被脂粉糊满的脑子,所能想到的只有让阮君庭自尽。 只死他一个,多没意思。 多亏他大发慈悲告诉了她,才能将那最后一点残毒,发挥得淋漓尽致。 很快,他就可以不动一根手指,将九御所有稍成气候之人全部铲除干净。 至于最后一个阮君庭,既然弄不死,那就让这位刚刚大权在握的君皇,去会一会正在羽翼渐起的沈霜白。 两强相争,鹿死谁手,都没关系。 死一个,就是赚了。 若能同归于尽,就赚大发了! (未完待续) 第387章 轰轰烈烈地将你娶回来 凤乘鸾早上醒来时,睁开眼,看见头顶的喜帐映得满殿红霞,身边枕畔却是空了。 她下意识地将手在无人的锦褥上抓了一下,一颗心立时就提了起来。 他去哪儿了?!! “玉郎!玉郎?” 凤乘鸾勉力下床,又是一阵眩晕。 硬挨了浩劫一剑还能活下来的,她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玉郎……”她慌忙趿上床边的鞋子,声音柔弱地凄惶,脚步踉跄间,想要推门出去。 可指尖还没碰到殿门,那门,就刚巧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映入眼帘的,除了耀眼的日光,还有阮君庭的盛世容颜,“你醒了?” 他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银发被和煦的阳光镀了一层浅淡的金色,逆着光影,望着她笑,煞是好看。 “玉郎!”凤乘鸾不顾他后面还随着许多宫人,一头扑了上去,踮起脚尖,将那脖颈紧紧抱住,竟然就哭了。 昨晚是谁哄了谁,今早就颠倒了过来。 阮君庭万般宠爱地将脖子上挂着的人抱住,“你可是以为我又出去发疯了?” “没有……”凤乘鸾还要争辩掩饰一下。 “呵。我不过是去沐浴更衣了一番,免得你嫌弃,”他用额头定了定她的脑门,偷偷道:“太脏了。” 噗! 凤乘鸾脸上还挂着泪花,就这么简单被他逗笑了。 阮君庭回头示意,身后的宫人便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入,将寝殿中的那些与大婚有关的布置全数撤去。 “等你好些了,就搬出去住。这帝城中的宫殿,随便你选,若是看上了宏图殿,我就叫人将龙椅搬了,给你改成闺房,可好?” 让她搬出去住。 凤乘鸾眼帘稍微有些落寞地忽闪了一下,可转念一想,他现在是九御的君皇,很多事和以前不一样了。 “好,我知道了。”她温顺地应了。 阮君庭却是有些兴奋,只想着她该住在哪儿。 “紫极宫太大,若是搬出去,我们就离得太远,想看上一眼,都要走好多路,我等不及。可若是住在这里,便是要择个偏殿。”他将她扶着坐下,又用手掌在她头顶柔软的头发上抚了抚,“你不该住在偏殿,你怎么能住偏殿呢。” 凤乘鸾没吭声儿,微微低着头,望着他腰间垂下的玉珩出神。 头顶上,阮君庭依然在纠结,思前想后,念念道:“搬出去,真是麻烦。可是,你若是不搬出去,叫我如何轰轰烈烈地将你娶回来?” “……!” 凤乘鸾蓦地抬起头。 “什么?” 她一脸茫然。 阮君庭这才发现,她那脑袋瓜子完全没有跟他在一条线上! 他抬手就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什么!你说什么!娶你啊!难道让九御的君后,从孤的寝殿里挖出来,再送进来?” “我……”凤乘鸾忽地就有些怨了。 他不好的时候,她心中没有怪过他半个字。 他现在好了,她反而满肚子的怨。 想揍他,想骂他,想狠狠捶他,想赌气用话儿噎死他! “你现在是九御的皇帝,立后之事,惊天动地,是千秋万代的大事,我……,只是个迷罗坊里最下贱的流民。” 谁知,阮君庭就像早就猜到这一道,“现在不是了。” 他向门外招手,候在外面的太监就赶紧双手捧着一只黄金卷进来。 “刚刚起草的,帮我看看可是哪里写的不好,你改,我都依。” 他拿过黄金卷,亲手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凤乘鸾目光扫了一眼,便是心头重重一震,“废奴制,赦天下,太庸天水之人,永不为奴!” 那上面的字,笔走龙蛇,疏狂遒劲,虽行文字斟句酌,却是一气呵成。 他该是想了很久,到了今日才落笔成书。 “孤想过了,今后会与太冲圣教协商,打开太冲山门户,准两境商旅,持文牒及符节往来通商。凡旅居我九御之人,当前往官府背书,而世代定居于此的流民,当按当前所事行当,逐一入籍。” 阮君庭越说越是兴奋,一双凤眸闪闪发亮,“将来,我九御逐步废黜世家大族垄断朝堂之桎梏,大开上行之门,不但广招天下贤才,就算是异族,只要心怀大道,抱有盛世宏图之志,也一样可以入朝为官,助我皇朝再兴盛世!” 凤乘鸾仰头望着他,这个男人从前那般疏懒,无志于天下,可能只是因为为情所困,又或者是没什么事值得他殚精竭虑。 现在,他愿意将这天下担在肩上,等到风云际会之时,便会一飞冲天! 外公没有看错,他正是那命中注定的天下归一之人。 “至于迷罗坊的事,孤也仔细想过了,死者若尚有家眷的,分予田地或房屋,或按三十年生计花销予以追偿。若无家眷在世者,便加以酌情追封,以告慰在天之灵。其他的,但凡能有所补偿安抚的,尽数按兵灾之祸一一造册备案,尽量予以抚恤。” 他低头看了看凤乘鸾,“可还有我没想到的?” 凤乘鸾轻抚那张黄金卷,帮他重新写小心合拢,“你已经很尽心了。其实,对于已经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能摘掉头上流民劣种的帽子,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但是我想,若是你能下旨重建迷罗坊,再拆了那堵隔绝的高墙,会更好。” “好!就听你的!”阮君庭在她面前蹲下,两手放在她膝上,乖得像只大狗,“凤姮,对不起,我答应带你远走高飞,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可眼下却做不到了。” 她便笑眯眯垂眸望着他,“无妨,我陪你。” 阮君庭听了,神色忽然一凛,伸出一根小手指送到她面前,“说话算数,不准反悔,不然孤会生气的。” 蹲在人家面前,趴在人家腿上,居然还敢说狠话威胁。 这便是当年那个不要脸的人,又活生生地回来了! “知道,你生起气来,吓死人了!”凤乘鸾顺着他的毛儿撸。 他只给她撸。 也只有她懂得怎么撸,这大猫才不会露牙亮爪子咬人。 两人又腻歪了,殿内已经被重新布置好。 阮君庭就扶着凤乘鸾回床上继续养着,再仔细吩咐了随侍的宫娥要如何照顾,如何小心,如何事无巨细,每隔半个时辰,要去向他禀报一次。 等一切安顿妥当,又将人用被子裹成一只蚕宝宝,才稍稍放心,手掌在她额头上抚了又抚,“你伤的不轻,要多休息,什么都不用想。待会儿吃了药,就睡一会儿,我去将迷罗坊的善后诸事处理清楚,就带着折子回来,在这儿陪你。” 凤乘鸾窝在被子里,从未如此安心,眯着眼哼了一声,“好。” 他转身握着黄金卷离开,临行又回头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忽地恍如隔世,那般遥远。 凤乘鸾心头一个寒颤,鬼使神差地唤住他,“玉郎!” “还有何事?”他停下,转身耐着性子,笑眯眯等着她开口。 “姜洛璃最后一次见你,都说了什么?”凤乘鸾脱口而出。 阮君庭脸上原本和煦如春风的笑颜,便霎时间冻住了。 —— 此后的几个月里,帝城中的消息,如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呼啦啦四散飞去。 千阙少君依然被君上追杀中,在逃亡太冲山的途中,被神秘人救走。 大长公主在血狱中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尸体被发现时,身上只盖了一件男子的外衫。 蝶宫宫主水长吟,则从旁殉情,两人至死,都十指紧紧相扣,无论如何都分不开。 而刚刚亲政的君皇,掌权后第一件事,便是雷厉风行,紧急调集皇朝各地黑骑驻兵,大批向太冲山方向集结。 一场大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并没有什么大赦天下的敕令,也没有废除奴制的圣旨。 有的,全是紫极宫中令人遐想连篇的秘闻。 说是那位杀了九部长老,夺回国玺,令天下闻风丧胆的凤魇,如今却是飞鸟尽,良弓藏,被牢牢栓了沉重的锁链,锁在内廷深处,只供君上一人取乐。 君上于床笫间有残忍又特殊的爱好,早就在坊间流传甚广,这件事,就被闲人编排出了无数种绯红绮丽的剧情。 巷子深处,隐秘的茶馆里,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之处。 温卿墨一双修长漂亮的手,立刻将小娃娃的耳朵捂住,“千阙把耳朵关上,这一段咱们不听。” “哦。”千阙乖乖低头,乌溜溜的眼珠儿滴溜溜转,“师尊,那到底什么是君庭玉树?” “这个……”温卿墨艰难笑了笑,“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哦,那跨凤乘鸾,有是在干什么?” “这个,你也以后就懂了。” “哦。”千阙低头继续吃茶点。 虽然不如宫里的好吃,可外面好玩啊,他最喜欢在外面玩了,师尊每天都能带他去各种奇怪的地方,见识他从来没见过的稀罕事物。 “千阙,你想不想娘亲?” “嗯?师尊说的是凤叔叔变的那个娘亲?” 温卿墨迟疑了一下,将手拿下来,凑到他面前,正色道:“千阙以后不要唤我师尊了。” “那叫什么?”千阙将最后一块糕塞进嘴里。 温卿墨深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其实,我才是你的爹爹,亲的。而那个凤叔叔,是你的亲娘。” 千阙听得呆了,张着的小嘴,里面还塞满了糕,震惊地看着他,指着自己鼻尖,“你们俩,生的我?” “不信?你若是不信,我们把娘亲找来问问好不好?” “可娘亲在紫极宫里呢。我私自跑出来玩了这么久,就这样回去,被父君撞见,一定要挨骂。” 温卿墨疼爱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不怕,你乖乖在外面跟红绡玩,爹爹来去如飞,将娘亲接出来,从今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还要糯糯!”千阙不假思索。 “……!”温卿墨无奈扶额,随口哄他,“好吧,还有糯糯。” —— 紫极宫,虽然戒备森严,可对于温卿墨来说,依然是如入无人之境。 他安顿了千阙后,很快如夜行的蝙蝠一般,飞掠间,衣袍悄无声息,翩翩然如一抹夜色,就落在了阮君庭寝殿的一扇窗下。 他指尖挑开窗子,向里面望了一眼,便是眉梢一挑。 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若是看到了这个,怕不是能编出一场七天七夜的大战来! 里面,铁链哗啦一声响,紧接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温卿墨就在外面扁了扁嘴,脑补一番这一巴掌会有多疼。 殿内,是凤乘鸾带着哭腔的咒骂,“阮君庭,你这个禽兽!你答应过我什么?我帮你拿到皇权,现在,你上位第一件事,却是要血洗太庸天水!那是我的家,我的国!你不能那么做!” 她话未说完,似是两腮就被一只大手掐住。 接着,床帐深处,是阮君庭沉沉的声音,“既然你那么在乎你的家,你的国,那孤就杀尽你的家人,屠灭你的国人!你在乎谁,孤就是杀谁!孤就是要将你一无所有,你一辈子都要这么陪着孤,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全部为你而死!” 他重重甩开她,转身离开,“天亮之后,会有人来帮你梳洗打扮,明日一早,随孤御驾亲征!” “阮君庭!我看错了你!阮君庭!你这个畜生——!”龙榻上,凤乘鸾对着他的背影,拼命地咒骂,锁着她的铁链,也随之剧烈作响。 温卿墨背靠着墙根儿,将这一连串儿的咒骂,听得甚是舒坦,等阮君庭的御驾走远了,殿内的人也骂得声嘶力竭,再也没了动静,他才将那扇窗轻轻一推,人便翻了进去。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他抱着手臂,绕到龙床前。 半掩的锦帐后,凤乘鸾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裙,却因为方才的剧烈挣扎,有些衣不蔽体。 她满头青丝凌乱披散着,满面泪痕,脖颈和手臂上依稀有斑驳的伤痕和淤青,脖颈和手脚,被锁了乌金五连环,困坐在硕大的圆形龙床中央,竟然有种撼人心魄,绝艳的凄美。 (未完待续) 第388章 做局(1),坑墨墨 凤乘鸾及时将肩头的衣裳拉起,挡了挡脖颈上的锁链,红着一双大眼睛,凄凄楚楚,“你来看我的热闹?” 温卿墨大大方方踏过脚下的一地凌乱,来到龙床前,将锦帐一挑,指尖上挂着一个造型奇艺的钥匙,“你要是愿意跟我走,也可以哦。” “我还没杀了你!今日一切,全是拜你所赐!”凤乘鸾将头别过一旁,咬牙切齿。 温卿墨从来都像是听不懂别人对他的痛恨,依旧站在那里,“千阙还在外面等你。” 凤乘鸾背对着他,身形微微一颤,消沉埋首,“他是你亲手接生的孩子,你若是还有一点人性,就替我好好照顾千阙。他跟着你,至少逍遥快活,好过也像我这样,沦入阮君庭手中,日夜折磨。他已经疯了……,疯了……” “既然知道他已经疯了,为何还不离开?”温卿墨看不见她的脸,目光却将她的侧影一寸一寸审视,一丝一毫蛛丝马迹,也不会漏掉。 凤乘鸾被他这样一问,就如被触到了最深的痛处,单薄的身子,锁着乌金五连环,两肩剧烈的颤抖,哽咽道:“我舍不得他……,我答应过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看在千阙的份上,你马上给我滚——!” “原来你也会为我思量……”温卿墨眸中精光,忽地一软,“小凤三,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南渊。” “……,南渊?”凤乘鸾抬起头,之后又颓然垂下,“我还回得去吗?” “当然可以!我有法子送你过太冲山,而且凤夫人,一定很想你。” “不……”凤乘鸾无力摇头,“我没脸见我娘了,我害了外公,早就没脸见她了……” 这般心灰意冷,毫无斗志的女子,却不是温卿墨记忆中的凤乘鸾。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步棋,是不是下得过了? 她是不是真的已经被熬成一个废人了! “小凤三,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你舍命救下的南渊百姓想一想,虽然他们全都死光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你不一样。阮君庭马上就会发兵跨过神山,到时候,九御铁骑一旦血洗整个太庸天水,无论南渊,北辰,还是太庸山脚下诸国,所有人,都将沦为亡国之奴,你忍心吗?” “可我又能做些什么……,我每天都在试,都想劝他,唤醒他,可是,没有用。姜洛璃用自己的死做条件,控制了玉郎的心智,她人已经死了,什么都于事无补了,玉郎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他了!” 她猛地回头,指向温卿墨,细细手腕上,挂着冷硬的五连环,“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安排了这一切,现在却又回过头来假慈悲!!!你给我滚!再不滚,我就喊人来!阮君庭他已经疯了,他若是见到你在这里,绝对不会放过你!” 谁知,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连人带乌金五连环拖到身前,“凤三,跟我走!不为千阙,也为你爹娘,为南渊百姓!只要你跟我走,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能帮你,一定叫你事事如愿!” 他虽是这样劝她,求她,那手却将她手腕捏得死死地,不容她挣脱半分。 凤乘鸾目光剧烈地晃动,“你是不是有办法阻住他?” “是!” “你要利用沈星子?” “只有我能说得动沈星子前往西荒迎战!” “……”凤乘鸾犹豫了。 “北辰广袤,万里冰封,又有铁骑无数,白玉京易守难攻,是千年不败之城!如果你是阮君庭,大军一旦过了西荒,会怎么做?” 温卿墨逼视她的双眼,听得见她心跳愈来愈烈。 “你一定会先拿下四季如春,鱼米丰饶的南渊来,为北上屯兵积粮!” “不……,你别说了!” “凤三,说起打仗用兵,你比我更清楚!九御黑骑行军从无粮草,他们是吃敌人的尸体前进的!南渊一旦沦陷,所有你挚爱的百姓,就全部都要沦为奴隶,供黑骑驱使!在他们眼中,所有太庸天水之人都是劣种,都是猪狗不如的存在!!!” “别说了!”凤乘鸾狠狠甩开他的手,“他不会那样对他们!” “他已经疯了!好不了了!” “我不信!你给我滚!” 两人争执间,外面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 温卿墨急急再向她伸手,“跟我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凤乘鸾焦灼的盯着那只手,又望向寝殿的大门。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到底走还是不走,脑中的两个年头,激烈角逐。 外面,传来阮君庭的声音,“她可有哭闹?” 凤乘鸾当机立断,将两只锁着五连环的手腕伸向温卿墨。 温卿墨手中捏着细小的钥匙,灵巧而又快如闪电,三下五除二,将她身上五处锁扣全部打开,之后,牵了她的手,两个人,一道影子般,从窗子跃了出去! …… 温卿墨第一次体验到了快乐是一种什么滋味。 牵着最喜欢的女人的手,两两私奔的快乐! 阮君庭看到空荡荡的龙床,和上面丢着的锁链,那种暴怒的神情,他都可以想象得惟妙惟肖。 真是太有意思了。 “其实我一直奇怪,痴心蛊为什么对你没用?”两个人到了安全的地方,脚尖刚刚落地,他却问了这个问题。 凤乘鸾活动了一下被铁链锁了许久的手腕,脚踝,随口答道:“黑道上混,各种投毒暗害防不胜防,我只是这些年定期吃了外公给的打虫药而已。” 他们经过一户人家,凤乘鸾顺了件屋前太阳地儿里挂着的女人衣裳,麻利穿了,又将凌乱的长发在脑后挽起,折了根树枝簪住。 “外公说,他家乡村子里的小朋友,每个人都要吃。” 温卿墨:“……” 她荆钗布裙的模样,一身美丽浑然天成,不肖半点雕饰,饶是任何人见了,都会生了放下一切,只与她双宿双飞之心。 “小凤三,你可知,痴心蛊那么难养,为何我还乐此不疲?” “因为你变态。”凤乘鸾跟他说话,从来没一句好听的。 可他不在乎,只要她肯在他身边,就够了。 “起初只是为了好玩,而现在,我却是想让更多的人与我一样,好好体会这种没日没夜的相思之苦。”他带着她前行,微微垂了头。 “所以,你就用那好玩的虫子,活活折磨了我二哥那么多年?” “……”温卿墨停了脚步,转身。 那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从未像现在简单和真诚,“对不起,凤三,关于你二哥的事,的确是我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没有用。在你眼中,人,不过是异类罢了。”凤乘鸾抢白一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千阙在哪儿,先带我去找他。” 她终究还是不善演戏,这一丝无法掩饰的焦急,便立刻被温卿墨捕捉到了。 他站在她身后,声音忽而有些凉,方才“私奔”的兴致,也淡了下去,“千阙已经在去太冲山的路上了,我们快些走,也许再过三五日,就能追上他。” “你的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我不信。”凤乘鸾索性不走了,“见不到千阙,我哪儿都不去。” 温卿墨妖魔般的直觉,立刻察觉有异,“小凤三,你不会是在逗我玩吧?” 凤乘鸾当即转身要走,“是你逗我玩才对吧?你的手里,根本就没有千阙!我自己去找他!” 温卿墨回手擒了她的手腕,两眼之中骤然幽蓝色的凶光大盛,“你已经答应了,现在还想去哪儿!!!” 凤乘鸾被他拽了一个趔趄,脚下强行站稳,心中惊觉此人的魔功,比起五年前,早已不是同一个境界。 若是他真心发难,她几乎可以被他随时捏成灰! 他这种异类的体质,简直就是为天火遗骸而生的,能与之完美融合,将那些天外之物的力量吸纳,融合,并发挥到极致! 如此恐怖的实力,就算是阮君庭在这儿,若是毫无准备,恐怕也没有胜算! “你也答应了要将千阙还我!”凤乘鸾一口咬定,只管他要孩子,耿直了脖子,硬杠到底! “……”温卿墨发觉自己终究是吓不住她,眼中激越的光渐渐软了下来,手中将她放开,自嘲般无奈笑叹了一声,“哎,有什么办法,谁让你是千阙的娘亲呢。他跟红绡在昊都西大门附近等着呢,走吧。” (未完待续) 第389章 做局(2),抓墨墨 这一次,温卿墨倒是没有骗人,千阙果然在西大门附近。 凤乘鸾老远地,就能看到他小小身影,站在酒楼的露台上使劲儿向这边招手。 “阙儿……” 她再也按捺不住,两步蹬上路边的商铺屋檐,凌空飞跃了上去,将欢天喜地的孩子给抱了个满怀。 “阙儿可好?你可好?”凤乘鸾将千阙从怀里挖出来,从头到脚飞快地看了一遍,又重新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将这副小小的身子,重新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天知道她这几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日日夜夜担心这孩子到底在哪里,可有吃好睡好,想他想得,一颗心都要碎了。 温卿墨实在是太警觉,又太莫测,她和阮君庭派出来的人,但凡寻得到半点蛛丝马迹的,都再也有去无回。 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 还好,现在终于见他全须全尾地就在怀中,不但没有遭什么罪,反而比几个月前胖了不少,个头也长高了许多。 想来,温卿墨带孩子,还是不错。 “千阙,你吓坏娘亲了!” 千阙被眼前凤乘鸾喜极而泣的情形吓得有点愣。 在他而言,父君是新认识的,娘亲是父君送的礼物,虽然都很喜欢,但师尊才是他真正的亲人。 从小到大,也只有每年师尊来的那一段日子,他才是最自由,最开心,无论去哪里,做什么,姜洛璃那个冷漠的“母亲”都不会过问。 所以,当初在逃亡途中,折返而回时,温卿墨一出现,千阙便欣喜若狂,拐都不需要拐,自己就迫不及待地跟他走了。 而且,要不是师尊不喜糯糯跟在身边,他定是要将糯糯也一并带走的! 这时,温卿墨已经背着两手,慢悠悠从楼梯走了上来,红绡迎了上去。 “公子,都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嗯。”他在高楼上凭栏而立,望向远处街市,似是在等什么人,“千阙与娘亲久别重逢,不急于一时。” 果然,直到长街那一头,出现了些微骚动,接着烟尘乍起,温卿墨才唇角冷冷一笑,“凤三啊,他来了。” 是帝城的锦鳞卫,而在大批人马之前,赫然一袭猩红的皇袍猎猎。 阮君庭亲自来了。 温卿墨目光凉凉,如能刺穿凤乘鸾的脊背,“如今,千阙已经找到了,你若是想跟他回去,现在还来得及。况且,你们还有一个女儿,也需要娘亲。” 他眸中幽蓝的光芒微动,静待这个女人的答复,整间雅间内,霎时寒凉。 千阙机敏地发觉气氛不对,往凤乘鸾怀中缩了缩,小声儿问,“是啊,糯糯怎么办?” “我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头。”凤乘鸾果决回答,也向长街那一头张望一眼,牵了千阙的手,“一条捷径,可抄近道直抵太冲山!千阙,走,娘亲带你回南渊去!” “好耶!”千阙欢喜拍手。 温卿墨有些意外,瞟了红绡一眼,红绡同样是有些将信将疑地细眉一挑。 “好耶!”他学着千阙卖了个乖,强调有点怪。 …… 凤乘鸾在昊都这几年,黑道混得风生水起,就算出了迷罗坊,各路妖魔鬼怪也都买个面子,于是,她带着千阙,在前面引路,只要亮出凤三爷的身份,一路畅行无阻,一行四人很快甩掉阮君庭的锦鳞卫搜捕,平安出了昊都,抄了一条隐秘的小径,直奔太冲山。 她有了千阙,这一路就对温卿墨爱答不理。 他说十句,她应一句,有时候,一句都不答。 即便是说了,也无外乎千阙和南渊而已。 就这样,一路尴尬。 可温卿墨不在乎。 一切,都如他安排的那样,在有序展开。 凤三丢了,只会让阮君庭更加发狂。 血洗太庸天水,势在必行! 路,越走,越往东。 若是在晴天,太冲山高大的身影,就已如一道浅浅水墨,横亘在地平线之上。 凤乘鸾带着千阙,骑马走在前面,温卿墨和红绡跟在后面。 他将手按在胸口,神色有些难看。 红绡关心道:“公子,您怎么了?不如,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下?” 温卿墨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这几日,他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体内倚仗天火遗骸而练就的魔功,也时时有溃散的迹象。 这已经是他今日不知第几次捂住胸口了。 太冲山明明就在眼前,可他的脚程却快不起来,仿佛这辈子都走不过去了一般。 身后的追兵,越逼越紧,若不是凤乘鸾如狡兔三窟一般,带着他们每次都机敏将锦鳞卫的先行斥候甩掉,他们现在,可能已经被阮君庭给抓了个结结实实。 这个女人,她到底在想什么?她要干什么? 说她彻底对那白毛死了心,温卿墨不傻,变鬼都不会信。 可她,眼下的的确确是一门心思地带着他和千阙往太冲山走,半点差错都没有。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温卿墨的两道长眉越凝越紧,策马跟在凤乘鸾后面,绕过一处山丘拐角,便进了处荒芜的空地,立时感到内息前所未有的涣散。 此地,齐腰深的荒草,还有四处略显突兀的山石,再无其他。 “凤三,停了,我们不走这里!” 凤乘鸾的马,果然慢了下来,又行了几步,利落调转马头,咧嘴冲他一笑,“不走?来都来了,不下马歇歇吗?” 什么? 温卿墨两眼一厉,稍加运功,便哇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两眼一黑,从马上栽倒了下去。 (未完待续) 第390章 见婆婆 耳畔回响的,是听不懂的经文。 如有成百上千人围绕在周围,大兴法事。 温卿墨的四肢,从来不曾这样沉重。 勉力动了一下,有铁链哗哗作响。 是乌金五连环! 他心中一声苦笑,两眼还未睁,便长叹一声,“凤三啊,我可是一向待你不薄。” 说完,两眼迷茫睁开,便见自己置身于一个铁笼子中,笼外,一圈服饰颇为奇怪的人,有男有女,年纪各自不小,两手均结手印于前,口中念念有词。 这些人的打扮,倒是跟沈星子的雕魂师有些相似。 “驱魔还是招魂啊?”他此情此景之下,还懒懒地贫嘴。 方才只动了那一下,便知道,一身的魔功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而这五连环,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凭他现在的力道打开的。 “若不是千阙拼死护着你,而你活着,还有一点用处,现在这笼中躺着的,应该是一具尸体!” 凤乘鸾的声音,冰冷传来。 温卿墨无力四顾,很快从两个奇装异服之人中间留出的空儿那儿,瞧见了她半个身影。 “哈哈哈哈……,终于有一天,我也能被人骗一回啊!” 他拖着乌金五连环,勉力在笼中坐起来,暗暗盘膝调息,不由得心头一阵狂抽! 内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身的魔功,全都被废了!!! 凤乘鸾面无表情,“你不用挣扎了,圣女已经找到了消解天火遗骸的魔性之法,这些太冲圣教的护法,精于驱魔施法。你体内的魔功,已经被散了。” “凤乘鸾!”温卿墨终于彻底暴躁了,狠狠撞向铁笼,两手抓了铁栏,腕上锁链,咣啷啷作响,“你骗我!我一番真心待你,你骗我——!” 他从来没这么狠厉地与她吼过,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后悔没有第一次见了她,就将她做成一具玩偶! “你骗的人还少吗?如今被人骗一次,又何妨?”凤乘鸾从两位护法之间穿过,来到铁笼前,“你从多年前坑我二哥开始,前前后后,算计了我凤家多少次?我爹爹,若不是命大,是不是早该与十万凤家军惨死在守关山?” “我爹逃得性命,护送景元礼回京,途中遇袭,可是你精心策划?若不是我娘应变快,若不是葫芦山的弟兄仗义,我凤家可还能逃得过你的毒手?” “静初被绑,毁了一辈子,是不是你推波助澜?凤家庶子庶女的秘密,是不是你怂恿人揭开?景元熙弑君夺位,策动凤家军阀判断,取我父帅首级,是不是也是你在背后撑腰?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坏事做尽!” “你若是想要江山,做南渊的太上皇,好,我凤家可以给你!可你为要掀起大疫,残害无辜百姓,你可知,到底有多少人,因为你一时兴起而惨死!” 她两眼布满血丝,激愤质问,一字一句,恨不得将面前这人敲骨吸髓而后快! “凤三……,若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手下留情,你的阮君庭,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温卿墨在铁栏后垂垂坐下,“我为你做过什么,你又知道多少?你不懂,你不懂我的……” 凤乘鸾暴怒,伸手穿过笼子,将他衣领抓住,把他的脸狠狠撞在铁栏上,“你留他性命,也是为了利用他,将他再次推向万劫不复之地!对,我是不懂!温卿墨,你本是异类,可早已受尽万众瞩目,多少人都像静初那样,倾慕你,仰视你,只要你想要,一切都唾手可得,可为何要用那么多残忍的手段,如狼入羊群,非要尸山血海,生灵涂炭!” “我想要你!可我能得到吗!!!”她吼,温卿墨也咆哮,“你知道被人拴着细链,当成猴子在街头的卖艺的痛苦吗?你知道与猪狗关在一起,连一句人话都说不出口的痛苦吗?你尝过心甘情愿被人活活剥皮的滋味吗?你试过一身血肉浸在药水中,痛得一次又一次昏死过去,却一声不吭,只求能像普通人一样活着吗?你知道历经无数劫难,终于换了一副皮囊,却又要被一双双眼睛,日夜觊觎的恶心吗?” “那也不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 “所有人都死有余辜——!”温卿墨深蓝色的眼睛,一向看她温柔,从来没有过如此痛苦,如此暴虐的目光,“不过都是异类,就算杀光了又怎样!!!” “你……!” 咣!凤乘鸾另一只手,狠狠捶在铁笼上,强行克制心头怒火,“没错,不过是个异类,杀了又如何!” 她放开温卿墨的衣领,转身将要离开。 “凤三……”温卿墨的声音,忽然又软了下来,软的楚楚可怜,如在太庸山顶,求她抱一下时那般。 “凤三,可是,我对你,是真的。”他被乌金五连环坠着脖颈,垂着头,“我明明不相信你,还骗自己说,你这一次是真的愿意跟我走了……,我是真的想过与你一起,将千阙好好养大,把这世上最好的,只要他想要,就全都给他。” 他长长一叹,重新抬头望着她笔直的背影,“没错,我是个异类,从来不敢有自己的孩子,更不敢奢望去碰你,因为……,我知道我好脏……。所以,我将你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我是真的认认真真,想要做他的爹爹……” 他不提起千阙也罢,提了,凤乘鸾刚刚平复的心绪,霎时间飞沙走石! “所以,你就忍心让他从一出生就没见过亲娘?所以,你就在他刚满周岁时,将他献给姜洛璃?你既然疼他,爱他,那你可知他孤身一人,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之下,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现在才六岁,你看看他成了什么模样!!!” 温卿墨被她如此质问,忽然有些茫然,“难道他在九御做少君,不快乐吗?我已经想尽办法给了他这世间小孩子的极致……” “你……!”凤乘鸾已经气得无话可说,“异类!没错,你果然是个异类!你死有余辜!” 她回身愤愤疾走两步,一脚狠狠踹在铁笼上! 嗡——! 大笼子坚固无比,栏杆纹丝不动,却被踹得一声隆隆作响,巨大的悲怆,震得人耳根子生疼。 —— 太冲圣教,整个教廷与山体合二为一,因崇尚清修,向来并不奢华,无论是圣女还是轿中,都是终身居于一方简单的石室之中。 凤乘鸾回到她下榻的那一间前,在门口特意深呼吸三次,抚平了方才心头的暴怒,才悄然入内。 屋里床上,月瀛特意命人多铺了两床新被,上面睡着的孩子,因为有些热,额角黑发有些濡湿。 千阙是含着泪睡着的,哭花的小脸也没来得及擦拭,一双小手紧攥着,捧在心口,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煞是无助。 姜洛璃留给阮君庭的第三个命令是:如果有一天她死了,阮君庭就要不惜一切代价,血洗太庸天水,杀光一切与凤乘鸾有关之人,只将她一人囚禁在身边,让她被挚爱之人日夜凌虐,摧残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一日不崩,她就一日不死! 那日,凤乘鸾心头一个悸动,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无意中点醒了阮君庭,让他本已被蒙蔽的意识,被轰然唤醒。 而姜洛璃的死讯,随之而至,阮君庭本已恢复清明的两眼,霎时间一片血红! 调兵东进,是真的。 将她强行用乌金五连环给锁了,也是真的。 那一身的伤,还是真的。 那段日子,真的是闹得惊天动地,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 还好,月瀛的身影,不期而至。 她一身清冷圆融,如海上的高天明月,以圣教秘法,为阮君庭压制了体内的相思忘残毒。 而同时,还带来一个好消息。 经过这些年的潜心钻研,太冲教终于发现,神山附近所产的巨大黑磁石,是天火遗骸的克星。 但凡经天火遗骸魔化的事物,若长期至于黑磁石之中,魔性便会渐渐消退。 只是,到底能否恢复如初,却未可知。 但是当务之急,是捉拿温卿墨,夺回千阙,于是凤乘鸾和阮君庭便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将一场戏,耐着性子演了几个月,只等精明如鬼魅的温卿墨彻底相信,彻底放下警觉,或者是,彻底失去耐心。 之后,再将他引入黑磁石所布的大阵之中,一举拿下! 温卿墨从马上栽下去的那一刻,凤乘鸾本可以一刀斩了温卿墨,果决了断一切。 可千阙这孩子,见他落马那一刻,就不顾一切跳下去,奔到他身边,哭着晃他,害怕极了,生怕没了他。 等圣教诸位护法现身时,他小小的人儿,立刻知道温卿墨会有危险,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能量,一双眼睛激变成蓝色,疯了一样的哭着,张开双臂,将温卿墨抱在怀里,平时护着他。 明明计划好的一切,却因为这孩子,陷入僵局。 凤乘鸾坐在床边,心疼地轻轻将他的小手托起,端在掌心。 小小的手,微屈着,滑软如一小团棉花。 暂时留着他也罢,他擅驭死人,或许,将来在对付沈星子手中那十万黑骑尸煞时,还能用得上。 至少,不能在千阙面前取他性命。 凤乘鸾心疼的看着儿子熟睡的小脸,他都六岁了啊,已经记事了。 让他这辈子都记得了,小时候,有个叔叔曾真心待他,也不是件坏事。 只是,这个孩子,若是一出生,就在她身边,该多好。 他们母子之间,生生错过了太多太多。 她都不知道他何时断奶,何时不再尿床,何时迈出第一步,何时开口说话。 “阙儿,这世间有很多人,都想将自己以为的最好的都给你,可是,你要知道,有时候,人终究要学会取舍。娘亲知道你爱他,护着他,他也爱你,疼你,但是……” 即便孩子沉睡着,凤乘鸾也说不下去残忍的话了。 有些事,实在不该让他再知道得更多了。 房门,悄然无声地开了。 门口立着的人,清冷如一抹月光。 月瀛的嗓音温润空灵,“我可以进来吗?” 凤乘鸾连忙站起身,“圣女请进来坐。” 月瀛款款入内,在桌边坐下,一双妙目,毫不掩饰地将凤乘鸾从头到脚反复打量。 凤乘鸾第一次被人看得如此紧张,如此手足无措。 直到脸都烫了,实在受不了了,才带着点记仇的调调道:“你……,不会又在琢磨着找谁来杀了我吧?” “呵。”月瀛哑然失笑,“你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已经是孩儿他娘了。”凤乘鸾两只手拧在身前,眼睛四下看,却唯独不看直视月瀛。 但那余光,却始终又在对方身上打转。 她是真的美丽,即便已过了不惑之年,依然美得不可方物,美得可叫这世间万紫千红都尽失颜色。 大概也只有这样美丽的女人,才生得出阮君庭那样的儿子。 (未完待续) 第391章 孤的情书,就是这么倔强 两个女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气氛有点尴尬。 凤乘鸾实在是紧张得很,她第一次会担心别人可能不喜欢自己。 月瀛也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她,仿佛只用一双眼睛,就能将她的前世今生都看个通透。 “内个,圣女娘娘啊,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凤乘鸾实在憋不住了。 “呵,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现在看完了,该走了。”月瀛意识到自己目光过于冒昧,起身时,将手在桌边扶了一下。 凤乘鸾这时才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圣女娘娘……,您可是不舒服?” 月瀛恰到好处地背过身去,“没什么,大概是最近太忙,有些倦了。你不必相送,好好照顾孩子吧。” 她忽然来了,又忽然走了,背影就如外面的月光一样,清冷,落寞。 凤乘鸾在房中,越想越不对劲,脑中飞快地想了想,还是决定追出去。 外面不远处,月瀛正扶着一株树,身子剧烈地颤抖,整个人几乎已经站不稳。 “圣女娘娘,您怎么了?”凤乘鸾几个箭步上前,月瀛扭头时,口角还挂着血丝,掌心,赫然殷红一片。 “不要告诉他……!”她无力地背倚着树,“他已经背负太多了,不要跟他讲我的事。” “您别说话,我去叫人来。”凤乘鸾将她扶坐下来,转身要走。 可却被拉住了。 “不能被外人知道!”月瀛几乎是竭尽全力,吐出这几个字,“我罪己在先,失了最忠心的战护法在后,圣教中,本已众说纷纭。如今,他手中大权未稳,又要兴兵讨伐无道,必会有异己势力蠢蠢欲动。这个时候,我不能有事,他的身后,绝对不能乱!” “可是您这个样子,不能再硬撑下去!” “无妨,我已经想好了,我就会带着战护法的骨灰闭关,就说是为君上之前在迷罗坊之失,向天忏悔,乞求众神宽恕赐福。如此一来,既能以余威坐镇太冲山,也可趁机调养一段时间,或许……,尚能等得到他凯旋。” “圣女娘娘,您别说这些话,你现在不过是伤了根本,只要慢慢调养,总会好起来的,……”凤乘鸾莫名鼻尖发酸。 阮君庭说过,前世里,月瀛就是在他三十二岁时,为了第二个十年之约,耗竭而死。 如今,那一年,又要到了! “我的天命,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的罪孽,是我亏欠于他的。”月瀛轻轻握住凤乘鸾的手背,哽咽道:“其实,早在十年前,我的修为,就已经去了一半,只是这么多年……,并无大事发生,无人知道罢了。如今,替他压制体内残毒,我若不拼尽全力,难保他东征途中不出意外。只要他能平安无事,一切便值得……” 月瀛将头,抵在树干上,勉力对着凤乘鸾微笑,“这些年,你在九御的点点滴滴,我都看在眼中。方才再看你良久,实在冒昧,也是想最后再确认一下,你是否是那个能陪他走到最后之人。凤姮啊,你是个好姑娘……,我为当年的武断和自私,替自己,也替战护法,向你道歉。” 她话已至此,便已是诀别之意。 所谓的闭关,不过是自欺欺人。 等到带着战铮峰的骨灰,入了石窟之中,将那洞口封死,此生,怕是就再也出不来了。 凤乘鸾心头一阵不忍,“圣女娘娘,您不要说了,我陪您休息一会儿,他就快来了,您再等等他啊!有什么话,等他来了我们一道说!” “不了……,儿大不由娘,他与我,本就生疏,哪里有什么体己的话儿说呢。”月瀛垂了垂头,“倒是有你在身边,他这一生,必定不会再寂寞,我也可去的心无挂碍。” “圣女娘娘……”凤乘鸾向来耿直,让她骂人打人,她会,可遇到这种生离死别的忧伤之事,往往不知该如何安慰。 月瀛知她为难,牵了牵她的手,浅笑道:“你若是愿意将那前面几个字省了,替他唤我一声‘娘’,我倒是可以笑着去……” 她这样讲话,凤乘鸾就愈发的受不了,喉间一阵哽咽。 明明是认了这个儿媳,却偏偏像是在恳求她。 “娘……”她认认真真唤了月瀛一声,站起身,退开一步,之后,工工整整跪下,俯首,深深三拜。 “好,快起来吧。你自己也是做了娘的人了,这一生万万记得莫要学我,切切要事事以千阙和糯糯为先,莫要等到时光再不回头,才空余一身悔恨。” “是,孩儿谨记!”凤乘鸾向月瀛,再次恭谨三拜。 这一次,是为她自己,以儿媳的身份,拜别婆婆。 —— 接下来一段时日,九御的各路大军,陆续向太冲山方向集结。 月瀛闭关前,再下法旨一道,即日起,她将以圣教神使的身份,闭关专心奉神,为君皇祈福,预祝凯旋。 温卿墨被一众护法以磁石困在铁笼中,倒也安静,没有兴风作浪。 凤乘鸾则始终极为低调,每日专心安抚千阙,教导功课,晨昏前往月瀛闭关之地,替阮君庭问安。 除此之外,一有空档,就会独自一人悄然下山,将山下的各路大军一一暗中巡视,上到军风士气,下到装备粮草,事无巨细,全都做到心中有数。 她始终不相信九御人。 阮君庭虽然已登基五年,可亲政也只是几个月的事,归根结底,他还是个新皇。 不但根基不稳,且国力也早已被姜氏虚耗得大不如前。 在这个时候大动兵戈,本是急功近利的大忌,可是,温卿墨既然已经蠢蠢欲动,说明沈星子的实力,已经膨胀到容不得他们再等。 五年时间的休养生息,让他成了什么样的气候,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若是再给他几年时间,一旦那人魔长大成人,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这日,千阙午睡醒来后,凤乘鸾就照例在一株老树下摊开笔墨,将小人儿抱在怀中,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时值清秋,天高云淡。 山下,黑骑的操练声时时回响。 一片黄绿掺半的树叶,飘飘摇摇落下,掉在千阙的笔尖前。 他便停住了,扭头道:“娘亲,虽然父君发脾气的时候很吓人,可是孩儿还是想念他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 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主动提起阮君庭。 之前,在迷罗坊被着了魔的阮君庭吓着了,就与他生了隔阂。 之后一颗小小的心思,又都被温卿墨的事占满着,虽然能吃能睡,却经常从梦中惊醒。 平日间,每每玩着玩着,总忽然要问,师尊真的回东郎了吗?圣女奶奶真的放了他吗?师尊为何不带他们一起走?师尊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天大的坏蛋?师尊说要给我当爹爹,为何说话不算数? 凤乘鸾就只是耐心地陪着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笑,她就与他一起笑。 他哭,她就抱着他,让他哭个够。 这段时间,关于外面的人和事,从不与千阙提起,也不强行扰乱他的思绪。 她等着他像一头小兽般,慢慢学会自己疗伤,学会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如今,这孩子终于从那场惊吓中走出来了,开始关注外面的世界,开始想起他那还来不及尽为父之责的爹爹。 凤乘鸾心头软软一动,将脸颊贴在他鬓角柔软的头发上,用笔尖在纸上画了好大的一个弯弯曲曲的圈儿,中央附近点了一个点,又在最右边点了一个点。 “阙儿,这就是你父君的九御,它很大很大。父君和糯糯在这里,千阙和娘亲在这里。” 她耐心地讲给他听,“父君每天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非常非常地忙,所以,阙儿要好好学习读书识字,快点长大,才可以尽快帮到父君,让他不要那么辛苦。” “嗯!孩儿知道了!”千阙努力点头,一张小嘴,上下两片小嘴唇,绷成一条线,重新低头专注一笔一划。 又没写多会儿,凤乘鸾抬头间,就看见西门错正在前面月洞门口垫着一只脚,斜歪着站着。 一脸的坏笑,手里拿着两封信,在冲她晃啊晃。 他自从吃了龙皓华的打虫药,将痴情蛊给硬逼了出去,整个人已经正常多了。 只是还时不时地经常为那一段“情殇”长吁短叹,感慨情之一字,实在是令人历经磨难,百死不悔之类的云云。 凤乘鸾摸摸千阙的头,让他继续练字,自己则起身走了过去,“谁的?” 西门错抖着两条大浓眉,“一个是你娘写的,一个是你家猫写的,先看哪个?” 他将那两封信,在凤乘鸾眼前晃来晃去,就等着她相思难耐,好借机嘲笑她。 “拿来!”凤乘鸾伸手将两封信一道抢了,却是先拆了她娘的那一封。 龙幼微的信,比较简单,大概是担心途中几经辗转,人多眼杂,只是简单说了南渊的情况,以及家人平安之类的等等。 但是凤乘鸾看得明白,娘在告诉她,南渊已经开始为这一场屠魔之战,全力备战了。 “好了,我知道了。”凤乘鸾将两封信折了折,收入怀中。 “哦。”西门错伸长了脖子,等着她看第二封,偏偏赖着不走。 “……?”凤乘鸾挑了挑眉。 “……!”西门错表情坚决。 “……”凤乘鸾无奈,又将信从怀中拿了出来,递给他,“你既然想看,就念给我听吧。若是碰巧知道了什么机密,我将你挖了眼睛,剁了双手,拔了舌头便是。” 这种话,换了以前,西门错是打死也不信他的小美人儿能干得出来的。 可经过这些年,他早就怂了。 小美人儿不但能干的出来,而且还干得漂亮。 “……,嘿嘿嘿,不不不,您看,您看!我……,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嘿!” 凤乘鸾慢悠悠拆开信,“哎?别走啊!不是想看看我大猫都写了什么吗?喂?错错!回来啊……” 她越是喊,西门错跑得越快,很快就一溜烟儿地没了影。 凤乘鸾等他走了,又回身,见千阙正在歪着头,为了写一个字而冥思苦想。 于是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信,用指尖探入其中。 只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笺,依稀透着几个字。 他的信,更简单…… 那张撒金信笺上,有沉冽淡香,不知是那人袖间的味道,还是秋天里的风吹了什么草木的香气过来。 凤乘鸾有些失落。 他许久没来信了,过了这么多天,才这一封,却还是几个字。 真的是太忙了吗? 她心头滋味杂陈,指尖懒懒,将那张纸摊开,便见端端正正的四个字,涌入眼帘。 “念,卿,若,狂。” 每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沾饱了思念一般,仿佛要从那薄薄的纸上浓郁地流量下来! 扑通!扑通!扑通! 她莫名间,听见自己的心在狂跳。 玉郎…… 默默唤了他一声,凤乘鸾将那张洒金笺,轻轻按在胸口,心绪不知飞去了何处。 忽地,只听千阙响脆一声唤:“父君!” 凤乘鸾如被这一声从梦中唤醒,蓦地一愣,转身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 那月洞门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疏懒拢着如雪的长发,白衣如烟,如从云彩深处走出来的人一般,正望着她笑! “阮君庭——!” 凤乘鸾扬着手里的信,两个箭步,飞身向他扑了过去,跳到他身上,双手双脚一起上,将他牢牢盘住,由着他抱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之后,一使劲儿,便将他整个人推撞在月洞门边,再两手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啊呜! 低头狠狠地啃了他一大口! “犯上!”阮君庭眉头一拧,假嗔了句,身形一转,反将凤乘鸾咚地按在墙上,长啃! “哎呀!我是小孩子,不能看!”千阙远远地在大树下,赶紧两只小手捂住眼睛,可那么大的手指缝儿后面,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儿,正偷瞧得欢。 小小的人,小小的脑子袋瓜子里,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他不怎么想父君也是没关系的。 因为父君也根本不想他 (未完待续) 第392章 孤未来的皇后,要娇养 “怎么突然就来了?山下一点动静都没。”凤乘鸾双腿盘着阮君庭的腰,被抵在灰砖墙上。 “想你了,就来了。”他仰着头,眉眼弯弯,“不喜欢惊动那么多人。” 凤乘鸾捧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瘦了啊!” “想你想的。” 她掐了掐他的脸,“孩子在这儿,你好好说话。” 阮君庭脸色一正,“你不下来,孤没办法好好说话……” “……!” 千阙发现自己的存在终于得到了重视,知道再没啥可看的了,立刻转过身去,小手指天立誓一般,“我什么都没看到啊,我真的什么都没看!” 阮君庭将凤乘鸾从墙上放下来,随手替她唇角被啃花的胭脂抹去,对月洞门外道:“呈进来吧。” 倦夜便笑容可掬地带着人,抬了好大一样事物进来。 那东西形状古怪,被红绸盖着,一眼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阙儿,回头看看你身后是什么。”阮君庭唤千阙。 千阙按捺不住好奇,睁一眼,闭一眼,扭头。 “这是什么啊?” “父君与你许久未见,送你样见面礼,自己打开看。” 千阙看着那个几乎快要跟他整个人差不多大小的奇怪东西,有些不确定。 他也是什么场面都见识过的小人儿,却猜不出这红绸布下面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小手捏了绸布一角,使劲儿一拉。 水滑的绸缎,便波光晃动地被扯了下去。 下面露出的,是一整套巨大的雕花金鞍! 大的吓人,根本不是给马用的那种。 “这个……”千阙有点懵。 他也有自己的小马,能坐在多大的鞍上,还是心理有点数的,“父君,要不,等我再长长……” 阮君庭笑,“也可以,只是,你能等,它却不想等了。” 话音方落,月洞门外,一声野兽重重的喷气声,接着,是呜呜地低吼。 一只巨大的脚爪,先踏入所有人眼帘,接着,便是探进来一颗硕大无比的狼头! “大狗!”千阙惊叫! 他从迷罗坊逃走那日,就是骑的这匹巨狼。 “孤听说,你走后,这狼日夜想你想得紧,经常不吃不喝,只冲着糯糯呜呜叫。想来都是从太庸山中那狼窝里来的,命中注定有扯不断的渊源,于是索性就将它带来,成全你们两个好朋友了。” “多谢父君!我……,真的可以吗?”千阙兴奋极了,却在阮君庭面前依然克制。 阮君庭温和道:“你今日亲手为他装上金鞍,它就跟你一辈子。” 千阙歪着头,眨眨眼,“那以后再逃命,就不怕从上面摔下来了?” 阮君庭一愣,对那日迷罗坊中的事,始终心怀愧疚,蹲下身来,将千阙拉到面前,“千阙是孤的儿子,从今以后,再也无需逃命。这太庸巨狼,从今以后会守护着你,陪你勇闯天下,所向披靡!” 勇闯天下,所向披靡! 这几乎就是千阙六年来的人生梦想! 他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使劲点头,“谢父君!孩儿明白了!孩儿以后要像父君一样,战无不胜!” “好。”阮君庭眸光动了动,他真的战无不胜吗? 战无不胜,这四个字的背后,又是踏着多少九死一生而来? 这世间的纷争,永无止境,所谓的胜利,不过是活到最后罢了。 可是,小小的孩子,自然不需要懂。 “千阙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比父君做得更好。”他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是!谢父君!”千阙用眼梢瞄着巨狼,却强按捺着兴奋,站得笔直。 自幼姜洛璃教他的规矩,与她说话时,她没准他动,他就不准动。 现在,他在阮君庭面前,颇为拘谨,自然而然地,也是这么做的。 那巨狼也早就按捺不住,原地转了几圈,索性趴下来,将长长的大嘴搭在两只前爪上,乖乖等他。 “想玩就去吧,还等什么?”凤乘鸾轻轻推了他一下。 “现在可以吗?”千阙仰头望着自己的爹娘。 阮君庭蓦地觉得这孩子被人规矩得太多了,谨小慎微得让人心疼,“当然可以,你与孤在私下里,只有父子,没有君臣。” “谢谢爹——!”千阙撒着欢儿笑着,一头扑向巨狼,两只小手,抱着巨大的狼头,使劲儿揉了又揉,之后,又觉得不过瘾,索性骑了上去,爬着揉! 那狼,就眯着眼,如一只乖顺地大狗,给他随便蹂躏,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好像爽透了! 等千阙稀罕够了,倦夜又帮忙将金鞍抬了,给巨狼装上。 他终于如愿骑在巨狼上,驭着它在院子里转了两圈,那小小的模样,神气活现,倒是颇有派头。 倦夜知情识趣,招呼了一众锦鳞卫,张罗着请少君殿下去外面跑跑,玩骑狼打仗去。 千阙就欢天喜地的答应了,拍拍狼头,“我们走,出去杀坏人!” 一人多高的巨狼嗷呜一声,总算得了命令,撒开四条长腿,冲了出去。 “喂!都小心点……”凤乘鸾还是没忍住,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嗓子,之后,嫌弃自己地撇撇嘴。 当年她娘是怎么惦记她的,她现在,就都用在了这孩子身上! 大树下,闹哄哄的一切总算都散了,只剩下一双影子。 阮君庭从后面将她拦腰抱住,在耳边哑着嗓子腻歪道:“西疆的什么小国,前几日新进贡来几朵颜色极其稀罕的蔻丹花,说是一年只有那么几朵,孤看着好看,就给你带来了。” “我又不养指甲,染了反而丑。”凤乘鸾鼓了鼓腮,他送儿子的礼物,那么大一坨,到了她这儿,就是些莫名其妙的用不着的玩意。 九御的精钢黑晶那么好,再送把刀给她多好啊! “谁说用在手上了?” “……,你想干什么?” 他的耳畔低语,让她整个人都绷直了。 凤乘鸾有点紧张地眨眨眼,他不会又想起来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法了吧? 那几个月被锁着乌金五连环,每日假戏真做,她都快被他玩坏了! “不怕,染在脚趾上,只给孤一个人看。” “……” “孤亲手帮你。”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仿佛只剩一道灼热滚烫的气息。 “孤未来的皇后,从今以后,都要仔细娇养……” 他在她颈间寻寻觅觅久违的淡淡甜味,她背靠着大树,望着头顶洒落的秋日稀疏的日光,艰难道:“光天化日的,你别!” “那要什么时候才天黑?” 他被她一双手,推在胸口,强行推开一点距离,双眸深深,一脸欲求不满地盯着她。 “你该先去见一个人。她……,她等你很久了。” 月瀛的事,本已到了嘴边,凤乘鸾又强行咽了回去。 “你说得对。,只顾着想你了。”阮君庭终于将手从她身上挪开,整了整神色,重新恢复端端正正的神仙模样,面上还挂着刚才的微笑,“她可好?” 凤乘鸾忧心地替这色迷心窍的神仙拢了拢方才揉乱了发丝,“闭关多日了,一开始,三餐尚且按时取走,这几天……,一天,大概只有一次。圣教的护法们都说,圣女这么快进入辟谷之态,该是寻到了精进大成的法门,是可喜可贺之事。” 她说着这些话时,心思沉重,非但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有种无法掩饰的悲伤。 阮君庭的笑就凝固住了,眸光激烈地晃动了几下,心下了然。 他下颌微微颤了颤,转身间,有些怆然,“孤去陪陪她。” “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了……,阙儿回来寻不到你,又要着急了。” “……,好。” 凤乘鸾牵了牵阮君庭忽地变得冰凉的指尖,目送他离开。 他活了两辈子,也从来没有得到过那种翘首期盼的母子天伦,每一次,都在触手可及之时,一切就都散了。 这世间,有些东西,是不是真的不论如何努力,都注定要失去? 有些人,是不是无论如何小心,都注定留不住? 历史,是不会改变的,想要改变历史的人,只会受到历史的疯狂惩罚! 外公的这句话,如一句魔咒,时时都在应验。 她让二哥免于阵亡守关山,可他却活得比死了更痛苦。 她让静初躲过家破人亡的一劫,可她却陷入更大的劫难,失了本心,从来都活得不快乐。 她的重生,改变了阮君庭的命运,却害了他一次又一次,反而令沈星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有机可乘,死灰复燃。 她破坏了温卿墨的棋局,毁了他精心筹谋多年的计划,却让他一次比一次更加丧心病狂。 她除掉了一个可能登基称帝的姜洛璃,可九御,最终还是要发兵东进,太庸天水终将沦为战场…… 半山腰,传来一声愉悦的巨狼长嚎。 凤乘鸾恍然间如被唤醒。 不对。 还有父帅,还有娘,还有外公和大哥。 原本早该天然永诀的至亲,都至今安在。 还有千阙和糯糯,原本注定不会出世的孩子,正活蹦乱跳的膝下承欢。 还有阮君庭。 这一辈子,他们没有生生错过,没有相见不相认,没有相爱相杀。 而今后,他们会携手并肩,一直走下去! 凤乘鸾仰天长长深吸一口初秋清冽的空气,重新振作精神。 —— 峰顶,太冲教禁地里,一片枯寂,因在高处,冬天来得尤其早。 下面还尚未霜林尽染,这里,已经飘起了零星的小雪。 阮君庭长跪在一处不起眼的石窟前,望着被从里面封死的石门,一动不动。 随行而来的小童,弯腰拾起门前昨夜送来,未曾动过的饭菜,又将今日的食盒端端正正放好,之后向他恭谨行礼,便踮着脚尖,一路小跑地离开了。 阮君庭屏息凝神,仔细分辨这山中的声响,可除了渐渐肆意张狂的凛风,再无其他,连第二个人的呼吸声都不存在。 她该是已经去了啊…… “娘,孩儿不孝,到这个时候,才来陪您……!” 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念了这一句,就再也一动不动,跪在原地,任凭清雪,落在发间,落在肩头,渐渐积了薄薄一层。 曾经,他也这样在雪中跪过另一个女人,只盼着求来一眼眷顾,片刻温暖,可无论怎样努力,最后,除了咒骂,都再无其他。 而如今,一样是跪在雪中,依然无论如何也换不回月瀛温柔的眼光和轻软的指尖。 天色渐暗,风雪渐疾,阮君庭的银发白衣,与峰顶的一片苍茫渐渐融为一体,就为月瀛戴上重孝。 夜深,头顶,悄然撑过一把油纸伞。 有温柔的手,替他轻轻将身上的积雪掸去,之后,又为他披上了轻裘。 凤乘鸾一言不发,默默在他身后站定,为他撑着伞,陪着他。 石窟里面的那位,若是在天有灵,定会知道,她这一生牵挂了的孩子,终是不再孤单了。 —— 三日后,君皇亲点兵。 太冲山下,百万黑骑阵列如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潮。 阮君庭在峰顶禁地米水不进,长跪了整整三日,下来时,人已清瘦了许多。 凤乘鸾帮他沐浴更衣,又细细替他顺了如冰川飞瀑样的长发。 “乖,这几天,又让你陪我辛苦。”他挥手捏住她握着梳子的手,“待会儿,随孤一同去吧。” 凤乘鸾迟疑了一下。 她还不是他的皇后,但却挂了个御前上将军名头。 于是响快地答应了,“好啊。” (未完待续) 第393章 完全不要脸的求婚 山脚下,黑潮涌动,旌旗蔽日,号角峥嵘,擂鼓震天!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在即,百万黑骑在阮君庭露面那一刻,发出排山倒海的渴血的咆哮! 嗷呜——! 千阙座下巨狼,被这山呼激起野性,未等御驾先行,已经第一个驮着金鞍,和上面的娃娃,第一个冲了出去! 倦夜一惊,想要追出去,被凤乘鸾回手拦了。 阮君庭看着那狼背上慌慌张张的小背影,笑道:“也好,该是让我黑骑将士们认识一下九御少君的时候了。” 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千阙猝不及防,两只小手紧紧抓住金鞍。 他居然抢了父君的戏? 可数百万大军的眼睛都看着呢,人都已经冲出来了,就不能怂,不能怕,更不能给父君丢脸! 他伏在疾驰的巨狼背上,努力让自己坐稳,拍了拍它的脖颈,“大狗,加把劲,给他们看看咱们的威风!” 嗷呜——! 巨狼奔驰于百万大军阵列之前,再一声长嚎,回响在整个太冲山山脉间! 嗷呜——!嗷呜——! 由近及远,满山野兽,迫于这种前所未有的威压也罢,蛰伏这种无法抗拒的召唤也罢,不由自主地随之引颈长嚎,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大有神祗传说中,万兽朝宗之势! 整座神山上,被兽吼惊飞的鸟雀四起,铺天盖地,漫漫席卷! 远山之上,带领教众观礼的太冲教众护法,被此情景震撼,有人惊叹,“圣女的预言果然应验了,千阙少君,虽非至纯血脉,却是神迹造化之功也!” 于是,那山顶上的目光,便纷纷落在了千阙的生母,一身姹紫的凤乘鸾身上。 “听闻此女生而不凡,且有为苍生舍身之举。” “如今的南渊国,处处皆是她的生祠,百姓敬称之为玄殇白凤神女。” “生受香火,肉身封圣,古来怕是也无几人!” “如此说来,此女既与君上结缘在前,诞下少君在后,若是能与我君皇共赴百年,实乃再创我九御皇朝宏图盛世之吉兆!” “也许,这就是神祗将当年的盛莲太子送往太庸天水的真义吧!” “……” 下面,凤乘鸾骑马随在阮君庭身后一个马头的距离,敏锐地感受到自己在被山顶上那一群老头子老太太评头论足,可又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们都看我做什么?难道不是应该看你?”她实在受不了了,对阮君庭嘀咕一句。 山呼万岁之声中,刀兵撞地如雷。 阮君庭驭着高头白马,踏地前行,两眼巡视三军,嘴唇不动,对她道:“因为你好看。” 左侧,凤乘鸾:“……,太冲教的人,都不是很喜欢我,因为我把你家的纯血给搅合浑了。” “呵,”阮君庭面上君皇威仪,“索性多生几个,他们不喜欢也要喜欢!” 右侧,黑骑军主帅:“……” 自觉勒了一下缰绳,往后慢下一匹马的距离。 如此一来,凤乘鸾就觉得更加过意不去,“你今天不该带我来这种场面,阅兵而已,我又不是没见过。” 阮君庭在马上端端正正,“没办法,离不开,走哪儿都要带上。一眼看不到就想得慌。” 凤乘鸾:“……,你好了,你在点兵,可有点正经模样?” 阮君庭终于瞟了她一眼,却是笑得有些神秘兮兮的,“正经的还没开始呢。” 凤乘鸾:“……” 黑骑军主帅再次默默地,又慢下一匹马的距离。 阮君庭策马在百万大军之前一一阅至尽头后,便策马回缰,疾驰在前,来到中央点将台上,点兵拜将。 凤乘鸾一直替他端着盛了兵符和帅印的托盘,随侍在侧。 他每次回身,从她手中接过半枚兵符,就会若有似无地一笑,笑得凤乘鸾心直突突地跳,不知他到底在笑什么。 “你再笑,我就走了!”她忍不住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威胁他。 “你敢?”阮君庭将手中兵符,放在脚前跪拜的将领手中。 将领双手举过头顶,解了兵符,一片茫然,慌忙答道:“回君上,微臣不敢!” 阮君庭:“不是说你。” 将领:“……” 凤乘鸾:“……”她也不敢。 一连串繁琐的仪式终于完成,帅印颁下,九枚半块兵符全部各有所去,百万雄兵再次山呼君皇万岁,茫茫太冲山中,吼声响彻霄汉。 凤乘鸾站得笔直,挺得脖子疼,本以为总算结束了,谁知阮君庭忽然一转身,将她拉到身侧,两手将人摆正,又是那种若有似无的一笑。 之后,将皇袍轻掀,居然单膝跪了下去!!! 九御的寂天大帝,当着自己百万雄兵的面,居然跪了!!! 刚刚站在下面观礼,看得热血沸腾的千阙,当下捂住小嘴,倒抽一口凉气! 西门错突然抓住林十五的手,“不得了了,要出大事了!” 说罢,极为机灵地第一个跟着跪了下去。 刚刚领了帅印和兵符的几位主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但是君上都跪了,那咱们…… 好吧,于是,也跟着,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下面的百万大军,训练有素,从来不问为什么。 主帅跪了,他们自然也跟着跪! 于是,呼啦啦啦…… 一望无际的黑潮,铠甲撞地之声,如怒海狂澜向远处掀去! 山顶上,观礼的太冲教众见状,惊呼天命已至,任谁都拦不住,于是也全数欣欣然向着凤乘鸾所在的方向跪拜。 一时之间,整座偌大的太冲山,全部跪在了她的脚下! 可凤乘鸾却炸毛了,压着嗓子小声儿抗议:“你干什么?你快起来啊!你疯了!你是君皇!你不能跪啊!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好好商量,你不要这样……!” 现在整个太冲山就她一个人站着,实在是太突兀了,要不,她也跪下吧…… 可膝盖还没弯下去,就被阮君庭抬手拦住了。 他在地上跪得美滋滋,回手从倦夜呈过来的托盘中,拿过一方不大不小,却刚好可以被女子拿在手中的小印,“孤来太冲山的路上,捡了块石头,不知如何处置,不如就送了南渊国的永乐公主殿下,求公主做孤的皇后吧!” 他仰着头,笑眯眯的两手将那方印送到她面前。 那印,用料是极其稀罕的宝璧,成色润极,通体无暇。 印上,雕着一只迂回飞旋的鸾鸟,显然是阮君庭的刀工半分不差。 这哪里是半路捡来的,分明是他这段时间与她分离,又孤单寂寞了,重操旧业,咬牙切齿地拿了丁子和玉石解恨,刻了这么块印出来。 凤乘鸾一时半会儿没敢接,“大战在即,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接了,孤就起来。不接,孤没劲儿打仗。”他笑着望着她,两眼弯弯,满是期待。 “阮玉郎,你这个时候开什么玩笑!” “前阵子与龙皓华闲聊,老爷子无意中提及,说是他少时故乡那里,男人若是想要求娶心爱的女子,必要跪下,以显诚意。” 凤乘鸾杵在几百万目光之下,觉得自己快要被看成灰了,“我外公他瞎说的,这种事你也当真!你是皇帝,不带这么玩的!” 谁知,她越急,阮君庭就越是不急,跪得有滋有味,“可是孤还记得,当初是谁说的,若要她肯嫁,必要三个条件,第一,我两头顶再无旁人,第二,百万大军为证,第三,我跪你。” 他将头微微一偏,似是认真算了一下,道:“如今,这三条,孤全都做到了,你可是要说话算数!” “我……,我那是随便说说的!”凤乘鸾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她见过的场面比谁都大! 可是见大场面是一回事,被大场面这样围观,就是另一回事了。 “随便你说什么,孤都愿意当真。”阮君庭跪着,将手中那方鸾印又往她面前送了送,“你若是不接,孤这九御的君皇,可就再也不起来了。” 扎在跪着的人堆里凑热闹的那二十七悍将跟着着急。 九御这些死脑瓜子,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起哄,不懂什么叫做推波助澜吗? 应麟悄悄挪了个地方,从上面跪着的那一帅九将拼命比划。 “忽悠啊!上啊!” 那上面十人恍然大悟! 虽然仗还没开始打,可是立功的机会却就在眼前! 于是砰地抱拳吼道:“我等恭请永乐公主,接鸾印!” 下方三军见状,也跟着山吼:“恭请永乐公主,接鸾印!” 凤乘鸾盯着阮君庭掌心那一方印,抬起的手,有些微颤。 接了这印,就不只是他的妻子,而是这浩瀚无疆的帝国的皇后。 母仪天下之事,她真的能做好吗? 她做千阙和糯糯的母亲,已经是操碎了万般的心,如何做这天下子民之母,实在是还没时间去想! “我……,我先拿了它,你快起来!” 几百万人就这么随着他跪着,等着,她再犹豫和矫情就过份了,只得珍而重之地将那鸾印捧起,抱在手中,小声儿催促阮君庭,“我答应你了,你快起来!” 阮君庭一直微笑着期盼的脸,终于霎时间笑得如开满了繁花的树,“谢公主!” 说着,起身时,腿上一歪,哎哟了一声。 凤乘鸾当他哪里忽然不对劲了,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扶他。 可那么将那么高的人扶了,才发现,是装的! 当着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的人,他简直比千阙还皮! “阮玉郎!” 凤乘鸾小声狠狠掐了他一嘴! 阮君庭将身子向她一倾,“你接了孤的鸾印,从现在开始,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的了哦。” 凤乘鸾梗了梗脖子,“印我先收着,等忙完太庸天水的事,再从长计议。若是不爽,千阙给你,糯糯归我,一拍两散!” 千阙站得近,就将这几句耍性子的话给听到了,张着小嘴,“啊?为什么不要我啊?” “保证爽!”阮君庭对她挤了一下眼,觉得这事儿还没敲死,于是对倦夜招了招手,“找个人记下,孤君临天下,万象始新,此战凯旋之后,改年号为‘乘鸾’,明年就是乘鸾元年!” 倦夜:“额……,遵旨,臣记下了。” “……”,凤乘鸾真的要跳起来了,“阮君庭,你别闹了。哪里有用人的名字做年号的!” 阮君庭不以为然,“孤是君皇,难道连个年号都不能说了算?总之你一日不嫁,孤就让九御的臣民,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每天没日没夜地唤你的名字,乘鸾,乘鸾,乘鸾……,喊到你嫁进紫极宫为止!” 所有人:“……” 原来你是这样的君上! (未完待续) 第394章 又被扛走了 凤乘鸾真的怕了阮君庭了。 他这种人,难怪上辈子老天爷一直安排他被人牵制,原来一旦被他成了这头顶上的天,再也无所顾忌,简直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好了,我爽了,全都答应你,快别闹了!”她想赶快从这几百万双目光中解脱,就必须得把他哄得毛儿顺了才成。 “真的?”阮君庭不太相信,瞥了一眼下面。 那里,应麟那一大伙汉子,正在使劲把大拇指往一块儿对着戳! 阮君庭眉梢一挑,好样的,不愧是孤精心调教出来的人才,关键时刻,干的漂亮! 他牵过凤乘鸾的指尖,笑吟吟道:“你应了,远处的将士们却听不见。” “你还要怎样?” “过来!”他不由凤乘鸾想明白,将人像自己身前一拉,拥入怀中,拦在手臂,俯身倾上,便是深深一啃! 嗷呜——! 当兵的,都是血性男儿,都是一群狼! 此情此景之下,整个太冲山中,一片鬼叫狼嚎! 千阙两只小手啪地自觉捂脸,站在阵列最前面,从手指缝里偷看! 凤乘鸾被突袭,被阮君庭托住后脑和腰间,张大的双眼前,只有他近在咫尺的脸和身后一片晴空。 他长长的睫毛覆着眼帘,深情沉醉到几近痴迷。 她试着想要推开他,却失败了。 山上山下,如潮如海般的欢腾呼嚎,凤乘鸾忽然觉得,他两人历经了那么多磨难,才能走到今天,真的是值得被这样见证和祝福。 她的手,揽上他的脖颈,缓缓合上双眼,认真去回应他。 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再将他们分开! 正深情间。 阮君庭忽地放开她。 接着,天旋地转,他将她搭在肩头,扛走! 嗷呜——! 原本已如鼎沸的太冲山下,立时如烈火烹油,炸开了锅! “洞房!洞房!洞房!……” 那两个字,比刚才君皇点兵时喊的还响!喊得山都要塌了! 阮君庭便真的喜气洋洋,像新郎官扛着新媳妇一样,抗着凤乘鸾起驾回去。 凤乘鸾挂在他肩头,脸已经真的没地方放了。 她哪里是来陪他点兵? 她分明是掉进野人窝里,被大野人捡回去生娃了! 然而,阮君庭刚刚翻身上马,准备回去做正经事,就见一个太冲教护法,神情紧张地站在前面不远处。 凤乘鸾见了那人,心里便咯噔一下。 是看守温卿墨的人! —— 温卿墨的牢笼,在太冲山深处一处人迹罕至却布满巨大磁石的法阵中。 把他藏在这里,千阙是一定寻不来的,可外面响彻天地的声音,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凤乘鸾将他骗来,弄成废人,锁在这里,她却在外面与阮君庭恩恩爱爱,享受万众祝福,凭什么!凭什么! 难道他对她不好吗? 难道他做得还不够吗? 他没有把她做成白蜡玩偶,他将她的儿子视如己出,他一次又一次的放她生路,他甚至沦落到今时今日,都没有恨过她! 可她的心里,哪曾有过他半分位置? 哈哈哈哈哈……! 温卿墨撞着铁笼的栏杆惨笑,撞的头破血流。 “都怪我太傻,觉得自己太脏,而你那么好,我配不上你!可我却忘了,你是个女人!” 温卿墨缓缓抬起头,望着向自己走来的那一双人。 他们戒备地看着他,如看着一个吃人的凶兽,手却还十指相扣,紧紧牵在一起! 他颓然转身,脊背贴着牢笼缓缓滑坐下去,不想再看,“凤三,我就该在你第一次走进销金窝时,就强要了你!那样,你就再也不会被人抢走,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有分别吗?”凤乘鸾恨他为恶,却更恨他连自己到底恶在哪里都不知道,“在你眼中,所有人都是玩偶罢了。喜欢的,珍惜一点,不喜欢的,便肆意摧残。” “凤三,我是真的喜欢你……”温卿墨的声音,渐渐柔软无害,“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很可惜,我并不喜欢你。你若是还想活着,就老老实实蹲在这里,不要再妄想引千阙来救你!若是不想活了,也拜托痛快……” 凤乘鸾话还没说完,就见温卿墨的身子向旁边一歪,人昏死了过去。 “怎么回事?”阮君庭将看收磁石阵的护法招来。 那护法道:“回君上,他这些时日里,身体状况就每况愈下,刚才听见山下的响动,又疯了一般地折腾,此时大概是力竭了。” “以他的能耐,这些日子又没饿着,怎么会这么容易力竭?”凤乘鸾两条清清楚楚眉头锁在一起,“难道是磁石的原因?” 护法道:“有这个可能,磁石可净化天火遗骸的魔性,大概也会逐步摧毁他的身体。” “……知道了。那就有劳诸位请大夫来看看,不过依然要严加看守。来日大战,此人或许还有用处,而且,君上与圣女,也不想看到少君此时因他而平添烦恼。” 凤乘鸾搬出阮君庭和月瀛来震慑,又仔细交代了一番细节,才与阮君庭离开。 回半山腰住处时,之前在点兵场上的甜蜜兴奋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忧心忡忡。 “在担心阙儿?”阮君庭揉了揉她的头顶。 “是啊,”凤乘鸾长长叹了口气,“若是太冲山的磁石不能将温卿墨真正净化,那阙儿他……” 她暗暗咬了咬唇,她宁可千阙一辈子与体内嗜杀的魔性相伴相生,也不会拿他的安全去冒险! (未完待续) 第395章 她杀我! 三日之后,太冲山巨大黑沉的石门隆隆打开,九御大军,五百万之众,浩荡开拔。 凤乘鸾看了看手里的信,再低头看看抱着她的腰,使劲腻歪的千阙,好一阵头疼。 信是龙皓华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上说:“老夫每天吐血,每天带孩子,你们却要去打仗玩,老夫很不开心!” 千阙也不开心,因为他也想去骑马打仗。 凤乘鸾俯身蹲下,将孩子拉进怀里,“阙儿听话,打仗是大人的事,你还小,军旅跋涉,不但辛苦而且危险。太公公的人过几日就到,到时候将你接回昊都,你与糯糯每天一起玩儿,一起读书识字,乖乖等爹爹和娘亲回来,好不好?” 千阙是个懂事的孩子,心中虽然不悦,但是嘴上却不说,便闷着声点了点头。 他真的好羡慕那些大将军,能穿着黑亮的铠甲,骑着高头大马,跟在父君的身后,去打仗杀敌! 自从与这孩子相认,就聚少离多。凤乘鸾心中愧疚,又将他抱了抱,“阙儿,娘亲答应你,等你到了十二岁,就送你去边关见识真正的战场,但是你现在要勤奋努力,将来才不会被吓得哭鼻子哦!” “我才不会哭鼻子!”千阙倔强,嘟着嘴。 凤乘鸾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尖,“那是谁眼圈儿里滚出了银豆子?” “我……,我是舍不得娘亲……”孩子这一句,半是真心,半是为自己辩解,可听在凤乘鸾耳中,却是窝心极了。 她将他的小身板儿紧紧抱了抱,“娘亲也舍不得千阙。娘亲和爹爹一定会速战速决,尽早回来与千阙和糯糯一道过年!” “说话算数!”千阙伸出小手指。 “说话算数。”凤乘鸾与他钩了钩。 大批军队车马,在巨大石门之间隆隆穿行而过,两山之间的回响震耳欲聋。 太冲圣教教众于山顶吟唱,向神祗祈求君皇凯旋。 母子两个又腻歪了一会儿,凤乘鸾见队伍间有一辆被封得密不透风的马车行了过来,便拉了千阙避开,“娘亲送你回去吧。” “好。”千阙因为还可以和娘亲多待一会儿,又破涕为笑。 可就在两人与马车反向而行的空档,那车里,忽然有人冰凉的悠悠一声,“千阙啊……” “……!”凤乘鸾握着千阙的手立刻一紧! 温卿墨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赶在这个时候醒了! 他就是故意的! 他到现在还想抢她的孩子,让她不得安生! “师尊?”千阙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四下张望,“娘亲,我听见师尊在唤我。” 未等凤乘鸾掩饰,温卿墨已经在那车里拼命地撞,“千阙,我在这里啊!千阙救我!我才是你的爹爹!你娘亲她骗你!” “师尊!”千阙循着声音,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大力,挣脱凤乘鸾的手,向马车奔去! “千阙,回来!” “你骗我!” 轰——! 飞奔中的孩子,骤然因激愤而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掀起一阵狂浪,将马车上密封的铁板,连带着身后追来的凤乘鸾,全数掀飞出去! “师尊——!” 千阙第一眼见到的,是这世间曾经唯一疼爱他的人,如今满脸是血,狼狈不堪,如一头野兽一样被困在笼中,心头一阵狂怒,飞扑上去,将小手伸过铁笼,死死抓住温卿墨的手! “师尊,他们把你怎么了?我来救你!我来救你出去!” 温卿墨也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千阙的小手,“乖儿子,快救爹爹,你娘她骗你,她要你认贼作父!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快救爹爹出去!” “……”,千阙愣了一下,回头狠狠瞪了凤乘鸾一眼,哭着喊道:“你骗我!你说了已经放了师尊,却将他关在笼子里!师尊说他是我爹,你说君上是我爹!你们骗我!你们全都骗我!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 小小的孩子,哪里分的清那么多真假好坏。 他只知道他娘说谎了! 千阙一双漂亮的眼睛,骤然激发出爆蓝色的光芒,乌黑的头发轰的飞扬开,一声稚嫩却骇人的咆哮,两只小手攥住铁笼,竟然硬生生将玄铁打造的笼子掰弯了一截! “混账!”凌空,阮君庭一声怒喝,手中浩劫剑出,飞身直刺温卿墨! 他在大军前方听闻后面出了事,二话不说就调头折返,人还未到,剑已出鞘,铁了心要先杀了这个祸害而后快! 当的一声,凤乘鸾拉开护在铁笼前的千阙,长凤将他的剑锋一撞,硬生生挑偏,替温卿墨拦了这一击必杀! “凤姮!”阮君庭怒喝。 “我来!” 凤乘鸾长刀一攥,轰然回首,长凤刀果断穿过铁笼,没有一丝一毫停留,嗤地一声,直穿温卿墨胸膛而过! 一阵寂静。 接着,是千阙撕心裂肺的哭吼,“师尊——!” 阮君庭身法极快,当机立断捂住孩子的眼睛,指尖在他静脉上轻点,剧烈挣扎到发狂的小人儿,便软绵绵倒了下去。 “呵呵呵呵……”温卿墨口角的血,淅淅沥沥而下,握住几乎穿胸而过的刀刃,“小凤三,能死在你手里,我……很开心……,我是真的……,想要做千阙的爹爹……” 他的手颓然滑落,跪在笼中,头重重垂下,便再无生息。 “是你偷了我的孩子!你罪无可恕!”凤乘鸾沉沉一声,瞪大的眼中,除了狂怒的余烬,还有无限的恐惧。 她终究还是当着千阙的面杀了这个人。 来日,她要怎么跟孩子说清楚,从始至终,他都活在一个骗子的谎言里? 温卿墨,他的温情脉脉,全都是假的! 她凄惶转身时,有些微晃。 “为什么拦着我?”阮君庭怀里抱着千阙,却第一次觉得如此无能为力。 “他不能死在你手上,否则千阙一辈子也不会认你!至少……,我是他娘,他没得选!” 凤乘鸾拖着长凤,脚步沉重,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死了也好,免得夜长梦多。”她重新振作精神,站直身子。 西门错壮着胆子上来,“尊主,尸体怎么处理?” 凤乘鸾冷冷吩咐:“火葬了吧,将骨灰派人送回南渊,交给静初,她知道如何处置。” 为什么温卿墨的骨灰要送给静初皇后? 西门错抓了抓头,想不通,但是他还是转身去办了。 —— 五百万大军,又用了三日,才缓缓穿过太冲山,进入了西荒。 西门错安排了两个龙牙武士留在山根下,处置温卿墨的尸体。 两个人在尸体旁边堆了树枝,倒了火油,忙活了半天,总算准备妥当,之后,掏出火镰和火绒,准备点火。 就这么一低头的功夫,身后传来一声鬼魅一样轻盈的脚步声,接着,脖颈一痛,二人就齐刷刷栽倒了下去。 两人身后,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 高个子的,从头到脚穿着杀手的黑衣,捂的严严实实,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腰间围着一条白玉腰带,该是万金楼最顶尖的杀手,玉带王。 矮个子,只用一只布巾蒙了脸,手里一把铁扇,一眼就能看出,是宁好好。 宁好好拍拍手,“干娘,摆平了!” 附近树林深处,就有黑裙的绝色女子,脚步踉跄走出来。 “墨儿啊!”是夜云涯。 她唤的这一生,已是肝肠寸断。 “我劝你好好做人,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听得进去!你在神山那一头出了事,可知为娘有多心焦,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却是这般模样!” 夜云涯伏在温卿墨身上痛哭不已,身后跟来的人正忙忙碌碌,将一筐筐准备好的拳头大小的焦黑石头,垒在温卿墨尸体周围。 宁好好身边的玉带王有些不解,“他真的能凭这些石头死而复生?” 宁好好抱着手臂道:“等着瞧吧,这就是少主这幅身体的神奇之处,他可没这么容易死。” 焦黑的天火遗骸,在触及温卿墨的身体后,开始发出淡淡的蓝光。 而温卿墨胸前那道恐怖狰狞的刀伤,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终于,等到那些石头中的蓝色光芒渐渐淡去,直到消失无踪,温卿墨的眼睛,便唰地骇然睁开! “墨儿!”夜云涯哭得两眼红肿,欣喜若狂,将儿子一头抱住,“墨儿,你没事了,太好了!这次听娘的话,跟娘走吧,我们找个没人知道你是谁的地方隐居,你喜欢孩子,娘就帮你收养许多孤儿,让你身边……” “她杀我!”温卿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自己娘在说些什么,沉沉一声,将夜云涯的话打断,“她竟然要亲手杀我!” 他拨开夜云涯,从乱石之中站起身,低头看看胸前。 已经愈合的伤口,肌肉恢复的完美无瑕,但是那袍子却依然是破烂的。 “她,亲手杀我——!” 这一声吼,碾灭了所有幻想,尽是心碎、痛苦和怨毒! 夜云涯牵住他冰凉的手苦劝,“墨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么多年了,你看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你又到最后得到了什么?” “我的一无所有,都是因为阮君庭!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凤三早就是我的!” 温卿墨,狂怒如魔,周身因为吸收了天火遗骸的魔力,而开始泛起淡淡的蓝色光芒。 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看着他的玉带王,清冷的目光一凛。 “墨儿,听话,你冷静下来,我是娘啊,我带你走好不好?” 夜云涯不管温卿墨有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苦苦的求他。 “让开!”温卿墨挥手将她甩开,“我要去将她抢回来!” 夜云涯被推开几步,即便天生嗓音温柔,也是一声雌吼:“你给我站住!我不准你再去为祸苍生!” 随她而来的万金楼高手,立刻齐刷刷亮出兵器,将温卿墨围在中央。 “我是你娘,你是我生的,我就要对你负责到底!今天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夜云涯两袖间,黑色的绸带翻滚如龙,直奔温卿墨。 唰唰唰! 两条绸带轻而易举的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温卿墨笔直的站在包围中央,看向夜云涯的目光,有些怜悯。 “没错,我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这世上最痛苦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既然我的存在是你的耻辱,不如今天就让我帮你结束这场耻辱!” 轰——! 他周身一震,坚韧的黑色绸带尽数崩断。 “墨儿,你干什么!”夜云涯失声唤他。 她当是他要自我了断,急着去护着他。 谁知,人刚飞扑了过去,就被一只冰凉的手凌空掐住了脖颈! “墨儿……” 咔嚓! 一声骨骼折断的脆响。 夜云涯还没来得及与儿子再说点什么,就两眼茫然的望着他,断了气。 整个人垂在温卿墨高举的手中,如一只秋日尽头死去的黑蝴蝶。 他竟然丧心病狂到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万金楼的杀手们蜂拥而上。 宁好好暴怒,唰的亮开铁扇,要替自己的养母报仇,杀了这个不孝子! 可身形还没动,就被身边一只手给拉住了。 “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快走!”玉带王冷静道。 宁好好心思反应极快,“你说的对!去追你妹妹!” (未完待续) 第396章 送给静初的礼物 凤昼白与宁好好追上大军先头部队,已是三日之后。 凤乘鸾听说抓到个奸细要见她,骑马过来时,看到的只有宁好好一个人,被反绑着两手,跳着脚叫: “我是来告诉你,温卿墨死而复生!他杀了我干娘,很快就会来找你!” “……!”凤乘鸾愣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那个人,根本不能以常人而论,她当时激愤,又被千阙乱了阵脚,的确善后草率,并非死而复生,只是没死透罢了。 “知道了。我二哥呢?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吗?”她下马亲手替她松绑。 “不敢来见你,远远跟着呢!”宁好好依然性子直爽的有些欠揍。 “他可好?” “断了的筋脉不但全部恢复了,而且更胜从前,心里的结,也都解开了,每天过得都不错,偶尔还会调戏我一下!” “……咳!”凤乘鸾差点呛到。 “只是有一件事,还要求你。” “何事?”凤乘鸾想都没想。 “他想跟你讨个先锋官做。” “不行!” “别一口回绝啊!” “宁好好,你心里清楚!”凤乘鸾原本的好脾气,一扫而光! 先锋官是什么? 是打头阵,试探敌人虚实的人。 赢了,战功没有多大。 输了,却可能是第一个死! 二哥哪里是心结打开了? 他分明是想来赎罪! “将领任命的大事,我说了不算,这个官,你让他自己出来去找君上要。”凤乘鸾怒得有些心酸,掉头便走。 “喂!那我怎么办啊?” “吃东西找伙夫,投军找兵长!黑骑里不养闲人!” “……嘁!”宁好好冲她背影做了个鬼脸,“臭脾气,兄妹俩一个德性!” —— 九御的五百万大军,跨过神山后,开始变阵,呈扇形横扫整个西荒,之后向北挺进。 沿途西荒诸部,远远见了阮君庭亮起的六翼白虎旗,知是昔年的战神又回来了,纷纷跪伏拜地,以最高礼节,归顺投诚,整编入大军之中,呜啦啦呼号着,扬鞭策马,追随在两翼,以壮声势。 黑色的大军,如一股所向披靡的狂潮,时而湮没于黑沙暴之下,继而又于狂沙中吞吐而出,如神兵天降,又如一支从地狱中凭空涌现出来。 与此同时,为防止沈星子声东击西,以南渊的安危牵制西边。 南渊凤家军集结十七路,一路北征,仗着地理优势,抢先一步抵达守关山,谨防北线又变。 如此,当两军在摩天雪岭以南五十里附近会师时,已经对北辰形成了半围的局面。 剩下的东面是若干小国和太庸山脉,无路可出。 而北面则是一望无际,杳无人烟的怒雪川。 沈星子此时若还是龟缩壳中,那么,只需将战线推过天机关,断了北辰最大的粮道,之后再围困三年,以逸待劳,白玉京便可不攻自破! 所以,这个局势,是将将沈星子逼出来的最好法子。 在摩天岭速战速决,好过旷日持久,劳民伤财,也可最大程度降低北辰无辜将士的伤亡。 “又是摩天岭呵!”阮君庭下马,披着猩红的大氅,肩头火狐皮毛随风轻轻浮动。 他将浩劫剑拄在地上,微微偏头,也不正眼瞧远处正策马而来的凤于归。 “你要娶妞妞,可问过我老人家了?”凤于归见面第一句,就是兴师问罪。 九御的寂天大帝是如何不要脸地跪着向南渊的永乐公主求婚的事,早就随着黑骑大军东进,以及西荒“最强”部落的那些大嘴巴,飞的满天下皆知。 “按时间算,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你已经死了,管不着。”阮君庭开口第一句,也是气的人肝疼! 他当初离开百花城,去追凤乘鸾时,说的什么带她活着回来拜见二老,此时就全都是个屁! “嘿嘿,不好意思了,这辈子凤某活得好好的,就等着君上改口喊声爹。不然……,这嫁女儿的事,还要好好商量一番。”凤于归岂能让这臭小子就这么如愿。 可是阮君庭偏偏以跟他抬杠为乐,“又不是没娶过,你哪次拦得住,管得着了?” “阮君庭!”凤于归怒喝。 “君上——!”阮君庭拉长了腔,不紧不慢地纠正他。 …… 远处,龙幼微拉着女儿的手,左看右看,看了许久,才道了一句,“瘦了啊……” 一开口,眼圈有红了,人也哽咽了。 凤乘鸾这些年,一个人扛下了太多事,少了女儿家的骄矜,去了前世不识人间辛苦的傲气,剩下的就是历经风雨淬炼的一身风骨。 “我挺好的,哭什么!”她反过来安危龙幼微,“对了,怎么迟了三天?说是早就动身了啊?” 提起这事儿,龙幼微又没好气,“还说!还不是因为你们爷俩扶起来的那个好皇帝!一听说要打北辰,就喊着御驾亲征,非要与太阳肩并肩,与阮君庭争一争这千古一帝的名号!仪仗搞的浩浩荡荡,本就拖慢了行进速度,临到近前,又听说你那阮玉郎就在前面,忽然哭着闹着说什么也不敢来了!非让你爹先来试试口风!” “……”凤乘鸾倒是真的对这个景元礼没话说了,他既然这么怕事,又怎么会想起来当千古一帝了? 可转念一想,忽地脑中灵光一闪,“都谁跟他一起来了?” “静初呗,还能有谁!”龙幼微一生傲气,不受礼法约束,背地里,从不喊凤静初作皇后娘娘,“听说皇上在妃子那儿做噩梦了,也要大半夜的招她这个皇后去安抚才行!” “那也是好事。”凤乘鸾随便念了一句,心就已经飞了! 初初来了! 她好想她! 而且,她还有一样礼物,要送给她,希望她会喜欢。 (未完待续) 第397章 最好的惩罚 两国的大军正式际会,是在两日之后。 景元礼一身金光闪闪的铠甲,花式繁复,比当年守关山会晤时那一套鲜花铠,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骑着全副武装,金鞍金甲的高头大马,挂着一柄金灿灿的巨剑,前有宫女撒花开道,后有太监摇旗助威,浩浩荡荡来到边境两军交界之地。 阮君庭一向谨守原则,既然已是异国的君皇,那么麾下兵马在没有正式借道之前,就不会踏入南渊一步,这是对凤姮最基本的尊重。 景元礼远远看见黑潮一般的大军之前,那一身猩红战甲的君皇,银发与如血般的狐裘大氅迎风猎猎,不由得就开始腿软。 他后悔自己托大,为什么非要来凑热闹? 百花城的温柔乡它不好吗? 一样都是皇帝,他这个皇帝,为什么就感觉弱弱的,怂怂的? 阮君庭那个皇帝,为什么一个人就撑起了五百万大军的气场? “呵呵呵……”景元礼从马上下来,还没等开口说一句话,身上铠甲太重,加上脚下一软,哗啦一声,跪了! “景帝这是何故?”阮君庭也不下马,明知故问。 “朕……,朕……,朕前来祭奠山魈哥哥!” “嗯——?”阮君庭没听到想听的。 “但是主要还是来向九御皇朝寂天大帝陛下宣誓效忠的!”景元礼危急关头,反应极快。 阮君庭似笑非笑,“你舍得吗?” “嘿嘿,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们姮儿都快是你们九御的小君了,这九御和南渊……” “凤姮是孤一个人的。”阮君庭在他越说越不着调前,将他打断。 “切!”景元礼极小声儿嘀咕一嘴,“你跟你的九御早晚都是我们姮儿的!” …… 远处,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挡风的帐子,布了简单的桌椅茶点。 阿嚏! 凤乘鸾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不知道哪个混蛋又在念叨我。” 凤静初坐在她对面掩面轻笑,“几年不见,姮儿还是姮儿。” 凤乘鸾抬头,“可是初初却不是初初了……” 凤静初明亮的眼睛,坦然望着她,“那成了谁?” “成了南渊的皇后。”凤乘鸾看着她品茶的姿态,即便是简易棚帐中的一盏军旅粗茶,也抿得仪态万方,两鬓金步摇,款款垂落,映衬着如珠如玉的脸。 可是这张脸,并看不到快乐。 她并非好大喜功之人,此番既然怂恿景元礼御驾亲征,必是她自己想来。 她来这儿,可不是来看她的! 能让凤静初不顾一切的,除了她娘,大概就只有姓温的那个人了。 “初初,他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凤静初放下手中茶盏,抬起头,“可惜,我既帮不了你,也劝不了他……” 她今日见面,从一开始就与凤乘鸾有些疏离,不是多年未见生分了姐妹之情,而是在闷闷生她的气。 她在怪她,居然真的下得了手,想要一刀处置了温卿墨。 还好那人命大,终究还是活过来了。 可他活了,就必定是个祸害,却又不如死了干净! 凤静初替他着急,也无计可施。 她的身份,连规劝他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可即便如此,还是巴巴的想尽办法来了这儿。 九御如此声势,已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大势。 温卿墨就算再疯魔,也不过是多拉几个人陪他下地狱的问题。 她想,哪怕就是看上最后一眼,也是好的啊! “初初,温卿墨必须除掉,”凤乘鸾顿了顿,“但是他不能死。” 凤静初的眸光便随着她的话语,忽暗忽明。 “那日我想要一刀将他处决,可回首间,从千阙眼中看到无法名状的痛恨和绝望……” 凤乘鸾低头摆弄着茶盏,“我和玉郎杀了温卿墨,对他来说,无异于杀他至亲。” “那怎么办?我能帮你什么?”凤静初最聪明的地方,就在于她永远冷静,不会被感情左右行动,懂得如何在大势面前,明哲保身,把事情做到最漂亮。 凤乘鸾睫毛忽闪了一下,她对初初的姐妹之情,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 可凤静初对她的,却不得而知。 “我要送一份礼物给你,不过,要用你皇后的位置来换。” “呵,什么呢?”凤静初果然有些戒备,但是也好奇。 凤乘鸾从腰间挂着的牛皮小包里,掏出一只小巧的木头匣子,递了过去,“看一眼就扣上,别让它跑了。” 凤静初将信将疑的接过,打开一条缝,之后,啪地合上,“这是什么?” “痴心蛊王。”凤乘鸾伸手抓住凤静初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腕,诡秘道:“用你的血,好好喂养它,温卿墨,就是你的!” “……!”凤静初一个激灵,将手腕抽了回来。 可却抑制不住心口的狂跳。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我该怎么做?”她几乎都没有犹豫和权衡,就直接答应了。 “替我看住他,把他牢牢锁在你身边,一辈子不得再兴风作浪,否则,我不管千阙有多恨我,为了天下苍生,也一定会再杀他一次!” “他……,会甘心被一只小虫控制?”凤静初有些不确定。 “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会拼命挣扎,生不如死!” 凤乘鸾忽然发觉自己可能找到了处置温卿墨的最好方式,生不如死,作茧自缚,爱而不得。 用整个漫长余生来体会那些他曾带给别人的痛苦,才是最好的惩罚! (未完待续) 第398章 决战一,摩天雪岭 凤静初接过装有痴心蛊王的小木匣,小心塞入袖中,神色有些道不清的落寞,对凤乘鸾郑重道:“姮儿,这世上旁人于我,皆是草木,唯有你是头顶日光。” 她微微欠身,是以南渊皇后朝觐九御皇后的礼节,退了三步,才转身离开。 凤静初明知背后披沐着凤乘鸾的目光,却不想再回头。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再也回不去了,她们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两小无猜地牵着手,说着闺中女儿家的悄悄话。 她对于她,就像草木之于太阳,虽时有怨怼,恼其灼热,却又仰赖其生息。 虽渴望热切追随,却力有不逮。于是,只得退避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静静承沐恩泽。 但是,又有谁心甘情愿,活在施舍之下? 可若连这份施舍都不要,又如何活下去? 凤静初最聪明之处就是安分,懂得心存感恩,将是非轻重权衡得清清楚楚,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站稳,从无妄想,从不作死。 她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活到最后! 也正因如此,凤乘鸾才敢将温卿墨这份大礼送给她。 百炼之钢,方有绕指之柔。 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胜似万千囚笼。她既然能守得住自己的心,就一定能替凤乘鸾守住温卿墨这个人。 凤静初脚离开的脚步愈发轻快,唇角莞尔。 姮儿果然是她的太阳,总是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 两支大军际会之后,又向前推进了,大约二十余里,便驻扎了下来。 景元礼坐在被皮草包裹的厚厚的马车里生闷气。 身边两个美人揉肩,将他揉得一晃一晃。 “真是气死朕了,秋雨影本来跟朕最好,这会儿见了旧主,就连朕是谁都不认识了!” 他将左右美人齐齐揽入怀中,“奇怪了,朕的皇后呢?好几天没见了,还怪想的。” 想归想,也就是随便说说,景元礼皇帝做的开心,才不会去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呢。 远处阵前,秋雨影从远处策马疾驰回来,到了阮君庭御前,有些喘,“君上,不能再往前了,恐有埋伏。” 前面,摩天雪岭之下,白茫茫的死寂一片,一丝儿声响都没有。 凤于归骑马在侧道:“白玉京有动静不是一两日的事了,阮临赋御驾亲征,临时歇在西南王苏勤胜那里,是个人都知道,只是为何如今大军压境,他却纹丝不动?” “不是纹丝不动。”阮君庭的目光,仿佛能望穿对面浓浓的雪雾,“他早就已经准备好了。” 凤乘鸾虽在他身侧,有些忧虑的望了一眼他的侧颜。 这雪山中,藏着三百万尸煞,还有十万死掉的黑骑精锐。 若是历经五年天火遗骸的魔化,会是什么情形,不得而知。 “我再深入一点看看。”她夹了马腹边要走! “回来!”阮君庭和凤于归异口同声怒吼。 “……” 凤乘鸾就没敢再动一步。 连胯下那马,都老老实实地,硬是退着走回原来的位置,重新站好。 她斜眼溜了一圈。 阮君庭瞪她一眼,她爹瞪她一眼,连秋雨影看她的眼神都是鄙视。 你自己什么身份没点逼数? “父帅,不如让我去走一遭。”一直默默跟随,没什么存在感的凤昼白忽然开口。 阮君庭瞥了眼凤乘鸾。 凤乘鸾果断回绝:“不行。” 凤于归却道:“男儿本就志在疆场,二郎既然有心,就去吧。” “爹!”凤乘鸾急了,“他是你儿子!” 凤于归瞪眼,“妇人之言!此刻在场的儿郎,哪个不是别人家的儿子?谁不是爹生父母养?” “那为何我不能去!” “你是女儿!” 凤于归就差没说,你是阮君庭的心肝儿!是他的祖宗!你要是去了,阮君庭就得跟着去,阮君庭要是去了,后面这五百万都得跟着去,还探什么探! “……!” 凤乘鸾明知二哥急于将功补过,也知父帅是给了他这个机会,可眼前的情形,前面一切都是未知,实在太过危险。 这种时候,她宁可自己去冒险,也不愿意让至亲之人有丝毫闪失。 “凤姮……!” 阮君庭伸手压住她勒着缰绳的手,示意她无须再争。 凤乘鸾心疼自己二哥,狠狠剜了阮君庭一记眼刀。 凤昼白策马上前领命,经过凤乘鸾身边。 他依旧带着万金楼的杀手面罩,除了腰间一条白玉带,全身上下皆是阴郁的黑色,一如他现在的心境。 “姮儿乖,二哥去去就回。”他像小时候想偷偷出去玩,拿一根琉璃糖哄她不要吵,不要被娘知道一样。 凤昼白调转马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妹妹,嘴唇动了动,却没人看得见。 他说了一声“对不起”,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凤昼白带着一支二十人的小队离开。 宁好好也没吭声,径直带着自己的人,从大军一次斜插出去,追着他进了雪雾深处。 “楼主这是何必?不过是探个路。”凤昼白一颗心早就被痴心蛊折磨得如一团死灰,只有在宁好好面前,会多说上几句话,却早就不会了什么叫“情动”,什么叫“温柔”。 宁好好也不介意,她早就习惯了这个闷葫芦,骑在马上,铁扇摇得哗哗响,“你是我花了大价钱养起来的玉带王,若是万一折了,我万金楼岂不是蚀了老本?” 凤昼白没说话。 宁好好又眨眨眼,“反正我要把你看紧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凤昼白依然不语。 宁好好又追了几步,“大不了以后我听你的啊?赚的钱分你一半!” “……” “三七分!” “……” “全给你!”她有点急了。 凤昼白还不吭声,背对着她,自顾自前行。 一片迷茫中,除了脚步声,马蹄声,宁好好的声音显得尤其突兀。 “你若是再不答应我,可能……” 宁好好一辈子,就这一声儿,听起来像个女儿家的模样,是恨嫁的心急,切切地追着情郎。 可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所有人,全都停住了脚步。 前方雪雾深处,人影憧憧,森罗而立,看不清有多少,却安静地连呼吸声都没有一丝一毫。 嗡——! 一把悍刀呼啸着强袭而来! 噗噗噗! 杀人如掠破水上鼓起的泡泡,行在最前面的几名金腰带,还没来得及闪避,就被那刀横切成了两截! 紧接着,一片惨白的雪雾之后,传来骨节拧动之声,细细碎碎,若隐若现,无边无际! 悍刀飞回时,对面雾中,为首的高大人影,伸手将刀接住,向天扬起,整只尸煞大军,便齐刷刷向前迈进一步! 只一步,却是震天动地! 震得摩天雪岭上,一阵隆隆巨响,引起山顶一次小小的雪崩。 “快跑!” 宁好好紧张抓住凤昼白的手,掉头就要跑! 凤昼白却脚下未动。 “不行!大军还没完全准备好!不能将它们引回去!” 他说着,手中长剑向前竭尽全力一劈! 轰! 一道长长的冰雪狂龙,呼啸着向前面为首的尸煞扑去! 嗷呜——! 那尸煞被骤然激怒,狂刀崛起,奔着凤昼白而来! 凤昼白飞身掠起,踏雪向远处飞去。 “你疯了!你这是送死!”宁好好在他身后嘶吼。 “替我回去报信,让姮儿早做准备!”雪野迷雾中早就没了凤昼白的身影,只有声音回荡,最后消失无踪。 宁好好任凭周围的万金楼杀手拼死相互,立在雪中,望着凤昼白远去的方向,身影有些飘零,“我刚才想说,如果你再不答应我,可能就来不及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咬了咬牙,铁扇刷的一亮,随手揪了个人扔出包围圈,“替我回去报信,不得有误!” 说罢,便冲入杀阵,向着凤昼白离开的方向,一步一步,杀开一条血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雪野杀伐迷乱之中,又是一声悍刀狂啸! 宁好好陷在乱尸之中,无力抽身,再回首间,发现自己的上半截身子,已经向一侧一歪,滑了下去。 她最后看见的一张脸,狰狞恐怖,却有些面熟。 一道黑漆漆的疤痕,从面颊斜穿而过,满头张狂红发如火焰般灼灼。 那脖颈上,是用铁线缝了寸长的针脚,歪歪斜斜,硬将头颅固定在了身子上。 这个人,在哪儿见过,却想不起来了。 宁好好没空再想了,眼前,一只残破的铁靴从她脸上踏过。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回荡,“太庸天水若是沦陷,这世间无人能独善其身。” 无人能独善其身…… 呵呵…… —— 五百万大军,与南渊凤家军在收到消息后,严阵以待。 雪山深处,呼号声渐起,凛冽的腥风,裹挟着浓雾,滚滚而来! 骨碌碌…… 一颗人头被从迷雾中丢了出来,滚到凤于归马前。 那一双睁着的眼睛,死死望着他的父帅! “二郎!”龙幼微一声惨叫,险些跌下马去! (未完待续) 第399章 决战末日山 虽然早有准备,知道前途凶险,却没想竟然真的一去不回! 凤乘鸾咬破了嘴唇,强压悲怆,狠狠攥住缰绳,胯下战马也感受到她的怒意,前蹄不停的刨着雪地,鼻子中喷出怒气。 “沈霜白,你给我滚出来!”她咆哮。 “哈哈哈哈哈……”浓雾那一头,传来少年妖魔一样的笑声,“皇婶婶这么多年,可有想念朕?朕可是想你想得寝食难安啊!” 阮临赋的身影,悠悠显现出来,在他身侧紧随的,却竟然是夏焚风! 他的尸首被人重新缝合了起来,又用天火遗骸,做成了一具魔化了的尸煞! “焚风!”秋雨影低低唤了一声,禁不住内心一阵狂怒,手中长剑嗡的一声悲鸣。 此时的沈星子,住在自己儿子的身体里,如今已有十二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颀长,颇有了阮临赋前世长成后的模样,只是手中多了一把鸦羽扇,在身前摇啊摇,与年纪极不相称,显得更加邪性诡异。 阮君庭眸光一痛,不止是为了阮临赋,还有为了夏焚风,凤昼白! 他懒得与这妖魔说半个字,冷冷骑在马上,眉头微凝,俯视着他。 沈星子望着阮君庭,妖笑之中,恨里藏毒,“寂天啊,若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小狗又自作聪明,你此时应该已经是个死人才对。” 他说的小狗,应该是指温卿墨。 “他对你存了一念之仁,想引你来对付我,再坐收渔人之利,却没想到,你和朕最爱的皇婶婶却对他杀伐果决!结果呢,呵呵,真是可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回来求朕?” 凤乘鸾长刀扬起,“沈霜白,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一百次!一千次!” 沈星子的身形,在浓雾中时隐时现,仿佛随时能被一阵风吹散。分不清到底是真身,还是幻像。 “呵呵呵……,那皇婶婶就来啊,朕等了你很久了。” 他渐渐隐入雾中,又飘忽出来,“知道朕为什么一直喜欢你吗?因为你是朕见过的最强的女人,你比素德好太多了,若是能与你生个儿子,相信那孩子的身体,一定比赋儿的这一副强上百倍!不过可惜啊,小狗狗一直从中作梗,朕只好退而其次。” 原来他一直以来算计的是这个! 用自己的血亲骨肉作为重生的工具! 简直是恐怖到令人作呕! “沈霜白!你这妖魔!”凤乘鸾怒道极致,不知到底如何咒骂才能解心头这种恶寒! 嗖! 阮君庭二话没说,搭弓一箭,直奔沈星子! 那雾后的影子只是晃了晃,居然安然无恙,果然是个幻像! “哈哈哈哈!寂天,这就生气了?朕的长生不死的秘诀,是不是好可爱?”沈星子用着少年人的嗓音,说着妖魔般的话语,瘆得左右人身上生了一层鸡皮疙瘩。 嗖! 阮君庭对他的妖言,完全不予理会,回手从秋雨影手中再接一箭,搭弓上弦,一箭射出! 这一次,又加了三成力道,一箭刺破幻影后,又贯穿了后面几个尸煞。 “哈哈哈哈哈!你们两夫妻生气起来,都是这么倔强有趣,朕猜,你们那个身体里流着九方纯血的小女儿,也一定更可爱!” “你敢动我女儿试试!”凤乘鸾咆哮! 嗖! 阮君庭第三箭,忽而转向,凌厉朝着远方一片浓雾深处直飞出去! 接着,便是嗤的一声,刺穿了实体,有人闷哼一声。 这一次,那影子激烈晃动,笑的更加狂妄。 沈星子剧痛之下,更加张狂,“哈哈哈哈……!来日黄泉之下,你夫妻二人就慢慢看着自己娇生惯养,如珠如宝的小女儿,是如何为朕生下下一副身躯的吧!哈哈哈哈哈!到时候,朕将成为这时间唯一拥有至高无上血脉之人,顺理成章,一统天下,生生世世!万世永昌!!!” 疯魔般的叫嚣后,是一息间的寂静。 之后,浓雾中,沈星子一声长叹,“完美!” 话音落,半隐在雪雾中的影子,随着喟叹,悄然消散。 嗷——! 魔化了的夏焚风手中悍刀高举,向尸群发出号令。 嗷——! 漫山遍野的长嚎回荡! 一场大战,就此拉开! 五百万大军,严阵以待! 阮君庭勒马调头,对身后早已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景元礼下令道:“第一战,景帝陛下带兵,亲自迎敌。记住,只需败,不许胜!” “好嘞!”景元礼掂了掂手中重剑,让他胜战,他不行。 让他败战,小菜一碟! “为了姮儿!冲啊——!” 南皇景帝,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了出去! 可当他全副武装,闯到了近前,却见夏焚风身后,嗖地窜出一个身形极为敏捷的尸煞,飞身跃起,将他从马上扑下! 景元礼与那尸煞厮打在地,滚了几滚,才看清那张脸,虽然双目深陷如骷髅,可那副尖嘴猴腮,他是化成灰都认得的。 “山魈哥哥!” 吼——! 已死之人,早已不认得他。 景元礼本就天生神力,再加上身穿重甲,倒是轻易被伤不得。 他奋力从山魈身下挣脱开,紧抿着唇,双手持剑,扬起…… 山魈哥哥,我送你安息! —— 景元礼这一战,败得落花流水,掩护着阮君庭的大军一路且战且退,一直退出八十余里,才被凤乘鸾率一支精锐小队成功将追兵切断,护送了回来。 尸煞,行进始终缓慢,就为大军赢得了稍事休整的机会。 夏焚风率领的,只是一股先头部队,而那十万死后被魔化的黑骑军,还不见踪影。 敌人的真正实力,还不清楚。 单从数量上来看,九御的大军纵然数量领先,完全致胜却也非十拿九稳。 “接下来,就有劳凤帅了。”阮君庭的手指,在地图上再次量了一番,“缓兵之计其一,诱敌深入其二,这一战,同样只许失败,不需成功!” 凤于归不愿意打败仗,用鼻子“嗯”了一声。 “凤姮,今晚要辛苦一些,”阮君庭又看向凤乘鸾,“你熟知火器,就带着四门风雷诛杀炮,马上继续向西,抢先择点,布置在哈贡哈山下。” “知道了。”凤乘鸾应了。 “凤夫人,也要先行一步,率领西荒各部首领,前往哈贡哈山,帮助山下部落和牧民全数疏散,越远越好。” “嗯。”龙幼微瞅瞅远处那群野猴子一样的“西荒最强部落”的首领们。 那群首领便向她这边捶了捶胸口,亮彪悍! 等到全部部署妥当,阮君庭送凤乘鸾离开。 “沈星子那人,心如妖魔,你觉得他会上钩吗?”凤乘鸾忧心忡忡。 “他一定会起疑,所以,第三战,我来。”他替她理了理有些纷乱的额发,“在哈贡哈等我。” 凤乘鸾微微垂了头。 哈贡哈,在西荒蛮语里是“末日”的意思。 那是她前世差点殒身的末日火山。 只是,这一口火山,距离喷发的时间,还有许多年,也只有阮君庭和她才知道,那山体深处,藏着的是滚滚岩浆,足以让一切化作飞灰! 不想用活人的血肉之躯,与魔化了的死人殊死对决。 那就利用天灾! 天灾时辰未到,那就制造天灾! “我绝对不准他碰我们的糯糯!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她咬着唇,倔强道。 “不会的,他没有机会!”他声音沉沉,却令人安稳。 …… 凤于归的第二战,输得迂回曲折,又毫无意外。 等到他率领凤家军“落荒而逃”时,沈星子忽然对打仗充满了兴趣。 他活了那么久,什么人间滋味都尝过了,唯独领兵打仗这种事,一直没什么机会。 如今,终于也知道了百战百胜的好。 “你说,朕若是当年也如这般用兵如神,凤乘鸾那小妮子,眼中可还会有阮君庭?” “……”立在他身边雕魂师沙曼殊,棕红色的胡须编成了辫子,神色忧虑,“尊主,哈贡哈,在蛮语里,是末日之意,祖上曾留下遗言,雕魂师后人,永世不得踏入哈贡哈半步。” 沈星子狭长的眼睛一挑,“怎么?你怕了?” “回尊主,属下的意思是,九御五百万之众,一路败退,只怕其中有诈。” “要的就是他诈!兵者,诡道也!”沈星子在兽皮椅中懒懒挪了挪身子,“将计就计,计中有计,朕偏要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可是……”沙曼殊还想劝阻。 “好了,朕知道你忠心,”沈星子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到了末日山,还有一场好戏非你莫属。” 他凑近他,双眼狼一般地审视,低声如魔鬼般耳语,“雕魂师一族,最恨的,不就是那盛莲太子吗?他害得你们有家不能回,有祖不能认,明明出身高贵,却要像野狗一样颠沛流离,连西荒的野人都可以肆意践踏凌辱。” 沙曼殊浑浊的目光,激烈的摇摆不定。 “朕答应过你的,一切都会给你。等朕成了一统天下的君皇,第一件事就是废黜圣女,而你,就是太冲教第一任教主!” 这个诱惑,实在是让人无法抗拒。 沙曼殊终于重新坚定起来,昂了昂头。 沈星子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祖宗训斥,不过是为了让你们明哲保身,可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若是不冒点险试试,你怎么就知道,那末日山,是碰不得的呢?” …… 终于,当西方远处升起了凤家军的黄莺叫,阮君庭便知道,凤乘鸾的风雷诛杀炮已经安排妥当。 他上马挥师,将一路佯败的大军重整士气,亲自迎战沈星子! 五百万大军,迎战三百万魔化了的尸煞。 两股黑潮,在末日山脚下轰然对冲,掀起毁天灭地般的巨浪! 这一战,便是七日。 凤乘鸾在山顶焦急踱步,眼看着战火向这边越来越近。 沈星子毒如蛇蝎,狡猾却如泥鳅。 阮君庭若要将他牢牢黏住,拖到山脚下,必是要付出一番耐心和牺牲。 终于,半山人有人飞奔报信,“尊主,来了!” 凤乘鸾当即转身登高,“火速通知四门诛杀炮准备,不得惊动沈星子!” 她心如擂鼓,望眼欲穿,又在最高处望了许久,才见阮君庭带着一小拨人马,且战且退,朝这边而来。 他受伤了! 她两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攥得发白。 沈星子被簇拥在尸群中央,无所顾忌,似是颇为享受眼前一步一步将对手赶尽杀绝的滋味。 直到阮君庭跌跌撞撞,遁入一处山腹深处,山下的九御大军,已经兵败如山倒。 沈星子在洞外喋喋怪笑,摇着鸦羽扇而来,身后随着的,除了已成了行尸走肉的夏焚风外,还有与沙曼殊相似打扮的一众雕魂师。 阮君庭以剑撑地,被秋雨影几人护在中央,手掌捂住心口,勉力提起一口气,不让自己倒下,“沈星子,你赢了!” “赢了?没有吧?”沈星子茫然四顾,“你费尽心机引朕来此,不就是要请君入瓮吗?朕来了,你的埋伏呢?” 他故作惊悚地四下看看,之后又摇着羽扇用不相称的少年声怪笑。 等到笑够了,才骤然收了神色,狭长双眼瞬间凌厉而可怖,“你和凤乘鸾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大费周章地杀了你们,再满怀爱心地把你们家那只奶包子养大成人,等着她给我生孩子吧?哈哈哈哈哈……,天真!” 沈星子的鸦羽扇霍的指向阮君庭,“我真正的目标是你!一个现成的,活生生的,完美的九方氏纯血不要,我干什么要花费十年二十年去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 阮君庭缓缓站直了身子,“呵呵呵,原来你想要的,是孤?” “你说,待会儿,阮临赋死在这里,而九方盛莲走了出去,你那未来的皇后,会不会扑进我的怀中,哭得像个泪人儿?”沈星子眯了眯眼,望着他神祗样的容颜,就像是在照镜子,“沙曼殊,雕魂!” “是!”沙曼殊带着一众雕魂师族人,飞快地在山腹中围成一圈,将阮君庭等人困在了中央。 法阵乍起,洞中回荡着古老咒语的吟唱。 沈星子忧愁地叹了口气,“寂天,你没想到吧?我的雕魂师们,是太冲圣教最后一个雕魂师的后人。七十年前,盛莲太子的复生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那四个护法之中,有一个人不愿意向神祗献祭自己!他骗了太冲圣女,骗了所有人,也活活坑了你七十年!” 阮君庭身形晃了晃,被秋雨影强行扶住,“雕魂术,要向神祗献祭生魂,呵,就凭你这几个乌合之众,只怕众神不想要。” “哈哈哈哈……!”沈星子狂笑,“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到,没错,他们的烂命,九御众神不稀罕,但是,外面的五百万大军,却是鲜嫩得很啊!我的小狗狗,操纵着那十万魔化黑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山的另一头,一处隐秘的洞窟中,传出诡异又尖细的哨声。 温卿墨面对着石壁而坐,墨染样的长发从背后弥散开去。 原本深蓝色的双瞳,此时黯淡无光,只一心吹着口中的叶哨,声音凄厉而刺痛,仿佛用尽了心血。 山下,混在三百万尸煞中的魔化黑骑,原本始终按兵不动,此时听得哨声,纷纷霍然而起,用杀戮作为向神祗的献祭! 十万对上五百万,本是不堪一击。 奈何,这十万尸魔,强而不设防,唯一的目的便是杀戮。 杀得越多越好,杀得越多,阮君庭死得就越快,至于最后剩下多少人,不在所问! 温卿墨用哨声控制过许多人,可这一次,却是用尽了全力。 原本温润如玉的脸,血色渐退,变得惨白而可怖。 原本灿烂如蓝宝石样的双眼,开始沁起血丝,之后,两行血泪蜿蜒而下。 他要阮君庭死! 不顾一切地要他死! 此刻,除了要他死,再无别的念想! 一只几乎只有指甲大小的小虫,扇动着透明的淡绿色翅膀,翩翩然然飞入洞中,之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耳畔的发丝上。 温卿墨口中叶哨稍微顿了一下,扭头向洞口看去。 “小凤三,是你吗?”他心里还念着她,漫无目的地痴痴问了一句。 洞口,悄无声息。 他惨笑,笑自己这个时候,还在痴心妄想。 叶哨声,重新响起。 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想起了那个女子,开始变得婉转,温柔,就像一只手,轻轻抚摸情人的长发。 “阿墨。”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温卿墨身子一颤,哨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回头,便见光晕之中,凤乘鸾就俏生生站在那里,穿着南渊女孩子喜欢的软烟罗,正冲他笑。 “小凤三!”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她奔去,“凤三,你来找我了?你来找我了!” 他一头扑向她,微弓了脊背,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像个走失了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紧紧将她抱住,“是不是他死了,你终于想起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我听你的话!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 “好……” 凤静初的手,温柔将他抱住,轻抚他的脊背,“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再也不离开你。” 她终于触碰到了她的神祗了,即便这神祗已然堕落。 那如珠如玉的容颜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而这场胜利,又如此凄凉。 外面,魔化黑骑忽然失去了控制,整个末日山下的局势立时扭转。 九御大军并不恋战,而是有序地且战且退,最后,将那三百万魔化尸煞,牢牢困在了山脚下的包围圈中。 轰——! 轰——!!! 四门风雷诛杀炮,几乎同一时间,向着半山腰四处要害轰击! 整个大地为之轰然一阵! 接着,地底隆隆之声传来! 末日火山被唤醒,岩浆的洪流,正开始沸腾上涌! 山腹中,所有人被炮击震得飞将出去! 沈星子第一个反应过来,飞快爬起,抓起一个雕魂师,重新扔回阵眼,丧心病狂地咆哮,“快!不要停——!” 沙曼殊等人,艰难爬回原位,雕魂法阵继续启动! “你以为神祗血脉,是你承受得起的吗!”阮君庭屏气凝神,竭力对抗一股不可言明的,几乎要将他的魂魄从体内抽离的强大力量! 轰——! 山体开始剧烈摇晃! 周遭开始变得越来越热! 要来不及了! 沈星子红了眼! 雕魂眼看就要成功了,若是这个时候被打断,他这么多年的等待,就全都功归一篑! 他等不及了! “快!就是现在!” 唰唰唰! 他手中鸦羽扇骤起,凌厉杀了身边护驾的数人充数,之后,果断在自己脖颈上一划! 喉管切断,血流如注! 沙曼殊眼中血光大盛,一声咆哮! 雕魂术! 大功告成! 可惜,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耳中听见的,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阮君庭撼天动地的一吼! 一!剑!浩!劫! 一把长剑,直刺山腹,轰地,整座末日山剧烈摇晃,裂开无数道深渊! 岩浆于尘封万年的山口,奔涌而出!直冲九霄! 天摇地动之间,所有雕魂师被那一剑震飞开去,撞在山壁上,摔了个粉身碎骨,之后,一眨眼的功夫,又因为石壁的灼热,而化作了青烟。 只有“沙曼殊”,偏偏断了双腿,趴在原地,嗷嗷嚎叫。 “阮君庭!你骗我!寂天!你骗我——!” 阮君庭这一击,耗尽了全力,以剑撑地,单膝跪着,却朗声笑得畅快,“兵不厌诈,沈霜白,这不是你最喜欢的么?” 说罢,两眼一闭,栽倒了过去,被秋雨影稳稳接住。 原来,沈星子自刎的那一刻,正是雕魂术大成之时,他本应夺舍正处于阵中央的阮君庭。 可是,阮君庭那一剑,太过强大,不但最后激活了火山,抵挡住了雕魂术,甚至还顺带着弄死了沙曼殊。 于是,阴差阳错,沈星子煞费苦心安排的雕魂大法,结果最后把自己塞进了沙曼殊的身体里! “听说雕魂师终年辟谷,会死得很慢。”秋雨影将昏死过去的阮君庭背起,看了眼断了双腿,满地爬着嚎叫着的沈星子,“这里的热度死不了人,你就慢慢享受吧。” “慢着!”洞口,传来凤乘鸾响脆的声音。 她大步进来,抓起沈星子头顶棕色的辫子,拖起来便走! “凤乘鸾,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放了我,我们有话好好说!我一向带你不薄!”沈星子惨叫。 凤乘鸾也不说话,拖着残了腿的人,一路到了山腹中一处泄漏出熔岩的角落,长凤刀锋挑起一块石子,啪地打在被岩浆融得酥烂的岩石上! 那一大坨滚烫、软烂、发红的岩石,顺势飞出,啪地糊在沈星子下半身上,嗤的一阵热气升腾,皮肉焦烂的味道来不及散发,就被岩石困在了里面。 嗷——啊——! 沈星子惨嚎,却被半融的岩石牢牢固定在地上。 凤乘鸾这才蹲下,甩了甩额角的发丝,咬牙切齿道:“听说你靠骗人生孩子重生,今日老子就将你废了,塞进石头里,让你在这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好好地说天说地,看看还能说动谁来帮你死而复生!” 她说罢,手中一只早就准备好的叶哨,滴哩哩吹响,失去控制,一直杵着不动的夏焚风咯嘣一声,扭了扭脖子,拖着大刀,向这边走来。 凤乘鸾站起来,用手掌拍了拍他红毛大头,“你也用不着吃喝对不对?就在这儿给我好好地看着他!谁敢靠近,格杀勿论!” 吼! 夏焚风似是听懂了一样,低低叫了一声。 凤乘鸾心头一动,声调有些心酸,有些软,“过段日子,会有人来接你……,她很想你……” 吼! 夏焚风应了。 轰——! 末日山又一次喷发! 整座山体,再次剧烈晃动。 凤乘鸾几个趔趄,追到秋雨影身边,看了眼阮君庭,“他怎么样?” “该是力竭所致。” “好,我们先出去。” 山外,火山灰将白昼日光掩盖,黑夜之下,火光撼天! 九御大军将兵器全部换成三人高的特制长矛,将魔化了的尸潮围困,驱赶入熔岩之中,任凭那刀枪不入的皮肉,瞬间变作飞灰! 山中,地动山摇,每踏出一步,脚下就有骤然裂开,变成岩浆地狱的危险。 凤乘鸾在隧洞中前行,小心开道,秋雨影背着阮君庭在后,其他人紧随。 经过一处山石,凤乘鸾一脚迈过,就听身后地面咔嚓一声裂开。 秋雨影快如迅雷,将阮君庭抛了过去,自己却来不及跃起,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本是万念俱灰的一瞬。 他认命地闭了眼。 可腰间嗖地一紧,人就赫然挂在了半空中,脚下是滚滚熔岩呼啸而过。 抬头,凤乘鸾在上面咧嘴笑,“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掉下去,所以,早有准备!” 她另一只手,嘣儿地弹了一下手中的细锁链,一使劲儿,将秋雨影硬生生给拽了上去。 任凭秋雨影再是神机妙算,也算不出,自己前世,曾在这里一命换一命,救过这个女人。 而这个女人,早就因为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应验了前世的命运,在她面前死去,而吓得如惊弓之鸟!,一早带了个铁链上来。 秋雨影虚惊一场,重新站定,依然工工整整,向凤乘鸾拱手一礼,“多谢凤小姐。” “凤小姐……!”凤乘鸾撇撇嘴,顺便用鞋尖踹了一脚还在地上昏迷着的阮君庭。 看来她一天不跟阮君庭成婚,秋雨影这个榆木疙瘩,就不改口! (未完待续) 第400章 江山为聘,你就是孤的天下(大结局) 末日山一战,以雷霆之势,一举定乾坤! 九御大军以十万的牺牲,换得决定性胜利。 若是按照这个速度推进,拿下白玉京,只是时间的问题。 就在外面人喧马嘶,大肆庆功时,中央王帐里,却气氛有些凝重。 凤乘鸾盯着躺在军榻上,两眼紧闭的阮君庭,“不是说只是力竭了吗?都睡了三天了,怎么还不醒?” 秋雨影在外面热热闹闹地将一队来请安的将领哄走,掀了帐帘进来,面上的笑容就唰地没了。 君上至今昏迷不醒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就这么拖下去,每个人都心里越来越没底。 打铁要趁热,如今正是士气高涨之时,凤乘鸾决定不能再等了。 “大军还当马上整装动身,直取白玉京。阮君庭这里,我守着,有劳秋将军走一趟名剑山庄,将天医鬼手老人家请来。” “好,我这就去办。” 秋雨影二话没说,转身要走。 “慢着,”凤乘鸾唤住他,“把我的人带上。若是天医有任何托辞,绑也要绑来,至于其他人,胆敢阻挠,准林十五先斩后奏!” 事情还没办,她就用暗城的名义,先替秋雨影将恶名揽了下来。 秋雨影两眼一亮,知道这未来的女主有心回护他,微微笑道:“知道了。” 他走后,凤乘鸾坐在阮君庭榻边,握着他的手。 名剑山庄,向来明哲保身,前世她落入景元熙手中之后,琴家父子就再也没有过动静,很难说,他们在背后都琢磨着什么。 总之,不管怎样,如今是讨伐天下的关键时刻,她不会再允许任何人兴风作浪,更不准有人妨碍阮君庭登峰造极的脚步! 次日,大军重新整顿,拔营向东,踏着来时杀开的这一条血路,由末日山,到摩天雪岭,再由北辰西南角斜插,以最短的直线距离,直取白玉京! 阮君庭数日没有露面,军中便开始隐约有了各种猜测。 凤乘鸾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九御那十员将帅拦在御驾之外,已经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终于,在第七天日落前,远远地望见秋雨影带着几个人,快马奔回来。 那马上,还坐着个老头儿,已经被颠地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下了马,两脚落地就开始吐。 凤乘鸾惊喜交集,跳下御撵,直接跪在天医鬼手面前,“太师父,不孝徒孙乘鸾,给您请安!” “不孝?”老头儿吐完了,喝了口酒漱漱口,撑着腰喘气,“简直是欺师灭祖!” “人家这不是着急嘛……”凤乘鸾也不等老头儿扶,就自己跳起来,拉着天医的手臂晃,“大不了您将他医好了,以后让九御的寂天大帝陪您喝酒!倍儿有面子那种!” 她对他挤挤眼。 “……嗯?”天医雪白的长眉挑了挑,“这个刺激!” “但是您得先把他弄醒,看看他到底怎么了。”凤乘鸾再撒娇。 “一定是疑难杂症!”老头哼了一声,“若是龙丫头能搞定,你们有好事还会想起我?” “当然想着,我外公公发现,有一种九方皇族用来祭祀神祗的八十年陈酿,就埋在旧园地下,您要是能把他医好了,我就把您当神仙供起来,每天都请您喝世上最好的酒!”凤乘鸾使劲挤眼,拼命暗示。 “……!”叮!老头眼睛一亮! 太刺激了! 可是,这心里还生气呢,怎么能这么好哄? “哼,少给我老人家灌蜜糖,先看看人再说。” “是啦是啦!” 凤乘鸾将天医扶进御撵,之后,又被灰头土脸轰了出来。 她跳下御撵,抬头见秋雨影在下面笑吟吟望着她。 “秋将军果然兵贵神速,本以为还要三日的路程。” “多亏了琴公子一路统筹,抄了个近路,回来时,沿途都有人接应,换了几次快马。”秋雨影淡淡道:“就是辛苦了天医老前辈。” “琴公子……,他可好?”凤乘鸾意有所指。 秋雨影双手揣在袖中,一派悠然,“琴公子说,五百万大军北征,若是兵甲方面有用得着的,尽管开口,名剑山庄,必竭尽全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价格方面,他听说,凤小姐手里还握着君上神山宝藏的钥匙……,呵呵……” 凤乘鸾笑,“呵呵,琴不语果然终归是个生意人,审时度势,识得时务,算得倒是清楚。” 不过也好,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 天医鬼手,进去了良久。 御撵外,闻讯赶来的九御十员大将,黑着脸盯着凤乘鸾。 君上多日昏迷不醒,这女人竟然一直藏着掖着,将他们当外人。 应麟等二十七损将,就叉着腰,替自家女主瞪回去。 什么事儿都能让你们知道? 人家两口子的事儿,管你们鸟事! 直到里面悠长地一声轻哼,该是阮君庭醒了,所有人都唰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天医鬼手,猫着腰,从里面出来探出头来,对凤乘鸾使了个眼色。 凤乘鸾见得了准许,便迫不及待地,嗖地一头钻了进去。 “你怎么样?饿不饿?渴不渴?可有哪里不舒服?”她这些日子替他硬撑着局面,既不能被外人看出马脚,又要反复告诉自己,阮君庭有天命在身,是不会有事的。 如今,他终于醒了,她即便是铁打的人,也忍不住掉了眼泪。 阮君庭极其虚弱,对她勉力笑了笑,颇有种劫后余生的释然,手想碰碰她的脸,却没有力气抬起来。 凤乘鸾就捧着他的手,俯下身去,送到脸颊上,轻轻摩挲,“太师父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是没事了。咳……!”天医等着俩人腻歪,等得不耐烦,打断道:“他体内怎么会有你那邪门的尸毒呢?” “……!”凤乘鸾回头,满脸泪痕,嘴唇动了动,不知从何说起。 可还没等开口,天医又道:“不过没事了,看在八十年陈酿的份上,老人家我已经替他清了。” “谢谢太师父!”凤乘鸾扑通一声跪下。 “哎!别先急着谢,话还没说完!”天医将这丫头扶起来,有些心疼,“他的毒,本是被人以相当强大的修为压制住,活个三五十年没什么问题,坏就坏在,他强行逆天而动,打破了体内刚刚形成的平衡。” “那怎么办?” “毒是清了,命也保住了,但是,内个……”老头抓了抓满头白发,“就是从今以后,不得动真气,不得动怒,不得情绪激动,不得……,内个……,咳……,同……房……,至于亲嘴儿行不行,要看情况……” 阮君庭:“……” 凤乘鸾:“……” 天医抬头,看看这俩人,“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是他自己作死,又不是我想让他这样。” 凤乘鸾定了定神,笑嘻嘻去晃老爷子,“太师父,我知道您什么事都喜欢说半句话,这后面,是不是还有‘可是’,‘但是’,‘不过’之类的?” “就你知道!”老头儿弹了她一个爆栗子,“但是!咳……!” 他清了清嗓子,“听说怒雪川上,有一种神莲,倒是可以帮他把崩坏的体质将养过来。” “我现在就派人去找!”凤乘鸾迫不及待要出去。 “回来!话没说完。” “……”凤乘鸾又只好回来。 “不过,”老头继续正色道:“神莲三十年一开花,每次开花只有十二个时辰,而且,上一次什么时候开的,无人得知。所以……” “所以,孤要亲自去怒雪川,静等花开……”阮君庭的声音,虚弱且轻,却是坚定。 他想要起来,凤乘鸾便赶紧伸手相扶。 天医看着于心不忍,咬了咬牙,又道:“唉,真是天妒英才……,老夫暂且配一副药给你,每日按时服用,可以让你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阮君庭倚着凤乘鸾坐好,“多谢前辈。” “但是,切记,离这个女色远一点!” 凤乘鸾:“……” “……,是,孤记住了。”他虽这么说,却将凤乘鸾的手握住,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 很快,阮君庭再次登上战车,点阅三军。 五百万大军见了君皇,士气大振,之前的疑云一扫而光,谣言不攻自破,一路挺进,长驱直入。 凤于归率领凤家军,在摩天雪岭处,与九御大军分道扬镳。 南渊一向奉行自守之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更不会在北辰如今情形之下,狐假虎威,借九御之势,分一杯羹。 北辰八位镇边王,这么多年,除了奉承沈星子外,皆是各自为政。如今得知阮君庭带着五百万所向披靡的大军横扫归来,立时间手忙脚乱,慌得一塌糊涂。 而各自麾下原本被拆分整编进来的魔魇军将士,如沉睡的神兵听见了主人的召唤般,纷纷离营,奔赴西南,迎接旧主。 所有动作,训练有素,纹丝不乱,仿佛他们蛰伏这许多年,等得就是今日! 魔魇军,如一只已被打得灰飞烟灭的旷古巨兽,又重新聚拢了形神,绝地复苏。 原本看似固若金汤的北辰,立时间被这种剥离,反噬得千疮百孔。 第一个跪地投诚,不战而降的,便是西南王苏勤胜。 剩余七王,慌不择路,大军未至,就已跪降的跪降,私逃的私逃,自刎的自刎。 阮君庭的大军,从南向北,踏过无边雪野,千里奔袭白玉京,竟然未遇任何实质性的阻挠,就直捣黄龙! “看来,沈星子不过是个疯子,并无半点帝王之才。这么多年,他但凡稍加筹谋,北辰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的田地。”阮君庭肩头披着厚厚的大氅,腿上还盖了一件轻裘,拨开御撵遮了兽皮的窗帘,向外望去,有些心痛这万里江山。 如今的北辰,就和他一样的境遇,本是强悍得世间无匹,却也有虚弱到要抱着炭炉取暖之时。 头顶,雪鹦鹉长啸一声,低空飞掠而过。 到了这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天空,就是它的地盘。 远方,白玉京的十二城,已经森罗立于天际尽头。 秋雨影策马在侧,“现在,只有修宜策的府兵还死守着帝都,人数倒是不足为惧,只是白玉京易守难攻,固若金汤,若想速战速决,倒是个问题。况且,我军数众,补给巨大,此时隆冬,若是消耗起来,反倒不及城中有优势。” 凤乘鸾坐在阮君庭身边,帮他将怀中暖炉加了两块银丝碳,又吹了吹,让炭火旺起来,之后,重新包好,送进他怀中,温声道:“风雷诛杀炮倒是可以一炮一城,果断拿下,但是我猜你舍不得城中百姓。也舍不得这份千年基业,任凭毁于战火。” 王者仁心,兴兵有道。 若行之不义,又与沈星子有什么区别? 阮君庭莞尔,“孤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 他瞅着她莫名一笑,凤乘鸾就从他身边挪开,坐去对面。 他心里想什么,她当然知道。 但是太师父说了,远离这个女色! 千万别一个不小心,把他坑死了。 她那些小心思,如何逃得过阮君庭的眼睛? 他低头笑了笑,重新对外面道:“北面,可有消息了?” 秋雨影声音响起,“慕雪臣在北境忍辱负重多年,各部流放义军早就嗷嗷叫着,蓄势待发,相信这两日,就会有消息。” 他正说着,头顶上,雪鹦鹉一声尖利长啸,戒备而又亢奋。 凤乘鸾从另一头掀起窗帘,探出头去,见远处青灰色的天空上,一个白点正急速而来。 肥鸡则在他们上空盘旋了一周,径直迎了上去。 来者,是另一只雪鹦鹉。 身形略小,可气势不输。 两只巨鸟,上下盘旋,互相威吓,虚张声势,却也不掐,倒是挺有情调的。 “呵呵,原来是只母鸡。”凤乘鸾放下窗帘,瞅了眼阮君庭。 是慕雪臣的信使来了。 阮君庭也不急那信上都写了什么,悠长一声轻叹,“哎,连肥鸡都要有媳妇了……” 他眼巴巴地瞅了瞅自己媳妇,人就坐在对面,却只能干看着。 凤乘鸾撇了撇嘴,识相地坐了过去,倚在他身边,探头在嘴角轻轻啄了一下,安抚道,“你淡定,别胡思乱想。” 阮君庭只好闭眼,深呼吸。 淡定……,不能胡思乱想…… 淡定!!! 啊,不行,心口疼! —— 围城,兵临白玉京,并未遇到任何抵抗。 修宜策率北辰府军,死守十二城,想要凭借着天时地利人和,熬死九御的五百万大军。 阮君庭也不着急,命令三军安营扎寨,在白玉京城下,过起了日子。 此时正值隆冬,九御将士本就千里奔袭,又遇极寒,实在不宜再战,索性就地休整,顺便准备把年给过了。 阮君庭体恤将士思乡之心,在王帐中裹着轻裘,悠悠一叹,“孤原本答应他们回去过年,如今怕是要食言了。” 秋雨影当即了然,转身出去,对二十七悍将使了个眼色。 很快,那降了的八位镇边王,火速赶着牛羊,背着年货,源源不断地前来孝敬。 城外,层层黑色的营帐,如雨后森林里的蘑菇,一眼望不到边际。 明明是围城枯守的关节,却张灯结彩,礼炮声声,开始过年了。 反观城内,一片愁云惨雾。 五百万大军,如给白玉京裹了五百层脱不掉的棉裤,这种日子,到底何时是个头? 雪,开始纷纷扬扬。 肃德站在太仪城深宫高处,裹着一袭早就旧了的斗篷,遥望远处城外一簇簇篝火。 “他回来了呵……” 她指尖养得奇长的指甲,轻轻捏了捏斗篷,将自己裹紧。 他可还记得当年雪地中,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他披衣之人? 肃德苦笑。 儿子没了。 沈霜白杀了她的赋儿,又一去不回。 她明明该感谢阮君庭,却为何又有些恨他? 恨他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还是恨他将她最后唯一能仰赖之人,也毫不留情地除了? 又或者,她恨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若是从来都没有过凤乘鸾,如今,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番光景? 阮君庭,从来不会退让。 白玉京,迟早都会沦陷。 一个没了皇帝的帝都,除了靠她一个有名无实的太后死撑,还有一个妄想着等到退兵之后,登基称帝的修宜策! 呵呵…… 罪孽! 报应! 可笑至极! 肃德悄然转身,目光木然。 六七年的光景,她在沈星子的非人折磨之下,除了一张光洁耀眼的容颜外,剩下的,只有从内到外的千疮百孔。 …… 九御大军的王帐内,热火朝天。 二十七损将说是要给君上解闷,闹着要吃火锅。 于是,一群莽汉,硬是将偌大的营帐给塞了个满满当当。 阮君庭被围在中央,无可奈何。 凤乘鸾坐在一旁,两人之间夹了个不识相的应麟。 损将们以为,反正君上看着凤小姐也是干看着,多难受,不如找点乐子,分散一下注意力。 阮君庭连一口酒也不能喝,喝了口热汤,耳畔喧嚣,颇有些了无生趣,只看着凤乘鸾与人猜拳,吼得热火朝天。 自己的媳妇,跟别的汉子们闹得欢。 他现在想怒摔都不行,只能微笑……,保持微笑…… 这时,一阵冷风涌入,有人探头进来,似是有事禀报。 秋雨影就立刻出去。 过了一会儿,回来时,神色就有点不对劲。 他到了阮君庭身边,俯身耳语两句,目光又从凤乘鸾身上一晃而过。 阮君庭淡淡起身,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帐中所有的鸡飞狗跳都立时间安静下来,“肃德来了,孤去见她。” 唰地—— 气氛降得比外面的大雪还快。 二十七损将,眼珠子咕噜噜转,谁都不敢看凤乘鸾。 这小娘们要是发飙,能把这王帐一刀拆了! 那多冷啊! 阮君庭由着秋雨影披上大裘,问凤乘鸾,“一起去?” 凤乘鸾摸了摸自己鼻子尖,“呵呵,我喝得有点多,还是不去了,你早点回来。” 言下之意,还是不见得好,见了,怕是会杀人。 “好。” 阮君庭出去了。 凤乘鸾就再也没心思玩了。 叔嫂情深,呸呸呸! 外面,深夜间,大雪窸窸窣窣地落下,有些迷眼。 阮君庭身子畏寒,脚不沾地,就坐在四人抬着的简易步撵上来见。 他戴着风帽,拥着大裘,怀中抱着炭炉,倚在一侧,连手上都戴了手套,只露了指尖,轻点额角,帽上裘皮的针毛,微微簇动,掩映着神祗一样的容颜,漠然俯视立在雪中的肃德。 她只带了揽星和邀月两个女官前来,穿得淡薄,裹着当年那件斗篷,立在雪中,瑟瑟发抖,任凭路人见了,也会于心不忍,可偏偏阮君庭无动于衷。 “君庭……”肃德终于受不了这种冷淡和死寂,先开了口。 阮君庭微微昂了昂下颌,眯着眼看她,“雪中披衣之恩,阮君庭已经百倍千倍的报答过了。而且后来,他死了,那杯青云堕入腹,周身血脉尽数崩摧,与挚爱妻儿生离死别之痛,肃德太后怕是不懂是何情形吧?” “不是的,君庭……,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害你!是沈霜白他逼我的!我已经尽力了啊!我……”肃德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根本不知自己今日来到底是要干什么。 她只是想见他,想得发疯。 一想到他还活着,他回来了,此时就在城外,她就恨不得在白玉京的城墙上,纵身一跃,扑入他的怀中! 她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告诉他思念,告诉他悔恨,却唯独忘了,要求得他的原谅。 对,原谅! 秋雨影厉声道:“北辰太后,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九御的君皇,寂天大帝。你若是来谈判,就开诚布公,若是来归降,就跪下以显诚意,若是来刺探军情,也无须异想天开,看你一介女流,哪儿来的,打哪儿回去!” “君庭……”肃德两膝一软,跪在了雪中,仰望着这辈子都永远只是个妄想的人,“对不起,求你原谅我……,我今天来,只想再见见你,求得你的宽恕,只要你肯宽恕我,这辈子就是死,我也心甘情愿了啊……!” “宽恕?”阮君庭嘴角冷冷一挑,“不曾痛恨,何来宽恕?” “你不恨我?”肃德猛地抬头,眼中骤然希望激增。 “不恨。”阮君庭淡淡道,对秋雨影摆摆手,步撵便转身,将肃德一人留在雪中,“就凭你,根本不值得孤憎恨。至于宽恕,孤这儿,也从来都没有这两个字。太后想见,孤也已仁至义尽。太后想死,大可自便,只是记得身后事处置干净,不要弄脏了北辰大好的江山。” 他留下的话,随着渐起的风,裹挟着雪花,在夜色中飞舞。 “君庭……,君庭……”肃德唤着那早就已经不存在于世的人,颓然瘫坐在雪中,眼中落下的泪珠,干涸成冰。 阮君庭回了王帐,也不见凤乘鸾如往常一样,匆匆小跑着过来帮他扫去肩头的雪,而秋雨影早就求生欲极强地退了出去,二十七损将也已经麻利将此间收拾个干净,如一群田螺大叔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乖乖?”阮君庭一眼寻不到他的心肝儿宝贝,不知窝在哪个角落生闷气呢,只好自己掸了掸肩头,去了大裘。 帐中因他畏寒,终日燃着六七个炭盆,暖如春日,可此刻,却依稀感觉杀气凝重。 “凤姮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嗖——! 他话音未落,一支簪子便从角落飞出,直面而来! 阮君庭不能动武,可身体的灵巧仍在,稍稍身形一偏,躲了过去。 只是,还是比从前慢了许多,那簪子掠过他的银发,削掉了细细一绺。 “哎呀……”他不失时机叫了一声。 窝在角落里的人,立刻跳出来,“你怎么了?” 凤乘鸾冒出头来,才见他压根就没事。 气得跺脚,索性冲出去,与他擦肩而过,要去外面躲清静。 “凤姮。”阮君庭回手将她拉住,“生气了?” “她要见你,你就去见?你可是想念你那好嫂嫂了?” 她明知他不是那样的,却偏生不爽,借着酒劲儿,非要吃这一口歪醋。 阮君庭也不生气,转身将她从后面拦腰抱住,“那我若是不去见她,你可会说,我是做贼心虚,怕见了她,又生了旧情?” “啊?你还有旧情?”凤乘鸾回手就捶。 可现在的阮君庭,却是弱柳扶风,不禁打,打了一拳,就闷哼一声,“哪儿有什么旧情,就算是有,新的旧的也都是你……!哎呀,好疼。” 他喊疼,她就心软。 “那你去见她做什么?”她鼓着腮瞪眼,不依不饶。 他就笑,钩她鼻子,“今晚来求见的若是修宜策,难道你也怀疑我曾与那老东西不清不楚?” 都是什么道理! 凤乘鸾狠狠剜了他一眼,“难说!” “难说?”阮君庭忽然发现,自己被自己恶心到了,“凤姮,你的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 “是你自己说的,你与修宜策不清不楚!” “凤姮!” “哈哈哈哈哈……” 阮君庭是真的怒了! 凤乘鸾是真的爽了! 他将她捉了,两手在腰间,挠她痒痒,挠得她跳着脚左躲右闪,在他怀中滚作一团地笑。 可这笑,不过三声,阮君庭的手,就是一松,身子摇晃,脸色发白地捂住了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剧烈喘息,一颗心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喂!玉郎,你别吓我!”凤乘鸾吓坏了,慌忙扶他,帮他坐下,又是抚胸口,又是顺背。 息怒……,息怒…… 淡定……,淡定…… 阮君庭好不容易缓过来,白着脸瞪她,咬牙切齿,“凤姮,你给孤等着!等孤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将你就地正法!” 凤乘鸾见他没事了,蹲在他膝前,两手托腮,仰头幸灾乐祸地瞅着他,眨眨眼,“好啊,我等着!” 心里却在暗笑:哈哈哈哈……!报应! —— 跨岁这晚,白玉京中,只有零星几簇烟火,在夜空中升得不高,之后又惨淡收场。 城外围城的大军,却是将新年过得热火朝天。烟火中混杂着黄莺叫,冲天而起,尖啸着,直冲九霄。 嘎——! 雪鹦鹉一声凄厉长鸣,纵身俯冲,又猛地爬高,盘旋在白玉京上空,虎视眈眈。 修宜策命令府军全神戒备,慎防黑骑军借烟火掩护,突然攻城。 烟花,将黑夜染如白昼。 跨岁时,礼炮声声,震耳欲聋。 九御将士思乡战歌四起。 攻下这一城,荣归故里! 意得志满,势在必得的气势,令城外的人群情激亢,而城内的人更加凄惶。 轰——! 又是一声礼炮! 天空再次绽放出盛大的烟花! 然而,北部三城却是为之一震! “不好!”修宜策猛地回头,遥望北面,已是火光冲天! 他为防阮君庭突发奇袭,亲自在跨年夜镇守长歌城南大门,却没想,根本没有九御围兵的北部三城,却被人攻破了! 怎么可能? 等他策马疾驰,横穿一座又一座城池,迎面见到狼狈而来报信的虎贲军时,半座白玉京已经沦陷! “报上将军!北面不是黑骑军!” “不是九御黑骑?那是谁?” “是……,是北境的流民!” 嗖——! 空中羽箭长啸,破空而来! 接着,便是杀声震天! 身穿兽皮,手持弓箭长矛,看似野人的一支大军,悍然现身! 慕雪臣两眼发光,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战狼,首当其冲,“兄弟们,冲啊!拿下白玉京,献与君皇,可得大赦,再世为人——!” 当年,阮君庭毒发而亡,虎贲将军慕雪臣受牵连,被发配往极北之地,怒雪川。 这些年间,他受命阮君庭,凭一身英勇和三寸不烂之舌,游走于一个一个流民部落之中,将他们团结起来,组建成了一支凶悍无比,不畏严寒的大军。 这些北境流民,先祖被流放于此,弃于绝境,任其自生自灭。 谁知,他们不但没死绝,反而在万里冰川之中,顽强地活了下来,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形成了一个个各自为政的部落。 这些人当中,大多数从一出生,就没见过城池和文明,却渴望着能背负先辈的遗骨,重归故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们是早已被遗忘之人,是根本不应存在之人,北辰历代皇帝,从没谁想过,要将流放犯的后裔,接回国土,给予新生。 所以,当慕雪臣出现,以声震天下的阮君庭之名,许以承诺,便如在无边黑暗中点燃了一只火把,为这些“野蛮人”,照亮了回家的路! 至于,他们是怎么破了固若金汤的千年帝王城的? 凤乘鸾裹着厚厚的裘皮,戴着风帽,在北面山坡上,拍拍掌下一门擦得发亮的风雷诛杀炮。 诛杀炮,一炮可平一城,固然会伤及无辜。 可若是算准了弹道和杀伤范围,只要将炮子打在城外,让余波震破城墙,再辅之以攻城车,便易如反掌! 刚才那一炮,就是她亲手放的! 白玉京北线崩溃,城中守卫的府军全面回防。 此时,正是南线进攻的良机! 轰——! 又是一炮!西门错搓手。 有点歪,但是好使! 南方三城与黑骑军大营之间的空地上,掀起滔天烟尘,一个大坑赫然呈现。 长歌城屹立了千年的城墙,发出悲怆呜鸣,摇摇晃晃之后,轰然崩塌! 九御大军,由此长驱直入! 修宜策带着最后的府军,被围困在太仪城,终于寡不敌众,投械解甲,跪降! 一座号称千年不败的帝王城,破得不费吹灰之力。 阮君庭御驾驶入白玉京时,声势浩荡,十二城黑甲林立,山呼震天。 唯有靖王旧府中,升起了滚滚浓烟。 桐台,烈火熊熊,肃德坐在当年凤乘鸾的花梨妆台前,身上裹着结了蛛网的栀子色轻纱帐,赤脚踏着积了尘土的四合如意天华锦,从旧妆奁里寻了早就干裂的远山黛,对着浑浊的铜镜,细细描绘,口中喃喃。 “他是爱我的,他从小爱的就是我……,只是因为得不到,才退而求其次。” 她眨了眨眼,微微偏头,“我这么美,他怎么会不爱我呢?他南征北战,捍卫北辰江山,为的就是我。他饮下青云堕,舍身赴死,也是为了不叫我受半点委屈!” 之后,她又对镜倔强娇嗔,“他是我的,桐台也是我的!是他造给我一个人的!我的!” 火海灼热,烟雾弥漫,肃德转身间,已经被浓烟熏得天旋地转,扑倒在还铺着流金沙的喜床上,抱过鸳鸯枕,指尖轻抚锦被上的游龙戏凤,百子千孙图,“他还在下面等我,他一定好寂寞,好寂寞!我要把他给我的,全都带走!从今以后,桐台里,只有我们两个,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 凤乘鸾知道肃德在桐台自焚时,没吭声,又把头扭到了一边。 阮君庭头疼,这可如何是好? 他牵了牵她指尖。 她就将手抽了回去。 “一座旧宅罢了,就当糟了贼了。”他哄她。 “那是我的!你给我的!”凤乘鸾觉得好憋闷,千里迢迢归来,好不容易破了城,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当年喜嫁的新房,就被个不要命的死鬼给强行占了! “那怎么办?不若孤将白玉京烧了赔你?”阮君庭又绕到她另一侧,既要淡定,又要哄媳妇,真的好难。 若是换了从前,没有什么是扛走上床不能解决的。 不要说床,地上,桌上,他哪里都可以! 可现在,太难了…… “呸!我还没死呢!”凤乘鸾扭身转到另一头,还在生他的气。 一身烂桃花,走到哪里都有老女人死缠着不放! 阮君庭一双凤眼笑眯眯,假装想了想,“那不如……,就把白玉京送你吧。” “我要这破石头城做什么?” “那就北辰,全送了!” “……!”凤乘鸾转头,正对上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我……,我要北辰做什么?” 阮君庭佯嗔,一双长眉微微一拧,“做聘礼啊,还嫌不够大?那再加上南渊!” “……”凤乘鸾有点懵。 “还不够?西荒也算进去!” “……” 凤乘鸾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觉得他在开玩笑。 阮君庭故作惊讶,“哎呀,你这个女人原来这么不好娶,那就将太庸山诸国也一道算进就是,反正孤想要,他们也不敢不给。” “阮……君庭,你……,没病吧?”凤乘鸾摸了摸他的额头。 那手,就被他顺势捉了,捧在两手掌心之中,美滋滋道:“总之,江山为聘,太庸天水,是你的,而你,是孤一个人的!” “讨厌!”凤乘鸾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说来说去,还是逗我。” “是真的!”他又赖皮将她的手捉了回去,正色道:“凤姮,来日你与孤为后,要面对的是整个九御,身后若是有太庸天水撑腰,就必定没人再敢轻看半分。你就是孤的江山,是孤的天下,不是什么随便带过太冲山的女人。” 凤乘鸾低着头,看着他的胸口龙袍上绵密的绣纹,耳根有些热。 “等摘了神莲,我们就回昊都,孤要好好地娶你。”阮君庭说到这里,该是又气血涌动,身子一震,便又捂住了胸口。 凤乘鸾慌忙扶住他,“好了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 阮君庭缓身坐下,轻轻一叹,“只是不知神莲,还要多少年,才能开花。” “有什么关系呢?”凤乘鸾帮他揉着胸口,“早一年开花,我们早一年回去成婚。晚一年开花,我们就多清静一年。总之,我陪着你,你守着我,什么名分,什么地位,什么天下兴亡,又有何干?” 阮君庭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把一颗头按在胸口,“你说的对,我们两个,好久好久,都没有清静过了……” 没有是非,没有阴谋,没有碍手碍脚的那么多人,没有吵吵闹闹的孩子的那种清静! 想到这儿,阮君庭又闷哼了一声。 哎哟,又动情了,心口好疼…… …… 半个月后,白玉京诸事尘埃落定。 阮君庭一纸黄金卷,封凤乘鸾为太庸女帝,自此南渊、北辰、西荒及太庸诸国,天下归一。 又封秋雨影为北辰王,兼代女帝统摄。 于是,一切就顺理成章地甩了出去。 次日清晨,两人在日出前,携手登车,未惊动任何人,只由慕雪臣套了四匹怒雪川战狼,一路向北,低调离去。 秋雨影朝着渐行渐远的雪车,一直挥手,直到挥不动,才悻悻将手臂放下,回望身后硕大的白玉京十二城。 君上,您太会享清闲了。 这么大的江山,丢给我,我好寂寞……! 天上,雪鹦鹉长啸,脚爪上,还拴着一封没来得及送达的信。 那信上,龙飞凤舞两行狂草,“你们两个骗子,到底什么时候滚回来?老夫顶着一张先帝的皮,帮你们管九御,管孩子,管得很辛苦,很不开心!靠!” ——全文完—— (未完待续) 第401章 后记1 静待花开这种事,太难了 民间传说,九御的寂天大帝是天下第一懒人,懒到统一了天下却不坐朝问道,拐了太庸女君,去没人的地方躲清静,连娃都不要了。 没人的地方,是真的没人。 怒雪川,极北之地,万里冰川,一片银白。 人在这种地方,除了敬畏造化之神功,不敢再有其他妄想。 连媳妇都不能想。 阮君庭窝在雪白的大裘深处,雪白的银发从裘皮上弥散开去,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出神,一动不动,如这天地间冰雪凝成的真神。 木屋很小,五脏俱全。是硬生生在一块难得的巨岩上打桩盖成的,又在下面凿出石渠,引了一眼温泉,四时不歇,令屋里温暖如春。 阮君庭怕冷,就把整个怒雪川唯一的一处温泉给占了。 过了今晚,就是九御皇朝的乘鸾三年。 他们俩,在这儿足足等了三年,后院那株差点被凤姮供起来的神莲,依旧没有半点开花的迹象。 与世隔绝的日子,时光如飞一般,仿佛不知朝夕。 有时候两个人各握一卷书,蜷在裘皮中,熏着温泉暖意,不知不觉就一道睡着了,等醒来时,又是许多个时辰过去。 只有慕雪臣每隔七日会按时送来些生活必需品,让凤姮可以算一算他们已经等了多久。 至于平日里的琐事,附近自愿留下来伺候寂天皇帝和太庸女君的原住民,会随叫随到,无须媳妇操劳,也不会打扰,一切刚刚好。 只是,凤姮生性飞扬,在屋里憋久了会闷。 阮君庭就会像放鸟一样,放她去外面撒欢儿,他就在小屋里等她回来。 蹭! 一只手,拎着只血淋淋的兔子,从窗外递过来,接着是凤乘鸾冻的红扑扑的脸,戴着只巨大的貂皮帽子,兴高采烈道:“雪兔!想吃炖的还是烤的?” “想吃你!”软君庭幽怨,生无可恋。 凤乘鸾就从窗前消失了,之后从门外进来,去了裘皮大氅,换掉粗重的兽皮靴子,念念有词,“太师父让你离我这个女色远点,你要听话,我还年轻,不想守寡。” “所以就守活寡……”阮君庭别过脸,继续看窗外的雪。 他连她换衣裳都不能见,见了会爆炸。 等凤乘鸾换了身软糯的粉白锦缎小袄,袖口和领口簇着白软的兔毛,到他身边蹲下,先拉过收在大裘里的手握了握,见也不凉,才放心,“我去给兔子剥皮,你乖乖等我。” 阮君庭垂眸淡淡瞪了她一眼,“我想剥了你的……皮!” 凤乘鸾就知道他又憋闷得说狠话,捏了捏他鼻尖,“等神莲开花就好了,你乖哈。” 她转身去了小厨房,阮君庭就又寂寞了。 不回来还能想想想,回来了,就连想都不能想!真烦躁! 他这身毛病,在这极寒的地方,起初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两个人都穿得多,撞在一起像两只熊,不至于那么容易走火。 可现在,只要稍稍走神,就想着火! 阮君庭不开心。 三年来,吃得多,睡的足,既无烦扰忧心,也无刀兵之祸,连从前入睡困难的毛病,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的身体在飞速复原。 但是,凤姮却是个死心眼。 只记得天医老头儿说过,不得动武,不得动怒,不得近女色。 好吃好喝把他养成一朵娇花,没事能躲多远躲多远。 现在,他随着身体好转,越来越躁动,她就连大白天都躲着他! 嘎呜—— 窗外,温泉的暖意引来只雪鸦,叫得极是难听。 阮君庭随手捏了桌上的茶盏,唰地从窗子丢了出去。 茶盏凌厉削断树枝,将那破鸟给惊飞了。 阮君庭反复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摘了朵窗边养的不知什么花草。 噗! 稍一运劲,花就化成了灰。 他还不解恨,眸光动了动,看向小屋内,最后,锁定凤乘鸾进屋时挂在门口的一把剥皮小刀。 那眼中,目光稍厉,手掌凌空一抓! 嗖! 刀便被他硬是隔空给抓了过来。 他的功力,早就复原了,而且,犹胜从前! 阮君庭恨恨盯着那把刀,像是盯着凤乘鸾。 要是他能把她这么一抓,就能抓过来,这样那样,那样这样,该多好…… 凤乘鸾陪阮君庭隐居的这三年,一身的功夫没有用武之地,就把精神都用在了服侍夫君身上。 缝补衣裳,会了一点点,炒菜做饭,会了一点点,连打点起小木屋,也颇有些心得,处处顺着阮君庭的心思,布置得有了点风雅的意味。 她飞快炖了兔子,就回来窗前,在阮君庭对面座下,歇一会儿,想顺便陪他说会儿话,下下棋。 可一低头,“我茶盏怎么少了一只?” “不知道。”阮君庭瞅了瞅窗外,“兴许被哪只雪鸦偷了。” 凤乘鸾觉得好可惜,“那是我专门拖慕将军从南渊找来的变窑蓝盏,普天之下,就这么一窑,一个花色就那么一只!” 阮君庭指尖躲在大裘下面动了动。 凤乘鸾也不追究,抿了口茶,望向窗外,“从这儿往外看,真是不错……,咦?阮君庭,我花呢?” “……”阮君庭开始后悔刚才发狠,“什么花?” “静初托人送来的花种,好不容易才养到开花,怎么就没了?” “……,可能被雪鸦啄了吧……” 凤乘鸾嘀咕,“这怒雪川的乌鸦都成精了?” 阮君庭的手,又动了动,腿上的裘皮下,还藏着把刀,已经被掰断…… 那刀,是九御黑晶打造的好刀,刀鞘是凤乘鸾熬了几个晚上,亲手用白犀皮做的,上面的雕花,还是他手把手,帮她一点点雕上去,又细细上了色。 虽然刀工磕磕巴巴,有些丑,但是那是她第一件作品,一直宝贝得很。 结果现在,被他没控制住火气,给掰了…… “凤姮,兔子好像糊了。”阮君庭调开她。 “啊!我去看看。” 凤乘鸾慌慌张张去厨房,阮君庭立刻翻身从窗子跳了出去,有多大劲,使多大劲,把掰断的刀给撇得远远地,毁尸灭迹。 “阮君庭,你在干什么?”身后忽然响起凤乘鸾的声音。 “……!”阮君庭身子一绷,都没敢回头,“看雪。” 他果断撒谎。 “你刚才在扔东西?” “啊,是啊,扔石头玩。”阮君庭终于镇定下来,这才转过身,冲凤乘鸾眯着眼笑。 凤乘鸾信他个鬼! 上前一步,扯了他腰间一块玉佩,在手里掂了掂,也卯足了劲,扔了出去! 结果,也就湛湛能看到在落在何处。 可阮君庭扔的那一下,都没影了! “说了不得动真气!是不是想死?” “……,呵呵,乖乖……”阮君庭立时求生欲满满。 凤乘鸾揪他大氅领口上的毛,“你不要命了?” “乖乖……” “你知不知道自己乱用力会死?” 她又急又气又凶的模样,真的可爱到阮君庭的点上了,让人想狠狠地咬她! “死就死了!” 阮君庭终于忍无可忍,拦腰将人抡起来,扛上肩头,也不管凤乘鸾如何哇哇叫,就往温泉去! “阮君庭,你疯了,你不要命了啊!你放开我!” “阮君庭,大白天的,你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阮君庭,你好歹进屋去行不行……!你疯了啊!” 凤乘鸾嗷嗷叫着,被人一头扔进温泉里去。 身上棉衣沉重,越扑腾越是碍手碍脚。 阮君庭站在岸上,一件一件恨恨往下扯自己身上衣裳。 怎么穿得特么的这么多! 凤乘鸾好不容易从水里冒出头来,想爬上岸,又被他按了回去。 “大白天的,你疯了啊!” “是疯了,今天不把你就地正法,难解这三年的心头之恨!”阮君庭噗通,跳了进去,将人捉了。 “救命啊——!” 凤乘鸾真的吓炸毛了! 这畜生活活闷了三年,突然间发疯,一点征兆都没有,还不得要她的命! “叫吧,不要说怒雪川,就是叫得全天下都听见,孤倒要看看,谁敢来救你!” …… 银川耀耀,白日昭昭,茫茫雪野,幕天席地, 凤乘鸾死了一样趴在温泉边儿的石头上,觉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乖乖……”他又来! “你滚——”她有气无力咒骂。 “乖啊……”他哄她。 “我后悔了!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你!”凤乘鸾哭。 她哭得喉咙都哑了,可听在阮君庭耳中,就是痒痒的。 当了三年小绵羊,总算可以做回大灰狼了……! …… 三天后,慕雪臣的雪橇到了山坡下,除了带来日常吃穿住用之物,还带来一封信。 “君上,是天医鬼手前辈命臣带给您的,请您务必亲启。” “嗯。”阮君庭倚在窗前,先瞟了眼闭得严严实实的床帐,之后,摊开信纸,随便扫了一眼。 看完,那手中一攥,信就化成了灰。 慕雪臣一惊,当是信里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让君上心情不好,慌忙问道:“君上,可是您的病情……” “唉,”阮君庭一声叹息,“天医说,若是神莲不开,孤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 “君上宽心!您吉人自有天相……!” 慕雪臣立刻跪地,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可是阮君庭也没听进去一个字。 然而,天医鬼手的信上说的是: “君上,当您看到这封信时,相信已经圣体大好。其实,世上本无根治此症的灵丹妙药,君上身负神祗血脉,在怒雪川三年,清心寡欲,修心养性,与世无争,才是治愈身心重创之根本。” 所以,这世上也根本就没什么怒雪川神莲,阮君庭他自己,就是神祗后裔,九方盛莲! 至于后院那株差点被凤乘鸾供起来的草,不过是恰好与天医随手瞎画的那一株长得相似罢了…… 等慕雪臣告退,阮君庭笑吟吟坐到床边,心情甚好。 凤乘鸾背对着他,生了一肚子的气,却还是忍不住,没好气问:“我太师父说了什么?” 阮君庭想都没想,随口答道:“他说,即便是身子大好了,也是非神莲不能根治。” “那怎么办?”凤乘鸾一骨碌转过来,也顾不上腰酸腿疼。 “所以,还要委屈乖乖陪我在这儿等上几年。”阮君庭懒懒一笑。 就我们俩! 完美! “几年!” 凤乘鸾脸都绿了! 她本以为阮君庭身子好了,能回去做皇帝了,每天被俗事牵绊,至少可以少折腾她一些,活得像个人。 结果现在,他这么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还要在这种鸟不拉屎,寸草不生的地方待上几年,那岂不是每天睁开眼睛就琢磨怎么收拾她! “怎么?你不开心?”阮君庭明知故问。 “呵呵呵……,开心!每天与玉郎朝夕相对,是我人生最开心的事!” 才怪! (未完待续) 第402章 后记2 温情脉脉,初心如故 太庸山东郎国一处山间草庐,有村妇荆钗布裙,翻弄着桑叶,目光温柔,看着一只只白胖蚕宝宝,正大口大口啃食。 “小凤三,我回来了!”柴门外,有人抱着一大摞纯白的布匹回来,布料太多,抱不住,就用脸帮忙。 “今天在市集见了上好的白罗,我就用你给的银子全买了回来!”温卿墨稀罕地抱着那一大捆布料,开心的像个孩子。 凤静初好一阵头疼,那是她攒了好久,准备用来买下个月米粮的钱,本想着他今年心智已经渐好,走趟市集应该没什么问题,却没想到,米粮没买成,又搬了布料回来。 可温卿墨完全未体会到她的艰难,兴奋得将布料放在院中藤椅上,又扯了一匹,将她拉过来,裹在腰间,“你看,我就说你穿了软烟罗是最好看的,就像云彩里生出来的人一样!” 凤静初张开手臂,温柔地看着他活在自己的梦里,眼中全是怜悯。 他看见的,全是姮儿,心里想的,也全是姮儿。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她不在乎。 她本是个早就该死了的人,如今能用残生,拯救心中落入地狱的神祗,何其幸甚! 温卿墨熟练将那些软烟罗在她身上比量,之后看了又看,道:“白色始终太过素净,不衬你的性子,不如染一染。” 凤静初随他这几年,也多少懂了一点织染之类的奇技淫巧,便道:“我春天时在外面院子里种了两陇紫草,可以用来染作深浅不一的粉紫色,该会很好看。” 温卿墨深蓝色的眼睛便是一亮,兴高采烈道:“凤三你真棒!快去帮我摘来!” 说完便抱着那一大摞被缠得乱七八糟的绫罗,跑了屋里,砰的关了门。 他就像活在了自己臆想的世界中,将全部精力和生命,都用在了裁衣和绣花上,只要进了那屋,便是几日几夜不吃不喝,也不露面。 凤静初提了篮子,默默去外面的园子里。 弯腰挑拣紫草花时,蓦地听见身后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回头间,便见凤乘鸾正站在那儿,冲她咧嘴笑。 “姮儿!”凤静初手中的篮子,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他没有做坏事,我求你别杀他!”她第一反应,便是冲过去,张开手臂,拦住她去草庐的路。 凤乘鸾一愣,见了她时的喜笑颜开,全都凝固在脸上。 她好不容易从怒雪川逃出来,便第一个来找她,满肚子的话想跟她说,却没想到见面第一句话,却是这样。 凤静初也立刻发现自己实在是太紧张了,慌忙定了定神,放下手臂,“对不起,我……,我……” 她是替温卿墨怕了她了。 最初那段时间,经常夜里噩梦都是姮儿提着刀,来取他性命! “初初,我是来看你的,”凤乘鸾有些尴尬,“顺便,在你这儿躲几天……” 她那副模样,倒是真的没有半点寻仇的痕迹,却像是当初少时,被母亲用打王棍追着跑,躲去凤静初和她娘的院子里时那副狼狈相。 “现在这世上,还会有让你怕成这样的人?”凤静初终是哑然失笑,牵了她的手,将她让进草庐,“他欺负你啊?” 提起阮君庭,凤乘鸾黑着脸,恨恨道:“他想要我的命!” “那也是爱惨了你。”凤静初眼帘垂了垂,没再多言。 温卿墨是不碰她的,即便将她当成了姮儿,也只是喜欢,从来不碰她。 她也是一副残躯,早就污了,浊了,怕了,根本不期待男女之事。 就这样两两相对,了却残生,倒也求之不得。 凤乘鸾进了草庐,见凤静初日子过得清减,就有些心疼,“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有什么需要,大可找我的人去要,为何这么苦着自己?还是他们敢怠慢你?” “没有,十五爷一直很关照,是我自己不想要。” 凤静初有自己的想法。 她想看看凭自己的本事,能不能照顾好温卿墨。 万一有朝一日,姮儿忽然要取他的性命了,她带着他亡命天涯时,也好能让他吃饱穿暖。 她就是这么简单的人,即便做过南渊的皇后,可归根结底骨子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活下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凤乘鸾也听懂了。 她们之间,终究再也回不到从前。 初初经历了这么多,已然守着一份初心,全是凭着善良的本性,她不该再来惊扰她。 “内个,看你们过的挺好,那……,我就走了……” 凤乘鸾失落转身。 “等等。”凤静初却唤住她,“姮儿,你随我来,我再给你看样东西。” 她牵了她的手,将她拉到温卿墨的房门前,伸手轻推,那门便开了。 里面,满满当当的一屋子精致、奢华、绚烂的女子衣裙,只看一眼便知,全部出自温卿墨之手。 而那人,正埋头于窗前的绣架,手中飞针走线,龙飞凤舞,全未发觉来了人。 他盯着手底下绣图的双眼,满是光彩,就像看着最心爱的女人。 “姮儿,这里的衣裳,都是他做给你的。”凤静初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裙,站在门口,与屋里的流光溢彩,姹紫嫣红,格格不入。 虽然温卿墨将她当成了凤乘鸾,可她从来不会去穿这些的衣裳。 她有自己的底线和自尊。 “他真的不会再作恶了,他现在很满足,很开心!” 凤静初在求凤乘鸾放过温卿墨。 声音平静温柔,却是坚定。 温卿墨终于听见她的声音,停了手中的针线,扭头看过来。 额角一绺发丝垂下,容颜被窗前渐渐西斜的日光,衬得妖艳。 “她是谁?”他戒备地看着凤乘鸾。 “是个故人,来看我的。”凤静初回答。 温卿墨放下手里的针,大步过来,伸手将凤静初拉过去,藏在自己身后,“这女人长得凶,你离她远一点,我们不要理她!” 凤静初在他身后,仰望着他的侧颜,眼圈就有些红,喉中强压着哽咽,“好,我不理她,我只理你。” 温卿墨对凤乘鸾下逐客令,“听见没?我们家不欢迎你,还不走?” 我们家…… 凤静初的眼角,泪珠潸然而下。 凤乘鸾心中安慰,却也替这对鸳鸯酸涩。 她最后看了一眼凤静初,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抱歉,打扰了,我这就走。” 之后果断转身,大步离开。 这里,她不会再回来了。 这里,最好再也用不着她回来! (未完待续) 第403章 后记3 归去来兮,且听风吟(焚风诗听结局) 凤乘鸾不敢回百花城找她娘,因为阮君庭要想抓她,第一个就是去凤家。 她暂时也不能回九御昊都去看孩子,虽然想念得紧,但是那是阮君庭的地盘,去了等于自投罗网。 至于白玉京,呵呵,什么太庸女君!假的! 她若是去投奔秋雨影,那公狐狸保证第一时间将她骗得云山雾绕,然后转手献给阮君庭邀功。 跟了个一统天下的男人,就是这点不好,想离家出走的时候,不管怎么折腾,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凤乘鸾信马由缰,从太庸山出来,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了个把月,最后还是去了名剑山庄。 琴不语此时已经彻底练成了栖梧剑法,腿部经脉也早就通了,再也无须坐在轮椅上。 听说她来了,便随着琴澈一道,带人下山去接。 “恭迎女君陛下驾临!”名剑山庄上上下下,跪了乌泱泱一片。 凤乘鸾一见这阵仗,心里就知道,完球了! 阮君庭必定会收到消息,三日之内杀到! “不用这么正式,我来看看他们就走。”凤乘鸾进了庄,直接上了后山。 后山禁地,本是天医鬼手养老的地方,过去一直都连个人影儿都罕见,现在却每天热热闹闹。 “来,转个圈儿看看?” 老头儿坐在树下喝了口酒,肩头有诗听一双小拳头捶得舒坦。 吼! 夏焚风低低叫唤了一声,温顺如大狗,果然就转了个圈。 “哎呀,毛毛你真厉害!”诗听使劲拍手! “吼。”夏焚风憨憨地又应了一声。 天医拈着胡子,站起来,“到也奇了,他还真听得懂。” 诗听得意,“那当然,我大毛毛不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天医:“……” 这时,琴不语引了凤乘鸾上来,又悄然退了下去。 诗听第一眼看见她家小姐,刚才一脸的天真笑颜就都凝住了,接着,劺足了全身的劲儿,一声唤:“小姐——!” 然后便一朵花一样扑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凤乘鸾脚边,一边哭,一边嗔。 “你去怒雪川都不带着我,你是不是嫌弃我,不要我了!那么冷的地方,你是小姐,没人照顾怎么行!我跑去白玉京,求秋先生送我去找你,可他转个圈,又把我扔出来了!呜呜呜……” 诗听一股脑的,连告状带哭诉,声泪俱下。 凤乘鸾蹲下抱抱她,“好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小姐哄吗?我这不是回来了?” 诗听立刻抹了把眼睛,朝她身后看了看,警惕道:“那位呢?” 她自然问的是阮君庭。 他现在的身份,除了凤乘鸾,谁敢直呼其名?可诗听又隐约觉得小姐受了委屈,不愿意毕恭毕敬的称君上,索性就直接喊了“那位”。 “他把我惹毛了!”凤乘鸾赌气。 “啊?” “然后现在我可能把他惹毛了……” “额……” “不说他,我是来看看你和焚风的,”凤乘鸾瞅瞅树下美滋滋喝酒,闲事不管的天医鬼手,又卖乖道:“顺便来看看太师父。” “顺便!哼!不是女君陛下求我老人家的时候了!”天医鄙视。 凤乘鸾笑笑,转而看向直挺挺站着的夏焚风,“他倒是挺乖的,你们怎么训练的?” 诗听站起来,小声儿在她耳边,有些稀罕的道:“没训练什么,我去末日山接他时,他就好像认得我。只说了两句话,他就跟我走了……” 她抿了抿嘴,将自己见到大红毛,看见他那副惨烈的模样,哭得如何肝肠寸断,几乎昏死过去,都隐去不提。 凤乘鸾知道她心中难过,还在强颜欢笑,安慰道:“兴许是他最后时刻想着的只有你,便成了执念,一颗心不死,只向着你了。” 诗听喉间堵的生疼,努力点点头。 接着想起了什么,赶紧道,“对了,小姐,我到了山里的时候,内个,沈星子他……” “……!他怎么了?”凤乘鸾一个激灵,她当时不杀那妖魔,就是怕他借着雕魂术再重生到什么地方去。可留他活命,却也是一想起来,就心神不宁。 诗听拧着衣襟儿,“我说了,你可别怪大红毛,他……,他什么都不懂。”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凤乘鸾好着急。 “他,他把沈星子,给活吃了……” “……!”凤乘鸾噗的一声笑了,“吃了?” “……嗯。我……,我没敢跟您说……,您别怪他,要罚就罚我!”诗听越说声音越小。 “哈哈哈哈哈……!”凤乘鸾忽然觉得心头好生畅快,“夏焚风果然好样的!自己给自己报了血海深仇!” 诗听惊喜,抓住凤乘鸾的手机,“小姐你不生我们的气啊?” “气什么?小姐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凤乘鸾在她肩头一拍。 诗听就疼得哼了一声。 凤乘鸾察觉有异,“怎么了?你身上有伤?我看看!” “别看了,没事。”诗听躲她。 “不行,看看!谁伤你?我弄死他!” 诗听立马慌了,“小姐,不要……!” “那你倒是说啊!”凤乘鸾急死了。 主仆俩拉拉扯扯,夏焚风见诗听好像被欺负了,就开始有些躁动不安,呜呜地低吼。 天医在那边听热闹的都不耐烦了,骂凤乘鸾,“哎呀,笨!你怎么就那么直!人家不跟你说,必是有难言的苦衷,怎么不懂事呢?” 凤乘鸾扯着诗听的手就忽然停住了。 她看看夏焚风,再看看又羞又怕的诗听,好像忽然明白了。 那目光,忽地变得不可思议,盯着诗听,像是看了个新鲜。 “你可以啊!” 诗听:“……” “口味挺重啊!” “……,他……”诗听脸蛋都羞成紫红色了。 “好了,不用说了,我懂!我特别懂!”凤乘鸾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肩膀。 那上面阮君庭咬的牙印子,到现在还没好呢。 …… 与此同时,名剑山庄前厅里。 已经跪成一片。 琴澈父子,跪在地中央。 一个紧张的不知所措,而另一个则低头含笑。 厅上主位,阮君庭端坐高处,慢悠悠,一口一口抿着茶,就等着媳妇在后山墨迹完,要好好地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未完待续) 第404章 后记4 盛世大嫁1,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凤乘鸾从后山出来,见名剑山庄的人,除了必须巡视伺候的,全都朝着一个方向跪着,便知道是谁来了。 还真够快的。 别人都说她是阮君庭的祖宗,只有她知道,他俩谁才是活祖宗! 其实她是可以绕道翻墙跑路,一走了之的,可偏生心里还惦记着他,巴巴地想知道他这段日子可是胖了瘦了? 她有没有把他气得吐血头晕心口疼? 他夜里自己一个人可还觉得冷,能不能睡得着? 但是,又不想就这么被他抓回怒雪川去。 两个孩子都还在昊都,让她时时牵肠挂肚,阮君庭与孩子们许多年来聚少离多,亲情生疏,有情可原,可她是做娘的,两个宝贝是她的心头肉! 以前陪着阮君庭养病,怒雪川极寒,不得已要与孩子们分离,是没办法。 如今,这王八蛋既然好了,她自是要了尽快G了却外面的一切牵绊恩怨,回去认真陪伴千阙和糯糯,将失去的这么多年,好好地补回来! 凤乘鸾悄悄溜进名剑山庄的大厅,偷看了阮君庭一眼,见他虽然瘦了一点,却精神还不错,该是身子真的彻底好了,便心中稍等,想要调头就走。 谁知,阮君庭将茶盏盖子碰得叮的一响,“既然人都已经送到门口了,孤就勉为其难收着吧。只是不知这样长途劳顿,她的身子可吃得消?” “……?”凤乘鸾刚要抬起来的步子就挪不动了。 什么人? 谁送什么人给他? 他才刚好,还没回九御,就开始有人给他塞女人? 这还是在太庸天水,是她的地盘,就有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回了九御,那还了得? 而这王八蛋,竟然也敢要? 不但要了,还这么关心备至,迫不及待? 他是真的憋了三年,憋疯了? 她才溜出来几个月,他就收不住了? 大厅下面,琴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琴不语却微笑道:“君上放心,那位她年纪尚小,又身娇肉贵,一路上,各方州府衙门都是小心再小心,生怕惊了,吓了,累了,好吃好喝哄着,伺候着,听说不但平安无事,而且还欢天喜地,就盼着能早日见到您呢。 阮君庭听了,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的模样,倒颇有私下里哄凤乘鸾时的那种温柔,“可知还要多久?孤倒是有些等不及了。” 我呸! 都等不及了! 你这个老东西! 听说是个年纪小的,娇贵的,就等不及了! 凤乘鸾心头酸得一股火涌上来! 她当年也是十五岁上了他的贼船,被他骗了婚的! 现在,做了天下一统的君皇,却又稀罕起年纪小的了来! 阮君庭你还真是始终如一! 琴不语跪在下面端端正正答道:“回君上,景帝那边如听说君上将驾临敝庄,更是连下了几道诏书催促,就怕您等了心急。按脚程来算,想必明日太阳落山前,您朝思暮想的人儿就能抵达了。” 凤乘鸾站在大厅柱子的锦帐后,心里一片空落落的。 阮君庭他终究是个天下归一的至尊,又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她嫌弃他腻歪,偷偷跑出怒雪川,却没想到,早有人等着钻她的空子,去取悦君心。 “哎?凤姮!原来你已经知道了!”阮君庭声音响起,“孤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凤乘鸾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手底下用劲,将藏身的锦帐给整个扯了下去,整个人已经暴露出来。 阮君庭忽然见了她,竟然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更没有以往在她逃跑后又生擒活捉时的狠话,只是起身走了过来,牵她的手,那些脸上的欢喜,藏都藏不住,却显然不是因为见了她。 凤乘鸾木然随他走了几步,仿佛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一般。 原来是她真的没那么重要。 原来一切真的是会变的。 “凤姮,你高不高兴?”阮君庭对那个女子的到来,兴奋地有些按捺不住。 凤乘鸾勉强笑了笑,“你高兴就好。” 他却美美道:“孤的确想尽快见到她,可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你,今后你有她为伴,占着心思,就没那么容易想逃走了。” 凤乘鸾眉梢不宜察觉的一挑,原来你还喜欢看宫斗大戏? 阮君庭却不察她的淡漠,眼中满是憧憬,“可是,孤也不知她那么大的女孩子会喜欢些什么,总之各种珠翠首饰,绫罗绸缎,稀罕玩物都叫人收罗了一些,也不知她若是随着我们一道,会不会觉得无聊,所以来日,还要你多费心。” 凤乘鸾咬着后槽牙,“好啊,我一定将她照顾得妥妥帖帖。” 揍的她亲妈都不认识! 阮君庭拉她一道坐下,将她的手在掌心左右翻弄轻抚,眉间微凝,为了那个女子的到来煞费苦心,又在她耳边,低声道: “只是她若是个粘人的,恐怕今后,你我不能夜夜相守了。” “……!”凤乘鸾喉间一梗,一股无名火,几乎想将阮君庭的手腕子拧断! 她刚才还想着一走了之,可现在倒却改变主意了。 她倒是要见见那位身娇肉贵,年纪尚小,却令她的夫君急得火烧屁股的小美人! —— 接下来的一日一夜,对凤乘鸾来说,简直是无比漫长。 阮君庭为了那个人的到来,几乎到了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的地步。 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大度起来,只好去后山看着诗听调教夏焚风,坐在树下抱着膝盖,闷闷不乐。 因为夏焚风离不开诗听,一眼看不到都会躁动不安,所以诗听一直吃住都在后山禁地,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家小姐有些怪怪的。 可每次问起,凤乘鸾都推托是想念孩子罢了,草草掩饰过去。 诗听跟焚风到了如今这样,依然能笑着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又怎么忍心说那些解不开的烦恼来打扰她呢。 那个想见又恨不得一辈子别来的人,终于到了山脚下。 送她来的人,真是煞费苦心,大费周章。 起初,凤乘鸾还以为是景元礼那个蠢蛋自作聪明,给阮君庭塞女人 可现在从山上看下去,那队伍除了前面除了是南渊凤家军开道,车撵左右还有锦鳞卫守护,后面跟着的,是大队黑骑军。 这显然是九御那边,不远千里万里送来的人。 外公眼下在昊都主持大局,必定是向着她的,又有谁敢如此声势,大费周章,给阮君庭送女人? 凤乘鸾心思沉重,偏偏阮君庭不长眼,还特意命人来为她梳妆打扮,说是等着她一道,精神抖擞,神采飞扬地亲自下山去接! 他不但要她打扮,自己也是反反复复换了几套衣裳。 一会儿怕显得太庄严,一会儿怕不够帅,一会儿又怕不够平易近人。 总之,她与他在一起这么久,都没见他这么紧张过! 于是,凤乘鸾就有了杀人的心。 等两人携手下山,见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停驻于山前,领头的倚仗便要跪下参拜,也被阮君庭止了。 “莫要吓着她。”他贱贱道。 凤乘鸾就索性狠狠将已经冰凉的手从他掌心给抽了出来,冷笑道:“君上的宝贝,自当由我来亲迎!” 她也不等阮君庭应允,便朝那车撵大步走去。 她倒要看看,普天之下,谁敢分她的男人! 只听身后阮君庭不紧不慢,:“看孤的皇后急的,呵呵呵呵……” 这一声,听在旁人耳中,皆是宠溺,唯独凤乘鸾,如同针扎一般! 她人还未到,杀气已至。 那锦绣镶金的车撵两侧,护卫纷纷避让。 以凤乘鸾今时今日的雌威,杀个女人而已,谁敢阻拦半分! 可是,还没等她动手,那车撵中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一只小小的绣鞋,缀满上好的珍珠,先一步从帘后露了出来。 接着,是一只白嫩的小手,将帘子轻掀。 之后,便是露出半张稚嫩却令人一眼望去,就无法挪开眼的明丽小脸。 那一双半掩的华丽眸子,在帘子后忽闪了两下,之后唰地一亮! 帘子被霍然掀开,露出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女孩,人生得软软糯糯,如珠如玉,那一双眼睛,微微卷曲的睫毛,与凤乘鸾一般无二,惊喜得有些愣神地望着她。 “娘亲……!”她鼓足了勇气,唤了一声。 凤乘鸾却是彻底呆住了。 “糯糯……?” 虽然那张脸,只是比四岁时长开了些许,可她却有些不敢相信。 在记忆里,糯糯还是当初匆匆离开昊都时那个奶团子的模样! 凤乘鸾那时为了哄住温卿墨,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糯糯正式道别。 谁曾想,那一别,就又是三四年的光景! (未完待续) 第405章 后记4 盛世大嫁2,巡幸江山 原来,君上和女君突然离了怒雪川,不知所踪! 一时之间,天下震动! 龙皓华得到消息,立刻修书两封,一封骂秋雨影,一封骂凤于归。 两封信上都只有一句话: “你这个狗腿到底是怎么当的!” 于是,狗腿们迅速行动起来。 凤乘鸾从怒雪川出来,再横跨北辰版图,大概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她人还没出北辰,秋雨影就已经开始提醒凤于归和景元礼这边,要随时准备着接驾。 而且,再三叮嘱,君上有个坏毛病,就是一旦媳妇丢了,就会心情非常不好,请南渊诸位务必珍重! 凤于归跟阮君庭杠了一辈子,到最后末日山一战,也未曾服软,但现在终究是不同了。 君皇就是君皇,阮君庭给南渊留了个皇帝,而不是废了景氏,另立南渊王,就是成全了凤于归的忠臣良将之名,给足了他天大的面子。 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凤于归怎么怼他,骂他都可以,但是等他真的成了头顶上的天时,做臣子的就是得跪下,唯命是从。 凤于归一辈子最忌讳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所以,他现在就得做阮君庭的忠臣良将! 将逃跑的女儿绑回去献给那“畜生”? 大义灭亲的事,凤于归不干。 如何撸一只炸了毛的大猫,他还是颇有心得的。 很快,回信一封给龙皓华。 “带孩子很辛苦是吧?不如送一个回来玩玩!” 两个人一拍即合! 龙皓华忙不迭地就将阮诺诺给祭了出去! 一来糯糯又乖又懂事,想娘亲也想得紧,遇上有什么事儿,能一说就通。 二来,千阙跟那两口子心中还有个疙瘩,若是这么硬送出去,只怕非但不能安抚大猫,反而是火上浇油。 于是,就这么浩浩荡荡,万里之遥,一路小心翼翼,几千兵马跟捧着一个祖宗一样,将阮诺诺小心翼翼地从昊都一路送来了名剑山庄。 …… 凤乘鸾被阮诺诺扑了个满怀时,还有些受宠若惊,不敢相信地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不觉心惊。 在怒雪川的时光,仿佛山中一日,人间千年。 她若是再不回来,糯糯都要长大了! “娘亲,父君说,要带我们游历天下!是真的吗?”阮诺诺抱着凤乘鸾的腰,仰起头,满眼都是期待。 “……?”凤乘鸾真不知道还有这事。 阮君庭的幺蛾子越来越多,她已经快招架不住了。 凤乘鸾回头瞪了那贱人一眼。 那贱人就笑:“你嫌怒雪川闷,孤便带你四处走走。” 他张开手臂,悠然道:“正好江山这么大,随便你散心。” “真的只是散心?”凤乘鸾信他个鬼。 “……”阮君庭藏着的那些心思,又被她一语揭穿,理了理袖口,“咳,你们母女两散心,至于辛苦的事,孤自己来!” “哦,等转遍了这江山,又是好几年过去了……”凤乘鸾不知为何,心中些许失落。 他们至今都还没有一场正正经经,名正言顺的大婚,将来有一日若是老了死了,老天爷可会承认,她是他的妻? 怀中的糯糯,人虽小,却是极精灵,着急地拼命给她爹使眼色。 阮君庭却笑而不语,还对她挤了挤眼。 —— 九御皇朝,乘鸾四年,寂天大帝自南渊北境起,巡幸江山。 沿途州府事先接到旨意,可盛大相迎,却不得劳民伤财,更不可以任何名目修造大小离宫行馆。 起初,还有些地方官吏自作聪明的,变着法子奢靡铺张一番,巧意奉承,但等迎到了御驾才知,根本不是什么“巡幸”,分明是“整饬”,是“微服私访”! 阮君庭一路铁腕,毫不手软,小事儿,能断则断,能斩则斩,大事儿,就全都记在了账本子上,待到返回昊都后,再从根本上重整。 如此,几个月的时间,雷霆之势横扫整个南渊,景家留下的腐败根基,以及暗城的极乐势力,基本全部肃清。 而凤乘鸾则与糯糯,一路便装相随,穿着素裙,梳着低髻,坐着马车,沿途只带女儿领略南渊秀丽山水,风土人情。 除了半夜,阮君庭经常如个贼一样突然出现,其他时候,她不问政事,也没人敢来打扰。 如此,直到南渊巡幸最后一站,百花城。 当大队人马如一道蜿蜒长龙,即将驾临时,在城外十里亭前面,就被人挡了驾! 一匹漆黑的巨狼,其大如牛,狼背上,小小少年,一身利落飒然的劲装,臂挎弯弓,腰间挂刀,蹬着一双雕花黑皮靴,神情桀骜中有些愤愤,横在大路中央。 (未完待续) 第406章 后记4 盛世大嫁3,生好多弟弟妹妹才是硬道理 “你们都不要我了是吧?”千阙开口,就带了哭腔,却又硬着脾气,兴师问罪。 御驾停下,未等阮君庭和凤乘鸾如何应对,阮诺诺却第一个跳出来。 “哥——!” 她欢天喜地,一身软糯的淡粉衣裙,绒花颤动,穿过层层重装黑骑军和锦鳞卫,朝着千阙飞奔过去。 千阙座下的巨狼,认得糯糯,从喉咙里发出低软的呜鸣,迈了两步迎上去,用鼻尖与她碰了碰。 糯糯抱了抱巨狼的大头,仰头对高高骑在狼背上的千阙,拉长了声音,软软道:“哥——,父君和娘亲其实可想你了,每天都提起你,时时都有人马来报,将你的饮食起居,说与他们知道。” “你别说话!”千阙板着一张小脸,指着御驾车马,“我今天就是来问他们一句,到底还要不要我!” 车内的阮君庭和凤乘鸾对视了一眼。 这孩子当初亲眼见他爹娘杀了温卿墨,之后便如失了至亲一般,记了他们两个的仇。 当时讨伐沈星子在即,军机不候,根本顾不上这个孩子,之后又几年,两人远在怒雪川不能回来,与他之间的关系,恐怕非但没有缓和的机会,甚至可能已经越来越僵。 阮君庭动了动,不知该如何哄一个暴脾气的孩子。 若是按他的治军之道来处理,大概暴打一顿,再恩威并施地吓唬一番,就可以了。 他是父君,既是父,又是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软话去求自己的儿子的。 更何况,温卿墨该死,不是一日两日,那人的所作所为,便是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就算真的杀了,他与凤姮,也没有错处! 凤乘鸾却温柔按住他的手,“千阙脾气倔强,还是我去与他说吧。” 阮君庭便沉沉一叹,默许了。 凤乘鸾下了车驾,来到千阙面前。 巨狼见了旧主,立刻匍匐下来,将大嘴搭在前爪上,叩拜。 千阙骑在狼背上,就又矮了一些。 “阙儿,见了娘亲,不该下来说话吗?” “哼!”千阙眼睛不睬她,“你都不要我了!” 他虽然不看她,可余光却贪恋地挪不开。 虽然都快十岁了,心里却还是想要娘亲的抱抱! 但是他是来寻仇的,自然不能这么没原则! 他忍住! “娘亲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即使那些年以为你早就不在人世了,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凤乘鸾温柔笑着,望着他满身都是刺的模样,仿佛看到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百花城小霸王。 他虽是个男孩,却整个人都是她的影子。 “你胡说!既然要我,为何不带我去怒雪川?既然要我,为何不与我说清楚?既然要我,为何许多事迟迟不与我讲?” 千阙一身的怒摔:“在你们的心里,我是个什么都听不懂的废物,还是你们根本不屑于费时间说与我听?” 凤乘鸾有些愣,她本以为千阙来兴师问罪,说的是温卿墨的那段“杀父之仇”,可却不明白,他现在恼的到底是什么。 “阙儿,怒雪川极寒,你和妹妹都还小,我们怎么可能带你们去那里受苦?至于你要问清楚的……,不管是什么,娘亲都愿意与你好好说话,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好!我问你,这是什么!”千阙从怀中掏出一件薄薄的黑色软绸衣裳,丢了过来。 凤乘鸾扬手接住,看了一眼,该是件小男孩夏日里贴身穿的小衣,用料考究,裁剪精湛,那上面的刺绣…… 配色低调奢华而针线非凡,定是出自温卿墨之手无疑! 她低着头,眸光动了动,不知这又是哪一出。 “娘亲不懂。”凤乘鸾抬起头,笑了笑。 “你不认得,我告诉你!这是前几日,师娘托人送来给我的!”千阙在狼背上愤愤道:“我师尊他还活着!你们根本没有杀他!却又为何当着我的面演那一出戏,骗我他死在你的刀下?” 凤乘鸾:“……”什么情况? 温卿墨已经被痴心蛊迷了心智,根本不会想到千阙。 那就一定是初初哄着他做的,又托人送来,她是为了让他们一家人早日团圆,煞费了苦心! 可千阙哪里知道他娘肚子里在想什么!他还以为她不反驳不吭声是内心有愧了。 他越说越激动,几乎快要哭出来,“在你们心里,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我就是那么不通情理,不明是非,不分黑白?你们以为连糯糯都懂的道理,我就一定不懂了是吗?” 凤乘鸾:“……” 她溜了一眼阮诺诺。 阮诺诺无奈扁了扁嘴。 千阙见他娘一句话都不辩解,就更气,索性从狼背上跳下来,大步上前,从凤乘鸾手中扯过那件小衣,怼在她眼前。 “他做过的事,外公都与我说了,可我不信!但是我来了南渊,亲口问了百姓,每个人都异口同声告诉我,他曾经都干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 他越说越激动,一双眼睛便泛起蓝色的光,“我只想问一句,为何一个普通百姓都可以说清楚的事,你们却从来不肯告诉我!你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想要我,你们嫌弃我!!!” “我们没有,阙儿!”凤乘鸾伸手,不由分说,心疼地将这长得几乎快要和她差不多高的孩子抱入怀中,“阙儿,没有!真的没有!” 她用力揉着他的头,喉间哽咽,却不知从何说起。 在千阙心里,温卿墨就是如父亲一般的存在。 告诉一个孩子,他曾经至亲至爱,唯一仰赖之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无异于是要一句话拆垮他的整个世界。 而温卿墨对这个孩子的感情,也始终都是纯粹的。 她不与千阙拆穿,也算是报答他当初亲手接生,保全了她母子性命之恩。 “阙儿,父君和娘亲要你,疼你都来不及,如何会嫌弃你?我们只是不想逼迫你,给你时间,等你长大!我们一直都相信,等阙儿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快长大得这么快……!” 千阙被她抱在怀里,就再也忍不住泪崩,刚才骑狼拦御驾的气魄,立时间消散地无影无踪,只剩下小孩子的一肚子寂寞和委屈,“可是,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们当我一门心思认贼作父,真的不要我了!” “阙儿乖,你从来没有认贼作父,那人救了你的命,他始终是真的疼爱你,他对你好,你喜欢他,这都没有错!” “娘亲,您真的这么想?”千阙惊喜抬头。 “真的!”凤乘鸾用力点头。 她不想再提温卿墨是如何因为一己之私,害她母子骨肉分离,也不想提他如何将千阙当做棋子,献给姜洛璃,小小年纪,就要寄人篱下,受了那么多委屈。 既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给孩子留一个完满的念想,总好过揭露事实的残酷。 很快,千阙如一头刚被驯服的小狼崽子,夹着尾巴,随凤乘鸾和糯糯上了御驾马车。 他见了阮君庭时,想到自己刚才胆大包天,干了当今天下没人敢干的事,就有些怕,只好厚着脸皮撒娇,“父君,孩儿想您想得快要飞起来了!” 阮君庭又好气,又好笑,明明心里想把这半大的臭小子抓过来使劲撸一撸,可脸上又要用君皇的威仪压一压他,免得哪天又毛不顺,干出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来。 于是,他黑着脸色,沉沉道:“那你飞一下给孤看看?” 千阙:“……” 糯糯就憋不住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悄悄牵了牵哥哥的衣袖,小声儿道:“别怕,父君吓你。” 千阙身子坐得笔直,嘴唇不动,也小声儿而死要面子道:“我知道……” —— 凤乘鸾与阮君庭,摆着太庸女帝和九御君皇的架势进了百花城。 可百花城给凤乘鸾的惊喜,却是她想也没想到的! 全城披红,张灯结彩,千灯万树,皆尽红妆。 两个孩子要看热闹,出去骑狼走在前面。 凤乘鸾从御驾中向外看去,有些不知所措。 “我爹他要干什么?” 阮君庭一双眼睛只微笑望着她,“嫁女儿啊!” “……什么?”凤乘鸾声音有点小,心头一跳,仿佛自己能听见砰砰作响。 阮君庭收了笑容,从未有过的肃穆,对她道:“孤要用这天下从未有过的仪仗,用真正的普天同庆,将你从百花城,亲自迎回昊都为后!你可愿意?” “……嗯。”凤乘鸾忽然有点慌。 她跟了他这么多年,真正的大婚突然就在眼前,她竟然慌了! “愿意?还是不愿意?”他望着她的目光,坚定而灼灼,又咄咄逼人。 仿佛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要是还敢说不愿意,他就用眼神把她看化了吃了! “愿意……”左右没有旁人,凤乘鸾捂住自己突然间滚烫的脸,咬了咬牙,狠了狠心! 之后,忽然暴起,猛扑到阮君庭身上,啃他!把他一袭本来连一个褶皱都没有的龙袍揉了个乱七八糟,折腾得那御撵摇摇晃晃,令外面的人看了,浮想联翩…… …… 这一场大婚,从百花城起,转经守关山,入北辰,巡幸八方,抵白玉京。 千年积雪的十二城,为凤乘鸾披尽红妆。 之后,又巡东方诸国,再进西荒,所经之处,列国诸部,皆以国婚之盛事相庆。 最后,绵延了万里的迎亲红龙,经神山,回到九御,再巡过各地州府重地,才于三年后,返回昊都。 此时,摄政达七年之久的龙皓华,早已准备了倾城之喜,迎接他的心肝宝贝归来。 迷罗坊中的旧园,此刻焕然一新。 白色的旧塔重建,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塔顶重又悬了四只金铃,在风中轻晃,传出清越的声响。 礼炮隆隆,钟鼓齐鸣,一场盛世大嫁,乘鸾封后,举国同庆。 从此,那两个人,一个江山尽在掌握。 而另一个,终将母仪天下。 糯糯牵着千阙的手,在万民朝贺声中,仰望塔顶的金铃,“只有我们四个人的啊,听说以前八千金铃同时作响,整个昊都都能听见。” 千阙却道:“那有何难?让父君和娘亲再给咱们生一堆弟弟妹妹,将来你嫁了人,也多生孩子,我呢,娶他三千佳丽,努力地生!要不了多久,这旧塔上面,就又挂满八千金铃了!” “嗯!”糯糯似懂非懂,努力点了点头。 虽然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妥,但是只要是哥哥说的,就什么都是对的啦! ———后记完——— (未完待续) 第407章 番外:重生,拐走凤十岁 那一年,百花城。 朱雀大街上,少女穿着绣鞋的脚,凌空飞腿,将两个满身肥油的死胖子,踹到大街中央。 等在外面的一群小叫花子便蜂拥而上,揪住两个肥猪一顿胖揍。 “以为躲在云海楼,就找不到你们了?”一声少女的响脆怒喝,十岁的凤姮,头上梳着两只乖乖的花髻,提着软糯的罗裙,从云海楼中一脚迈出来。 “今天这两脚,就是要叫你们知道,在我南渊的国土上,欺辱我南渊人,必要付出代价!哪怕是个叫花子,也不是你们这些北辰猪可以随便呼喝的!” 那两个胖富商被打得鼻青脸肿,嗷嗷嚎叫,“死丫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你等着!你一定会后悔的!” “哈!哈!”凤姮干笑两声,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那你又知道我是谁吗?” “你谁?” “听好了!你祖宗我,姓凤名姮!大名鼎鼎的南渊天下兵马大元帅,凤帅凤于归,就是我爹,”凤姮脸色一变,“不思悔改,还敢为虎作伥!给我揍!扒光了揍!揍到他娘都不认识!” 一群小叫花子,平日里被欺负多了,早就满肚子的憋闷,如今终于有人出头,便真的将那两个北辰胖富商给扒了个精光,之后又脖子上栓了绳子,糊了一身的泥巴,骑在背上,招摇过市,一直拖到南面正阳门,一顿乱踹,踢了屁股,轰了出去! …… “妞妞!你惹大祸了!”十六岁的凤昼白,跑了半个百花城,才总算将混得满身是泥的妹妹找到,“快,我送你去外公府里避避风头,娘正吼着,说要打死你!” 凤姮吐了吐舌头,才不怕,“她那一套,我都能背下来了,哪次真打了?” “这次是真的!那两个富商,与北辰朝堂上的大人物关系深厚,他们来南渊,也并非通商那么简单,你现在把他们得罪了个底朝天,只怕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我就是看不过他们在咱们的国土上,欺负咱们的百姓!”凤姮倒是真的有点怕了,抓了抓头上歪了的花髻,“你说得对,还是去找外公救命……” 她一头钻进龙皓华的太师父,一躲就是半个月。 龙皓华宠着她,倒是真的没叫炸了毛的龙幼微进门抓人。 可是,此后的一段日子,每次上朝回来,都愁眉不展,若是见了凤姮,就更是有些强颜欢笑。 凤姮就算是再直的性子,也察觉出不对了。 于是,她寻了个机会,溜回将军府,趁着龙幼微不在的空档,寻了母亲贴身的婢女牙姑一问,才知道自己真的闯了天大的祸端! “爹已经去守关了啊?北边今年不是好好的吗……”她真的慌了。 若是真的因为她踹的那一脚,南渊和北辰开战,她就要成了被载入史书的祸国罪人了。 “小姐也不用太担心,听夫人说,大帅爷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想办法找人疏通了。”牙姑安慰她。 “北辰的人,都是好战的虎狼,早就巴不得将咱们南渊占了,如今,得了机会,他们岂会轻易作罢?” “这个……”牙姑使劲想了想,“奴婢听夫人好像说过,如今的北辰靖王,虽然好战却生性骄傲,若是凤帅此行,拿捏住他这一点,将话儿说透,他应该不削于因为小姐您一个小女孩的一时之失,大兴兵戈。” “北辰靖王?”凤姮眨了眨大眼睛,“好像听说过这个人,很厉害的样子呢。” “是啊,十八岁,权倾朝野!”牙姑将手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个八。 “哦……”凤姮毕竟小女孩心性,刚才还提心吊胆的天大的事儿,如今就拐到别处去了。 十八岁,权倾朝野。 听说,他长得可好看了…… —— 两个月,这件事一直悬而不决。 凤于归人是回来了,可阮君庭到底答不答应帮这个忙,如何帮这个忙,都始终不曾给个准话儿。 他一把老骨头,总不能给那黄毛小子跪下吧? 白玉京那边,山高水远,就算有什么大动静,消息也无法第一时间送到。 于是,南渊朝堂上下,只能为这件事,积极备战。 所有人都黑着脸,焦灼不堪。 凤姮终于知道,自己把祸闯到天上去了,又不能总躲在太师府做缩头乌龟,于是还是回了家里跪下认错。 她虽然每日见了凤于归和龙幼微,都如耗子见了猫,可心里却打定主意。 若是万一南北开战,老百姓因为她而生灵涂炭,她就去城楼上横刀自刎,以谢天下! …… 又过了几天,便是百花城一年一度的马球赛盛事。 满城的年轻人都赶去鹿苑凑热闹,凤昼白也去陪几个皇子公主骑马。 可回来时,就带了个爽利的江湖女子,名叫宁好好。 听说,是有只小虫要钻进凤昼白的耳朵时,赶巧被她给麻利掐死,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宁好好比凤昼白略长,一身功夫好得惊人,人也极为好相处,见了凤于归就惊呼“大英雄”,见了龙幼微更是乖巧,一口一个武林盟主,哄得两个人心花怒放,破天荒地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留在府中长住。 凤昼白从此整个人也变了许多,鲜少再去与纨绔子弟厮混,宫里有人来招,也是能推就推。平日里除了与宁好好在一处,听她将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就是努力读书习武,准备着一旦战事起,就随父帅奔赴守关山。 于是,凤姮就连个能一起玩的人都没有了,更加郁闷。 诗听见自家小姐每天都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心里心疼,就强拉着她出去,到街上闲逛。 而凤姮对什么都兴趣缺缺,只觉得自己已经活不长了。 偏偏这种时候,又见了京城豪绅,当街强抢民女! 这还得了! 反正都要死了,还有什么祸能比惹毛了北辰更大!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逞了一回英雄,将这几个月憋的闷气,连拳带脚,全都发泄在那豪绅身上。 一个十岁,穿着罗裙和绣鞋的小丫头,手里抄着根棍子,将那人和他的一大伙子家丁,追打了十条街,才总算解了恨。 凤姮望着那些人屁滚尿流逃走的背影,叉着腰,站在大街中央喘气。 一回头间,诗听早就不知被她弄丢到哪里去了。 只见街边茶馆里,空空荡荡,一个茶客都没有,只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个容颜恍若天人的小哥哥,看着比二哥略长,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正一只手掌撑着腮,目光温柔地望着她。 他低调的白色锦袍华服,藏不住满身的清贵。 他身姿眉眼中全是骄矜的傲气,却没有寻常京城公子哥儿的腻歪和脂粉味。 这人是谁? 她在百花城混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 可他望着她的眼神,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认得她。 凤姮愣了愣神,瞪了那人一眼,凶道:“看什么看!” 那人便眉眼稍稍弯了弯,不再看她,含笑低头喝茶。 —— 等凤姮走远了,秋雨影才俯身低头问道:“王爷,救,还是不救?” “不救。”阮君庭放下茶盏,果断道。 他整齐的睫毛闪了闪。 不救,直接拐了,带走! 秋雨影就有些不明了。 可他也不敢多问。 王爷两个月前病了一场,昏睡了三日,再醒来时,脾气秉性就与从前大大不同。 身上那种少年人的轻狂,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只想拜服于地的如山威压! 阮君庭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茶盏,唇角微微勾起,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风华绝代。 另一手,不动声色地将袖中垂落出的黑白两色发丝结成的结发扣轻轻送了回去。 夫妻二十年,她终究还是先他一步走了。 他终究还是送她,葬她之人。 她弥留之际,对他笑,说不叫他看到她鹤发鸡皮,垂垂老矣的模样,便可以在他心中,一辈子都是美好的,这是上天的仁慈。 可就这样结束,叫他如何甘心? 她那一生,曾经最希望的,就是一开始便不曾与他有过任何瓜葛,不曾连累他一次又一次赴死。 可他却偏要,从一开始就将她带走,与她永远都纠缠不清! 阮君庭忽然起身,二话没说,也不走门,直接从茶馆临街的窗子一跃而出,朝着凤姮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疾行的身影,在她身后几步远处停了,衣袍来不停住,便随着长发翻飞。 “浮生三千,不知姑娘贵姓?” 凤姮停步,回头,眨了眨眼,骂道:“变态!有病?” 之后,麻木转身,手掌按住霎时间滚烫的脸蛋,偷笑。 这小哥哥哪儿来的,好帅啊!怎么办?啊啊啊啊……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