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明月》 第1页 《再逢明月》作者:时绪【完结+番外】 文案: 一个煤球找回他的高岭之花后一起打怪的故事 - 【陈年黑历史,慎阅】 五百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长在他们的大半辈子就这样无知无觉地溜走,短在戚临眼睛一睁一闭人间就已沧海桑田。 “我的美人饲主把我弄丢了,我来找他。” 1v1HE 高岭之花攻x傲娇炸毛受 △现代玄幻,攻受皆以为我假装得很好结果对方早就发现了系列 △攻就算毁了容也是小美人 △文中可能会因为作者脑子不在线出现一些错误,欢迎指出 △封面来自憨批绑字405@斯绫舞不加糖 第1章 一场大雨方才入了尾声,空气间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山风呼啸着从林间穿过,石壁上残留的雨水低落在他鼓动吹起的衣袍上。 戚临干干地咳了几声,直勾勾地望着钟情紧绷着的脸,毫不掩饰的目光在上面仔细描摹着。这是陪他度过几十年的钟情,陪他在万仞山上逍遥快活的钟情。 他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他靠在树上调侃地对下边的白衣剑客说:“仙君啊,你当真也会如你的名字一般的专一钟情吗?” 那时候的钟情,神色淡淡地撩起眼皮,向他扫来一眼,而后就再也不愿意施舍多余的一分目光,理都不理地便抱着剑渐渐走远,唯有隐在黑发下的微红的耳朵暴露出了一点窘迫情绪。 当真是,再可爱不过了。 如今,那般的白衣剑客正隔着断崖与他遥遥相望,神情一如初见时的冷淡,仿佛这么多年都是他的大梦一场。 戚临觉得自己的血已经落得差不多了,所幸他喜好暗色衣裳,不然早就得给身上的那些血液浸得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他挺着脊背扫视着对面山崖上的修士,没有人知道单是投去这一眼就已经花去了他的大半气力。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想问,为什么。 他还想问,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动过情。 但是这话实在是太过卑微矫情,又怎会是能从他嘴里吐出的。 他戚临是什么人?他是魔皇之身,是从一介散魔一步一步爬上来的戚临。莫说他从来没有低过头,即使要低头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 他是戚临,他没有办法像一个凡间怨妇一样揪着钟情的衣领朝他大喊质问。 在坠入昏暗的最后一刻,他才终于撞进了钟情的那双桃花眼中。明明是那样多情温柔的眉眼,怎么偏偏就落到了这样一个八风不动的剑修身上……教他这么多年都魂牵梦萦,难以忘却。 他贪婪地强睁着眼,极力地想要看清那道白色身影。他甚至还依稀瞧见了他晃动的衣袖,和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或许是动过情的,或许在某一个时刻他也曾心荡神摇过。 但那都不重要了。 周遭的猎猎风声,灵力荡过草木的划拉声,刀剑相接的泠泠声都在下一刻从他脑海里渐渐剥离而去,他再也控制不住地闭上眼,所有感官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像是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这条路上只有他踽踽独行,没有钟情,也没有其他的什么人。 他偶尔也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偶尔也会闻见几丝浅淡的花香。他感受过片刻的轰声雷鸣,也感受过接连不断的瓢泼大雨。 他像是还活在世间的一个生灵,但只能虚虚地抓住一点他与世间的联系,错过了,他又只能回到那片黑暗之中,任着无边孤寂在心间悠悠回荡。 戚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外边究竟过了多久。 人间的春夏滚过一轮又一轮,他也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境。 ˙ B市是座山城。诸多的山脉连成一片,墨绿与浅绿交织一块。清晨与傍晚,雾气氤氲,烟波吞吐,远远望去,巍巍山峰犹似画中仙景。 这些山都有过自己的名字,老虎山并不是这些山中最出名的,但它横跨南北,沟通着B市的著名景点九溪山和莲花庵。 关于老虎山,其实还有过一个传说。传言五百年前天降异象,老虎山的山峰之上乌云急走,雷电轰然而至。数十个白衣仙人立于半空之上,手结灵网,齐齐缚住了一只道行百年的老虎精,将他镇压在山石之下。而后每至午夜,山中都能传出老虎精的怒吼之声,老虎山也是因此得名。 乔卓是A市二中的学生,高考之后,她约了几个同学从A市赶来B城,就是为了这座老虎山。 当然,作为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新青年,她自然是不相信这些七的八的。此行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破除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 他们一行两女三男,算是一个保守的配置。入了夜后,他们在九溪村的村民的带领下进了山。 九溪村在九溪山的深处,因着九溪山向来不对村人收费,是以这些村民总会在半路上捞着几个前来九溪山游玩的旅客,兜售一下他们的半价“黄牛票”——其实就是让你坐上他们的摩托假装是九溪村的村民借此混进去罢了。 乔卓他们去的老虎山并不需要门票,但那里尚未开发,能进山的都是些泥泞小路,比起汽车,摩托车无疑是最好的代步工具,而比起城里的那些摩的司机,九溪村的村民则更为熟悉这些道路。 -- 第2页 他们一行人给了那些个村民两百元,人便一路载着他们到了老虎山的山门。 不过这些村民从小就是被老虎山的传说吓唬大的,白日里都不敢随意接近,更不用说是晚上。是以在山脚下,乔卓一行人就下了车,开始了他们的徒步爬山之旅。 “我一直奇怪啊,你说你怎么找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的。”林谦扶着一旁的树干,大声喘息着。 乔卓转过头来对他笑了下:“论坛。” “你又去逛什么灵异鬼故事论坛了?”另一个女孩大声叫道。 树上的鸟被她这么一惊,顿时就扑扇着翅膀飞远了去,振掉的树叶落在一个男生的肩上,被他嫌弃地丢到地上。 “也算是吧。”乔卓提了提双肩包带,催促道,“走快点,我们得找到那个可以给我们搭帐篷的地方。” “唉,你之前说的那个图记下来了吗,这地方信号好像不咋样。” “记下来了,我都画了好几遍了。” 月上树梢,山间的蝉鸣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凉风过境,树叶摩擦发出簌簌的声响。乔卓裹紧了自己的薄外套,打了个寒颤。 明明是六月的天气,却凉得跟春寒料峭的三月一样。 “我要累死了了还有什么时候到啊。”林谦又爆发出了一声抱怨,一屁股就坐到了旁边的石头上喘着粗气,“休息一下,走不动了。” 乔卓从背包里翻出了她的手绘地图,咬着手电筒扫视着上面的标记。 “快了,应该就在前面。” 林谦被剩下的两个男的架了起来,在他们的半扶半拖下地走了五分钟。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潭清水。潭面寂静如镜,幽幽地映出了弯月的倒影。潭边立着一块巨石,许是因着年岁久远,青苔丛生,上边的字已经看不真切。 众人都像是被扼住了心神,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半分钟后,乔卓打破沉默:“快点,东西准备一下我们要开始了。”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放下包,该掏dv的掏dv,该吃瓜的吃瓜。 乔卓拿出了一袋朱砂和一支毛笔。朱砂被她倒进了装了谁的瓷碗,融成了一滩红液,她又抽了一把刀,喷了酒精擦拭了好几遍,才敢在自己指腹上戳了一下,把那一丁点的血挤进碗里。 “来吧孩儿们,开始放血了。” 旁边的女孩率先接过了刀,乔卓冲着dv机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们现在B市的老虎山,准备进行千年老鬼所说的破阵什么东西。我的小伙伴已经滴了血,现在我们可以开始画那个阵法图了!” “我觉得肯定不会有什么老虎的啊,就算有我们也有吴松!” “老鬼的那个图太复杂了。”乔卓一边小声嘟喃着,一边拿着毛笔在那混了血的朱砂里沾了沾,走到巨石前就开始笔走龙蛇。 “还好我学过画画。” 一秒,两秒……潭水起了微微的波澜,朱砂液也逐渐干了去。蝉声似乎越来越小了,但谁都没有注意。 乔卓长舒一口气,把毛笔扔进了瓷碗。 “现在是九点二十三分,让我们再等一下……金二傻搭个帐篷!” 表上的秒针转了一圈,乔卓往后望了一眼,笑道:“你们看,什么也没有发生。” “子不语……”林谦也想出声附和,但下一秒,山石的震动让他的话卡在了嘴边。 他们都没有看见那个人是怎么出来的。 他们只能听见山石碰撞发出的悲鸣,只看见了碎石落地的那一刹。 谁都没有看见那个人是怎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又是怎么地扼住乔卓的喉咙,一手将她提离地面。 那个人实在是太过好看。他的长发铺散在身后,睫毛又密又长,任凭月光在上面铺下一层金光。鼻梁是令人艳羡的高挺,嘴角还擒着笑。不似凡物,好比仙人。 “是你召我出来的?”他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而且还带着点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腔调。 乔卓抓着他的手,不住地挣扎着。她的脸已经憋得通红,脖颈上还有青筋爆出,只怕不肖一刻,她就得陨落当场。 “放开她!”那个叫吴松的男孩大喊着。 “你是谁?是你召我出来的?”那人转向众人,掐着乔卓的手收紧了一些。 “我……不是……”乔卓断断续续地说。 “那是钟情?带我去找他。”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这群人身上与自己毫不相同的衣物,但比起这些,还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事。 “我们不认识什么钟情!你放了乔卓,你要钱还是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 “不认识钟情……”他稍微撤了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那你们……”他神色一凛,甩开乔卓就向后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属性是我根据推文改的,众所周知我不会写属性_(:з」∠)_ 第2章 戚临拧起了眉,目光冷冷地扫过地上多出的那条沟壑。 杂草或卷了边,或折了腰。黄土翻出,剑气在上面留下了一根手指深度的勾痕。里边残留的灵力又冷又厉,怕要是再往左一寸,就能将戚临的脚给生生削去。 跌落在地上的乔卓被三个男孩护在身后,四双眼睛满是敌意地盯着戚临,深怕他下一步又要过来提溜谁的脖颈。 -- 第3页 戚临并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因为比起这些小鸡崽子,有人更吸引他的注意。 “好臭的狐狸味儿。”戚临凉凉地说。 “爷爷的味道香着呢!” 他这话不知得罪了何方来的祖宗,乔卓众人只见眼前白光一晃,便有水花在潭中接连炸开。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半透衬衫的男人,整个上半身都在月光的折射下若隐若现,尤其是他的腰身,纤细得在场的两位女性都要自愧不如。若是放在平日里,乔卓他们少说也要吹声流氓哨调侃几句,然而毕竟现在小命要紧,哪还有什么心思关注这的那的。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短棍,瞧着就像寻常保安手里拿着的那种。但几番动作之间,棍上竟是爆出了“滋滋”的钴蓝色电流。 戚临不知这武器的奇妙之处,抬起手就接下了男人掷下的一击,电流顿时在他的掌心流窜开来,顷刻间灼伤了他手上的皮肉。 他半点声响也没有发出,只是衣袖一挥推开半步,眼中晦暗不定。 “倒是第一次见。” 那男人不屑地“嗤”了一声,手上一动就要再次甩棍向他捅去。却见戚临手中银光一现,而后像是聚拢了万点星光一般逐渐延伸出了一柄剑的形状。 是柄短剑,剑上镂花,正在月下泛着清冷的光。 乔卓无人当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谁能想到他们真的就作死碰上了这么个魔幻事件。 拿着棍子的男人露出了惊愕之色,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一样。 他问:“你是魔?” 戚临的眼珠转了转,似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片刻之后,他带剑而上,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是你爷爷。” 这番话无疑又是在男人的头上点了一把火,瞬间就燃遍了他的全身。短棍上的电流又亮了几分,他侧身一转,抵上了戚临的短剑。 后者立即抽剑退去,同时手腕一转,剑势改道自下而上,直逼男人的腰腹。 短棍将剑阻在了他的身前半存,棍声发出止不住的嗡嗡哀鸣。虎口被震得酸痛,一阵风自剑棍相接的地方向外荡开。 戚临剑锋一转,手腕向上一挑,轻而易举地就让那只短棍从男人的手中脱出。被灼烧的左手也紧随而上,作掌拍向男人的胸口。 这一掌夹杂着他的三成灵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教他有些手生,只能调动起原先的半数修为。 离手后的短棍霎时间没了电流,无助地摔在草丛边上。男人向后退了数尺,勉强在一棵树前刹住了脚步。 戚临挑了挑眉,缓缓地抬起剑,剑尖直直落在男人脖颈的前方。 “老大,你再不来我真的要完球了!”男人喊道。 戚临携剑直逼而上,却在他的身前被堪堪止住了脚步。 “吼啥呢,这回不想要脸啦?”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儿,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但戚临知道,阻住自己的并不是她。 山间起了风,脚下的杂草向东边荡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涟漪,空气间还夹杂了一丝百合的香味。 那股香味一股脑地窜进戚临的鼻腔,险些逼得他打出一个喷嚏来。 戚临右手握剑上举,剑尖隐隐地现出了黑气,而后黑气逐渐延伸,直至完全缠绕上整个剑身。 男人再次喊着:“先救救我好吗!” 下一秒,剑光已至。 戚临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意,凛冽得像是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又干净得没有带上一点的瑕疵。不知道是怎样的天资聪颖,又是经过多少年的磋磨才能凝出的剑意。 就连钟情也不曾有过。 而且,这缕剑意上竟是不含杀意的。实在是有些矛盾。 短剑上的黑气缩了回去,戚临抬头望向半空中御剑而立的剑修。 他站在逆光的位置,月光都模糊了他的轮廓。那般的宽肩窄腰,身量修长,像极了他记忆中的一位故人。 戚临不免有些高兴。可当那人落到他面前之时,他的脸色登时就僵住了。 不是他。 钟情是仙门中众所周知的美男子,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即使他终年绷着张脸,硬生生地将上挑的眼尾都压了几分,也掩盖不住那双眼睛的动人心魂。 而眼前的这个人…… 若说是面容寡淡,都算是谬赞了。这张脸着实是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一条贯穿大半张脸的伤痕。那条疤自右眼下方一路延伸到了左边脸颊,瞧着很是可怖。 戚临感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伤害,偏过头想要挪开视线,就见先前那个男人的身前多出了一个女孩儿。 是朵百合。戚临想着。 该怎么形容呢,他不过就是做了一场梦,为何醒来后就要受到这样的视觉折磨? 那男的穿得不伦不类也就算了,女孩儿则是穿了件白色的衣服,露出了大半个的肩头,下半身的裤子更是只没过了大腿根部,压根就遮不住什么东西。 饶是在从前的那些女魔修身上,他也从未见过如此露骨的装扮。 “戚临。”那厢的剑修轻声说道,戚临转过头去,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眼睛,只觉得这人除了身形,就连眼神都与钟情如出一辙。 也许是他太想钟情了。 “你认得我?” “早闻魔皇之名。在下特调局一队队长柳闻归。”他的语气也是平淡得不带一点起伏,就像是个得了命令的机器一样。 -- 第4页 “不认得。”戚临说道。 “魔皇自然没有听过我等的名讳,毕竟魔皇临世的那个时段已经距离此间五百年啦。”那个女孩儿应声说道。 “五百年?” 柳闻归说:“是。” “你们觉得我是三岁小孩吗?”戚临冷冷地说着,目光扫向了一旁跑团取暖瑟瑟发抖的乔卓他们,又落回了柳闻归的身上。 “并未。”他听见那个人说。 “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再杀了他们?” “前辈被困多年,想来修为遗失不少。而况,前辈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他这话说的虽然猖狂,但却是事实。从感受到剑气的那一刻起,戚临就知道眼前的这位剑修绝非常人,甚至……甚至远胜于从前的钟情。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自己确实不是他的对手。 戚临冷哼一声,将手中剑向上一抛横在半空,随后一跃而上。 “前辈对此间并不熟悉,不若与我们一道回特调局。”柳闻归上前规劝道。 我才不要。戚临想着,便调动起周身灵力,御剑南行。他并不相信这些人的话,什么五百年,什么特调局。 他不过就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梦里有钟情,有万仞山,现在醒了……醒了又怎会万事空无呢。 短剑载着他穿林而过,周遭的风声,树上的蝉鸣,树叶的清响都在他的耳边融为一体,淹没在他的翻涌心潮下。 可才走了没多久,甚至还不出一里,戚临的灵脉就像是枯竭了一样,再也翻不出一点的风浪。腿上似是绑了一块巨石,又像是上了镣铐,叫他无法挪动半分。 没了灵力的驱使,短剑也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从半空落下,戚临眼疾手快地抓了一个树干借以缓冲,才使得自己不那么狼狈。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 为什么? 他半倚在树干上,闭上眼开始调动起自己的灵力。可不管他如何挣扎,他的灵脉都如死水一般,没有任何的波澜。 以他从前的实力,不说御剑飞行一柱香,半柱香也该是有的。现在怕是连香都没落一点,就到了这般地步? 身后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戚临思绪回笼,扶着树干回头望去。 柳闻归站在他身后不远,阴影罩在他的脸上,戚临几乎看不清他的脸色。 奇怪的是,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戚临竟感觉束缚着自己小腿的力量松懈了几分。 莫非…… 心中不由地就冒出了一个念头,戚临皱了眉,落在柳闻归身上的视线都凝重起来。 他像是试探着地召动起身上的灵力,掠着树干向前奔去。仍是不出一里,他再次感受到灵海的空荡,甚至险些从树干上跌落下去。 果然。 柳闻归在下一刻落在他背后不远的那个树干上。戚临提剑回头,问:“你做了什么。” 柳闻归不冷不热地说:“没有。” “呵。”戚临笑了一下,继续道,“我走不出一里的范围,你对我做了什么?” 柳闻归仍是那般生硬地说着:“我没有。” 戚临打量着他的神色,只觉眼前的这个剑修坦坦荡荡,并不像说谎的模样。 他们静默着站在两根树干上遥遥相望,山间吹来的呜呜夜风撩起了戚临的发。 最终,戚临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说要带我回那什么特调局,请吧。” 柳闻归点了点头,从那端跃到了戚临这端的树干上。 “回去之后,我会去查阅此法,还魔皇自由之身。” 戚临扬了嘴角,懒散地说:“这玩意也还不错,免得你一不留神就把我给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海星!_(:з」∠)_ 第3章 “等他们醒了之后就会乖乖回去了。”烟嗓百合弯了身,越过旁边的那位“不伦不类”的男士对柳闻归说道。后者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而拿起了腿上的书。 戚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大字单是他能认的就没几个,随即便很有自知之明地撇开目光。 柳闻归不知道让那个小百合使了什么手段,给他搞了一张小卡片,把他弄上了这个叫“高铁”的东西。不过以他这身不同常人的装扮,上来的时候还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戚临撑着头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矮丛与田地,瞧着远处的高楼。初醒时的那些浑浑噩噩与压抑了百年的戾气早就散了去,戚临终于意识到也许他们并没有骗他。 这些都不是他那个时代该有的东西,当真是过了五百年。 高铁的速度甚至比他御剑飞行时的都要快,铁轨摩擦发出一点点清脆声响。乘务员推着小车走过过道,甜美的声音窜进了戚临的耳中。 “那些只是普通人,并无恶意。”柳闻归说的是先前的那些学生。 戚临没有应话,反而是转了话锋问:“你们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老虎山上灵力波动。” “如此。” 戚临在窗边靠了一会,突然语气平淡地问他:“你可知道钟情?” 柳闻归翻书的手顿了顿,很快又回过神来,将整本书放在腿上,他垂着眼,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从戚临的角度看去,只能见着他的睫毛,与那道横贯鼻梁的疤。 片刻之后,柳闻归说:“我知道。” -- 第5页 戚临笑了笑,靠回了椅背上:“你可知道他在何处?” “他……”柳闻归嗫嚅了一下,抬起头打量着戚临的脸色,“他死了。” 戚临作势就要起身:“你……” 柳闻归眼疾手快地扣住了他的手腕,袖中落出的短剑抵在戚临的手心,压制住了他即将爆发的魔气。只肖再晚一秒,眼前的这位魔皇定是要将整列车都毁了。 “上百条人命,还请前辈手下留情。”柳闻归身上剑意爆出,将戚临禁锢在旁边的一隅之地。 戚临讪讪地坐下,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像只张牙舞爪的猫。 “无瑕剑以身渡魔,身死剑宗。”柳闻归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都说的无比清楚。可落在戚临耳中,却是怎么也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字句。 无瑕剑。当年世人皆以此称代钟情,只因他光风霁月,君子端方无瑕。 可又怎么会真的无瑕呢。都与自己待了这么多年,该说的不该说的,那些人都已经说尽了。戚临嘲讽地想着。 除却心中最初生出的不可置信和愤然外,戚临的情绪已经再没有多少波动。心头的那点酸涩感像是转瞬即逝,他似乎平静地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又或许是潜意识地认为钟情还活在这个世上。 但也只有他知道,每每午夜梦回,他眼中所见的都是当年的场景。 当然,这都是后话。 戚临蜷起手指,指甲嵌入皮肉之中,留下了深深的几道印痕。 没过多久,他又一次开口问道:“他的剑,也是放在剑冢吗?” 剑冢是剑宗弟子的埋剑之地。剑修身死道消,或是刑满飞升后,他们的佩剑都会回到剑宗,长眠剑冢之下。佩剑有灵,历代灵剑沉睡于此,也使得剑冢成了剑宗里灵气最盛亦是戾气最盛之处。 “剑冢里藏剑极多,我……并不知晓。”柳闻归说道。 戚临挑了眉:“我观你剑气精纯,却没想到你也是剑宗出身。” 柳闻归愣了一下,道:“前辈过誉。” “我又没夸你,过什么誉。”戚临撇过头望向窗外,突然话锋一转问柳闻归:“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那什么特调局。” “还有半个时辰。你要不要睡一下。” “不用。”戚临道,“我都睡了五百年,再睡就可以改修睡梦罗汉道了。” ˙ 特调局位于A市西边的商务区,隐没在幢幢的商务大楼之中。特调局中有从前的阵法宗门临雪堂的弟子,大楼外被施下一层障眼法。寻常路人走过,基本不会留意到这座普通的大楼。不过就算是误入了,他们还有别的紧急预案。 刚下高铁,戚临便被拉进了一个盒子里。这个盒子有趣得很,倒是有些像他们当时的洞府,只不过洞府依赖灵力,这些盒子也不知靠着什么东西就可在路上来去自如。 有点头晕。 戚临侧了身把头靠在窗上,但窗户传来的震动又让他不得不把头缩了回来。 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肚子里都开始翻江倒海。 这个方盒子实在是要命。 他皱了眉,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戚临下意识地就要出手扣下,却见那只手直接越过了他按下了旁边扶手上的一个按钮。 窗户降了下来,混杂着湿热气息的风打在了戚临的脸上。他撩起眼皮瞅了那双手的主人一眼,却见对方仍是波澜不惊地看着前方。 狐狸精朝他的方向瞟了一眼,道:“老大,车里开着空调呢,你好好的开什么窗。” “我晕车。”柳闻归不冷不热地说。 “你从前都……” “开你的车吧胡念。”小百合怒呵一声,把狐狸精的头都拍了回去。 “我靠你要死啊,爷爷的脸都敢碰!” “碰你脸怎么了!姑奶奶上手就是一巴掌。”小百合看起来娇娇小小的,脾气倒是挺冲。 戚临撑着手,注视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皆做着叫他陌生的装扮,男人们的头发都短的可怜,少见的留着长发的,也不过堪堪过肩,用一根头绳扎在脑后。这个时代,长发似乎是独属于女子的东西。 头晕的症状已经缓解了许多,他撩起了自己散在身后的一缕黑发,问柳闻归:“我是不是也应该去剪个头发?” 他并非人类,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类的思想其实并无什么概念。只是当时所有人都是长发,他也便留着了。 “魔皇要是不适应,不剪也没关系的。”小百合探着头说,“我们特调局也有留着长头发的。” “嗯。”戚临淡淡应了一声,又将视线挪向外边。 黑色的suv拐进了商务区的小道里。特调局附近就是一条水街,旁边还开着一家商务酒店和几家咖啡店。 “我要去汇报工作。”柳闻归转身对小百合说。 “知道了老大。”小百合自灵识初生时便跟在柳闻归的身边,这位主子只要赏她一个眼神,她便知道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 她走到戚临的身边,道:“前辈,老大还有事,我先带你去转转?” 戚临将视线从柳闻归的背影上扯了下来,挪到了面前矮上他一个头的小百合的身上。小百合虽然操着一口烟嗓,但长得却是意外的嫩。那双杏眼溜溜地在他身上打量着,像是一只讨食的猫儿。 -- 第6页 “有美人相陪,却之不恭。”戚临笑道。 小百合也冲他笑,领着他就往柳闻归相反的方向走。 “这东西叫电梯,‘咻’得一下就能把你带到几米高的地方。” “你们这里大多都是妖物,真要想到几米高的地方,用这么麻烦的东西做什么。”戚临一扫这铁皮盒子,嗤笑道。 “入乡随俗嘛。” 电梯开了门,小百合率先走了出去,还一边给戚临介绍:“欢迎来到特调局。” 她像是小学生背书一样,吐字飞快:“特调局全名特别事件调查局,又名特殊群体混吃等死局,也简称特混局。” 戚临哭笑不得,这五百年后的人间妖物,可比他们那个时候有趣多了。 “特调局建立在五百年前,啊也就是您在老虎山睡着后不久,那个时候还叫安平府。我们平时也没什么事,就是收一些山野精怪回来训练,充当一下免费劳动力之类的……您可能不知道,现今天地间灵气稀薄,能化形的妖物都不容易。为了防止他们为祸人间,保卫宇宙和平,所以才有了我们特调局。” 她这一句话里有大半的词句戚临都没有听懂,但为了自己魔皇的面子,只能假装了解地点了点头。 小百合在走道上转了个圈,面对着戚临向后退着。 他们的左边是一面墙,墙上刻着稀奇古怪的图案。另一边则是一大面的玻璃,玻璃后则是一方平台,瞧着是一个类似校场的地方。 场上站着几十个穿着短装的男男女女,随着一声“第一节 ,伸展运动”他们便开始各自动作起来。 戚临余光里瞟见他们这奇奇怪怪的动作,暗道如今的修炼方式还真是……很有特点。 “我们这其实也有一些宗门弟子。大部分想要下山历练的弟子都会选择来特调局待上一两年,等想回去的时候就自己回去了。” “你们倒是松散。” “我们又不是宗门,整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小百合撇撇嘴,小声嘟喃道。 戚临象征性地笑了下,没有说话。 小百合同他介绍着楼中的布置,告诉他哪里是二队的地盘,哪里又是三队的地盘。他们一对的办公室还要在往上一层,是一个四面透光的空旷地方,因为要让她这朵娇嫩的花吸取天地精华。 她说二队的头头是只狗子,每次一碰到,她总得受到摧残。三队的队长是个无聊得不能再无聊的刀修,每日只会擦刀,睡觉和抢人。 她说到胡念是只一百岁的公狐狸,又骚又横。说到一队里还有一个剑宗来的剑修,身上带着自家偶像的画像,谁也不给看。 戚临停下脚步,打量着柳闻归的办公桌。他的桌子简洁得可以,除了常用的一些纸笔几乎没有别的东西,是以上面摆着的那只黑猫摆件就显得有些突兀。 戚临好奇地走了过去,两指夹起那个黑猫放到眼前转了转。 “好丑。”他说道。那黑猫做的并不算精致,甚至还有些大小眼。这让戚临不禁怀疑这位队长的审美。 小百合“啊”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这东西好像是去年老大生日的时候钟靖平送的,我还和胡念打赌说老大肯定不喜欢这玩意。” 钟靖平便是一队的另一个剑修。 戚临把黑猫放了回去,半倚着柳闻归的办公桌:“你们老大也是剑宗出身,他怎么不姓钟?” 第4章 小百合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哪里管得上她的上司叫柳闻归还是钟闻归,她自己都还没个正经名字。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老大是个私生子?” 戚临又被她逗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弯起,眼尾现出了一点浅浅的笑纹,眼眸像是含着一池春水,又清又亮。微风拂过,水面涟漪荡起,池鱼相竞,桃花点水。 魔物,尤其是修为越高的魔物,往往都长着一张勾人心魂的好皮囊。 小百合还是第一次见到魔修,不由地就被撩得失神片刻。 戚临:“我看你们老大挺厉害的,他修剑道多久了?” 小百合:“不知道。我来特调局的时候他就在了。” 戚临又道:“他在剑宗是个什么地位?” 小百合:“不知,不过钟靖平平日里对他都挺敬畏。” 戚临问什么,小百合就乖乖地答什么。然而答是答了,说得尽是些胡话,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让戚临探听到。 “前辈像是老母亲一样,和准女婿一见面就开始打探对方的家底。”小百合调侃道。 从前可没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戚临瞅着这只百合妖,笑道:“本君向来喜欢美人,不若你同本君说说你的家事如何,可是清白?” “I‘ m a good girl.”小百合挺了挺胸,嘴角擎笑。 啥玩意儿? 戚临不知道,这是一句电影台词。可就算他知道了,这睡了好几年的百岁老人也是听不来洋文的。 小百合蹦哒着走了出去,还对后面的戚临喊道:“走了前辈,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 一队的办公区上边,是一处剑场。其实说是剑场,倒也不尽然。毕竟剑修剑气凌厉,万一练得上头,一个擦枪走火,怕是整这层楼以上的地方都得给毁了。 小百合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珏,嵌落进门旁的凹槽里。 -- 第7页 在她推门的那一瞬,戚临感受到了灵力的涌动。周遭的万千气流往门后退去,相互缠绕交织,延伸到另一个地方。 所谓的剑场原是借了洞府之便。 上古的那些修为高深的仙魔妖修大多都会有自己的修炼洞府。待那些修士湮灭以后,无主的洞府自然也隐没凡世。有的甚至几百年才会出现一次。然每次洞府出现,都能引得当世修士趋之若鹜,毕竟这些大能遗留下的洞府之中,或藏着神兵功法,或藏着灵丹奇株。有时候运气一好,甚至相当于抵了十多年甚至更久的苦修。 “这又是谁的洞府。”戚临问道。能把洞府移到此处,想必是已经教它认了主。 小百合:“剑宗的掌门捐的,里边啥都没有,只能练剑。” “倒是像他们的风格。”戚临笑道,迈开腿就临空走了进去。 里边着实是一块开阔之地,也却如小百合所说,一无所有。放眼望去,只有大片大片的凡草,几乎铺满了整个洞天。 在墨绿色的凡草中,又藏着几块木桩,想来是他们自己置办的东西。 他们到的时候,洞天里还有别人。只不过那人拿的并非是剑,而是一柄宽刀。 刀宽一掌,刀背上镶着银环。横扫之间,银环相撞,发出泠泠的声响。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到来,刀者旋身一转,收刀入鞘。 “哟,小百合。” 戚临眯起眼打量着他。按说他以前见过的刀修,不说什么五大三粗,少说也称得上壮实。而眼前这位,看得就像某个世家出来的小公子,还是未及弱冠的那种。 “裴队怎么又来抢地盘了。”小百合抱怨道。 “我那边地方太小,可不是就得来这里白嫖一下。”少年扛着刀,大马金刀地就走了过来。 少年在戚临身前站定,似乎是对这个身高差不大满意,硬生生地聚气把自己抬起了一个头,堪堪与戚临平视。 “这又是你们从哪搞来的人?” “B市。” 少年的目光在戚临身上游离着,后者也冲他扯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能不能让给我?我手底下都没人了。” 小百合暗戳戳地瞅了戚临一眼,正准备开口告诉少年戚临并不是他们刚招的劳动力,结果还没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去年你抢了常山派来的弟子,前年你又要走了青琅派的剑修。裴如钰,做人要知足。” “早啊,柳队。”裴如钰笑嘻嘻地说道,“墙角不给挖就说一下嘛,这么凶做什么。” 戚临回头望去,柳闻归仍是板着一张脸,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来。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裴如钰,而后又落在戚临旁边的小百合的身上:“你先回去吧,我带戚前辈出去买几件衣服。” 小百合得了命,转头对裴如钰吐了个舌,一溜烟便没了踪迹。 柳闻归终于把视线投向戚临,他似乎有一些拘谨,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停顿那么一下,像是在组织下一句话:“前辈刚醒,有些事可能还不太明白,我先带前辈去置办几套衣物?” 戚临扬了下颔,懒懒地说:“行。” 说罢,便要跟着柳闻归离开。 “好不容易遇上一趟,柳队不来和我切磋几招吗!”裴如钰喊道。 “下次吧。” ˙ 为了防止戚临的这身装扮过分引人注目,柳闻归把自己放在办公室里的那套休闲服先借给了他。 柳闻归比戚临高上一点,他的衣服罩在戚临身上也显得有些大。 他蹲**把长了的一截裤脚别了上去,手指不经意间滑过戚临的脚踝。后者顿时就像炸了毛的猫,差一些就要跳着后退一步,但刚一动作,又很好地压制了下来。 柳闻归抬起头,对上戚临的那双眼,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走吧前辈。” “我觉得你也别前辈前辈的叫了,听得我都觉得我老了。叫我戚临就好。”戚临走在他的身侧,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毕竟,你我还得共度好长一段时间呢。” 柳闻归的肩膀僵了一下。 戚临直了身,嘴角又擎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个术法我还没有头绪……” “我怪你了不成?”戚临说道,“我初来此地,以后还得请柳队多加照顾才是。” 一朝梦醒,睁眼看见的就是这陌生的世界,触眼是远山依旧,花作浮萍,来往的行人都作着他不熟悉的装扮,曾经的故人早没了踪迹。自己还摊上了这样一个术法,不能离开旁边的后生一里之外。说不气愤,那都是假的。 可他能怎么样呢。 除了既来之,则安之,戚临甚至已经想不到其他的应对方式。 他也想回到万仞山,也想抱着他的钟情不知时辰。可现下钟情已故,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去哪不都是去。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他的故乡早就死在了五百年前的老虎山里。 戚临神游天外,无知无觉地就被柳闻归拉进了一家店铺。导购员瞧着柳闻归脸上的那道疤,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不敢上前。 “我以后是和你住一块?”戚临偏过头问。 正挑着衣服的柳闻归停住了动作,半分钟后才缓缓把衣服塞进了戚临的怀中。 “是,要委屈……你了。” -- 第8页 戚临笑了笑,又扬着他递来的衣物,似乎是在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那边有试衣间,去试一下。”柳闻归解释道。 导购员这才看清了戚临的脸。她原先看着他这一头长发,还以为是陪男朋友买衣服的高挑女孩,却没有想到真正要买衣服的正是这位“女孩”。她挂着职业式的微笑走上前,道:“试衣间在这边。” 戚临望了柳闻归一眼,才迈开腿跟着导购员走了。 柳闻归给他挑的都是简单的款式,不至于让戚临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穿上。夏日的衣服也还好买,加上戚临本身就是一个衣服架子,再配上那张脸,几乎是穿什么都好看。 戚临大概试了有二十分钟,柳闻归就结了帐带着人走了。 “现在我们去哪?”戚临双手抱胸,大包小包的都挂在柳闻归身上,他倒也乐得清闲,并且丝毫没有半分的羞愧与不自在。 “超市。”柳闻归答,“买一些日用品。” 戚临不时地侧过头打量着柳闻归的脸,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和钟情像了八分,连说话时的神情也如出一辙。让他不由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又或是太执着于钟情了,才会出现这样的错觉。 他跟在柳闻归身后,定定地看着他给自己挑着什么毛巾之类的东西,像是一个乖巧的跟班。 琳琅满目的商品着实是冲击了他的眼球,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除了锅碗瓢盆之类的,很多东西他确实都不曾见过。 “这是什么?” “打蛋的。” “好麻烦啊。这个?” “晒衣服的。” “这个?” “推车,给婴儿坐的。” “我可以坐吗?” 柳闻归瞧着这位上百岁的魔皇,毫不留情地说道:“塞不进去,还会塌。” 戚临:“……” 好奇了一路的魔皇终于消停了。 可当柳闻归把东西放上货架,正点开二维码准备付钱,就看到视线里突然插进了一个蓝色盒子。 “那这个呢?” 他抬起头,看了眼好奇宝宝戚临,然后对上了收银员玩味的目光。 他默默地把那个盒子从戚临的手里抽出,放回旁边的货架,飞速付好了钱,拉着戚临快步出超市。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注意到他碎发下微微泛红的耳廓。 第5章 “你还没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呢,走这么快做什么。”戚临挣开柳闻归的手,咸咸地说道。他的视线在柳闻归的脸上徘徊片刻,直觉自己应该是问到了什么稀奇东西,才引得眼前的柳队长这般举动。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柳闻归摸了摸鼻子,撇开视线。 “可你不告诉我,我万一用错了怎么办?”戚临仍是不死心地追问他。 “你不会用到的。” 戚临:“……” 得了,这位剑修还当真是油盐不进。不说就不说吧,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整不出。 戚临只得袖手悠悠地走在柳闻归的身后,两人就这么把整个百货逛了一圈。柳闻归不像小百合,他似乎不怎么爱说话,算是剑宗一脉相承的冷淡性子,除了必要的时候,他几乎都是沉默着的,也不会给戚临介绍什么。 戚临觉得这百货也就和他们当时的集市差不了多少,无非就是灯光亮堂了点,东西也好看丰富了那么一些。 这个时代的人似乎也比他们当时的多,来来往往,成双结对的。女孩子们涂抹着的脂粉,身上穿着的衣物,都是那个时代少有的明丽色彩。瓷砖铺就的地板有些滑,隐隐地还能照出一点虚影。 “晚上想吃什么。”柳闻归问他。 戚临四处望去,才发现他们周围的店铺全换了个模样。 几个穿着不同样式的衣服的女孩站在那些店铺的门前,手上拿着像书一样的东西,微笑着对凑上前来的行人说这话。 其中一家的门口黑压压的一片,几乎是坐满了人。戚临好奇地抬头看去,只见上边写着老大的三个字——“海底捞”。 这个是让他们去海里捉鱼吃吗? 戚临默默地想着,正打算回头询问柳闻归,却不想被身后奔来的小孩撞了个正着。 他站得倒是稳,可那小孩却一屁股墩地摔在了地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 戚临心中不免就生出了一丝玩闹的心思,咧了嘴露出一口白牙:“别怕,我不吃小孩儿。” 硬生生地就把人给吓哭了。 男孩的母亲闻声赶来,拖起他后伸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戚临一脸无辜地看向柳闻归,耸了耸肩,道:“我什么都没做。” 男孩的母亲只当时男孩自己撞了上来,把人扶好了,就冲他说:“跟哥哥说对不起。” 男孩鼓起了委屈巴巴的脸,对上戚临戏谑的目光,然后,憋出了一个“嗝”。那张本就哭红了的脸顿时就憋得更红了。 柳闻归及时插上前来,对那母亲说道:“小孩子玩闹而已,没多大事。” 男孩哽咽了一下,又抬起头来看着这位帮他说话的好心哥哥,登时就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说谢谢。” 男孩闷闷地说:“谢谢叔叔。” 女人这才抱着他走远了。 “叔叔。”戚临玩味地念道。眼尾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双眼睛都染上了熠熠神采。 -- 第9页 “前辈好歹也修得魔皇之身,没想到还有捉弄幼童的喜好。”他的语气简直就是一马平川,不带一点儿的起伏。硬生生地把调侃的话说出了别样的感觉。 所幸戚临并不在意:“我可什么都没做。” 柳闻归“嗯”了一声,无声念了一遍这句“没做什么”,又问他:“想吃什么?” “从前旁人请我吃饭,可都是选在秦淮河畔的酒楼上的。温香暖玉,美味佳肴……” “行。”柳闻归四下扫视一圈,抬手指着那家名叫“醉秦淮”的店铺,“南京菜,可以吗?” 戚临:“……” 大梦初醒,没了媳妇也就算了,为什么他还得在这里受一个后辈的欺凌? 他好歹是百年前的魔皇,不发威还真被当作家猫了? “我……” “吃鱼吧前辈。”柳闻归似乎是察觉了他这即将发怒的征兆,及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那家黑鱼挺好吃的,没刺。” 没有什么东西比无刺的鱼更加吸引戚临了。他从前在万仞山的时候,没少被鱼刺卡着,每次都哭爹喊娘地等着钟情来救他。次数多了,钟情后来索性就提前替他剃了刺,伺候好了这位主子。 又想到钟情。戚临垂了眼,微微颤了颤睫毛,把眸中的失神悉数掩下,才恍若什么事也没有地对柳闻归“恶狠狠”地说道:“若是让我吃到了,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魔皇大人像只高傲的猫,倨傲地擦过柳闻归的肩走到了他的前面,进了旁边那家黑鱼馆。 柳闻归轻轻笑了下,但那笑意仅是一闪而过,眨眼间就没了踪迹。 他跟上戚临,对上前递来菜单的服务生说:“两位。” ˙ 鱼是水煮黑鱼,如柳闻归所说,确实是没什么刺,柳姓队长勉强保住了他的项上人头。鱼肉也是鲜嫩的,戚临只肖一口便知道它几小时前方才人间刑满。就是偏辣了些,几口下去,戚临的肚子就开始翻江倒海,像是被点了一把火一般,燎遍了大片的原野。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修士,对食物的需求其实并不迫切,甚至可以不吃不喝一整年。但戚临向来过不惯这种苦行僧的日子,即使修为到了这般境地,他也逃不过食物的诱惑。 他又捞了一片鱼肉,塞到了自己的嘴中。 柳闻归这个人吧,虽然外貌不讨喜,性格不讨喜,但选起吃食来却是意外的符合戚临的喜好。 以后的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说到底他也能算是一个过时之人,他像是这个时代的一个过客,只能站在红尘的边缘静默张望,却不知道该如何涉足。因为属于他的那些东西都已经在百年间渐渐湮灭,连唯一的联系估计都已经投胎轮回了好几世。 戚临这般想着,思索着到时候再请柳闻归帮个忙,找一找钟情的转世,等他们之间的这个该死的术法解决之后,他便又可以愉快地去这一世钟情那死缠烂打。 他想起他合上眼前的最后一瞬。钟情仍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没有一点的不忍和松动。 那时候的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他仅仅只是在山里经了一场大梦。而本该“得胜而归”的钟情却死在了剑宗,明明自己当时没有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这其中蹊跷变故,怕是只有钟情自己知道了。 服务员来去之间,戚临几乎已经要把整盆的水煮鱼给吞入腹中。他倚在椅背上,发出心满意足地一声轻哼,从一只高傲的猫儿成了一只吃饱喝足的露着肚脐晒太阳的猫儿。 “等下再去买部手机,就可以回去了。” 小百合给他解释过手机这个东西,无非就是用来传音的,他自觉没什么需要,毕竟他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什么好联系的人。但既然这位后辈想要“孝敬”他,他自然也不会推辞。 出了黑鱼馆,他们直下一楼,走进了x为的旗舰店。戚临对这东西一窍不通,也就都由着柳闻归给他挑了。 其实他不愿意说的是,他觉得这些个方盒子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柳闻归直直走到柜台前,利索地报出了一个型号。等工作人员拿出以后,他检查了一番便付了钱。前后不过十分钟,像一个专门来送钱的傻子,又像一个受雇的托儿。 最后走出百货大门的时候,还是柳闻归提着大包小包,戚临袖手旁观的配置。 ˙ 柳闻归的住处倒是离特调局有些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北部是A市的高教园区,房子又多又空。单是柳闻归的那一层,就只有他这一个住户。 其实特调局最初是有给他们分配住的地方的,是一座在商务区附近的公寓楼,可这位柳队长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几年前就自行搬了出来,放弃了那边的免费温柔乡。 柳闻归开了门,又借了戚临的手朝上边一按,冲他解释道:“指纹锁。” 戚临剑眉一挑,笑道:“我们才见面没多久,你就这么信任我啊柳队长。” 柳闻归眼皮一撩,凉凉地说:“我有什么值得魔皇觊觎的东西吗?” 他这个神情,从某些角度看过去,当真是像极了钟情。他的钟情生得极是好看,单是那双眼睛,即使是结了一层的银霜般的寒冷无情,也似是有万千的绕指柔埋藏冰下。钟情的睫毛也长,日头正盛之时,侧面看去仿佛被铺下一层金色暖光。他的唇锋凌厉,唇色也深,一看就是合该同他亲吻的。 -- 第10页 钟情常常是这般的模样,懒懒地撩起一双眼皮,瞧着就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常人都道他清高,可只有戚临见过他垂眸时的温柔。 “你若是再生得好看一些,我可当真是要有所觊觎。”戚临喃喃地说道,“你这个神情,真是……太像他了。” 柳闻归整理东西的手忽然一僵,也不知是被那句“有所觊觎”给震撼到,还是惊讶于后面的“太像钟情。”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可惜我生来就是这么一副模样,污了魔皇的眼。” 戚临满不在乎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整个人都陷进了软垫之中。他打量着柳闻归的背影,愈发地觉得除了那张脸,他们哪哪都像。 “我可没说这话,你少给我扣帽子了。” “是我言过。” 他像是不太高兴,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下去。戚临靠在沙发上看着他动作利落地收拾东西,整理客房,不由地就感到一点愧疚。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委屈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一锅海星_(:з」∠)_ 第6章 不过柳队长的气儿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一会就拿着手机坐到了戚临的旁边,一板一眼地教起他现代机器的用法。 戚临这个老古董上手倒是挺快,五分钟内他的手机里已经存了十几张自己的自拍和柳闻归的正襟危坐照。 他暗搓搓地沉迷了一番自己的美色,顺带还吐槽一下这什么前置摄像头拍出来的照片还不及他本人十分之一的丰神俊朗。 柳闻归倒是不在意自己有没有被拍进去,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仿佛这个黑历史不曾存在的样子。 等戚临学会了一些基本功能,他又把人赶进了浴室,亲手给他示范了一遍淋浴头的用法。 浴室的瓷砖以灰色为主,灯光也是冷色调的,瞧着就一副性冷淡的风格。里边并不大,但还是摆的下一个淋浴房,一个浴缸,对于单身居住的柳闻归来说,实在是没有必要。 他拉开玻璃门,给戚临解释说:“这两个是喷头,能出水。” 哪知道魔皇大人当场就耍起了性子:“我想要木桶。” 柳闻归当即就指向了一旁许久都没有用过的浴缸,不咸不淡地说:“还没洗过,你可以努力一下。” 气得戚临就想骂人。 连带着调水温的时候,也好巧不巧地小手一抖,淋浴头的冲出地水直直地溅落在柳闻归的身上,把他胸膛一下的衣物都打得湿漉漉的。 罪魁祸首还是一脸无辜模样,眨着一双卡姿兰大眼就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柳闻归手上一动,险些就想掐出个水诀来。 可手方才抬起,就转了个目的地去拽起衣角,先脱去了半湿的单衣。 柳闻归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型。他的肌肉线条流畅分明,像是工匠细细雕刻下的工艺品,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他的肤色并不深,反而还比戚临的要白上几分。 戚临的目光顺着柳闻归的胸膛一路向下,对方也毫不遮掩地大方任看。他接过戚临手中的淋浴头,语气平淡地说:“水压开太大并不舒服,转到这个位置就差不多了。” 因着位置的变动,呈现在戚临眼前的则变成了柳闻归的背影。不得不说的是,他的身材可当真比那副皮囊漂亮多了,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像是蝴蝶的翅膀,后腰上的腰窝若隐若现。 男子中有腰窝的倒是并不多见,至少戚临就没见过。 也不知该感叹一句上天恩赐,还是暴殄天物。他又起了恶劣的作弄心思,将视线从柳闻归的背上扯下,上手就在他的手臂上摸了一把,调侃道:“练得不错。” 后者被他突如其来的触碰给搞得一个激灵,拿着淋浴头的手都不由地颤了一下,差点又把水洒到了自己的身上。 柳闻归皱起了眉,嘴也张开了一点,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戚临在心里暗自想象,也不知怎么的心里都冒出了一个声音,是柳闻归指着他大骂“登徒子”和“魔皇自重”。这个想法一出,几乎都要把他自己给逗乐了去。 然而柳闻归把喷头往戚临手里一塞,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是说了一句:“衣服我放在外面了。” 做了大几百年颜控的魔皇戚临,突然间就觉得眼前的这个剑修有那么一点的可爱。 但这个念头也仅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掐灭了。 ˙ 戚临出来的时候,柳闻归已经给他铺好了床。他本以为睡了这么多年,自己肯定是再睡不下去的。结果却没有想到,他才一沾床,就眼皮打架,睡死过去。 大概是这个床太过柔软,催得体内的睡虫蠢蠢欲动,发了狂似的席卷而来。 他又做了一个梦,这个梦似乎比以往的都要真切。 梦里的他站在一条山道上,青石铺就的台阶一路延伸,笔直地不知通向何方天际。周遭是绿意盎然的山林,草木森森树间雾气缭绕,平添了几分隐秘之感。 他一步一步地踏在石阶上,越往上走,林间绿意越淡,直至一座石制拱门前,不论是浅绿、灰绿、墨绿全都被一片白雪皑皑所取代。那是终年不退的雪,多年不曾有过别的色彩的白。 石门前站着几个白衣修士,有些甚至发染霜色,几乎要与这层层白雪融为一体。 -- 第11页 戚临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直觉这些便是剑宗的那些长老。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来抢人。” 戚临忆起了这段记忆。这是当年他上雁苍山的时候。当年元宵佳节,秦淮河畔惊鸿一瞥,他戚临只当对那树下的冷漠剑修势在必得,一路耿耿相追,甚至还只身一人地到了剑宗讨人。 这段事迹单是要他描述,就可以说上三天。 那些长老闻言面面相觑,站在中间的一甩宽袖,冷冷地说道:“这里没有魔皇想要的人。” “有。”戚临瞪着他,说道,“我来抢钟情。” 那长老还没开口,便被旁边的另一位抢了话:“狂徒!” 那位长老留着八字胡,说话的时候两撇胡子颤得厉害,想来也是给戚临气得不轻。 “钟情乃剑宗下一任宗主,合该是要断情绝欲,登临大道的,还请戚临莫要阻拦。”霜发长老平和劝道。 戚临的视线懒懒地扫过他们四人,半挑着眉道:“人我是要的,可由不得你们。” “而况你们又怎知道他不愿跟我走,而宁愿去做那冷冰冰的石头人?” “既然道友执意纠缠,也莫怪我四人手下无情了。”为首的长老说着,就抽出了背上负着的重剑。 习重剑者,人间少有。古来重剑往往作为军队征战沙场的一种武器。然其对使用者要求之高使得成军规模受到限制,是以重剑没有多久也渐渐被军营淡忘。而修士之中,能修重剑的必然也能修刀,这情势也可见一斑了。 戚临好整以暇地问:“如若我胜了你们四人,是不是就可以带钟情离开了?” “夸口而已!”八字胡长老说道,“若你能胜了我等,别说钟情,整个剑宗的弟子任你挑选!” 戚临笑道:“我要旁的弟子做什么,我也不缺什么侍童小厮,仅是钟情就够了。” 八字胡长老怒哼一声,手中银光大盛。戚临抬起头,便见万千光华在他身后汇聚程数十柄剑刃,那些利刃似含着整座雁苍山的冰冷寒气,只一眼,便叫人望而生畏。 戚临摸出了腰间的铁扇。“刷”得一声,铁扇展开,露出镂空的雕花扇面。第一次见到这柄扇子的时候,任何人都不会把他当作兵器,只会觉得是戚临一时兴起命凡间铁匠打造的玩意儿罢了。 八字胡长老眸光一凛,他身后的剑刃无主自动,齐刷刷地绕上戚临周身。后者铁扇一撩,扇面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与飞射而来的剑刃虚虚撞在一块。 像是要撕裂长风,破开虚空。戚临身如轻絮,折转之间,如飞鸿踏雪,杳无痕迹。 玄色的衣衫混迹在苍茫雪地之中,似是落了墨的宣纸。墨迹灵动地向外扩散,仿如一幅水墨丹青。 戚临手指一动,铁扇合起落回手心。扇骨在飞来的一柄利剑上轻轻一敲,两股灵力相撞,荡起的风吹开数丈飞雪。 霜发长老也一跃而上,长剑从戚临的脸侧堪堪划过。剑锋削铁如泥,只一瞬就截断了戚临的半截头发。 铁扇再次撞上灵刃,发出“叮——”的一声清脆鸣响。数只灵剑悉数折断,化作万点银光融于白雪。 戚临侧身又是一转,扇面顿时如孔雀开屏一般瞬间展开,抵住霜发长老的剑尖。那剑上似含着万钧之力,震得扇面嗡嗡颤抖,他的虎口霎时麻痹。 那股麻痹之感如浪潮一般,从他的手臂一路往上,逐渐蔓延至他周身各处,逼得他四肢百骸都开始齐齐叫嚣。 “收手吧,戚临道友。”扛着重剑的剑修出声说道,他的声音犹如一口洪钟,裹挟着灵力向戚临扫去。 “不。” 戚临咬着牙,握紧了铁扇挥手扇出了一道风,硬生生地将铁扇使出了刀剑的威势。这风夹杂着他的半数灵力,狠戾地打上霜发长老的胸膛,将他向后逼退数迟。 八字胡长老又想召剑,戚临临空躲过一道剑风,又挥出几道风刃,将那八字胡长老困在他的数尺之外。 疾风迫近,戚临绝无可避,只得旋身以扇相对。冷铁相碰,沉闷的声响彻山间,巨大的力道压得戚临不得不弯了膝盖,先前被震麻的虎口甚至出现了撕裂之感。 雪地上落下了数朵红梅,那长老再次出声相劝:“请道友回头。” “不。”戚临一手抹去嘴边残血,膝盖一弯,直腿一划,趁着那剑修躲避之际,飞速向后退去。 他的铁扇终于现出了一条裂纹,只肖再过不久,它就得寿终正寝了。 灵力覆上,戚临视线转过在场四人,扯出了一个笑来:“还差两个。” 他手指动作,铁扇在他手上转了个圈,摊在胸前。 “停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海星呢_(:з」∠)_ 第7章 “我跟你走。” 一剑破风而至,银光划过长空。 几位长老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看向正从剑上跃下的白衣剑修。 这实在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步履款款地走向石门,躬身朝四位神色各异的长老作了一揖,开口说道:“弟子已向宗主请示离开,愧对长老,是我之过。” 周遭的风雪声都在这一刻远去,戚临再听不见那几位长老的质问叹息。他弯了眼角,怔怔地看着向他走来的钟情,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 第12页 “钟情。”他放软了声音,手上的铁扇都合了起来。钟情在他身前站定,转过身屈膝跪地,冲着眼前的石门,冲着石门后的巍峨山峰、剑宗殿堂磕头一拜。 寒风卷起了他的衣袍,撩起了他束着的长发。此后山高水远,仅他二人同走。 “走吧。” 戚临与钟情并肩而行,行向来时的路。现在思来,其实戚临也不知为何当时钟情愿意和他离开,只肖那时他满心欢喜,便顾不得其他,更没闲心去思考个中缘由。 下山的路似乎格外的长,霜雪变作青木,层层绿意向外铺开。 钟情偏过头,手上轻轻动作,牵起了他的手,与之十指相扣。这双手与他的人不太相同,带着温热的触感,他十指纤长,分明的骨节膈着戚临的手指。他的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剑茧,在戚临的手背上微微摩挲着,有些痒。 戚临也侧过头看他,这并不是他记忆中的场景,那个时候他们不过是走下雁苍山,在山下的城镇中逗留了数日,一路上一直都是他在挑起话题,钟情淡淡地回应几句,却从未有过这般主动地时候。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教他在梦中对这段往事添油加醋。 “钟情。”他喃喃地叫他。 “我在。”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模糊,但却是少有的温柔。 “我找不到你了。”戚临说。仿佛在诉苦一般,他在五百年后找不到钟情,梦外的世界里像是只剩下了他一人。 “我在。”对方还是这样说着,手上的力道却是收紧了些。 戚临想,他会骗人了,他压根就没有半点的影子。 钟情的另一只手扫过他额前碎发,欺身便在上面落下一个吻。他的动作很轻,也没有张口说过一句话。他只是在戚临的脸上细细描摹,顺着那双眼摸上他的鼻,最后落在戚临的唇上。 他们在梦里亲吻。 从前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这般温情的时候,但从来没有一次能让戚临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的心愈跳愈快,像是一面小鼓,砰砰地响个不停,险些就要让他闯不上气来。 他的头埋在钟情的颈窝里,双手狠狠地扣着他的腰,似是怕人逃脱了一样。 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钟情的气息打在他的耳廓上,教他有些心猿意马。 戚临暗自唾弃着自己,老大不小的一个人了,却还是只能在梦里满足自己的那点见不得人的私心。 这一觉他睡得又沉又久,待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他才终于从梦境脱出,悠悠转醒。 卧房外穿来零零碎碎的声响,也不知道那位柳队长在捣鼓些什么。戚临掀开被子下了床,光着脚踩在地上,懒懒散散地就走了出去。 家里的地板是木制的,并不会特别凉,这个天气踩在上面倒也舒服。可等到天气一冷,就不一定是这回事了。戚临不禁开始盘算起买块地毯的计划,这样冬天的时候他也可以光着脚在上面撒野奔跑。 甫一开门,他便瞧见了在厨房里动作的柳闻归,食物的香气也在顷刻间扑面而来。 有虾。 说实在戚临对虾这一类的东西当真是又爱又恨。因为他们总能让他的付出与回报并不相配。 似乎是察觉到了戚临靠近的脚步声,柳闻归半侧过身,说道:“去洗脸,等会就可以吃了。” 戚临思索了一会,决定把那句“你能不能帮我剥个虾”给咽回去。 厨房溢出的香味十分勾人,单是闻着戚临就已经能想象出柳闻归的手艺究竟有多好。他拧着毛巾,冲着那边喊道:“你婚配了不曾。” 虽然这人相貌欠佳了些,但毕竟有此技傍身,想来应该也是不缺道侣的。 铁铲撞上锅底,发出混浊的声响,之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动静。 戚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把毛巾挂上不锈钢架,那边依旧没有回应。 他本以为柳闻归没有听到,想要再问一遍,却不想被一声门铃打断了话头。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敲门声。门外的那个人似乎很急,前一声门铃还没结束,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混合双打。 戚临瞅了厨房一眼,发现柳闻归还是一脸呆滞地站在那里,手上动作机械,眼睛无神地看着锅。这个后生倒是害羞得很,无意间的触碰会使他不自在,随口一问的问题也会让他不知所措。 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经不起逗。也许他们剑修都是这样的性格,毕竟自己最初认识钟情的时候,对方也总是在他的撩拨下红了耳垂不愿理他。 戚临这么想着,也认命似地去帮他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青年,他似乎没有预料到门会这么快的突然打开,手还僵在半空,瞧着有些傻气。 他同戚临在门的两侧面面相觑,后者张了张嘴,但又像是喉头干涩似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来者穿着一件白色短打,背上负着一柄长剑。他的头发只比戚临短上一点,用木钗固定在脑后。这样一副装扮,想必走在街上定是会引得人们驻足张望。这样一副装扮,也当真是像极了那个人。 “我是走错了吗?”那个朝里边望了一眼,疑惑地说道。 这人到底不是他。 戚临愈发地觉得自己脑子坏了,见谁都觉得对方身上有钟情的影子。这个人身上的气质是与钟情如出一辙,眉目也有几分的相似,可他一开口,前面的那些相似都如假象一般纷纷消散,向戚临昭示着这人并不是钟情。 -- 第13页 “这位道友姓甚名谁,来找何人?”戚临言笑晏晏地说。 “我来找……柳队!” 戚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柳闻归已经出了厨房,走到他的身后不远。他许是没多久前反应过来,又见戚临没了动静,才想着出来看看。 “靖平。”柳闻归淡淡地说,“先进来坐吧。” 戚临侧身给钟靖平留出位置,又看向柳闻归,问道:“我的虾好了吗?” 柳闻归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钟靖平的目光在他们俩的身上游走一圈,问道:“这位是……” 戚临挑了眉,笑道:“戚临。” “在下钟靖平。” 他便是小百合口中的那位天天带着偶像画像不给任何人看的剑修。 “吃过了吗?”柳闻归问他。 “还没,这不是来得正是时候吗?” 柳闻归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厨房端出了一盘油焖大虾。 戚临挑了最近的位置坐下,钟靖平也毫不客气地坐在他的对面。 戚临眼疾手快地拿起了筷子,夹起的那只虾色泽浅,红油亮。虾头已经被去了,倒是省下戚临不少功夫,连带着柳闻归的形象都在他的心里高大起来。 “你是刚回来?” 钟靖平咽下嘴中的牛肉,点了点头,道:“十分钟前刚到。” 十分钟前刚到的A市,转头就来了这里。他与柳闻归的关系倒是不浅。戚临心道。 “有事找我?”柳闻归又问。 “是。”钟靖平凛了神色,“前几日,剑冢……” 他瞟了眼正吃着虾的戚临,不知道要不要把话说出去。 后者撩起眼皮淡淡地施舍了他一眼,嫌弃地说:“你们剑宗的事,我还不乐意知道呢。” 然而柳闻归也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出声接下了他的话:“要我回去一趟?” “宗主是这么说的。” “好。” 柳闻归这一个“好”字,直接就把戚临逼得抬起头。 “你要回剑宗?那我怎么办?”戚临放下筷子,冷冷问道。 “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 “我不要。”戚临拒绝。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去剑宗那个地方。他恍惚忆起昨天的那个梦境,没想到时隔几个小时,他又得故地重游。剑宗又高又冷,还有那么多铁着脸的剑修,他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想再去一次。 柳闻归不咸不淡地说:“你可以去剑冢找青霜剑。” “柳队!”钟靖平一听就以为柳闻归是要将青霜送给眼前的这个男人,差点就要拍案而起,“青霜是钟情前辈的配剑,怎么可以……” “好。”戚临应道。 “天下剑器万千,道友要挑武器,哪一把都行,为何要执着于青霜!”钟靖平转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戚临,像是要把人吞吃入腹一样。 戚临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剥干净了手中的虾,一字一句地说:“可天下那么多的剑修,只有一个钟情,最合我的心意。” “我向来是一个专情的人。” 第8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一番惊世骇俗的宣言给震住了,他二人纷纷停了筷,神色各异。 柳闻归一手撑在桌上,手上竹筷未松,一只手搭在腿上,手指蜷起。他的眼睛紧紧地盯在瓷碗边缘上,眼中光华流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事人戚临毫不在乎地又夹了一只虾,手指缓缓动作,剥下它的的壳,扯去它的尾一口吞入腹中。 “你,你……”钟靖平一个“你”字就说了好几遍,成不了完整的字句。 戚临神情恹恹地说:“怎么?你们剑宗还没传过我和钟情的故事啊?” 钟靖平大脑登时当机,但又很快地反应过来,大惊小怪地说:“你就是那个魔修!你不是应该……” “哦,我还以为你听到我名字的时候就知道我是谁了。”戚临的脸色瞧着有些不满,“可能是我还不够有名。” 天底下同名同姓的那般多,他钟靖平哪知道眼前的戚临就是五百年前的那个戚那个临。 竹筷落在桌上,白光一晃,钟靖平身后的长剑轰然出鞘,他猛地站起身,剑尖直指戚临面庞。 一旁神游的柳闻归终于回过神来,手上竹筷一挑,便挪开了钟靖平的剑。 “你的冷静都喂狗了吗?”他冷冷地说。 “老大……” 这个柳闻归与平时的不大一样。戚临撑着头,注视着柳闻归的眼睛,从容地想着,仿佛此刻的剑拔弩张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觉得柳闻归不应该有这样的眼神,眼眶染上一点红色,眼中星火燎原,像是着了魔一般。 但这种不寻常的情况只是短暂一瞬,半分钟后他的眼神又变回了从前古井无波的模样。戚临也不知道该不该感叹一句此人变脸之快。 “收剑,如果你不想被扔出去的话。”柳闻归继续说着,将筷子收了回来。 钟靖平不情不愿地把剑收了回去,然后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小声嘟喃着:“要不是他,钟情就不会离开剑宗,也不会道消身死。” 他的话自然是一字不落地进了戚临的耳朵。后者不免觉得无奈,若不是钟情,他也不会在那不知道什么的地方睡上个五百年,落到如斯境地。而况钟情身死又并非是他所致,他未尝不想对方好好活着。 -- 第14页 这么一想,手上剥虾的速度也就愈发快了,不一会一整盘的油焖大虾就见了底。 戚临撑着头盯着桌上的菜思考了几秒,才餍足地伸了个腰,起身说道:“你们慢慢吃。” 接着便自顾自地走到客厅窝进了沙发。 柳闻归和钟靖平又说了些什么,戚临隐隐地听到几句“事情并非如此”,“他什么也不知道”之类的话,估计是在说他的事钟靖平就如一个挨训的孩童,闷闷地应上几下,语气里的不满都要溢个干净。接着他们二人似乎又扯到了剑冢的异动上,柳闻归询问了一些细节,钟靖平也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他们大约聊了有二十分钟,钟靖平才起身告辞,顺便在临走前还十分“友善”地向戚临投来一样。 后者勾了勾嘴角,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慢走。” 等到送走了钟靖平,柳闻归才走到他的身旁站定,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给他开了电视,又俯**来简单明了地告诉他基本的使用方法,才回到厨房收拾起了那些残骸。 “柳闻归,你们剑宗是怎么说我的。”戚临突然有些好奇,那剑宗究竟是怎么编排的他,才能令钟靖平对他有这么大的恶意。 瓷制的碗筷撞在一块,发出清脆的声响。柳闻归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戚临,似是在询问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戚临翘着一条长腿,轻轻笑道:“若是你们把我形容成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我还是换个皮囊改个名姓再和你前去,免得还没进剑宗的大门,就被你们的那些师叔祖的魂灵给赶了出来。” “剑宗之中,对此事并没有多余的描述。大多弟子知道的,约莫就是当年你只身前往剑宗,最后与钟情一同离开罢了。”柳闻归淡然回应着。 戚临立刻就抓住了重点,开口询问:“省去了我单挑四大长老的事?” “并未提及。” 这剑宗好不要脸,平白地就把他的光辉事迹给抹了去。戚临话锋一转,问:“钟靖平又是如何?” 柳闻归思索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他是钟情的……死忠粉。” 五百年老古董戚临:“那是什么东西?” 他听过汤粉,脂粉,香粉,可从来没有听过什么死忠粉的。 “他对钟情十分敬仰。” “哦,原来小百合说的他的那位偶像就是钟情?”戚临很快便醒悟了过来。 “是。” 戚临又靠回沙发,给柳闻归留下了一个“我完全不懂你们这些剑修在想什么”的眼神。 ˙ 柳闻归当晚便叫小百合给他定了两张飞往Y市的机票,准备明日一早便回剑宗看看。 要带的行李并不多,他随意收拾了几件自己与戚临的衣物,便一股脑地塞进了储物戒中。 戚临晃着腿,津津有味地看着当代言情大片,一边嫌弃地对柳闻归说教道:“你们这些修士就是给惯的,我们以前使个剑就直接飞过去了,哪还要这么麻烦坐什么东西。” 然而谁也不知道,当年的戚临出门,只要不是急事,能坐马车过去的地方,他从来不会耗费自己的灵力选择御剑前去。 柳闻归:“十年前有一位剑修,在天上差点把一辆飞机撞出个窟窿,所以现在基本禁止这些长途飞行。” “那还真是惨呢。”戚临悻悻地回道。 柳闻归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一条银色项链,上面还挂着一个素圈。 戚临抬起眼看他,柳闻归便顺势将那条项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东西都在里面。”他解释道。 戚临低下头瞧着那枚戒指,手指捏起在上面细细摩挲着。这储物戒勉强能算个中等,估计装不了多少东西。但外形倒是有些好看,虽然并不符合他的审美。 “这么贴心啊柳队长。”戚临笑着说,“我俩才认识没几天,你这是……对我别有所图?” 他冲着柳闻归眨了眨眼,灰色的眸子里仿佛含了一汪潋滟波光,任月光下澈,粼粼耀眼。 柳闻归不由地愣了神,也意识到自己是被眼前的这位魔修给调戏了去。可他只是一闪而过了几分不自然,接着便不咸不淡地接了话:“也许你更想要一个金项圈?” 不,他一点都不想。戚临的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他带着明晃晃的一个金项圈的模样,当真是难看至极,白白了浪费他这张脸。 柳闻归又拿出来一张卡片,递到戚临眼前。卡片上贴着一张照片,戚临自觉自己从未拍过如此正经严肃的照片,也不知道柳闻归是用什么方法搞的。照片旁有几行字,写着他的名字,他的性别,以及压根就和他没有关系的出生年月,和一串柳闻归家的地址。 “这是身份证。”柳闻归同他解释道,“出去的时候要用它,别弄丢了。” 赶情是和他们以前的那些令牌差不多的功能。戚临接过那张身份证,转了面瞧了瞧,把它塞进脖子上的储物戒里。 戚临应了一声,又转过头沉迷起了他的言情武侠大片。 电视播放到男主误会男二杀了某某配角的全家,要与他割袍断义,还带着一群人围攻他的场景。 他手中匕首一划,里衣下摆顿时被割下一角,随着风在半空中走过一条弧线,落在男二的身前。 “我觉得这东西倒是挺有意思,就是他们打架的时候有点假。”戚临侧过头,出声评价道。 -- 第15页 柳闻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了他的旁边,同戚临一起看起了剧。他平日里并喜不喜欢看这类的电视剧,活得实在是比古董还要古董,没少被胡念和小百合揪着吐槽过。 如今这么随意一扫,自己不看电视剧倒是对的。 “这男的怕不是脑子有问题,都那么明显的陷害他都能信。” “啧,刚刚那一剑收得也太慢了。” 柳闻归微微地偏了头,余光打量着神采奕奕的戚临。隐隐的月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溜进客厅,在他的侧脸镀上又暖又朦胧的光。柳闻归突然就觉得这电视剧也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一个关注作者_(:з」∠)_ 第9章 戚临没有见过这般人多的地方,比之他们当时的中秋夜市都不为过。 他就像一个刚才进城的愣头小子,亦步亦趋地走在柳闻归的身后,听着他小声指点着自己。 好容易上了飞机,戚临一下子就摊在了座位上,连安全带都不想系,当然就算他想也不一定能系得上。 柳闻归认命地凑上来,指挥着他抬起腰,把下面被压着的安全带给抽了出来,又低着头给他系上。他的头发有意无意地擦过戚临的下颚,有点软,还有些痒。 戚临往后靠了靠,用只有他们的声音说道:“其实你可以把我装进储物戒里。” 话是这么说,但这位主子肯定是耐不住寂寞的。搞不齐路途走到一半就得在里面作个妖什么的,嚷嚷几遍待遇太差,要柳闻归给他整个软榻之类的。 后者自然也是清楚他的脾性,张口便说:“储物戒太小,会委屈前辈。” 戚临显然很受用,登时就如一只被顺了毛的猫,脸上也险些挂上“孺子可教”四个大字。 飞机飞了一个多小时,戚临也就靠在窗边看了一小时的云。碧蓝天幕之上,万千云层绵绵铺开,金色的光穿梭其间。近处是一片汪洋的海,白浪翻滚,一路行去,承接着远处的巍巍诸山。 他还没看过这般的景色。人说修真者的最后一步便是天劫,成者飞升上界,得享长生。传闻修士飞升之时,上天会降下一条卷云堆成的通天窄道,修士一路往上,穿过层层云海,可达仙家居住之地。也不知道他们的那一路上,是不是也曾惊叹过千尺之上的霭霭云雾仙景。 下了飞机,两人便坐上了一辆机场直达雁苍山景区的公交车。车前的小屏幕还在放着雁苍山的旅游广告,介绍人字正腔圆地说着台词:“北雁苍,南临曲,九十九转临曲江,人间仙境雁苍山。走进雁苍,青山碧水……” 戚临抓着上边的扶手,侧着身子看完了整条广告,然后撇过头对柳闻归说:“你们剑宗很缺钱吗?” 广告中的雁苍山与他记忆之中的并不相同,它似乎只有当年的一半高度,山下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山道上也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戚临听着这广告里的描述,直觉这些人上山是要给钱的,至于给的是谁——除了雁苍山的剑修们,还能有谁。 柳闻归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物价涨得太快。” 当然,戚临肯定是听不懂这句话的。 “开放的只是前山和大殿,大殿后设了结界,一般人看不出。”柳闻归压低了声音,同他解释道。 “我不想爬山。”戚临嘟喃着。 旁边的老阿姨凑巧听到了这么一句,扯着嗓子就告诉戚临:“小伙儿,雁苍山现在有缆车了,不用走路。” 后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用眼神向柳闻归询问缆车是什么东西。 “一个吊在半空的轿子” “你们还真能玩。” 百年后的新奇东西着实是让他惊叹了一番,心道这些人真是比他还能偷懒,单是代步工具就出了好几种。 Y市的公交车司机以前大概是在秋名山开过车。一路火花带闪电,刹车的时候甚至能将坐着的人一股脑地甩飞出去。戚临和柳闻归是修士,下盘极稳,本是不在乎这些,但周围的可都是些寻常人,没少往他二人身上招呼。戚临被挤得没了脾气,索性也就撤了内力,跟着他们一起摇摆。 待他们到了雁苍山山脚,晃悠了一路的戚临顿时就搭着柳闻归的肩,强忍下脑中的昏沉之感,怒道:“你要再敢让我坐这玩意儿,我就把你的剑都给折了。” 柳闻归笑了笑,没有理会这位主子的小脾气,带着人绕开游客中心,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们这又是去哪,山门不是在这?” “我们有另一条路,那条路要门票。”柳闻归解释着。 “这边走要爬山?” “是。” “刚刚那位……嗯不是说有什么缆车?”戚临突然就停了脚步,不愿在往前走。 柳闻归回过头,与他对视着。戚临扬着头,大有一番“你不让我坐车我就赖在这里”的意味在。目光相接一分钟后,他终于败下阵来,拉着人又走回售票处买了两张门票和两张缆车的通行券。 他恐怕是第一个回自己宗门还要付钱的剑修。 柳闻归想着。 排了十分钟的队,又听了戚临十分钟的抱怨,他们二人总算是上了缆车。 雁苍山的风景同百年前并无二致,只是多了来来往往的游人。戚临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整条山道上都是空荡荡的,寂静得让人心惊,清幽得又叫人心安。 -- 第16页 青石板被打扫得干净,上面的青苔也被除了去。一些地方为了方便还修了亭,坐落在茂密的树丛之间。 缆车可以坐到石门那处,省下了他们——应该是戚临的不少功夫。 石门静静地坐落在那,两边的爬山虎严丝合缝地绕在了石柱上,像是在向人宣示着它极其漫长的岁月。 石门之后是一条卵石铺就的路,旁边是郁郁青青的草木。石路蜿蜒地向山上延伸,直至百米后的那一座大殿。 剑宗的大殿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无非就是一块当年剑圣亲手刻下的石碑,历代宗主的画像罢了。但来此参观的人却是格外的多。 “也不明白一群剑修修炼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戚临小声说着,与柳闻归避开人群闪身入了结界。 结界之后,方是真正的剑宗。 石阶约有百坎,上行之后便是一片密林。而在密林之后,一座楼阁拔地而起,影影绰绰的居室坐落其后。远处诸山连绵,这一界都是剑宗的地盘,剑冢便是在西南方两山交接地势最低处。 柳闻归刚踏出林间,便有风过境,松涛泠泠,一道剑气直逼而来。短发剑修立于剑上,眉目张扬。他穿着棉制短打,腰间挂着一块玉佩,上书一“剑”字。 戚临不由地吹了声口哨,感叹剑宗终于出了个不那么木头的宗主了。 短发剑修跳下剑来,急匆匆地就跟柳闻归打了个招呼,嘴里像机关枪一样飞速地吐着字:“钟靖平前日刚走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些剑最近不太安分,但我去查探了一下发现可能是放在里面的那东西出了问题,所以才叫你回来一趟去治治那玩意。” 他这一句话不带喘气,戚临都生怕他话说到一半就能憋死。柳闻归似是熟悉了他的口吻,花了半分钟梳理了一番他的话,说道:“躁动何时起的?” “四日前。” 四日前,正好是柳闻归去老虎山的那一天。他瞟了眼戚临,见对方仍是无知无觉地打量着周遭景色,又开口对那短发剑修说:“我等下去剑冢看看。” “行呢。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啊,我让他们把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不过你没有和我说你还带了个人,不然你们俩挤一挤?” 一连串的话砸下来,戚临不免觉得有些心力交瘁。他突然觉得从前那些冷漠的宗主们也还挺好,至少他能一次性听懂他们的话。 “那就这样吧。”柳闻归道。 戚临嫌弃地说:“堂堂剑宗,连客室都没有的吗。” “客室也有,我叫人去整整?”他询问地看着柳闻归。后者摆了摆手,凑到戚临耳边小声说道:“客室距离较远,而且你无法离开一里之外,分开住太过麻烦。” 戚临轻轻“哼”了一声,却也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剑冢?”他转了话题,开口问道。 “你若没有意见,我们现在便可前去。”柳闻归说。 戚临:“当然是有意见的。我累了,等我休息够了再去。” “依你。”他放软了声音,温热的气息打在戚临的脸颊上。仅仅是两个字,却显得又暖又欲。后者心中顿时就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无法形容,也理不清楚。 他从前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但年岁太过久远,久到他自己都没有多少印象。最终只能把这种感觉归咎于是不喜欢同人靠太近的缘故。 “那我就不陪你们了,反正你会走。”短发剑修说着,又掷出他的剑,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之中。 柳闻归带着戚临去了他的院子。戚临猜想柳闻归曾经一定是剑宗里地位较高的那一类弟子,不然也不会有自己单独的庭院。虽说那一处院子僻静得很,也单调得很。院里只种了几棵松柏,摆放了几张石桌石凳。屋子仍是木做的,但里边的家具即使是采用的仿古,也充斥着现代的气息,瞧着有些不伦不类。 戚临一进屋便沾了床,但却一直没有睡着。 他并不是累。他只是怕。 他怕自己找不到青霜,更青霜不愿同他走。 灵剑认主。 他与钟情之间……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青霜还会不会认他。 第10章 天边的云来了又走,天幕之上白浪翻滚,暖色的霞光在云后穿梭。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山林之间,草木在土地上映下斑驳的影子。 山间的溪流潺潺地流着,绕过郁郁葱葱的茂林,在草木荣华间汇作一汪清澈水潭。林鸟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树上的蝉声也响个不停。 水潭的深处是一处山谷,狭窄得只能容下一人通过。戚临只见柳闻归足尖轻点,踏水无痕,几个起落之间就消失在山谷的缝隙之中。 剑法向来离不开身法的辅佐,剑宗的身法以流云步法为主,讲究的是轻巧灵动。登峰造极者,则如灵蛇游走,惊鸿踏雪,风过无痕。 柳闻归的身法,便是如此。 戚临收回思绪,掠身而起。周遭的风荡起他的长发,吹鼓了他的衣物。他双手背负,在半空中虚虚点踩,几个旋身之间,已然踏过那处狭窄山谷。 豁然开朗。 山谷之后是一片空旷之地,最先映入戚临眼中的是一块拔地而起的石碑。那石碑约二人高,五人并肩宽度,上边是用剑锋凌厉刻下的一个“埋”字,它似乎硬生生地就在这就分出了一条楚河汉界。 -- 第17页 两处石壁相对而立,其间相隔的距离最宽也约莫有个百十来米。水流通过山谷之后,再次变作一条溪流,蜿蜒地穿过这片地域。 雾气氤氲而起,乳白色的云雾缠绕其中,几乎是要遮住戚临眼前的那些光景。但他还是依稀看见,在溪流的两侧歪歪斜斜地插着数百柄剑刃,皆是剑宗先人所留之物。 “我去深处查探,你且小心。”柳闻归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脑中,许是对这些剑器的敬畏,他并没有出声,而是直接传音给他。 戚临点了点头,顿时就放出神识感应着这些剑上的气息。 他像是坠进了一片广袤天地,山谷间吹来的呜呜风声都在他耳边淡开了去,他仿佛听见了一声又一声的细碎呢喃,混杂着沉重又肃穆的嗡嗡钟声。万千的声音一股脑地窜进了他的耳中,像是无数人贴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吵得他的脑袋几欲撕裂。他的神魂都受了震荡,似是有千万根银针扎进了他的血脉之中。一股奇异的感觉窜上了他的胸膛,继而逐渐向外**开来,逼得他不得不撤了力。 长剑有灵,更不用说这些在剑冢之中待了百年甚至千年的剑。 他们在拒绝着戚临的灵识入侵,并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击,虽不至于教他丢了性命,但也够戚临吃上一点苦头。 “所以说我最讨厌来剑宗了。”戚临小声抱怨道,手上捏起一个法诀,便沿着手上的经脉打入体内。 暖流顺着灵脉流向了他的四肢百骸,微微缓解了一点刺痛之感。戚临瞟了眼石碑上的字样,迈开腿走了进去。 不让他用灵识查探,他一个个找还不成吗。 钟情的剑与他本人并不相符,他的人是干净简单的,平日里连多余的配饰都不肯戴。而青霜却不一样,青霜的剑柄上有着繁复的云纹,剑把上也有雕花,甚至还嵌着玉石。它不像一个剑修的剑,倒像是那些王公贵族的佩剑。然而话是这么说,任谁见到钟情出剑,都会在顷刻间把这些想法散个干净。 戚临缓缓地在剑中穿梭着,目光不住地向四处张望。这些剑大都千篇一律,有些因着年岁久远甚至还锈蚀了去。 柳闻归不知去了何处,早就没了身影,仿佛这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直到看见了一个身影。 一个让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俯身蹲在一柄剑旁,那柄剑的剑身上华光流转,细微的灵力在上边缠绕着,同旁边那些安静沉睡的长剑并不相同,只一眼就能教人注意到它。 戚临定定地隔着十余柄长剑望着他的脊背,也不知是不是日光的缘故,他露出的皮肤瞧着有些苍白,仿佛不肖几刻就要散去似的。 戚临张了张嘴,吐出一声干涩的“钟情”来,而后就止不住脚步地向他快步走去。 他抿着嘴,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急躁。他幻想过无数次自己与钟情再次见面的场景,有的是他给了钟情一拳,质问他当时为什么要杀自己,有的是他一股脑抱住了钟情,在他耳旁逼问着他的解释。 可真当见到了,他却什么都不想说了。钟情若是愿意告诉他,他便听着。若是不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吧。 对方还是穿着一身白衣,但衣袍包裹着的身子却更显消瘦。他慢慢地抬起头,对上戚临的目光,不冷不热地说:“你还是来了。” 戚临被他这个态度气得不轻,但口中还是调侃着说:“怎么,还得经过你同意吗?” 钟情似乎是料到了他的态度,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他伸出手,指尖现出一点光晕,凭空地就在二人身边圈起一块地方,将他们与外界隔绝。 “你此举,是怕我打扰了这些剑灵?” “是。” 他承认得痛快,但戚临的心里并不痛快。他先是暗暗地在心里把钟情骂了个好几遍,而后又盯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你这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知,我死了。”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讲述着别人的情况,“附在青霜上的是我的残魂。” “哦。”戚临闷闷地应着,心中生起的火苗在一瞬间被眼前人给泼了个遍。 “多久了?”钟情问他。 “五百年。”戚临恶狠狠地说,“你困了我五百年。” “五百年……”他怔怔地望着天际,半晌之后又侧过头看着戚临,“你不该来这里的。” 戚临当场就气急道:“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应该来这里?是说他不应该来剑宗找麻烦,还是不应该来寻他的剑? 钟情语气平淡:“五百年了,你也该忘了我的。” 戚临皱了眉,撒谎说道:“我看你是脑子坏了,还是太给自己面子?我来这里,是为了拿走你的青霜,在你的坟前生生折断,让你知道欺骗我的下场,少给自己贴金。” “戚临。”钟情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该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不亚于一道天雷,生生地劈在戚临的身上。他并非天生魔物,也非那些半道入魔的修士。他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吞了某位大魔的内丹,一朝化形,至此为魔。他不认识那些人,也不愿去结交什么人,他见过太多太多无趣的人,他们都不值得他驻足停留。 直到他遇上了钟情。这人实在是再有趣不过的一个剑修,明明嘴上说着仙魔不两立,明明最开始极其抗拒自己的接触,可在他伤重的那一刻,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生出援手。 -- 第18页 他比世间一切,都叫戚临动容。 可就是这样的钟情,在最后一刻,向他反戈一击,和一群修士将他逼到了老虎山上。 如今,他居然还说,要他忘了他?要他开始自己的生活? “你什么意思?”戚临冷冷地问。 这句话他已经问了两遍。 钟情平静地看着他,一双桃花眼中无光无采,像一汪死水。任凭春风如何过境,都开不出一朵花来。 “我对你本就是受命接近,你身负魔丹,不得不防。那日|你上剑宗之时,是宗主让我同你离去。”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话,可到了戚临的耳中却是怎么也不成字句。他气得两手发颤,没有宽袖的遮掩,钟情一眼就能瞧见他紧握的双拳。 “后来的老虎山上,我也确实是同他们一道,本想取你性命。可魔丹太过刚烈,我们怎么也无法将它毁去,只得将你封印。”钟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飘忽地不知看向何方,“戚临,是我负你,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够了?”戚临走进了,对上钟情无波无澜地目光,“一句轻飘飘的‘是我负你’,就想同我划清界线,让我原谅你做的那些事?” 他想啊,他从醒来的那一刻,满脑子念的都是钟情。看到柳闻归,想的是钟情。看到钟靖平,亦觉得他们相像。每个人都像他,每个人又都不是他。他甚至都不怎么在乎百年前的那番故事,他只想着等术法解除,便如寻他的来世重来一次。可他才来到剑宗,好不容易见到钟情,这人非但不同他解释当年之事,反倒还要同他划清界线。 “钟情,你当真不该叫这个名字。” 钟情道:“你本就不是为我而生,便不必再将岁月蹉跎在我的身上。” 他就像一缕烟尘,当真是风一吹便消散了去,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戚临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面前,手足无措地呆立原地。 山谷的风呜呜咽咽地吹着,周遭的长剑都发出颤颤悲鸣。 有点冷,戚临想着,裹紧了自己的衣物。 后来他再次忆起这段对话,才恍然发觉钟情的话中实在是含着太多的矛盾,只可惜他这时脑内糊成一团,哪还顾得深思钟情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恨和谐 第11章 柳闻归静静地坐在溪边的巨石上,歪着头,眼皮半垂着,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细碎的光华。溪水哗哗地拐了个弯,绕过巨石逐渐远去。 山谷烟雾缭绕,缠绕在他的周身,仿若置身在一片云海之中。没入土中的长剑发出泠泠的声音,像是在同他述说着什么。柳闻归的嘴角勾起一个浅谈的弧度,应是在回应着。 片刻之后,他看向烟幕朦胧之处——一个黑影出现在乳白色的云雾之间,那人身形消瘦高挑,一头长发坠腰,正缓缓地向他走来。 “你终于肯来找我了。”那人缓缓说道。他的声音好听,如同春日里的阵阵松涛,又清又净。他的音色与柳闻归的像了八分,但语气却是更显波澜。 柳闻归始终没有看清他的脸,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对话。他神色淡淡的撩起眼皮,目光投向他所站着的那块地方,不咸不淡地说:“你闹出这般动静,我怎么不来?” “若不是你把我丢在这里,我为什么要闹出这种动静来?”那人反问着,硬生生地把这个对话代入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境之中。 柳闻归沉默了一会,那人继续说道:“我感觉到他出来了。” 见柳闻归不答,他又说:“你是来带我走的?因为事情的发展似乎和你想象的不大一样,所以你需要我。” 柳闻归皱了眉,似是极其厌恶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但他无法置喙,一切的源头皆在他自己的身上。 他隔着蒙蒙雾气与那人相望,仿佛都要撞进对方的心间一样。 他起了身,一步一步地向那人走去。他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短暂的思索,那道黑影渐渐离他近了一些,他听见那个人低低地笑声:“你我本就是一体,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我丢在这里。” “你折磨得我发疯。”柳闻归冷冷地接话。 “你未尝不让我发疯?我因当年之事而生,无时无刻不都在疯魔中度过。让你发疯的可不是我,是你自己。” 柳闻归垂着眼,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光线的缘故,他脸上那条疤有些淡了,五官都变得立体起来。 但这变化只是一瞬间,在他被雾气吞噬的那一刻,一切又回到了原样。 柳闻归的身体没入烟雾之中,逐渐向那黑影逼近,一分钟后,那黑影竟似被他吸收了一般,缓慢融入他的体内。 层层烟雾散去,柳闻归抹去额间的细汗,膝盖一软,便不住地撑在了那块巨石上。 他低低地喘息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息在他周身缠绕不止,血丝攀上了他的眼白,他的眼睛开始变得通红,像是被染了艳色的水彩一般。被他摸过的石面骤地向下塌陷,碎小的石子从上边滚滚而下,落进十厘米高的杂草之中,然后一路溜进溪流,顺水而去。 那股黑气忽近忽远,忽静忽动,应是在与柳闻归隐隐较量。周围的长剑也受了影响,齐齐发出嗡嗡的颤鸣声。 柳闻归的体内卷出一道精纯的灵力,顿时就咬住那股黑气,交缠在一块,挣扎不休。 -- 第19页 无名的风以他为中心向外荡开,山谷之间碧浪翻滚,碎石触上剑身的那一瞬便被一种温柔的力道弹了开去,溜溜地滚了好远。 风止。 柳闻归撑着巨石站起身。 他手上捏了个术法,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汗液,与被汗浸湿的衣物。然后,缓缓地向来时的地方走去。 ˙ 戚临在石碑旁坐了约有一个小时,叼在嘴中的狗尾巴草一晃一晃的,仿佛下一秒就能落到地上。 他的头靠在石碑上,后脑的那片头发已经乱成一团。他的目光飘忽着落在远处的山壁之上,眸光悠悠,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也许是先前钟情的那番话对他“打击”,教他一时半会没有缓过来。 柳闻归走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他不再压抑着脚步声,鞋底与铺开的绿草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走到戚临的身边站定,任自己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阴影。 戚临迟钝地偏过头,吐掉了那根狗尾巴草,说道:“它不愿意和我走。” 它指的自然是青霜。 待钟情的残魂消散之后,戚临走上前去握起青霜的剑柄,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源自于灵剑本身的排斥。剑上的灵力灼伤了他的手,比先前胡念的那根棍子还要疼上好几分。 戚临无奈地松了手,却不敢再次尝试了。 钟情都说了那番话,青霜不认他倒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就是过不去,他怎么能这般的无情,连最后的几分念想都不愿给他?还是当真以为自己会折断了他最心爱的佩剑去报复他? “去剑庐再挑一把灵剑吧。”柳闻归生硬地说。 戚临站起身来,拍了拍衣上沾着的草屑,又回到了先前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他朝柳闻归挑了挑眉,说道:“你带我这个外人去你们的剑庐挑兵器,不怕被说闲话?” 柳闻归道:“只要付得起钱,剑庐对所有人都可开放。” 戚临又笑:“修道之人,还惦记着这点钱,好一群不正经的剑修。” “前辈不也是个不正经的魔修吗?”柳闻归轻声笑道。 戚临被柳闻归这么一呛,倒还不怒反笑,眼中都染上了一点别样的光彩,“你这去了一趟,反倒还比以前有趣多了,是遇着了什么喜事?” 柳闻归愣了一下,嘴上一张一合,却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语。 半晌之后,他才小声说道:“并非喜事。” 然而戚临并未听见他这细若蚊足的声音。 他转身向那处狭窄的山谷望去,笑嘻嘻地对柳闻归说:“可我现在没有钱,你是要送我一柄剑吗?” 柳闻归:“你可以打个欠条。” “我从来不打欠条,毕竟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不过我若是忘了,那可就没这回事了……走吧,带我去破费一下。” 戚临没有回头,因此他也没有看见,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原本静静立在剑群之中的青霜忽然化作了点点清光,顺着呼啸而过的风消散在了云雾之中。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自己在剑冢中的所见所闻,一路沉默地上了山,沿着雕梁画栋的长廊转到了剑庐之外。 剑庐是一个独立的小阁,也就三层的高度。正门进去是一个偌大的木柜,后边是分成好几格的架子,瞧着倒是有点像古代的药店。 今天值班的是一个少年,穿着浅蓝色的短打,鬓角被剃了个干净,后脑门上还有一个“剑”字。他正趴在柜台的一侧,嘴里呜呜地打着呼噜,睡了个不知时辰,连戚临踢开地上倒着的易拉罐的声音都没有把他吵醒。 “要叫醒吗?”戚临回头问柳闻归,“你们剑宗,白日偷懒有什么惩罚啊?” “蹲马步,一个时辰。”柳闻归回道。 “啧。”戚临道,“真没人性。” 柳闻归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淡淡地说着:“我们先去二楼,你看看有没有趁手的兵器。” “其实我觉得我以前的那面扇子就挺好。可惜当时被你们剑宗的长老给弄坏了,修都修不起来。”他像是在抱怨,但语气平淡得又像是在陈述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往事。 柳闻归的眸光晦暗不清,像是被乌云遮蔽下的一点星辰。他带着戚临上了楼,让他自己去瞧瞧有什么喜欢的兵器,自己则去了另一边转悠。 戚临是学过剑法的。他学的东西其实很杂,但并不精。刀、剑、枪、戟他都练过,但都不精通,只是平平。同钟情在一起后,对方也教过他一些剑法,他也念着学剑时少有的缱绻时刻认真过那么几回,也算是小有成就,但比之柳闻归这样的剑修,还是有所差距。 他有一柄短剑,是他自己灵气聚起的,并不耐用,一旦他受了伤,他的灵力便无法撑起这柄剑刃,也算是一点鸡肋了。 剑庐里放着的不止是剑,还有些别的兵器。 戚临思考着自己若是又挑了一把剑,岂不是每天还得再练上几个时辰?可他不通剑法,从前的剑谱早就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还没人指导——倒还是有一个现成的指导。 他似乎已经在下意识中听进了钟情的话,谋算着自己今后的一些生活,但他自己却不曾注意。 最终戚临挑了一把铁扇,与一柄长剑。 铁扇是他意外发现的东西,铁是寒铁,比他先前的那把还要好上几分,就是丑了一些,扇面上雕着四不像的飞禽走兽,戚临寻思着它还是可以拯救一二的。他找到这把扇子的时候,它正躺在角落里,还蒙了尘,大概是因为太丑了,才没人愿意选它——不过一堆剑修里,扇子这东西肯定不吃香。就连其他修士也少有会选扇子作为武器的。 -- 第20页 长剑是柳闻归挑的。戚临最开始选的是一把小巧的匕首,但对方直愣愣地就把这柄剑塞进了他的怀中,说:“这剑配你。” 行吧,别的不说,剑修们选剑的能力戚临还是得相信的。 只是那柄剑……瞧着着实是有些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 _(:3」∠)_有些问题涉及剧透了我是真的不好回答……但是!!我只能说不会换攻【等于没说】 第12章 那个弟子仍旧睡得正香,柳闻归在他手边半压着的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后,就带着戚临离开了。 “他到时候自会去找我结账。”柳闻归同戚临解释道。 有人付钱的感觉真好。后者这般想着。 天渐渐昏暗了下来,暗色的红霞染却了大半的边际。一只归雁划破长空,扑扇着翅膀踉跄远去。山间的风换了种温度,丝丝凉气透过薄薄的衣物撩在他们的身上。 戚临突然开口说道:“我想沐浴。” 柳闻归回头看着他,说:“剑宗的浴室是大澡堂,你可能用不惯。” 戚临一时半会没有理解“大澡堂”是个什么玩意,柳闻归便再次说道:“是共用的。” “几百个弟子一起?” 柳闻归:“是。” “你们剑宗,当真就这么缺钱吗……”戚临着实是被震撼了一番,他想着从前钟情可没有告诉他他们剑宗还是师门上下一起洗澡的。 却说柳闻归弯了眼角,冲他淡淡一笑:“骗你的。山后还有一处温泉。” 哦豁,这位柳姓队长还学会骗人了。 那处温泉自然不是能随意给弟子开放的,只有长老以上辈分的人才能使用,寻常的弟子还是得挤在大澡堂里,欣赏着师兄弟们的光腚。 温泉里边是相隔开的,门口还坐着一个看门的大爷。柳闻归轻车熟路地同他打了个招呼,又向他领了牌,便带着戚临去了最边上的那间隔室。 因着季节的缘故,水的温度并不高。但一推开门,氤氲着的白雾水汽还是扑面而来,蒸了戚临满脸。 他看向正准备关门离开的柳闻归,问道:“不一起?” “我等你洗好再来。” 他们一个人只分配到一间的“露天浴室”,柳闻归不想去别人那借着,也不好与戚临一块洗,便只得在外面等他。 不想后者满不在乎地挑了眉,调侃道:“这么麻烦做什么,都是男子,一起洗吧。” 搭在门上的手顿了顿,柳闻归又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仍是准备离开。 “你等下再来,用的可就是我用过的水了,倒不如和我一起洗。”戚临说着,便抬手脱了身上的短袖,扔到池边,“别说柳队长没同人一起泡过池子?” “你快些洗。”他像是急着奔逃,留下这一句话后就匆匆关了门。 听到对方愈来愈远的脚步声,戚临又扯了嘴角笑了笑,一双眼睛在月光的映衬下似是还显出了一点狡黠的味道。他一脚蹬开**牛仔裤,没入了石头砌成的池子里。水中似乎还泡了些什么东西,也许是丹药也许是什么灵草,静水方漫过他的锁骨,便有一种暖流侵入他的筋脉之中,逐渐漫过他的四肢百骸,毛孔都要舒服得发出喟叹。 山间的清风溜溜地跑过,戚临伸出手顺着自己的长发,静静享受着久违的药浴。 那一厢的柳闻归在旁边的竹林里方才站了一会,就看到看门的老伯佝偻着脊背向他走来。那双灰白色的眼在柳闻归身上溜溜地打量着,半分钟后,他伸手指了指不远的池子:“你从前的,还没分配出去。” 柳闻归怔怔地看着他,而后微微笑了下,道了声谢,才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戚临洗完的时候,柳闻归早已经整理完毕,站在门外等他了。他倒也不惊讶对方去别处洗了澡,只是抱怨道:“亏我还想着快点洗完,水都给你换了一趟,白费我一番功夫。” “多谢前辈好意。”柳闻归不咸不淡地说。 戚临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什么。 回院的一路本应极其尴尬,因着柳闻归不是个主动攀谈的主儿,戚临今日也有些倦,神色恹恹地没有开口。 所幸路走到一半,就有一阵铃声打断了寂静无比的气氛。柳闻归这人简单得很,连铃声用的都是系统默认。 戚临余光一扫,瞅见了上面的“百合”而字。 柳闻归的手指在屏幕前停了一下,然后才划开了接听的按钮。 “什么事?” “老大!你是不是在Y市!”小百合的声音有些大,连戚临都能听见她那沙哑的烟嗓。 “……”柳闻归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没有说话。 “我刚刚打电话给钟靖平,他说你回了剑宗,我就打电话来问一下。老大你现在还在Y市吗?” 柳闻归:“我在。” “那就好办了!”小百合的声音突然欢快起来,“我在你隔壁市出了点小状况,你能不能过来救救我?” “说。” “就是吧,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同学你还记得吗?她弟弟找回来了,但是脑子好像坏了。” 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小百合今年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年轻女孩儿。特调局向来人性化得很,对于底下的妖物,坚决实行十二年义务教育,只要能送去上学的,没有一个能逃得过。 -- 第21页 小百合去年凭着600+的高考成绩成功地进了A市的一所985高校,虽然选了一个很冷门的园艺专业,但好歹还是同自身挂钩,自认对自己有用得很。她口中的那位同学是隔壁C市本市人,她的弟弟一个月前突然失踪,家里人找遍了都不见踪影,像是凭空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 柳闻归凉凉地说:“找医生。” “我的老大啊,要真能找医生我还来这趟做什么。”小百合的语气里有些无奈,“我瞧了他一眼,好像是失魂症,但是我召了好几遍,都没有看见他丢了的那条魂魄。” 别是你自己术法不过关。 戚临偷偷瞟着柳闻归的侧脸,只见他面色冷肃,毫无波澜,只有月光投下的一点清辉微微柔和了一点他脸部锋利生硬的线条。 “最后一次。”柳闻归说道,“下次自己解决。” “谢谢老大!”得到回应的小百合火速就掐了电话。 柳闻归收了手机,转头看着戚临:“你刚刚看了我十三次。” 戚临全然没有被人捉到辫子的慌张,反而是从容地笑道:“怎么,柳队长的脸金贵,瞧不得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柳闻归生硬地辩解着,然后又将小百合在电话里说的事给戚临复述了一遍。 他俩进了院,戚临一溜烟地就窜进了里屋,飞速脱了衣服上了床。 他把脸埋在被褥间蹭了蹭,然后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柳叶眼,瞧着旁边站着的柳闻归:“行啊,我正好也想看看你们怎么做事的。我们什么时候走?” 柳闻归思索片刻,道:“明日一早我先去藏书阁里找一下有没有这个术法的相关记载。用过午饭后就可出发。” 戚临闷闷地应了一声,说道:“术法的事也不是特别着急,反正我人生地不熟的,有柳队长跟着,反倒还方便许多。” 他原先是想着尽早解了术法去找钟情,可谁知道人压根就不愿意跟他在一起。那不如就多留在这柳闻归身边一些时日,毕竟他什么都不懂,就算解了术法怕也只是只无头苍蝇。 柳闻归顺势问道:“可有想过来日去向?” 这人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有。”戚临冷冷地说。 “前辈可以考虑加入特调局,也算有个保障。” “有什么保障,混吃等死吗?”戚临想到小百合那句玩笑似的“特别物种混吃等死局”,不由地调侃道。 柳闻归说:“特调局每月都有分发工资,足够前辈的生活之需。” 戚临翻了个身,侧躺着对上柳闻归的眼:“这倒是有点诱惑。” “可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管着。” 第13章 因着戚临早早地霸占了床,柳闻归只得抱了被褥去书房的沙发上躺着。外边的蝉声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斑驳的竹影映入内室,缓缓摇曳。 戚临把头埋进了被子,这一觉他什么也没梦到。 第二日一早,柳闻归便把戚临拖了起来,一同去了藏书楼。戚临向来讨厌看书,密密麻麻的字可以折磨得他脑壳疼,是以柳闻归在书架之间来回之时,他就扑在窗框上晒着太阳。 暖暖的阳光打在他的背上,虽然带了点夏日特有的炎热,但戚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转个身,露出一块肚皮来。 藏书阁没有什么人,里边也是寂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见柳闻归翻动书页的声音。 戚临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安静的美好。远处的青山横着黛色的波涛,羁鸟在半空中连成一线,浩浩荡荡地向这方飞来,又中途一个旋身,逐渐远去。 风从他与窗框间趔趄溜过,漫山遍野都是草木的香气。 戚临靠着一边的窗,眼睛在阳光的刺激下半眯了起来。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柳闻归突然从书中抬了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而后顺着他脊背的线条一路描摹而下。 书页被吹翻了好几页,柳闻归的眼始终没有回到原点。 ˙ 中午用过了饭,柳闻归便告别了短发剑修,带了戚临下了山。 昨日在戚临睡熟之时,柳闻归便订了去隔壁市的高铁,因着时间太赶,他还被迫买两张一等座。 戚临乐得开心。毕竟在他第一次坐高铁的时候就深切体会到了二等座的“吵”。看小视频的,外放听歌的,还有大声哭闹的,什么声音都有,即使他当时没把心思放在周遭环境上,也不免得被烦了一个头两个大。 一等座安静得多,位置也比二等的大上一些。戚临一上车便放低了一点椅背,整个人就这样软软地靠上去,让柳闻归一度地怀疑他没有腰。 “半个小时就能到。”柳闻归这样说着,点开了小百合给他发来的资料。 小百合的同学叫金钰,A大林学的大三学生,是她的小班助。她的弟弟叫金珏,是C市三中的学生,下半年就要高三。一个多月前这倒霉孩子约了几个同班同学,跟家里说是去图书馆自习,实际上是跑到城郊的鬼屋去晃悠了一圈。男孩子们胆大是胆大,但终究还是不肯冒太大的险,天一黑便匆匆从鬼屋里撤了出来,各自回了家。 “然后他就再也没能回去?”戚临放大的侧脸突然挡住了柳闻归的视线,他先是手滑了一下,险些把手机掉了出去,而后僵着脊背靠回了椅背上,同他拉开距离。 -- 第22页 车厢里还有在闭眼小憩的人,是以戚临特意用了传音,只有柳闻归能听到他的话。 “警方调取鬼屋至金家的监控录像,发现他中途折回了一次,可能是回去找什么东西。此后他便在监控里消失了……”戚临一字一句地将屏幕上的消息念了出来,然后出声评价道,“这些少年还真不让人省心。” 柳闻归懂得他的意思。先前在老虎山放他出来的也是一群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作死功力以一当十,不得不叫人佩服。柳闻归不敢说他那个年纪,至少小百合在他们这个年纪,是决计不敢去画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阵法。 “后来呢,怎么样了?”戚临半抬着头问他。 柳闻归指尖一动,把屏幕滑了下去。 一个月后,也就是前几天,金珏突然回到了家里。据他父母所说,他是自己走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除了身上有一点脏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第二天也好好地去上了学。 问题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把他的同桌给打了,打得鼻青脸肿,直接就把对方送进了医院。上前拉架的男生没有一个能制得住他,最后还是问询敢来的几个高大的男老师把他压在了地上。 医院得出的结论是金珏一切正常。他被送回了家,用束带给捆在了床上。小百合听金钰说起这事,便收拾了东西同她一起回了家,打算瞅瞅这位倒霉弟弟。 结果还真就给她瞧出了那么点事来。 “失了一魂,一魂残缺。”柳闻归淡淡地念道,“小百合的招魂能力我知道,不太可能会有这种情况。” “要么魂散,要么……就是被关住了。”戚临说完,便去打量起柳闻归的脸色。后者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两种猜想,神色顿时就严肃起来,显得有些阴沉。 “行啦。”戚临伸了个懒腰,小声说道,“你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等到了之后就都知道了。” 柳闻归:“嗯。” 话落,他便又将小百合发来的消息给翻了一遍。 “你们一直叫她小百合,她没有自己的名字吗?”戚临转了话题,他想着柳闻归给他的身份证,心道“小百合”总不能作为正经名字。 “她原名白小合,觉得太难听了,只愿让我们这样叫她。” 戚临默念了一遍“白小合”,轻笑道:“这个名字确实有点敷衍。” 柳闻归也笑了下,没有说话。 “说说你吧。”戚临又道,“为什么要进特调局?且不说那些修道的,天天念叨着‘出世’。你这样的剑修,按理来说也应该是得凡尘俗物避而远之,找一块僻静的连飞鸟都不愿过去的地方自行修行,指望着哪天天雷一晃,咻的一下就能去天上了。” 他的话毫无顾忌,像是再同一个熟人开着玩笑。柳闻归被他这问题一砸,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同他大眼对小眼地瞪了好久。 列车穿过一望无际的田野,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吭吭”的声响。戚临被拐弯的车身一带,与柳闻归拉进了一点距离。 “我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柳闻归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温热的,像是一根羽毛在细细地挠着。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着对方的脸,他恍然发现那条可怖的疤应是被匕首划出来的,那个角度……像是自己下的手。 这个人也不知道是生了什么样的毛病,才能在脸上划下这样一道伤痕。 戚临转了转眼珠,讪讪地说:“你还挺有使命感。” 他的视线落到柳闻归的那双眼睛上。他的双眼皮并不深,几乎已经可以属于内双的范畴,睫毛倒是挺长的,瞳孔是褐色的……褐色,倒是那种有点浅的褐色,少见得很。 当然,他这灰眼睛的也没资格说褐眼睛的少见。 对面的姑娘不小心点开了视频,一声“你的蓝眼睛里带了点绿,像极了你的男朋友。”就这么冒了出来。她眼疾手快地关了视频,抱歉地冲望向她的两人笑笑:“不好意思。” 戚临想,这人的褐色眼睛也像极了我的男朋友。 “剑宗呢?我寻思着你们那宗主的境界似乎还没你高,为什么不是你做这宗主?” 柳闻归笑了笑,似乎是对他这单纯的想法感到一丝无奈。 “宗主之位,并非只是依照境界高低。敬宣他能力出众,宗主之位,乃众望所归。而况我志不在此,也没什么可争的。” 戚临道:“你这人年纪看着不大,说起话来倒是老气横秋的,平白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柳闻归很快便明白了这位“故人”指的是谁,问:“是钟情?” “你怎么知道?”戚临的眼中闪过一点促狭的光,但很快又被他掩盖了下去。 “你会提起的故人,想来也只有他了。”柳闻归咸咸地说。 戚临短促地笑了下,意外地沉默下来。 “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凡人逃不脱自己的宿命,修士也同样逃不脱。太白曾道: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前辈也莫要太过伤怀。”柳闻归缓缓地说着,他的声音是少有的温柔,仿如一个吟啸的诗人。 窗外的景物匆匆而过,戚临撇过头去,语气生硬地说:“我为何要伤怀?他是生是死,与我……” 如何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你的蓝眼睛里带了点绿,像极了你的男朋友。”这句话是在一个视频里看到的,不是原创。 -- 第23页 第14章 C市刚下了一场雨。南方的天气总是特别磨人,夏季的一场大雨之后,温度不落反升,空气间的潮湿热意足以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天上的乌云还没有散,瞧着还有些阴沉,阳光怯怯地云后漏了出来,金色的光照在水泥地上,蒸干了上边的水痕。 站台上的人来往不绝,形色匆匆,列车发出“滴滴”地声音,准备再次启程。 柳闻归化出一条细细的金线,勾在戚临的小拇指上,以免他被人群冲得失了方向。他们在人潮的推挤中出了站台,远远地就看见穿着黑色短裙的小百合蹦跳着挥着手。 金线也在一瞬间缩了回去。 小百合跑上前来,又在柳闻归面前堪堪刹住了脚,像是一个乖巧的学生。她探着头对身后的戚临打了声招呼,又看向柳闻归:“老大我们是先去喝杯下午茶还是先去看人。” 这位百合花当真是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他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了,其实也不是那么急……” 小百合除了必要的术法之外,身上还备着一项技能。她的花粉有使人精神麻痹的效果,这只百合花每每和人斗法,身上总是要疯狂地散着花香,至于对手是先被她熏倒,还是先被她撩倒,那就要看运气了。 柳闻归道:“先去看人。” “得嘞。”小百合接了命,赶忙就把手机掏了出来,手指在上面飞快地点着,预约了一辆车。末了顺便还抬起头,眨着眼睛对着柳闻归笑:“车费报销吗老大。” “自己去问。”柳闻归说着,就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C市勉强算个三线城市,比A市小了不是一星半点。金家在市中心附近的一个普通小区里,小区约莫是十年前建的,因着最初采用的是粉刷墙,楼房的外边已经褪了大半的颜色,日积月累地还沾了不少的水渍,瞧起来有些老久之感。 小区的绿化倒是做的不错,爬山虎绕满了一二楼的建筑外墙,远远地望去,又是一幅别样的风景。 几个小学生从他们身边匆匆跑过,稚嫩地声音传了好远。小百合晃了个身,避开了险些同她撞上的男孩儿,领着戚、柳二人进了最边上的那个楼道。 电梯攀上,金家早就知道小百合要带人过来,已经开了门准备迎接。金父原是典型的无神论者,金母则算是半个佛教信徒,然而自家孩子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得疾病乱投医了。 最开始看到小百合的时候,其实他们也并不相信,直到这位年轻的女孩儿奇迹般地让他们的儿子镇静下来,他们的态度才突然转了个弯。是以如今看到了她带来的这两位目测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们也没有太过诧异与怀疑。 “叔叔阿姨,这是我哥,他从小就去武当山学道法,境界比我高了不是一星半点,有他在,弟弟肯定没问题。”小百合对着金父金母安抚地笑了下,脸不红心不跳地编起了柳闻归的来历。 金父也回了个笑,说:“两位请进,先过来喝杯茶吧。” 他为着金珏的事操尽了心,一双眼下已经挂着重的不能在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瞧着也是憔悴。 柳闻归语气平淡:“无事,我想先去看一下那个孩子。” 金父点了点头,带着他们去了金珏的房间。金钰正坐在床边,定定地盯着弟弟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到他们进来,只是抬起头淡淡地点了一下,起来走到了父亲的旁边。 黑色的束带捆紧了他的四肢,胸前还横贯了三四条。少年的脸色十分苍白,眼底泛着青黑,嘴唇也是毫无血色,阳光这么一打,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器。 柳闻归站在他的床前,目光顺着他的脸一路往下。忽而,他右手抬起,两只手指上光华一线,他嘴上喃喃念出一段招魂诀,将灵力打入他的印堂之中。 民间招魂之术,有以清水香火为引子,上书招魂者的姓名生辰,亦有以盐水为引,以绣针招魂。但一旦修为到了一个境界,如柳闻归这般的,只肖一个口诀,便能召回魂魄。 然而—— 窗边无风,像是一切都静止了一般。 柳闻归渐渐皱起了眉,整个脸色都如暴雨将至地那般开始阴沉起来。 他感受不到金珏丢失的魂魄。 恐怕……真该如戚临在车上说的那般。这少年丢失的那一魂,要么就是散了,要么就是被人囚住。无论是哪个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 金钰扯了扯小百合的裙摆,轻声问道:“这个是……成了吗?” 小百合也紧抿着唇,脸色难看地看着柳闻归的背影。 自家老大那样的表情,估计是没成。 戚临突然越过他们,走到了柳闻归的身边。他的目光一直是懒散飘忽的,只落在金珏周身的那块位置。他动作轻缓地解开他身上的束带,俯**看着他的脸。 “道长,他……”金父想要出声制止,却听戚临说道:“无事。” 戚临一晃手,解了小百合在他身上下的安定之术。金珏顿时暴起,抬起手就要向戚临抓去。 在即将触到他面门的那一刻,柳闻归将他的手拦了下来。小百合本以为以她老大的性子,此时应该严声呵斥几句,哪怕对方是百年前的魔皇,也逃不过柳闻归的摧残。可不想,他竟是什么都没有说。 戚临对上金珏那双没有半点神采的眼,然后,眸中似闪过了一道光,将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都衬得诡谲起来。 -- 第24页 回溯! 小百合登时就打了个寒战,直觉整间屋子的温度急剧下降,犹如置身于冰窖之中。 回溯是魔门之法,算是一种瞳术。施术者与被施术者对上眼的那一刻,便可坠入其记忆之中,挖根究底。 这门功法邪门的很,若是施术者没有把握好分寸,在抽离的那一瞬间就能把被施术者生生逼疯。当然,魔修做事向来肆无忌惮,哪里会在意旁人的死活,是以自回溯问世,因其疯癫丧命者亦不在少数。 此果必然引起仙门众怒,几家攻上,魔门被迫销毁回溯之法,至此,虽还是有修炼之人。但都难得其道。 戚临是从哪学来的?他…… 不过此时有柳闻归看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小百合能懂得,柳闻归自然也能懂。自家老大既然是默许了戚临的做法,那定有应对之策了。 “城郊,砖房,树林,百人……”戚临喃喃地说道,伸手一推将金珏打回床上,拉起先前被拆掉的束带又把人捆了个遍。 做完这些,他才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几步,虚虚稳住身形,似是还未从回溯中彻底抽身。 柳闻归也没有急着问他,而是先去观察了一下金珏的情况,确定无碍之后,又转过头对金父说:“他的魂可能是落在那处鬼屋附近,我们……我们现在先去看一下,小合还是留在这里照顾着。” 金父愣愣地点了头,喉头干涩:“多谢……” “叔叔不用客气,我哥他就是吃这碗饭的。您和阿姨先去休息一下,这边我和金钰看着就好。” “阿珏他……” 小百合:“我哥他们能把他带回来的。” 柳闻归回过头,伸手轻轻搭上了戚临的腰。后者应是因着他突如其来的接近有些不适,手下的肌肉顷刻间都变得僵硬起来。柳闻归撤了点力道,问他:“没事吧。” 戚临摇了摇头,嘴角又扯出了一个让人熟悉的弧度:“你这是小瞧我。” 柳闻归不是第一次体会到他的嘴硬,没有出言揭穿。 “我的回溯与真正回溯不太一样,只能看到一些片段。”戚临解释道,“他的记忆断截在一个土坑之中。” “在那之前,他离开了一处破破烂烂的房子,穿过了一片树林。” 戚临避开柳闻归的触碰,直了身看向送着金父金母回房的小百合和金钰,调侃地说:“我觉得,我跟着你有些亏。” “嗯?”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并不是一段好相与的路途。我懒得管这些闲事,并不想去,然而我俩现在被迫捆在了一起,我又不得不去。”戚临缓缓地说着,同柳闻归一同走出卧室,“于是,当我们遇到麻烦的时候,我还是得出手。” “所以,柳队长,我可以得到什么回报吗?” 他旋身在柳闻归面前站定,阳光自他背后扫来,把那双灰色眼睛衬得是格外明亮,他像是一只养尊处优的倨傲的猫,眼里透着若有若无的狡黠,又带着一点猫科动物特有的……可爱。 “白吃白住,还不能算是回报吗?”柳闻归听见自己这样反问道。 第15章 “路上小心。” 金珏看着三人的离去背影,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裤子口袋。他平日大都喜欢把钥匙揣在右侧的口袋,可今日也不知怎么的,里边除了一部手机,竟是空空如也。 他出门前明明是带了钥匙,还特地锁了个门。没道理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站在原地,顺便把左边口袋也翻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操。”他爆了粗,心想不会是给掉在了那栋该死的屋子里吧。 他先前有进到过一间漆黑的房间,摸出手机开过手电筒。也许就是那时候,把钥匙带出来的也不一定。 金珏瞧了眼屏幕上的时间——5:30,夏日的天黑得慢,此时落日还未要算西沉,暖红色的光透过山幕折射而来。他想,现在回去找找应该还来得及。 那趟的公交很给面子,金珏刚到车站便见它迎面而来,如果快的话,他大概六点半就能到家。 传闻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那栋鬼屋里曾发生过一场血案,一个流窜多年的杀人犯躲进了楼中,杀死了晚归的一个建筑工人,但也惊扰了一楼的几位住户。他自然是不介意再多背负几条人命,索性直接杀了人,顺便还放了把火。二十户人,逃出来的估计一只手就能数完。 金珏与同学上网查过资料,当年的消息闭塞,很多描述都是模棱两可。他们只知道附近的居民经常听见那座楼中传出的哭声,甚至有起夜的人看到在楼道里飘荡的鬼影。 于是,那座楼渐渐闲置了下来,慢慢地,也成了众人口中的“鬼屋”。 少年人好奇心重,他们几个都不相信这些道听途说,想来亲自打探一番。但又念着天黑路远,才想着趁着下午过来瞧瞧。 然而午后阳气最盛,就算有鬼,也早躲了起来,哪会教他们见着。 鬼屋的附近还有一些矮房,前些年政府规划,本是想拆了这一块的房屋另作打算,但也不知道怎么的,拆迁工作开始没多久,就突然停了下来,这片地方再无人问津。 金珏小跑着穿过两边矮房,白日里不觉得,傍晚温度一降下来,凉丝丝的风从袖口灌入,冻得他一个瑟缩,连鸡皮疙瘩都爬起了一片,还真有那么种阴森的感觉。 -- 第25页 鬼屋是砖石砌的,水泥脱了大半,红色的砖裸露在空气之中。房子只有三层高度,最上边的那层是一处平台。肉眼所见的窗户都只剩下光秃秃的生了锈的铁框架,从进围墙开始,触眼都是各种形状的碎玻璃。 金珏小心地踩上阶梯,避开那些碎石与玻璃上了二楼,拐进了楼道尽头的那间屋子。 “要是不在这我就自闭。”他小声念叨着,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这处屋子与旁的不太相同,它的窗户虽也是掉了渣的,但却被人用木头封死了,只能隐隐地漏进一点光。 金珏的鞋底与地上的沙石相互摩擦着,在这一幢安静的楼中显得格外瘆人。 闪光灯扫在墙边,一个小圆片反了光。金珏欣喜地跨了过去,蹲**捡起了掉落的钥匙。 他将钥匙一甩,塞入裤子口袋。起身的那一瞬,他的余光透过木板间的缝隙,看到了鬼屋后的那座山坳。 它在发着光。 不是那种林火的熠熠火光,而是像优质国产仙侠剧中的那种灵光。 金珏几乎是以为自己犯了什么“蹲下起来就眼花”的毛病,换了另一间屋子又看一遍。 “我……”金珏又骂了一句。 远处的山坳上是错落的郁郁树木,在那些蓊郁草木之中,一团白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金珏掏出了手机,想要把这奇怪的场景发给几个损友,却在照片照出来的那一刻,诧异地发现那团白光竟是无法在镜头下显现出来。 他踉跄跑下了楼,也顾不得什么碎玻璃碎石头的,一溜烟地冲到了楼的背后。 下楼后因为视线的问题,只能瞟见一点的光亮。金珏在原地思索了一会,最终还是在好奇心地驱使下迈出了第一步。 他穿过那片树林,手上拿着开着录像功能的手机,看着那片光亮离他愈来愈近。 他感受到了一阵无形的吸力,像是要将他的魂灵抽出他的身体一般。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一双皮鞋。 ˙ 柳闻归在来的路上查过资料,因此在见到这座鬼屋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微微地用神识一扫,便确定了那座所谓的“鬼屋”当真只是旁边杜撰出来的“鬼屋”。里面没有一丝的鬼气。 “他去了哪里?”柳闻归问戚临。 “上了楼,跑后边去了。”戚临已经把那些记忆前段梳理了一遍,几乎可以推测出金珏的行动轨迹。 他嫌弃着踢开脚前的一块石子,步履款款地走上了楼。 “你有没有觉得,作为一个死过人的房子,这里有点干净得过分了吗。”他低下头,看着站在下边楼梯口的柳闻归,出口说道。 柳闻归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这里的人大都死于非命,怨念应该是极重的,莫说是化为凡鬼,就算是成了地缚灵都不为过。 可他方才神识一扫,这座房子里没有一点的鬼迹。就算是请了道士来做法,都不一定能清得这么干净。 要么是他们自己走的,要么就是…… “那边的山里,也许有更邪的东西。”戚临对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 柳闻归跟在他后边上了楼,戚临随意地就选了间房走了进去。 九十年代的房子还是木门,早就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有一些没有清理干净的焦糊物件被堆在墙角,瞧着格外的恶心。 戚临厌恶地收回了目光,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处的树林。 傍晚下的林间寂静得很,连只归鸟的影子都不曾见到。林中无虫相和,也无鸟鸣,干净得就如同也被火烧过了一般。 这“鬼”字,要是应了“诡异”的“诡”,倒也不算杜撰了。 柳闻归冷冷地道:“那处的山林之中,恐怕是有人设了障眼法。” 戚临:“去看看?” “嗯。” 说着,他便撑着窗框跃了下去。 戚临低头瞟了眼窗框上落着的一层厚厚的灰,因着柳闻归的动作,上面还印着一个手掌印。他嫌弃地撇过头,然后往后退了几步。 一个冲刺,踏着墙旋身一跃,半点衣角都没有沾上灰。 体操选手戚临光荣落地。 唯一的看客柳闻归不想理会。 “走吧。”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多么矫情,十分坦然地对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的柳闻归说道。 后者险些就想给他个白眼,但最终还是转成了无奈的一声叹息。 他们眼中的树林与金珏眼中的并不相同。 自踏入林间开始,柳闻归的神识已然放出,瞬间就将方圆十余里的灵力流动探查个遍。 树林里确实是覆盖了一个障眼法,还并不小。对方的境界甚至还在他之上,柳闻归几番试探,只能找到一点微弱的痕迹。 忽然,戚临放出的神识在收回的那一刻与柳闻归的意外地撞在了一块,前者睁开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道:“这人有些门道。” 柳闻归也睁了眼,语气不善地说了一句:“安静。” 他的声音是压抑着的,又轻又急,戚临顿时就愣住了,疑惑地看着他。 毕竟自他登临魔皇之境后,已经没有几个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了。 他看向柳闻归,眼睛半眯着,眼尾微微压着,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向柳闻归求个说法。 -- 第26页 柳闻归只是淡淡地道:“抱歉,我不是对你说的。” 一点诚意都没有。 戚临寻思着也许是他的配剑感受到了什么突然躁动,有的剑修的剑会与主人一般有着格外敏锐的感觉,也许是因着遇到危险开始颤动,也许是感受到了战意因着开始叫嚣,倒也算是常事。 “前方再行一段,可能有东西。”柳闻归说着,与戚临对试一眼,两人纷纷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佩剑,手指虚虚搭在了剑柄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微博看了一个视频……好想让你们猜一哈主子的原形_(:з」∠)_虽然他还有十几章才掉? 第16章 柳闻归的长剑极其简单,甚至连剑穗都不曾有。剑柄是玄黑色的,看不出什么纹路,银白的剑身在夕阳下泛着暖色的光。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T恤,**是一条颜色略浅的牛仔裤。本来是一副挺正常,似乎还有些让人眼前一亮的打扮,可配上了这柄剑,就显得格外的诡异和不伦不类了。 然而早就习惯的柳闻归自然不会在意,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剑,反手便撩了一个剑花,剑尖指向不远处的那棵树的树干上。 那树生得直挺,与周遭的那些格格不入。它笔直地向上延伸着,到了差不多高度便开始分出枝桠,横出了大片大片的枝叶。这棵树精致得不似是自然生长出的,倒像是通过人为的计算栽培,瞧着又真又假。 剑尖点上了树干,泄出了一点白光,柳闻归双手搭上剑柄,将佩剑向下划去。戚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树干发出刺耳的撕拉的声响,泄出的灵力发了狂地与柳闻归的撞在一块,相接的地方向外荡开了一阵利风。 戚临没有出手帮他。 眼前的这个障眼法设置的十分简单,几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不过是靠着施术者的强大灵力轮转支撑。一旦有人的境界在施术者之上,便可以毫不费脑地暴力拆除。 长剑往下,被破开的缝隙之中陆续飞出了数片风刃,柳闻归一手执剑,身似浮萍一般在风刃的间隙中旋身躲避。一柄利刃堪堪从他的腰间划过,下一柄又迎面而来。 戚临戏谑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柳闻归开口向自己求助。但后者始终没有开口,看得他都不由心头一烦。 终于,在利刃即将穿过柳闻归肩头的那一瞬间,戚临右脚上前一踩,左腿直撩而过,将那风刃踢到了旁边另一棵树上。 刃入树木,化作微风散开了去,只留下一条一公分深的刻痕。 戚临回过头抓上柳闻归的剑柄,压着他的手用力一按。后者只觉手上有万钧力道压下,长剑直直地往下坠了好几公分。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戚临嫌弃地说。 剑尖止步在离地两公分的熟皮里,树干之上被分出了一条半人高的缝隙。 柳闻归抽出了剑,一甩剑身收入鞘中:“多谢前辈相助。” 戚临撇了撇嘴,似是对他仍未改过来的称呼有所不满。 “这术法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估摸着也就骗骗金丹期的那些修士,再往上的,一个留神就能察觉到它的不对劲。”他偏头看了眼消失了的风刃,语气淡淡说道。 柳闻归“嗯”了一声,没有接话。戚临沉睡百年,自然不懂此间的情况。如今不比他们当年,能从筑基迈入金丹的便已是少有,更不用说再往上的元婴与化神。想来施术者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才没在外边的阵法下了全力。 一块树皮落了下来,滚落在柳闻归的脚边,化为灰色的尘土随风没入杂草之中。第二块,第三块簌簌而落,整棵树都发出了苟延残喘的哀鸣。霎时间,时空像是裂开了一般,顺着那条缝缓缓拉开,变成了一个驻点的形状。 在这之后,并不是什么木栓,也不是什么后边的草木荣华,而是一片黄土,一个深坑。 那道裂开的缝隙在他们的身前转成了一个光圈,似是开辟了另一番的天地。柳闻归率先跨了进去,戚临紧随其后。 甫一入内,戚临便被此处滔天的森森鬼气给熏得向后退了一步。 “好臭。”戚临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溜溜地打量着这里的情况。 它与外边截然不同。这里或许曾经有长过什么草木,也有过像外边一般的参天大树,但定然早就因着这浓郁的鬼气化成了一截又一截的枯木。 地是黄的,不仅是因为裸露在外的黄土,也是因为这方圆数十里萎蔫了的枯草。 那个深坑就在他们前方的不远处,坑约有普通高校的半个足球场那么大,虽比不上某位皇帝的陵墓,但作为一个普通的殉葬坑估计是绰绰有余了。 坑中有一高台,从他们的视角看去,上边似乎是刻着什么图样,密密麻麻的,看不真切。 柳闻归皱起了一双眉,整个脸色都沉了下来,像是不一会就能结出几片冰渣。 他不用神识,就能感受到此处散不去的怨气。非是一朝一夕就能积累起来,也非是几个人的怨念便能达到。是数十年,甚至百年,上千魂灵被困于此处,无法逃脱,怨气不散,才有的局面。 戚临捏着鼻子,试探地迈出了第一步,他走到坑边,探着身准备打量一下坑底的景色,结果还没瞧上五秒,就飞速地转了头,嫌恶地蹙起了眉,盯着右脚旁的土地一语不发。 -- 第27页 单是看他的那个神情,柳闻归便知道坑底的东西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半晌之后,缓过来的戚临抬起头,他的眼睛里浸了一点水光,面色还是有些难看。他对着柳闻归说道:“背山靠水,还真是适合用来祭天。” “你自己看吧。” 柳闻归走到他的旁边,目光冷冷地投向坑中。坑深十余米,坑底横七竖八地躺着死相各异的尸体。有些还穿着古着,因着年代久远只剩了白骨,有些是近期刚死,但皮肉已经开始腐烂,分不清面容。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头部的朝向都是对着坑中的高台,似是死前的执念一般,耿耿不散。 寒意顿时攀上了柳闻归的脚踝,逐步蔓延至他的全身。他冷得战栗,双拳都不由地紧紧握起,右手中的佩剑因着他的动作轻轻颤抖。 百人,千人,也许还有更多。但他们并没有察觉到一点的蛛丝马迹,如果不是因为金珏的意外,也许他们永远都不会直到这个地方,也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在这个黑暗的坑里。 他望着中间的高台,上面覆着杂乱的图案,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能确定的,应该是一个阵法。 “他们死去的时候,那个人可能就在上边看着。看着他们求饶,看着他们挣扎,看着他们的血一点一点地流干,看着他们的魂魄,归于自己。”戚临的话如同腊月的飞雪,一字一句都冷若寒冰,柳闻归转头看向他,前者意外地从他的眼里读到了一丝赞同之感。 常人不是修士,修士身上有金丹,有灵剑,有别的什么天地材宝。杀修士,可能是为了以上任何一种东西,但杀人却不一定。人那么渺小,那么平凡,有什么可以值得一个有着这般境界的人设下阵法,大动干戈呢? 他们忆起金珏那失了的一缕魂魄,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种可能。 施术者要的,是人魂。 “他的魂,可能已经散了。”戚临跃上那座高台,蹲**捏了一点地上的灰尘。上边的阵法最近刚才启动过,或许就是在金珏失踪的那一天。 他们并不知道金珏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闯入这里,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或许他误入了一个“仪式”,被当成下面的祭品吸去魂灵。失了魂魄的他在山中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某天不知道因着什么原因,得到了短暂的清醒,成功地逃回家中。 “再找找。”柳闻归说着,从储物戒中掏出了一只长箫。 “你还想招魂?”戚临向四周望去,而后又诧异地看着柳闻归,“你不怕把这里的魂全部给招惹过来?” “不是我招,是你招。”柳闻归说着,把长箫抛向了戚临。 后者一把接过,皱着眉看他:“我来?” “我不会吹箫。”柳闻归理直气壮地说。 戚临打量着他,狐疑地问:“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了?” 柳闻归被他一问,脸上登时出现了一丝的茫然和窘迫,但这些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掩盖了下去。 “传闻前辈曾在秦淮河吹了一夜的《春风顾》。”他开口解释道。 这么一说,倒是直接把戚临的注意转走了去。他从前确实做过这么一件事,在秦淮河边的画舫上吹了一夜的小曲,只为博得某位冷面美人的欢心。然而美人非但不欢心,还给他摆了十天的臭脸。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啧。”戚临不爽地叹了一声,抬了箫便凑了上去,轻轻吹起了一段招魂曲。 压抑阴沉的曲子自箫中流出,悠悠地散了好远。坑底的那些尸体似乎都变了个模样,挣扎着扭动着乱成一团的四肢,挣动起了脖颈——也许是仍有魂识残留。 群山回响,山石都止不住地开始颤抖,若非此处无鸟,恐怕此刻已经能看到一片壮观的鸟雀惊飞。 戚临的意识集中在嘴下吹奏的曲子上,分不出别的神识来注意其他。这般的招魂向来是一件极耗心神的法子。 是以,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数丈外的断木群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请开始我的胡诌 改了一个bug,其实我在写的时候也思考了一下箫笛哪个是横着的,可能脑子出了点问题,谢谢提醒 第17章 一剑既出,冷光横过断木之上,仿佛拉出了一条熠熠星河,方才露出一头的黑影顿时就退了回去。 周遭的魂灵正缓缓靠来,躲在断木之后的黑影也从喉咙里发出了沉闷的威胁之声,像是倾身凝视,蓄势待发。 断木自然是藏不住它硕大的身躯,那张奇丑无比的脸隐在阴影之下,更添了几分可怖之感。那东西黑身长毛,仅有一腿,似猴非猴。 戚临眉眼一挑,横箫在侧,旋身冷冷地看向柳闻归的落地之处。他足尖轻点,衣袂翩飞,一个起落之间,便如浮萍一般落在柳闻归的身后。若非此时穿的是现代的短袖,而是百年前的宽袖长衫,想必在他转身之时又是一道飘逸风采。 “山魈。”戚临喃喃说道。 山魈是传说中山中精怪,黑身独足,传闻其徒手可撕猛虎,奔跑速度可赛猎豹。 然而这类传说中的精怪早就在千百年前就消失人间,亦或是渐渐退化归为凡物。如蛟与龙一般仍具有神力的,早就自行沉睡水域,千年不醒。总而言之,饶是戚临也只是在《精怪志》中匆匆撇过一眼这山魈的模样,却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一见的机会。 -- 第28页 柳闻归负剑而立,恰好挡在了戚临的身前,后者似乎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护着的被动姿势,不着痕迹地向上挪了几步,与他并肩而立。 “设阵之人,恐怕还有点斤两。”他这语气着实是有些不情不愿,柳闻归心知要让这位主子心甘情愿地承认旁人厉害并不容易,便也没说些反驳的话。 只是……他的视线在那山魈的身上游离了片刻,放出神识微微地扫了一遍他周遭的气息,不由皱了眉道:“有点奇怪。” “如何奇怪?” “它周身灵力流动太过精准,像是……”柳闻归顿了顿,继续道,“也许并不是真的山魈。” “何言?”戚临问道,“并非真的,难不成还是幻象?” 柳闻归道:“百年前曾有一修士善画,他笔下的飞鸟虫鱼皆可为实物。那些东西靠施术者灵力驱使,几乎可以假乱真。” “前去购买墨宝的人趋之若鹜,当年还闹出了一番事故。后来裴如钰带着一帮人前去肃清,销毁了大半的画,那个修士也被他们三队控制起来。” 柳闻归恍然想起当年裴如钰归来那天,他手下的小跟班抱着大半的画卷。那些画堆在他的身前,几乎只让他露出了一个眼睛。经过柳闻归身边的时候,那人怯生生地同他打了个招呼,结果一个不小心,就将手中的画全散了去。 跟在他身后的小百合和胡念见了,一边抱怨着他不小心,一边蹲下来帮他收拾,胡念随意地拿起一幅画就要卷起,余光瞟见上边画着的精怪,嫌弃地说道:“这东西也太丑了。” 柳闻归下意识地回过头瞥了一眼,便也收回了视线。 “我记得,那些画中,似乎是有一幅山魈图。” 柳闻归一字一句地说着,戚临便也安静地听。对面的山魈隔着几块断木与他们定定相望,舌动喉鸣。 下一秒,聚来的魂灵中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山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二人冲来。它像是带起了一阵飓风,身上的毛都猎猎地向后飞起。戚临一挑腰间折扇,扇面在半空中划过一个个弧度,落在他的手中。他旋身弯腰,躲过山魈的直面攻击,尖锐的扇边划过山魈的胸膛下腹,竟如撞上了一块铜墙铁壁,每一次的摩擦都震得他虎口生疼。 柳闻归的长剑抵上山魈抓来的爪子,直觉传说果然不错。他手中的长剑发出嗡嗡哀鸣,像是在冲这精怪叫嚣着。因着戚临的动作,山魈口中爆发出巨大的吼声,几乎是要穿透他的耳膜,激得他头痛欲裂。柳闻归手上一转,剑尖一改攻势,直直插向山魈的眼。 与此同时,戚临自山魈身后一跃而起,落在它的背上。 山魈挣扎地躲过了柳闻归的攻击,身形一晃,欲将戚临甩落下来,后者抓上了他的一撮毛,触手的感觉又糙又硬,戚临唾弃道:“这东西究竟多久没洗澡了。” 柳闻归见他还有心思,不禁地轻笑一声,反手一劈,将山魈的爪子削去半截。 戚临手中化出短剑,狠狠地插入山魈的脊背之中。 山魈发出厉声悲鸣,戚临再也抓不住地被甩了下来,翻身落在柳闻归右手不远处。凄厉的声响激得数十魂灵齐声叫喊,沙沙地窜进了断木之后。 “白费功夫。”戚临说道。他先前还不容易招出的这些残魂,就这样被这玩意一吼,全都不知逃窜到了什么地方。 山魈红了眼,爪上的血滴落在泥地上,没入土壤,渐渐变暗。 “小心。”柳闻归轻声说道,云剑在前,自头侧四两拨千斤地一道划过。 千秋雪。 剑宗剑法只分两册,《千秋雪》与《万山悲》,前者是剑宗第一任宗主冬日静立雁苍山巅,眼中见茫茫白雪,浩荡一片,孤鹜飞尽,人踪湮灭,深感天地无边,凡人不过一蜉蝣,一粟米,由此心境大开,于孤峰之上拔剑独舞,白雪于半空中相伴剑上,自谓《千秋雪》。 《千秋雪》起手第一式,原是最普通的一招平剑,但剑修雄厚的修为附上,仿若大雪压境,顷刻间群山负雪,凛冽的寒风荡开十方天地。 戚临神情一动,直觉眼前的人影都在剑风之下模糊了去,他隐约看到了一个白色身影,手执青霜,于一片竹海中淡漠挥剑。 这般情境之下,柳闻归的身形竟奇迹般地与那道白色身影重合在一块。一刺一撩,一收一挑,每一个时机都抓得别无二致,仿佛复刻了一般。 戚临的心中生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他没有别的证据,只是凭直觉地认为钟情与柳闻归之间,或许是存在着某种他并不知道的关系,甚至他们可能就是……并且他没来得及反驳自己,这个念头就已经开始在他的心尖扎了根,发了芽,向外疯狂地蔓延开来。 戚临硬生生地从恍惚钟抽回神,眼前的柳闻归三式已出,猎猎的风舔舐着寸草不生的黄土,山魈的血将他的黑色的毛染得更加的幽暗,黑红色的血滴落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条血痕,而柳闻归的虎口因着用力过度已经开裂,流出的血混杂在泥地里。 山魈咆哮着再次奔去,柳闻归闪身而避,剑尖在半空中轻柔地带过一条长线。戚临从储物戒里将那柄佩剑召出,三尺青锋铮铮出鞘,冷铁的泠泠声响似是要响彻山间。 他掠至柳闻归的身边,先是轻轻挑开了他的长剑,而后一个折身勾转,直刺山魈咽喉。 -- 第29页 剑法是钟情教的,叫潮生。剑锋所至,霎时间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天边似有浩荡江潮卷雪而来,银浪一线,势不可挡。 戚临的剑向来不留情面,狠戾非常,一旦出剑,势必见血而归。 他是故意的,故意挑了这个时机,故意用了这个剑法。 柳闻归动作一顿,下一刻又提剑而上,他用的不再是《千秋雪》,而是《万山悲》。万山悲戚,山河同哭。《万山悲》的路数与《千秋雪》截然不同,但却极其恰好地弥补了潮生的短处。剑光交织之处,山魈皮肉尽碎。 戚临拿着剑的手正在颤抖,但柳闻归并没有注意到。他极力想要压下躯体的躁动不安,可心里的那点欣喜与愤怒却发了狂似的席卷而来。他怔怔地偏过头望着旁边收剑入鞘,神色淡淡的柳闻归,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眼前的山魈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化作了一滩墨汁。 柳闻归回身看着戚临,道:“继续招魂吧。” “你先处理一下手上的伤。” 戚临瞧了他一眼,并未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别的情绪,他机械地抽出了箫,机械地吹完了一首勉强在调上的招魂曲。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柳闻归的背影上,眸光明明灭灭,不知在思考什么。 五分钟后,山间的魂灵渐渐聚拢,柳闻归放出神识询问着金珏的下落。 被挤到一边的少年默默地举起了手,小声说道:“我……我就是金珏。” 柳闻归点了点头,从储物戒里掏出了一个瓷瓶,将金珏的魂魄收入瓶中。 “他们怎么办。”戚临问他。 柳闻归扫视了那些魂灵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光圈。 它们困于此处多年,早就没了神智,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外边又是何年月。唯有…… 长剑争鸣出鞘,柳闻归利落回身朝着光圈倾力一劈。 尽百的魂灵散于烟尘。 一剑霜寒十四州。 这一回,戚临当真能够确定了。 这般的剑修,从古至今都不会有第二个。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海星_(:з」∠)_ 第18章 回去的一路戚临都没有再说过话。柳闻归只当他是累了,便也闭了嘴,没有打扰他。 出租车走走停停,因着他们出来时间已近日落,回城的途中正巧撞上了晚高峰,是以这一路行得格外艰难。 华灯初上。C市的夜景在前些年整改了一次,算是砸了大笔的钱。两边的灯像是在街道上罩下了一层金纱,一路延伸而去,宛若长龙。楼房上的霓虹灯明灭不定,倒映在路旁的河中,河面上泛着微波,显现出别样的幽邃之感。 好不容易到了金家楼下,戚临仍是魂不守舍地跟在柳闻归的身后,险些碰上了电梯的门。 柳闻归这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出声询问道:“怎么了?” 戚临这才回过神来,眸色幽深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不能确定柳闻归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他是钟情的转世,亦或是他就是钟情?倘若他便是钟情,为何旁人都道钟情在五百年前就死了?他又为何要在剑冢之中教他见到自己的“残魂”?他大可以把一切都说清楚,根本没必要这般遮遮掩掩。当然,至于是死缠烂打还是其他,他戚临可不敢保证。倘若他便是钟情,那他的脸又是怎么回事,那道疤的下手角度并非是旁人能够造成的,他为何要对自己下这样的手? 千头万绪无处理清,戚临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可他却不能抓着柳闻归的领子大声质问,因为不论如何,他得到的一定是一个否定的答案。 电梯到了金家所在楼层,柳闻归方一踏出,便见到蹲坐在门口的小百合。 听到声音的小百合登时抬起头来,眼里冒着熠熠的光,活像一只等着主人回来的犬。她奔到柳闻归的身前,仰起头问:“找到了吗老大。” “找到了。”柳闻归说着,便拍了拍她的肩,与她一同走了进去。 金父金母已经起了,正坐在床边等着他的到来。柳闻归冲他们点了点头,等到人向后退了去,才将那个瓷瓶拿了出来。 瓷瓶上泛着流光,摘了瓶塞,一缕青烟缓缓冒出,盘踞在金珏的身体之上。它在上面逗留了一会,似乎是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没入了那具躯壳之中。 柳闻归一手作诀,幽幽的灵光自手指中倾斜而出,如一条银河一般,流向金珏的眉间。他嘴中呢喃地念了好几十秒,青烟逐渐散在躯体之中。 床上的金珏睁开了眼,他先是不适应地转了一圈眼珠,而后才抬起了手,开始微微挣扎。 小百合十分主动地走上前来顶替了柳闻归的位置,伸出了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这是几?” “二。”金珏犹疑不定地说。 小百合这才放心地解了他的束缚,门边的金父金母也快步走上前来,抱住了床上的金珏。 “你解决一下,我们在楼下等你。”柳闻归说着就走了出去。 金父金母回过头,正想要同他道谢,却闻到空气间爆发出的一股花香。花香极其浅谈,但却格外好闻。也不知怎的,他们只觉眼皮打架,下一刻就两眼一黑,软倒在了床上。 小百合秉持着一个也不放过的优良作风,把自她来后发生的那些事情通通从他们的记忆里抹除了去。他们只会记得金珏是在他们的照顾下突然清醒,自己只是受了金钰的邀来C市玩了一趟。 -- 第30页 处理好金家四人后,小百合才哼着小曲儿地下了楼。 此时月正中空,清冷的光辉透过树梢倾泻而下,柳闻归站在路旁,戚临静默地立在他的身侧,凉风习习,勾起了他身后的长发。小百合发现他的头发有些散了,上边的皮筋正半脱着,没多久就要掉下来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月光的缘故,她意外地感觉到戚临身上显出与往日不同的柔和气息,看着自家老大的眼神也透着从未有过的……柔软。 她不懂该不该用这个词,她在记忆中疯狂搜寻了一遍,也只能在自己嗑过的那些cp里找到与此刻的戚临相同一点地方——这话她自然是不敢乱说的,不然还没等到明天她可能就看不见自己的花了。 正当她准备上前的时候,那厢的戚临动了。他的右手忽然就抬了起来,在柳闻归的左脸上蹭了一下。从小百合的角度看去,这是一个再亲密不过的动作,配上戚临的神情,就像是在温柔地抚摸着情人的脸一般。 小百合自认自己活不过今晚,她可能真的会被灭口。 戚临:“有头发。” 老古董的解释把她神游的思绪强行扯了回来,她尴尬地走上前,瞟着八风不动的自家老大。 “叫钟靖平带人过来一趟,去鬼屋后边查一查。”柳闻归说。 “那边怎么了吗?” 柳闻归在小百合眉间注了一道灵力,将他们几个小时的所见所闻都传到了她的灵海里。 “懂了吗?” 小百合走马观花地看完了一场跌宕起伏的“冒险短片”,愣愣地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柳闻归轻声“嗯”了一下。 小百合试探地问:“我有点饿,我们先去吃个饭?” 柳闻归看着戚临,小百合的目光也落到了这位主子身上。 见戚临点了头,柳闻归才道:“走吧,吃什么。” “火锅!”小百合说着,就掏出手机叫了车。 ˙ 然而…… 大概没有人没经历过这个点的排队模式。不论是海底捞还是旁的,远远地就能看见坐在门口排着号的人。小百合拿到那张印着“44”的排号单,饿死的心都有了。 “要不……我们换一家?”小百合无奈地说。 戚临说:“没事,我觉得这个挺好。” 于是,他们也加入了门口的等晚餐大队之中。小百合倒是不怎么介意,作为一个网瘾少女,没有什么是一部手机解决不了的。他们刚一坐下,便见着她打开了某博,先是刷了一遍不知名的超话,然后又打开了某特,看起了画手刚刚更新的图。 戚临和柳闻归面面相觑,气氛甚至有一点尴尬。柳闻归并不是擅长说话的人,他们之间也一直靠着戚临来调动气氛,如今戚临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你……” “我……” 结果就有了更加尴尬的场面。 戚临笑了笑,说:“你想说什么。” “先前多谢。”柳闻归不咸不淡地说。 这个话题找得极是没趣,但可以看出这位柳姓队长已经是尽了很大的努力了。 “单是一个谢字,柳队长就觉得够了吗?从前旁人找我帮忙,向来都是要许不少好处的。”戚临的目光溜溜地落在他的身上,一瞬也不想放过他的神情变化。 “你想要什么?” 戚临假装思考了一会,随即便带了三分风流七分调侃的语气道:“我想要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小百合的一声叫喊给打断了去。后者讪讪地对他们俩笑了笑,俯身捡起了自己的手机,飞速收回了目光。 “前辈还是莫要开这些玩笑了。”柳闻归凉凉地说着。 戚临半眯着眼,眼角露出一点浅浅的笑纹,他话锋一转,似是十分随意地说:“你的剑法不错,看来平日里并未偷懒。” “前辈过誉。” “但我好奇的是,在我使出潮生的那一刻,你怎知自己要用《万山悲》?” 果不其然,戚临话音刚落,柳闻归的脸色就顿时僵**去,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戚临捕捉到了。 柳闻归沉默着,戚临也并不逼他。 半分钟后,柳闻归终于开了口:“前辈剑法凌厉果决,仅有以快辅之,比起《千秋雪》,以快见长的《万山悲》自然更加合适。” 戚临险些就要骂出一句脏话。 “如此。”他干干地笑着,心里却暗搓搓地想,若是不让柳闻归自行给他承认了,他这辈子就把名字倒着写。 第19章 锅底点的是鸳鸯锅,小百合还十分善解人意地把辣锅转到了戚临的方向。老古董第一次吃火锅,拄着筷子撑着头,定定地盯着锅里翻滚着的气泡,活像一只可怜巴巴的讨食猫儿。 “老大,你们去雁苍山做什么呀?”小百合荡了一块牛肚,塞进了自己的嘴中,含糊地说。 柳闻归停了筷,撩起眼皮瞅着她这一言难尽的吃相,忍下了教训人的欲望,说道:“没什么要事。” 戚临捞了捞沉了底的鱼片,煮久了的鱼片有些散,但却格外的入味,他先是被入口的辣意给熏了满嘴,而后还得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喝了一大口的饮料。 柳闻归瞥见了他的这点小动作,敛了眼皮拿起了一旁的杯子,遮住了微微上扬的一点嘴角。 -- 第31页 “我去见了一个人。”戚临淡淡地说。小百合的目光顿时就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柳闻归拿着杯子的手都带了三分僵硬。 “见了什么人?”小百合无知无觉地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缘故,戚临半眯起了眼,眼中瞧着还有几分的戏谑颜色。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语气也是温柔:“一个冷情的负心人。” 他本来并不打算提起这事,毕竟在剑冢的那几段对话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说出来也有些丢人。然而现在并不一样,因为自己身边坐着的很可能就是另一位当事人,他自然不想放过这般的试探机会,想要打量一番这人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但对方表现得实在是太过平静,甚至还从容地捞起一块鱼片,慢条斯理地挑了刺,一点差池都没有给戚临留下。 对面的小百合倒是被他的话挑起了八卦之魂,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前辈在剑宗还有熟人?说的是谁啊?他们那些剑修看着贼正经了没想到背地里居然还做这种事……” 说完,还得给自己刷了一勺的羊肉。小姑娘看着娇娇小小的一只,本体还是一朵娇嫩的百合花,可吃起肉来真是毫不手软。 “白小合。”终于忍不住的柳闻归冷冷地叫了一声,某朵百合花登时就缩起了叶子,撅着嘴捏着勺悻悻地在锅里晃着,显然是一副被压榨惯了的模样。 “不说就不说嘛,叫人家大名做什么。”总之就是很委屈。 柳闻归把辣锅里的那些东西都捞进了戚临的碗中,不咸不淡地开口:“小百合生性单纯,还请前辈莫要捉弄于她。” 生性单纯白小何:“……” 捉弄于花戚古董:“……” “你又怎知我是在捉弄她?而不是说的实话呢?”戚临偏过头,凑近了柳闻归。火锅冒起的白烟弥漫在他们之间,连对方的面容都带了几分朦胧的旖旎之感。柳闻归的皮肤被热气熏得染上了一点淡淡的红,又黑又密的睫毛也是湿润,戚临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侧脸上,刺得他不由地向后仰了一点的头。 小百合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游移着,直觉自己也许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这两位之间的气氛怎么瞧怎么奇怪,让她一度地感觉自己被拒绝于群聊申请之外。 戚临见柳闻归不答,继续追问道:“还是说柳队觉得……我说的是你们剑宗的人,所以有心庇护?”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比如柳队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谁了?”戚临轻笑了一声,“柳队似乎一直对我很了解。” 柳闻归道:“特调局的档案中都有记载,前辈可以自行翻阅。” “哦?”戚临顿了一下,他的目光在柳闻归的脸上来回扫视着。锅里的气泡还在翻滚着,里边的海带和青菜转了又转,辣油都被往外挤开了去。小百合的身前又叠了几个盘子,在暖灯的笼罩下泛着悠悠的水光。她低着头,趁着这两位说话的档儿捞完了锅里所有的肉。 “那看来柳队这些年没少看我的记载,莫不是……莫不是我风流倜傥,柳队对我有非分之想吧?” “噗——”小百合连忙揩了揩嘴,端着盘子就站了起来,“我去拿点水果。” 然后一溜烟就没了影子,只留下了两位祖宗面面相觑。 戚临并不在意这段插曲,仍是没皮没脸地撑着头看着柳闻归,他的目光灼灼,在水汽的氤氲之下像是薄雾冥冥下的深潭,望不见底,但又让人不自觉地去沉沦其中。 柳闻归撇开眼不愿看他,但许是觉得自己这样像是太过心虚,没过多久又将目光转了回去。 说实话,两个大男人,尤其是坐在一排的两个大男人,这样互相看着对方,着实是有一些羞耻和奇怪。 柳闻归的眼中有光,晦暗不定的,戚临恍惚发现不论是五百年前还是现在,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你对谁都是这样?”柳闻归问他。 戚临疑惑道:“嗯?” “对所有人都是这般的轻浮无度,调情的话手到擒来。”柳闻归一字一句地说着。他的语气十分平淡,饶是这番话委实过分了些,也没有教人听出一点的嘲讽味道。 但若是换作常人,这般的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不是常人。 戚临咬着牙,忍下心头的那点怒火道:“你是觉得我在与你调情吗?” 什么叫轻浮无度?什么叫调情的话手到擒来?他戚临从前说话的时候是不着五六的点,可也从来没有胡乱地去招惹过什么人。这么多年,他也只对钟情那么一个人动过情,也只对他死缠烂打,说尽胡话。不过才五百年,他不愿坦诚相告也就算了,还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激他? 他抬手勾上柳闻归的下颚,嘴角勾起一个勾人心魂的弧度:“我向来喜好美人,柳队长的性格虽然对我胃口,可还是差了那么一些。” 柳闻归面色一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等到小百合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两个人各坐一方,谁也没有说话,脸色冷得可以结出冰来。 小百合小心翼翼地挪了到对面坐下,把盘子向中间推了推,怯生生地瞟着柳闻归:“老大,吃橘子。” “你自己吃吧。” “前辈……” “饱了。” -- 第32页 小百合默默地抽回了手,决定不再去惹两位大爷。 结果一餐饭就在这微妙的气氛里散了场,小百合认命地跑去付了钱,安静地跟着两位大爷走出了商场。 柳闻归走在最前面,戚临主动与她们拉开了三四米距离。小百合凝视了一会自家老大的背影,又悄摸摸地打量了一下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别惹我”的戚临,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走了一下,这两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晚风呜呜咽咽地从他们脚边跑过,地上的落叶趔趄地滚了好远,最后被抵在了树旁的水泥台阶上。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十几岁的少女嬉笑地揽着一旁的少年,脸上精致的妆容在清冷的夜光下愈发的明丽起来。 草丛被吹得沙沙作响,小百合敏锐地转过头去,只见阴影之中藏着一只黑色的猫。 那只黑猫的眼睛是绿色的,正泛着幽幽的光。 “我的妈!” 小百合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快步走上前蹲下,小声逗弄着蹲在里边的猫儿。 不过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那只黑猫转了头去,给小百合留下了一个高冷的侧影。 它在草丛中弓着背伸了个懒腰,又抬着爪子舔了舔毛。而后才款款地走了出来,瞧都不瞧地从小百合腿边蹭过,走到柳闻归的身前叫唤了一声。 戚临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另外两位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那只黑猫还用尾巴勾了勾柳闻归的脚踝。 “老大,你好像很讨它喜欢呢。”小百合咸咸地说。 柳闻归淡淡地“嗯”了一下,蹲**抚摸了一下黑猫的脊背,道:“我从前有养过一只黑猫,它们……有点像。” 戚临愣了。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钟情什么时候趁着自己不注意养了别的黑猫? 他忿忿地盯着柳闻归搭在黑猫脊背上的手,对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偏过头瞧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戚临往后退了几步,柳闻归直了身对小百合说:“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太太告诉我可以删除章节!!!所以我来调换了_(:з」∠)_非常不好意思!!!! 第20章 回程的票订的是第二天下午的,三人就近找了家酒店打算将就一晚。小百合自然是一人住的大床房,柳闻归担心戚临一个人不方便,特地选了标准间——当然,某位主子还是不想理他。 戚临沉默地进了浴室,本想赌气地用完所有的热水,但最终还是转念一想,只稍微磨蹭了一会。 戚临坐在床上,身后是诺大的落地窗,窗帘未拉,城市的夜景几乎都映在了这一隅的窗框之中。霓虹灯的灯光混着月亮的清辉扫进室内,怯怯地缠绕在戚临的手背上。 浴室里是一片哗哗的水声,因着设计的缘故,他甚至还能隐约地瞟见柳闻归躯体的轮廓。 从最开始见到这个人,他就察觉到了他与钟情的一点相像之处。他本以为那只是巧合,以为是自己太过魔怔,才会有这般频繁地代入,但那日山坳之上,柳闻归惊鸿一剑……世上哪会有这么相像的身法呢。 戚临摸上胸口的那枚戒指,嘴角扯出了一点弧度。 不论钟情是不是因着各种原因不愿与他相认,他都不会再放手。 玻璃门被推了开,穿着短袖T恤的柳闻归擦着头发走了出来。发尾的水顺着他的脖颈一路留下,滑过锁骨,浸湿了领口的衣物。戚临戏谑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前,在上面转了个圈后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变回了先前那副被欠了五百万的模样。 “对不起。”柳闻归突然开口,“之前是我言过。” 他走到戚临对面的床边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定定地落在戚临的脸上,应是在打量他的反应。 戚临打了个哈欠,侧身一倒躺在了床上。他的头发顿时就散了开,有一些还落在了他的侧脸。 柳闻归的手不自然地交叠在了一起,拇指还在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指节。 戚临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是闷闷地说:“行了,我原谅你了。” 柳闻归将他压着的被子扯了出来,动作轻柔地附在了他的身上。他拉了窗帘,将外界的一切喧闹都隔绝了起来。空调工作的声音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困意忽然就涌了上来,顷刻间席卷了四肢百骸。戚临止不住地阖上眼,意识也在模糊中逐渐飘远。 恍惚间,似乎有一只手,温柔地触碰着他的额,扫过了遮挡在他的脸上的那些头发。 戚临浅浅地笑了下。 ˙ 这一觉睡得沉,醒来的时候几近正午。小百合早就退了房,坐在另一边的床上不知道看他睡了多久。 戚临倒也不介意,若无其事地撑起了身,恍若无人地开始换起衣服,最后小百合还是棋差一招,不得不转过身去捂着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回程的高铁还是二等座,这一回倒是安静得多。前一秒还能听见小孩叽叽喳喳地废话不止,可到了下一秒,忍无可忍的家长厉声一句,那小孩又只能上了拉链充当鹌鹑。 柳闻归难得的在车上闭起了眼,也不知是在假寐还是真同周公下棋去了。 “请列车上的医务工作者到六号车厢……” 广播里的那点微弱声音几乎是要淹没在列车的制动声中。一旁睡着的小百合含糊地问:“到了吗?” -- 第33页 戚临:“没有。” 于是连应都没应,继续就倒头睡了过去。 戚临无奈地扫了他们俩一眼,广播里又转过了一条一模一样地通知。三两个乘务员匆匆走过过道,神色紧张,许是出了什么事。 “三车有一个医生,已经过来了……” 他听见一个乘务员这般说着。 戚临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车厢排号——五,离广播中的六车还挺近。他本来不是个会管闲事的性子,但无奈上车前喝了太多的水,他正好可以顺路去看看。 车厢相交的地方还在晃动着,戚临步履款款,仿佛脚下踩的是一块红毯——虽然他并不知道红毯意味着什么。但作为一个修为高深的魔修,无论在什么地方,他都得保持着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以便昭示自己与那些下等魔物的不同。 六车的倒数第二排位置附近围着一圈的人,把内里的情境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正切。 连接区的地方还靠着几个围观群众,听他们的描述,似乎是上边的行李箱掉了下来,砸中了人。 不算大事。至少在戚临的眼中并不算大事。只要等那个医生来了,一切也许就会好上许多。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在看到人群之后疾步赶来的那位青年男子后止住了脚步。 “你好,我听广播说你们需要医务工作者?我是外科医生。”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山间倾泻而下的汩汩清泉,带着一点的清冷,却又格外的干净。一瞬间,便激得戚临鲜血回流,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脑子里,手脚僵硬得无法动作。 为什么? 戚临缓缓地偏过头,视线越过好几排的座位落在了柳闻归的脸上。 为什么会有两个? 他生硬地回过身,机械地上前走了几步,险些觉得是自己看到了什么幻觉。 柳闻归明明还好好地坐在那里,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了第二个钟情?是他判断失误,还是…… 实在太过巧合了,他昨日才怀疑柳闻归的身份有异,猜测他便是钟情。可不过几个小时,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与钟情一模一样的人。 戚临打量着眼前的那张脸,并不张扬的桃花眼,比从前的钟情多了几分温柔的神色,鼻梁还是那般的高挺,唇锋不似原先锋利,但因此刻紧紧抿起而透出的严肃之感几乎别无二致。 是柳闻归发现了他的想法,所以故意“造”出的一个钟情,来转移他的视线吗?就如剑冢之中的那个钟情一样,戚临觉得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他一点都不介意陪钟情玩玩。 “有人可以给我搭一把手吗,要男性。” 旁边的几位男子互相看了一眼,正准备迈出一步毛遂自荐,却听到有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我来吧。” 戚临快步上前,围观的人群给他让出了一条小道。他在那个酷似钟情的人面前蹲下,眉眼一弯,扯出一个柔和的笑来:“我要怎么做?” “帮我把放在椅子上……麻烦这边的女士让一下可以吗,谢谢。” 戚临点了点头,落手的时候手指有意无意地从他的手背上滑过,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但也够他打探虚实了。 戚临眼角的笑意愈发的张扬起来。他们毫不费力地把受伤的乘客挪到了椅子上,那个青年认真地处理起他的伤,戚临向后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青年的额间渗出了细汗,乘务员四下张望着想问同事要一下纸巾。戚临眼疾手快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方手帕,递到了那个青年的面前。 “多谢。”他接过那方帕子,随意地抹了一下,想要还给戚临,但又后知后觉地收回了手,“不好意思,洗干净再还你。” “没事。”戚临笑道。 “还是联系一下救护车,下一站到站送去医院比较好。”青年站了起来,同旁边的列车经理说道。 “已经联系了,谢谢您。” 青年说:“没事。” 他转过头,再次对上戚临探究的目光,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钟情就从来不会这样笑。钟情的笑会带着一点的无措,一点的羞涩,因为他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刚刚多谢了,我叫叶斐晴。” 名字倒是取得不错。 “戚临。”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总觉得在哪听过一样……你也是去A城?” 戚临的目光耐人寻味,眼中似乎流动着一条星河,“是。” 叶斐晴从口袋掏出了手机,在戚临的面前晃了晃,道:“好巧,我也去A城。加个微信?手帕我洗干净了就还你。” “好啊。”戚临从口袋里掏出了将近没电的手机,打开了先前注册好但是一次也没有用过的微信,递给了叶斐晴,“我很少用这个,你帮我吧。” “好。”叶斐晴接了他的手机,不一会儿就把自己加进了对方的好友列表。 戚临的头像是一只黑猫,他随意找的一张网图。叶斐晴盯着那个头像看了一会,轻轻笑道:“很可爱。” “我也这么觉得。” “那我先回去了,有空微信聊。” “好。”戚临应了一声,目送着他渐渐走远。一回头,却对上了小百合饱含怨念的一双眼。 她似乎是刚睡醒,眼角还有一点的泪渍。 -- 第34页 “我还在想你跑哪里去了,原来是在这里泡汉子,居然还不带上我!” “你家老大呢?” “还睡着呢,也不懂昨晚去干了什么,从来没见他睡得这么沉。” “行。我们回去吧。”戚临揉了揉她的脑袋,越过人就径直走了过去。 “你还没说呢,刚刚那汉子挺好看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戚临没有理她,只是很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好的姑娘,怎么年纪轻轻就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戚临:好好的姑娘怎么就瞎了 小百合:爸爸,他说你的脸丑 戚临:??? 上来改了一个bug,有时候写着写着脑子就会突然抽了,不好意思。 第21章 柳闻归一直睡到了列车到站,小百合不敢叫他,戚临忙着同那位叶斐晴聊天。不过等到列车站牌一响,这位柳队长就自己起来了。 他的脸色并不太好。柳闻归的肤色是偏白的那种,在男子之间并不多见,也不属于当代大众的审美范畴。此刻更加像是被烈日折腾一番之后,连唇色都是灰白的。 戚临撇了视线,不着痕迹地瞧了他一眼,把手中的水递了过去。柳闻归抬手轻轻推开,示意不必。 戚临却道:“喝点吧,唇都干成什么样了。” 柳闻归这才接过那瓶矿泉水,拧开来抿了一小口,还给了戚临。戚临就着他的手,将瓶盖一拧,也灌下了一口。柳闻归没有看他,是以也没有注意到戚临垂下手时,向他投来的熠熠的一眼。 小百合跟上前来,问:“老大,你们现在是回家还是……” “去局里。”柳闻归说道。 于是,打车手小百合立马就掏出了手机。 众所周知,所有的车费都是有人报销的。 ˙ 戚临被安置在了办公室,坐在柳闻归的办公桌后百般无聊地抚摸着桌上的那只黑猫。黑猫身上的油彩因着时间的缘故已经有些褪了,瞧着灰黑灰黑的,显得脏。 他摆弄了一会,又把它放了下来,心道柳闻归许是真挺喜欢猫。 叶斐明给他发来了消息,大概是说他一到站便打算来找他结个伴的,可怎么也找不到人,想来许是他先走了。 戚临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就把手机丢在了一边。 小百合跑去找胡念和钟靖平商量下怎么去铲C市的那个大坑,柳闻归独自一人上了二十楼,准备去见他们特调局的二把手。 特调局的现任局长也是个剑修,不过此时正在老家闭关准备突破,故而把这一大摊子都丢在了二把手的身上。 这位临时掌舵人姓商,名沈舟,原是青琅派的一位长老。商沈舟没有主修的功法,听说什么都会一点,枪法倒是不错。然而已有两百多年未曾突破,估计也是力不从心居多了。 柳闻归动作轻柔地扣了门,听到里边穿来的一声沙哑的“进来”后,他才抹去额头的细汗,转了门把走了进去。 从外表上看,商沈舟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皮肤有一些松弛与暗沉,额头与眼角也带着一点细纹。他的眉目是柔和的,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眼皮下垂的缘故,那双眼怎么看都写满了“和蔼”二字。 “商老。”柳闻归作揖道。 “你今天过来,是又有什么事了吗?”商沈舟问。 “昨日去了一趟C市。”柳闻归缓缓解释着,“C市城郊的一座山坳上被人设了障眼法,里边埋了一个阵,除了聚灵之外咱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但……陷阵之人怕是已有千计。” 商沈舟面色一沉,眉间都多出了一个“川”字,他扶着桌角大惊道:“怎会如此?查到施术者了吗?” “并未。”柳闻归说,“小百合已去通知靖平。” “千人……怕是献祭,可知道那是什么阵法?” “法阵图案久远,我才疏学浅,并不知晓。”柳闻归说,“但阵中有一物,甚是眼熟。” “何物?” “山魈。”柳闻归顿了顿,直视着商沈舟的眼,“并非真物,应是当年收缴来的几十余画的其中一幅。但……那些画明明是被毁去了。” 毁去的画是经过商沈舟的手的,他们俩都知道。 若是换作旁的什么人,只肖脾气再烈一点,此刻必然拍案而起,开始指责起柳闻归是不是在怀疑自己了。他的语气虽不尖刻,但却又像是在质问商沈舟一般,言下之意好似在说是他将画藏了起来。 “你是说江樾的画?当年那些画确实是过了我的手,我记得也确实是毁了的。这样,我去找裴如钰问问,也许江樾还有别的画流落在外。”商沈舟淡然说道。 “嗯。”柳闻归木木地应着。 商沈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他的身边,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像是一个体贴的长辈。 “你同戚前辈相处如何了?” “尚可。”柳闻归答。 商沈舟靠在了桌上,“戚前辈成名之时我才五六岁,那个时候经常听说他喜恶不定……但他毕竟是前辈,又被困了那么多年,你多担待点。” “自然。” “先前你说的那事,我传书回去让师弟查了一下。你说的那种情况也许是半生契,除了两个人不能离开对方百米之外,并没有多大限制。解法倒是没找到,不过……” -- 第35页 “如何?” “暂时分开一下的方法还是有的。”商沈舟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从哪惹来的这么麻烦的东西。让他找一个随身之物,附一滴血,画一方法阵,交于那人就可以了。” “何阵?” 商沈舟手指一动,一旁书架上顿时就飞下一本书来。他一手结过,另一手捏出两只手指,就在上面飞快地翻阅起来。 “赋灵。”商沈舟道,“这阵法有点难搞。成功之后估计可以坚持一个月,一个月后,那两个人还是得回到原先的那般情况。” 柳闻归问:“只能用一次?” “信上未曾说明。” 柳闻归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商沈舟手中的那本书上。虽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但也聊胜于无。 “多谢商老,这本书可否借我一观?” “拿去就是。”商沈舟将书搭在他的手上,说道,“何必这般客气。你啊,从来都这样……” 柳闻归将那页阵法摊到眼前细看一遭,他是剑修无错,在阵法之上也只是平平而已,这方阵法虽有难度,却也还在他能力之中。而况就算他不行,还有家里的那位主子呢。 “C市那边你快点处理了吧,施术者也快些查明,不然等到林雪深那家伙出关,指不定又要怎么样逼逼叨叨了。”商沈舟瞪着眼,就像是一个吐槽伙伴的顽童一般,柳闻归笑了笑,将那本书收进了储物戒中,告别了商沈舟。 柳闻归坐着电梯下了楼,一推门,便看见戚临翘着腿,身下的椅子一晃一晃地转动着。他的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正发出一点微弱的光,他的嘴角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应是看到了什么教心情好的东西。 “回家吧。”柳闻归同他说。 “你汇报完了吗?”戚临抬起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嗯。” “那走吧。”戚临站起身,把手机收了回去。 他们一同下了楼。十楼平台上的玻璃房内还有零零散散的正在训练的妖修,刺眼的阳光打在他们汗晶晶的身上,现出一片不同的美感。 戚临口袋里的手机又振动了一下,柳闻归的目光不由地就被吸引了过去。这么多天,也没见着老古董拿过几次手机,怎么今天突然冒出了这么多的消息? 戚临也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就把消息点了开,顺便还放出了对方发来的那段语音。 “我到家了,我想它明天就能干,我们后天见一面?” 机器里传出的声音与对方的嗓音似乎有些不同,但却并不破坏他原有的音色。 柳闻归的动作顿了一秒。 “这是我在车上遇到的,当时出了点事。他……他长得很像钟情。”戚临解释道。 “嗯。” “我借了他一张手帕,他说他洗干净了还我。”戚临继续说道,还一边打量着柳闻归的神色。 后者的眼睑垂了一半,紧接着又轻轻闭上眼眨了一下。戚临没有捕捉到他半点的情绪波动,只是听他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声:“好。” “那麻烦柳队长同我去一趟了。”戚临笑着说。 “不用了。我刚刚得到了一个方法,可以让我们暂时分开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前辈就不必再受束缚了。”柳闻归的语气还是凉凉的,如同A城冬日里的瑟瑟寒风,没有一点的情感,只知道在顷刻间卷走所有的落叶。 戚临偏过头与他对视着,嘴角拉开了一个生硬的笑来,他的语气轻快:“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的手紧紧地贴在身侧,深怕自己一激动就忍不住上去抽柳闻归这小王八蛋一巴掌。 从前他是舍不得动钟情,但如今可就不一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替换好了_(:з」∠)_我也舒服了 第22章 戚临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手机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信息在一分钟前已经发了出去,大概意思就是他答应了叶斐晴的邀请,顺便询问了一下见面的地方。 柳闻归从房中出来之时,对上的便是戚临那一双温柔的眉眼。这位主子的眼睛常年上挑着,仿佛里边藏着无数的意犹未尽,而此时他眼角微微垂下,却像是含了一汪潋滟四起的春水,教人止不住地想要溺死在里边。 他悻悻地收回目光,将手中那枚玉珏放在了桌上。 “这是做什么?你又要送我什么东西了?”戚临把手机一扔,向后一靠,先前眼中的那点柔情悉数被他隐了下去。 柳闻归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抬手在手掌上划出一条血痕,流出的那些血被他抹在了那块玉珏上。暖黄色的玉顿时染上了血色,血迹顺着玉上的纹路一路流去,几秒内就在整块玉上覆了浅浅的红。 戚临的手臂从沙发靠背上滑了下来,贴在身侧,嵌入了软垫里。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柳闻归的那双手上,对方像是毫不在乎地捏了个诀,堪堪止住了血,而后便又抬起了手,在玉珏上方虚虚画起了阵图。 灵光自他手中泄出,在半空中连成一道道细线,银线缓缓交织,逐渐缠绕在玉珏四周。 柳闻归双眉皱起,额间隐隐有细汗渗出,玉珏上缠绕着的微弱的光衬得他的脸愈发的苍白。 戚临冷冷地问:“你做什么?” 赋灵一法,他戚临不会不知。这一术法消耗极大,但几乎没什么用处,柳闻归这是做什么?一块玉珏而已,他想赋予它什么灵? -- 第36页 “柳闻归——” 柳闻归恍然收手,向后踉跄一步后抬起眼来,将那枚玉珏甩到了戚临的身前。 戚临伸手接过,他的血已经融入玉中,只剩下朱砂痣般的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戚临问。 “带着它,前辈大概可以自由一个月。”柳闻归说道。 戚临盯着那块玉瞧了一会。那玉长约两个指节,瞧着不过两根拇指般大小,上面刻着几只柳条。别的玉珏,要么刻竹,要么雕花,倒是少有的会用柳这般凄凉的意象。他的拇指在上边细细摸过,最后停留在一片柳叶上。 戚临撩起了一双眉眼,对柳闻归说道:“辛苦你了。你既将这玉给我,那我也给你一个东西作为交换罢。” “不必……” 柳闻归还未说完,便见眼前出现了一块银镯。戚临一手捏着镯子的底端,在顷刻间就从沙发那侧翻到了他的身前。 “我不方便戴……” “谁让你戴它了?我的东西是你能随便戴着的吗。我只是放你这保管罢了,一个月后自会来取。”戚临打断了他的话,将那块银镯强行塞进了他的手上。 “好。”柳闻归怔怔地应了一句,又道,“不过前辈出门之前还是和我说一声……如今不比当年。”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戚临说着,余光里便瞧到桌上的手机闪了一下。他俯**捞过那边的手机,只见叶斐晴已经给他回了消息—— 后天晚上八点,五月酒吧见。 戚临勉为其难地看懂了“五月酒吧”这个地名,抬头就对上了柳闻归不冷不热的视线。 “五月酒吧是个什么地方?” 柳闻归顿了顿,眉间险些拧出几条浅浅的皱痕。“同画舫差不多的地方。”他淡淡地说着,目光不自然地扫向戚临的手。 “那个人……”柳闻归欲言又止,戚临倒是十分乐意帮他补完剩下的话,他的眼角微微上扬着,嘴角也是弯起:“他让我去那找他。” 柳闻归抿了嘴,似乎是在思考着要不要同戚临说些什么。他们隔着不过一米宽的茶几对视着,窗外漏进的丝丝缕缕的风自戚临身后吹来,撩起了他散落的发,柳闻归恍惚间闻到了一种香味,清冽的,带着一点木调的清香。 戚临一觉方醒,世事不知,这几日与他同进同出,沐浴时用的也是同一种洗浴液,身上早就沾满了与他相同的味道,仿佛在昭示着他们有多亲密似的。可他们两人都知道,与对方不过是萍水相逢,若非是这半生契束缚着,依照戚临的性子,估计在老虎山的那一会就跑得远远的,消失得个无影无踪。可能怎么办呢…… “一块手帕,前辈其实……”柳闻归还是开了口,声音沙哑地说道。 “可那是钟情给我的。”戚临觉得自己都得给他气死,从前真不觉得柳闻归是个这么能折腾的性子,他明里暗里地撩拨了这么多次,他为什么还不愿意说清楚? 柳闻归张了张嘴,决定把到了嘴边的那句“那你为何又要借他”给咽了下去。 “如此。”柳闻归道,“若他与钟情并无干系呢?前辈觉得,他是钟情的转世?” “是与不是,似乎都没怎么重要吧。你我都知道,钟情早在五百年前就死了。”戚临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把这些话吐了出来。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 “我还没与你说吧。”戚临向后一倒,直直瘫在了沙发上,“我在剑冢里见到了钟情。” “……” “他说让我忘记他,重新开始一段生活。”戚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柳闻归的身上,意外地瞟见了他手上的动摇。那只伤着的手手指蜷起一个弧度,轻轻颤抖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说他接近我,是尊奉师命,他想毁去我体内的魔丹,他负我良多,对不起我。”戚临的眸光越来越暗,可语气却是愈发的咄咄逼人起来,“我曾经问他,为何偏偏对我无情,他没有回答。” “柳闻归,你说他对我,当真是这般的无情吗?” 窗外的风还在呼呼地刮着,马路上车辆来往,鸣笛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天上的星子寥落昏暗,像极了戚临此刻的眼中景象。 柳闻归喉头干涩,只能发出一个浅浅的音,却再也无法将嘴边的话继续下去。 “我确实也在开始自己的生活。只不过,我格外地喜爱钟情那般长相的男人罢了。” 再次抬起头时,戚临掀了眼皮,露出了下边浓墨重彩的一双眼。清辉的月光在他的睫毛上渡下了一层边缘模糊的隐隐暖光,灰黑色的眼珠就像是玛瑙一般,又透又亮。 柳闻归的脚向前挪了一步,戚临敏锐地察觉到,在方才的那一瞬间,他是想抬手的,但又出于旁的什么原因,被他压制了下去。 还真是…… 戚临起了身,语气讪讪:“我去洗澡了。” 柳闻归目送着戚临进了浴室,才缓缓地收回视线,走进房中。 主卧里也配着一间卫生间,柳闻归关了门,动作粗暴地转开水龙头,扑了一捧水打到自己的脸上。水珠顺着他的脸部线条徐徐滴落,有些还挂在了他的发梢。 他一手撑着镜子,眼底似是涌起了几条血丝。 “不是我。”他看着镜子,喃喃地说道。 “对。” 他不咸不淡地说着,目光一瞬都没有离开镜子中的自己,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别的什么人交谈着。 -- 第37页 “他不能待在我身边。” “我不想……我……” “不是,我需要你……” “他不行。” 钟情的手在镜子上凝出了一个印迹,但很快又散了去。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流着,钟情又捧了一点,扫在自己的脸上。冷水激得他浑身战栗,但也压下了他眼中的那点红色。 他看着自己手上已经开始结痂了的伤疤,压低了声音,极其温柔地说了一句:“他会难过,他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两章是我自己锁的,不要害怕_(:з」∠)_ 第23章 柳闻归第二天一早就去了C市,也不知道是夜里临时起了什么念头,突然就打算和钟靖平他们一起去填那个坑。于是,倒霉催的戚临就一个人被留了下来。 万幸这位柳姓队长还有点良心,给戚临转了一笔钱,好让他自个儿解决生计问题。老古董虽然是个活了五百多岁的老古董,但凭着极强的学习能力,很快就把外卖软件摸了个透,花起钱来毫不手软,颇有当年遗风。 戚临就这么被扔在家里自生自灭了两天,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三天晚上,赌气似的给柳闻归发了一条微信,就十分骚包地出门了。 你爸爸:【图片】这衣服还挺好看 发出去的是戚临站在穿衣镜前拍的照片。穿着一条紧身牛仔,上身是一件黑色的纱制衬衫,半边的衣角折入裤中。柳闻归只瞧了一眼,便知道了这件衬衫的来历——他从没给戚临买过这样的衣服。这件看起来极其不咋样的衬衫是去年他生日的时候小百合送的,一直被自己嫌弃地丢到一边,没想到居然会在今天被戚临翻出来。 何留:。。。 戚临关了手机,一路摸着导航到了五月酒吧。这地方与画舫里的衣香鬓影并不相同,酒吧里的灯光是略微昏暗的,各色的led灯相互交织着,从戚临的衣角蹒跚溜过。吧台和方桌上坐着穿着各异的年轻人,烟草的味道混着酒香弥漫在空气里,熏得戚临鼻子一痒,不由地打了个喷嚏。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将周遭扫了一道,最后落在窗边的那个位置上。 叶斐晴举了玻璃杯对他一笑,棕色的酒液在幽幽的灯光下泛着别样的色彩。戚临的嘴脸也勾起一个若有若无地弧度,穿过人群,径直向那人走去。 “久等。”他笑着说。 “也不是很久。”叶斐晴说着,将一旁的手机转了个方向,推到戚临的面前,“想喝什么?” 戚临垂眸扫了一眼,发现上边尽是一些不知所云的文字,诸如日出、生锈长钉什么的,瞧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你来吧。”戚临将手机转了回去。叶斐晴含笑似的看了他一眼,接过手机时手指虚虚从戚临手背上触过,后者没有多大反应,反而是戏谑地对上他的目光。 “这里的鸡尾酒度数都比较低……”叶斐晴道,“喝这个吧。” 戚临摆了摆手,示意随意。 叶斐晴点了单,把手机放到了一边。戚临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又转而冲他勾了勾,后者这才后知后觉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方手帕,递到他的面前。 “那天谢谢了。”叶斐晴有些不好意思,“这方帕子做工很好,是你女朋友的东西吗?” 戚临幽幽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太像。”叶斐晴顿了顿,“大概没有几个女孩子愿意找一个头发比她们还长的男人做对象。” 戚临撩了一撮头发,凉凉说道:“我喜欢,与她们有什么关系?” 戚临觉着,若不是眼前这人有着一张与钟情像了八分的脸,他现在可真想把玻璃杯里的酒悉数泼到他的脸上,然后迅速走人。 “不好意思,冒犯了。”叶斐晴慌忙道歉。 服务生送上了叶斐晴点的那杯鸡尾酒,戚临接过抿了一口,登时就被甜腻的味道覆了满嘴。 他并不喜欢这种的酒,太软,太腻。他喜欢那种清冽的酒香,最好是一触嘴就能让人感到又冷又烈的味道。 酒吧的灯光扫在叶斐晴的脸庞上,将那双桃花眼衬得是愈发明亮。叶斐晴双手交叠着,脸上许是因着酒液的缘故有些红,不免地就添了几分腼腆之感。 “是我少见多怪了,只是戚先生实在太过与众不同……”他这话说得磕磕绊绊,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这样的神情,若是放在当年的钟情脸上,定是会引得戚临心荡神移,瞬间就心猿骑上意马,郁郁沸沸不知所在。 然而此事并没有如果。 戚临撑着头,半眯着眼打量着叶斐晴的脸,也不知道这人为何能有这般丰富的情绪。他的手指自杯沿抚过,声音压得又轻又欲:“哦?你这样说,我会觉得你对我别有所图。” 叶斐晴愣了一下,随后又很好地将眼中的诧异之色掩盖下去,“我确实是很想同戚先生交个朋友。” 戚临抿嘴一笑,没有说话。 喧闹声由远及近,一个女孩在朋友的起哄声中凑上前来,轻车熟路地对叶斐明说道:“帅哥,一起去舞池跳个舞?” 搭讪这种事在酒吧并不少见,戚临从前在外游戏的时候也遇到过不少上来搭话的人,但那都是男子,他还从未遇到过女孩子主动的场面……然而毕竟是过了五百年,这样倒也未尝不好。 -- 第38页 “我问下朋友。”叶斐晴说着,便将目光投向戚临,询问他的意见,“一起吗?” 戚临仰着头,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脖颈,“去吧。” 女孩的朋友吹起了哨,戚临望向那厢人群簇拥着的舞池,在叶斐晴的半推半引下上了舞池中间。舞池上的灯光比旁的地方都要亮堂,明晃晃地往他面前一扫,视线里只剩下白白的一片。 叶斐晴不知何时搭上了他的腰,凑到他的耳边说道:“我教你?” 戚临不着痕迹地向旁边挪了一步,眼角一弯,道:“好。” 周遭的人群摩肩接踵,附近充斥着汗液的味道与参差不齐的烟味。头顶上的led灯轮转横扫,先前上来搭讪的女孩咧着嘴冲他们笑着,嘴中一张一合,所有的话语都融进了嘈杂的音乐声中。 叶斐晴带着戚临从舞池一路玩到台式足球,戚临干干地笑了好久,觉得整张脸都要僵**去。当代青年的游乐方式不知道比他们当时多了多少,百岁老人表示他现在只想摊在床上和柳闻归发个消息,逗一逗这位八风不动的主子。 “明天还可以约你吗?”他听见叶斐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随意。” 散场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在叶斐晴的坚持下,戚临不得不后退一步,由着他把自己送了回来。 告别了这位牛皮糖,戚临顿时像蔫了的菜苗,挎着脊背就踉跄地进了电梯,浑浑噩噩地开了门,把自己摔在了沙发上。 偏生地,就在他想先睡一觉的时候,柳闻归给他打来了电话。 戚临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摸出被冷落许久的手机,接起了那通电话。 他们俩谁都没有开口,一时之间只有对方失了真的呼吸声在这冰冷的机器里疯狂蔓延。 十秒后,柳闻归迟迟开口:“你……回来了吗?” 像是极其犹豫的,经过百般斟酌才敢问出的话。 “回了。”戚临忍下心头的那点欢喜,故作冷静地说。 “很开心?”然而柳闻归还是抓到了他的那点压抑着的小情绪。 “……” 戚临张了张嘴,本想否定了去,但话到了嘴边,却一个折转。他换上了轻快的语气,对柳闻归说:“还行吧,玩了一会。” “哦。”柳闻归轻声应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又是一片寂静。 天上的月被薄薄的乌云一遮,顿时就失了大半的光彩。客厅的窗户大开着,凉风撩起了垂落的窗帘,吹出一个隆起的形状。外边的蝉还在叫着,耳边的呼吸声是那般的明显,显得那般的近,又那般的远。 “柳闻归。”戚临叫着他的名字,手指在沙发的纹路上轻轻滑动着,“我饿了。” “你不是才从外边回来……” “我玩累了,我饿了。”他就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童,固执地想要得到对方一点的温情。 柳闻归:“你叫个外卖吧。” “我不想吃。”戚临说,“你给我做条鱼好不好。” 柳闻归失笑。倒不是这位主子的要求太过强人所难,就算他做了,也没法现在就送到他的嘴边啊。 “我过几天就回去了。”柳闻归说。 戚临侧躺在沙发上,手机被他虚虚地盖在了耳旁。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桌上,眼皮一眨一眨的,很快就将视线模糊了去。 大概是酒的后劲上来了,他现在只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体内像是点了一把火一样。 在坠入意识深处前,他喃喃地说道:“我想吃鱼……钟情……钟情……” “好。” 柳闻归拿远了手机,低着头小声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主子掉码 愚蠢的我好像又定错时了……这其实是明天的更新来着_(:з」∠)_算辽 第24章 第二天戚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不知时辰,叶斐晴连续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一点回音。 正午的日头烈得很,然而沙发的靠背早就已经给戚临挡住了大半光亮,等到他真正感受到热意,恍然清醒之时,早不知道过了多久。 不知道现在的那些后生是怎么个回事,反正在百年前,五更天起来练剑挥刀都算是常事,虽然戚临并不属于以上早起的任何一员。按理来说,一个正儿八经的修真者都不该这般懒惰。也不知这位主子怎么就歪成了这样。 在沙发上将就一晚的感觉并不好受,戚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散架了一般,他转了转脖颈,眼疾手快地接住下落的手机,向后伸了个腰。 他都忘记了昨个是何时同柳闻归挂的电话,左上角的电量显示正奄奄一息地叫嚣着。 戚临趔趄站起,摸到沙发旁的那一堆充电头给手机续上了电。这才打开了微信,淡淡地扫过叶斐晴头像上的红点,然后手指一转,默默地点开了柳闻归的对话框。 你爸爸:昨晚睡着了。 何留:我知道 戚临瞧着柳闻归时间相差不多的回应,嘴角扯出了一点弧度来,点在屏幕上的之间也变得轻柔起来。 你爸爸:我睡到了现在 何留:看出来了 何留:记得吃饭 你爸爸:我想吃鱼。 何留:。。。 柳姓队长少有的关怀话语就这样被生生止住了。 -- 第39页 戚临退出了与柳闻归的对话框,点进了叶斐晴的消息里。 叶:起了吗? 叶:最近正好休息,听说博物馆有个古画展,想约你一同去看看,不知道能不能赏个脸呢 叶: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戚临思索了片刻,在屏幕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发了出去。 你爸爸:不好意思,刚醒 消息刚发出去没几秒,他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叶:没事,昨天酒喝太多了吗? 你爸爸:还好。 叶:那就好。之前说的事,不知道可不可以赏个脸呢? 你爸爸:好 戚临看到叶斐晴把时间发了过来,说是等到下午他会过来接自己。 从对话框里点了出来,他才发现柳闻归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回来带你去。 骗子,昨天还说要给他做的。 戚临忿忿地回了一句:可谢谢柳队长了。然后就一甩手把手机抛在了地上。 他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遭,又翻了箱柜掏出了一包泡面,将就着吃了下去,觉得自己得找点事做。 他晃悠地进了柳闻归的书房,仿若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一般。先前柳闻归同他说,书房里有几本功法,若是戚临想学了,可以自行去里边找。 柳闻归的藏书不多,至少比当年万仞山那间茅屋里的要少。偌大的书架覆满了一片墙壁,零零散散的书放置在不高不低的层架上,旁的地方还摆了一些建盏、短刃之类的东西。 他的视线扫过书架,上边的书目有旧的掉色了的古籍,也有现代印刷的文学名著——当然,戚临并不知道文学名著是个什么东西。他只是觉得那些名字都取得有趣,比如什么《雾都孤儿》、《双城记》之类的。好奇心驱使他拿了一本下来,然而翻阅了几页后,就被一长串的人名给逼退了出去。 他还是乖乖地看些功法吧。 正当戚临准备把那本书放回去的时候,却意外地在两本书的空隙之间发现了一个东西。 那本书被藏在了其他书的后面,薄薄的一本,瞧着有些旧,封面上的字都有些模糊,墨迹向外晕染了好大一片。 戚临伸手把外边的书都撤了下来,堆到了一旁的桌上。大概柳闻归也没想到他会对这些书有兴趣,亦或是早就把藏在后边的书给忘了去,可总归还是让他发现了。 戚临看着上边隐约的“养猫记录”四个字,用两个手指将它夹了出来。 他自然不会相信这是什么养猫记录,普通的养猫记录他柳闻归至于藏着掖着吗。更何况,在戚临的记忆之中,他们是没有养过猫的,一只都没有。 书有些卷边,边角还有些破损,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柳闻归究竟翻了多少遍,读了多少次。 他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坐下,翘起了一双长腿,随意地掀开了第一页。 “昨日上街,他在脂粉摊前打了五个喷嚏。” 上边的字迹工整端正,笔峰却透着一股凌厉之感。戚临认得这个字体,这是属于钟情的,他曾看过百来遍的字体。 他险些就想把这本书拍了发给柳闻归,质问他和钟情到底是什么关系,逼着他承认了去。可他转念又是一想,谁也无法证明这本书是柳闻归写的,也许他可以说这是他崇敬钟情,特地留下收藏的。毕竟钟情是剑宗少有的天赋异禀之才,有数十个小粉丝也算是件常事。 只是……这打喷嚏的又是谁? 戚临皱起了眉,夹着页脚就翻到了下一页。 “喜食鱼,不喜挑刺,难伺候。” “……”这说的怎么就这么让人熟悉呢。 他的目光在泛了黄的书页上匆匆溜过,那些字句却都像是印在他的脑子里一般。 “今日教了他潮生,希望可以压住他的一点魔性。千秋雪实则更为有用,然师门之技,不宜外传。” “人常言猫不喜热食,亦不喜辣,他反倒是喜欢得紧。” “他不喜欢游湖,大概是猫生性畏水。” “昨夜积雪消融,孟春将至。今早他在身旁缠了好久,也不知是不是……非礼勿言。” 一字一句,历历在目,不是言他,又能是述说何人。 原来他早就知晓了。 他早就知晓自己的原形,还特意地将自己的喜好举动都记在这里,仿佛……仿佛他们之间有多么情深不寿似的。从前的钟情一直是淡然的模样,少有会表露出自己喜恶的时候。被困的五百年间,戚临有意识的时候总会暗暗地冒出几个念头——当年的钟情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是否真的愿意同自己过这样的生活? 他当时想,往事不可追。 可原来—— 钟情,钟情,你原来非是对我无情。 可你为何还不认我,为何不愿认我? 他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荒芜一片的老虎山中,任他与黑暗相伴,每每神识略有清醒,也只能听到微弱的几声鸟叫蝉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光阴轮转,人间早已过了五百个寒暑春夏,他猛然惊醒,唯一的一个念头就只是质问当年钟情对他的无情之举,可谁能想到,钟情不在了。人间也不再是他熟悉的人间。 他与那位陌生的,身形却同钟情像了八分的剑修因着机缘巧合走到了一块,本以为只肖解了这个该死的半生契,他便能再次去寻找钟情的转世。可剑冢之中,那人却要他放弃,让他忘记。 -- 第40页 忘他娘的狗屁。他钟情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将他们之间的那点联系一刀斩断,让他把万仞山的那么多年都当作过眼云烟?他算个什么东西,他不过就是…… 再然后,他看到了柳闻归的惊鸿一剑。 他才发现,这么多年了,他当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钟情,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情。 桌上的那只黑猫,眼前的这本旧书,还有柳闻归温柔的那一句话。他并非不在意自己,又为何迟迟不愿坦诚相告?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当真没有半分错处吗? 戚临把书盖在了桌上,整个人都陷进了转椅柔软的靠背里。窗外的落叶在微风中划过一条呼啸回旋而上,纤小的微尘在日光的照射下翩翩飞舞。 戚临的手指滑过上面的字迹,他几乎是是能想到钟情在记录这些文字时的神情。亏他还觉得自己隐瞒得那般好,却没有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人看在了眼里。 他恨不得现在就能见到柳闻归,管他承不承认,先冲着他的脖颈狠狠咬上一口再说。 世事浮沉,红尘十丈,戳上了他戚临的印,就只能是他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好友短腿黑猫已上线 想要海星_(:з」∠)_ 第25章 戚临有点后悔答应了叶斐晴的邀约。A市地处南方,七月的下午更是像个烤炉一般,就算是站在阴暗之处,有风袭来,也躲不开热浪的折磨。 戚临站在台下等了一会,才见着一辆白色丰田自旁边拐来,他忿忿地拖着步子上了车,顺带在心里又记了叶斐晴一笔。 “安全带。”叶斐晴温柔地说着,下一秒便解开自己的带子附身过来,给戚临系上了。他手下虽是在动作,但却是自下而上地望着,眼神直勾勾地对上戚临的眼。 戚临不冷不热地说道:“多谢。” “戚先生对古画有研究吗?” “没有。” 叶斐晴轻声道:“是我冒昧了……我还以为戚先生会喜欢。” 戚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先前被热气蒸出的火气还没散去,只怕叶斐晴再多几句话,他就能当场骂起人来。 叶斐晴见他神色不佳,许是不想开**谈,便也不再自讨没趣,专心开起了车。他们要去的博物馆算是近年新建的,并不在中心城区。叶斐晴驱车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才把二人送到了博物馆的门口。 今日是画展的第一天,即使此时日头正烈,也可以瞧见往来不觉的游客。有些大概是学校组织过来参观的,戴着清一色的让人怀疑审美的小黄帽。 画展不需要购买门票,稍作登记之后,叶斐晴便领着戚临进了馆内。 此次画展不以山水为主,画的多是些奇事——例如阎罗殿审鬼、拔舌地狱之类的。戚临的目光在上边匆匆而过,说句实话,他着实不是能欣赏地来这些的人,莫说是阳春白雪,就算是下里巴人的画他也不一定喜欢——那什么图勉强凑合,用来调戏钟情倒是十分有趣。 展馆里形形色色的人相互交织,逼得叶斐晴不得不与他贴近了些,光裸的胳膊时不时地撞在一块,对方的温度通过接触的地方全数传递过来,让戚临有些不自在。 但他压抑着,没有说话。 参观的人老少有之,有个老者负手而立,向前倾身打量着面前的画。旁边的小孩也学着站在线后,端得是一副认真模样。 戚临侧目一瞧他看的那幅画,画的正是第五层蒸笼地狱的情景。戚临心下一讪,小声说道:“这么点大的孩子来看这个,也不怕晚上回去做噩梦。” 叶斐晴闻言四下张望,找到了他所说的那个孩子,接话道:“估计是跟着家里长辈来的,说不定旁边的就是他爷爷。” 戚临的火气被空调消了大半,也愿意与叶斐晴多说几句话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叶斐晴,发现对方不止是容貌与钟情相差无几,就连身量也是别无二致。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眼角晕开了几条纹路,似是一时春风拂过,吹皱碧水。 “那你呢?我瞧你这样的,不像是会喜欢这种东西的人。” 叶斐晴注视着他,眼里带上了点让人捉摸不透的颜色来。 “戚先生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叶斐晴问道。 戚临笑道:“你说说,何为真话,何为假话?” “假话就是,我确实对这次画展很感兴趣。”叶斐晴顿了顿,目光仍是未离开戚临的脸。 “真话呢?” 叶斐晴继续说:“真话是……这只是我约戚先生见面的一个理由。” 戚临眉上一挑,戏谑之色自眼中一闪而过,“如果我不答应呢?你想怎么样?” “如果戚先生不答应,我只有找别的理由了。比如溪见山的莲花开了,戚先生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游湖?”叶斐晴道。 天知道他戚临这辈子最讨厌游湖。 戚临打量着他的那张脸,暗自心道对方还真是做得鬼斧神工,天底下竟是会有与钟情如此相像的人,仿佛每一处线条都复刻了一般。只不过钟情的眉眼向来是下垂着的、压抑着的,犹如覆了雁苍山顶的霜雪一般。而叶斐晴的眉眼,流转之间总带着一股柔和感,让人心生亲近。 “溪见山凉快吗?” “挺凉快的,听说温度比外边多了好几度。” -- 第41页 戚临听不懂“低了好几度”是什么东西,只晓得了山里比外边凉快,他不用受着像今天这般的热浪袭击,于是轻快地说:“好啊。” 左右也柳闻归这两天不回来,他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打发打发时间也好,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叶斐晴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想到戚临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过了一会,他说道:“那明天老地方,我来接你?” 他们又顺着人群走了一会,在几幅画前驻足观赏了一会。戚临对这些个古画没有太多看法,无非就只有三个评价——好看、丑、看不懂。 叶斐晴倒是懂得多了点,甚至还能说出一些画后的故事、作画的材料,以及画轴用料来。 戚临百无聊赖地听着,若不是刻意忍着,早就不知道要打去多少个哈欠。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叶斐晴的后面,心里思忖着这趟无聊的旅途何时能是个头。 当然,假设现在在他身边的是钟情,他一定能够不着怨言地逛上好久。 也不知道柳闻归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那个深坑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不止是因为那熏人的腐臭味,还有那阴郁的鬼气。饶是戚临自认走遍天下,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像是黄泉路上…… 只望不是什么糟心的法阵。 待他回过神来时,已经不懂自己被叶斐晴拉到了何处。这处展厅不同于其他,被隔出的空间里都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见不着。 隔板处挂着一幅画,画里是一幅山水,一个老翁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正坐在水面的木桥上垂钓。 倒是与众不同。只不过这幅画着实是没什么出彩之处,笔触是戚临一眼可见的普通,瞧着平常得很。 他撩起眼皮来看了叶斐晴一眼,思索着他为什么要带自己过来看这幅画。 “戚先生你看这画上的老翁,他……”叶斐晴凑上前,一手托住下方的挂轴,一手点在那老翁的斗笠上。 戚临本要顺着他的说辞向他指尖看去,余光里却瞟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从隔墙的走道里快步走过,旁边还跟着几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她侧着脸,嘻嘻哈哈地同她们打着趣。 那晚月色朦胧,他虽然记不得旁边几人的样貌,却是对这位“始作俑者”的脸格外的印象深刻。 “抱歉。”他打断了叶斐晴的话,绕过他的身边匆匆离去,快得叫叶斐晴制止不得。 戚临追上了那个女孩,毫不留情地扯过他的手腕往人少的地方走。那女孩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还当自己遇上了当众拐卖妇女的人贩子,张嘴便要大喊“救命”。 然而她一音未出,就被戚临指尖绕出的黑线缚住了嘴。 她的朋友们在后面急急追赶,可戚临健步如飞,借着熬成一锅粥的人群很快地就没了踪迹。 戚临把她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回廊上,将人甩在墙边,按着肩膀就对上了她的眼。 此人正是乔卓。 她慌乱地挣扎着,但却发现面前男子的力道大得惊人,压制着她动弹不得。 她发出“呜呜”地声音,指望着过路人能够听见救她一命。 戚临凉凉地问:“你还记不记得我?” 她摇着头,一双眼睛里仿佛要浸出泪来。 戚临又问:“那你记不记得十几天前,是谁让你去的老虎山?” 戚临原本是没有打算再去寻找当日老虎山上的五人。一来他们不过是些凡人,二来小百合已经抹了他们与自己相关的记忆,也没有去寻找的那个必要了。但今日他瞧了钟情的那本手记,总觉得当年之事有些奇怪,连带着也开始怀疑起他恍然苏醒的原因来。他们不过是凡人之躯,有什么能力去破下钟情的阵法?又是谁教会了他们绘制那样的图案? 没想到他正忧虑疑心着,乔卓就自己送上了门来。 但不管他怎么问,乔卓都是摇头。 戚临担心这里会有人经过,索性也就不再浪费时间,抓着乔卓的脸颊逼她看着自己,双目一凛用了“回溯”。 一分钟后,他向后踉跄了一步,撤去乔卓嘴上的束缚,向回廊深处跑去。 他什么都没看到。 乔卓的记忆被人改动过了两次,若是他深入查探,只怕…… 戚临跑出博物馆后,坐在外边草坪边上的石椅上休息了一会,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叶斐晴。 他大概是找了戚临许久,一路气喘吁吁的。 “抱歉,刚刚看到一个人,很像我一个朋友,就先去追他了。”戚临说道。 叶斐晴微笑着,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画展还看吗?”戚临仰着头,问。 “不看了。”叶斐晴道,“我送你回家。” “好。” “不过戚先生刚才答应我明日一同去溪见山的事,应该还作数吧?” 戚临现在只想睡上一觉,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随意地“嗯”了几声。 叶斐晴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戚临:你让我看画的样子像个憨憨 第26章 溪见山的游客一向多,几乎可以说是撑起了A市旅游业的半边天。方到门口,放眼望去尽是零零散散的人群,和好几部并肩停靠的大巴。这种情况在春日桃花花季和夏日荷花盛开时更是格外常见。 -- 第42页 叶斐晴去了游客中心排队,戚临只得百无聊赖地靠在车旁等他回来——也不知怎么的,柳闻归还是没有回他消息。他的手指在屏幕上不耐地点了几下,之后还是认命地把它揣回了兜。 不远处的许是一家三口,父亲正给站在巨石下的女儿和母亲拍着照。小姑娘生得水嫩,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笑起来又能弯成一个月牙弧度,两个酒窝浅浅地露了出来。倒是可爱得紧。 她从母亲的怀里挣脱下来,在围着草坪跑了好大一圈,路过戚临身边时,还特地放慢了脚步。 戚临冷不防地撞上了她的一双杏眼眼,直觉这女孩长大后应该算是个美人。他听见她用稚嫩地声音问着她的母亲:“妈妈,不是只有女孩子才能留长头发吗?” 戚临抬起头,对上那位母亲投来的目光,扯了嘴角扬起一个笑来。这位主子在美好的事物面前总会多展露出一点的耐心,眼角的弧度都透着三分的温柔,眸子里像是被浸入了一汪春水碧波,里边有熠熠星河悠悠流淌。 母亲收回了视线,朝丈夫的方向心虚地看了一眼,然后抱起了女儿,压低了声音说:“男孩子也可以留长头发啊,如果囡囡想,你也可以剪短发。” “像爸爸那样吗?那太丑了,我不要。”女孩大声说道。 闻声而来的父亲摸着自己的板寸头,故作不满地说:“哪里丑了!我觉得挺帅的……” 那厢的三口闹成一团,戚临撤回视线,决计不再去欣赏这一家子的温情场面。 柳闻归终于给他回了消息,说是已经上了动车,没有多久就到了。 戚临犹豫了一会,也给他回了消息。 你爸爸:我在溪见山,可能会晚点回去。 他这一番主动报备似乎是把对方搞得不知所措,两分钟后柳闻归的消息才姗姗来迟,但却只有一个字——好。 也不知道怎么就打了这么久。 戚临甚至可以想象出柳闻归的神情,定是拧起了一双眉,犹豫地看着屏幕上的字样,多打了又觉得不合适,纠结许久,最后只能删了只剩一个字。 心中不由地就生出一片柔软。 观光车的喇叭发出滴滴的声响,自人群之中穿行而过,隐入层层翠幕之后。叶斐晴在人潮中冲他挥了挥手,双唇上下一碰,做了一个“过来”的唇形。 戚临直了身,慢悠悠地向他晃了过去。 “我们和那边那个团拼个车,一起坐到湖边去。”叶斐晴指了指门口等待着的五六个人,对戚临说道。 老古董自然不懂这里边的弯弯绕绕,随意点了点头,就跟着他一同走了过去。 溪见山的路可谓是修了个山路十八弯,有一些地方车子几乎是擦着旁边的石壁过去的。山中的气温比外边低了不少,绿树苍天,遮蔽了大半的天空,只能漏下影影绰绰的一些光斑,扫落在在地面上。路旁是一条小溪,溪水冲刷着沉落的、裸露的卵石,哗哗地流出山门。偶有鸟雀自头顶扑扇着翅膀穿林飞去,嘈杂的蝉鸣不绝地响着。 前边的那几个青年男女连连打了不少个喷嚏,叶斐晴也侧过头来,问道:“会冷吗?忘了提醒你带一件长袖了。” “没事。”戚临说道,避开了叶斐晴的视线。 观光车七拐八弯了有五分多钟,在穿过了一个约莫两米高的水泥仿石门后,终于停了下来。 青年男女们下了车,打开了手机的攻略,直奔上湖上的桥。 周遭山壁环绕,此处应该是一个天然的低地。中间一片百顷的湖,湖面绿叶横上,粉色的荷花在其中摇曳生姿。 小半边的湖面上还横着几条交错着的窄道,中间有一座八角亭翼然临立。窄道上游客来来往往,手中电子设备“严阵以待”。 几排木船晃悠着躺在湖边,几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子正指挥着后面游人上船,井然有序地,让戚临顿时就失了几分兴趣。 然而即使他再怎么没了兴趣,再怎么不愿意上那艘看着不怎么样的船,可一看到旁边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叶斐晴,他还是得把尊脚踩上去。 也不知道这样的把戏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最开始,戚临知晓叶斐晴身份的那一刻,便只是想借着他去撩拨一下柳闻归,指望着那位主子自己露馅,谁能想到对方竟是一点波动与破绽都不愿给他,表面上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让戚临气都不打一处来。 现在他腻了,他不耐烦了,他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与叶斐晴相遇,也对叶斐晴莫名其妙的接近是为了从他身上获得多少好处不感兴趣,他恨不得现在就让他原形毕露,然后一招毁了他,迅速回到柳闻归的身边。 但那样,他又要去想其他的方法了。 况且,他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做出这么相像的傀儡出来。 叶斐晴摇着船桨,木舟推开了层层涟漪,荡过了一片又一片的荷叶。 “吃莲子吗?”叶斐晴笑着问他。 戚临向旁边往了一眼,问:“你能拿?” “我交了钱,可以采两个。”他说道。 “那便采吧。”戚临说着,便撑着船沿探出头去。 船身因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推开的水波徐徐摇着一旁的莲叶。戚临伸手拨了拨莲蓬的**,视线绕过上边被包裹着的莲子。他手指一曲,正准备折了这只莲蓬,可撑着船的那只手也不知怎么地就突然打了滑。 -- 第43页 船身剧烈地倾斜一动,险些就要侧翻了去。叶斐晴半支身站起,一手捞过了戚临的腰。 “小心点。”叶斐晴压着声音在他耳旁说道,不温不热的气息就这么的打在他的脖颈上,逼得他又是一个激灵,扣着床沿的手又向下滑了一点。 他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可偏偏腰上的那只手正透过薄薄的布料,疯狂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多谢。”戚临迅速折了那只莲蓬,退了回来。叶斐晴也十分有眼力见地缩回了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小舟在湖面上荡漾着,人声似乎都离他们远了去。 叶斐晴的目光落在戚临手中的莲蓬上,又顺着拿着它的那只手一路向上,最终对上了戚临探究的目光。 “好看吗?”戚临问。 叶斐晴垂了头,耳朵的轮廓上都染了一点淡淡的红。戚临好奇地想,究竟是怎么样的术法才能将这样一个傀儡的情绪、神情演绎得这般惟妙惟肖? “不好意思……”叶斐晴讪讪地说,“戚先生……很好看。” 戚临挑了眉,问:“你喜欢男子?” 叶斐晴愣了一下,抬起头又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脸上并未有鄙夷的神色后,才缓缓点了头。 “我并非有意冒犯,我只是觉得戚先生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位老朋友。就好像是……上辈子见过似的。”叶斐晴语气平淡地说着,但那双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戚临。 “是吗?”戚临轻轻笑着,靠在了旁边的船板上,不着痕迹地把上身向后倾了倾。 “我也觉得,你和我一位故人,甚是相像呢。” 也仅有那一张脸罢了。 戚临想着,把剥出的那一颗莲子投进了自己的嘴里。上边的莲心还没摘去,一入口,清苦的味道顿时在他的嘴里蔓延开来。他皱着眉,硬生生地把那玩意吞了下去,然后把莲蓬丢到了一边。 “戚临。”叶斐晴压着声音,低低地叫了一声。 若是闭了眼,或许还真的会觉得是那个人了。这是从前钟情的惯用语气。他总是压抑着地叫着戚临的名字,仿佛后者犯了什么错一样。 但戚临却是喜欢得紧。 他撩起眼皮,不知道该答些什么。 下一秒,水花打在他们的船边,将船生生向右推离了半米。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水花接连而来,湖水甚至进了船中。 戚临猛然站起身四下望去,湖面无风,头上也依旧是碧蓝天幕,他转过头,看向另一侧的叶斐晴,只见他身后突然起了一个水柱,竟是如人手一般,抓着他向后坠进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二更一章七夕番外,莫得有正文 第27章 第二道水花蓦然溅起。 荷花莲叶交替之间,唯余一方木舟摇摇晃晃,舟中积了一大滩的水,正在阳光的照射下缓缓蒸发。湖面上荡起了层层涟漪,一直向外晕染了小半米。 戚临一股脑地潜入了水中,周身生出的灵力为他挡住了周遭严丝密缝的水,包裹着他的身侧开出一小块区域。 他停了下来,半踏着水,打量着湖中的景象,莲叶的根一路扎进了湖底的淤泥里,水中飘散着泥沙与各类浮游生物,瞧着有些混浊模糊。 他方才不过是犹豫了那么几秒,就已经找不到叶斐晴的踪迹。 戚临原先是不愿下来的。以叶斐晴的能力,对付这种情况应该是不成问题,就算他戚临袖手旁观,对方也一样能够逃出生天。 但戚临觉得奇怪。最初的水浪泼来的时候,他并未察觉到周遭的灵力波动,湖面也无风,它就像是凭空生出的波澜。戚临甚至觉得,这或许是叶斐晴给他下得一个套,毕竟这一切都这么巧。 他直觉自己不是什么会招惹奇奇怪怪东西的体质,毕竟只要他周身魔气一放,基本上就没几个小精怪敢上前招惹。小百合同他说这几年灵气稀薄,修为越往上走的也愈发稀少,若是此处真有什么大妖坐镇,初临湖中时他戚临便会察觉出来——他的感觉一向惊人。 那既然如此,他若是不配合一下,岂不是教人白费了一番功夫? 戚临闭上眼,默默地放出了自己的神识。湖中像是推开了一条银线一般,连湖面都不由地起伏了微微一点。 他的神识穿过丛丛莲茎,摸到了湖边的石壁,石壁上有一层薄薄的屏障,应是被人设下一个障眼法。屏障上灵力流转,并不算深厚,但至少也可算是个金丹水准了。 戚临足尖一点,周身水流自他身前分侧向后,他的身后似是起了一阵风,推动着他向前游去。 那地方与他相隔得有些远,上方是飞漱直下的几丈瀑布,因着这方湖水较深,方圆五十米的地方都拦上了浮球,不允游人靠近。戚临猛地冲过瀑布落水处时,险些被那巨大的力道压得个晕头转向,整个人都像旁边偏了几寸。 还真是要命了。他想着,等一切事了,他一定要把叶斐晴绑了做他的饵。 戚临的手触上了那面屏障,指尖顿时爆发出数条黑线,生生插入了屏障之中,似是要同它钉在一起。 黑线插入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原形小口,紧接着就如同被泼了硫酸一般,小口逐渐向四周拓展。黑色的雾攀在屏障上,被覆盖的地方悉数溶解。 戚临撤回了力道,向后一退扫视着出现在他眼前的一人高的山洞,嘲讽地说:“感觉像是被小看了一样。” -- 第44页 而后他倾身钻进洞中。**是向上走的,坡度并不大,几乎等于没有。旁边的石壁上沾了不少青苔,洞中也是幽暗得不能视物,若非戚临手贱地在石壁上扶了一把,他也不会感受到那粘腻的触感。 湖水渐渐退了下去,直到双脚都踏上了石板,戚临方才撤去周身的灵力。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因着方才避水得当,它并没有光荣牺牲,只是此处山石缠绕,左上角的信号已经叫嚣着罢了工。戚临开了手电筒,往深处走去。 **越往后延伸,也越宽敞。山壁上还是潮湿的,滴答滴答地向下滴着水,溅起泥泞打在戚临的鞋面上,这位主子拿着手机往下一晃,决定回去就把这双鞋收拾了。 风声呜呜咽咽地从山壁间溜过,像是在哭,凄厉得不堪入耳。 山道分作了两支,皆是漆黑得一片,不知通向何方。 他走到两处洞口前分别伫立了一小会,鼻尖轻微地动了动——他从未在外人面前用过这个方法,会让他产生一种极其羞耻的感觉。 在当年,任谁知道他戚临的原身其实是个那什么,恐怕都得先笑上个几分钟,然后四处奔走相告。他堂堂魔皇的面子可往哪里搁? 戚临迈步走向了左边的岔道。 前后大概走了有七八分钟,他突然就听到了一丝声音。极其稚嫩的,像是幼童的嗓音。 戚临抓出了一柄短剑,贴在自己的身侧。从前穿着宽袖长衫的时候,他总喜欢把短刃隐在袖子里边,现在没了这样的衣物,还着实是挺不方便。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但放在这空荡荡的洞穴之中,平添了不少诡异之感。 戚临手机一抬,手电筒的光照亮了前方大半的山道。 女孩坐在一侧凸出的山石上,被她的手机一照,定定地偏过头来,扯出了一个笑。也不知怎的,手电筒的光映得她满脸苍白,额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有如一只山魅。 她看到戚临的那一刻,杏眼中闪过一道清光,整个人从山石上蹦了下来,蹬着腿就屁颠屁颠地跑到戚临身前。 “长发哥哥!”她仰着头,操着一口稚嫩的嗓音,冲戚临叫道。 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见到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尤其是自己先前还见过的小姑娘,普通人都得先惊愕一番,思索一遭其中来去,说不定还会把眼前景象归为各种眼花之后的产物。可戚临却是扬了嘴角,屈膝半蹲下来,几乎与那小姑娘视线相平。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主子哄起人来可是一套一套的,语气里都是化不开的缱绻温柔,让人不自觉地同想象中那个穿着白衬衣的邻家大哥联系起来。 小姑娘拽着衣角,也不知是本就不怕生,还是被戚临的语气给蛊惑了去,歪着头乖巧地说:“囡囡把妈妈丢啦。” “那囡囡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戚临又问。 “囡囡钻进了一块石头,然后就出不去了。”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弱,目光制不住地向后瞟着,她低着头盯了一会自己的衣角,再次开口问戚临:“哥哥,妈妈是不是找不到我了啊?” 戚临起身,动作轻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不会。” 小女孩扯了他的手,摇晃着问:“那哥哥会带我去找妈妈吗?” “哥哥带你去找妈妈。”戚临抿了唇,压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来,牵着小女孩就往深处走去。 “囡囡走不动了,囡囡要背。”小女孩小声地撒着娇。 戚临停了脚步,侧过身低头看了她一会,然后蹲了下来。囡囡爬上了他的背,白藕般的胳膊挂在了戚临的脖颈上。 “哥哥的头发好香啊,比妈妈的还香。”她贴着戚临的头发嗅了一下,嘻嘻笑着。 戚临没有回答,主子的头发就像他的命一样,虽然打架的时候没少被削去过那么一两根,但保养的那些功夫还是得做的,哪只猫不希望它们的毛又亮又顺呢。 囡囡的下巴支在他肩膀上,呼吸间的热气似羽毛一般的挠着戚临的脖颈。他的颈侧线条分明,依稀地还能瞧见皮肉下得血管,如若此时他背上背的真是什么山魅,只怕一侧头就能叼住他最脆弱的地方,毫不留情地吸***的血。 “哥哥又为什么来这里啊,也是和囡囡一样吗?” 戚临道:“我来找一个人。” “找谁啊?”囡囡眨着眼睛,语气天真地问道。 “不告诉你。” 囡囡撇了撇嘴,赌气似地不再理他,嘴里闷闷地哼出一个调子来。 戚临没听过她唱的这些曲子,倒是觉得新奇得有趣,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他们在山道里转了几个弯,直到周围空气里的湿意全散了去,脚下的泥土也不再松软,眼前出现了一点幽幽的火光,一道石门矗立在他的身前。 戚临说道:“抓紧一点。” 他快步走上前,真气在眼前凝出了一面盾牌,戚临伸手推开了那扇石门。 最先漏出的,是刺眼的白光。门后,是大片大片的草长莺飞。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正好去做了志愿者,然后那天放的背景音乐就是《捉泥鳅》,导致于我晚上回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大哥哥好不好我们去捉泥鳅”,流泪。是暴露年龄的一章 -- 第45页 第28章 绿野铺开了漫漫一片,放眼望去,犹如绒毯。草间影影绰绰地夹杂着几朵浅色的花,山壁被飘散着的白雾遮住了大半,看着好似一方天幕。一棵颇具古意的树座落在正中央,枝蔓横斜,上边开着星星点点的乳白色的花。 而后戚临定睛一望,只见绿叶相映之间,一个又一个的暖黄色蛹状物体躺在枝干上,有些甚至被吊着垂落下来。 恶心得惊人。戚临撇开目光,仿佛再多看一眼就能受到什么无可比拟的伤害似的。 戚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晃悠着往里边走去。身后的门轰然合上,戚临转过头,却见原先的石门位置已被一片白蒙蒙的云雾代替,瞧不见半点石头的踪迹了。四周的云雾上隐隐地光华流转,像是支起了一张巨大的网,把下边的一切都牢牢笼罩在里边。 或许是一个幻境。这般的地境,还不足以在山中开辟一个“世外桃源”,想来也只能是靠幻术支撑,勉强造起了这些草木荣华。戚临抬头向上望去,白雾交叠,他看不见石壁的顶端。 空气间弥漫着一股浅淡的味道,非是花香,也非是草木的气味,亦且不是山壁之间的阴冷味道。 “哥哥,这里好漂亮啊。”囡囡惊叹道。 好看个鬼。戚临的视线落在那棵树挂着的的巨大蝉蛹上,暗自想道。这地方要是能称得上好看,估计剑宗都能算得上是人间仙境了。 他低下头,抬手捂着嘴干咳了两声,把囡囡向上托了托,向那棵树走去。 那味道似是从树上散发出来的,离得越近,味道也越强烈,这股味道有点像是青草截断后的那种气味,熏得戚临头痛。 那如蝉蛹一般的东西静静地吊着,躺在像是包裹着什么,鼓鼓的一大团。 戚临猜想,或许是人。 这并非他的天马行空,而是那些东西的大小确实是有一人多高,若是把人捆在里边,正是相好。 “哥哥。”囡囡怯生生地叫了一句,拉了拉他的衣领,“它好像在动。” 戚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最贴着树主干的那只蝉蛹正微微晃动着。它的动作并不大,若非囡囡有意提醒,戚临只会当那是一阵风吹起的动静——可这里哪来的风? 他在囡囡的头顶上拍了拍,小姑娘把头埋进了他的肩膀,整个人在上边轻轻颤抖着,像是胆怯害怕。 戚临并没有安抚,而是从储物戒中掏出了柳闻归送给他的那把剑来。 他的手虚虚搭在囡囡的眼前,在那棵树不远处站定。剑尖依着他手腕的力道懒散地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紧接着,戚临一个反手,绕下了第二条弧线,几条弧线交错,剑风毫无保留地打在了蝉蛹的外部,一层如竹笋外皮的东西登时被剥落下来。 随着戚临的不断动作,第二层,第三层相继剥落,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躺在了树冒出的根上。 褪去最后一片外壳之后,最先展现在戚临面前的是一张脸。 那张脸肤色偏白,许是因着被困许久的缘故,还泛着一点的灰色。他的眼睛轻轻合着,仿佛下一秒就能醒来,搭在下眼皮上的睫毛又长又翘,似是两片小小的扇子。 戚临上前一掠,接下他下落的身躯,手上在他的腰上一揽,将整个人都捞进了自己的怀中。 背上的囡囡突然叫道:“漂亮哥哥!” “你见过他?”戚临问。 囡囡愣了一下,似乎是在脑海里搜寻着与他有关的记忆,半分钟后,她在戚临的肩膀上蹭了蹭脑袋,道:“我没见过他。”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漂亮哥哥’?”戚临调侃道,“人家连眼睛都没睁开。” “可他这样也漂亮。”囡囡撅着嘴讲。 戚临失笑,他正欲将叶裴晴放到地上,想要把人叫醒的时候,一根黑色的东西自他右上方忽然袭来。 那东西速度极快,几乎只能瞟见一点黑影。戚临捞着叶裴晴抓紧了囡囡的胳膊迅速后退,他甚至能感受到因着那物动作掀起的风自他面前堪堪割过。 他在几米之外轻点落地,将叶裴晴甩到了另一只手上,空出拿剑的右手。 袭击他的是一根藤条,像是从分支中延生出来的,一击不成,正在树前的杂草中发了狂的翻滚着,活像一个巨婴。 手中剑光一闪,在藤条再次离地袭来之时,戚临一剑抵上,凌厉的剑锋嵌入藤条之中,拿剑的手向下一转,生生将大半个藤条都砍了下来。 砍落的藤条化了灰,湮灭在茫茫草木之中。 “哥哥好厉害啊!”小姑娘并不害怕,还在戚临背上兴奋地鼓起了掌。 戚临冷笑一声,抬手将挂着蝉蛹的丝线悉数斩落。不出意外,这些东西里边包裹着应该都是活人,戚临虽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好人,但他就是喜欢让惹了自己的人不如意。 几声落地声响过后,那棵树竟显现出了几分愤怒的情绪来,分支上的藤条顿时延长了好几米,自四面八方向戚临袭来。 后者把叶斐晴往旁边一丢,又把囡囡从自己背上扯下,放到叶斐晴的身前,嘴上不冷不热地嘱咐道:“不要乱跑。” 手上剑花一挽,一朝潮生顺势而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剑光缠绕着剑风向逼来的藤条无情刺去。此间犹如掀起了一阵钱塘海潮,银浪自天边卷雪而来,浩浩汤汤,势不可挡。 -- 第46页 江潮凛冽地怒吼着,像是百万雄狼齐齐长啸。 波涛盖了一涛又一涛,戚临折身勾转之间,数只藤条断作两半,化成尘灰春泥。 伸出的藤蔓在戚临的攻势下怯怯退回,寒光入鞘,犹如关上了某个开关,一时之间风停云止,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去。 后方传来叶斐晴的闷闷呻吟声,戚临回过身去,径直走到他的身前蹲下,低头对上了他朦胧的双眼。 “我……这是哪?”叶斐晴撑着身,四下张望着,茫然地问,“戚先生……” “你掉进了水里。”戚临说。 “我记得,我被一只手抓进了水中,然后就意识模糊了……这倒是像极了《西游记》里的故事。戚先生也是被那只手抓下来的吗?”他的面上不见慌乱,只有淡淡的几分担忧。 戚临摇了摇头,道:“我是自己跳下来的。” “戚先生……”叶斐晴正要开口,目光却在旁边的囡囡身上顿住了,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孩,话锋一转,向戚临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孩?” “路上捡的,说是不小心跑了进来。”戚临说着,却不再想与叶斐晴解释太多了,“你只当这里是你的梦里,其他的不必管太多,此刻当务之急是要出去。” “怎么出去?” 戚临站起身,视线扫过先前藤条落地的位置,又看向了那棵树。他迈了步子走了上去,他这一动,身后的囡囡也起身拍了拍屁股,扒开短腿就跑到他的身侧。 戚临提着剑,剥开了掉下的一个蝉蛹。这颗蝉蛹裹得没有叶斐晴的严实,几剑落下。就露出了内里乾坤。只不过他与叶裴晴的不同,不止在于外边裹的那层壳,更是…… 里边躺着的那个,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的皮肉干瘪着,几乎是包着骨头长的。脸上的眼窝塌陷得不成形状,黑洞洞得瘆人。 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的尸体。 戚临抬眼望着这棵“罪魁祸首”,听到叶斐晴在他身后说道:“这个……是它把游人抓捕过来,变成这副模样的吗?” “或许。”他说着,把长剑向后一甩,继续走上前去。 叶斐晴没有问他的剑是哪来的,也没有对他的过分冷静表现出任何的惊讶,他无声地站在那个地方,神情淡淡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哥。” 戚临侧过头去,“怎么?” “这里好看吗?”囡囡的声音有些轻,语气里虽是带着一股甜意,可听着却怎么都让人难受,教人毛骨悚然。 戚临凉凉地说:“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这里很好看呢。” 戚临收回了视线,曲起的手指握紧了手中的剑,“你觉得好看,那就好看吧。” “既然好看,那哥哥为什么要毁了他呢?” 戚临猛然转过身去,右手已然抬起,剑尖直刺声音的源头。 然而这把剑未入皮肉,甚至才刚刚转过一个弯,他的主人被一旁突如其来的重量给扑得措手不及。 叶斐晴抱着戚临在树下用力一滚,将戚临护在了自己身下。 而在他们先前卧倒的那块地方,囡囡抽出了插入泥地里的手,一双杏眼幽深地望着他们。 四目相对中,她渐渐拔高了身形。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番外在目录最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新章节显示的不是它_(:з」∠)_完整版在微博,嗯 第29章 戚临把叶斐晴从身上掀下,向后一拽,半撑着身就将手中长剑递了出去。 剑身还未近到囡囡的身前,就在半途中被地上突然拔起的藤条给挡了下来。藤条缠在剑身,上边的力道几乎把戚临往前扯了一点,他手上一转,将剑直直抛起,而后手心打出一道白光,生生将那剑从藤条之中推了出去。 长剑插入土中,囡囡的视线自下而上缓缓扫过,而后偏过头来落在戚临的身上,扯出一个浅浅的笑,两颗虎牙都暴露在了空气中。 她的虎牙有些尖,原是一个十分俏皮的表情,可此时放在她的脸上,却显得格外怪异。 “哥哥。”她轻声叫道,“你说要带我找妈妈的。” 戚临连骂人的力气都不想花,抬手就召过那柄长剑。藤条将囡囡护得个严严实实,长剑划过,竟只是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划痕,也不知比原先的那些要结实了多少,活像一座铜墙铁壁,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 “她这是……妖怪吗?”叶斐晴诧异地说。 戚临回过头瞟了他一眼,正见他动作僵硬地撑起身,准备站起,嘴上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谁知道呢。” “哥哥……” 眼前的囡囡从女孩变作了少女,身量拔高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她的神态语气却是还保存在幼年时期的那般,透着一股诡谲的稚嫩感。 戚临冷冷地说:“行了别叫了。你大概死了也有个十几来年了,何必呢。而况以我的年岁,只怕做你爷爷你都得嫌大,叫哥哥,腻不腻人?” 自山洞里见到女孩的第一眼,他便知晓她并非常人。在那种漆黑山道里凭空出现出现的,仍能安然歌唱的,又岂会是真正的孩童?戚临原先只当她是此地主人的一个诱饵,也便顺了“他”的意,把人带了上来。却也没想到也许这个他所想的“诱饵”实则就是主人。 那这棵树……恐怕与她早成了某种共生关系,亦或是本就受她驱使,总归也不是什么好鸟。 -- 第47页 地上的那些蝉蛹里边包着的多半也是她诱拐来的旅人,至于是为了吸干精气还是获得真元,估计也只有这人自己知晓。然,真相如何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长剑落在他的手心,戚临负剑在后,目光如高铁一般冷然。囡囡似是被他这一番话给激怒了,围在身前的藤条都还是缠动着向周遭散开,露出一个口子来。 她的眼中似是被映了一把星火,火舌跳动着像是要将戚临生吞了去,如花般的面容都在这一刻扭曲了,那双眼睛哪还瞧得出先前的半分灵动。 藤条在半空中转了个弯,朝向了戚临的所在,如箭在弦。 “你去死吧。”她笑嘻嘻地说着,数根藤条齐齐送出,疾如旋踵,直迎戚临的面门。 戚临的指尖在剑柄上轻轻一点,犹如牵起了一条银线,剑身飞出,分作影影绰绰地几道光晕,华光流转,银光与棕色的藤条缠绕一块,戚临右手虚虚一抓,自储物戒中捞出了那柄折扇。 扇沿在空中划过了一条弧线,摊开了整个扇面。戚临执柄折转,手中轻点,扇骨如利刃一般刺入藤条,旋转之间,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它生生割裂了大半一截。 周遭微风渐起,他的长发落在肩上胸前,贴在了唇角。 飞出的长剑相互轮转配合,凌厉的剑锋擦过藤条,将它们从外层一片一片地削落下来。那些剑的剑柄上仿佛连着一根看不见的银线,起落折转全凭着戚临控制。而戚临一边执扇,一边还要分出神识操控剑刃,消耗不可谓不大。 灵剑周转,剑尖刺破一方藤条,将它钉落在地上。剑身上泛着熠熠的灵光自与藤条相接出向外蔓延,逐渐腐蚀了整个藤条。棕色的藤化作了棕色的灰,隐没在幽幽绿草之中。 第二根,第三根,亦复如是。 而在每一个藤条消失之后,插入土中的剑刃也化为了点点星光,扫落在空气之中。 囡囡的整张脸都紧紧绷着,额间皱起几乎能看见一个“川”字。 “还差一点……”她喘着粗气,声音都开始沙哑起来,不似先前少女般的清脆,反如七八十岁的老妪一般。 “啊——”她开始发了狂地嘶吼起来,戚临不明所以地朝她那处望了一眼,只见又有六七根的藤条接连从地中冒出,掀翻了大片泥土,发了疯地向他扫来。 叶斐晴焦急喊道:“小心!” 戚临收剑在手,说:“你站着别动。” 而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无处安放的铁扇,深觉这个没有腰带的年代实在是太过麻烦。 黑线自他手中生出,将折扇别在了腰旁。戚临横剑在前,平剑一挑一扫,将迎面而来的藤条打偏了一个方向。 他自横扫的藤条之中穿行而过,手中的剑仅成了抵挡的工具,也不管有没有砍下向他攻来的那些个“敌人”,戚临脚下步履变换,却是以极其迅疾地姿态在向罪魁祸首移动。 囡囡只是低着头,纷纷地呢喃着那一句话。 她说:“就差一点。” 戚临的剑横扫涤荡,不过多时,他已至囡囡身前,长剑避开了她的要害部位,深深刺进了护着她的藤条之中,划拉开了一条半米长的裂口。 他的左手破入裂缝,扣着囡囡的脖颈就将她整个人从里边拽了出来,丢在地上。偏生地,饶是他的举措着实粗暴,嘴上却还是一副温柔地语气问:“告诉我,怎么出去?” 囡囡晃着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一张脸都浸满了泪,她像是一个撒泼着的三岁小童,就差没甩手蹬腿。 “你骗我……你骗我……”她呢喃着哭嚎着,说出来的话都不成字句。 戚临把剑尖挪到她的脖颈上,温和地问道:“囡囡,怎么出去?” “戚先生……”因着藤条停了动作的缘故,叶斐晴也挪了过来。他扯了扯戚临的手,正想要开口劝阻什么,却接到了对方瞟来的淡漠一眼。 戚临眉上一挑,“怎么了?” “她还是个孩子。”叶斐晴说道。 “她的年岁……做娘可能是有点小,做你姐姐倒是可以。”戚临凉凉地笑着,在囡囡地身侧蹲了下来。 “那她又怎么会……” “死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戚临道,“也许是生前有了什么病,做人做鬼只能拥有幼童神智;又或许是受了什么影响,心智只能保留在这个时候。” 他同叶斐晴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又将视线转向囡囡,问:“乖孩子,你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她哽咽着,把头撇到了一边,不愿理他。 “不说吗?”戚临的剑尖又向下进了一寸。许是因着做了多年的鬼魂,又因身死之时年岁过小,囡囡对死亡并没有多大的恐惧,也不知道立在自己脖颈上意味着什么。 “难怪你要找妈妈,像你这般不听话,大概谁都不愿意……” “你胡说!”囡囡突然暴起,白嫩地脖颈触上戚临的剑尖,若非后者眼疾手快地向后收了一些,只怕她下一刻就要横死当场——即使对鬼而言并没有生死之分。 “只要你……如果不是你不乖乖听我的话,妈妈怎么会不回来……”囡囡扯着声音冲他喊道,她的头发杂乱地散在脸上,眼中尽是一片癫狂之色。 “你想我如何听话?”戚临问。 大概是小孩子忘性大,戚临一软了声,囡囡就像是把先前那一番动静全忘了似的,她仰着头,一双眼悠悠地看着戚临的胸膛,嘴角拉出了一个弧度:“把你的心给我好不好?” -- 第48页 “这是什么要求……”叶斐晴正要说话,却被戚临抬手止住。 他冷哼一声,问:“我给你了,妈妈就能回来了?” “是。”囡囡如捣蒜般点着头。 “谁与你说的?” “不能说,怪伯伯会骂我的。” 囡囡心智几近稚儿,说话逻辑也是不着三五,嘴上说着“不能说”,可实际上已经点出了自己对那人的称呼。戚临猜想她估计也不了解与她交谈的那人,只是跟着人的外貌便取了这么一个称号,一如之前的“长发哥哥”与“漂亮哥哥”一样。 “他还说了什么?” 囡囡抬起手,想要去触摸戚临的左胸,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眉头又拧了起来,整个眸子都暗了下去,像是要发怒的征兆。 躺在地上的藤条又有挣动之势,翻滚着正要离地而起,戚临望着囡囡的手,道:“你告诉我了,说不定我就带你去找妈妈了。” 囡囡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他话中真假,寂静蔓延了有一分钟,她才缓缓开口:“他说只要你来了,就把妈妈给我。” 这个“给”用的着实是有些诡异,但戚临并未深究其中真意,便收了剑直起身来。 “怎么出去?” “我才不告诉你,你知道了就跑了。” 戚临笑了下,手臂爬上了一缕黑线,那线绕着他的臂,竟是有生命一般。 黑线脱了他的身,爬上了囡囡的四只,将她整个人都钉在了地上,挣扎不能。 “你骗我!你又骗我!”囡囡大叫着,想要召起身侧藤条,却被黑雾一晃,偏了头,沉睡过去。 戚临收了手,又抓过一旁的叶斐晴,一双眼对上了他的目光,几乎是要望进他的心间。后者被他这样的眼神一盯,顿时打了个哆嗦,愣在原地。 “忘了吧。”戚临蛊惑着说道,他的声音极其轻柔,像是九山间飘荡着的云雾,仿若风一吹就能散去。 叶斐晴软倒下来,戚临粗暴地将他捞过,不费气力地扛在肩上。 他的视线扫过四周云烟,缓缓闭上了眼。 只要是阵法,就必会有阵眼。只当破了阵眼,还怕他们出不去吗? 戚临握剑在侧,将全身悉数修为都聚集在剑锋之上,他的神识感知着周围气息流动,指望着找出一点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戚临慢慢抬起了手。 下一刻,他猛然睁眼,长剑自下轰然往上划过,劲风向外荡开二十余米。 霎时间古树拦腰折断,三千云霭悉数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和朋友商量一下,纠结了好久还是打算入V。很感谢大家喜欢,后面大概会拿来抽奖吧……我已经提交申请了,大概8.16就会入V,入V后还是每周五更,周一周三不更 第30章 提溜着两个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形象。 戚临一手捞着囡囡,一手扛着叶斐晴,眼前的路是漆黑一片的,地面上凸出的碎石经常会碰到他的鞋面,虽然并不吃力,可这一路还是走得十分难受。 他还得提防这两位提前醒来,随时都准备着再给一巴掌。 绕过了蜿蜒曲折的山道,戚临终于感受到了一阵湿意。石壁顶端的积水越来越多,啪啪地往下滴着,幽幽的声音在两壁间疯狂回荡。 他顿了顿脚步,银光自他脚下悠悠升起,化作了一个光球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里边。 戚临这才迈了腿,任自己缓缓地被水淹没。 他们最开始划来的船不知道漂到了哪去,戚临抬着头扫视着湖面,思索着要不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在冒出头去。 直到一艘电动的船从前边驶来,发动机呜呜地荡开一大片水花。 那搜船就停在他的上头,戚临明显地从船上感受到了一阵灵力波动——像是在哪里见过,即使他并不熟悉。 安静了许久的手机终于有了信号,也开始振动起来,戚临抽不出手,只得认命似地踏水上去,手上一提,先把囡囡丢在了那艘船上。 船上的人似是被他的突如其来给惊得一愣,整艘船都因着他的动作晃了几晃。戚临巴拉着船沿,刚从水下探出头来,就对上了一个漆黑的枪口,和一把明晃晃的刀。 还真是要命了。 戚临撩起眼皮,露出了一双浓墨重彩的眼,他的睫毛上还挂着一点水珠,正顺着眼皮的边线缓缓流下。 “是你?”拿刀的那位正好就是他见过的裴如钰,冷不防地见了戚临的面庞,他先是惊叹地叫了一声,而后迅速抽回了刀,又赶忙将旁边的枪口给遮了住。 戚临见此,把背上的叶斐晴又是一甩,自己撑着船沿也翻了上来。 “这是怎么……”裴如钰正开口询问,却见戚临连个眼神都不赏地就掏了手机,自顾自地解了密码翻看起来。 何留:你还在溪见山? 何留:局里传来报告说那里现了魔气,是你的吗? 何留:戚临,回话。 最后一条信息是十多分钟前发的,之后柳闻归就没有了声音。 戚临偏过头问裴如钰:“你们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任务?” 估计是商沈舟同他交代了什么,教他知晓了戚临的身份,导致裴如钰的态度与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截然不同。 “局里收到报告,说是在溪见山附近检测到了魔气,就派我们过来看看,前辈你……”裴如钰顿了顿,突然间意识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一位也是个魔修,语气里也带了三分试探,“那个魔气不会是……” -- 第49页 “可能是我吧。”戚临犹疑地说道,然后指了指躺在一边的囡囡,同裴如钰说,“这是罪魁祸首,你们可以带回去交差了。” 紧接着便点了对话框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写了一段话。 你爸爸:好像是我。前面在山洞里没信号让你担心了?我现在和你们那个三队在一起,放心啊,乖~ 整一副哄小孩的语气,惹得柳闻归立马就给他回了三个点。 戚临又抬头看着裴如钰,嘱咐道:“她的心智估计只有五六岁左右,你们问话的时候最好哄着点。免得这丫头一受刺激又疯了。” 裴如钰的嘴脸抽了抽,与他身后的队员们对视一眼,让人上来把这小姑娘先看顾好了。他的目光在另一边挺尸着的叶斐晴身上停留片刻,问戚临:“这位又是?” “一个朋友。”戚临答,“被这小鬼抓下去的。我建议你们可以找几个人进去看看,瀑布之后的障眼法我已经破了,应该很好找到。她抓得可不是一个两个。” 裴如钰对另一头划水的青年喊道:“江樾,你滚下去看看。” 单眼皮青年呆呆地转过头来,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要我不会水。” 裴如珏哼哼两声,起身就走了过去,“不会水就画个潜水艇。” “可这是……”江樾还想拒绝,可下一秒,就被裴如钰给踹了下去。 “你们两个和他一起去,别让人淹死了。” 戚临:“……” “见笑了。”裴如钰拍了拍手,又坐到了戚临身边。 戚临抿着嘴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先送前辈回岸上?”裴如钰问。 “好。” “不懂柳队有没有和前辈说,我们出任务的时候是要抹去常人记忆,这个人……”裴如钰又瞟了眼叶斐晴,欲言又止。 “哦。”戚临撇过眼来,淡淡地说,“我已经把他记忆抹了,没有事。” 裴如钰无奈地看了这位主子一眼,默默地给柳闻归发了一条消息。 如刀:我觉得你在作弊 如刀:戚临堂堂一个魔皇,有了他还要什么胡念小百合,都给我得了 如刀:哥哥,今年大比,我的建议是贵队弃权呢 何留:他不是我的属下 何留:你们在哪? 如刀:湖上,准备送你家那祖宗回岸上 何留:我在这边等你们 裴如钰小声骂了一句脏话,悄摸摸地寻思着柳闻归这家伙怎么就跑到了溪见山来,几十分钟前明明才说下了高铁。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一旁理着头发的戚临,心道或许是魔皇实在能算是一个定时炸弹,不得不让人紧紧盯着,否则指不定哪天一不留神就把天捅了一个窟窿,然后尽是留着柳闻归那一队人跟在后面擦屁股。 “啧,还好那天不是我去。”他说道。 躺在船上的叶裴晴呛了几口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睁开了眼。他捂着头坐起,四下打量着裴如钰一行人,茫然得像是真失了忆的模样。 “戚先生。”他的目光捕捉到了旁边的戚临,出声叫道,“我们这是发生了什么?” “你不小心落了水,他们……他们与我一起把你救了上来。”戚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 叶斐晴感激地看了裴如钰一眼,道:“谢谢。” “没事没事,应该的。”裴如钰也十分坦然地受了他这个“谢”字。 电动马达驱使着船身靠了岸,戚临本是想自行离开,结果一起身,就望见了站在假渡口前的柳闻归,他穿着一件黑色卫衣,双手插在了兜里,微风吹起他的碎发,那双眼中还是寂静一片,不兴波澜。整个人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就差没在脸上写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戚临当即就是一个转身,动作轻柔地拉起了叶斐晴,语气和善:“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扶着你下去?” 直把裴如钰看得都愣了去。 叶斐晴并没有突然受宠的惊讶,反而是不好意思地说:“谢谢戚先生,麻烦你了。” 叶斐晴在戚临的搀扶下离了船,后者走至柳闻归身前,调侃道:“让柳队担心了,还亲自来一趟。” 仿佛没有注意到柳闻归愈来愈黑的脸色似的。 叶斐晴问道:“这位是?” “柳闻归。”柳闻归淡淡地扫了眼他的眉目,情绪不善地撇了开去——毕竟任谁看到一个长着与自己同一张脸的人都不会好受。他越过戚临,走到岸边俯视着船上的裴如钰。 “下午好柳队。”裴如钰笑嘻嘻地同他打着招呼,“人我送到了,我们还得继续回去收拾一下。” “嗯。”柳闻归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结果出来后,顺便发我一份。” “我有没有什么报酬啊柳队?这么使唤人的吗。”裴如钰抱怨着,手上打着手势示意队员调转船头。 “三天剑场,不能再多了。”柳闻归凉凉地说。 裴如钰:“三天也太少了吧,不如直接给我换个刀场?” “你不如去睡觉,梦里什么都有。”柳闻归说着,又绕回到戚临身前。 “回家?”他生硬地说,虽然只有两个字,却还是如夹枪带棒的一样,仿佛一把火就能直接把毛炸了去。 叶斐晴疑惑地看了戚临一眼,张了张嘴,似是想询问他二人的关系。柳闻归也望着戚临,目光灼灼,像是在等待着戚临能有什么回音。 -- 第50页 老古董毫无深陷修罗场的自觉,语气十分随意地开着玩笑:“这位是我饲主,我暂时住他家。” 逼得柳闻归又拧起了一双眉。 “柳先生是开车来的吗?”叶斐晴柔声问道。 “不是。”他是画了隐符御剑来的,回去还得打报告。 叶斐晴:“我有车,不如还是坐我的车回去吧。” 柳闻归看着他挂在戚临肩上的那只手,刚想出声拒绝,却听戚临抢先一步开口:“你还能开车吗?” 叶斐晴点了点头,道:“我好多了,谢谢戚先生关心。” 柳闻归右手的手指曲起又松开,那双眸子里像是被投进了一簇火苗,火舌跳跃着,向外疯狂舔舐着,几乎要燃遍所有原野。 偏生地,还有人要无知无觉地火上浇油。 “戚先生过几日来我家吃个饭吧,好让我答谢一番戚先生的搭救之情。” 戚临瞧着柳闻归紧绷着的脸,戏谑地说:“好啊。” 生怕气不死人一样。 第31章 微妙的气氛缠了整路,戚临倒是没有再作死地坐在副驾,而是与柳闻归一同坐到了后座。然而柳闻归是铁了心地不想理他,一路上都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风景,戚临也顺了他的意,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戏谑地瞧着他的侧脸,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脸颊描摹而下,扫过他线条分明的脖颈,潜入露出的一小截锁骨上。 柳闻归像是瘦了一点,颧骨都比先前突出了些。眼底两团青黑,估计这些日子都睡得并不安稳。 这才几天呢。戚临想着。 叶斐晴的目光不时地瞟向行车记录仪,透过上面的反光镜面打量着戚临的脸,却没有一次对上他的目光。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到了头,柳闻归冷冷地道了声谢便跨了下来,戚临跟着他下了车,转过身与驾驶座上的叶斐晴交谈了一会。 柳闻归见戚临没有跟上,在几米外停了脚步,神色不耐地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盯着戚临的脊背。 戚临同叶斐晴约了个时间,又简单地说了几句,待他转过身来,柳闻归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走吧。”戚临 笑着说道。 叶斐晴升了车窗,白色的丰田从柳闻归视线中远去消失,他收回了目光,转而落在戚临的脸上,轻飘飘地应了一句:“嗯。” 小区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暖光色的光扫在路面的石板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戚临往柳闻归那靠了靠,贴着裤缝的手也往旁边抬了一点,从影子上瞧着,还颇有种相濡以沫的味道在里边。 柳闻归并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小动作,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A城的风丝丝缕缕地从他们之间刮过,像是一只柔软的手,扣住了他的手指,又在瞬间抽离。 戚临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我饿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听起来又软又欲,柳闻归顿时就被激得一个咯噔,脚步都停了小半秒。 “你答应给我做鱼的。”戚临又道。 柳闻归转过身,说:“你先回家,我去买菜。” “我和你一起去。”戚临道。 柳闻归注视了他几秒,目光似是在陈述着就以戚临那性格,压根就不像会在各种蔬菜区水产区穿梭的人。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道:“你等一下,我去开车。” “好。” 戚临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草坪里的蚊子嗡嗡地吱着身,可就是不敢上前半部。昏暗的路灯下边,光在灰尘中跳动着,几只白蚁绕着灯罩飞了一圈又一圈。 一只流浪猫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慢悠悠地晃到了戚临脚边,软软地“喵——”了一声。 戚临低下头,瞧着它正准备凑上前来蹭自己的裤腿,凉凉地说:“没吃的,一边玩去。” 那是只三花猫,全身白毛居多,但因着连日的流浪,那一身毛几乎也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显得灰扑扑的。它仰着头,冲着戚临又叫唤了一声,奶奶的,听着就能让人的心颤上两颤。 然而主子并没有任何的动容,戚临挪了腿,道:“不要乱认亲戚,我不会养你的。” “喵呜——” “说实在,一家有一只猫就够了……” 柳闻归把车开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戚临半弓着身坐在石椅上,与那只流浪猫“深情”对视着,嘴上时不时地说着些什么,似是在争吵。 若是让外人看来,这实在是再诡异不过的一个画面,可柳闻归却是浅浅地勾了嘴角,扯出了一个笑来。 毕竟这样的场景,大概这辈子也只能见到过这么一次了。 他按了喇叭,把戚临的注意从那只猫的身上拉了过来。 戚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给了那只流浪猫警告的一瞪,这才起了身快步向他走来。 可谁能想到那只尾巴居然还一路跟了过来,蹲在柳闻归的车旁撒娇似的“喵”了一声。 戚临直把它扔掉的心都有了。 柳闻归的视线短暂地落在那只猫,又在戚临半黑着的脸上转了一圈,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白了他们之间大概发生了什么。 “它好像很喜欢你。”柳闻归道。 戚临险些就要给他翻个白眼,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地,这句话直往他雷点上躺。 -- 第51页 “不,一点都没有。”戚临绕到副驾,正拉了门准备坐进去,就见那只猫咬住了他的裤腿。 “……”好想骂人,但是会被和谐。 柳闻归也看到了那只猫的动作,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它想让你收留它?” “不,没有。”戚临不冷不热地说。 “喵——” “他既然那么喜欢你,家里多只猫也不碍事。况且你人生地不熟的,有只猫陪着,也不会觉得孤单。”柳闻归说 他一点都没有觉得孤单!戚临现在就想扯着柳闻归的耳朵告诉他,不要以为他戚临不知道柳闻归安的什么心,他那本养猫记录他早翻过了好几遍,他就是故意地想来气自己。 那只流浪猫得了“恩准”,松了戚临的裤腿就要往车上跳。后者敏捷地拎住了它的后颈,提溜到自己的面前与它对视,一字一句地说:“我还没同意呢,你兴奋个什么劲?” 然后他便把那猫往草丛里一放,召出了旁边的几根枝条把它困在了那一小片地方,又摸出手机给小百合发了一条语音:“你老大在小区里发现一只猫,家里没地方养,打算赏给你做礼物。五分钟,你自己看来不来拿吧。” 柳闻归:“……” 果然,在接到戚临语音后,小百合迅速回了一条消息。 特调一枝花:谢谢爸爸! 戚临挑衅地看着柳闻归,拿着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倨傲地仰起了下颚。 计划通。 他坐上了车,心情愉悦地哼了两声,说道:“走吧,不是说去买东西?” “你家百合会过来带它走的。”戚临补充道。 柳闻归瞟了眼被他困着的猫,无奈地踩下油门。 他们穿过一路的车水马龙,店铺里各色的光投射出来,霓虹灯透过车窗打在了柳闻归的脸上,一明一暗的,把他的眸光都衬得晦暗不定。 戚临张了张嘴,本想再调侃一番柳闻归的方才举措,可话到了嘴边,又绕到了别的地方。 “C市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拨了个弯,绕进了另一条大道上,柳闻归看着前方打着双闪的车灯,回道:“那个阵法钟靖平拓下来去问了,初步的答复是……用来续命。” 戚临愣了一下,下一秒,脸上便挂上了嘲讽的微笑来,他轻飘飘地说道:“要这么多人为他续命,还真是贪心不足。” “嗯。”柳闻归应了一声,语气都冷了三分,“清出了不少骸骨,有些甚至死了几百年。” 戚临:“姓金那个小子,是误入的吧?” 柳闻归:“应该是。我让小百合去问了一下他的情况,那孩子八字轻……” 话说到这个份上,戚临自然也知道了他的意思,他转了又转了话题问:“施法者有头绪了吗?” “尚未。” “那岂不是还要在查?” “嗯。” 车停在了白线后,前方的红灯亮了起来。戚临凑到柳闻归的脸侧,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皮肉上。 “你最近瘦了好多。”他柔声说道,语气里似含了万种的柔情,一时间春风拂过,雪水消融,满城花开。 柳闻归被他这一番的贴近搞得手足无措,说话的时候嗓子都干涩起来,“坐好,那边有摄像头。” 戚临缩了回去,嘴上还是不依不挠地说:“那是不是没有摄像头,我就可以随便做些什么了?” “戚临,你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他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用这种语气喊戚临的名字。 “谁同你开玩笑了。” “我并非叶斐晴,受不住戚前辈的玩笑。”柳闻归咸咸地说。 红绿灯切了一趟,柳闻归发了车,因着惯性的趋势,戚临整个人都被弹到了椅背上,好不狼狈。 他的视线在柳闻归的脸上游离了一个来回,调笑道:“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去找他吗?” 柳闻归没有应答。 戚临继续说道:“我瞧你前边脸色黑成那个模样,还道你不喜欢他呢。” 霓虹灯光从窗外折射/进来,微醺的红色舔上了柳闻归的耳垂。 戚临捂了嘴,把头偏到了另一个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周二请个假 第32章 车子拐进了麦德龙外的停车场。玻璃门前摆满了推车,成群的人进进出出,大包小包地提溜着。 柳闻归带着戚临埋头直奔海鲜区。A市有一种螃蟹,又大又贵,戚临在一旁瞧着它们中的一只扒啦着玻璃挡板的边框,钳子折了又折,始终都没有“越狱”成功,甚至还因为一时失脚又掉入了箱子底部。 柳闻归在另一边挑着鱼,上半身微微倾着,卫衣被拉上去了一点,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身。 从前的钟情总是带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他就如雁苍山上积雪覆盖下的青松,又冷又硬,瞧着不带一点情感,仿若这个世间就没什么值得他动容的东西。而如今,柳闻归站在他的面前,在一大排的水柜面前细细地给他挑着今晚的食材,地上堆了一小层的水,他的鞋子踩在上面,发出“啪啪”的清脆声响,又像是在顷刻间被拉进了红尘人间,整个人都沾上了晨昏的烟火气。 “柳闻归。”戚临突然就叫了他一声。 后者半侧过身来,问:“怎么?” -- 第52页 “不吃鱼了,今晚吃螃蟹。”戚临指着那只仍在不懈越狱的螃蟹,十分“残忍”地开了口。 柳闻归也不知道这位主子怎么转性能转得这般快,回过身就走到他的旁边,拿起了放在柜子上的那个网,试探道:“你确定?” “你帮我剥了就成,就那只,吃它了。”戚临抓着柳闻归的袖子,示意他去捞那只又卡在了玻璃挡板上的螃蟹。 奋斗多时的螃蟹终于成功越了狱,被关进了另一处牢笼之中,一双钳子连着三对的腿都被牢牢地捆了起来,挣动不得。 柳闻归带着戚临去了鲜肉区吹了会凉风,挑了一块肉打算再炒个肉片作为辅菜。他们还去了蔬菜区买了几把时蔬,这才匆匆结了账回了家。 ˙ 钢铲与锅底碰撞地声音有一搭没一搭地从厨房里传来,戚临坐在沙发上,嗦着不知道是柳闻归什么时候买来的蛋奶,那东西的味道还算不错,奶中总是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蛋香,空气中还飘散着厨房里传来各种食物的香气,戚临的肚子开始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他咬着吸管就起了身,慢步挪到了厨房,脚上的拖鞋打着地板,嗒嗒的声音闯进了柳闻归的耳中。 柳闻归只当戚临是来凑个热闹,并侧头没有理会。谁知下一秒,他便感受到了从后方贴近的温热体温,拿着锅铲的手都顿了顿,险些把它滑了出去。 戚临的下巴虚虚架在他的肩上,无气无力地说:“我好饿啊,怎么还没好。” 柳闻归用手背贴上戚临的脸,把他向旁边推了推,语气僵硬:“你去那边等一下,快了。” 戚临半撩着眼皮,偏着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蹭了一下,直把柳闻归吓了一跳。他刚想抽手,又觉得此举太过此地无银,只得僵在半空不知该如何动作。 哪知那位主子得寸进尺,左手抬起覆盖了他的手,放在鼻尖前碰了碰。 “你不要闹了。” “沾了味道,好香。” 几乎是同时开的口。柳闻归侧过头来对上戚临似笑非笑的眼,那双眸子里像是化开了大片大片的碧波,将他的三千绕指柔都融在了里边,只一眼,便教人心荡神摇。 自古魔物最懂惑人心肠,更不要说如戚临一般的修为高深的魔物。 柳闻归的心恍然开始疯狂跳动起来,一下接着一下,仿佛在敲打的一面小鼓,那般重,那般响。让他甚至都觉得戚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心跳,察觉到了他不可告人的…… “哎呀,要焦了!”戚临的一声惊呼又把他拉回了尘世,柳闻归回过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开了戚临的手,向相反的方向挪了一步,恶狠狠地对他说道:“你要是再闹,今晚也别想吃上饭了。” 戚临仍不死心地凑了上来,被拍开的那只手在柳闻归的脖颈上点了一下,笑道:“真不经逗。” 然后就在柳闻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半开着的门间溜了出去。 然而螃蟹还是焦了。 戚临看着端上来的黑了好几只腿的螃蟹,弯起了一双眉眼。 柳闻归直觉自己遭到了这位主子的嘲笑,但也没有过多的辩解什么,夹起了螃蟹下的素菜就塞进了自己嘴中,从到到尾都没有回应戚临一个目光。 后者见此,也未多说什么,直接把那只螃蟹捞到了自己的碗里,慢条斯理地剥起了壳。 其实戚临最不喜欢吃的便是这种带壳的东西,倒不是说讨厌它的味道,如果有人愿意给他搭把手,他大概可以吃上好久。说到底就是懒,总觉得吃这些带着壳的东西,付出的和收获的不太等价。 螃蟹的肉还算多。戚临捏碎了它外边的白壳,把里边的肉用木快都挑到了碗里,就着酱汁吃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尝尝?” “你吃吧。”柳闻归不咸不淡地说着。 戚临强行地抽出一条肉,抵到了柳闻归的嘴边,笑盈盈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调情。 柳闻归张嘴也不是,不张也不是。 最后僵持了小半分钟,他还是认命地张了嘴,把那块肉含到了嘴中。 戚临的手指点在了他的唇上。 柳闻归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眉间拧出一个浅浅的“川”字。 他的拇指极其缓慢地描摹过他的嘴唇,在他的嘴角上停顿了两秒,才默默地收了回去。 指腹上沾了酱汁,柳闻归的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看着他把手贴近了自己的唇,张了嘴,放在舌尖碰了碰。 仿佛有什么东西炸了开去。柳闻归猛地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因着他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后退声,甚至险些向后仰倒。 戚临无辜地眨着眼睛,仰着头看他:“你沾上东西了。” 柳闻归几乎是在心里把他骂了个遍。这个人……这个人一边说着自己有多喜欢钟情,一边的又要和那个叶斐晴纠缠不清,现在……现在还要当着自己的面做出这样的举动,他真是……欠收拾。 “戚临,我说过很多遍……” “不要来招惹你,对吗?”戚临接了他的话,笑道。 “你既然听了进去,为何还要……”柳闻归的手颤抖着,像是要控制不住的模样。他的眼底又现出了一点血丝,蜘蛛网般地似是要爬满了他的一双眼。 也不知是在发怒,还是在羞恼。 -- 第53页 戚临气定神闲地剔除了螃蟹脚上最后一丝肉,塞进了自己的嘴中,然后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柳闻归,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为什么还不坦白呢。 戚临并不知道他藏着掖着是为了什么。 但这样的柳闻归着实是少见,让他不由地就想多看一会,多看几眼。他的目光放肆地在他脸上描摹着,从微微皱起的眉头,到高挺的鼻梁,再到下边张合着像是在喘着气的嘴,一直流连到了脖颈,盯着上下滚动的喉结。 浅浅的笑纹在戚临的眼尾晕开,如同工匠静心雕刻的那般,每一点都恰到好处。 他伸出手握了握柳闻归颤抖着的手,似乎是想安抚一下,然而对方却不愿领这个情,不着痕迹地就把手抽了出来。 戚临想了想,试探地说:“我去过你的书房。” “我也看过你书架上的那些外国文学。” 柳闻归不明所以。 戚临继续说道:“你藏东西的水平并不怎么样。虽然我很早就知道了,但……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我又更加佐证了自己的想法。” “我很奇怪,你从前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柳闻归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 戚临抬手在桌面上一挥,将饭桌的那些残骸都收拾了干净。 他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凑到柳闻归的面前,与他呼吸相交。 “你不想和我解释一下吗?” 柳闻归向后挪了一点,与他拉开距离。 戚临笑着转了身,穿过客厅走回了房。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突然转了身,对木头人柳闻归说:“我明天去叶斐晴那,我等不及了,你最好……嗯?” 柳闻归愣愣地看着掩着的房门,喃喃问道:“他在说什么?” “你觉得他发现了?” “……”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从嘴里呼出了一口气。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碗筷,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卧室,瘫坐在床边。 这一餐饭吃得实在是有些失败。 他想。 柳闻归的双手蜷起,手指紧紧地抓上了被褥。一股黑气从他脊背中冒出了一个头,悠悠地飘在了他的身侧。 “那个叶斐晴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黑影轻声说,语气里颇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柳闻归“嗯”了一声,算是认同。 黑影恨铁不成钢地怒道:“嗯什么,你还不去查一下,让戚临离他远一些。” “我知道。但……” “但什么但,你想被人抢媳妇,我可一点都不想。” “……” “要么你自己去说,要么把身体给我,我来解决。”黑影落下了一句话,又潜进了柳闻归的脊背里。 后者闭上眼,侧躺到了被褥上,叹了一口气。 第33章 熹微的晨光透过浅色的窗帘泄进了屋内,打在原木色的地板上,微尘在光中缠绕飞舞着,现出几丝暖洋洋的味道来。 柳闻归不安地皱了皱眉,似是被昨晚的那些个插曲搅和了一遭,他的睡眠都格外得浅,梦中乱七八糟的事物纷至沓来,绕得他整个意识都浮沉不定,头痛欲裂。 他昏昏沉沉地思考着,戚临昨日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的书房书架上,除了那些书还能放着什么?其实他已经有好几个月都没动过那些书了,近几个月他总是很忙,就算是闲下来的时候也大都是在特调局待着。 家里太冷清。有时候柳闻归会想,明明原先那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不懂怎么就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你看啊,连他自己都无法一个人待着,又怎么能要求戚临也这样孤独下去。 他缓缓睁开了眼,漏进的晨光晃过他的面庞,逼得他不由逃避地向旁边偏了偏。 意识渐渐回笼,柳闻归起了身收拾了一下,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还是空荡荡的,餐桌上还是昨晚的那般摆设。穿堂的风悠悠飘过,夏日的早晨并不热络,反倒还带着一点清爽的凉意。 旁边卧室的门还是关着的,柳闻归猜想也许是戚临还未起床。 他的脚步极轻,即使他知道这套房子的隔音效果是有多么好。 柳闻归进了书房,他神色淡淡地扫视了一遭,目光在那干净得没有留下多少灰尘的桌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了一旁的书架。 戚临昨日说的是“外国文学”。 “你当时有藏过什么东西吗?” “也是。”柳闻归自嘲地笑了笑。 他拿了一本“外国文学”,还没来得及翻看,紧挨着的书相继倾倒,教他不得不空了一只手把它们扶正了回去。 这一扶,便看到了后面放着的那本养猫记录。那本书只露出了破损的一角,但柳闻归一眼便知晓了它的“身份”。 浑身血液顿时都涌上了大脑。他僵硬地把那本外国名著塞了回去,退到桌后的椅子撑着头坐了下来。 这本东西早就不知道被他抛到了哪方云外去,他已经有好久没有翻动过它。 “是……”他干涩的声音在书房里突兀的炸开,显然又是在与昨夜的黑影沟通着什么。 “后来就不需要了,我也不记得我把它放在了哪里……” “他知道了。” 在说完这句话后,柳闻归猛得就站了起来,匆匆走向了戚临的房间。 -- 第54页 他抬着手急促地在门上敲了几下,声音也带上了明显的几分颤抖:“戚临……”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戚临解释这个东西,可依着戚临昨日的那番话语,显然是猜到了他的身份,就算他此时再怎么解释也都是无济于事。 “戚临,开门。”他又叫了一遍。 房门没有打开,卧室里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柳闻归又敲了几遍,最后再等不及地直接就抓上了门把。 意料之外的,房门并没有上锁。 他推了门,触眼只是空荡荡的卧室,与叠好的被子。 戚临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柳闻归转身回了卧室,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就给戚临拨了一通电话,全程一气呵成,比他的剑法都要行云流水。 转接的铃声大概响了三十多秒才被戚临接了起来。 对方没有说话,柳闻归只能听见自己压抑着的呼吸声。他觉得自己知道戚临的去向,可仍是不死心地想要再问上一句,哪怕那个结果会把“他”逼出来。 不,“他”已经想出来了。 柳闻归沙哑着声音,眼睛里都染上了网状的血丝,“你在哪?” 戚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缓缓说道:“昨天说了啊,我在叶斐晴家。” “戚临,你比谁都清楚,他不是……” 戚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他不是,那么你是吗?” 柳闻归张了张嘴,那个“是”字在他嘴边停留了好几秒,却怎么也吐不出去。 恍惚间,他听到叶斐晴的声音,他说:“戚先生,我手脏了,东西在床头……” 柳闻归拽紧了手机,它的指节发白,手背上的青筋悉数暴起,让人不由地怀疑也许下一秒这部手机就得光荣阵亡,刑满溜号了。 “我挂了,你最好快点想清楚。”他的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柳闻归几乎能想象到他此时的表情,一定是嘴角擎笑的,眼眸亮晶晶得仿佛融进了一片春水碧波。 通话停止的那一瞬间,柳闻归只听见了最后一句—— “这薄荷的是个什么玩意……” 直叫他险些把手机摔了。 “戚临,戚临——” “我现在的建议是……”那黑影又从他的脊背上冒了出来,悠悠地开了口。 “闭嘴。”柳闻归触着屏幕,打开了一个软件。 他看着上面浮现出的地图红点,抓着车钥匙就甩上了门。 ˙ 昨日一回房,戚临便收到了叶斐晴的消息,邀他明日去他家吃顿便饭。 他没有回答,而是退了对话框,先 给小百合发去了一条消息,询问那个小女鬼的事审出来了没有。 特调一枝花:裴队还在努力呢,头发都得愁光了。 戚临想,对方大概是坐不住了。 于是他告诉叶斐晴,明日没空,让他改今日。 姓叶的显然乐得欢喜,很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今日一早,他就掐了个决从窗户溜了出去。 叶斐晴的家离这里有点远,但念着时间还早,戚临决计一路晃悠着过去。 路旁的公园里尽是些来晨练的老年人,他们穿着白色的T恤,脖子上汗津津的,健身器材一摇一摆,发出“咯咯”的声音。有些热情的老人还同戚临打了个招呼,自来熟地问:“小伙子这么早,去买菜啊?” 戚临笑了笑,说:“惹媳妇生气,被赶出来了。” “媳妇嘛,哄哄就好了,你宠着点她,道个歉,她也就原谅你了。” “好。”戚临说道,“那我回去试试。” 他走了将近一小时,直到街上的人都多了起来,学生和上班族步履急促地在买菜的阿姨中穿梭着,马路上都被公交和私家车挤得水泄不通,才到了叶斐晴家的楼下。 叶斐晴住在一个老式小区里,楼房并不高,卫生也勉强算个整洁。楼里没有电梯,戚临进了铁门后,连着爬了六楼,才看到大开着的门。 “戚先生来了。”叶斐晴冲着他笑,领着他进到客厅。 这里的装修很简单,冷冷清清的,瞧着没有一点的人气。 “一个人?”戚临问。 叶裴晴道:“是。” 戚临便不再说话。 他们就这样坐着,静静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无脑言情剧,叶斐晴不时地起了个话头,但很快地又被戚临终止了去。 他的手指在没有一点动静的手机屏幕上轻点着,像是有些不耐烦。 时针的指针走过了九点,分针转到了六的位置,叶斐晴起了身,道:“戚先生先坐着,我去做饭。” 戚临说:“好。” 后来,后来也就有了那通电话。 叶斐晴总算还是有点用处。他的那一声着实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戚临却借着这个东风,回了柳闻归那么一句。 他挂了电话,把手机丢到了一边。叶斐晴还在厨房里忙活着,他抓过床头的湿纸巾就出了卧室,给他递了过去。 叶斐晴感激得看了他一眼,又冲他扬了扬嘴角。 番茄的味道混着肉香从锅里散了出来,一股脑地窜进了他的鼻子。戚临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戏谑的目光在叶斐晴身上上下扫视着。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偏过头来羞赧地说道:“戚先生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 第55页 戚临抬手勾上了他的下巴,将他整个人都转了过来,对上了自己。叶斐晴手上一松,锅铲落入了锅中,发出“铛”的一声清响。 “我在想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把这样一个傀儡做得惟妙惟肖。”戚临的声音不带一点的温度,冷淡得犹如料峭春寒中猎猎吹过的风。 叶斐晴的脸上一僵,而后又流露出一丝茫然的神色,他疑惑道:“戚先生是在同我开什么玩笑吗?” 戚临挑了眉,继续说道:“他估计很快就会来了,你的作用也到此为止……虽然我挺想知道你后面那位是谁的,但……” “昨天那位还没招供呢,我猜想你这么迫不及待,也是因为她吧。” 叶斐晴皱了眉,隐在身旁的手颤了一下。 “戚先生在说什么?昨日我不是落……” “别解释了,我没有消除你任何记忆。” 还未等叶斐晴缓过神来,戚临又道:“想来那鬼说的‘怪伯伯’就是你的那位主子了吧。你邀她为你做一场戏,是想做什么?” 叶斐晴张了张嘴,因着戚临手上的力道,他的下颚被捏得生疼。 “左右不过是想引我上钩……” 戚临说着,猛地抽了手向后掠去。 叶斐晴的脸上全然换了一副神色,他冷冷地看着戚临,手上的钢爪在日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爪间还带着点黑,许是萃了毒。 戚临低头瞧了眼自己被划破了的上衣,松了一口气,讪笑道:“是我大意了。” “魔皇既知晓我并非钟情,又何必来这一趟。”叶斐晴不冷不热地说着,褪去了先前的柔情外衣,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机器一般。 “你猜?”戚临抽出了自己的铁扇,将四周的环境扫视一遭,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建筑中打起来,会不会引发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当时说要入v的时候真的很头疼,我怕入v之后会流失好多读者,毕竟本来就已经很糊了。所以我也不懂有多少个读者会点进来,真的真的特别感谢,谢谢你们的喜欢。 另外就是,这几天被智齿折磨得脑壳疼,提前过了好几天老年生活,明天我悄咪咪地休息一下 第34章 铁扇猛地摊开,自下方划上,顷刻间数十条黑线从四面八方涌来,犹如树藤一般缠上叶斐晴的周身。 钢爪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戚临侧身躲过,撞上了一旁的饭桌。叶斐晴转身又至,戚临沿着桌沿向旁退去,桌上的餐具被钢爪一掀,乒呤乓啷地落了一地。 黑线似是织就成一张缚网,欲将他困在中间缝隙的一隅之地。可叶斐晴哪愿束手就擒?他手上钢爪就势一勾,想将那些黑线生生扯断,但不知为何,钢爪触上黑线的那一瞬,就只得剩下虚虚穿过的命运。 然而绕上他手臂的黑线却不是这般的“柔情”,它们就像一根带了刺的铁丝,像是荆棘,扎得他手发红发疼,似乎只要他挣动一下,那黑线就能在他的皮肉上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最初的几分钟,他还尚有反击之力,可那些黑线灵活如游蛇,几番动作间,成了群地趁虚而入,绕满了叶裴晴的四肢。 他就像是触网的虫,下一秒便只有待宰的命运。 “给你一个机会,有什么想招的,就快些招吧。”戚临勾着嘴角,窗外的风从他的身侧呼呼而过,吹散了他本就扎得松散的长发,泼墨似的散在了身后。 那些黑线的另一头纷纷绕在他的手指上,教叶斐晴好似他手底下的提线木偶,生杀予夺。 叶斐晴抬了头,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那双眸子里空荡一片,瞧着了无生意,他直勾勾地盯着戚临,张了张嘴,哑声说道:“没什么可说的。” “那我到时候有几句话,虽然不知道你的主子能不能听见。”戚临的手指勾了勾,那束缚着叶斐晴的黑线缠紧了些,对方的脸上都拧得僵硬,双唇都微颤得发起白来,“建议下次找厉害一点的过来。” 周遭的黑线悉数缠上,如同收了爪的蟹,将叶斐晴紧紧缠绕起来,裹成一个蝉蛹。戚临手指再次一动,黑线牵扯着把他抵 上后面的墙,牢牢禁锢着。 而后戚临收了手,退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翘着腿一副悠哉模样。 “你我接触这么久,你不怕我下毒吗?”叶斐晴凉凉说道。 戚临挑着眉,脸上就差没写着“不屑”二字,他说道:“你就是下蛊也没用。” 他天生凡物,就算是靠着一颗丹成了魔化了形也不过还是个连低阶魔物都不如的东西,若非苦修多年,历尽艰苦,四肢百骸被魔气侵蚀了一日又一日,也走不到今天这个程度。区区毒蛊,还真当能奈何的了他不成? 戚临手指曲起,拢在叶斐晴身外的黑线顿时聚拢,扼住了他的喉咙,缺氧的症状攀上了他的面庞,脖颈上的血管依稀可见。 末了,戚临松了手,给叶斐晴留了喘息的机会,后者青着脸干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早闻魔皇……却没有想到竟是这样手软,是因为这张脸吗,你下不去手杀我?” 戚临冷笑道:“你也太给自己脸了。我不过是……不过是那人就快到了,我怕脏了他的眼。” 他话音刚落,叶斐晴家的门就很给面子地被敲响了。戚临朝那望了一眼,咧开嘴笑了笑。 -- 第56页 他对叶斐晴做了一个口型,无声说道:“你看,他来了。” 铁扇一动,召起旁边的黑线蒙了叶斐晴的眼,堵了他的耳与唇,将他的三感都剥夺了去。戚临慢悠悠地整了整衣服,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他没有去开门,而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睛亮如星子,眼角上挑着,像只狡黠的刚偷了腥的猫儿。 敲门声又响了一会,那手的主人像是不耐烦了一样,下手也愈发没个轻重。戚临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在茶几上震动着,系统自带的铃声响了好几十秒。 他猜,柳闻归应该是是听见了。 “敲什么敲啊,一个早上的没完没了的!”对面住的约莫是个脾气暴躁的中年女子,开了门就对柳闻归吼了一句。 戚临没有听到柳闻归的回答,只有那妇女的声音在聒噪地嚷着:“乒呤乓啷地是在拆房子吗,信不信我报警投诉你们扰民!” 然后“嘭”的一下就摔上了门。 门外的柳闻归应是从那妇女的话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没有再继续敲门。 戚临想象着门外楼道的设置,掩上了所有房门。 他躺在沙发上,半支着身,一缕黑气从他身体里“逃”了出来,在他上方勾勒出一个人的模样。 这个“人”没有脸,整个面容都是模糊的一团,身量瞧着与叶斐晴相仿,后背正对着客厅的窗。 它的手撑在戚临的身侧,一只腿跪在沙发上,弓着腰凑近了戚临的脸,像是一个亲吻的姿势。 戚临的眼越过它的肩膀,看着那扇窗自动打开,一阵夹杂着松叶清香的风溜了进来。 而柳闻归,就是在那阵风中渐渐显露了身形。 他的脸大概能比焦糊了的锅底还要黑上几分,全身上下都向外透着让人无法忍受的低气压。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快,一双眼睛幽幽得仿佛望不见底。 不过几秒,他拽开了戚临身上的那个“人”,把它甩在地上,连一眼都不愿意施舍。 “戚临。”他冷冷地说。 戚临乖巧地应了一声,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我在。” “你能不能……”柳闻归顿了顿,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剩下的半句话在他嘴边打转了大半分钟,戚临也在心里猜想了好几种可能。 他或许是想说,你能不能听话一点。 又或许是想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但不论怎么样,戚临今日都必须要从他口中听到那一句话。 “你能不能,不要再惹我生气了。”柳闻归蹲**来,视线与他齐平,戚临弯着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他,抬手抚上了他的脸。 “我觉得我可听话了,柳队长。”他将后面三个字咬得极重,像是在提醒着柳闻归什么。 后者无言,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唇,眼中一片晦暗不定。 “不如你说说,你在生气什么?反正……反正我也不改。”戚临笑着道。 “你知道我在气什么。”柳闻归闷闷地说着,握上戚临的手腕。他的手指又冰又凉,触得戚临一个激灵,手上都不由抖了一下。 “若是我不知道,你想瞒到什么时候?一直到你死……还是到我死?” 柳闻归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我”字,就再没有下文。 戚临看着他欲言又止地模样,冷然道:“你什么?是你钟情五百年前就觉得厌了,不想要我了。还是五百年中被勾了魂,觉得我戚临不过如此,后悔了?” 戚临捏着柳闻归的下巴,逼着他抬头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我听着你的话呢,我找了别人,准备开始新生活了。怎么,是叶斐晴让你不满意了?” 他原是这么想的。待戚临苏醒之后,随便托一个人传一句话,说是自己负他,要他不必再执着于往事,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他怎么也没想到,戚临醒的比他意料的早得多。他只得借着剑冢的那次机会,分出一抹神识,将当初想的那套说辞一股脑地都告诉戚临,希望他可以不必再惦念过去,去适应现代不同的生活。 但叶斐晴的出现却打得他措手不及。柳闻归发现,他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他没有办法就这样看着戚临同别人…… 至少,至少也得等他死了,等他看不见了,戚临怎么样都好。只有现在,他不愿意。 他后悔了。 他想陪着戚临。 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或许会很短暂,或许到了最后戚临会责怪他会恨他,但……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 “那就不要懂了。”柳闻归轻声说着,想要抽回手。 戚临愣了一下,又迅速地把他的手压在了沙发上,他瞪着柳闻归,刚想要开口威胁,却见对方伸了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胳膊按住了他的头。 “我是钟情。” 他听见柳闻归喃喃地说着,下一秒,那人便欺身而来,将他所有的话都堵在口中。 柳闻归的嘴唇很薄,唇锋凌厉得像是刀刻一般。可它的触感却柔软的过分。 戚临感觉到自己的唇齿被顶了开,对方毫不犹豫地侵入了他的口中,湿润的舌扫过里边每一寸腹地,逼得他软了腰,虚靠在沙发背上。 柳闻归的上身也贴了上来,压得他动弹不能。原先附在他脸上的手滑到了脖后,戚临睁着眼,细细描摹着他的脸部线条。 -- 第57页 他瞧了一会柳闻归的睫毛,视线下落打量了他鼻上横过的疤痕,心中忽然涌现出了一丝酸楚。 他们错过了五百年。 若是不能飞升,修真者的生命也不过千年。五百年,并不是沧海一粟,并不是蜉蝣一梦,他一闭一睁,这大半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戚临退了开去,柔和的目光落在柳闻归的脸上,“仙君以‘钟情’二字为名,不知道是不是也如这名字一样,是一个君心不二的专情人?”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之时,戚临对钟情说的话。那年秦淮河畔,戚临正是靠在一棵柳树之上,没个正形地晃着腿,撩起了一双眼,对下边的白衣剑修调侃道:“仙君以‘情’字为名,是不是也如名字一般,是一个专情人啊?” 那时的钟情并未回应他,只是淡淡地扫上一眼,便负剑走远了。 而现在…… 钟情凑上前来,在他的唇角又亲了亲,复而贴在他耳旁说:“只钟情于你。” 第35章 越是冷情冷性的人,说起情话来……反倒还越让人动心了。 戚临的眼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下弦的月,眸光里似是晕开了一层星辉,熠熠得教人挪不开眼。他抓着钟情的手,搭在对方脖颈上的另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脸,抚摸着那道可怖的伤。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戚临问道。 他这么一问,钟情顿时就想起在场的另一位与他有着相同面容的叶斐晴来,目光都敛了三分,避开戚临的触碰,转过了身去。 钟情:“你应该先……” 解释一下那位叶先生—— 什么都没有。钟情那会虽是怒气上头,但也记得自己是把那个人甩到了这个方向,可现在一瞧,地板干净得连灰都见不着,更不用说四周还能有旁人的身影。 是趁他不注意跑了,还是…… 他转过头来,撞入了戚临那双含着笑的眼中。那双眼里带着三分的嘲弄,和七分的狡黠与调侃。 看到戚临的这般神情,他哪里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又被骗了。 钟情刚想开口发问,就见戚临仰着头,下颚冲着他后方的某个方向指了指。前者顺着他的指向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泛着黑气的巨大“蝉蛹”,嵌入在白花花的墙壁之中。 被束缚住的叶斐晴挣动了一下,黑线小范围地向外**了一圈。戚临勾了勾手指,又有几条黑线相继缠了上去,原先扩出的部分又缩了回去。 “放心,他在里边待得挺好。”戚临这般说着,慢慢地撑起了身来。 看他这样,像是早就知道了叶斐晴有问题。钟情心里一念百转,直觉今日之事都是戚临给他下的套,要逼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这人做只猫太可惜了,他就合该去做只狐狸。 钟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问什么?”戚临问道。 “什么时候去的书房,是我走的那几天?你当时就断定了我才是钟情而叶斐晴不是?”钟情说道。 “还要更早。”戚临道,他盯着钟情的眼睛,抬了手在上边碰了碰,像是在感受着那双眉眼原先的线条一般,“在我们去C市的时候。” 钟情皱了眉。若是从那时候开始算起,那戚临最初与叶斐晴相遇的时候就没有相信对方,甚至还察觉到了他的古怪,有意地接受对方的接近与讨好。那么后来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也是刻意为之?他因着戚临的态度心绪不宁,却没有想到这完全是他织就的一场戏。 还真是…… “我当时看到你使的那一剑,就知道你是钟情。”戚临说,“这天底下,想来也只有你能使出那样的剑法。” 钟情并没有被他的夸赞糊弄过去,“你借叶斐晴来试探我?” “是啊。”戚临承认得爽快,“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也不知道他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我顺水推舟,不过就是想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你别生气,毕竟我都还没生气呢。”戚临顿了顿,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你不愿意认我也就罢了,还在剑冢之中说了那么废话,不想解释一下吗?” 钟情张了张嘴,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不能对戚临解释,也不知道能解释什么。有些事情他早就打算烂在自己和律钊的肚子里,在他原先的计划中,这一辈子戚临都不会知道。 即使现在已经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他还是不能告诉戚临。 “我认错。”钟情生硬地说。 “认错态度不行,不予原谅。”戚临说着,忽然就瞟见余光里有什么东西一暗了一瞬,紧接着一片红光扑面而来。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揽着钟情撞向身后的窗户,忍着后背的疼痛向下坠去。爆裂声在他耳边炸开,震得他两耳生疼,眼中是刹那生起的火,几秒内便蔓延了整个房子。掀起的气浪让他们冲出窗外好几米远,被震碎的玻璃向外弹射出去,掉在数层楼下的草丛里。 变故只在这一刹那,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叶斐晴是何时挣脱。 戚临只听见了钟情闷哼一声,而后他的手向下一滑,便摸到了一手粘腻的温热的液体。 他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后腰又抵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那玩意支撑着两人的重量,减缓了他们下落的趋势。 -- 第58页 应该是钟情的剑。 他想着。 叶斐晴的那套居室里火光密布,灰黑的浓烟翻滚地向外冒着,火舌从窗口撩出,在四周墙壁上疯狂舔舐。 戚临听见慌乱的叫喊,听见人们打开屋门不知所措的杂乱脚步声。 钟情趴在他的身上,手机上是不知何时拨出去的通话。他的语气如寒雪般冰冷:“白小合,按照我的定位,立刻带人过来。” 长剑把他们送到地上后,就归入了钟情的剑鞘之中。戚临看着钟情不知又往哪拨了一通电话,然后转过头看了一眼,指了指楼上。 “你……” 钟情沿着楼道跑上了楼,只给戚临留下了一个背影——正对着他的后背上已染红了一片,似是还有继续向外**的趋势。 戚临皱着眉“啧”了一声,但当下的情况并不容许他追上钟情先行让他去处理伤口,况且对方也不会愿意。 他只得仰着头看着六楼的火光,又四下张望了一番,喃喃说道:“还好。” 他们得先把眼前的这些糟心的事解决了。 不远处是开发商早年修建的一个喷泉,因着常年疏于管理,下边水池里的水混浊得不堪入目,水面上还飘浮着不知从哪处落下的不明植物。 戚临快步掠到它的旁边,从储物戒中扯出了一张符纸,嫌弃地瞧了眼池中的水,而后认命地把符纸的一角在上边点了点,还颇有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味道。 那水刚触到符纸,便扑腾地翻涌而来,像是涌入了一张巨口之中,悉数被吞咽了下去。 前后不过五秒,水池就见了底,露出下面的一排卵石,和顽强生长了多年的青苔。 戚临受不了那味道,逃命似地起了身,将那符纸抛向空中。他周身黑线托着符纸向上飞去,一路把它引到了叶裴晴家外的砖墙上,它在半空中浮沉飘荡了一会,然后卷上了因着高温变了形的窗框。 黑线化作了一小团光球,打入了符纸。顷刻间,方才被吞没的池水倾泻而出,淹没了大半的火光,只剩下了大半的灰烟散在了空气中。 远处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鸣笛,从家里奔出的群众围在了戚临的前方,还有不明真相的好事之人,也从远处匆匆赶来,混迹在人群之中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是煤气爆炸吗……” “不知道,我刚刚听到好大的一声响。” “玻璃都碎了……家里有人吗?” “不知道啊。” 戚临张望着寻找钟情的身影,却只能得出他还未从楼道出来的结论。 前方的人声越来越大,直到一声鸣笛划破长空。 戚临不认得那个四四方方的车,只见四周的人群都空出道来,一条水柱直冲上了六楼破碎的窗。 “我们什么时候改行做消防了,这业务不大对口啊。”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后方穿来,戚临侧身望去,只见胡念正拿着他的那双棍子,仰着头打量着那间着了火的房子。 旁边的小百合显然是比他眼尖,老大远的就瞧见了戚临的身影,晃着手跑了过来。 “前辈,老大呢?”小百合问道。 戚临指了指那栋楼,说道:“里面呢。” “我*”小百合骂了一句,喋喋不休地说,“老大这是想当什么拼命十三郎,我们需不需要进去支援一下啊……他是还在里边和人家打架吗,这个火不会是他和别人搞出来的吧,我的天哪老大他是脑子坏了吗。” “不是。”戚临止住了她的话头,又瞧了瞧赶来的胡念,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找他。方才我们从窗户跳出来的时候,你们老大召动了佩剑,你注意下有没有人看到……其他的,等他吩咐吧。” 话落,戚临便钻入人群之中。 楼道口已被几个青年男子给堵了去,其中一个正询问着围上来的住户上边还有没有人。 戚临使了一个简单的障眼法,趁他们还没来得及留意的时候,就偷偷溜了上去。 那扇门被钟情生生掰了开,入眼尽是黑色的烟与烧得焦糊的家具,墙面早就被熏得看不出颜色,地面上还积着大滩大滩的水。 钟情站在门口处,静静地看着他。 “这么狼狈?”戚临迈过门框,笑着道。 他扫视着钟情的浑身上下,那人的头发正向下淌着水,上半身的衣物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隐约还能瞧见里边的一点肌肉形状。 钟情也对他淡淡笑了下,解释道:“没躲过。” 水枪冲上来的时候,他正巧被浇个正着,五脏六腑都差些移了位。 “他呢?跑了?”戚临问。 “死了。”钟情摊开手,将掌心的东西递到戚临的面前。 那是半截的莲藕,上边雕刻着与叶斐晴一模一样的脸。 “类似自爆金丹。” 作者有话要说: _(:з」∠)_看了一下前天的订阅,我jio得我很快就能嚯上一杯奶茶了,谢谢各位支持绪绪的奶茶事业 第36章 先前黑线嵌入的墙已坍塌了大半,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来。外围的一圈是焦糊的黑色,附近物品早就看不出原状。若非叶斐晴周身皆被戚临的黑线缠绕,抵消了一部分的冲力,只怕当时这整层楼都不得幸免。 胡念用棍子怼了怼上边裸露出来的砖石,刚转过头就看到交涉回来的小百合,后者一脸嫌弃地蹲到他身边,扫过眼前焦糊的墙体,说道:“太可惜了。” -- 第59页 胡念不明所以:“怎么?” 小百合道:“这男的还挺帅的,真是可惜。” 他们的对话被戚临听了满耳,他转过头就想调侃钟情几句,却意外地看见了他后背的伤。 伤口上的血还未结痂,混着先前冲进来的水,正向下淌着,浸湿了大半的衣裳,而这位正主竟还跟没事人似的站在那,面色昏暗地瞧着蹲**的二人。 戚临收回视线,径直走上前侧身拍了拍小百合的肩,问:“这事你们自个儿能处理吧?” 小百合一脸疑惑地抬起头,“啊”了一声。 戚临示意地看了钟情一眼,说道:“我要借用你们老大。” 小百合登时就醒悟了过来,露出一脸“我什么都懂”的神情来。她如捣蒜般地点了点头,对戚临说:“前辈你们走吧,这里我们能搞定。” 戚临道了声谢,在储物戒中翻找出了一件黑色外衫,走上前披在钟情的肩上,挡住了他整个后背。 不过长衫披在短袖衬衫外,还真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 “小百合说这里他们能处理,我们回家。”戚临说着,就揽过钟情的肩想要离开。后者犹疑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不会以为自己的铁打的吧?回去把伤处理了,他们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孩。” 钟情偏过头对上小百合偷偷探来的目光,后者心虚地收回视线,抬起手对他挥了挥,又竖起一根拇指。 钟情这才应了戚临的要求。 “车在这边。”下了楼,戚临捞着人就往小区大门窜,钟情及时扯住了他的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戚临瞧了他一眼,道:“扔那吧。” 钟情现在这个状态,戚临怎么会由着他开车回去。他把人拽着出了小区,招手就拦下一辆的士,把钟情给送了上去。 司机不着声色地偏过头瞅了眼钟情奇奇怪怪的装扮,许是平日里没少见着,他也并没有什么诧异神色,只是默默转回了头,问道:“去哪啊小伙儿。” “家里有药吗?”戚临问。 “有。” “哦,那就回家吧。” 钟情对司机说道:“水街70号。” ˙ 出租车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小区里边,停下在了钟情家的楼下。戚临付了钱,就扶着钟情下了车。 “小百合说你们特调局有分配宿舍,你做什么要独自出来住?你从前也不是……”戚临一边掏着电梯卡,一边问道。 他们剑宗从前还是几个弟子住一个院,虽然像钟情这般的都自己的独立卧房,但总归也算是和师弟师妹们混在一起,当时也没见着他有多不情愿。现在倒是好,一个人搬出来搞了一套三室居室,一家子住都嫌大。 “是给你留的。”钟情打断了他的话,手上一横,就先把电梯刷开了。 “这算什么?夫妻共同财产?”戚临调侃地说道,“我在深山老林里睡了这么久,你还挺为我考虑的。” 这是要翻旧账的意思了。钟情输了密码,开了门,全然没有听见似的。 戚临见他不答,话锋一转,继续问道:“你怎么来得那么及时,偷偷‘监视’我睡醒了没?” “嗯。”钟情应了一声,自顾自地走到立橱前翻找起包扎需要的药来,“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去一趟。” “你一个人?” “局里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在那里。” “现在呢,不想把我再弄进去了?魔丹不刚烈了?”戚临抢过他手上的绷带与伤药,搭着他的肩膀就把人往沙发上轻轻一推,“去趴着,我给你上药。” 钟情犹疑地同他对视一眼,最终还是屈服在了这位主子的“淫威”之下,认命地趴在了沙发上。 “当年确实是迫不得已,也确实是我对不起你。如今……魔丹魔气渐消,我亦能护你周全。”钟情闷闷地说着。 戚临掀开披在他背后的长衫,丢在一边,手指在那块布料上轻轻一划,将它割出了一道口子。 “谁要你护着?” 钟情背上的衣服已同血水黏在一块,戚临小心翼翼地揭着那层布料,划出一把断刃将它与皮肉割离开来。钟情压抑着闷哼一声,戚临的手不由抖了一下,动作也愈发轻柔起来。 “前面也没看见你疼。”戚临凉凉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就想让它发炎,故意杵在那呢。” 他把那块布甩在了地上,拿过一旁放着的酒精就往上浇。血水顺着钟情的脊背流下,露出下边狰狞的伤口来。钟情的两片蝴蝶骨紧紧绷着,像是蜷缩着翅膀即将展开一般,还微微发着颤。若是换作平时,戚临指不定还要揩些油吃点豆腐,可现在,却是半分的心思都没有了。 指尖延出的黑线窜进了钟情的皮肉里,绕前嵌入里边的玻璃边角,缓缓地将它抽了出来。 戚临的眼角低垂着,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一只手压上钟情的肩胛骨,另一只手用力一提—— 玻璃碎片落在了地上。 戚临抓过另一瓶药酒,就毫不客气地往那伤口上涂。 “你的脸又是怎么弄的。” 他的语气里像是有些不高兴,声音都压得又低又沉。 钟情道:“易容丹,可以改回来。” “谁问你这个了。”戚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钟情坐起来。他按着绷带穿过他的前胸,用力地扯了一下,在感受到手下肌肉紧紧绷起后,他继续说道,“我问你鼻梁上的那道疤,怎么来的。” -- 第60页 “受了伤。”钟情似乎并不愿解释太多,说完这句后就闭上了嘴。 “你当我傻?”戚临又扯了一次绷带,说道,“那个角度分明就是你自己下的手。钟情,我要你跟我说实话。” “没什么好说的……”他喃喃说道。 戚临被他这不冷不热地态度气得不轻,下手也没个轻重,背上绑着的蝴蝶结被他生生打成了死结,发泄似的,丑得惨绝人寰。 他刚抽了手准备离开,却见钟情突然转过了身,一把抱住了他。 对方的手搭上了他的后颈,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摩挲着。钟情偏着头抵上他的肩,鼻尖正好触在他的侧颈上,呼出的温热气息也在上边轻轻搔挠着。 “对不起。” 认错得还挺主动。 戚临正要开口,却不想钟情又凑了上来,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而后钟情向后退开一点,眼睛离戚临不过十厘米的距离,后者稍微垂眸,就能瞧见他那双桃花眼。 日光模糊下,钟情的样貌慢慢与从前重合起来。那双桃花眼一如初见时的那般模样,每一处线条都是恰到好处,像是被工匠刻刀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鼻梁上的那道疤颜色淡了一些,可瞧着还是有些触目惊心。他的唇形并没有改变多少,还是同原先一样的锋利且薄凉。 钟情的手捧上戚临的脸,附上前来在他下唇咬了一下,紧接着又短暂地碰了碰他的唇。 像是羽毛,一触即离,只留下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温度。 戚临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在“男色当前”下缴械投降,手都僵硬得不知道该搭在哪里,心中刚爬起的那点愤怒顿时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就差心猿还没骑上意马,尽情地撒野奔跑了。 “你和我道什么歉。”他闷声说着,把手扶在了钟情的腰上,“你痛你自己的,与我无关。” 钟情低低地笑了声。 “有些事情,等时机到了我都会告诉你。” 戚临冷冷地说道:“我自己也能查。” 他对钟情的态度倒是与从前那会不太一样了。当年在万仞山的时候,钟情说什么他都愿意听,也都愿意信,他把钟情捧在心尖上,什么事都顺着他。可现在不一样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愿事事都顺着钟情,每每听到他这般口气,戚临总想顶上几句,仿佛不与他唱个反调心里就不舒畅。 但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戚临俯身靠在了钟情的肩上,感受着对方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埋下头在他锁骨皮肉上用力咬了一口。 两排牙印泛着红,尤其是被钟情的肤色一衬,显得更加明显。 “属狗的?” “属猫的。” 钟情又笑了一声。 “戳了我的印,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了。”戚临说着,又含上了钟情的喉结,伸出舌头在上边舔了舔,“往后你要是再骗我,我就不客气了。” “好。” 作者有话要说: 钟情:给戚临买的房子要买70号 谢谢订阅!!! 第37章 因着顾念钟情的伤势,戚大爷难得地下了回厨,在钟情一脸生无可恋地从旁指导下,好歹是没把厨房炸了,做出来的菜也还算勉强入口,不是过咸就是过淡。然而两人一个碍着自己的面子,一个碍着对方的面子,都还是没有抱怨地把它们吃了个干净。 小百合过来汇报的时候,戚临正好洗完了最后一块碗,他甩了甩手上的水,顺路过去开了门。 她来得毫无征兆,钟情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下了易容丹,把那张脸给换了回去。 小百合拿着一沓资料,一进门就仰靠上了沙发,她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脸上泛着红,像是匆匆赶来的模样,连气都还没喘匀。 钟情给她倒了杯水,没几秒就悉数见了底。小百合把资料扔在桌上,长舒一口气,说道:“可累死我了。” 钟情没有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刚解决了那个叶啥的事,裴如钰那家伙就和我说他审完了,要我跑回特调一趟。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讲,烦死了。”小百合抱怨着,手指在茶几上那叠纸上点了点,继续道,“我刚拿到这玩意就过来了。” “嗯。”钟情没有半点同情地说道,“他说了什么?” “你们能不能自己看啊我好累的,让我喘口气先。”小百合又是一倒,整个都都陷进了沙发里边。 钟情闻言就要去拿那叠资料,但有一只手却是比他更快。戚临把那叠纸抽了过来,坐到钟情的旁边,草草翻阅了一下。 “果然。”数十秒后,他这么说道。 钟情问:“怎么?” “那小女鬼说自己是叶斐晴指使的,说是人邀请她做个游戏。”戚临又翻了几页,目光突然停了下来,像是被钉在了一处,他皱了眉,细细扫视着上面的白纸黑字,然后嗤笑道:“叶斐晴和她说,只要抓住了我,她母亲就能回来。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个能力了?” 上面还附着一张囡囡的身世来历,大致的意思就是她原是同父母一起去溪见山游玩的旅人,那年暴雨山体滑坡,他们住的那个旅馆淹没在了泥石之中,一家三口无人生还。只是谁也不知晓,为什么囡囡会成了鬼。鬼者,集死者执念为之。她身死之时不过五岁,就算能有那么点不甘与悲戚,也构不成成鬼的条件。 -- 第61页 “没有说她是如何成的鬼吗?”钟情问道。 戚临把那页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摇了摇头。 “那女鬼神志不清,估计他们也问不出什么。倒是她之前与我说过一个人……”戚临思忖着那日一魔一鬼对峙的种种,继续说道,“她说到一个‘怪伯伯’,这个人想必与叶斐晴的主子是同一人。 “对了我顺便还查了一下,目前登记在册的会使用傀儡法的人中,并没有符合‘伯伯’这个描述的人。”小百合插了话,她摸出自己的手机,登上了一个黑乎乎的像是点开就会有无数广告弹出的app。那个app的首页全是红红一片,左上角的网速标识还在不停歇地转着。大概过了有大半分钟,才弹出了一个id输入框。小百合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长串的字符,这回网速倒是极其给力,很快就跳进了另一个页面。 小百合翻着上面的名单,漫不经心地说:“这些人里边吧,有几个是刚入门的那种,就他们那点三脚猫的能力,造不出叶斐晴的那种傀儡。中二堡的钱悦和律亭倒是没问题,但他们一个性别不对,一个年龄不对。” “可以易容。”戚临瞟了眼旁边的钟情,无情提醒道。 “好吧,即使是能易容,律亭也可以被排除在外。律亭虽然在傀儡术上略有造诣,但其实修为并不高,几近大限了。” “大限……”戚临喃喃念着,顿时灵光一闪,恍然想起了山洞之中被包裹着的那些游人的死相来。 “那他应该更有动机了。小女鬼抓来的那些人全都被吸干了精气,你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戚临道,“只有寿命将近之人,才会等着别人的命来续命。” “可他都那样了,也没这个能力啊。”小百合反驳道,“前辈你是没见过律亭的模样,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出过中二堡了。” “所以中二堡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哪来的这么奇怪的名字。” 小百合:“你不知道也正常,这是我们给它取的外号。就那什么,它以前叫万渊堡来着,我们都觉得忒中二了这名字,就这么叫了。” “小百合。”钟情说道,“你是不是还漏了一个人。” “啊?”小百合又在手机上翻了几下,疑惑道,“没有啊,会傀儡术的都在这了……” 钟情定定地望着她,数秒后,他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戚临注意到他这一系列的奇怪神情,不由放下了手中的那叠资料,搭上了他的手,询问道:“怎么了?” 钟情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在他的印象里,还有一个会傀儡术的,并且也符合“伯伯”描述的人。商沈舟阅百书习百术,许多东西皆有涉猎。早几十年前他还未坐上副局位置,某一次出任务的时候,钟情是见过他用傀儡术的。他的傀儡并不精巧,只是木头草草雕刻而成,但也能算是惟妙惟肖。这么多年下来,若是他仍有继续修习,想必也能到达钱悦律亭二人的境界。 可为何,小百合说那上面并未记载? 莫不是他自觉技艺欠缺,不愿记录在册以示众人? “没有,可能是我记错了。”钟情说道。 “老大,这人啊上了年纪,难免会有记忆错乱的时候,你可得小心点。”小百合“语重心长”地说,视线有一遭没一遭地在他们俩人交叠的手上扫视着,“尤其是不要轻易虐狗,会有报应的。” “你家老大从来不虐狗。”戚临并不知晓“虐狗”这一现代词汇是什么意思,只当小百合说的是字词本意,不禁为钟情辩驳道。 小百合:“无发可说。” “叶斐晴身上的灵力残留,你去查了吗?”钟情问她。 “都炸成那样了,查都查不出来。真是可惜了那一张脸……”小百合哀怨地说着,目光又在戚临与钟情之间走了一个来回。戚老古董自方才开始,视线就没有从钟情脸上挪开,也不知在盯个什么劲。小百合打量着自家老大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只能叹一声天不怜人,什么上帝给你开了扇窗,就得给你关上道门。白瞎了她老大的好身材。不然每年特调年终某某榜单评比上,他们一队又可以多一个入榜的。 “没什么好可惜的,我瞧着你老大也不比他差哪里去。”这话虽是接了她的,却更像是在对钟情说的一样。小百合直觉自己待在这里不是什么好选择,怀疑自己再混个几秒,只怕头发都要没了,剩下一个脑门闪闪发光。 于是她十分有眼力见地起了身,语气轻松地说:“好了我汇报完了,我还要回去洗个澡,就先走了。” “嗯,慢走。”钟情不冷不热地说道,小百合就这样在他们的不管不顾之下,默默地离了 场。 “柳树爸爸个儿高,对着那娇花呵呵笑,戚来了,临来了,树下的娇花被丢掉。” 这闺女就着《大树妈妈》的儿歌来了这么一曲,且不说这词有多雷人,单是听着就觉得魔音贯耳。钟情大概也是习惯了她这么跳脱,转头就说了句:“你可闭嘴吧。” 小百合吐着舌,飞速给他们带上了门。 “我也去洗个澡。”钟情说着,把手从戚临手心里抽了出来,作势就要起身。 “要我帮忙吗,你的伤口可不能碰水。”戚临含着笑,眼里熠熠得闪着光。 钟情撇过头去,拒绝道:“不用,我稍微擦一下就好。” -- 第62页 话落,还没等戚临开口,就自顾自地去卧室拿了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的门是磨砂玻璃做的,从外边隐约地可以看见里边一点模糊情况。戚临在门外驻足了一会,嘴角勾起了一个笑来:“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 “啊?那我进来了。”他恍若未闻地开了门,径直走了进去。 浴室里水雾蒸腾,扑面而来的热意几乎要钻进戚临的每一处毛孔,激得他四肢百骸都叫嚣着舒张开来。 钟情刚脱去了衣物,拿着花洒半俯着身,动作僵硬地擦拭着下半身。 他后背受了伤,弯腰俯身之时都会传来阵阵刺痛,加上上身不能碰水,动作来回间都是煎熬。 戚临上前抽了他的花洒,笑着说:“还是我来帮你吧,顺便再帮你洗个头发?” “戚临。”钟情看着他,也不知是不是温度太高的缘故,耳垂都红了去。 戚临勾过他手上的毛巾,屈膝单跪在地上。毛巾从钟情的大腿上缓缓擦过,被触碰的肌肉都僵硬得连颤都不敢颤上一下。 花洒溅出的水落在戚临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衣物。钟情盯着他的头发,退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自己可以。”他哑声说道。 “我觉得好像不太可以。”戚临仰着头,钟情顿时就撞入了那双眼中。他的眼睛像是蒙上了浴室里的热气,瞧着有些湿润,幽幽得看不见底。 他的下半身只有一点遮挡,自然是什么都逃不过戚临的眼睛。钟情方才惊觉自己来了反应,瞬间就也一同暴露在了戚临眼下,藏都藏不住,无处遁形。 “现在呢,需要帮忙吗?”戚临嘻笑道。 “不需要。” “可我特别想帮你呢。” 下一秒,他就看到戚临的手指勾上了他最后一层遮羞布。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一篇新文,现代abo,但更新还是以再逢为主,不会影响到这边的。有兴趣的可以点个收藏呀_(:з」∠)_ 再逢包括番外应该会有30w字,离结局还远,不要担心 谢谢订阅!!! 第38章 浴室里的热意节节攀升,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镜面与瓷砖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头顶上的灯是昏黄的暖调,照得他眼前模糊发昏。 钟情的五指不自觉地没入戚临的发中,手心的触感又软又柔,舒服得过分。 猫舌头上长着倒刺,温热的舌头绕过他的皮肉,所碰到的每一处皮肤都在叫嚣着。 钟情浑浑噩噩地站着,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抵上的墙都没有过多印象。他的灵魂仿佛被现实与梦境撕扯着,郁郁沸沸不知何从。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是戚临的一声吞咽唤回了他的神智。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慌乱,手足无措地把戚临拽了起来与自己平视着。 【接下来的内容删了好多,我也不知道怎么改,指路微博置顶的评论,我太难了我一定是一道数学题】 钟情登时就涨红了脸,斥责道:“污言秽语。” 戚临往前迈了一步, 钟情偏过头不愿看他,半分钟后,见对方没有动静,仍是笑盈盈地瞧着自己,又把头转了回来,凑上前在他嘴角处啄了一下,以示补偿。 “我觉得不太够呢。”戚临说道。 “你还想要什么?”钟情道。 戚临抬手撩起自己衣摆,露出光裸的小腹来。 “你看我都这样了,仙君委屈一下,嗯?” 他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欲,像是春风里飘散着的淡淡酒香,一时之间熏得人心生醉意。 【接下来的内容删了好多,我也不知道怎么改,指路微博置顶的评论】 钟情张了张嘴,觉得周围的温度像是又升高了一点。 半秒钟后,他认命地说道:“我帮你吧。” 擦枪走火的后果就是,他们又在浴室里互相帮对方解决了一次,等真正洗完澡,早就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 戚临甚至连被子都没从客房里抱来,就一溜烟地滚上钟情的床,愉快地鸠占鹊巢。 他晒着半干的肚皮儿,睡衣都因着动作撩起了好一大截。 “起来,把头发吹了。”钟情走过来,拍了拍他的小臂,说道。 其实对于戚临来说,用内力蒸干自己的头发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个念头,和灵力游走的问题。偏生地这位主子喜欢恃宠而骄,就是喜欢让钟情“伺候”着,后者也愿意选择性遗忘戚临本身是有这么一个功能的事实。 戚临乖巧地坐着,半身的重量还压在了钟情的身上,后者勾起了他的一撮头发,手中泄出的一点暖流缠在他的头发,慢慢烘着。 夜里的凉风在窗外簌簌溜过,卷起了地上的落叶碎枝,又扑腾着踉跄远去。路灯微弱的光从树叶间透下,明明暗暗铺开好一大片。 屋内却是暖的。 戚临倚在钟情的身上,眼皮打架着几乎就要合了上来,背后的那人的温度透着薄薄的衣裳传到他的身上,对方温热的气息也若有若无地扫着他的耳廓。戚临感到格外的心安,意识都想要这样沉沦下去。 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万仞山。 回到一切都还没发生过的时候。 钟情还是那个被他从剑宗里拐来的钟情,他还是那个无拘无束的魔头。他们没有错过五百年,也没有隔着那么多的“不能知晓”。窗外是一片草长莺飞,是催梦的下午,钟情在书房里正襟危坐,手中翻动着残破了的书卷。他赖在钟情的膝上,目光时不时地灼灼打量着他的脸,又时不时地挪向了窗外的大好春光。 -- 第63页 午后梦醒,他惦记多年的剑修还是这般坐着,仿佛动都没有动上一下,像是一樽精心雕琢的美人像。他偏过头来时,眼底的那点冰雪尽数化去,整个人都被残阳的光晕打上一层柔软。 就仿佛,这么多年的孤独煎熬,都是戚临的一场梦。 “困了?” 钟情的声音把他的思绪给扯了回来,戚临仰着头瞧着他,抬手勾下他的脖子,要他低着头与自己亲吻。 钟情也顺着他的动作,低下头与他交换了一个湿润的、绵长的吻。 抽离的时候,戚临舔了舔唇,对他笑道:“先前不困的,现在困了。想和你睡觉。” “自己去躺着。”钟情说道。 戚临从他身上起来,半爬半挪地就躺到了右边的枕头上,笑嘻嘻地注视着钟情,像是在邀请他过来一般。 后者叹了口气,也爬到了他的身边,小声说了句:“从前怎么也不见你这么黏人。” 戚临没有说话。 他翻了个身,细细地扫视着钟情的那张脸,嘴角不由地又勾起了一个弧度来。 他想,他的仙君向来是极好看的,即使是受了伤,也是好看的。 就算是换了这么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也是平淡的好看。 钟情像是察觉了他的目光,也转了头,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又想做什么?” “我在想,原先不觉得你这张脸怎么样。现在看来,还是值得一看的。” 钟情对他的调侃早就习惯了,故而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只当是他那什么的脾性又上来了,不撩拨个几句心里就不舒坦。 戚临又转了个身,挪了点位置,找了一个舒服的角度睡了。 他摸着戚临的头发,感受着那人的气息逐渐平稳绵长,便也闭上了眼,神思渐渐飘远了去。 ˙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钟情少有这般迟醒的时候,加上他又怕吵醒戚临,待他真正下了床,早过了十点。 刷牙的时候又同戚临粘腻了一会,这位主子半梦半醒的,险些都要拿错了牙刷。 午饭还是戚临做的,经过昨日的惨烈教训,好歹做出来的东西是差强人意了,味道也还尚可。 钟情稍微夸赞了几句,主子就不知天南地北地翘起了尾巴,就差没再甩了甩。 下午两人又一同出去逛了个商场,购置了一些日用品。钟情带着戚临走了一些地方,比如A市市中心的古城楼,旁边毗邻的湖,以及某处河岸的酒吧一条街。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这样的过,一派岁月静好,偶尔小百合过来窜窜门,给他汇报一下上次带走的猫被照顾得怎么样了,然后吃了个晚饭,就在两人的目光下溜走了。 钟情的伤好了个七八,之前的报告也上交了去,只不过还没有得到答复——听说是商沈舟去了隔壁市。 从某种程度上说,特调局还真有点像是个混吃等死的地方。至少戚临身边这位这大半个月里就没怎么接到过什么命令,活像一位退了休的百岁老人。可戚临转念一想,又直觉前段时间的事多得有些不寻常。 他同钟情提了提,意料之内地也得到了对方的赞同。 “只怕还没有结束。”戚临说道,“我估摸着他一次不成,还回来第二次。也不懂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 “也许是魔丹。”钟情望向窗外,天边现出了一点灰蒙蒙的颜色,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日光,天一股脑地暗了下来,像是大雨欲来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39章 作为特调非洲一队的一员,小百合难得的欧洲人了一次,光荣地在某浪微博上中了奖。回想她曾经连转百条抽奖博结果一条未中的经历,小百合只觉自己已经脱胎换骨,马上就要翻身做主人。 然而她高兴了没几分钟,就发现一个令人难受的事实——她这次中的是A市某游乐园的门票,限定是周六。某游乐园离A市市区大几十公里,来回就要好几个小时,而且里边的设施也不是半天就能玩完的。更重要的是,周六那天正好有个玄幻电影上映,她刚才买了票,约了人。 没有什么比这更夭寿的事情了。 于是某娇花转念一想,终于忆起了自己带薪休假的某位爸爸,屁颠屁颠地就打了电话想要孝敬人家。 听完事情始末的钟情瞧了正赖在沙发上看着青春校园暗恋大片的戚临,对小百合说道:“你是想把电影票给我,还是想把门票给我。” “当然是电影啦,我想去那个游乐园很久了,好不容易有人给我送了票。”小百合道。 “你看的什么电影。” “玄幻片,听说很适合情侣去看呢。” “你和对象去的?”钟情问。 小百合咸咸地说:“我都母胎solo这么多年了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我的亲爸爸了。” “不是。” “嘤。” 钟情又道:“你二维码发过来,票钱我转给你。” “谢谢爸爸。” 钟情挂了电话,走到戚临旁边坐了下来。后者还沉迷在眼前的剧情之中,嘴里还忿忿地骂着男主大猪蹄子。 魔修做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小百合明天有事,把她的电影票给了我,你想去看电影吗?”钟情问。 戚临这些日子在网络上恶补课不少知识,自然也知道电影是个什么东西。他嘻笑着往钟情身上一靠,调侃道:“做什么,要和我约会吗?” -- 第64页 “不想?” 电视里的青春校园片正好放到了女主向男主表白的片段。男主经历了茫然无措和女主的质问后,温柔地说道:“我日思夜想,不过如此……” 戚临忍俊不禁,在瞅了眼电视中男主的那张脸后,他又回过头对上了钟情的目光,弯着眼角温声说道:“难得仙君邀约,我怎么能不赏脸呢。” 不过等他们第二天站在影城门前,看到上边偌大的海报的时候,连掐死小百合的心都有了。 她昨日说的是,玄幻片。 海报上写的是,巨制爱情片。 旁边还有好一大个的“百世情缘,不悔不灭。8月,绝美爱情,为你而来。” 这都什么玩意。 钟情看着正排队进场的一对又一对小情侣,觉得小百合的鬼话真是不能再信。 “看着还挺有意思的。”戚临调侃道,“就是这只猫丑得跟狐狸似的……” “那就是狐狸。”旁边取票的女孩子听了他这么一句,语气不满地反驳道。 戚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更丑了。” “……”那女孩本想再和他吵上几句,但在看到戚临那张脸的一瞬间,顿时就把嘴边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主子今日把后边的长发全束了起来,跟着视频教程自学了一个丸子头,瞧着很是清爽,也不显女气,加上他那双含着春水的眼,整一朵行走的大桃花。 那女孩小声骂了一句,转过身就匆匆溜走去,找同行的伙伴了。戚临甚至还隐约听见她在不远处说了一句:“我头一次见到留长发还能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以及随之而来的另一个声音:“姐妹你倒是给我要个微信啊。” 当然,两人并没有在意这段插曲。等钟情取完票,又在戚临的一番要求下买了爆米花,两人便排队入了场。 小百合的位置倒是选的不错,正好位于场内正中央,除了四周都是小情侣外,倒也没什么不好。 戚临抓了一点爆米花塞进嘴里,被甜腻的味道占了满嘴后,又抓了几个喂给钟情,后者看到触在唇边的爆米花,只得顺从地把它们抿了进去。 电影仓促开始。 旁边的小情侣似乎是刚在一起,中间还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氛。女孩不时地夸赞着男主的颜值,小声说着“女二好帅啊”之类的话,而她旁边的男孩总是硬梆梆地回复着“还是我比较帅”。倒是有趣得紧。 故事讲述的是一个道士与狐妖的百世情缘。道士原是天上的仙人,百年前狐妖化形之时,与昆仑山下惊鸿一瞥,从此尘心沦陷。后来仙人下凡历劫,成了主角道士,狐妖便一路追随而来,引着他踏入红尘。 剧方宣传的时候言明他们为了这部剧找了专业人士,男主的武打动作,各类道法都是经过考究的。是以当男主一气呵成地画下一张符纸时,后排的女孩甚至还爆发出了一阵惊呼,直言“好厉害”。 然而这些小伎俩落在二人的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这画的是什么玩意,这东西驱不了鬼,只能招鬼吧?”戚临一脸嫌弃之色,小声对钟情说道,“而且以先前所说的男主现在的修为,画半张都难,还想一下子画完整张?” 后者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然后塞了他一嘴的爆米花。 “虚构而已,莫要在意。” 像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 画面转到男主入世除妖,受伤被一隐士散修所救。伤口愈合之后,男主晨起在院中练剑,女主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偷看。 男主的扮演者是当下话题度最高的演员之一,容貌和身材都是没得挑,一套剑法下来,乍一看还真有点仙风道骨、举世无双的味道。宽大的袖子随着他的转动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衣摆上的纱也是飘逸。 戚临失笑,心道剑宗哪个剑修练剑之时要是敢穿这样的衣服,恐怕得直接被他们那八字胡长老臭骂一通后咔嚓剪掉。 旁边的女孩又犯了颜控的毛病,抓着男朋友的手就说道:“他真的好好看啊。” 小男友只能无奈地重复一句:“我觉得没我好看。” 他们的对话自然是悉数落到了戚临的耳朵里,他瞧着屏幕上镜头对男主的特写,歪着身子凑进了钟情的耳朵,压着声说道:“我也觉得他没你好看。只怕我的钟情哥哥使起剑来,他们连眼都挪不开了。” “胡言乱语。”钟情不咸不淡地说着。 借着屏幕的微光,戚临眼尖地瞧见了钟情耳廓上爬上的一点微红,像是珊瑚的淡淡粉色,也不知是戚临的气息给撩的,还是被那声“钟情哥哥”给臊的。 电影几尽高潮,戚临却没有再看下去的心思了。他的手偷摸摸地越了雷池,勾住了钟情的手指,而后指尖细细摩挲着他的皮肤,渐渐攀上,与他十指相扣。 钟情碍着周遭的人群不敢大声说话,只能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示意戚临收敛一些。 后者恍若未闻,反而还抽了大拇指在他手中里挠了三下。掌心传来的痒意逼得钟情想要把手收回,但又因着戚临的力道,仍是牢牢地与他十指相扣。 “仔细思来,当年我也是如此,那年秦淮河畔粗粗一瞥,心曲尽乱。心里不由地就生出了这么一个想法,想把这位高高在上的剑修拖入凡尘,想看他动情时候,那双眼睛究竟会显现出什么旁的颜色。” -- 第65页 戚临的声音传进了他的灵海,钟情肌肉一僵,不自觉地就蜷了手指,无形中把对方的手扣得更紧了些。 “还好你并非不识情爱。” 女主在雨中向误会了她的男主剖白心意,女演员如水般的清澈嗓音悠悠地传出,她带着哭腔与不甘,一字一句地说着她的过往与她的喜欢。戚临依稀还能听见周围的抽泣声。 他们还当真不适合看这个电影。 他这么想着。 “我未尝不是。”钟情在神识中回应着他的话。他恍惚想起他们初见那年,江南烟雨朦胧,柳叶抽出新芽,日光打秦淮河上,放眼望去一片潋滟水光。 传闻中性格阴晴不定的魔修就倚在一棵柳树枝干上,身量修长,下摆微微垂落而下。他晃着一条腿,冲着他弯着那双多情的眉眼,嘴里是调笑的语气。 那是人间好时节。 当年的那番初识,心生波澜的未必只有他戚临一人。 电影接近尾声,男主重回仙位,在上元佳节于画桥上重逢女主,两人隔着人潮相视而笑。相约而来的情侣们纷纷揽住了旁边的伴侣,或害羞或主动地接了一吻。许是因着电影宣传时的那个噱头,在场的几乎没有例外。 戚临余光瞧见旁边的那个男孩红着脸动作僵硬地搭上女孩的肩膀,心里也起了玩闹的心思,悄摸声对钟情说道:“要么我们也亲一个?” “电影院装的是红外线的摄像头,做什么他们都知道。”钟情回应道。 戚临:“我亲我的人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那你亲吧。” 下一秒,钟情感觉自己的下颔被一只手托了起来,他转过头去,只见戚临放大了的面庞。 他的舌头像是一只灵巧的蛇,毫不费力地推开了他的牙关,试探地向他发出邀请。 钟情的手搭在戚临的脖颈上,同他交换了一个短暂而湿润的吻。 半分钟后,他推开戚临,拍了拍戚临的腰,说道:“回去补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40章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他们还见着了几个眼圈儿通红的姑娘,正拿着男朋友递来的纸巾假装无事发生地揉着眼睛。 他们俩电影断断续续地看了大半,要复述起完整剧情都难,更不要说是get泪点了。戚临不知所以地瞅了他们一眼,静静地往嘴里塞了几颗爆米花,嗑嗑地咬碎了去。 钟情想着,默默地把看电影这一件事加入黑名单,只觉带戚临出来看电影着实是不怎么合算。 外边的天色将暗未暗的,霞光染了大半的天际,云层堆叠着,像一处又一处的小山包。飞鸟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后扑腾着翅膀趔趄归去,四周的大楼上已陆续亮起了灯。 “晚上想吃什么?”钟情问道。 “都行。” 这个“都行”里面还包含着很多意思,比如除了虾蟹都行,除了日料都行。主子吃饭挑嘴得很,从他嘴里说出的“都行”也不可尽信。于是乎,钟情又拉着人进了一家鱼庄。 反正只要是吃鱼,这位主子就好打发得很。 鱼庄的生意很是火热,虽然他们在外排了还不到五分钟,但进去点了菜后,却生生等了半小时。 这些店家大多都是一样的流程,小菜都先给你上了,大样的全放在后边,有时候甚至等你把小菜吃完了,你点的重头都不一定能好,总之就是用户体验极差。 “还不如回去你给我做。”戚临小声抱怨着。 钟情象征性地安抚了他一句,便打开特调局的论坛里刷起了消息。 等他们真正吃完饭,已经过八点。街道上的灯亮了起来,街面人影幢幢,数不清的衣香鬓影。A市的夏夜带着凉意,并不闷热,晚风轻拂而过,树叶沙沙作响。 钟情正打算带着戚临散步回去,冷不防地就接到了来自几十公里外的小百合的电话。 也不知道这闺女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什么事?”钟情接了电话,问道。 “爸爸,你大儿子吃霸王餐给逮着了,让你去捞个人。”小百合估摸着还在车上,周遭人声嘈杂,叫她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什么?”钟情一脸茫然。 小百合又道:“胡念那小玩意出门喝酒忘带钱了,让我过去捞他一下,但是我还没回去嘛,你能不能帮个忙?” “……” 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从胡念成年之后,就愈发地天性难束,除了有重要工作外,平常时候不是修炼就是赖在酒吧,外滩那边的一条街,几乎就没有不认识他的酒吧老板。这货的炮友大概都能排着队领上两位数的号码牌。 钟情说道:“地址。” “在上次那个酒吧的旁边,叫什么b……啥啥的。” “好。”钟情挂了电话,叫住了比他快上半步的戚临,说道,“这边走,去接个人。” “接谁啊?你背着我藏娇了?”戚临调侃道。 “单你一个都藏不住,没那个心藏第二个。”钟情不咸不淡地说。 戚临但笑不语,定定地看着他拦了一辆出租,把自己送了上去。 “等会跟着我,不要乱跑。”钟情说道。 “知道了。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跑不远的。”戚临随口一回,就靠在了椅背上。 钟情转过头去向司机报出了那个酒吧的名字,因着胡念的缘故他没少往外滩那跑,早就把几家酒吧的名字几个清楚。司机像也是常年往返两地之间的人,听了地名后又掩饰着打量了他们一眼,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 第66页 夜里的外滩是A市最繁华的地方,各色的霓虹灯闪烁着,原本就偏欧式的建筑更是呈现出别样的味道,像是一下子从现代踏进了历史深处的民国。 钟情径直领着戚临找到了那间酒吧。然而刚站在门口处,他就开始疑惑起来—— 来往进出的皆是清一色的男性。 心里没由来地滑过一个念头,钟情摸出电话给胡念打了过去。铃声在耳边响了好久,久到钟情险些都要不耐烦地挂去,才堪堪被人接起。 “喂,谁——” “胡念,你在哪。”钟情冷淡的性质透过冰冷的机器传到对方的耳中,直把胡念的醉意吓走了大半。 他恍然回过神来,说道:“老大,我……” “在哪?”钟情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二楼拐角处的包间。” 钟情望了戚临一眼,把电话收了起来。 “你在外面……” “我和你进去。”戚临打断了他的话,“万一你被哪只小狐狸迷了眼,我可没处哭去。” “尽说胡话。”钟情说着,便迈步走了进去。 任他也没想到,胡念这次来的竟是个Gay吧。在他看到靠在吧台上亲得如火如荼的两个男人时,钟情着实是黑了一张脸。 “这里民风还挺开放。”戚临走得不疾不徐,目光还在那两人相贴的地方扫视了片刻,才意犹未止地收了视线,跟着钟情上了楼。 包间门还没开,钟情便听见了里边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人声,似是在起哄。 他抬了手在上边敲了敲,下一秒就有人应声给他开了门。 然后,钟情就看到了衣衫不整的一群人。 胡念的情况最惨,全身上下只剩了一条平角内裤,但还跟没事人一样地坐在沙发上,一副大爷的模样。 他想去捂戚临的眼,可是对方却先一步地探出头来。 戚临才在他身后露了个头,钟情便听到了对方嫌弃地叹了一声,小声地说了一句:“有点儿伤眼。” 不由地就觉得有些好笑。 钟情把目光投到了胡念身上,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知道这狐狸恍若未闻,对在场的一干人笑着说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戚临:“???” 谁男朋友? “胡念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之前还说没对象的。” “就是。而且这位……也不是你的口味吧。” 胡念“嘁”了一下,给他们翻了个白眼,说:“你懂个屁,器大活好,你们羡慕不来。” 活好不好他是不知道,器是蛮大的。戚临想着。 “我的这局就让我对象来帮我玩吧。”胡念说着,就起身走到了钟情面前,亲昵地贴了上来。 他先前的那股跋扈气顿时散了干净,整一哭丧脸地对钟情小声哭诉道:“那边有一个道士他搞我,他给我下套想看我笑话,救救孩子吧老大。” “他做什么搞你?” 钟情用手想都知道肯定是着狐狸先去惹的事。 “就……就骗他上了床嘛,又不是没有爽到。”胡念撇了撇嘴。 钟情撩起眼皮四下望去,只见在房间的最中间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眼角上挑着打量着他们。想来这就是胡念说的那位道士了。 “你自己解决。”钟情冷漠地说。 “不要。”胡念顿时抱住了他的腰,轻声喊道:“老大你再不救我我真的要完犊子,我斗不过他。” 钟情正想把他的手扯开,却只见戚临的动作比他更快。戚临毫不留情地把胡念从他身上扒下,露出一个十分友善的笑,“念念啊,这一局我来帮你玩吧。” 胡念的视线在他俩身上走了一个来回,最终咬着牙屈服了他大爷的淫贼,说道:“还是戚哥够义气。” 戚临笑了笑,走过他身边时凑在他耳旁小声地说了一句:“叫爷爷。” “*。”胡念止不住地骂道。 钟情扯住了他的胳膊,想要摇头,却又听见对方说:“让我玩玩嘛,反正输了是他的事,也不亏。” “……”现在打他还来得及吗。 戚临走到那道士对面坐下,对他笑了一下。后者显然是察觉到了他身上浅浅的一缕魔气,忽然就皱了皱眉。 “第一次玩这个,不知道有没有人可以教教我?” 离得最近的男孩就要凑上来教他,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被赶来的胡念挤了开去。 “我来吧。”胡念说着,柳给戚临讲解起了这个“赌局”的玩法。 那男孩瞪了胡念一眼,可还是只能乖乖地挪回自己的位置。 戚临听得云里雾里,但自觉基本掌握了方法。他扫着胡念光裸的上身,戏谑道:“意思是说只要再输一次,你就走不出这个门了?” “……”这魔头果然没安好心,他能不能后悔。 戚临见着他这副模样,心情大好。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放心吧,肯定把你捞回去。” 他还想快点回去逗钟情呢。 这游戏并不算难,若是以寻常胡念的本事,再不济用一个法术作作弊,再怎么地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难就难在那道士是成心来整他的,修为又在他之上,几局下来把他压得死死的。只怕钟情再来迟一步,他连底裤都不剩了。 “你这样子,叫小百合来也没用。”钟情凉凉地说。 -- 第67页 胡念解释道:“我本来是打给靖平的,谁知道小手一抖就拨给了小百合,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又打给你了……” “这个月工资上交。” “老大别这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胡念趴在钟情的身上,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旁人只当他在同对象撒娇,戚临的手却顿了一下。 那道士似乎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手上硬生生地拐了弯。 “哎呀,好像要输了。”戚临笑着说了声,吓得胡念赶紧直起身,探着头去瞧情况。 两人同时开了盖。 与此同时,戚临的指尖伸出黑线,将对方的骰子转到了一二三。 那道士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是如僵**一般,不能移动半分。 他只得看着结果暴露人前,对方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穿衣服走人吧。”戚临站起身,对钟情眨了眨眼,做了一个“我厉害吗”的嘴型。 后者失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41章 “念哥,不再玩一下吗,这么早回去可不是你的风格。”坐在胡念正对面的男孩这么说道。 “对象亲自来接了,我当然是要早点回去了。”胡念笑着套上了衣服,凑到钟情的身边去,可手却是规规矩矩地放着,不敢再往人身上搭——毕竟某位魔头的视线太过扎人,只怕他再往钟情身旁靠上一点,今天都别想出这个门。 “先走了。”他这么说着,就想捞着钟情往外走。 却不想戚临刚转过身,就被人扯住了手腕。他毫不留情地抽了手,正想回头看一下是哪个不长眼的,就看见先前凑上来自告奋勇的男孩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他长得算是清秀,眉毛用眉粉描出一个简单的形状,眼皮上也能隐约看到一点棕色眼线。身上的衣服并不夸张,只是一件露背白T和一条破洞牛仔。但扑面而来的香水味却甜腻得戚临头疼。 “加个微信啊,帅哥。”他晃了晃手机,笑着说。 胡念明显地感觉到钟情的脸色黑了下来,他的唇紧抿着,唇角向下,整张脸上就差没写上“我生气了”四个字。修炼了百年的狐狸顿时就觉得有一丝不对,上前就拍开了那个男孩的手,语气不善地说:“发什么浪呢,老子都吃不消,还给你呢?” 戚临:“……” 虽然拆开来都认识,但是连起来他好像又听不懂了。 “念哥,你这可不太够意思了。你自个找了对象,还不让我们找了?可别是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男孩嘲讽道。 胡念挑眉,顺带还给翻了个白眼,说道:“老子乐意玩3P,管的着吗。” 说着就一把挽过戚临的手,又拽上钟情,趾高气昂地开门走了。 出了门,他又火速地撤了手,与二人拉开距离,生怕再慢上一秒自己就得小命不保。 “谢谢老大,谢谢……嗯前辈。”胡念说道。 戚临只是笑着,歪过头去问钟情:“三批是什么意思?” 钟情:“……” “就……” 钟情及时转头瞪了他一眼,示意胡念闭嘴。 戚临一头雾水,就听着胡念打着哈哈:“里面太吵了,我们还是先出去说。” 酒吧门前多了几个喝醉了的青年,互相搀扶着伸手拦车,还有一些个躲在墙边亲吻的男人。钟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顺带还听了几声胡念吹得流氓哨。 “这年头,道士都可以来喝花酒了吗?”戚临率先开了口,打破了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 胡念闻言,小声抱怨着:“就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你夺了人的元阳,毁了他大半的修行,他来找你也是正常。下次莫要再打电话给靖平,小百合也不行。”钟情凉凉地说。 “啊?”胡念顿时垮了脸,声音都软了几分,“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是道士啊,谁能想到有这么没有定力的道士,随便一拐就上床了。我也很委屈啊,我已经很久没有找过人了。” “修行最忌色欲,这样也好。”钟情不咸不淡地说。 “好什么啊,我一点都不想玩聊斋。” 戚临问:“那又是什么东西?” “前辈你不行了,你脱节太严重了。”胡念嘲讽道。 “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 “我错了。”胡念夹着尾巴,怯生生地低了头,心里却在暗暗唾弃这魔头的心黑得紧,迟早得栽个跟头。 结果第一个栽跟头的还是他。 胡念正在心底碎碎念念地把那道士翻来覆去骂了个好几百遍,却不想走在前头的钟情突然停了下来,叫他一股脑地就撞了上去。 然后他就听到戚临戏谑地说:“看来不用我把你送回去了。” 再抬起头,只见那道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在了他们的前头,正逆着月光,面色冷肃地盯着他们三个。 看来真的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 “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啊,不就是打了一炮吗,你没爽到啊!”胡念还不等人开口,就骂骂咧咧地开了第一枪。 对方被他这一番不知羞耻的说辞气得满脸通红,但面上的表情还是紧紧绷起,瞧着有些好笑。 他就这样静静看了他们小半分钟,等得胡念都不耐烦了想要转头走人的时候,才迈开步子,出了声:“你不应该和他们混在一起。” -- 第68页 “哈?”胡念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继而开口问道:“那我该和谁,和你吗?” 说着他就扯过两人的衣角,小声说道:“我们快走。” 戚临没有动作,眉目含笑地扫视着他们二人,一副看戏的模样,着实是把胡念气得气都不打一处来。 却听那道士继续说道:“你虽为妖物,但灵力纯正。他们俩身上的魔气只会对你的修为无益,更不用说是与其双修……” 说到此处,他尴尬地把视线转向了一边,又清了清嗓音,“而况3p这种事,本来就对身体不好。” 胡念:“……”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这一番话把胡念搞得云里雾里,但戚临却听出了一点东西。钟情他分明是个剑修,向来只有妖物觊觎他的精纯灵力与煞人剑气一说,断不会有什么影响修为的说法。这道士又不是学艺不精,怎么会说出钟情身上也有魔气这种话来。莫不是他与自己待多了也沾染上了自己的气息? “道士你可看清楚了,我对象是剑宗出来的剑修,旁人抢着要都来不及。”胡念像是忽然转过了弯来,以为是他眼拙看错了钟情身上的气息,不觉出口嘲讽道。 “我向来不会看错。你如果说他是剑修,那他估计也离入魔不远了,你还是远离为好。”那道士道。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呢,大爷我和谁在一起是吃你家大米了吗?”胡念作势就拨开二人,快步走上前去拽上了那道士的衣服领子,“你跟着我跟够了吗,报复够了吗,你行行好,放过我成不?我就是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狐狸,没眼力见把您睡了是我的不是……” 戚临瞧着胡念那一番滔滔不绝的架势,嗤笑了一声,把目光挪回到旁边的钟情身上。 却不想对方竟是如出了神一般,定定地立在原地也不知在思考什么东西。 “回魂了。”戚临在他耳边吹着气,轻声说道。 钟情这才僵硬地偏过头来,对上了他的眼,茫然地问:“怎么了?” “那边吵起来了,要去帮个忙吗?”戚临用下巴指了指胡念的背影,说道。 “让他自己解决吧。”钟情说着,就拉上他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戚临有些震惊。方才钟情的动作太过自然,几乎都要叫他以为对方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去。钟情手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到了他的掌心,指腹下的触感是温热的,对方的指节卡进了他的指缝中,填了个满满当当。 钟情牵着他穿过整一条街,途中收获了不少人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但他们都不曾在意。 路灯的微弱灯光从他们的手中缝隙中溜过,夜里的风化作晚缕丝线缠绕上他们的周身,又在片刻后汇聚在一起趔趄走远。 戚临直觉此时的钟情有些不对,他毫无预兆地止住脚步,钟情冷不防地被他一扯,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然后撞进了他的怀里。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戚临问道。 “没什么。”钟情说道。 “你都把‘我有心事’写脸上了,还给我否认呢。”戚临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继续道,“你就不能坦诚一点吗?还是觉得……不能和我说?” 钟情微微点了点头,嘴上却说着:“不是。” 戚临:“……” 这还能不能好了。 “我只是想,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入了魔……” “别说就你这性子,有个心魔都很了不得了,还想着入魔呢?”戚临笑着说,“若是有一天你入了魔,你家那几位长老还不是得气活过来,追着我满世界打。” 戚临顿了顿,又道:“是那道士说的话让你想多了吗?” 钟情:“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害怕等到了那一天,戚临会恨他。 他会恨自己的欺骗,恨自己的自以为是,恨他为什么要对钟情付出那点真心。 戚临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碰了碰,笑着说:“没有只是,我们回家。” “好。” 只是等到了那时,戚临的怨恨与不满,他也都不会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42章 转眼就入了八月。伴着日日攀升的气温来的还有连日的暴雨,雨点落在窗台上,噼里啪啦地响着,像是打落在玉盘上的银珠。 戚临自从某一天出了一趟门,被雨淋了个万分狼狈后,就整日缩在家里,任凭钟情怎么说也不出门——反正玉珏的时效还在。这是他难得的不黏人的时候,钟情也随他去了。 大概又过了几天,玉珏的能力消失,雨也渐渐停了。戚临又不得不回到从前那个“不出一里”的日子来,可他乐得开心,毕竟钟情现在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他。 不过好歹也是老夫老妻了,拒绝这个词怎么看都有些伤人。 这日戚临难得起了个早,被钟情抓着下楼跑了个圈,又在房里拿着木剑耍了一套剑法,就跟着人匆匆去了特调。大概是某人怠工多日,终于意识到了有那么点不妥,所以打算来这指导一下修炼的后辈们。 小百合去了天台进行光合作用,胡念听说是昨晚在酒吧喝多了还在补觉,钟靖平在楼上的洞府里练剑,整个一队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 第69页 戚临没个正形地倚在钟情的办公桌上,两根手指捏着那只黑猫,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然后对钟情嘻笑道:“你把它摆在这里,莫不是为了睹物思我吧?” 钟情撩起眼皮,将视线从书里移到戚临的脸上。后者意料之内地在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一点一闪而过的窘迫情绪,嘴边的笑意不由地就更深了些。 “不过是一只寻常摆件罢了。”钟情生硬地说。 戚临弯下腰来,与他对视着,目光灼灼仿佛要一直望进他的心间,“你取‘闻归’二字为名,是不是也是在等我?” “随口一取罢了。” 戚临仍是笑着。五百年匆匆而过,眼前人瞧着像还是如当年一样,可却是愈发的嘴**。 戚临勾起钟情的下巴,出言调侃道:“你就算承认了也没有关系,我也不会笑……” 话还没讲完,办公室的门就被一把推开,发出“嘭——”的一声响。 戚临慢悠悠地收了手,想转过头去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他的好事。头才侧了一半,余光里就见着小百合缩回了刚才迈出的一只脚。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百合说道,“不过老大你们也得注意下场合,胡念也就算了,若是给钟靖平看到,他那直男还不是得炸了。” 钟情:“……” 戚临打量着钟情压抑着的表情,不自觉地就轻笑了一声,他坐直了身,深怕后面那朵百合再点上一把火,要炸的可就是他眼前的这位了。 “有什么事?”钟情问道。 小百合像是突然醒悟了一下,快步走上前来,在办公桌前站定:“刚接了个通知,二队那只傻狗失踪了。” 钟情皱了皱眉,也不知是对“失踪”的消息担心,还是对“傻狗”二字不悦。 “怎么回事?”他问。 “他们上个月不是接了个任务吗,说是家里闹鬼什么的。傻狗觉得也就那么大点事,只带一个人就过去了,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没了消息。”小百合说道,“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任务难了点,傻狗判断失误,可现在一周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二队剩下的几个队员寻思着要不要再过去走一趟,刚买了票就被裴如钰拦了下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钟情怎么也该知道小百合的意思了。他说道:“是让我们去?” “对。裴如钰说他们三队最近事太多,说是上次那个小女鬼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好,‘只能麻烦一下柳队长了’。”小百合压低了语气说完了这句话,还装作十分难以忍受地模样向旁边呕了几下。 钟情听了他的话,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了戚临。 “看我做什么,我还不是只能跟着你了。”他这话说得暧昧,还顺带对这钟情抛了个媚眼,看得小百合差点就想甩手走人。 “你把地址发给我,今天下午我就走。钟靖平和胡念给他们另外找点事做,你跟着我走就好。” 小百合长叹一声,哀怨道:“为什么又是我啊……” “那我带钟靖平走,你和胡念一起。”钟情凉凉地说。 小百合顿时就变了脸色,谄媚地凑上前来,冲钟情嘻笑道:“那你还是带我去吧,钟靖平那家伙哪有我细心啊。” 钟情:“去收拾东西。” “好的爸爸。” 待小百合出去后,戚临在办公桌上挪了个位置,撑着头问:“为什么要带她?我们两个人还不够吗。” 戚临自觉此间无大事,不过是小小的一场闹鬼,吞了就完事了。二队失踪的那两人想来也是学艺不精,中了圈套,怪不得旁人。 “她是我在山中捡来的。”钟情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这么一句,直把戚临给听懵了。 “胡念虽平日放荡不羁,但自有修行之术,也未曾懈怠。钟靖平剑宗出生,以剑入道,更不需我过多指点。唯独小百合,山间精怪,天生地长,若是放到当年也就罢了,以她的心思自然会去修炼争强,但现在灵气凋零,像她这般的已不在多数。我多拉她几把,她才会有修炼之心。” “你还真同养女儿似的,可是操碎了心。她天资尚可,你大可以不用那么担心。”戚临调笑道,“只是不知道柳爸爸什么时候能疼爱我一下呢……” 钟情看着他尽在咫尺的脸,不自然地把头撇开了去。 “你与我境界想当,哪还需要我来指点。” 戚临的手触上了他的脸,把他的视线转了回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别想转了话题。” “别闹。”钟情说着,又把他的手挥了开去。 “仙君好无情啊,娶了奴家,却要让奴家独守空房,终日孤寂……” 钟情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止住了这位主子接下来的话,生怕他在吐出什么不可描述的字句来。 然而戚临“呜呜”叫唤了两声,见钟情没有抽手的意思,便对他眨了眨眼。 而后,钟情只觉一个温热湿润的物什在他掌心里撩了一下,那感觉如一股电流一般,顷刻间蔓延至他的全身。他的大脑当机原地,不知道要不要缩回手。 谁知戚临倒是给他找好了“台阶”,勾了他的手指,将它扣进了指间。 下一秒,戚临附上前来,低下头来吻上他的唇,只是轻轻一点,却霎时间云蒸霞蔚。 -- 第70页 戚临退了开,从办公桌上下了地,对他说道:“再去练会剑?” “好。” ˙ 二队去的地方是A市下属的一个区。虽然名义上是怎么分着,但地域上还是隔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程。 因为是临时起意,高铁票早就被订了个干净,几位主子自然是不愿意买站票的,只得由钟情驱车过去。 高速上走了两个多小时,戚临也就睡了两个多小时。 这地方虽不如A市本市来得繁荣,也见不着什么车水马龙的景象,但胜在群山环绕,空气清新,倒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前几年一个开发商看中了南边的一块地皮,在那盖了几十座外观精致的小洋楼。小洋楼一开盘很快就被抢了个干净,那一块也成了有名的富人区。 钟情他们要去的就是那片富人区。 小百合联系了出事那家的男主人,对方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似乎还是A市某上市公司的老总。他在这的房产并不只有这么一套,这里出了事后,他很快就搬到了名下的另一处房子去。 最开始的时候,这人还极其不情愿地骂了几句,口气极其不耐烦:“我哪里知道你们的人去了哪里,我还没找人告你们,你现在反而问起我来了?” 结果小百合忍着恼火同他述说了一大堆“此鬼凶恶,此事不解,家宅不宁”的封建迷信思想,可算是把人给骗了过来。 男主人同门卫打过了招呼,做了登记之后,三人便驱车驶入了幢幢洋房的最深处。 “没有鬼气。”戚临站在那栋洋房的院子外头,对二人说道。 钟情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示意小百合给屋主打个电话。 小百合撇了撇嘴,刚拿出了手机,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一声车门关上的声音。 “估计是到了。”她说。 驾驶座上还有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司机还是他的妻子。屋主匆匆走了过来,狐疑地看了他们三人一眼,说道:“你们就是来那个……” “您好,我是之前和您联系的。”小百合上前一步,主动接过了忽悠人的任务。 “哦哦哦。”屋主狐疑之色未消,视线在她身后的两人身上转悠了一圈。戚临下午刚换了一身白色长衫,一头长发随意地束了起来,只要不开口,单是瞧着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足够能迷惑人了。 “你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吗?这……这东西真的会……” 小百合一本正经:“是的呢,它会吸食屋主的寿命来增长修为,不仅是您,还有您的血亲也会受到影响,还容易影响气运,小则商场失利,重则……” 她这一番胡说八道,倒是还真把对方唬住了。 “这样吧,我还有事,你们自己进去瞧。”屋主一边说着,一边在智能锁上输入密码,“该说的我都和你们的同事说过了,如果这次还不能解决,我也只能请律师和你们老板谈了。” 小百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把“只怕你五十年都找不到我们老板”和“反正你也不会记得”这两句话给咽了下去,十分“友善”地说道:“您放心呢。” 屋主摆了摆手,揣着他的肚子就走回了车上。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终于上线了_(:з」∠)_ 第43章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屋子里阴沉沉的,窗子被窗帘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丝丝缕缕地光漏在了地砖上,室内的温度也因此比外边低上几分。戚临顺手开了灯,放眼扫视了布置华丽的客厅,把目光落在了布艺的沙发垫上。 “不能挠。”钟情在他耳旁小声说道。 戚临瞥了他一眼,也不知这位是从他哪根肠子爬出来的蛔虫,只不过是多给了一个眼神,就能想到别处去。 “他当时说的是夜里有脚步声,还有很多人声,细细碎碎的,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小百合说道。 戚临款步走了进去,在客厅内转悠了一圈,说:“这里很干净。” 钟情给了小百合一个眼神,后者顿时会了意,从包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来。 盒子里放着两玻璃瓶,瓶身不过一个半个拇指的大小,瓶底沉着一层浅浅的红液。 小百合找了一块地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便俯在地砖上勾画起来。戚临站在一旁看着,她的画阵功力算不得登峰造极,但也能称的上是不错,至少还是能拿的出手的。一个阵法下来,阵符线条未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你教的?”戚临小声问道。 “指点过,我不擅长这些。”钟情说道。 他们剑宗的剑修个个都清高得很,能用剑解决的哪里还会辅以外力。剑宗里边虽有开设阵法、丹法之类的课程,但实际上都如大学里的选修课一样,没几个人会放在心上。 阵法落成。小百合开了其中一个玻璃瓶,把里边的红液倒入了阵眼中心。那一点鲜红顿时覆盖了原先的那些线条,开始像外蔓延**开来。 “看来傻狗还在这附近!”小百合站起身,对钟情说道。 钟情“嗯”了一声,扬了下颚,不咸不淡地说道:“继续。” 小百合将手中灵力打入阵眼,灵光登时走遍阵法上的所有线条,那个鲜红色的点生出了一角,悠悠地从阵法中探出头来,向外不断延伸着,仿若一条红线。 -- 第71页 它一路攀上了客厅与餐厅的台阶,转而上了木制的暗红楼梯,小百合同钟情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率先跟着走上前去。 那红线一入窜上,拐进了二楼的书房里。 与过分华丽的客厅相比,书房的摆设着实是简单了许多。它走得更接近于中式风格,家具采用的都是木制,透着一股沉稳的气息来——反倒还不像屋主的审美。 红线一直撞到了墙壁,就如找不着北了一般埋头乱窜起来。小百合见此收了灵力,红线也跟着垮了下来。 墙上空荡荡的一片,只挂了一幅瞧着有些年岁了的画。这画瞧着平平无奇,不过是幅泼墨山水与渔樵老翁,仿古地摊上那么一扫就能看到好几幅的相同水平的画来。故而小百合连一眼都没有多加施舍,就把注意力转向了别处。 “难不成这里还有什么暗门?”小百合在那面墙壁前站定,左右张望了一会,还伸手敲了敲。 “承重墙,若是不想屋子塌了,没人会在这里做暗门。”钟情凉凉地说道。 “那它怎么好好停了下来?”小百合问。 “不知。” 钟情和戚临在书房里分头走了个来回,谁都没有发觉此处到底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突然,戚临像是想到了什么,脚下一转,靠上了办公桌后的椅子,懒散地说道:“我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像你们的免费劳动力了。” “前辈可以找老大要报酬嘛,虽然我们特调局是付不起的,但是他能付啊。”站在书柜前翻看的小百合转过头来说道。 “哦?” “比如那什么咳咳,肉……”少女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点猥琐的笑来,但很快地就被她掩盖了去。小百合冲着看过来的钟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抬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便又把头转了回去。 戚临戏谑地看着钟情,问他:“你说呢?” 钟情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戚临的视线落在办公桌面上,抬了手随意地撩了几本书,也未曾见到什么有意义的物什。 “闺女,你要不要再画个阵试试?”戚临问。 “爹,闺女灵力不济,再整就得枯了。” 这两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建立了塑料父女情,你来我往的,听得钟情头都大了。他在书房的正中央停了下来,目光一转屋内所有,最后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也许是阵法出了问题,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好的爸爸。”小百合拍了拍手上的灰,说道。 戚临挑了眉,正准备起身,余光却瞅见墙上的挂画忽然动了一下。然而书房窗户紧闭,门外也无风来,没有外力作用,它又岂会自己挣动? 钟情像是也听到了声响,回过头来看着神色紧绷的戚临,问道:“怎么?” “你看看。”戚临用目光示意着,一手压上办公桌起了声,缓缓走进了那幅画。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幅画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因着原身的缘故,戚临的每一步都很轻,若非仔细辨认,几乎是听不到一点儿声音。钟情和小百合也没有出声,整个书房里只能听见木轴与墙壁相撞的嗒嗒声。 他们先前进来时,书房里分明没有半点灵力流动的气息,而此刻,三人纷纷从那幅画上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灵力缠动。 小百合说:“你说他们不会是给困进画里了吧?然后知道我们要走了就制造声响让我们注意到?” 钟情没有说话,也不知是默认了还是怎的。 “摘下来看看?”戚临问道。 钟情盯着那幅画,眼中晦暗不定的,应是在思考戚临的话。这画来历不明,先前他们没有一人察觉到它的异样,左右想来,约莫不是凡物。贸然取下,恐怕有异。若是不取…… 半分钟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戚临出了手,指尖的黑线缠上上方的木轴,在上边绕了两圈,勾着线就将它摘了下来。 然而画未到手,三人便见画中景物飞快流逝,什么泼墨山水、渔樵老翁都化作了一浓一浅的灰雾,这雾又在顷刻间悉数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尸山血海。 是浓烈的火,是鲜红的血。 “戚临,松手!”钟情喊道。 在他出声的前一刻,戚临便已召回了黑线。但变故未停,下一秒,画中突然炸开了一阵白光,熠熠得晃了所有人的眼。 离得最近的戚临是最先感觉到那股力量的人。它像是无数的双手,撕扯着他的四肢,不死不休。 失去视觉的那一刻,戚临突然想到,之前他和叶斐晴在博物馆里见过这么一幅画!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暗自骂了一声,感觉到体内传来的一阵热意,像是燎原之火,不多时就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火舌舔舐着他的全身,他体内灵脉在炙热温度的烘烤下几近干涸之势,手脚绵软得无法使出半分气力。 他尝试着睁开眼,但眼前依旧是白花花的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事情到了这份上,他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想必是同之前二队的那两个人一样,被吸入了画中。 怪不得那红线只停在了墙边,就再也止步不前。 他先前还觉得小百合不过夸大,原来他也同那两人一般轻了敌。 这么想着,戚临又自嘲地笑了下。 -- 第72页 待到五感完全恢复的时候,像是已经过去了两三分钟。戚临感觉自己的脸颊抵着一片温热,正侧着身靠在某个人的身上。 大概是钟情。 “前辈去哪了?”小百合的声音窜进了他的耳中。戚临刚想抬手揉头,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结果一抬手,就看到了某个毛绒绒的爪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尴尬的时候了。 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戚临窒息的事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只是入了一趟画,他就能被逼回原身? 是他老了修不动魔了还是这个画飘了? 为什么! “你前辈在这。”头上突然传来钟情的声音,那人的语气里还带着一点的笑意,戚临直觉他是在嘲笑自己。 风水轮流转。从前做的孽,总是要还回来的。 他挥着爪子在钟情的胸前挠了一下,而后调动起周身灵力想要再次化形。可他的灵脉里却是空荡一片,任凭戚临怎么折腾都起不了半点波澜。 这是怎么回事? 戚临抬起头,灰色的眼睛忿忿地瞪了钟情一眼,不过以他如今的这个形象,再凶狠的神情都使不出半点气势来。 戚临想,他体内的魔丹应该是还在的。他全身的修为都源于那颗魔丹,依靠着它进行周转。若是魔丹离体,恐怕他不只是打回原形这般简单,更甚至……魂归天地都有可能。 那既然魔丹还在,应该就没有什么大事。也许只是被封住了,总归是有破解之法。 “我的爹居然这么可爱的吗?” 小百合的脸在戚临的眼中忽然放大,把他整只猫都吓得抖了两抖,全身的毛险些都要炸了开来。 “爹啊你之前把小花交给我是因为吃醋吗?”小百合说道。 “不是。”戚临语气僵硬地解释。 钟情的手自他脊背摸下,激起一阵战栗。他刚想开口要他住爪,就听到那人问道:“变回不去了?” “怎么,你不是也挺喜欢的?”戚临不甘示弱,顶了一句。 钟情轻声笑了下,道:“是更喜欢你这模样。” 太过分了,离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总觉得自己在单机,我可以得到几个评论吗 顺便再改了一个小灰字,让自己看起来可爱点,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在搞正剧 第44章 “老大,那边好像有炊烟!”小百合说道。 戚临顺着小百合的手指指向望去,才猛然发现他们原来是在一座矮山上。呈现眼前的是一块低地,影影绰绰的房屋坐落其间,似乎是一个村寨。房屋都是茅草与石子搭成的,瞧着应是年代久远。在形形色色的房屋环绕之下,还有一个圆形帐篷似的建筑,大概是村长寨主一类人居住的地方。 袅袅炊烟散在屋顶上,踉踉跄跄地飘了很远。戚临依稀能在空气间闻到一点食物的香气。 “过去看看。”钟情捞着戚临的腹部,率先迈开了步子。 “你这样抓着,我不舒服。”戚临抱怨着,一边还拿爪子扒拉着钟情的手臂。钟情并不是精瘦的类型,可手上的骨头却还是硌得他难受。 “你想让我怎么抱你?”钟情问他。 这答案戚临也不知晓,毕竟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更没有以原身在别人的怀里待上这么长的时间。戚临在钟情的手臂间挣动了一下,总算找了一个差强人意的舒服姿势,勉强地放松了一点。 “我觉得这画可能是冲我来的。”戚临开口说着,“你还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吗?” 钟情微微垂了眸看他,道:“可以。” “我不行了。我甚至感觉不到我的魔丹去了哪里。”戚临刚说完,便感觉到身下肌肉僵**一瞬。 “感觉不到?” 再抬头,钟情已经皱起了眉,整个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戚临只当他是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随口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应该只是被封住了,他还在我体内。” 钟情闷闷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山间皆是郁郁葱葱的草木,土上也有枝蔓横生,这一路下山着实还是有一些艰难。然而戚临却乐得轻松自在,毕竟是有一个人形代步工具,埋着脑袋就在钟情的胸前蹭了一次又一次。 过了有几分钟,钟情对他说道:“等进了村寨,你不要乱跑,不要离开我。” “知道啦。”戚临说,“我们俩还有一个半生契连着,我也跑不了多远的。” “我没和你开玩笑。”钟情的语气冷得像是能结出冰来,戚临再次转了脑袋看他,才发觉他的脸也是冷如霜雪。 他少有这般的神色,像是整个人都罩进了黑雾一样,叫人猜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戚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钟情怕是真的生气了。 他扒着钟情的衣领,蹬着腿凑在他的下巴上舔了舔,安抚地说道:“好啦,不会乱跑的。先前还嫌弃我黏人,现在又要我黏着你。仙君可真是好难伺候。” 钟情抓了他的爪子,几根手指夹着软垫揉搓了一下,然后把他整只猫都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跟在后面目睹了全程的小百合只觉得花生无望,她就该在这里找块地把自己埋了。 “你也是。”钟情转过头瞟了她一眼,凉凉地说。 -- 第73页 “好的爸爸。”小百合乖巧地回答道。 前方就是那片村寨。 寨门是数丈的木墙,迎天的那一端被削出了尖刺,墙前有一条四五米宽度的深沟,半吊着的墙在上方横了一半。一棵老树立在木墙之后,修长的树枝横斜地探出头来。 “魔气。”钟情喃喃地说道。 “还有灵气,会不会是傻狗?”小百合问。 钟情抬了眼,手指若有若无地抚过戚临的脊背,他望着墙后瞭望台上的几名男子,说:“去看看。” 四五米的沟对修者而言并非难事,不过是足见轻点,一跃而起的事。 眼尖的盯梢人见着突然出现在桥上的一男一女,急促地拿起一旁放置着的长矛利箭,大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口音有些奇怪,带着点绵软的感觉,若说是南方口音,却也不尽然。这些盯梢人皆身着古着,样式也是少见,不似中原服饰。戚临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直觉他们那个年代并没有这样的衣着,可他却莫名地有一些熟悉…… 小百合与钟情对视一眼,后者淡淡地对她说道:“非是生者。” 不是生者,那便是画中的幻象了。恐怕这画就是一个巨大的幻阵,靠着他们未曾知晓的方式驱动轮转。先前他们以为入画如开新天地,实则不过是坠入了一方的幻境之中。只肖他们找到阵眼,便可以出去了。 然而二队队长也并非等闲之辈,若是阵眼当真好找,他也不会一个星期都销声匿迹。 小百合柔柔地对台上的盯梢人说道:“大哥,我们和同伴走散了。想来问一下,最近有没有两个男子到这?” “你说什么?”他像是没有听懂小百合的话,开口问道。 “我说,最近有没有两个男子到这里,大概七天前这样。”小百合重复说道。 “莫说七天前,就是七十天,七百天都没有人来过。” 小百合:“……” 古时候就是这样,消息闭塞,交通不便,正常。她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又转头询问地看着钟情。 却不想她还没得到钟情的答复,那边的盯梢人又开了口:“那个人,你抱的是什么?” 闻言,戚临的耳朵颤了颤,悠悠抬起了头,他抵在钟情的手臂上小声说了句:“是你爷爷。” “我的猫。”钟情不咸不淡地说。 站在前面的盯梢人回过头与后边的同伴交流了一会,嘀嘀咕咕地也不知在说什么。突然,他转过头来,说道:“两位稍等。” 而后就有一个男子从上边爬了下来,急匆匆地跑进了寨子深处。 两人一猫三面相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三分钟后,一阵马蹄声从远方传来。 马是好马,脚步声稳而有力,骑马者似乎很是焦急,马蹄声听着也是迅疾得很。 戚临没由来地感觉到了一丝心悸。胸腔的那块像是被人点了一把火,撩起地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肉,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脱体而出一样。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陌生得让人心惊,失控的感觉在一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浑身绒毛炸起,爪子也不自觉地抓上了钟情的皮肉。 “怎么了?”钟情感觉到了他的不对,揉着他的脑袋想要安抚,却发现手下的温度烫得惊人。 “没事。”戚临压着声轻轻说道,又费力地抬着头,想要看清影响了他的罪魁祸首。 枣红马自拐角现出整个身形,一个青年男子端坐马上,他的身上披着一件鹿裘,里边是深色的粗布短打。 他的马在瞭望台后停了脚步,他的目光直直落在了钟情的手臂上——准确地说,应该是钟情臂弯里的戚临。 “少当家!”盯梢的人这么叫他。 那男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冲他们示意地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您说白鹿走丢了,今个寨里来了两位生客,您看他手上那只……”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男子打断了:“谢谢你们了。” 钟情注视着那个男子,瞧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他的眼睛是狭长的那种眼型,不笑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像是三月的柳叶。 “白鹿。”他半俯着身,对戚临叫了句。 然而戚大爷如今浑身上下都像是拆了骨般地疼痛,哪还有精力去理会什么白鹿黑鹿梅花鹿之类的话。他蜷着身向钟情的怀里缩了缩,嘴中呜咽地发出一丝呻吟。 “他不是白鹿。”钟情冷冷地说着,向后退了一步,与那男子拉开距离。 后者定睛瞧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落在怀中的戚临身上。 “你看这只猫,他的毛又黑又亮,怎么会人取‘白鹿’这个名字呢。”小百合说道。 “我就会。”那男子说着,不好意思地冲他们两个人笑了笑,“抱歉,也许是我认错了。” 钟情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也养过一只黑猫,眼睛也是这个颜色的。”男子又道,“它前些日子走丢了,我一时心急,冲撞了二位。” 钟情:“无事。” “两位是外乡人?你们这衣着……还当真是有些别致。” “嗯。” 男子的嘴角抽了抽,脸上还是保持着温柔的神色,继续说道:“鄙人商陆,二位若是不介意,可愿来寒舍小座片刻?” “商陆……”小百合念叨着这个名字,神色一动,大惊道,“你是……” -- 第74页 “白小合。”钟情打断了她的话,摇了摇头。 “多谢商公子好意,我二人乐意之至。” 商陆笑了笑,道:“那二位请跟我来。” 他上前牵了马,就领着他们向原先他来时的路走去。 小百合踮着脚凑到钟情的身边,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他说他是商陆,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商那个陆吗?” 钟情不咸不淡地回应她:“是。” “他就是……那位魔君?一念成魔,血洗……这整个村寨?” “是他。” 魔君商陆第一次现世是在八百年前。传言他出生于西南的一个村寨,算是他们特调局二把手商沈舟的老祖宗。商陆是第一个到达化劫期的魔修,也是……戚临体内魔丹的主人。 钟情低头看着缩在他怀里的戚临,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他的体内。 怪不得这人一来,戚临就成了这副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我又开始胡诌了_(:з」∠)_ 第45章 那帐篷似的建筑架空而建,下边还用木头支起了一米的高度,旁边还拥趸着不少小帐篷。 商陆领着二人拐进了右边的一间,甫一入门,他们便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女音。 “我怎么一转头你就不见了!”那声音带着点娇嗔,也带了点抱怨的意味。声音的主人从后面的帘子里探出了一个头,在看到商陆身后的两人一猫后动作顿时停了一下,整张脸登时爬满了红晕。 “啊,还有客人啊,那我先走了。”她这么说着,又钻进了帘子的后方。钟情听见了她愈发远离的脚步声,估摸着是从帐子的另一个入口跑走了。 商陆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对二人笑了下,说道:“我朋友,比较害羞。” 小百合的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神色,开口打趣道:“都懂,都懂。” 直把商陆整得一脸懵逼。 “二位先坐。”商陆说着,一边给二人倒起了茶水,“我看二位的衣着,想必是从远方而来。” 这人看着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柔软的语调,看不出日后魔头的半点痕迹。 小百合说:“我们确实是从外边来的,我的两个朋友七天前在这附近没了音讯,我和我哥前来寻他们。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同我们差不多衣着的人?” 商陆沉思了一会,应是在思考记忆之中与他们衣着相似之人。半晌,他摇了摇头,将茶盏递到了二人手中,遗憾道:“实不相瞒,这里莫说是七天,七十天、七十年都不一定能见着外人,我确实对二位的朋友没有半分印象。” 这话倒是和寨外那些看守的人说得无二。传闻中这个寨子委实是闭塞得很,向来不同外界通人烟,可那画造了这么一个幻境,若是二队那两个不在这里,又能去什么地方? 茶水入口时有些苦,悉数咽下后,又觉得舌尖缠绕着一点甘甜味道,着实是与外边的那些茶叶不太相同。小百合也忘了什么幻境不幻境的问题,一口就把茶盏里的茶水吞了个干净。 喝完后她又觉得方才的形象有些不雅,欲盖弥彰地转了话题,问钟情:“那怎么办。” “二人不若留在这里,我让人去帮你们找找。若是有消息,我定会前去告知。”商陆说。 小百合与钟情对视一眼,见后者冲她认同地点了点头后,也开口说道:“那就多谢了。” 商陆说:“无事。我叫人去给二位安排一下住处。” 话落,他便起身向方才那女子离开的地方走了过去。二人只听他嚷了一声奇怪的语言,不远处就有人应和了一声。 “他身上灵力微弱,而且看他这个样子,完全不像是会入魔的人。”小百合小声说道。 钟情轻柔地梳着戚临背上的毛,不以为然:“自古人心最难揣测。” “可他看着真的不像,就算是入了魔,他对那些寨民那么好,又怎么会杀他们?” 钟情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说道:“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他们在帐子里坐了有一会,商陆才领着一个年轻男子姗姗来迟。那男子的个子不高,堪堪到商陆的肩膀,皮肤黝黑黝黑的,只有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他叫商林。”商陆说道,“有需要的话可以找他。” 那男子冲他门腼腆地笑了笑,用生涩的语言对他们说:“请和我来。” 二人起了身,钟情与商陆对视着点了点头后,跟着商林走出了帐子。 寨子并不大家家户户都像是熟识的模样,二人一路走来,见着商林同不少人腼腆地打了招呼。 “这里像一个桃花源一样。”小百合说道。 商林疑惑地转过头来看着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说:“桃花源?我们这里没有桃花。” “只是一个比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小百合说道,“在那个时候能开辟这样一个地方,算不算是好事?” 钟情不作言语。他望着寨子后方被烟波吞吐的远近青山,总觉得有股奇异的感觉缠绕身侧,他暂时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村寨并不寻常。 商林带着他们到了一个石砌的小院前,推开门引着二人走了进去,“这……这里是我家,后面的那个屋子没有人住,让两位屈就了。” -- 第75页 “多谢。”钟情说着,就抱着猫径直往那边走。 “对了,后山,就是那边那座可以看到山顶巨石的那座山,你们不要去。”商林说。 小百合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能去?” “那里是我们的祭坛,除了大祭司,旁人进去是会受到山主惩罚的。” 这个祭司和山主说得小百合一愣一愣的,她定定地点了点头,猜测这约莫是他们村寨里的某个习俗。毕竟像这样的村寨,总会有一些封建迷信的东西,要么是久未失传的跳大神一类,要么就是商林口中的祭祀。 她“嗯嗯”地应了几声,表明自己明白了商林的话。 “有事可以叫我,我就在隔壁。”商林说,“寨子里好久没来外人了,少当家也好像很喜欢你们。” 他这么一提,小百合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先前与钟情的对话,试探地问道:“你们少当家,看起来人很好的样子,他对你们也没什么架子……” 商林挠了挠头,嘻嘻地笑着:“少当家是个好人……他和大当家不太一样,大当家可严厉了,但少当家一直很客气。” 被发了好人卡的商陆让小百合更加疑惑了起来,这人若真如她所见所闻,那当真不像是记载中的那个魔头。也不知道他成魔的时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把一个人变成这番模样。 “少当家不仅对我们好,对‘那个人’也好。”商林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们都不愿意和‘那个人’说话,只有少当家愿意理她。” “‘那个人’是谁?” “不能说,说了会有报应的。”商林说着,“你们也不要去理她,她真的会带来灾难的。” “你又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她是谁?”小百合说。 商林摇了摇头,转过身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真是奇怪。”小百合小声念叨着,转身就向另一边的屋里走去。 不过当她走进房屋的那一刻,着实是被吓了一跳——失踪的二队队长和队员,正坐在桌子的一边,与钟情面面相觑着。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脚步声,其中一个男子转过了头,对她笑了一下,大大咧咧地说:“下午好啊小野花,我老大远就闻到你的花香了。” 小百合:“……” “白姐好。”坐在他旁边的年轻人也跟着说道。 小百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淡定摸猫的钟情,指望着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不出意料地,她的爸爸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只是不冷不热地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二队队长林楚岚笑嘻嘻地说:“柳队什么时候有的闲心,还养起了猫来?” 钟情没有理会,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林楚岚撇了撇嘴,叹气道:“一时失手,给整进来了。” 小百合:“小辣鸡。” “彼此彼此。” 小百合气得就想上前打他,但在钟情的警告下又默默退了回来。 “他们说没见过你们。” 钟情话头一开,小百合也想起了自己先前想问的问题,“为什么寨子里的人都说没见过你们?还有,这么多天了你们这么还没有找到幻境的破解之法?” 她对着林楚岚就是一通开炮,那狗子神色未变,仍是一副嘻笑的模样,眼珠子溜溜地转着。 “这个请允许我的队员代为发言。”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接盘侠队员认命地开了口:“我们其实在十年前就到了这里。” 小百合:“???” 钟情:“……” “你们可能不信,但我们真的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年。我们一开始到的时候,那个少当家才这么大。”他说着,还抬手在自己的腿边比了比。 “于辞,麻烦说重点。”小百合说。 于辞继续说:“我们一开始到这里的时候,寨子里的人还挺热情,但渐渐地,他们就像把我们遗忘了一样,我现在走在街上随便拿走一个东西,他们可能都不会知道。” “所以你们找到阵眼了吗?” “没有。”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辣鸡。”小百合嘲讽着,走到钟情身边坐下。 “但是我们发现,这个少当家是百年前的那位魔皇……” 小百合翻了个白眼:“我也发现了。” “可是真正具有魔气的是他的那个小跟班。”林楚岚中途截胡,接过了于辞的话头,“就是先前那个商林在外面和你说的‘那个人’。” 小百合正了神色,问:“‘那个人’到底是谁?” “就是先前你们在商陆那里见到的女孩。她的命格很特殊,天生带煞……” “你怎么……” “我们刚刚听到有人说村里来了外人,就跟过去看了一下,正巧就见到你们进了商陆的帐子。”林楚岚对她微笑着抬起了头,像是在讨要夸奖的模样。 旁边的于辞咳了两声,林楚岚登时从天性掌控下回过神来,清了清声音,“她是天生魔体,按理来说,她成魔比商陆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二对副cp上线啦 第46章 小百合疑惑道:“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林楚岚回答:“我觉得商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你这十年不会都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吧?” 林楚岚挠了挠头,说道:“也不是都放在她身上……” -- 第76页 天生魔体并不多见,这样的人往往自幼便易惹邪祟,能活过成年都是少事。林楚岚最开始只是好奇,因为商遥的身边不仅连个人都没有,连鬼怪都不曾出现过,像是被保护起来了一样——但商遥三岁失怙,身边再无血亲,除却灵力低到等于没有的商陆,几乎没有人可以充当这样的角色。 可她就是这样平安长到了这个年岁,如同一个正常人。 林楚岚在她的身边观察了好一阵,着实是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她幼时经常受到寨子里同龄孩子的欺负,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一直到后来商陆出现,她的处境才算是好转了一些。 最初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上前去帮助一二。但那些都是百年前的事,早就成了定局,就算他出了手,不过也是表面上安抚自己的心罢了。 小百合走上前,双手撑在了桌子上,嘲讽地说道:“如果不是这里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不同,你是想我们来给你收尸吗,林队?” 她从前都是“蠢狗蠢狗”地叫着林楚岚,难得正经地喊了一次“林队”,语气里还带了点恼火的意味。 林楚岚顿时也夹起了尾巴,悻悻地说:“这不是知道你们肯定会来嘛。” 小百合还想张口开炮,钟情走上前来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祭祀的事你们知道了多少?”钟情问道。 林楚岚瞟着旁边已经自动退出群于辞,认命地接了钟情的话,说道:“他们说那山里有位山主,每十年都要做法给他献一次供奉,不然他就会发难。” 大概每一个村寨都会有这么一个传说,或是河神,或是山主,又或是什么真龙现世,凤鸟隐居。然而天道无常,哪里是一人一物所能改变撼动。很多时候不过都是些白费功夫罢了。 钟情:“上一次祭祀是什么时候?” “我们来的那一天——但我当时注意过了,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十年我也去过那山里几次,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我甚至没有发现那位山主的气息。”林楚岚道。 “十年……”小百合念叨着,突然提了声,“那下一次祭祀是不是就快到了?” 钟情垂眸盯着戚临脊背上的毛,眼中晦暗不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应该是快要到了。”林楚岚戳了戳旁边于辞的手臂,问道:“我们到的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于辞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林队,你自己都不记得,我哪里会记得住?” 林楚岚:“……” “你不要再动爪子了,毛都要给你捋秃了。” 戚临的声音冷不防地就在屋子里炸开,那厢没有反应的二人登时被吓了个正着,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林楚岚眼尖地瞟见先前还安静地窝在钟情手中的黑猫支起了头,还对着他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出口问道:“原来柳队养的还是一只成了精的猫啊。” “哪来的狗毛味。”戚临凉凉地问道。他平生最恨别人提起他的原形,毕竟在众魔之中,这样的出身不沦为笑柄都是幸运,更不要说立足了。他一直将自己的原身藏得严严实实,谁能想到还有这样一遭回到解放前的时候。 “柳队,这个可真没意思了……”林楚岚转了视线,对着钟情就告起了状。 谁能想到后者压根就没理会他的意思。钟情又抬了手在戚临的耳后温柔地摸了摸,问道:“舒服点了?” “嗯。”戚临闷闷地应着。先前见到商陆的时候他的身体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毛病,心上没由来地就传来一阵痛感,而后瞬间蔓延过他的全身,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火灼烧一般,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疼得移了位。恍惚间,耳畔似是还传来了万千人言,嗡嗡鸣响着不知所述。 后来,一股甘泉流入灵脉,温柔得像是春风,奇异地缓解了他的大半疼痛。 他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的手笔。托着他小腹的那只手又温又软,怎么还会有其他人? 钟情同他细细说了遍目前的情况,谈及商陆与商遥关系的时候,戚临的脑袋支着他的手臂,懒懒地说道:“说实在啊,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魔丹究竟是哪里来的。但如果是商遥成了魔,商陆夺了她的魔丹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到我手上岂不是就是三手了?” 小百合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没明白他们俩在说些什么。 戚临打量着钟情愈来愈不善的脸色,埋着头在他的手心里又蹭了蹭,继续说道:“你别担心,真没什么事。” 钟情张了张嘴,本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给他咽了下去。 被迫吃了一大口的闭门羹的林楚岚尴尬地坐在一边,眼神飘忽地四下瞟着,等那一人一猫腻歪干净了,双双把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他又傻呵呵地冲两个人笑了下,着实是担得上这“蠢狗”的名号。 一分钟后,钟情叹了口气,对林楚岚说道:“林队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行联系。” 林楚岚得了这位主子的“特赦”,赶忙拉着于辞胳膊站起了身,还轻轻地把他往外推了一把,说道:“那就不打扰柳队休息了。我们俩住在东边,柳队过去后我会知道的。” “嗯。”钟情淡淡应了一声,目送着他们走了出去。 小百合回过头来,视线在他们俩身上走了一遭,直觉自己的存在也是十分不合时宜,于是颇有眼力见地说:“我看隔壁还有一屋,我上那住着去。” -- 第77页 钟情点了点头,道:“注意安全。” “放心吧老大,单挑一个二队都没问题。”小百合调笑着开了门,闪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戚临望着吱呀拍打着门框的木门,垂下头在钟情的手指上舔了一下。 后者被他突如其来的触碰给搞了个措手不及,触电般地把手抽了回来,然后就对上了那双灰色的圆溜溜的眼睛。黑猫的眼睛不似寻常猫儿,单是眼珠就占了大半,瞧着还颇有种可怜巴巴的味道在里面,惹人怜爱得紧。 不过说来,戚临的这番模样,确实是没什么威力。任谁都不会想到传言中的魔皇原身竟然是这般可爱的物种。 钟情的心里不由地也催生了几分柔软,他退到床边坐下,把戚临放在了自己腿上。 “还是没有灵力?”钟情问他。 “除了你刚才给我那些,一点都没有。”戚临回答道,“还不够我化个形的。” 这种柔弱得只能用上爪子的状态让戚临很不舒服,像是失控了一样,叫他像一个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甚至在他的脑海之中,早就搜寻不到原身时候的记忆。 “我会护着你。”钟情捞起他的一只爪子,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捏了一下。他的爪子又热又软,捏着肉垫的时候利爪自动伸张开来,露出皮肉下尖利的指甲。 钟情情不自禁地又捏了一下,然后就遭到了某位主子的抗议。 戚临一爪子拍在了他的腿间,肉垫正好搭在了某个物体上边,呲着牙说:“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这魔当真是双标得很。人形的时候巴不得天天与钟情腻在一块,说是想上下其手恐怕都不为过。等现在回了原形,却是碰都不能碰一下。 钟情轻轻笑着,把手抽了回来。却听到戚临又道:“你这样都让我怀疑自己的魅力了,我本尊是比不上这猫好看了还是怎样?” “都好。”钟情说道。 “仙君该不会……”戚临顿了顿,语气染上了三分笑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吧?”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钟情又抓上了他的爪子。戚临感觉到对方的灵力一股脑地灌进了他的体内,顷刻间舔舐了他的全身灵脉。 像一股暖流冲破了丹田的桎梏,四肢都开始发起热来。 戚临再次睁眼时,对上的就是钟情波澜不兴的目光了。他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坐在了钟情的腿上,两腿跪在他的腰侧,双手搭上了他的肩。 “费这灵力做什么?”戚临说道。钟情给他传入的那点灵力只够他维持小半会的人形,而且他虽是化回了人身,可还是手无缚鸡之力。 “证明一下。”钟情说着,就贴上了他的唇。 傍晚的霞光从窗户纸上透了进来,在钟情的脸上洒下一层柔和的光晕。戚临试探地伸了舌,在他描摹着钟情唇上的线条。 半分钟后,他往后撤了身,说:“夜里陪我去一趟南边的山林。” “嗯?” “方才迷迷糊糊间,感觉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叫我过去。那个地方总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戚临的头靠在了钟情的肩上,在他的怀中渐渐化回了原身。 “真是的,就这么一会能证明什么啊。”他小声抱怨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戚临:睡醒了就想逗逗狗子,调戏调戏对象 第47章 “我觉得这个幻境在针对我。”戚临抵着钟情的手臂,小声抱怨着。 他背上的绒毛被傍晚的凉风撩了起来,在风中徐徐颤动着。周遭的树叶相互摩擦,发出簌簌的相声。头顶上的月是近圆的,透着暖黄色的光辉,月光打在林间,穿过枝干投落在铺满枝叶的土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你当真没有半点化形前的记忆?”钟情问道。 “那么久的事,谁能记得清楚。”戚临说。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体内的魔丹到底是怎么进去的。自进入画中伊始,戚临便开始回想自己那些早就不懂淹没在哪段岁月里的记忆。因为这个幻境的指向实在太过明显,他初入之时就没了灵力化回原形,后又因遇上商陆身如刀绞不能自控,若说不是针对他恐怕都没有人会相信。但他思来想去,始终都没有找到半点与其有关的记忆。 他只记得自己化形的时候是一个雪夜,寒风呼啸着钻进山洞,像是要把它吞噬了一般。风中夹杂着被冷意掩盖了大半的铁锈味,难闻得很。可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他却觉得四肢热络得不似自身,仿佛整只猫都被浸泡在了热水里。 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只看到茫茫白雪,微末绿意,浅蓝色的天上偶有鸟雀飞过,隐隐忽不见。 除此之外,他再想不起其他了。他不记得自己尚是一只普通黑猫的时候是个什么身份,是何人所养,又是如何流浪到了此处。 他忆起商陆那一声“白鹿”,想起疼痛间耳畔模糊的那一句“南林见”,恍惚间像是抓住了什么联系一样。或许在他化形之前,是到过这个地方的。 钟情语气淡淡地说:“没关系。” 他的手顺着戚临的后脑向下抚摸而去,轻柔地触感传在了戚临的皮肉上,叫他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那些都不重要了。在他百年的生命之中,这些不过是沧海一粟,激不起多少水花。人不能总是站在某个时间节点回望过去,而况与那些记忆有关的故人恐怕早就湮灭在黄土之中没了踪迹。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抱着他的人是钟情,是他的明月,是他在漫长的岁月里认定的要一同走下去的人。 -- 第78页 “老虎山上的那些学生,蓄意接近的叶斐晴,还有这奇奇怪怪的画中境……没想到这么多年我还是魅力不减,是个抢手人物呢。”戚临调侃地说道。 “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吗?”钟情凉凉地说。 “不过那老虎山上的阵法是你整得吧,你都还没告诉我,那些寻常人是怎么破的阵?” 钟情也没有想到他怎么就突然翻起了旧账,手上动作都不由地停顿了一下。 他生硬地说:“小百合问过,他们是在某个灵异论坛里听一个叫‘千年老鬼’的人说的。我后来让她去查过这个id,注销了,也……找不到来源。” 那几个学生来得蹊跷,若说背后没人指使钟情是断断不信的。而况对于没有半点灵力的寻常人来说,即使学会了那些阵图,想破他的阵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私下里去查过,论坛上的那位“千年老鬼”早就注销了账号,就连和乔卓的聊天记录都被清了个干净。至于ip来源,更是查都查不到。 “还‘千年老鬼’呢,我要是活了千年只有这点本事,那我还不如选择自爆金丹。” “不过……我之前在博物馆里见到过当时的一个女孩,但是我发现她的记忆似乎被改动了两次……” 音落,钟情的脸色顿时一僵。 “不会是小百合。”钟情说道。 “那想来就只有那个‘千年老鬼’了。”戚临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望向前边幽幽的树林之中。空气是湿润的,耳畔隐约还能听见一点流水声。 钟情说道:“好像有人。” 戚临:“我去看看,你先别出来。” 钟情只见他鼻尖上下动了动,便撒开进了爪子,从自己的手臂间跳了下去,迈着四条短腿跑了——当然短腿这个词,他只敢在心里想想,若是放在明面上,主子指不定又要怎么与他闹脾气,虽然……但总归是有点不太合适。 戚临踩着落叶隐入了一棵树后,钟情笑了一下,跟着走了上去。 “白鹿!”是一个熟悉的女声。钟情虽然只听过商遥说过那么一句话,但他还是很快辨别出了这声音的来源。 紧接着便是一道水声。 钟情的脚步一顿,闪身就躲进了一棵树后。他侧身向那方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穿着粗布短衫的商遥从一汪湖水旁站起了身,与草丛后的戚临面面相觑。 戚临迈开爪子向她走去,还扯着嗓子软软地叫了一声。钟情从来没有听过他这般的叫唤声,像是甜腻的桂花糕一样,一时撩动心弦。 商遥甩了甩手上的水,走上前俯身就要去抱戚临。后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而后又恍然回神般地凑上前来,在她的手心里蹭了蹭。 在触上商遥掌心的那一刻,戚临的胸腔处突然传出了一阵奇怪的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带着一点暖意与悸动的感觉。犹如许久未归的游子一时回到家乡,恨不得要他与商遥再贴近那么一分,整只猫都赖在她的手上。 这种感觉着实是有些不太对头,戚临撤回了身,抬着头又对她叫唤了一声 从这个方向看去,商遥生得着实是有些平常,顶多也只能算得上清秀,似是一叠清粥小菜,整张脸的线条都是浅淡的,唯有那一双杏眼,瞳孔是幽幽的黑色,逆光看去时还算是为这张脸上添了几分浓墨重彩。 “商陆找了你很久,这几天你都跑哪里去了。”商遥见戚临不愿让她抱着,就蹲下了身来与他对视着,还一边伸着手顺着他背上的毛。 因着林楚岚的那些话,钟情也放出了一点神识在商遥的身边试探着。天生魔体尚未修行前气息并不浓郁,也就同大部分的低阶魔修差不多。但商遥身上的魔气却是有些强烈,甚至可以比的上一个玄魔…… 她是偷偷修炼了魔道,还是天生就魔气如此? 钟情正思索着,那厢的商遥终于还是捞起了戚临。她走到湖旁的巨石上坐下,少女纤细的身影被月光映在了水中。 “他最近总是很忙,我想见他一面都好困难。”她如一个吟游的诗人般,声音里带着一点清朗,像是如水清冽的夜风,悠悠得侵入心田。 “前些日子听说他被当家的骂了一顿,我问他原因,他也不告诉我。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商遥的手轻柔地抚着戚临的毛,大部分少女的手是细嫩修长的,而她不一样,她的指腹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整一双手都有些粗糙。但戚临并不反感她的触摸,就仿佛在许多年前,那些他忘记的岁月里,他也曾这样趴在一个人的腿上,放任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自己的脊背。 “从帐子里出来的时候我还撞上了大祭司。他的脸上带着那块青铜面具,看不清神色,但他的目光瞟向我的时候,我总感到一阵恐惧……像是被狼盯上了一样。”商遥说着,手上的动作也不由放缓了些,“你见过狼吗?想来也是没有的,你这么一小只,要是遇上了恐怕就得被叼走了。” 戚临:“……” 不,他一点都不小只。 树后的钟情忍俊不禁,他的目光落在戚临的那张脸上,也不怎么地就从那张毛绒绒的脸上看出了几分气愤与不屑来。 当真是可爱得紧。 商遥叹了口气,把手收了回来,撑在身后的石头上。她抬头望着星子稀疏的夜空,低声说道:“最近身上疼得难受,总觉得我大概是活不了多久了。你说我要是死了,商陆他会不会记得我?” -- 第79页 “我听他们说,外边的世界有一种说法。人死后能入轮回,会有下一辈子,下下辈子。如若这是真的,我希望下辈子的时候能生在一个……与他门当户对的人家。” 少女眨了眨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上忽而沾上了一点水光,在月光的照射下莹莹发亮。 戚临从喉间发出几声“呜噜呜噜”的声响,他踩着商遥的大腿,直起身在她的下颚上舔了舔,以示安抚。 他不明白那个声音为何要让他来这,莫非只是为了让他简单地倾听一番少女的心事? 树叶被风刮进了湖中,向外荡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模糊了湖面上的一抹人影。 就在这么一瞬间,钟情猛然发觉商遥的眉间生出了一丝黑雾,它像极了戚临从前惯用的那种术法,向外徐徐延伸着向下弯去,它在戚临的额间试探着,竟是想要直直钻入! 钟情捏了一个法诀,指尖现出的一点白光径直打上了那道黑雾,顷刻间就把它驱了干净,叫它顿时就缩回了商遥的体内。 他这一番动作之下,是再也藏不住了。钟情从树后现了身形,对上商遥诧异的目光。 “你……” “戚临,回来。”钟情说道。 主子忿忿地瞅了他一眼,又“不舍”地向商遥那看去,最终还是从她的腿上一跃而下,向钟情走去。 “我来找我的猫。”钟情向她解释道。 商遥瞧了他一眼,嘴上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但她最终还是收了视线,无声地跑入了一旁的树林之中,很快就没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人表面牛批得很,实际上还是会发出某些可爱声音,比如“喵”和“呜噜” 第48章 第二日天光方亮,洗漱完毕的钟情踱步走回屋内。塌上的黑猫正蜷在被褥中央睡得正香,随着呼吸的节奏腹部有序地起伏着,喉咙里偶尔还发出“呜呜”的声音,也不知是在做着什么春秋美梦。 在第一次叫人未果后,钟情只得捞着他的小腹到隔壁敲响了小百合的房门,把睡意朦胧的闺女直接就拖到了街上。 村寨虽然常年不与外界来往,但风俗习惯几乎与外面别无二致。街道上有些空荡,往来的有身着粗布短衫,肩上扛着一柄锄头,似是要去村郊下地的,也有进进出出,正支着摊的。袅袅白烟从篷子里冒出,混着面团与肉的味道散了好远。 小百合还是第一次接近这般景色的街道,仿佛一下子就穿越了百年的时光似的。她四下转悠着,没有忍住多看了几眼,对钟情说道:“这地方和那些古镇还是有点差别的。” 钟情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的前方不远是一家面摊,水汽正滚滚地从锅里冒出,单是接近了一点,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摊主是一个老大爷,佝偻着脊背,瞧着也是消瘦,仿佛只有一层柴般的皮包着骨似的,但手上动作却是不让分毫,快得只能叫人瞧见一点残影。 小百合动了动鼻尖,肚子就这么恰合时宜地叫了起来。她侧过头,对上钟情探究的目光,无辜地笑了笑,说道:“爸爸,我饿了。” 有事亲爸爸,没事叫老大。 钟情对她这变化飞速的称呼早习惯了,淡淡地瞟了眼,便收了目光,道:“去吃早饭。” 小百合得了恩准,快步就朝着那个面摊走去。 “吃啥呢,闺女?”和面的大爷见她走上前来,抬手在衣前挂着的布擦了擦手,开口问道。 小百合转头看了眼尚在睡梦中的戚临,说道:“两碗面。” “好嘞。” 钟情寻了一个里边的一个靠着巷口的位置坐了下来,将戚临放在了自己腿上。主子还是没有醒来,钟情觉得他这个觉似乎睡得过于沉了点。就算是没了灵力,戚临也不该这点防备之心都没有……总不能是因为待在身边的人是自己,叫他放弃了警惕。 他皱了皱眉,指尖在戚临较长的那几根绒毛上打了个圈。那一撮毛绕着他的手拐了个弯就溜了下去,钟情顺势又在上面安抚地梳了梳。还好主子还没醒,不然要给他知道自己的毛被这么对待,指不定得发多大的火。 小百合坐到钟情的对面,目光顺着钟情的视线落在他被木桌遮挡了大半的腿上。 “前辈是不是睡得有点久了……”小百合话刚说完,突然又像是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一样,整个眼神都变了味道,带上了点暧昧的打量意味。 她上身前倾,压低了声音:“老大,我觉得你这样不行,我们现在还处于危急情况……” 钟情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些什么,便又听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们还处于危急情况,切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乱了大局,就算前辈现在没了战斗力,但好歹……” 话说到这个份上,钟情左右猜去也明白了她开了什么样的脑洞,凉凉地说:“你成天都在想什么?” “黄色废料?”小百合笑嘻嘻地道。 “……”钟情简直是不想再理会她,手指在桌上徐徐点敲着等待着那个大爷端面过来。然而等到两碗面上齐了,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他们没钱。 且不说古代货币与现代人民币的差距有多大,村寨里用的本就是与外界不同的交换工具。钟情与小百合在老大爷的注视下面面相觑,前者一脸淡然地看着小百合,如同往日一样示意她自行解决,后者一脸懵逼,对眼前这位甩手掌柜深觉无语。 -- 第80页 “闺女……”大爷犹疑地叫了一句。小百合“刷——”地一下转过头去,赔上一脸讨好的笑,问道:“我和兄长是从外地来的,对这里不是很熟悉,请问你们这可以用贝壳支付吗?” 钟情打她的心都有了。这朵百合也不知是假犯浑还把学过的东西都扔到了山沟去,贝币在更早的时候就被取缔了,即使这寨子不通人烟,也不至于用这么古早的交易方式。 那大爷倒还和蔼,闻言只是哈哈大笑,对小百合说道:“我要贝壳能做什么?” “那……玉石?”小百合试探地问。 钟情实在看不下去,从储物戒中翻出了一个银环,放在了桌上,问道:“这个可否?” “银的?”大爷拿了起来,放在嘴边用牙磕了磕,问道。 钟情:“是。” “多了。”大爷摇了摇头,想把银环还给他,却又被钟情抬手推了回去。 “无事,您收着吧。”钟情说着,抬手在戚临的背上撸了一把,“或者您回答我几个问题,算是补上多出的那些。” 老大爷把旁边的木凳挪了过来,在他们身侧坐下,道:“你说……我也没什么好问的。” 钟情转了个方向,“听闻寨中有祭祀一习,敢问这受祭祀的山主是什么人?” 他这问题一出,老大爷的神情都僵**一瞬,但他很快地调整过来,回到了先前的那副和善模样。 “山主不是人,是仙人。”老大爷缓缓说道,语气里满是敬畏,“我们寨子自古便受着山主庇护,不受侵扰。山主神通广大,平日里都在山中洞府里修行,祭司每十年才能见上他一次面。这个时候山主便会告诉祭司他的需求,我们只当按令奉上。” 钟情说道:“这么说来,除了祭司之外,无人能面见山主?” “是。” 小百合见缝插针:“那祭司又是何人?” 老大爷想了想,结结巴巴地组织起了语句:“祭司是寨中圣子。婴儿降生之时若逢天火降临,此后便会被交予祭司当作继承人抚养。” “还真是玄学。”小百合小声地说了一句,虽然没落到老大爷的耳朵里,但却是原封不动地被钟情听到了。 钟情的嘴角登时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若是不仔细去看,倒还瞧不出来。 不过这笑转瞬即逝,不一会钟情又换上了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再次问道:“我听人家说,寨中有一人名唤商遥,老伯可曾知晓?” 这一回,对方的脸色当真是僵**。 像是所有的肌肉都耷拉下来,眼角都垂上几分,嘴唇紧紧地下抿着,露出一个严肃凌厉的弧度。 “不认识。”他生硬地,冷漠地说。 他们二人皆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讳莫如深的态度,但既然对方已经咬死了不愿意回答,他们也不好强求什么。 钟情悻悻地转回身去,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那碗正散了热气,险些糊成一团的面来。 小百合不甘心地又看了那老大爷几眼,张了张嘴,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等吃完了早饭,离了摊,小百合才凑到钟情的身边,小声问道:“这商遥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刚提到她,那老伯的脸就黑成炭似的。” 钟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手下的毛团还在静静地睡着,街上的人却愈发多了起来。 他与小百合拐进了一个巷子里,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前方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 许是十多岁的少年,声音还是变声期的沙哑,透过长长的青石板砖,一股脑地传进了他们的耳中。 “你今日是不是又去找少当家了?”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吗?” “我妹妹都看到了。你最好离少当家远一点,他是我未来的妹夫,别成天死皮赖脸地跟着他……” 下一秒,一个女声打断了他的话:“这话你可以当着商陆的面说,看他会不会认你这个大舅子。” “你妹妹都没记挂的事,你成天替她出什么头?婆婆妈妈的,是闲得慌吗?” 钟情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转头示意着小百合上前看看。果不其然,在巷子的拐角处,几个少年围成一圈,中间站着的正是他们方才话中的主人公之一。 商遥整个人因着常年营养不良看起来有些羸弱,困在几个身强力壮的少年之间,活像被盯上的待宰羔羊。然而她周身气势不输,商遥扬着下巴,神色恹恹地看着他们,目光冷得可以结出冰来。与先前面对商陆的模样全然不同,若说商陆面前的她是柔软的白雪,现下与少年们对峙的则是一块坚硬的寒冰。 “嘴上倒是挺能说的。可是你这么个灾星,真以为当家的会放心你待在少当家的身边吗?” 他的话像是戳到了少女的痛楚,那张脸上顷刻间出现了一丝裂痕。少年轻哼一声,手中接过什么东西就要走上前去。 “一群男的欺负一个小女孩,还要不要脸了。” 小百合这一嗓子着实是把人吓得不轻,那群少年转过头来,忿忿地盯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却不想小百合脚上一动,踢起一个石子就弹在为首的少年的脑门上,直把其他人都吓得退后了几步。 少年咬着牙看了他们一眼,回过头对商遥说道:“你给我记清楚了!” -- 第81页 然后便转身隐入了小巷深处。 解了围的小百合正想上前套个近乎,然而对方似乎并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商遥神色平淡地对上了钟情投来的目光,视线下落,又在他手上的戚临身上停留了片刻。 钟情直觉她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可她刚张了嘴,便迅速撇开头去,快步沿着那群少年离开的方向走了。一如昨晚。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写得太无聊了所以都没人愿意评论的亚子 第49章 戚临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还是那一汪幽幽湖水,月光是更加清冽的颜色,一道又一道的波光徐徐荡漾着。夜里的凉风簌簌而过,卷起了地上的落叶窸窣离去。空气里带着湿意,腹下的触感是粗糙冰冷的。 戚临打了个寒颤,将身体又蜷缩得紧了些。 迷糊之间,有一双手在他的脊背上,温柔地抚摸着。那双手是粗糙瘦弱的,指节分明,却又透着意外的柔软。 是一双女子的手。 上边并没有或浓或淡的脂粉香,只有浅浅的一点草木味道,混着一点皂角的香味。 “商陆又背当家骂了,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我知道是因为我,也许我的离开会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白鹿,我能去哪呢?” “我也好想看看外边的世界啊。” 梦里的那个声音同商遥先前的重合在了一起,戚临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仰起头来,用脑袋蹭着她的手腕。但他的视线是模糊一片,瞧不清女子的半分面容来。 戚临张了张嘴,却只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几声“喵喵”的软糯叫声。 主子第一次感受到了猫生无望。 “近日又撞见了大祭司,他每每瞧着我的时候,我都会感到万分恐惧,像是被恶狼盯上了一般。” 这些话与夜里商遥同他所说的相差无几。可戚临的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直觉自己的这番梦境并非是因着先前之事虚构而成,反而更像是真实发生过的。 商遥知晓自己手下的生灵并不会回答她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把话题延续了下去。 戚临恍然想起,夜归后钟情同他说,先前商遥身上出现了他惯用的术法,魔气凝成的黑线想要探入自己的体内。 她是天生魔体,有那么点的魔气也不足为奇,但依照钟情描述,她似乎又对其毫不知情。 想来,应该是施术人的手笔。 戚临着实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惦记的。顶多不过是那一颗魔丹罢了,能有什么作用?就算是直接吞了或是拿去炼丹,但凡只要他架不住里边的魔气,就只能落得爆体而亡的下场。有这个功夫,倒不如自行前去闭关几年。 而且这个幻境……他像是对商陆或者是说这整个村寨都极其了解,不然也无法重现出这十多年的场景。可他究竟缔造这样一个幻象到底有什么作用? 戚临想到自己自入幻境伊始便灵力尽失,若是他只是想要自己体内的魔丹,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一点。他大可不必借商遥的手,只肖趁钟情不备之时就能把自己顺走,而且他还毫无反抗之力。 也许,连施术者都没料到他会受到禁制? 商遥的那双手还在他的背上温柔地动作着,少女如银铃般的声音缓缓地窜进了他的耳中,勾动着他体内睡虫倾巢而出,戚临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又重又沉,没有忍住地眨巴着开始打架。 “我总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也不知道商陆会不会记得我……反正你这小没良心的肯定是靠不住了。” 可他确实已经不记得了。 戚临自嘲地想着。 商遥许是真的同他有那么一点关系。很可能在他未化形之前,就是由他和商陆充当着铲屎官的身份。 那么后来,商陆的魔丹又为何会到了他的体内? 戚临从前不是没有去查过这位魔君的事。可大多数人除了知晓他的名讳以及他成魔那日一寨覆灭,万灵同哭的事迹之外,再没有别的有用消息了。 甚至连他的长相年龄都不知道。只说是身形瘦弱得很,每每遇见都是穿着一身黑色长袍,把浑身上下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可这么行踪不定的一个人,最后还是死在了一众仙门的围剿之下。他的魔丹想必也是在那时进了自己的嘴里。 然而他还有一事未明。常人成魔并不容易,他一没修为二没怨恨,又是怎么突然入魔? 这边有个现成的天生魔体都…… 商陆入魔与商遥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戚临觉得自己头都要大了。 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忽然,他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向下坠去,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星火最初是落在他的丹田上的,火舌跳动着、舔舐着,仿佛有什么要在那块皮肉下爆炸开开。紧接着,灼人的热意向外蔓延,铺天盖地地覆上了他的全身,游走过他的四肢百骸。 熟悉的热流走过他的筋脉,虽是微弱的一点,但却聊胜于无。 他先前还在想着自己灵力被束一事,却不想转眼就被人还回来了一点。 不算多,只能堪堪够他化一次形。 还真是流年不利。 随着意识渐渐回笼,周身的观感都逐渐清明了起来。 -- 第82页 外边似乎还是黑夜,甚至连明月都可能被云层挡了去,连一点光亮都不曾漏进。 耳边是细细碎碎的人声,像是从空荡荡的远方传播而来,悠悠地在他耳畔回荡着。 那些模糊的字句慢慢地拼接成一个整体,戚临终于听出了第一个完整字句。 “明天是满月,他们要在那座山上进行祭祀。”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他的脑子还处于一团浆糊的状态,怎么也没想起它的主人是谁。 戚临动了动眼珠,缓缓地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手,纤长的手指垫在他的下颚上,掌心若有若无地触着他的鼻尖。 “醒了?”钟情察觉到他的动静,轻声问道。 戚临口齿模糊地抱怨道:“醒了。你们大晚上的怎么都不睡觉。” 钟情:“……” “我的爹,其实是你自己睡了……大概二十个小时吧,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小百合一边打量着戚临那张煤球脸,一边犹疑地说道。 戚临:“???” 若非是这几搓黑色绒毛的遮挡,在场诸位一定可以瞧见戚临一言难尽的铁青脸色。 “我睡了这么久吗?你怎么不叫我?”这位主子心下一转,及时把锅抛给了抱着他的钟情。 后者撤回了手,无辜地说道:“叫过了,你没醒……” “柳队,你这养的恐怕不是猫,是zh……” 戚临撇过头去,冷冷地看了正在说话的林楚岚一眼。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口獠牙,语气温和:“听说狗肉很好吃呢。” 林楚岚顿时把目光投向了钟情,却见对方伸手勾了勾黑猫身上的绒毛,说道:“狗肉容易上火。” “哦,那单吃金丹也是可以的。”戚临的语气里还带着点惋惜,戏谑的目光撩过林楚岚的脸,嘴角扯出了一个弧度来。 林楚岚: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百合插了话,说:“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你说明日就是祭祀,是从哪里听来的?” “商陆的侍从。”林楚岚说道,“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大祭司临时决定的。” “没有人知道?”钟情问? “应该是没有人知道。” 小百合问:“满月祭祀,怎么听着这么像什么邪教呢……还没有提前告知,我怎么觉得这个祭司怪怪的。” 钟情道:“先去看看。” “可是没有祭品啊。”林楚岚说,“他现在通知,这场祭祀的祭品从哪里来?” 他这么一开口,在场的几人都纷纷把视线投在了他的脸上,林楚岚一脸疑惑地歪了头,说道:“看我干什么?” 小百合欣慰地说:“蠢狗终于有脑子了。” 戚临:“看来有救。” 钟情:“嗯。” 于辞:“老大,我觉得这次回去你可以去跟裴队争辩了。” 林楚岚:“不是,我……这……算了我不说了。” 下一秒,他便气鼓鼓地撅了嘴,转过头不愿再理会他们。 “不过他说的也对,这么短时间内,他们的祭品怎么办?”小百合问。 于辞说道:“也不是随便杀几只鸡,宰几只猪就能解决的事吗?” 小百合:“万一他们用的不是这个呢……电视剧上都说,什么祭祀河神要用童男童女,有时候还会找未出阁的姑娘,给河神当媳妇吗……” 钟情凉凉地说:“平日里让你多读书,少看点杂七杂八的电视剧,我的话你是喂狗了吗?” 林楚岚:“柳队,狗不想吃你的话。” 钟情:“……” “我这就是一种比方嘛,鸡啊猪啊还好找,如果是要别的东西的话,不得趁早准备吗?”小百合说道。 戚临百无聊赖地在钟情的腿上翻了个身,露出的一截肚皮贴在他的手臂上。 “人家祭祀,你们操那么多心做什么。”戚临不冷不热地说着,张着嘴打了个哈欠,“明天去看了,不就都知道了?” 于辞直勾勾地盯着戚临的脸,目光游离地在他与钟情身上来回走着。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拍着大腿站了起来,说:“十年前我们刚来的那会,就是那场祭祀上,那个大祭司好像抱来了一只黑猫……” 戚临撩开了眼皮,神色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继而又垂了眸,掩下了忽然兴起的微末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学校,整东西整了两个多小时,我太难了,垂死梦中坐起写更新 第50章 清晨的第一缕光漏进昏暗的屋内,被木板分割成一道又一道的细线,影影绰绰地散落在泥地上。空气中的微尘绕着光线打了个圈,在破旧的木桌上忽起忽落地跳着踢踏舞。 小百合撇了撇嘴,刚才翻了个身,想要避开这扰人的光线,下一秒,就被灌了一耳朵的嘈杂人声。 他们昨晚就“黑猫通灵,作为祭品是祭司有意作死还是本意无知”的问题展开了一场辩论,中途还接收到戚临主子的各种猛虎咆哮般的威胁,最终在临近午夜时惨淡收场,各回各家歇息下了,打算等明个一早去那祭坛处打探一二。 可没想到她这才刚躺下几个小时,寨子里的人就已经开始了“晨练”。更让人无奈的是,这种木制结构的屋子,隔音效果着实是有些不太可以。 在不知道第几次被人声唤醒后,小百合浑浑噩噩地撑起了身,因着脑子和四肢都还不大清醒,她甚至险些从床边滚落下去。 -- 第83页 “大早上的,叫魂呢!”她抱怨着下了床,拖着脚步开了门,转向一旁钟情的住处。 院子里空荡荡的,也不知是往日如此,还是商林今日去了别处。小百合在屋外伸了个懒腰,随意捏了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拾缀干净,这才敲响了钟情的门。 清风从她腿边溜过,眼前的木门悠悠打开。她的老大早就穿戴整齐,正坐在床边给腿上的黑猫顺着毛儿。如若那只黑猫不是某位魔皇,小百合一定会出口称赞此情此景异常和谐。 “林楚岚早些时候就进了山。”钟情开口,不冷不热地说道。 小百合的睡意顿时就散了个尽,她惊讶地说:“他怎么先跑了?” 钟情缓缓地起了身,抱着戚临走到她的面前,说道:“五点的时候就有寨民去了祭坛,他们只不过是先跟去看看。” “那好歹也叫上我……”小百合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闭了嘴。 “你睡成那样,他倒是想叫。”戚临调侃道,“走吧闺女,我们现在过去也不迟。” 出了门,一路上陆续可见前往祭坛的寨民。小百合随意上前询问了一下,方知寨中习俗如此,每每祭祀之前都要晨起先行到祭坛吟唱供奉。 他们最初的想法是跟着前往祭坛的寨民一块入山。然而清晨时分,雾气正盛。乳白色的渺渺烟波缠绕着墨绿的树叶,雾气吞吐着周遭草木,不多时就将眼前的景象悉数模糊了去。在放眼时,哪还看得见前边人的身影? 经过三次转回原地之后,小百合认命似地倚在了一根树干上,嘴中发出不耐烦的哀怨声。 钟情抱着猫,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冷然说道:“我们被困住了。” “那些寨民呢?”小百合闻言,出声问道。 “应该只是针对我们。”戚临说着,舔了舔自己的前爪。他的灵力只恢复了微小的一点,但似乎并没有用来化形的意思。毕竟暴都暴露了,左右也没什么好再藏着掖着,倒不如攒起来以备万一。 戚临闭上眼,任自己的神识在周围晃荡了一圈。他此时的灵力不比往日,灵识也有些微弱,平日里几秒钟就能试探下来的事,却叫他硬生生地走了有小半分钟。 钟情本想阻止,不过等他意识到戚临在做什么,想要抬起手的时候,对方已经睁开了眼睛。 戚临扒出两个爪子就按在了钟情的手臂上,然后一路顺着他的胳膊向上爬去。 钟情因着他的动作还愣了一下,开口问道:“做什么?” “上边视野好。”戚临一路爬到了他的肩上,整只猫都扒拉在上边。钟情担心他会掉下来,还特意地伸手去扶了一把。 “你小心点。” 戚临从喉咙里哼出一声,身后的尾巴扫在钟情的后颈上。他原意许是想故作生气地“打”他一下,然而当猫尾巴上的绒毛滑过皮肉,什么样的触感都只剩下了痒意。 钟情眼疾手快地捏住了他准备收回去的尾巴,说道:“别闹。” 小百合:“……” “我们能先出去吗爸爸们?” 这日子当真是没法过了。她想。 “迷阵以雾气为辅,等雾散了就行。”戚临说道。 “这雾得多久才能散啊,它要是今天都不散呢……” “那就让你家老大一剑砍了吧。”戚临笑道。 破阵之法主要也就两种。一种就是找阵眼,所谓打蛇打七寸,找到阵眼,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另一种便是暴力拆除,在某些修士不要脸的境界威压之下,找阵眼什么的都是多此一举。 以钟情的境界,暴力拆除虽然要费上一些功夫,但却是最快的破阵方式了。 话落不久,钟情手中长剑出鞘。 他用的不是《千秋雪》,也不是《万山悲》,而是他当年自创的潮生。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林间忽起一阵猎猎冷风,卷噬着尘土离地而起。 隐约之间,小百合似是听闻见了一声怒吼,此后眼前银光一闪,仿佛有万丈江水自西方奔腾而来,如临江畔。 钟情于风中折身勾转,剑尖所向,周遭草木环绕于上,随着剑风划过一道道弧线。同样的剑法,在他的手中少了几分狠厉,多了几分的凛冽与从容。 戚临的爪子虚虚搭在他的肩上,动作之间,只觉得身下的躯体稳定如常,拿剑的手也是又平又稳。 他的目光顺着钟情的剑身指向望去,只见缭绕勾连着的白雾之间,好像又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藏在里边,总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白雾在剑风驱使下汇作一处。剑尖触上白雾,像是打在了一座屏障上。相碰之处白光流转,钟情手腕一转,剑身直直没入白雾之中。顷刻间,白光化作万点星光,淹没林间。 末了,他收剑负手而立,眉间却多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这边走。”他说道。 “这个迷阵是不是破得有点草率了?”小百合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犹豫地问道,“施术人如果只是针对我们,那他应该知道这点程度的迷阵毫无意义啊……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钟情凉凉地说道:“不知。” 他方才出手的那一瞬间,才发现了一丝的不对劲。这迷阵看着缠人,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的灵力支撑,像是在外面镀了一层薄薄铁浆的方盒,只有打开了才知道,里边空空如也。 -- 第84页 那它的意义又在何处? 只是耍着他们绕了几个圈,多浪费了他们的一点时间? “戚临。”钟情叫道,“你怎么看。” 肩上的黑猫偏过头在他的下颚处盯了一会,说道:“我觉得有人想故意引我们去一个地方。” 小百合停了脚步,问:“那我们还要往前走吗?” “走啊,为什么不走。”戚临的语气上挑,戏谑地说,“要是不走岂不是对不起人家的一番苦心。” 小百合又道:“若他让我们去的是一个鸿门宴,我们也要去吗?” “你怕什么,我和钟……你老大在这,还能让你伤着不成?” “可是……”小百合打量着戚临的脸色,往外挪了几步,同钟情保持了大概有两、三米的距离后,才压着声音说道,“可是亲爹你化不了形,等于没有战力啊。” 戚临:“是哦。那你老大保护我就好了,你自己快点跑。” 小百合耸了耸肩:“我还能说什么呢。” 周围的树木愈发地茂密起来,蝉声与鸟雀的鸣叫声却渐渐低了下去。杂草密布的土地之上,几朵野花在风中微微的颤动着。放眼望去,像是很难再找出旁人往来的痕迹。 又一阵凉风自林间吹过,在杂草间荡起了层层涟漪。小百合打了个哆嗦,问道:“我怎么觉得我们越走越偏了。” “没有。”钟情回答道。 “好臭。”戚临说着,把头埋进了钟情的颈侧,“是和那个时候一样的味道。” 钟情知道他的“那个时候”指的是何时。他的嗅觉虽不如戚临灵敏,但也可以从空气中飘散的气息感知一二。戚临说的是他当时在C市的那个深坑上闻到的味道,是几乎相似的森森鬼气,与腐烂的尸骨的气味。 那么前方是不是也有同他们在C市看到的一样的深坑?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窜结在了一起。 钟情拎起戚临把他塞进怀里,转头对小百合说道:“走快点。” 说罢,他便架起自己的配间,霎时间穿林而过。 小百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连他一番行云流水,没了踪迹,登时什么脾气都上来了。她忿忿地召出自己的配剑,一跃而上,手中捏起一个法诀,踉跄地跟上连背影都见不着了的钟情。 树林的尽头是一处山洞,钟情想都没想,径直御剑进入。 却不想这山洞仅仅只是一个障眼法,甫一入内,触眼可见的非是嶙峋的石壁,而是大片的黄土,与似曾相识的一方深坑。 这处深坑比他们在C市所见到的小上许多,但中间的平台上,却刻着更为清晰的繁复图纹。 “你说这两个坑的主人,会不会都是同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明天要上课了脑壳疼【猛虎咆哮.jpg】 第51章 “他还真是嫌自己的命不够长。”戚临又接了一句,视线穿过钟情的手臂打量着四周情况。 这坑粗略看过去只有他们在C市看到的那个一半大,坑底是整齐摆放的尸骨,衣着几乎都是相同的样式,连肢体形态都差不上多少,一眼望去,瞧着是死态安详,可却也透着一股诡异。 小百合探着头看了一眼,顿时就缩了回来摩挲着自己的手臂,直觉鸡皮疙瘩都要掉了一地,她语气哀怨地问:“这不会是故意摆成这样的吧……” “说不定呢。”戚临说道。普通堆放还真到不了这个程度,也不知道施术者是安的什么闲心,将他们一个个的特意摆放成这副模样。 “最近这种续命的阵法还真是挺有存在感。”小百合说着,转身看向了戚临,“若是真如前辈你说的那样,三个阵法都是同一个人,那他得活了多久啊……还觉得不够吗?” 若此阵是起始,这施术者少说也活了八百多岁,那这一个多月他对戚临的费心针对,又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活得太长,想要找点乐子。 而况这个村寨总给戚临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隐隐察觉到自己与商陆、商遥之间或许存在过某一段缘分,那他又与背后的施术人有多少关系? 施术人为什么要造这样一个幻境,他想让他们困在此处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为什么要把他们引来此处,将这个深坑暴露人前? “人活得越长,反而越怕死。”钟情凉凉地说。他的目光仍是往日的波澜不兴,定定地在那座高台上停留着,“就好比古时候的帝王求长生,因为舍不得,因为害怕,想要将千秋万世都留在自己手中,不容他人染指。此人……想必也相差无几。” “修行者往往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会更害怕死亡。因为他们会想,自己这一路走来历尽千辛,已经活了几百年了,为什么不能活得更久一些?有的呢,则是觉得生死道消是件非常没面子的事,只怕黄土之下,还得被后人揪出来嘲笑。着实是有些难看了。”戚临接过钟情的话头,继续给小百合解释道。 “八百年,数千上万人为祭,这长生的代价未免也太残忍了。”小百合皱起了眉,厌恶地说道。 戚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嘲讽的笑来,并没有回答什么。 钟情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亦是没有说话。 “你说若他们真是同一个人,他这么盯着我,究竟是想做什么?把我也炖了当他的垫脚石吗?”戚临的语气平平,不带半点的起伏,可小百合却从中听出了一点冷意来。 -- 第85页 若不是被脸上的那层绒毛给遮了去,她料想戚临此时的神色一定是眉目冷肃,双唇紧抿的。 “你说我也浪荡了一两百年了,当年也没见着他来找我麻烦,怎么我睡一个觉他就……”戚临突然止住了话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僵硬地偏过了头。 他看着钟情的下颚,犹疑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当年那些修士的围攻,当真只是为了除魔不成?他自从拐了钟情回去后,不是在万仞山上插科打诨,就是同他一起到四方游历,行为举止收敛了不是一点。他们早的时候不来除他,偏生地要等他转了性后才来动手?明明相安无事了那么多年…… “没有。”钟情回道。 戚临疑惑道:“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戚临狐疑地打量着他的脸,只见对方神色坦荡,丝毫没有半点欺骗作假的迹象,便收回了视线,说道:“勉强信你。” “我觉得你俩都有事忙着我,还把我赶出了群聊。”小百合咸咸地说道。 戚临笑道:“我和你老大的那什么秘事,小孩子就别掺合了。” “好不要脸!” 原先严肃尴尬的气氛被这么一闹,顿时就被驱了个干净,三人的神色都现出了几分轻松来。 钟情抱着戚临往石台上轻轻一跃,平稳落地。 石台的地面上刻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繁复花纹,或许是某个失传了的阵法图样。钟情的目光在上面扫视了几秒,而后从兜里掏了手机,将上边的图案悉数拍了下来。 幻阵之中,当代的智能工具虽然没有信号,但是一些基础的功能还是可以使用的。 戚临瞧着他这一番动作,赶忙伸开爪子扒拉着他的胳膊不让自己掉下去。钟情拼凑地拍完了整个图案,才把没剩了多少电的手机收进兜里,空出手去托戚临的腿。 “总觉得他这样做就像是在说‘我自刀,我是狼人’一样,他图什么呢?”小百合在深坑边缘蹲了下来,手中的断刃有意无意地挖着边缘摇摇欲坠的泥土。 “反派的心思真的好难猜。”她也没指望戚临和钟情会回应她什么,自顾自地就说了下去。 山间的风猎猎地穿林而过,来到深坑旁边的时候还发出了“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哭。四周的尘土被它一股脑地刮了起来,小百合抬手把脸边稀碎的头发别在耳后,下一秒就被卷起的尘土迷了眼。 她小声骂了一句,转而起了身,手上又去揉自己的眼睛。 “小心!”她听见钟情的声音,下意识地就往旁边退了一步。 模糊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自她眼前一闪而过。 似是一缕黑色的丝线,速度极快,转眼便没了踪迹。 钟情从石台上跃至她的身边,方才的沙尘同样也迷了他的眼,叫他的眼底都带了点湿润的红色。他抓上小百合动作的手,指尖现出了一点白光,自她眼前快速一晃。 “睁眼。”他说道。 小百合闻言睁开了眼,又眨巴了两下,说道:“可以了。” “走。”钟情说着,手上一转,将佩剑架的起来。 小百合知晓他的意思,紧跟着他跳了上去,站稳了身。 她不是第一次搭钟情的“便车”,但这却是唯一的让她感到不好意思的一次。 钟情的剑极稳,一如他出剑的时候。若不是灵力深厚,定是无法将这剑御得这般平稳。剑宗弟子三千,有些单是一人御剑就不知要晃荡到什么程度去,更别提再带上一个。 他们在后方紧紧咬着那条黑线的尾巴,却是怎么也追不上去。 那条黑线像是滑不溜手的鱼,穿行在各个枝桠交错的缝隙之中,直往树林深处奔逃而去。 小百合从储物袋中摸出了一把弓弩,架在手上就朝着那条黑线瞄上了那条黑线。 短箭“刷——”地一声直飞出去,却只是堪堪掠过黑线边缘,深深插入了旁边的树干之中。 小百合气急不过,架起弓弩就要再来,却听到戚临懒懒地说:“那应该是神识或者是别的什么,弓箭不管用。” “那我……” “你修为尚浅,神识不稳。”钟情知道她想说什么,立马就帮她堵了回去。 “先看看他想带我们去哪吧,不急。”戚临说着,顺便在钟情的怀里打了个哈欠。 黑线引着他们一路北行,周遭树枝横斜,御剑时险些都能划破他们的衣物。小百合无奈只能担任起主动清扫的工作,先行折去前方凸生的树枝,这一路走得是又累又烦。 直至出了那山树木蓊郁的密林,四周的风声都开始被稀疏的人声所取代。他们隐约地还听见了几声小鼓与铃铛的声响。 钟情撤了剑,目送着黑线从断崖直越而下,闯入下边的人群之中,不见踪迹。 “这个是……”小百合走上前,俯视着下面的偌大木制高台,眼中具是惊讶,“它怎么就把我们带到祭坛来了?” 高台台面被暗红色的绸布铺就,上边画着一个图腾,许是寨子的标志。台边是两面铜制钟鼓,中间置着一处香案与一堆枯木干草。 寨民在台下密密麻麻地跪了好几排,嘴上呢喃着不知在念些什么。他们皆是跪拜的姿势,神色敬畏地看着正中央的那处高台。 众人口中的祭司正站在香案前,拿着燃好的火折不疾不徐地点着香。白雾自他身前袅袅升空,在空气间缠绕过一个弧线后回旋而上。 -- 第86页 钟情四下望去,终于在一个偏僻之处发现了林楚岚二人。 他招呼了一下小百合,踏着山石就一路下到了平地上,自后方晃到林楚岚二人身边。 后者忽见他的出现,先是被吓得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急呼道:“你们怎么才来!” “路上耽搁,抱歉。”钟情不咸不淡地回应着。 “行吧,现在有一件……” 小百合说道:“先说好消息。” 林楚岚:“……” “没有好消息,都是坏的。”于辞接话道,“昨夜我们不是在说这个祭品的问题吗,我们刚刚从那些人的口中得知这次祭祀的祭品。” 他指着高台下的那些壮年男子,避开了小百合投来的视线。 “是什么?”小百合问道。 于辞看了林楚岚一眼,后者轻咳了两声,缓缓说道:“是商遥。” “啥?” 林楚岚又重复了一遍:“是商遥,他们要以活人为祭,供奉山主。” 作者有话要说: 商遥:猜到的出来挨亲 谢谢订阅!! 第52章 “他们脑子没毛病吧,摇一摇是不是还能听到海的声音?”小百合的音调扬了八分,险些惊起树上鸟雀。林楚岚摊着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冷静一些。 “也还真是想得出来,那商陆呢,他就眼巴巴地看着啊?”小百合仍是一脸不耐的神色,但声音总算是低了几分。 于辞:“听说是被关起来了。” “那还等什么,先去把商遥捞出来再去救他……” 林楚岚语气淡淡地打断了她:“没用的。” 小百合转过视线,与他四目相对,问道:“什么意思?” “这事百年前就成了定局,你现在阻止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过就是让自己好受一些罢了。”林楚岚说着,视线挪向了那方祭台之上。几个二八少女双手交叠,清朗的陌生曲调从她们的口中缓缓流出,在这山谷之中悠悠回荡。可是此时不论怎么听,都叫他们觉得毛骨悚然。 “而况就算你阻止了,明天还会是一样的场景,这些事情不会偏离他们原有的轨迹,只会一遍一遍地在你面前重演,直到你放弃改变它。”林楚岚往日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总是参杂着一些不正经,让人听了就恨不得与他辩上几句,抽上个几巴掌,可如今他正经起来,携着点低沉严肃之感,反倒又让小百合有些不适应。 钟情问:“何意?” “我们刚来那会,是试着改变过的。就是于辞先前说的那只黑猫。它好像是什么灵兽的后裔,那年祭坛之上,扒皮抽筋,曝晒三日。我当即就二人看不下去,最初是抢了下来,扰乱了他们的祭祀,但是第二天……我们又看到了相同的场景。”林楚岚顿了顿,说道,“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我们都是旁观者,做不了什么的。” 小百合的嘴动了动,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在。 “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就是想让我们看一段前尘往事吗!”她忿忿地骂着,抱着剑靠在了一边的树干上。 天色渐渐暗下,远山似是被天边的红霞吞吐着,山沿边际都被晕染得柔和起来。 落日将近,暮霭渐合。 少女的歌声愈发悠长,青铜鼓一重一轻地响着,铜铃也纷纷摇晃起来,清脆的声音传了好远。黑色衣袍的祭司手执权杖登上高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年男子,那男子面容冷肃,鬓边白发已生,眼角额上还要晕不开的皱纹,想来那应该就是此寨的当家了。 祭司的脸上带着冷铁面具,让人瞧不见他的面容,透过面具传出的声音也听着有些低哑模糊。在场四人皆不知此地语言,只听他嗡嗡说了几句,便有人押着商遥上了高台。 她像是睡着了一样,向左边偏着头,整个人都是绵软的模样。那几个壮年男子把她绑在了草堆中的木柱上,就匆匆离去。祭司走向桌案,空出的那只手在上边盛着水的碗中一触,飞快地向商遥眉心一洒,如一根针般地牢牢将她的头给固定在了木柱上。 大当家屈身跪拜,嘴里大声念着只属于他们的语言。左右想来,约莫是与古时帝王祭天之时差不多的话。 手中香插入香案,香灰被抖落在桌面,在暗色的绸布登时就被烫出一个洞来。 下一刻,祭司衣袍一撩,谁都没有见着他是如何动作,只见数根银色短钉从他袖中飞出,直直钉入商遥周身大穴。 “啊——” 凄厉的惨叫几乎是要划破天际,商遥猛地睁开了眼。那双杏目被铺上了一层灰雾,再不见往日神采,而后她的眼底开始向外渗出鲜血,不住地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滴落在枯木草堆里。 于此相伴的,还要戚临的闷哼声。 钟情的掌心像是被点了一把火,热得发烫。戚临得全身都开始颤抖着,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低吟。 “戚临?” “没……”他的爪子扣上钟情的皮肉,在上面划出一条浅浅的伤痕。钟情的血混在他的绒毛间,将他前爪上的毛都粘在了一起。 他想说“没事”,然而身体的那些痛觉却并不想让他如意。 钟情手腕一转,指尖触上他的身体,开始向他体内输送灵力。但这点微末灵力不过是扬汤止沸,缓解不了多少他的痛楚。 -- 第87页 祭司在枯木草堆上燃了一把火,火舌顿时就窜了一米多高,将商遥逐渐吞噬下去。 “我疼……”他的声音又轻又软,钟情安抚着抚摸着他的背,手中灵力不断地流入他的灵脉。 眼前的景物都被一片鲜红所取代,戚临能感受到的只要滔天的热意,和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痛楚。在这么一刻里,他似乎与高台上的商遥融为一体,对方受了多少的疼,也原封不动地汇到了他的身上。 他恍然明白了过来,也许他体内的那颗魔丹并不是商陆的。或许从始至终,成魔的都只是商遥。 不然他也无法……这么的感同身受。 在见到商陆的那一刻,是商遥的执念通过体内的魔丹带到了他的身上,还是旁的什么,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施术人到底是想借着这个幻境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商遥死了那么多年,若是眼前只是最普通的幻影,他不该从进来的时候就受到限制,也不该受幻境中的她的影响。 除非,这里还有她的神识,还有她的一缕魂。 戚临想到先前的那条黑线,是它引着他们去了深坑,又带着他们到了这里。如若黑线的主人与施术者是两个人,那么是否是商遥在暗中相助? “你们看!”小百合突然叫了一声。戚临吃力地抬起头去,体内的疼痛却是缓解不少。 他模糊地看见了一个人影,正从树林之中冲出,奋力拨开人群。 “他逃出来了。”林楚岚喃喃说道。 “祭礼快成了,都给我拦住他!”高台上的大当家这么一喊,先前的那些壮年人一股脑地涌了上去,但商陆毕竟是从小习武打猎的体质,身手都算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他翻过一个扑来的青年男子,又抬手接下另一人招呼过来的拳头,一个闪身之间,已经跃上了高台的阶梯。 “逆子!”大当家快步上前就要拦他,却不想商陆抬起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冷声质问:“为什么是她!您答应过我的!” 祭司回头,说道:“商遥天煞孤星,是个祸害。” “她不是。”商陆咬着牙,避开大当家前来捉他的手,反手就在他后颈一劈,将昏厥过去的父亲放到一边,径直冲向了火中。 火舌舔上了他的衣角,焦糊的滋滋声向外扩散着。 商陆抚上商遥的脸,对上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终于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鸣。 祭司也未理会他,大概是认为商陆翻不出多少风浪。他的手上多出了一个铜铃,正随着他的动作发了狂似的摇晃起来。 “要成魔了……“戚临说道。 “谁?商陆吗?”小百合问道。 “是商遥。” 钟情话音刚落,众人便见祭台上起了一阵风,火舌都转了个方向,商陆直直被先掀飞了出去。祭台下的寨民们似乎对这场插曲恍若未闻,仍是闭着眼平静地唱着先祖留下的歌谣。 “可是成魔都不应该是……” 山林间骤然涌出一股魔气,烈烈得仿佛能遮蔽天地。祭司的手一抽、一放,那魔气像是被一双手牵引似的,悉数向他汇聚而来,在商遥的身边盘旋着。 “我x……”小百合爆了句粗,不自觉地就往后退了一步。特调局的工作向来简单,她见多了鬼怪,却完全没有遇到过魔物,即使后来遇见了戚临这么个祖宗,可也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这么压抑的暴虐的魔气。 林楚岚说:“他这是想助商遥成魔吗……” 钟情将戚临搂得紧了,另一只手握上腰间的佩剑。 他没有应话,只是冷冷地望着台上的祭司。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祭司并不是常人,接下来的事很可能也不会在他们的想象之中。 祭司横起手中权杖,权杖头部的装饰已经剥落下来,露出内部的细长刀刃。顷刻间,白刃划破夜色,闯入火海。 戚临的胸口再次作痛,似乎是有什么在敲打着他的胸膛,想要逃出他的身体。 刀刃没入皮肉,商陆回过头来向商遥投去了最后一眼,无声地作了个嘴型。 商遥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来,混着她的血水,一同淹没在了火中。 祭司抽出了手中刀刃,在想动手时已被罡风掀下了祭台。 少女纤细的身影映在火光之后,她的头发散在肩上,四肢都被火舌灼烧的只剩下灰黑的焦肉。她偏着头,商陆靠在她的胸前,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的周身缠绕着怨气、鬼气,还有旁的什么气息,独独没有魔气。 钟情凉凉地说了一句:“小心点。” 下一秒,他拇指向上一拨,长剑争鸣出鞘,铮铮冷铁光华破开万里夜色。 原本要进入商遥体内的黑气忽然转了个头,望向了他们的立身之处。 像是水墨画中的油墨晕散开来,画中景物全然扭曲,山非山,水非水,整个天地里只剩下了他们、商遥,与数不清的浓雾。 作者有话要说: 商遥:我,成魔了,打海星【bushi】 第53章 与此同时,戚临的神识被拉入另一番天地之中。他胸口处还在作痛,但却从先前那股翻江倒海的疼痛变作了隐隐刺痛,并非不能忍受。 他的视线降低了几寸,尚还是猫的形态,钟情他们不知道去了何处,任他一人独自躲藏在灌木丛旁。 高台上的火舌还在向上攀升着,甚至还有向外、向下蔓延的势头。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树叶都被打上了暖光。 -- 第88页 商遥的全身都像是被烈火吞噬的模样。戚临抬着头,视线触及她那双眼睛,心下微怔。先前飘散的魔气一股脑地汇进了她的身体,被甩落下的祭司踉跄地站起了身,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着。那些寨民仍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虔诚地吟唱着,仿佛高台之上站着的事某个救他们与水火之中的圣人,而不是那日夜受他们欺凌的商遥。 那些短钉造成的伤口外血液早就凝固,犹如一块污痕,死缠烂打地赖在了她的衣物上。 商遥偏过头,撩起了一双眼皮,神色恹恹地看着台下的寨民,上下唇碰了碰,吐出了一个极小的音节来。 她说:“为什么。” 她的心性已淹没在了方才那滔滔魔气之中,眼前除了一片鲜红,就再看不到其他了。商遥从高台上直直跃下,商陆的尸身被她背在身后,他二人的衣服皆被火燃得焦糊一片,此时看去倒还颇有种不分彼此的意味。 那祭司手中一晃,将权杖横在了她的身前,挡住她的去路。下一刻,他手下又是一动,将其横扫上商遥的胸膛。 商遥疾疾向后退去,祭司手上又是一偏,每每动作,权杖都堪堪敲在她脚前的一掌之地。 商遥被逼退到高台之下,她闪身绕过一根木柱,踩着另一根横斜的往上踏去。 祭司紧随而上。然而商遥不过方才成魔,饶是天生魔体,也比不过修炼多年的祭司。后者手上一刺,一扫,手中权杖狠狠敲在她的脚踝上,商遥脚下一空,直直从高台跌落下来。 落地的那一瞬间,她许是想到了背上还背着一个商陆的尸身,连忙转了身,将自己垫在了下方。 这一回,那些寨民总算睁开了眼,狐疑地往后挪动几寸,与他们拉开距离。 “大祭司,这……”有人瑟缩喊道。 “商遥体内妖孽未除,无事。” 商遥抹去嘴角渗出的血,料想自己的肋骨约莫是断了。但经了先前的那般折磨,她早就感受不到别的什么痛楚。 她本想再次起身,却不想祭司的速度比他更快。他权杖上方的刀刃嵌入商陆的尸身之中,毫不留情地向旁一扫,将其甩在了后方木柱上,而后权杖从他体内迅速抽出,再次袭向商遥面庞。 他嘴中喃喃有词,但商遥却是再也听不到其他。 戚临的胸腹中袭来一阵痛感,又酸又胀,还带着针扎一般的疼。像是某个对方突然缺了一块,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 “十五年……我从未做过错事。”她愤恨地说着,火光映在了她的眼中,叫那双杏眼都染上鲜红的颜色。 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先前汇入商遥体内的魔气自她手上发了狂似的向外钻出。她的手抓上迎面而来的刀刃,刀锋扣进她的皮肉,粘腻的血滴落在黄土之中,逐渐湮灭。 一声轻响,她生生地将那白刃齐齐掰断,脚下一重,整个人向后腾起,踹上祭司的小腹,将他掀翻在身后交叉着的木头之上。她携着那片断了的刀刃,溢出的魔气打上祭司的胸膛,逼他吐出了一口血,浸上了他本就暗红的衣物。 戚临听到了刃入皮肉的撕拉声。商遥松了手,趔趄地向旁退去。她把那双满是鲜血的手在身上抹了抹,觉得差不多干净了,才去拉商陆的胳膊。那人的身量比她高了太多,方才背着的时候就像是要把他罩住了一样,此时看去,则更是有些滑稽。 商遥半搂半拖着商陆穿过人群,对他们或恐惧或愤怒的神情视而不见。 正当这时,戚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叫唤了一声,直接就把她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 商遥诧异地向他所在的灌木丛投来一眼,然后僵硬地转了个方向,缓步向他走来。她俯**捞着他的小腹,声音是疲倦的,但又带了点温柔,她说:“我带你去外边看看,好不好?” 戚临“喵”了一声。商遥从嘴角里扯出了一个笑来,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隐入树林渐渐没了踪迹。 被困的鸟雀终于挣开了囚笼,翻过高山,飞往尘世。 戚临看到了南疆郁郁青青的山林、大漠的漫天风沙,他看着商遥走过北地的皑皑白雪,到过江南的烟雨人家。过往种种,犹如走马灯一般从他脑海里匆匆晃过,最后记忆停在了一处山岗,面容成熟不少的商遥揣着他闪身躲进了一块巨石后,嗤笑着,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他说:“当年我就该再捅他几刀。” “左右你我今日都得死了,倒不如……”她抬起手,戚临方才注意到她的手指已是血肉模糊,早看不出原先的模样。她将那只手按上了自己的腹部,硬生生地就这么插了进去,挖出了一颗不过一指节宽的金丹来。 “这东西就是给你吃了,我都不会给他。”商遥空出的那只手掐上了他的两颊,将那颗金丹塞入他的嘴中,硬是逼着他咽了下去。 以戚临如今的视角看去,心里不由地就生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他当年没被这颗金内丹噎死,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商遥干咳了几声,戚临感觉到她有气无力的颤动。他小声呜咽着,想要去舔商遥之间上的血,却被她推入巨石下的窄缝里。 他听见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听到商陆对我说过一句‘喜欢’。” 离开村寨的几十年间,他们走过许多地方,见到过许多不一样的人。商遥总是走得匆忙,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原先以为,是成长经历带给她的不安,叫她无法安土重迁。后来才知道,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找一个人。 -- 第89页 她相信着世上的轮回之说,并且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商陆的转世。不论是什么都好,这一次她想护着他。 可惜,她还没等到那一天。 石缝下是陡峭的小道,粗粝的石子划地戚临生疼,他在石道里不知滚了多久,直到后背撞上一块冰凉的石板,叫他整只猫都陷入了昏迷。 接下来的事,戚临都记得。 “我原先想着死了也好,那样说不定我还可以在地府里等上一等,或许就能遇见了也不一定。可我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熟悉的房屋,和那些……我早就忘却的人。” 戚临颤了颤睫毛,缓缓睁开了眼。他循着声处望去,触眼一片汪洋。他瘫坐在水中,身体早就化作人时的模样,商遥正坐在他的身侧,撑着头戏谑地看着他。 “我从未想过,你化成人形时竟是这般的模样。”她的眼角微微上扬着,呈现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商遥还保持着身死时的容貌,比起他们在外面见到的,更添了几分张扬的美感。 戚临对上她的目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回应些什么。面前这人养了他几十年,其中关系自然不用多说,可他毕竟早就忘却了那些记忆,甫一找回,还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更何况商遥定是看惯了他原形是撒泼卖萌的模样,想想就觉得脸热丢人。 商遥到不介意,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我当时想,你怎么说也该像是商陆。你是靠着我的内丹化了形,应该也得照着我的喜好长吧。” “那还真是抱歉了……” 商遥轻轻笑了声,“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不理我,任我一个人说下去呢。” 戚临眨了眨眼,仍是不知道怎么回话。在过往与商遥相处的岁月里,他们确实都是这样的模式,商遥一个人自言自语,他偶尔喵上几声,宣告下自己的存在。可他现在是个人,总不能也“喵”上一声作为回应吧。 “你……为什么会在这?”戚临问道。 “我本来是该魂归天地的,但谁想到商行云捉了我的一抹神魂,把我囚进来。” “商行云是谁?” 商遥瞟了他一眼,无奈地说:“就是大祭司。我们从不直呼他的名讳,你不知晓倒也正常。” “当年我走后,他屠光了村寨的所有人,制成了那一幅画,大概就同外面所说的地缚灵差不多,我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十年间的往事,逃不出去。”商遥继续说道。 戚临又问:“你也逃不走吗?” “小白眼狼,我内丹给了你,还想怎么逃?”商遥在他的头上招呼了一下,力道并不重,但还是把毫无防备的戚临打得向前扑了一点。 “先前叫我去南林的,指引我们看到那个深坑的也是你……当时你分明还有……” “太弱了。你看到的那一点是我最后的灵力了,攒了好久呢——我的时间不多了,还是快点把话说完吧,不然外边的那些人也该等得急了——那年他用你母亲祭祀山主,本是想诱他出来,食其血肉得享长生。” “但他失败了。所以他开始转向另一个阵法,就是你们看见的那个坑。但是那个阵法并不能真正意义上地让他不老不死,只能吊着他的一口气。直到他看到了我。” “我也不懂他是从何得知,觉得先天魔体的内丹可以让他长生。这玩意要真是有用的话,也没见得我保持着十五岁时的模样……但这些都暂且不提。那年我被仙门围攻,有一半是他的功劳,但我在最后一刻把内丹转给了你——” 戚临凉凉地说:“他做了这么多,是想要我的内丹。”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 第54章 商遥摊了摊手,表示默认了。她向后一靠,一双手往后撑着,露出线条分明的脖颈。她的皮肤白得惊人,一眼看去像是随时都要消散了一下。戚临偏过头看着她,上下唇一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戚临心道,莫非当时叶斐晴的蓄意接近也是想引他进入画中不成?若是按照叶斐晴就是商行云制成的傀儡这一说法,倒也牢靠。只是他为什么要兜这么一个大圈子? “你别这么看着我。”商遥语气平淡,眼角却是带着一点笑意的,“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虽然被困了太久,久到我都忘了究竟过了多少的年岁……” “你把我叫过来,也不是单纯地想叙旧吧。”戚临打断了她的话。 商遥说:“我想让你毁了这个幻境。” “如何毁去?” “杀了我——幻境中的我。” 戚临拧了眉,犹疑地看着她的脸,问道:“那你呢?” 若是他们杀了幻境中的商遥,她的一缕神魂还会在吗? “你们破了这个幻境,想必我也自由了。”商遥转过头来,迎上戚临的目光。她的眼睛像是坠了一条星河,藏着万顷的星光,熠熠发亮。 戚临站起了身,干涩地说着:“好。” 商遥也欲起身,可刚屈起一只腿,水面忽然起了波动,叫她整个人都不由地踉跄一下。 一道道浪花开始疯狂地荡起,掀起的水溅落在戚临的腰间,甚至还攀上了他的脸。他伸出手去搀扶商遥,焦急问道:“怎么了?” 商遥借着他的搀扶起了身,抹去脸上的水珠,撩开散落的头发,说道:“大概是外面打得猛了些。” -- 第90页 这话一说,戚临猛然就想起外边的钟情来。时间过得太久,加上他那时的记忆本就模糊,戚临并不知晓商遥最初的本领如何,亦不知她此时是个什么境界,钟情对上她有没有胜算。他不由地蜷起手指,抓着商遥的手都紧了一些。 后者别开他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说:“他们没什么事。” “我送你出去。”商遥将手贴上戚临的胸口,微微仰起头来看他,“你知道我的内丹在什么位置,往那里捅。” 戚临低头望着她,七百多年光阴逝去,多少年的相依为命,多少句的无法言说,仿佛都藏在了这一眼中。 “谢谢。”戚临轻声说道。 水面上银线滚滚,几乎要与天际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商遥的身形在他眼前逐渐模糊,那双手的触感也渐渐消失。戚临闭上了眼,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耳边仅有一片寂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一人。 少顷,他忽感四肢一凉,有风自身侧缓缓吹过。与此同时,周遭的种种声音也开始浮现。 他听见灵力交汇的碰撞声,听见长剑破风的撕拉声。 他听见风声猎猎,冷铁泠泠。 戚临睁开眼,顺着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半空之上,钟情执剑而立,一方脊背傲骨撑起,又直又挺。 商遥在他对面不远落定,周身魔气缠绕,神色淡淡,如同傀儡。 林楚岚站在商遥的另一侧,隔着她与钟情相望。他手里拿着一柄方天画戟,动作之时,带起的厉风仿佛能撕开天幕。 林楚岚横了兵器,在半空中荡过一条弧线像商遥攻去。那方的钟情也挽了一个剑花,云剑挑上。 钟情攻势凌厉,行云流水,挑不出什么差错。但即使如此,戚临还是从中抓住了一丝不对。 他的周身绕着魔气。绕是商遥魔气缠动,与其相互混杂,戚临还是看出了那点微弱的只从钟情身上散出的魔气。 而且旁人看不出来也就罢了,戚临却是知道,钟情的动作虽然看着正常,但是比起平日却是差了一点,出招收招都带了点犹豫,像是被什么干扰了一样。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先担心那缕魔气,还是操心另一个问题。 商遥一手抓上林楚岚递来的戟,脚下一蹬,便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带着他的兵器翻到了他的头上,直直拍下一掌。林楚岚硬着头皮与她对上,撞开的灵力荡开百米的风,若是此时周遭有草木,只怕都能将其连根拔起。 钟情手中剑光一晃,闪身跃到商遥后方,后者似是有所察觉,在长剑划过的那一刻,疾疾抽手向旁掠去,只堪堪被削去一小截的头发。 也正因为这番动作,戚临终于看见了钟情的正脸。 “他的眼睛怎么了?”戚临冷冷地问道。 钟情的那双眼紧紧闭起,只留着睫毛在风中发着颤。他的眼角还带着一丝血红,像是血水之类的东西。任谁看了都会发现,他的眼睛是受了外物刺激,无法睁开。 怪不得他出招都比平日慢了几分,多了一点狐疑不定。 抱着他的小百合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吓了一跳,慌乱地低下头来,问道:“前辈你什么时候醒的……” 戚临重复道:“他的眼睛怎么了?” 小百合犹豫地往半空中瞟了一眼,又张了张嘴,这才干巴巴地说道:“先前……就是那个黑雾里像是有毒,老大与商遥贴近的时候,就……撞上了。” 戚临心下一动,喉咙都忿忿地发出“呜呜”的声音。据他所知,商遥并不会毒,更不没有混着毒的魔气。那黑雾想来是商行云的手笔。 “那他身上的魔气又是怎么回事?” 小百合疑惑道:“什么魔气?” 戚临沉默了片刻,眼见商遥掐上林楚岚的脖颈,将他生生甩了下来,跌落在高台的中央。 他想,他灵力受限应是因着幻境中还留着商遥的一点魂魄,体内的魔丹受了影响,将自己的修为悉数转到了她的身上。但既然她有办法夺走,那为何自己没有办法夺回来? “前辈?”小百合试探地叫了一声。 “你保护好自己。”戚临说着,就从她手臂里钻了出来,跳到了地上。 戚临闭上眼,细细感受着体内魔丹的动向。先前他攒了一点微末灵力,加上方才商遥在幻境中交付他的一点,大概是能撑上一会的。 暖流最先在他的左胸处萌发,随后向外蔓延,顷刻间走过了他的四肢百骸。 戚临感受到四肢传来的温度,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视野正在拔高。他在一片白光中聚出人形,也不顾小百合在后面的叫喊,从储物戒中取了长剑,就聂云而上。 他带起的风扬了钟情的衣角,叫后者察觉到了他的接近。 钟情冷声说道:“滚回去。” 不是,这人几分钟不见,怎么就变得这么粗鲁了? 戚临扫过他眉间的一点红印,和周身飘荡着的烈烈魔气,不冷不热地顶了一句:“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戚临,不要胡闹!”钟情又道。 “没和你胡闹。”戚临说着,就提剑攻了上去。 他此时灵力不多,用得也都是巧劲,加上钟情从旁协助,倒还并不吃力。 钟情一个折身后转,手下一套《千秋雪》顺势而出,许是怕自己误伤戚临,他并不敢用《万山悲》那样迅疾的剑法。 -- 第91页 “你帮我牵制住她。”戚临给钟情传音道。 钟情动作一顿,并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手上还是转而向商遥右手攻去。 若不是那双紧闭着的眼,他看起来就如平常一般。 商遥放出的魔气与他的剑撞在一块,钟情左手处现出一道白线缠上了她的手,商遥牵扯不能,便又想翻身采用同样的招数。 戚临借机闪身到商遥的上方,手中剑刺向她的后心。 仅是一瞬间,戚临感觉胸口处的肌肉像是被什么拉扯住一样,不眠不休。戚临调动起体内灵力,顺着那个力道用力一扯,竟觉得自己有被带过去的趋势。 他心下一横,手上力道一重,将剑捅得更深了些。 商遥翻身踹上他的胸口,戚临被迫抽手,在空中翻了个身后落在下边的高台上。 但从商遥伤口处溢出的血却如丝线一般,在他们分开的那一刻飞速绕上他的手臂,埋入他的皮肤之下。 戚临发觉自己的灵海充盈了一些,知晓自己的猜想许是对的。 他转了转手腕,看着柳闻归的长剑刺入商遥的手腕,再次传音道:“你掩护我,我知道怎么办。” 说罢,他再次掠到钟情身旁。 “你要如何?”钟情回问。 “刺破内丹。”戚临顿了顿,声音不觉地都带上了一点轻颤,“杀了她。” 修士的内丹虽都聚于丹田,但大多还是会有些许差别。钟情不会比他更清楚商遥的内丹所在,这件事只有他来做。 他对商遥确实是不舍的,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方法。而况商遥的肉身死了那么多年,留下的这些只是束缚罢了。 钟情眉头一皱,本欲再说些什么,但旁边刮了一阵风,戚临还没等他开口,就踏空迎了上去。 戚临收了剑,换上了他的铁扇,扇骨伸出的尖刺带着凌厉的风,折转之间,在商遥的手臂与锁骨出留下几道浅浅的破口。但戚临指尖生出的黑线却趁机入了她的伤口,勾出的血丝顺着黑线缠绕上他的手臂,汇入他的灵脉之中。 钟情荡开商遥身侧的魔气,后者不得已空手接上他的剑,她的魔气比之先前减了不少,整个人也呈现出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戚临看着她那双无神的眼,轻轻叹息一声。下一秒钟情手上一横,生生削下她大半手掌。 商遥并没有叫,仿佛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戚临放出黑线缠上她的腰身,带着她整个人向下坠去。 商遥挣扎着,仅有的魔气想攀上戚临的身,扫向他的脖颈。 戚临掐上商遥的脖颈,下坠的速度都快了许多。他收起铁扇,在离脖颈不到一寸的地方抗下了魔气的攻势。 商遥撞在了高台上,戚临压着她的脖颈,甩开铁扇,聚起一把短刃。 刃尖刺破皮肉,将她钉在了高台上。 戚临一根根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指,趔趄地向后挪了一点。 商遥呕出了一口血,整个身体自被刺入的那个部位开始慢慢消散。 钟情从半空落在戚临的身边,摸索着抚上他的肩膀,从背后环住了他。 戚临看到了—— 商遥歪着头,僵硬地从嘴角里扯出了一抹笑来。 周围群山开始崩塌,大地开始摇晃陷落,高台的底柱折了一根,台面向一旁倾斜下去。 他听见商遥的一字一句地,像是满心欢喜地对他说:“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还能不能等到他。” 戚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小的嘶鸣。他的心里像是突然被刀刮去了一块,痛得难受,也空得难受。 人的缘分真是太难预料了。 他本以为自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凡物,机缘巧合地吞了那位魔皇的内丹,侥幸化人。却不想原来他曾经也有过的一段早就忘却的记忆,也体会过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可他们方才见面,还没等他适应了如何与她相处,没等他述说自己这么多年经历了什么,没等他亲口告诉她——我比你先一步找到了对象,就要匆匆离别。 商遥的尸体顺着高台坠落在地上,戚临感受到灵力陆续回到了他的身体。 “她是我的故人,是……养我的人。”戚临说。 “嗯。” “我……” 戚临话未说完,又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皆如散开了的墨,模糊了他们的视线。与来时一般,有什么丝线缠上了他的腰身,牵制着他往别出坠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要结束了=3= 第55章 失重感并没有持续太久,戚临便感觉自己撞在了某个硬物上,他下意识地去寻找钟情地身影,只见对方坐在他的不远处,方才撑起身。日光越过窗扫进室内,从戚临的这个方向看去,钟情整个人的轮廓都是模糊的,唯独身上的那点血迹格外明显。 一旁传来不知哪个大爷的闷哼,接着就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慰问。小百合低声骂了一句,而后揉着眼睛,扶着办公桌站了起来,望向她身前的那面墙。墙上的画自画轴处开始燃烧,不一会火舌舔满了整一幅画,连后边的墙壁都变得焦黑。 小百合说道:“这幻境是……毁了?” 林楚岚道:“应该是。” 戚临简单地将幻境中他与商遥的对话说了一遍,但省去了他与商遥的关系和商行云最终目的的那部分,并解释了一番商遥当年以商陆之名行走于世,只是不想自己忘了他。 -- 第92页 “这商行云脑子也是不太清楚。” 小百合偏过头看向一旁的钟摆——15:24,距离他们入画之时不过十分钟。画里的时间流动当真是与外界不同,也不知八百多年下来,里边的人究竟经历过多少个十年。若是换作她,恐怕早就得疯了。 戚临淡淡地扫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来,起身走到了钟情的身边,屈膝半蹲着。 “你的眼睛……”他抬手想要触碰他闭上的眼帘,但却被钟情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 “没什么事。”钟情说道。 戚临转而去抓上他的两颊,让他整张脸正对着自己,另一只手粗鲁地将上边的血都擦了个干净。 “你骗三岁小孩呢?”戚临语气一凉,手下也没个轻重,在钟情的脸上留下微红的几个指印。 方才隔了点距离没有发现,现在一瞧,戚临才看到了钟情额间仍然保留着的那枚红印。他不由皱起了眉,又一次问道:“你身上的魔气怎么回事?” 先前那道士说钟情身上带有魔气,他还以为要么是对方眼瞎要么就是钟情和自己待得久了些,沾染上的。可如今一看,只怕当时那道士说的话并无差错,钟情当真是有入魔的征兆。 可是为什么? 在戚临心里,世上那么多的剑修都有可能入魔,唯独钟情不可能。 入魔的第一个条件便是欲望。但以钟情那般清清冷冷的性子,别说是对一个东西产生执念,能叫他上心就算不错了。 钟情微微扬着头,就好像与戚临的视线对上了一样。 他说:“你不喜欢吗?” 这句话着实是有些无厘头,直把戚临弄得愣了一会。 等他缓过神,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 “喜欢你个……” 戚临余光瞥见小百合正挪了过来,整句话就卡在了半中间。他闭了嘴,也收了捏着钟情的手。 小百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两个,试探道:“要不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吧?” “没用的。”钟情说,“回去叫寒山过来。” 这样一来,善后的事自然就落在了二队的两位大爷身上。小百合絮絮叨叨地同林楚岚说了一大长串注意事项,直把人家队长的威风都给煞了个尽。好不容易嘱托完,小百合才匆匆出了院子,开了驾驶座的门坐进车内。 两位祖宗正坐在后座上,中间隔了一大段的距离,大有大路朝天各有一边的意味在。 小百合大气也不敢出,打着方向盘掉了个头,按原路开了回去。 也不知道这两位是突然抽的什么风,可怜她孤家寡人要一起受这个冷暴力。 小百合的车速比钟情快了一点,两个小时车程过去,她先将二人送回了钟情的家,才再次驱车准备去特调局找人。 寒山是一株宣草精,秉持着古代精怪的优良传统,从来不用现代电子设备,要找他只能用最古老的方式,亲自登门。而且有时候这家伙还不知道会跑到哪座山里去采草药,每每寻医都可谓路途曲折。 不过特调局的精怪们大多也都不生病,就算是病了,实在不行还有外边的医院可去。寒山平日里也乐得清闲,行踪也愈发得让人摸不着痕迹。 小百合一想到这点,感觉头都大了。 戚临下了车,自顾自地就往前走去。钟情跟在他的身后,感受着对方有意无意伸开的那只手,嘴角不由地都扬起一个弧度来。 他的一双眼已然睁开,眼珠上像是被蒙了一层灰雾般,不复往日神采。戚临回头时,只要看到了那双眼,就觉得满腔的火都要漫出来似的,偏生还无处可撒。 好不容易回了家,戚临本想摔门回房,放任钟情自生自灭,然而刚拖了鞋,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缠在了他的手腕上,将他整个人都拉了过去。 他被钟情压在门上,对方从他的背后环了上来,一手搭在他的小腹上,一手扣着他的前胸,抚上他的脖颈。 戚临当时就大脑当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先前的那点火早溜得没了踪迹。 他不知道钟情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抱法,将他整个人都顶在了墙上,动弹不得。他的脖颈被迫仰起,嘴巴不觉地张合着,颇有种呼吸不畅的趋势。 “钟情,”戚临声音干涩地叫着他,“放开我。” 下一秒,对方埋入他的颈侧,温热的气息扑上他的皮肉,他说:“我就抱抱你……我都没好好抱过你。” 这都是哪来的有的没的? 先前不愿意他黏着,现在又说没有抱过。这人脑子里究竟装得都是些什么。 戚临在心里骂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侧着头问他:“你是不是入魔了?” 钟情沉默着,没有回话。 “说话,你是不是入魔了!”戚临的声音都高了几分,忿忿地问道。 却不想,钟情顿时就撤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果然还是更喜欢他。”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挪到沙发上坐下。 戚临:“???” 他一脸茫然地转过身去,顺便整了整衣服,才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他是谁?”戚临问。 “钟情。” “那你又是谁?” “钟情。” 戚临:“……” 耍我玩呢? 他瞟着钟情额上的红印,心中又生出了一个不大可能的想法来。他侧着身,看着这张属于“柳闻归”的脸,抬手将上面的障眼法给撤了去,露出他原本的样子。 -- 第93页 “你是他的心魔吗?”戚临轻声问。 钟情僵硬地偏过头来,像是在看着他的模样,冷冷地说:“是。” “什么时候的事了?” “很早。”他回道。 “因为我?” 钟情只是坐着,并没有回答。但戚临显然已经得到了答案,他定定地看着钟情鼻梁上的那道疤,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想,这道疤应该是他自己划的……许是某一年实在痛得不行,无知无觉地情况下…… 心下一悸,戚临抬手就揽了钟情的腰,附上前牢牢地抱着他。 “你出来多久了?”他问道。 “他瞎的时候我就出来了。”钟情不咸不淡地说,抬手抚上戚临的脊背,在上面缓缓摩挲着。 “痒……”戚临小声抱怨。 “你明明很喜欢他这么摸你,每次他顺着你的脊背往下摸,你都会爽得叫出声。”他委屈地说着,手下更是作乱得厉害。 钟情摸的是有毛的他,叫的也是有毛的他,原形的事能作数吗?戚临发觉钟情的心魔真是与本尊全然不同,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却像是开了什么闸子一样,变得没皮没脸起来。 总不会是压抑得久了,只能借着心魔的由头来抒发自己的想法? 戚临这么想着,可下一秒自己却被对方推了开去。 他看着钟情弓着腰,一手按上身下的软垫,一手撑着额头,全身都在发着抖。 戚临以为是他眼睛疼得厉害,上前就抓上他的手腕,想要给他输送灵力。谁知指尖白光才刚冒了个头,就听见对方说:“我没事。” 得了,是本尊回来了。 “那你解释一下?”戚临笑着说。 心魔并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就算钟情对他真的有那么点执念在,也不可能轻易催生心魔。因为除了执念外,他还差一个引子。 除非……戚临忆起他用来困住自己的阵法,想到他的那句“魔气渐消”,感觉自己在模糊间抓住了什么似的。 他会不会…… 对方的脸上染上窘迫的神色,许是想到了先前自己对戚临的所作所为,还硬生生地将并不存在的视线瞥到一边。 “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他说道。 戚临:“你每次都是这么说,到底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那你在幻境中所见的事,会告诉我吗?”钟情反问道。 戚临“哼”了一声,再次扳上他的脸,抬脚一跨坐在他的腿上,一字一句地说:“商遥说商行云想要她的内丹来长生,她是因为商行云死的。现在内丹到了我的身上,商行云的目标则变成了我。” “我的想法是商行云便是那个‘千年老鬼’,叶斐晴是他派来诱我入画的傀儡,不过他先被我识破了面目,没能成功,所以才会有了这次的入画。” “满意了吗?我就不像你,我坦诚得很。”戚临又补上了一句,然后鼻尖轻轻触上钟情的鼻尖,在上边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像是在邀他亲吻。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第56章 “我……” 然而钟情方才开了个头,就好巧不巧地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去。 戚临本想无视这阵声音,等逼问完钟情再去解决它,但门外人似乎并不想随他的心愿。他见里边没有前来开门的意思,在外边安静地站了一会后开口便喊道:“开门啊,柳闻归你有本事搞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他们都知道这是谁的声音,直把自己的脸都给气绿了。 “去开门。”钟情咬着牙说。 戚临迫不得已,不情不愿地起了身,走过去给外面那位没有眼力见儿的开了门。 “嚷魂呢!”戚临看着胡念那张脸,没好气地说道。 对方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站着他们那天见到的那个道士,正抱着一把木剑,神色淡淡地看着戚临。 胡念弯着眼,说道:“寒山去隔壁市采药了,这位人士说他略通医术,我就顺道带他过来看看。”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搭上的,明明上个月前还在针锋相对。 “小百合呢?”戚临问。 胡念说道:“堵路上了,我就叫她先回去。” 戚临侧身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胡念也不客气,径直就走了进来,目光在室内的布置上转了一圈,才落在了靠在沙发中央的钟情身上。 等戚临关上门,准备回头给他们细说情况,就听见胡念大声喊道:“老大伤得厉害,魔头你怎么好意思带别的男人回来!” 得了。戚临突然想起来钟情脸上的那层掩饰刚被他给去了。 他想要应上一句同他解释,却不想那道士抢了先机,先行说道:“你闻下味道,那是你老大。” 胡念闻言,走上前去就在钟情的身前溜达了一圈,恍然大悟道:“还真是。” 钟情:“……” 戚临:“……” “老大,你好好地去整什么容,还不如把鼻子上的那道疤给去了。而且你这整容模板,我怎么越来越觉得眼熟……” 钟情凉凉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再多说一句,这个月的工资也别想要了。” 胡念“嘤”了一声,蹲下来就抱住了他的一条腿,说道:“我错了老大,你整得太好看了,我都想坠入爱河……”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那道士拎着领子提了起来,推到了一边。 -- 第94页 “杨景行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胡念喊道。 “你身上的魔气比先前更重了。”名唤杨景行的道士并没有理会胡念的咆哮,低着头不冷不热地对钟情说。 钟情:“我知道。” “你这样下去,迟早入魔。”杨景行继续说道。 “无所谓。”钟情回。 他二人对话之时,其中气氛着实是一言难尽。虽然都是不带一点波动的语调,但一个像是昆仑霜雪,一个像是无情草木。看着是擦不出多少火花来,可听着总觉得什么时候就能直接炸了开去。 戚临抱臂站在了他的旁边,提醒道:“不是说过来看眼睛的?” 杨景行侧过头瞟了他一眼,说道:“你们没双修过,他身上的魔气不是从你这来的。” 戚临:“???” 不是,这人什么毛病? 戚临气急,正想着开口争辩两句,就见杨景行俯身打量起钟情的眼睛。他顿时收了势,忿忿地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把这笔账悉数算到了那只该死的狐狸身上。 “道士,我老大的眼睛还能好吗?” 杨景行没有应他,转而对钟情说道:“闭眼。” 他抬起手掀起了钟情的眼皮,只见眼皮内部已经攀上了黑色的血丝,看起来甚是恐怖。 “怎么伤的?”他问。 戚临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便被钟情插了话,他不冷不热地叙述了幻境里商遥是怎么用黑雾迷了他的眼,并简单地说了自己的猜想,觉得许是那雾里带了毒。 杨景行说:“是南疆那边的一种毒。还好只是入了眼,不然现在就可以直接收尸了。” “南疆的毒……所以并不是商遥魔气本身的毒?”戚临喃喃说着。这么想来,莫非先前施术者也在阵中?还是他借着什么别的方法在那黑雾里掺了毒,想取他们的性命? 钟情发问道:“何解?” 杨景行收了手,在他身前踱步一会,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 戚临:“……” 他真是恨不得把这道士给丢出去。 “但是我师门里些许会有些记载,且容我回去查阅一二。”杨景行又道。 戚临问他:“你师从何处?” 若是什么小门小派,他当真是要嘲讽几句,然后把这个道士给直接赶出门去。 “凌霄。”杨景行老实回答。 哦豁。 这回戚临当真是无话可说了。 要是说起这仙界道门,不得不提一句凌霄。凌霄阁约莫可以算是诸道门的领头羊,不论是飞升的弟子,还是悬壶济世的弟子都不在少数,且个个都堪称佼佼。就连某位魔皇难得地栽了一次跟头,也是在凌霄弟子的手上。 不过凌霄能出一个这样“不正经”的道士,也是难得了。戚临的目光在杨景行与胡念之间走了个来回,露出一脸玩味的笑来。 “你这番帮助,所求为何?”戚临并不相信这道士真有这么好心,凌霄距离此地少说也有一天的路程,就算是坐了高铁,也得过上七八个小时。这道士要是别无所求,那才是值得怀疑。 杨景行偏过头看了胡念一眼,又对上戚临的目光,沉默了一会,估计是在思考要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一分钟后,他对钟情说:“我想要胡念上个月的工资。” 胡念哀嚎一声,“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戚临见钟情并未反对,便代为答应:“行。” “不过还是要注意。你身上的魔气过于浓烈,随时都有入魔的可能。”杨景行再次转头提醒钟情。 戚临嗤笑着,心道如果让他知道钟情已经生了心魔,指不定又得逼逼叨叨上多久。 钟情的语气平平,不带一点起伏:“多谢提醒。” “我先压制住你体内的毒,以防它往别处扩散。”杨景行说着,还四下张望了一番,“我明日起身回一趟师门,找到方法后就通知胡念。” “有劳。” 杨景行浅浅地笑了下,从储物袋了摸出了自己的拂尘。这拂尘像是用料极其考究,白丝瞧着又柔又亮,手柄处也是用的好木,上边还镶嵌着几颗小玉石。 他空出的那手在空中结了个印,八卦图隐隐地在他指尖短暂一现,便没入了钟情额间。而后拂尘轻动,扫过钟情眼前,一道银光化作星星点点,飞入他的皮肉之中。 不过几秒,便再瞧不见踪迹。 “好了?”戚临问道。 杨景行说:“这便成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老大你好好养伤。”胡念见势,拉上杨景行的袖子,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也不知怎的,杨景行欲言又止地看了钟情一眼,最终只是嗫嚅了一会,说了句:“告辞。” 戚临起身送客,但是杨景行方才走到门边,又突然回过头来,对他二人说:“你们近日多加小心。” 戚临皱了眉头,偏生地就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对劲,直觉他像是知道什么一样。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询问,杨景行就迅速地拉上胡念走了,只给他留下一声合门轻响。 他只得悻悻地挪回了钟情的身边,挨着人坐了下来,问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钟情摇了摇头,手上摸索着抓上了他的手,将五指扣入了他的指缝里。 戚临被他这番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由轻笑地问道:“做什么这么主动?想掩盖某些事啊?” -- 第95页 “没有。”钟情说。 戚临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几秒后,钟情终于闷闷开口,缓缓地说道:“五百年前,商行云就想取魔丹了。” “他用的是与当初对付商遥一样的方法,当年仙门一同围攻之时,我察觉到了一点不对,才临时转了意,先行将你封进山中。” 戚临转过身去看着他的侧脸,抬起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虚虚描摹着钟情的轮廓。他说的这一些事他都不曾知道,钟情瞒得好好的,让他在山里困了这么多年,也不怕他把自己记恨上。 “后来呢?”戚临问他,“为什么外界都称你死了?” “我回到剑宗,与掌门商讨之后决计假死脱身,暗中寻找幕后之人。” “只有掌门知晓?” “还有律钊。” 戚临闻言,不悦地哼了一声,语气酸涩:“他居然也知道……” 钟情没有说话。 谁知这一找便是百年。他用了许多名字,改了数张面容,换了好几个身份,直到了上月,老虎山传来异动,几个受了指使的学生将戚临从困阵中放了出来。 戚临道:“这么多年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待在山里?都没想过放我出来?” “我每年都有去陪你……” 戚临低低地“哼”了一声,不想理他。 手上传来的力道又紧了些,钟情的指腹在他掌心里摩挲着,闹得他有些痒。 戚临灵光一闪,忆起先前杨景行说的话来,他盯着钟情的侧脸,嘴里是调侃的语气:“你关了我这么多年,可有想过补偿?” “你想要什么?”钟情问他。 戚临附上前,凑在他的耳边,带着笑意的声音霎时慢开。 他说:“要你和我双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好多评论,很谢谢各位的捉虫。有的时候写太快了或者小眼一眨,经常写错东西。我之前自己都捉了几个虫,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多23333非常感谢,也非常不好意思 屁挨死:看到前面有读者提到律亭和律钊,其实是我上一篇文的设定啦,xx堡的修士大多都姓律,这两个人没啥关系,但我觉得律钊是还挺重要的角色吧,虽然他的戏份特别特别特别少 第57章 戚临话音刚落,便瞧见钟情的耳廓上染了浅浅的红晕。他心下一喜,手也作坏似的抬了起来,在钟情的耳垂上勾了勾,又用指腹搓磨着。 许是碰得痒了,钟情下意识地就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手。 戚临调侃他道:“仙君怎么这么经不起撩拨呢?” 钟情没有说话,似是不愿意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但握着戚临的手倒是没有松开,甚至还收紧了些。 戚临早习惯了他的口是心非,亦不打算继续打趣,而是与钟情拉开了半存距离,放柔了声音说道:“行了,今天不双修。你现在是个伤患,传出去别人说我趁人之危欺负你怎么办?” 且不说拉上门帘传不传得去的问题,这位主子怕是对“欺负”这个词有什么理解偏差。 钟情转过头对着他的目光,说道:“也不是不可以。” 他这一句话下来,直把戚临给砸懵了。 也不是不可以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他可以对钟情动手动脚、上下齐手是吗? 那些黄色废料一股脑地就冒了出来,在他的脑袋里撒野奔跑。戚临瞄着钟情的脸,凑上前在他的下颚处碰了碰,喉头干涩地说道:“那我……” 他的手动了动,想要从钟情的掌控下脱身出来,改道行向别的地方,却不想那人蜷了手指,牢牢地扣着他的掌心。 他听见钟情打断了他的话,说:“闭上眼,放松。” 戚临听从了他的话,狐疑地闭上眼,心里思考着钟情能给他整出什么的花样来。 下一秒,他感受到钟情忽然靠近,温热的气息都扫在他的脸上,像是一根羽毛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痒意层层攀上。 钟情的额头贴上来的那一刻,戚临明显的感受到皮肉相碰之处传来地一阵战栗,像是触上了一道微弱的电流,顺着他的皮肉逐渐侵进,蔓延至他的全身。 戚临的神识被拉进了一片虚无的天地之中,眼前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甚至不知道是雪,是雾,还是光。 “钟情?”他疑惑地喊了一声,发出的声音像是被扩开了一般,在广袤的空间里悠悠回荡。 戚临不知道这是否是钟情的灵海,试探着放出一点灵力就想去感知他的边界。却不想他的灵力刚走了没多久,就被挡了回来,紧接着整个人都像是落入到了一片暖流之中,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开始舒张开来。 风中夹杂了冷冽的味道,像是雪,柔柔地从他的皮肉上滑过。 戚临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原身,有人用一双手,先是在他的两耳间温柔地揉搓着,感觉差不多了,便伸出了三指顺着他的脊背一寸一寸地往下摸去,叫他无法忽视它的存在,不住地发出舒服的喟叹。 “舒服吗?”他听见钟情的声音。对方把声音压得又低又欲,听得戚临心下一悸,周身的无数暖流顿时汇向他的腰腹,挣扎奔腾着想要往下冲去。 戚临压着身体那点奇异的感觉,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 第96页 钟情的声音近在咫尺,像是贴着他的耳,轻声地说了一个词。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不正经。”戚临带着笑,直觉整个人都要在钟情的撩拨下束手就擒。 钟情的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侧,他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在了他的皮肤上。肌肤相亲本就引得人心荡神移,更不要说这些触感全数都转移到了他的神识里,像是要把这些感觉深深刻进他的灵魂中似的。 “我疼惜你是伤患……不想……啊……对你动手动脚,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戚临紧抓着自己的一点神志,继续嘴硬地问着钟情。 后者并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只剩着粗重的喘息在戚临的耳边荡开。 灵海的边缘突然现出了一丝光亮,层层云雾在戚临的眼前铺开,霞光隐在乳白色的云蔼之后,随着它的流动渐渐走满了万丈长空。 戚临深感自己身处一片温水之中,水中的浪花一面一面地朝他袭来,没上他的皮肤。他的眼皮不住地打着架,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放肆地放松着,浑身绵软提不起气力。 “你平日里尽只会说些荤话,临到头了,反应比谁都害羞。”钟情无情地揭穿着,神识都附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神识是温暖的,叫戚临止不住地想要靠近几分,将整个人都赖在上面。 戚临浑浑噩噩地“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说:“你放我出去,看看我能不能治你。” “真想出去?”钟情温声问。 戚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假装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他们不知在灵海中待了多久,结束的时候两个人的神识都如同两汪清泉一般,奔作一块,不分彼此。 戚临睁开眼,他的睫毛沾上了一点汗水,叫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眨眼间也觉得湿润得难受。 钟情直了背,与他拉开距离,握着他的手也终于抽了出去。 戚临只觉得浑身绵软,在钟情离开的那一瞬间,上身也止不住地倒在他的胸前。 他小声嘟喃道:“失算了。” 在他的想法里,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说也该是他诱哄着钟情上了榻,坐在他的身上,动作轻缓地解了他的衣物,一边摸着手下的皮肉,嘴上不觉地说着让他脸红的话。 可到头来,没想到无话可说的、脸红腰软的倒成了他。 钟情的手顺势搭在他的背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戚临只觉得他的手灼热非常,似是要把自己烫伤了一样。他的腰不由地就往下塌了一点,叫他也往钟情身上又靠近了几分。 “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嗯?”戚临仰着头,呼出的气息祭坛这么打上钟情的下巴。对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又俯**在手背上碰了碰,最后点在了他的鼻尖上。 “学了一点。”钟情老实交代。 戚临又道:“还有什么没使出来的,不一起试试?” 钟情勾着嘴角,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来。 “下次吧,现在看不到你。” 戚临遗憾地哼了一声,然后从钟情的怀里撑起了身。 “流了一身的汗,去洗个澡吧。”戚临拍了拍钟情的肩,示意他站起身,“你看不到,我帮你?” 钟情心觉他没安多少好心,指不定又有什么不可描述的想法。但最终还是顺了他的意,在戚临的搀扶下进了浴室。 钟情脱完衣物,就被戚临下令站在一旁,傻傻地等着他的动作。然而他只听见了一阵哗哗水声,却迟迟没有感受到水花溅落在自己身上。若不是没有听到另外的脱衣声,钟情都要觉得是戚临耍着他玩,自己先行洗了去。 “还没好吗?”钟情不耐地说道。 “好了。”戚临伸手抓住钟情的胳膊,他的手上带了点水,水珠沿着钟情的肌肉溜上他的手指,又挂在他的指尖,滴落地上。 钟情跟着他的力道走,他虽是看不到了,但对着居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自然是对内外布置都了然于胸。 这个方向……好像并不是淋浴房的位置。 不过戚临也并不打算瞒他,他的小腿刚才触到一块冰凉,就听见戚临说道:“浴缸我清理过了,试试?” 总感觉不太妙。 钟情想着,弯着腰摸上了浴缸的边沿,抬腿跨了进去。热水漫过全身,身上的肌肉都在叫嚣着舒张开来。水中似乎还掺了些别的东西,草药的清香窜进了钟情的鼻中,热流滚入他的灵脉,顷刻间走遍他的四肢百骸。 “放了东西?” “同你们剑宗的那个药浴差不多的成分。”戚临回答。 钟情闭上眼,听见旁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道入水声在他前方炸开,带着温热温度的小腿贴上他的,戚临的长发滑落在他的手臂上。 不多时,对方的手掌附上他的手背,整个人都挤进了他的怀里。他的胸膛顶着戚临的背,中间还隔着对方的头发,上边带着一点薄荷的味道,是他随手买来的一罐洗发水的香型。往日里自己用着没怎么感觉,可现在从戚临身上闻到了,却叫他霎时间心猿意马。 尤其是在如今看不到的情况下,其余的感官加倍放大,戚临或不经意或刻意的触碰,鼻尖若有若无的香味,都让他郁郁沸沸,如踉跄杯中酒。 钟情声音沙哑:“你又想做什么了?” -- 第97页 “就是和你一同沐浴,也没想做什么。”戚临手心里沾了沐浴露,反手一拍,便打在了钟情的胸前。 那只手一路往下,指尖仿佛点了一把火一样,钟情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都带着不可言说的热意。 “先前我和‘柳闻归’说,你这肌肉练得不错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戚临问,“你当时好像害羞得把自己的衣服都打湿了?” 他还记着方才在灵海之中钟情的那句话,也不知道思索了多久报复的方法,才在这个时候翻出了一个多月前的“旧账”。 钟情抓住了他的手,扣着他的手腕压在浴缸边沿,阻止它们继续往下作乱。 “没多少想法,就是想把你绑了……” 然后就没了下文。 第58章 顾念着钟情的眼睛,戚临难得地主动吹了一次头发。不过某人上手是情趣,怎么玩闹拖延都不为过,自己上手就是打仗,恨不得一秒钟就能把所有水汽悉数蒸发。 戚临终于意识到长发这东西的麻烦之处,他偏过头瞅了钟情一眼,翻身滚上床挪到了他的身边,抬手将手指插进了钟情的发中。 他的头发不似本人,软软地耷拉下来,戚临觉得其舒服程度与自己的绒毛不相上下。世人常说头发软的人性子也软,他虚虚夹起钟情的一撮头发,任凭它从自己的手上溜过,心道钟情确实是那种面冷心软的人,可爱得紧。 许是感受到戚临的手迟迟未动,钟情微微抬起头来,像是在看着他的模样,手也抓上了戚临的手腕,轻声问道:“想做什么?” 他的话里还带了点笑意,戳得戚临心头一软,整个人也跟着软了下来,趴在了钟情的肩膀上。 “我在想你从前的模样,我好像都快不记得你长发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了,什么时候一起蓄个长发?”戚临笑道。 “你喜欢?”钟情放低了声音,问道。 窗外的风隆起了窗帘,将它勾出一个弧度来,丝丝缕缕的风从戚临背上滑过,叫他下意识地往钟情身上又靠了靠。 “是挺喜欢的……”戚临打量着钟情的神色,故意拖长了尾音。 “哦。”钟情淡淡地应了一声,垂了眼帘遮住了那一双布着阴翳的眼。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是有时候钟情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去想,戚临到底是喜欢他多一些,还是喜欢这张脸多一些。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仿佛钻进了无休止的牛角尖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这种情况在他作为柳闻归的时候更是格外常见。 戚临将手抽了出来,往下挪了一寸,捧上了他的脸:“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掌心传来的温度有些炙热,并且还有不断向上攀升的趋势。戚临扫着钟情正小弧度颤抖着的睫毛,按耐不住地凑了上去,嘴唇从上边轻轻滑过,又在他的鼻尖落下了一个吻。 戚临转了话锋,对钟情说道:“你从前不是问过我的前尘吗,现在我知道了,想说给你听——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吗?” 钟情嗫嚅了一会,最终上下唇一碰,道:“我在听。” 戚临弯起了一双眼,将手下移搭上了钟情的腹部,在那里的肌肉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他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从他的母亲开始,一直到商遥的人间刑满。 其实连戚临自己都不知晓,他居然是某个神兽的后代。不过这一支血脉确实是稀薄得可以,他的母亲身上还能瞧见一点端倪,到了他身上却是完全都看不出了。 他并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如何到了商遥的村寨,或许是早的是个就受了圈养,或许是后来的一路流离。商行云那一年意外发现了这只黑猫的血脉,最初也许只是想诱出山主,是以便用古书上最残忍的献祭方式,将其扒皮抽筋,暴晒三日。 猫的仇恨能够作祟九代。加上这只黑猫本就身怀异血,山主被它散不去的怨气给逼出洞府,成了商行云长生路上的第一块垫脚石。 “那年冬天,商遥在树洞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大抵是在我身上找到了一点熟悉感,觉得我同她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她将我抱回了家。” 商遥一直没给戚临取名,直到遇见了商陆。他就是她命中注定的贵人,在她禁闭昏暗的心房里开了一扇窗。他说,白鹿是美好的象征,是神物,并把它作为了戚临的名字。 然而即使如此,商遥的童年依旧是跌跌撞撞,一路坎坷。商陆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护着她,那些带着恶意的少年人也不会甘心放过她。 “有一年商行云发现,山主的那点修为还是不能带给他真正的长生,所以他转而研究起了‘噬魂’,也就是我们所看见的深坑。” 然而“噬魂”并非长远之计,他并不想依靠着这种不伦不类的方法来苟延残喘。 一年后,他发现了商遥。 他等到商遥及笄,以三十三根长钉将她钉入刻满符文的木柱,迫使山主仅剩的怨气进入她的体内,强迫她入魔。 但他并没有料到后来的变故,也没有料到商遥的“魔性”远比他想象的强得多。 那一夜后,商行云修为受损,他杀光几乎整个寨子的人嫁祸到商遥的头上,然后只身前去寻找这位行踪不定的新晋魔头——他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垫脚石。 他花了许多年设了一场计,加上商遥的神秘与性情不定,早就让她成为诸多仙门的重点提防对象。后来,一个小宗门的覆灭成了仙门围攻商遥的导火索。 -- 第98页 “她带着我逃了许久,最终在一块巨石后把自己体内的魔丹交给了我。或许也有血脉的一点原因吧,我化了形。但那年真的太冷了,我在山洞里发了三天的高烧,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一直以为这个魔丹是我的机缘。也问过魔君商陆的一些事迹……” 但他却不曾想到,自己就是这场故事的主人公之一。 画中境里短短几日,灵海中与商遥的须臾一面,戚临重逢了他忘却了数百年的历历红尘。 他原以为不重要的,那些人不过是生命之中的过客。可当他知晓一切,看到商遥临终之时对他扯出的那一抹僵硬的笑的时候,他才惊觉疼痛入骨,不舍万分。 “这就是画中境的所有故事了。”戚临打了个哈欠,把头埋进了钟情的颈窝里。外边的天漆黑一片,时间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但树上的知了还在不绝地交换着,一声接着一声,把这夜衬托得更加寂静得过分。 钟情弯着胳膊,在戚临的背上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即使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原是想出声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像是落上了一把锁,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么一想,我比你大了不止一点……”戚临又换上了那口不正经的语气,笑嘻嘻地对钟情说道。 “嗯。” “你这个人……”戚临叹了一声,没有再继续下去。他靠在钟情的手臂上,合上了眼,对方的呼吸近在咫尺,若是再贴上几分,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那样的平稳,那样的叫人心安。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洒向大地,二人的呼吸绵远悠长,相互依偎着迈入第一个梦境。 ˙ 等醒来的时候早过了饭点——午饭的。钟情睁开眼,感受到身边空荡荡的一片,连热度都不曾留下。只有仍然皱起的床单昭示这里是躺过人的。 他摸着床沿站起身来,依着记忆开了衣柜,找出他一套他自认合乎时宜的衣服来。纵使看不到自己的衣着,钟情也是笨拙地整理到自己感觉并无差错的程度。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食物的香味,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的味道,但却意外勾人食欲。 钟情踩在木制的地板上,拖鞋与木板接触,发出哒哒的声响。他踱步挪到了饭厅,正巧遇上了功成出来的戚临。 戚临今日起得倒是少见的早。 钟情伸出手去,试探着想要触碰他,戚临也顺了他的意,接过了他的手,让它搭在自己的掌心上。 “不再躺会?”钟情问他。 戚临含着笑,温柔地说道:“这不是早点起来想要好好伺候您吗。” 他牵着钟情走到饭桌旁,引导着他坐了下来,把饭桌上摆着的竹筷递到了他的手上。 “做了什么?”钟情立了立竹筷,在戚临的指示下摸到了第一个菜。 “青椒炒蛋炒金针菇。”戚临说道。 钟情:“……” 这是个什么配置? 为了防止自己一口下去可能就再也吃不下饭了,钟情转而把筷子挪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这个是什么?” “蒸鱼。” 钟情刚想着这样菜倒是正常,下一秒便听戚临开了口:“我把糖当盐放了,好像有点甜。” 钟情:“没事,糖醋鱼也可以……” “我看网上说豆腐乳做鱼也挺好吃,所以我又加了点豆腐乳,但是它好像……不太可以。” 戚临的声音轻了下去,小心翼翼地说道。 钟情说:“下次不要再去那个网站了。” “但是我还做了汤。”戚临补救道,“我看网上说决明子、菊花都有明目之效,所以就加一起炖了一锅汤,还加了点枸杞。不过我还没尝,你先试试?” 钟情什么脾气都没有了,他现在仅有的想法就是赶紧点个外卖,然后把戚临手机里的浏览器全部卸载。 先前明明做得好好的,怎么他一没盯着,戚临的煮饭技能就一朝回到了解放前?让他都不由地怀疑是不是对方故意整自己。 “下次做饭的时候,先和我说一声。”钟情含蓄地提点道。 “好。”戚临乖巧地说着,顺带把他刚盛好的汤塞进了钟情的手里,“你先喝一口。” 钟情端着他强塞过来的碗,放也不是,倒也不是。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地喝了一口。 然而,入口的并不是稀奇古怪的味道,而是清甜的冬瓜香。 他被骗了。 第59章 青椒炒蛋炒金针菇是不存在的,豆腐乳甜鱼也是不存在的。戚临撤去了他粗糙布下的障眼法,面前饭桌上的正常的食物香气才争相恐后地窜进钟情的鼻中。 他放下已经见了底的碗,转手就着戚临的指引夹起菜,来回几次后,钟情记下了各个盘子的摆放位置,动作也熟练了许多,戚临方才去给自己盛了一碗饭,一边观察着钟情一边小口吃着。 等碗中饭差不多该见底了,戚临率先开口道:“商行云这么多年应该换过很多身份,不然我们不会不知晓他的名讳。” 钟情吞咽下最后一口菜,摸着碗将竹筷放到了桌上,轻声道:“嗯。” “商寨在世间还有后人。”钟情继续说。 戚临觉得他话里有话,本欲开口询问,却不想茶几上突然传来了几声振动声。 -- 第99页 “好像是你的手机。” 钟情道:“应该是特调局的那些人,你帮我看看。” 戚临得了话,不情不愿地起了身,走过去捞起了那部“没有眼力见”的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现下看来他与钟情的手机似乎是一个款式的,只不过颜色不同——虽然在戚临的眼里,这些手机也都长得没什么差别。 他先是通过了杨景行的好友申请,在对方发来的启程消息后回了个“好”。接着退出聊天界面,滑下了一溜的慰问消息。 大致意思都是问钟情的眼伤严不严重,林楚岚还多发了几条道歉和道谢的消息,裴如钰更是突兀得很,这么多人中只有他一个人发了近三十条消息,也不懂什么话能说这么多。 “他们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说要来登门慰问一下。”戚临总结了这些人的中心思想,对钟情说道。 钟情歪着头思考了片刻,回道:“让他们明天过来吧。” “哦。” “和裴如钰说就好。”钟情似乎也预料到了戚临所见的情况,并没有打算让他一个个的回复过去。后者刚给裴如钰回了一句“明日可以”,下一秒便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如刀:惊!柳队你是怎么做到盲回消息的! 戚临险些就想翻个白眼,当即就在屏幕上写道——知道看不见你们还发? 如刀:是嚯 戚临无话可说,把手机放回茶几,就想走回去继续刚才的话题。然而钟情自己站起了身,慢慢地摸索着走到他的面前,说道:“我们还不清楚商行云的身份,但我感觉……明日来的那些人中,应该会有他的眼睛。你且小心,我这个样子……恐怕帮不上什么,但也会尽力护你周全。” 他这一番发言直叫戚临气急。戚临抬手捏上钟情的两颊,“恶狠狠”地说道:“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我看着是需要你护着的人吗?” 钟情自知失言,张了张嘴,并没有接话。 “你听着,早几百年的时候,我没有遇到你,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我不需要人护着,我若是想等着别人来保护我,早就不懂死了多少回。”戚临忿忿地盯着钟情的那双眼睛,继续问道,“听懂没有?” “嗯。” “你现在只当好好养伤,旁的就不必操心太多。莫说是一个商行云,就算是一双商行云,我都能给他几分颜色看看!” 戚临蹂躏了他几秒,甩开手,拿起桌上的手机就往门口走去。 钟情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疑惑地叫了声,问道:“你要去哪?” “卖菜!”戚临不耐烦地说,“前面炒糊了几次,晚上没菜吃了!” 钟情失笑。刚才知道戚临先前的那些说辞不过是同他玩闹的时候,钟情还想着主子的学习能力还是不错的,至少短期内熟练掌握了厨房技能。然而没想到的是,在这之前他居然还尝试了许多次——估计过去还不是少数,钟情是知晓自家厨房的存货的。 但他并没有打算借此调侃戚临,毕竟主子现在正在气头上,只怕他一出口,就能如一把火般直接把主子点炸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不能离开对方太远?”钟情说道。 戚临抓着门把的手顿时就僵了一下,而后生硬地缩了回来,转身瞪了钟情一眼。 没等戚临开口,钟情便再次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话说回来,主子不食人间烟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到时候指不定就是看到哪个卖相好就买哪个。没个人盯着,钟情还真有点不太放心。 戚临沉默了一分钟,似乎是对自己这种脑子一抽的行为感到了几分尴尬,但最终还是认命地快步走到钟情的身边,抓着人的手腕出了门。 失明大概也就这一个好处了,路上的行人并不会因为他们牵着的双手投来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除了个别人会小声嘟喃几句“这么帅的一小伙,有点可惜了”外,倒没什么值得戚临不舒服的。 这回没有钟情开车,他们去的是离家最近的一个超市。 “你先前说商寨还有传人,是怎么一回事?”戚临问。 “我也不太清楚,我留意或局里所有人的资料,商沈舟当年在清琅派登记的祖籍是在商寨的旧址边。”钟情回答,“我托人问过,他曾说过自己祖上是商寨的寨民。” 至于是侥幸从商行云的手里逃脱的,还是原本就先行离开寨子,谁都不知道。 戚临轻轻应了一声,牵着钟情的手走过了日用品区。在路过一排镜子的时候,他从余光里看到了钟情——不是属于柳闻归的那一张脸。“柳闻归”的轮廓和钟情差不了多少,虽说五官不及钟情立体,但最大的区别应该是在那双眼上。前者的眼睛是内双,眼角总是向下耷拉着,怎么看怎么寡淡;后者的眼皮则双得好看,像是造物主的恩赐一样,闭上眼时总能让人感受到万分的宁静与温柔,可睁眼看来时,又仿佛有三千冰雪融于其中。 戚临及时拉回自己的思绪,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这两张脸的差别,而是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忘了把原先的脸给换回去。 感觉到戚临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钟情道:“怎么了?” 戚临:“你那张脸……是不是要换回去的?” 钟情愣了一下,然后语气平淡地说:“没关系。现在……可能不太需要了。” -- 第100页 戚临并没有领会到钟情的意思,他忆起钟情当时同他说的那些话与“抵抗政策”,决定不去开口问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因着时段的缘故,超市里边并没有太多的人,售货员透过喇叭的招呼声则显得格外明显起来。冷冻区的冰箱在嗡嗡地工作着,戚临的手指摸过边缘,冷不防地就被冻得猛缩回来。 所幸钟情现下什么也看不到。 “晚上想吃什么?” 戚临笑着说:“今晚动手的还是我,应该是我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钟情静默了一会,约莫是在思索着戚临的问题,想要寻几个简单的菜色让他过把手。然而就是这么几分钟的功夫,戚临的嘴上却是又闲不住了,他见钟情一时没有应答,不由出声调侃道:“不如吃我吧?” 钟情:“……” 戚临几乎不用过脑,就能知道他下一句想说什么,十分贴心地又接了一句:“好啦,我知道,我胡言乱语,没皮没脸。” 钟情笑了一下:“知道就好……买几个西红柿回去炒蛋吧,再买一把小白菜?” “我觉得你在小看我。”戚临喃喃说着,但脚下还是转到了果蔬区。 “西红柿不要找有角的,挑软的。”钟情提醒道。 戚临伸手拿了几个掂量了一下,无辜地回道:“我觉得好像都差不多,你捏捏?” 钟情叹了一口气,接过他递来的几个西红柿,指腹轻轻按了按。 “这几个,附近应该有个秤,你看一下。” 戚临把钟情选出来的那几个装了袋,张望着找到了他说的那个秤,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称了,中途还遭到了来自超市大姐们热情的调侃。 “她们问我是不是陪媳妇出来卖菜的,我说是。”戚临把那袋西红柿塞进了钟情的手里,笑嘻嘻地同他讲道。 钟情的嘴角也勾起了一个弧度,说:“好。” 选小白菜的过程倒是没有这么顺利了。 钟情扶着货架的边缘,不咸不淡地指点江山:“小白菜找小株的。” “好。” “没有虫洞的不要。” “为什么?” “有农药。” “……” “找翠绿的。” “行……” “叶邦要白,根部要饱满。” 戚临听得头都大了,他甚至连叶邦是那个位置都不知道。他寻思着左右也没什么大事,最后凭着自己的直觉选了一个闻起来还成,看起来长得还挺美观的白菜。反正钟情也不知道。 解决完最后一个鸡蛋后,两人又逛了一会,确定没什么需要的后才去结了帐。 只不过再最后付钱的那会,钟情又听到了扫码器发出“滴”地一声响,紧接着好像有什么盒装的物体打在收银台上。 等到戚临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拉着他的手走出超市,钟情狐疑地问:“你刚刚又买了什么?” 他听到戚临低低的笑声,听见他带着一点暧昧的声音:“你说我用不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60章 某样东西当晚自然是没有用掉,毕竟某位魔皇向来说话算话。吃了晚饭洗了澡后,他二人腻腻歪歪地温存了一会,便各自睡了过去。 第二日下了一场雨,晨间的凉气窜进屋内,逼得戚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模模糊糊地捞起床头的手机,发现上面的时间早过了九点,而枕边也空了一块,虽还残着一点温度,但看样子对方应是醒来不久了。 戚临揉着惺忪的睡眼起了身,步履踉跄地拐入了浴室,见着钟情正在洗手台摸索着什么,他身上早就穿戴了整齐,若是无视了手上的动作,还真看不出是个失明的人。 戚临汲着拖鞋走上前去,从后边揽住了他。钟情原就知晓他的到来,但却没想到他会直接抱上来,不由地就愣了一下,然后才去摸戚临的手。戚临本就比他矮了几分,此时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正是刚好,那人从嘴里呼出了一口气,扑在钟情的耳垂上,叫他打了个战栗,仿佛有一把火顿时就从气息接触的位置烧了起来。 “早上好。”戚临笑着,松了手去拿台上的牙刷,他把钟情的那支塞进了对方的手里,抽手的时候还得若有若无地在他掌心里挠了一下,险些把那支虚虚落在手上的牙刷弄掉了。 “早。”钟情在对方的帮助与骚扰下洗漱完毕,摸索着走到了客厅,在沙发上找了一块舒服的位置坐下。 戚临瞧见他闭上了眼,周身泛出一道柔和的气息来,猜想他约莫是入了定,又或许是往灵海中练剑去了,便没有去打扰。他走到厨房给自己温了杯牛奶,倚着门自顾自地小口抿着,目光却是始终落在钟情的身上。 一杯牛奶见了底,他估计着钟情体内的灵力也走完了一周天,回了厨房又给他热了一杯奶,在对方睁眼的时候塞进了他的手里。 “吃点东西?” 钟情握上杯身,应了声“好”。 白色的奶沫染在他的唇边,不愿离去,瞧着有些滑稽,让钟情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然而当事人显然是不知道这么一回事,放下杯子后便正襟危坐地对戚临说道:“现下几点了?” 后者看着他,没有说话。钟情正疑惑地想要再问一句,便感到戚临的指腹从他的唇上滑过,下一秒,那人气息接近,似是与他只有咫尺距离。 -- 第101页 “沾上了。”戚临解释着,玩闹般地伸了舌头在钟情的唇上舔了舔,直叫他大脑一个当机,推也不是,顺从也不是。 巧的是门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缓解了钟情大半的尴尬。 他转了话题,说道:“应该是裴如钰他们来了。” 戚临“嘁”了一身,撇了撇嘴,直起身不情不愿地去开了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裴如钰的面庞。他的后面还跟着零零总总的十余人,其中不乏有先前见过的林楚岚与钟情的小迷弟钟靖平,各类修士的灵息与妖物的气味扑了戚临满脸,其中还混杂着百合的花香,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掩着鼻打了个喷嚏。 “前辈早,我们来看柳队。”裴如钰说道。 戚临侧身让出位来,一副主人家的姿态说道:“进来吧。” 音落,他便走回钟情的身旁坐了下来。那一行人小声嘀咕了些什么,跟着前边带头的裴如钰一起踱步进了屋内。 钟情淡淡地说着:“眼睛不便,招待不周还请谅解。你们自便吧。” 然而谁都没有说话。 戚临撩起眼皮来看着他们,只见一个个的都是张目结舌的模样,目光直勾勾地往钟情身上扫视着。 不解仅是一瞬,戚临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们这般为何——钟情是以原本的面目示人的,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见过他的原貌。一时之间或惊讶或不明都是正常。 他凑上前贴着钟情的耳旁说道:“看样子都为我家钟情的相貌入了迷。” 最先出声的是钟靖平,这位剑修被蒙在鼓里许久,乍一见自家偶像的面容,直接就慌得破了音:“老大,你不会是……” “不会是这魔头让你改了样貌吧!” 戚临:“……” 裴如钰也开口说道:“柳队,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戚临抬头看着他,想回上一句“不当讲就别讲了”,但看在钟情的面子上,还是闭了嘴没有说话。 裴如钰继续道:“虽然您原先相貌平平,但也没必要改成这么个小白脸的模样啊。” 众人纷纷将视线转向了裴如钰的那张脸,神色各异,心道这里最小白脸的就是你。 钟情:“……” 林楚岚也犹疑地看着钟情,他并不知道戚临同钟情的那点往事,但从钟靖平的话中还是拼凑了一些起因经过来,他张了张嘴,刚吐出几个“我觉得”来,就被钟情打断了去。 “这是我本来的样貌。”钟情不冷不热地说道,“先前因故不得不改名换姓,多有隐瞒,请诸位原谅。” “在下钟情,是剑宗第八十三代掌门座下弟子。” 他此话一出,钟靖平第一个愣在原地,手上拿着的小巧剑饰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裴如钰僵硬地转过头去,问身后的那些妖物:“钟敬宣是第几代掌门来着?” “好像是八十九吧……”后面的小妖弱弱地答道。 裴如钰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许是在算着自己与钟情的辈分,估计任谁发现原先只是资历稍长的友人突然便成了大自己几百岁的前辈,都会是这般不可置信的模样。 “不是,我们不过就是进了一个画,柳队你瞎了个眼,怎么连人带壳一起换了?”林楚岚诧异地说,“您不会是给画里的魂附了体吧……” 钟情无奈不言,戚临也跟着安静地坐在一边,难得地装成了一尊美人像。 “您说您是钟情,那可否召来青霜于我们一观?”其中一个小妖说道。 钟情侧了头,像是在思考他的话,钟靖平却是率先开了口:“你我都未曾见过青霜,就算召来了如何分辨真伪。莫说了,我相信老大。” 他的目光扫像戚临,后者迎上他的视线,露出一个无辜的笑来。 “这魔头就是最好的证明了。”钟靖平咬着牙说道。 魔头戚临摊了摊手,往钟情身上一靠,吊儿郎当地说道:“我向来是个专情的人,只好钟情这口美人儿。” 说着,还想去勾对方的手。 钟情冷不防地被他牵了正着,也未曾反抗,无声地顺了他的意。 既然钟靖平都开了这个口,其他人也不再纠结什么钟情不钟情的问题,陆续把自己带来的花篮水果放到了茶几上,担心地询问了钟情几句。后者不咸不淡地答了,并说已有人在为他寻找医治的方法,让他们不要太过忧心。 “那边处理好了吗?”回答完了各种慰问,钟情偏了头,精准地找到了林楚岚的所在,问道。 “小事情,处理好了。”林楚岚顿了顿,又道,“不过画都烧完了,查不到施术者……要是让我找到他,非得把他头咬下来。” “这件事转给我吧。”钟情说,“我与施术者有旧怨。” “行……行……”林楚岚的视线在他和戚临的身上转了一圈,并凭借犬类的嗅觉以及他神奇的直觉脑补出了一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戏来。 “还有,希望你和你的队员可以管好自己的嘴,要是让本尊听到了某些不该听到的话,我就扒了你的皮,煮了你的肉。”戚临眉目含笑,语气却是冷冰冰的。林楚岚听得狗头一缩,整个人都躲到了钟靖平的身后。 其余人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迷,但碍着戚临的修为压制,都不敢多问。他们各自又慰问了钟情几句,就开始借故告辞了。 -- 第102页 “多谢诸位关心。”钟情起了身,小步绕开了茶几,说道,“我就不多送了。” 可在他们准备离开之时,钟情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了裴如钰。 后者回过头来,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溪见山的那件事,幕后主使有眉目了吗?” 其余人见钟情压低了声,似是有意与裴如钰私谈,林楚岚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在楼下等着,然后就带着这群人十分有眼力见地撤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戚临见此,虽然并不明白钟情想要说些什么,但也抬了手在钟情与裴如钰的周身施了一个法,将他们三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哪能啊,那个小女鬼天天哭得我头疼,在局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呢。”裴如钰一想到那个不知多少岁但非要装成一副五岁孩童的女鬼,脑袋都大了。 “你拿商沈舟的照片去问一下她。”钟情说道。 裴如钰一怔,一双眉瞬间拧了起来,犹豫地问:“你怀疑……” “莫要同别人说起,私下行事。”钟情嘱咐道。 “好。” 戚临撤了术法,裴如钰喘息了一下,脸色恢复如常,同钟情告别后便匆匆离开。 他走后几分钟,钟情还是站在原先的位置,没有挪动片刻。戚临正想走过去询问,余光里却瞟见一旁的窗户上出现了一排血字。 这血没有太重的腥味,是深红的颜色,一个接着一个地显现在玻璃上。 上面写着—— 欲救钟情,今夜子时银座天台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订阅 第61章 这行字笔画潦草,上边的血迹还有下流的趋势。戚临皱了了眉头,心道钟情的猜想果真不错,商行云虽未直接动手,但还是露了面…… 只是他这般说辞,是想简单地引他过去? 回过神来的钟情见戚临许久未动未言,侧过身朝着他的方向望了一会,疑惑地问:“怎么了?” 戚临慌乱地挥袖扫去那行字迹,可做完后又惊觉钟情其实是看不见的,不由地就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下自己一时失了方寸,没了脑子。 “没事。”他不咸不淡地对钟情说着,走上前去牵了钟情的手,引着他坐到了沙发上,“人走了,我陪你去练会剑?” 钟情侧着头,仿佛在看着他的模样。从前他双目未眇时,那双眼里常带着三分淡漠,瞧人时总让人觉得太过凛冽,像是在审视,被苍鹰盯上了一般;现下这双眸子蒙着阴翳,他偏过头来的时候又携着几分茫然,直教戚临心生柔软,恨不得捧上他的脸细细温存一番。 “好。”钟情说着,回握上他的手,将戚临的灵识扯进自己的灵海之中。 钟情的灵海是一片苍茫的白,放眼望去,水天一色,烟云渺渺。钟情的神识在水中聚起,手上银光未散,一柄长剑渐渐在光中拉长剑身。 “你的青霜是去了何处?”戚临乍一看那柄无形的剑,上边花纹繁复,剑托上似是还镶着一块玉石,与记忆之中的青霜像了八分。可自他醒时所见,钟情用的剑是朴素得很,并不花哨,也无过多配饰,应该不是青霜。 钟情摇了摇头,浅笑不语。戚临手上自空中虚虚一晃,再定时已多了把金光勾勒的折扇。 灵海里起了一阵微风,水面都止不住地漫起了波涛。戚临折扇打开,一下接着一下地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他并没有用尽全力,脸上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玩闹似的。钟情紧抿着唇,俨然是严肃模样,但出收招皆是经了克制后的。 剑气与扇风相撞,水花自交叠处向外荡开数尺,戚临抽了手,手指顶着扇柄向上一抛,而后旋身绕到钟情身后,接过合上的折扇,在钟情的下颚处轻轻一点。 钟情反手挑上他的手腕,震得折扇脱手而出,落入水中,化作了一片星星点点。戚临的左手自下而上向他拍来,他侧身避过,抓上戚临近在咫尺的手,紧接着手上用力一转,扣上他的两只手抵在对方身前。 戚临撇了撇嘴,不满地说:“说好的练剑,你是不是违规了?” 钟情理直气壮地回:“可你也没用剑啊。” 戚临:“……” 他说得对。 钟情松了他的手,戚临不服气地化出了自己常用的那柄小巧短剑来,重新又与他对了十余招。 忽而,钟情不知为何动作忽然一顿,戚临趁势抵上了他的剑,一改剑锋,剑势偏转入海,水面激起阵阵水花,披头就往两人上方盖下。如若此时二人并非神识,只怕在顷刻间就得浇成对落汤鸡。 钟情向后退了几步,堪堪站定,他静立片刻,大抵是在调息。 戚临自觉他情况有异,问道:“怎么了?” 他凑上前想去看钟情的脸,恍惚间好像瞧见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黑气,不过等钟情再次抬头之时,却是什么都恢复了原样。 “无事。”钟情冷静说道。 戚临追问:“是不是心魔……” 钟情重复:“无事,他不会伤我,我们继续。” 灵海里不知时辰,待到他们尽兴脱离后,才发现转眼已过了中午。 对于他们这般的修士,其实早就不需要靠摄去食物来维持生命活动,用食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舌之欲罢了——尤其是对戚临来说。 -- 第103页 然而如今他练剑练得累了,哪里管什么吃不吃饭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这餐饭还是得出自他手。戚临索性向后一靠,整个上半身都陷进了沙发里边,含糊地说:“中午不吃饭了,让我休息一下。” 灵海中的斗法远远比肉体上的来得劳累,前者虽免去了皮肉之苦,但诸多影响都是加在神识之上,若是修士修为不够,往往没多久就会进入昏睡之中,像戚临二人这般的,几场下来也觉得眼皮一沉,似有打架之势。 钟情应道:“好。”便开始静坐调息起来。 戚临猜想许是先前不巧引出了他的心魔,现下想要镇压一二。本欲开口问他需不需要护法,结果转头认真一观,才发现对方早就入了境,于是只能把想好的说辞悉数吞了回去。 他在沙发上瘫了几分钟,感到自己差不多缓过来了,才瞟着钟情的动静小心翼翼地起了身,去茶几上摸过自己的手机,在通讯录里寻找起小百合的名字。 你爸爸:你之前说的那个钱悦,能不能找到人? 特调一枝花:能啊 特调一枝花:咋了爹? 戚临思考了一会,一笔一划地在屏幕上写下几行字。老古董就是这点不好,用不来拼音输入,只能一个个写出来。有时候因为字形改版,还会选出一堆的错字。不过中华文化向来博大精深,几个错别字倒还真不影响阅读。 你爸爸:想做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傀儡,和你老大……嗯,你懂得。 特调一枝花:我懂了. jpg 特调一枝花:我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感到与你们格格不入. jpg 你爸爸:说人话 特调一枝花:联系是能联系得到啦,前辈你什么时候要? 你爸爸:越快越好,今日最好 特调一枝花:我觉得你这是在为难人家 戚临不屑地轻哼一声,给小百合回去了最后一句——若是这点要求都做不到,还称什么傀儡师。你同她说,做好了,我自会给足报酬。 小百合嘤了一声,在戚临的“淫威”之下被迫做起了接头人的工作。 戚临放下手机,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给她发去了一条消息。 你爸爸:不要和钟情说。 特调一枝花:知道了爸爸。 戚临这才满意地放下手机。 也不懂是小百合的沟通有效,还是戚临的威逼起了作用。晚上十点的时候,正在同钟情描述着某部武侠剧最新剧情的戚临听到了几声敲门声,他挪到门前透过猫眼望去,一眼便瞧见了某位百合,和立在身后的“自己”。 戚临在心里默默地给她和钱悦都加了一点好感度,飞速给她开了门。 “哈喽老大我来看你了!”小百合先是大喊一声,然后把一张小纸条塞进了戚临的手里。 “这么晚你过来做什么?”钟情反问道。 小百合悠哉悠哉地晃了进去,她带来的那只傀儡仍是无知无觉地呆呆立在门外。戚临开了那张纸条,上边简洁明了地写出了傀儡的使用方法。 戚临往里边瞅了一眼,正好看见钟情抬起头来迎上小百合的目光。后者大概是听今早回去的那些人说了,并没有对钟情的容貌感到太多诧异。 “他们早上回来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逗我玩呢,原来是真的啊。”小百合说道。 钟情淡淡地“嗯”了一声,小百合凑上前去,语气严肃地说:“老大你放心,不管你是美丽还是丑陋,富贵还是贫穷,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大,我永远都是你的舔狗。” 钟情:“嗯,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小百合:“……” “我要闹了我跟你说,老大你这样是会失去我的。” “你还没有说这么晚过来干什么。”钟情提醒。 “我顺路啊,就过来看看嘛。而且我担心你的伤势……” “你学校在北边,而且现下不要上课。中心商区同这里隔了好几公里,你顺的什么路?”钟情反问道。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都不行吗!”小百合扬了声,颇有种委屈的意味。 钟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趁着他们对话的功夫,戚临依着纸条上的指示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傀儡的眉心。他仿佛看到有光流从他们相接的位置逐渐在傀儡体内漫开,注入的灵力连成了一道脉络,如他们的灵脉相差无几。 傀儡缓缓地抬起头来,撩开眼皮,直勾勾地望着戚临——神态几乎与他别无二致。 小百合转了话题,关心地问:“老大,你的眼睛还好吗?胡念说哪个道士能治,他有办法了吗?” “他在想办法了。” “那就好。”小百合舒了一口气,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钟情说:“太迟了,你该回去了。” 小百合无奈,她是个小姑娘没错,但好歹是个身负神功,能单挑一个二队的小姑娘,钟情为什么总把她当平常闺女操心着? 半分钟后,小百合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钟情:“路上小心。眼盲不送了。” 小百合张了张嘴,踩着自己的小平跟出了门,临走前还给戚临做了一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功成身退了。 戚临点了点头,也给她回了一个“ok”的手势。不过主子的这个“ok”有些僵硬,毕竟是第一次做,还有些不习惯,乍一看好像一只卤凤爪——当然,这话小百合这辈子都不敢说。 -- 第104页 第62章 是夜。 一轮明月悬在高空,周遭乌云疾走,时而遮蔽了大半的月光。微凉的风自水泥柱间穿行而过,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银座还在建设之中,外层的脚手架还未拆去,内部的隔墙还未砌好。戚临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甚至能感受到上边粗糙子。 他如约而至。 还有十分钟到十二点,戚临四下望去,在这一空荡楼层中踱步查探着。地面上并没有提前布下的阵法痕迹,周围也感受不到些许的灵力波动,那个人应该还没有到。 月光从云层间透出,穿过外层的网纱打在水泥地上,戚临扯出了一个极其浅淡的笑来。 黑线悠悠地在他指尖探出一点,而后便以他为中心向外疯狂扩散开来,结成了一道严丝合缝的网,又在顷刻间引入地面之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戚临倚着柱,也不在乎自己的衣物会不会给粉尘弄得脏了。 直至刮起了一阵风,外部的脚手架都发出了沉闷的铁声,像是要塌下了一般。罩着的绿纱被吹得猎猎作响,悬挂着的安全铁牌挣扎着发出呻吟。 戚临站直了身,望向唯一的空缺之处。 那个人乘夜色而来,缓缓地落在大楼边上,似是一只轻飘飘的羽毛。随着他的走进,附在他脸上的阴影悉数褪去,露出了一张中年男子的温润面容。 戚临试探叫道:“商行云?” 那人嗤笑一声,回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魔皇喜欢称‘商行云’,那我就叫‘商行云’。” 他的话里带着三分讥讽,像是长辈恶意的嘲弄,听得戚临心下不爽,手指紧紧蜷起,捏得指节“啪啪”作响。 “你叫我过来就是让我听你的这番废话吗?”戚临冷言道,“我的时间向来宝贵,可没那么多能给你浪费。” 此时他与商行云不过五米距离,只肖一拔剑,剑风便能在顷刻间撞在一起,向外荡开数十米,催得钢筋弯折,水泥碎落。他二人各自蓄势待发,其间剑拔弩张之势明了可见。 商行云却不急躁,反而是从容地开了口,说道:“我也是今日才知晓,原来无暇剑并没有死。你二人当真是情痴。” 戚临眉上一挑,眼底流出戏谑之色,“祭司莫不是孤家寡人太多年,看我与钟情情浓意切,心生嫉恨?” 商行云低低地笑了几声,又阴恻恻地说道:“就如当年的商遥、商陆二人,幼稚且……不自量力。” 戚临心道执着这么多年,手中折损成百上千条人命,仍是在长生之道上一无所获,这才是真正的幼稚且不自量力。也不知道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多少年,一路撞到南墙不回头,逃过了一个商遥,又逃过了一个他。 这么一想,脸上也就渐渐现出了一点嘲讽之色。 “你想必也是很担心无暇剑的眼伤了……实不相瞒,那毒本来是对你下的。” 戚临今夜穿着一件长袖T恤,袖子长得能盖住他的手,是以当他借着遮掩悄悄聚力的时候,商行云并未发觉。 戚临道:“是吗?” 商行云也不管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像是下定了结论戚临会咬上他的诱饵,自顾自地往下说着:“想必你知道,我只想要你体内的。那一颗魔丹,若是你愿意把他给我,我自会医治好无暇剑的眼睛。” 戚临沉默片刻,说道:“一条命换一双眼睛,我觉得不太合算。” “我已知你原身,没了魔丹未必不能活。” “本尊修炼百年才到了今天的境界,这般便宜给了你,这百年的苦挨岂不是都给旁人做了嫁衣?你未免也太贪心不足了。”戚临说着,心里没有来地就想起了自己近日看的那部武侠片。 评论里说那个反派叽叽歪歪的,多半得死于话多。现下看来,这商行云也同那反派差不了多少。 “那你待如何?”商行云问。 “我嘛……” 话未尽,风已起。 戚临手中黑线瞬间涌出,好似一条长鞭破风而去,直逼商行云面门。后者也是早有准备,抬手露出一截冷铁,自面前一挡,向旁边跃开数米。 “我的想法是,先抓了你这个老不死的!” 戚临并不想与他近距离交锋,以黑线勾连成一条拇指粗地长鞭,向四方扫去,舞得是虎虎生风。 商行云当下脚步一顿,拆了手臂上的那截冷铁,拼成了一支长枪。枪口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晃人眼球,一条红穗自上垂下,在半空中挽了一个碗花,便在商行云的动作下直直与戚临的黑线缠上。 “既然你不愿意合作,那我只好自行取之。”商行云道。 长枪虽不是短刃,但终是比鞭短上几分,戚临攻势不弱,手上横扫动作指尖,叫枪口不能与他接触分毫。商行云执枪挑刺,利刃破散小半断黑线,脚下向前一迈,折身逼向戚临。 黑线一转,灵巧地缠在了枪口上,戚临用力向后一扯、一甩,将商行云扫到一旁的**上。 那柱子并非承重之用,被商行云这么细撞,上边水泥开裂,碎成数小块簌簌而落,露出里边的半截钢筋来。 戚临收了黑线,自手中幻化出一柄长剑,平剑一撩,捅向商行云的肩膀。对方及时避过,转到柱的另一侧,手中长枪自下而上,枪尖指向戚临右眼。 戚临横手挡下,两兵相撞,清脆的声响漫开好远。商行云主攻,手中力道不减,逼得戚临手中长剑嗡嗡颤动,震得戚临虎口一阵酸麻。 -- 第105页 霎时间,银光霍霍,荡出的风鼓起绿纱,脚手架齐齐发出支支吾吾的声响。 戚临与商行云又对了数十招,动作起落间,地面尘土飞扬,水泥灰在空中连成一片阴霾,罩得视线都有些模糊。 长枪下挪,剑身也跟着向下行去,戚临被商行云逼得直直后退,在水泥地上拉下五米多的痕迹。 戚临后脚顶在柱上,随即借力一踏,在**上连踩几步后翻身自商行云头顶掠过,后者未料变故,收势不及,长枪硬生生地刺进柱子内部,被钢筋卡得拖拽不出。 “活了数百年也不过如此能耐,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戚临轻哼一声,自半空中平剑一扫,剑锋没入商行云的手臂,深可见骨。 “彼此……”商行云咬着牙说,反手抓上戚临的剑,以蛮力将他向后推去。 戚临见势不妙,左手做掌向商行云拍去。掌未到,风先至,商行云不避反迎,另一边肩膀生生受了这一掌,又趁戚临下盘不备之时抬腿一划,踢向他的小腿肚。 他腿上带着刀片,几乎要削下戚临的大半皮肉。 这一来一往,只怕一个腿骨已碎,另一个肩胛骨也保不住。 商行云拔出他刺入的剑,剑身在他手里化成万点星光,没了踪迹。 戚临一腿被废,支撑不住地半跪在地。 商行云走上前去,以迅雷之时卡住他的喉咙,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然而此时乌云又来,月光被云层蒙蔽,泄出的一点丝丝缕缕的光不过是杯水车薪,商行云根本看不清戚临的神色。 “也罢。” 他冷笑一声,右手僵硬地向戚临丹田探去。 戚临闷闷地笑了几声,商行云面色愈发阴晴不定,右手插入他的腹中。 下一秒,戚临抬手扣上他的手腕,四周黑线擦地而起,围作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将二人一同困在其中。 “摸到了吗?”戚临嘲讽地说。 云散,漏出的光让商行云看见了他的脸——上面没有血迹,除了沾了点尘土外,他的面容是一如往常的清俊。 “不过也是失算了。” 音落,黑线轮转着向内逼近,戚临牢牢的抓住商行云的手,将他向自己又拉进了几分。 霎时间狂风涌起,尘土飞扬,火花自黑线中心爆开,又在黑线的束缚下缩成一团,归于尘埃。 · 戚临自床边睁开眼睛,眼中尽是一片疲惫之色,他的额间渗出了点点细汗,还有不断向外冒出的趋势。他翻身下了床,就在左脚触地的那一刻,小腿一软,险些叫他软倒在地。 他及时撑住了旁边的床头柜,小心翼翼地起了身,深怕吵醒了熟睡中的钟情。 戚临踮着脚进了浴室,放了水,在浴缸里泡了大概有半个小时。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的皮肉,叫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瘫软在鱼缸边上。 他才不会没头没脑地就去赴这个约,那商行云想来就是没安什么好心,戚临并不相信他能医治钟情的眼,毁约是板上钉钉的事。对方会用傀儡代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可惜自己第一次使用傀儡,出手不佳,白白折损了一只,还欠了钱悦和小百合一个人情。 戚临叹了口气,披上浴袍,湿答答地起身出了浴室。 刚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钟情。 戚临心虚地把眼神挪向了别处,然后才想起来钟情此时是看不见的,自己其实不必避开他的视线。他到床边,默默打了个腹稿。 “你怎么还不睡?”钟情道。 戚临脸都不红一下,开口就撒起谎:“美人在怀,我情难自已……” 钟情:“……” 戚临知晓他禁不起逗,肯定是会把这件事揭过不提。可没想到钟情摸索着揽上他的腰,另一只手从他半开着的浴袍间探了进去。 “情难自已?” “不是……别动……疼……” 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63章 旁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戚临从被子里冒出头来,露出了一双惺忪的眼。 钟情模糊的背影映在他的眼里。对方坐在床边,正摸索着拿过床头柜上的衣物,往身上套着。他慢条斯理地扣上最后一颗扣子,又整了整自己的领子。钟情的脊背又直又挺,像是风雪中的青松,将身上的那件衬衫撑得一点褶皱都没有留下。 “你昨日和小百合打什么哑谜?”钟情问道。 戚临又把头缩了进去,闷闷地哼了一声,一副拒绝交代的模样。 “我能与她有什么哑谜。”戚临说着,翻身滚了个圈,凑到钟情的后腰处,一手揽住了他的腰,还埋头在上边蹭了蹭。 钟情抓住他作乱的手,“你想隐瞒什么?” 他的灵力侵入戚临的经脉之中,对方也顺从地接纳了他。钟情精纯的灵力转过他的周身,如一道温热的清泉,柔和地冲刷着他的灵脉。几分钟后,钟情发现他的灵脉并无异样,这才收了手,垂目沉思是不是自己昨夜太过多疑。 可昨晚戚临的动作并非假象,如果不是受了伤,又怎么会…… “瞧好了吗?”戚临转了转手腕,侧身起了床,把脑袋顶在钟情的肩膀上,软软地说道,“我都说了,我向来坦诚得很。” 戚临自然是不愿意告诉钟情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一来他虽是与商行云打成了个平手,但其实并没讨到多少好处,甚至还赔上了一具傀儡,戚临自己都觉得丢人,哪里会愿意把这事与他明说?二来他从最开始就隐瞒着钟情,连商量都不曾有,只怕让他知道自己擅自赴约,又得冷战个好几天。 -- 第106页 总之,咬死不说就对了。 戚临的侧脸贴着钟情的脖颈,抬手在他的胸前抚了抚,又向下拉了一下他的下摆。 “你穿白衣时最好看。”戚临说道。 他忆起第一次见到钟情的时候——剑光破风而至,冷漠剑修一袭白衣踏云而来,端得是一派俊朗不凡。 钟情“嗯”了一声,将他的手拉了开去,径直起身进了浴室。戚临轻轻笑了一下,正准备跟进去“讨嫌”,却发现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钟情这几日双目无法视物,大部分的消息都是戚临看完后复述给他。是以戚临也没有犹豫,直接捞过手机就解了锁。 杨景行:【图片】 杨景行:暂时没找到道友所中何毒,但本门的《洞天福地》中有记载,千年前医修陈广平仙逝,留下一座名叫拂雪境的洞府。洞府里面有一灵跃泉,可解百毒,你们不如先去试试? 戚临点开那副图片,记载用的纸似乎已经历经百年,纸页破损泛黄,上面的字迹也是有些模糊,大部分的墨迹都向外晕开。戚临草草扫了一眼,大致了解了拂雪境近百年的出现情况。 他从前也是听过拂雪境的一些相关。然而戚临并不喜欢与人扎堆,再加上他本就不需要靠着洞府里的灵器来提升修为,每每有洞府出现,旁人都是冲在前头,唯他在旁边驻足张望。不过若是心血来潮了,也不是没进去欺负过人的。 早期的修士大多都有自己的洞府,他们刑满飞升或是身死道消后,这些洞府隐蔽人世,有的甚至成百上千年才会出现一次。洞府现世,修士往往趋之若鹜,只因里边大多藏着平日里触不到的天地材宝,要是能拿到一二,可抵去好几年的修为。 然而这拂雪境倒是不大一样。陈广平是当年赫赫有名的神医,然而他的洞府之中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光裸的石壁,与一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泉水罢了。 第一批进入的修士本以为自己要空手而归,不想队中有人失足落入湖中,等那人爬上来后,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原先堵塞的灵脉突然变得顺畅了起来,境界直跃了一大层。 戚临给杨景行回了句“多谢”,再次点开了他发来的那张图。 拂雪境总共出现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一千五百年前的武夷山脉附近,一次是在九百年前的杭州城外,最后一次是在三百年前的浙赣交界的一座山里。 距离下一次出现还有三百年。 这道士是不是来耍他玩的? “戚临?” 钟情的声音叫他顷刻间回了神,他抬起头,只见对方折身就要朝客厅走去。 “我在这呢。”戚临出声叫住了他。钟情停了脚步,偏过身通过声音来寻找他的所在。戚临走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继续说道,“刚刚杨道士来消息了,说是找到一个方法,让我们去试试。” “如何?”钟情问道。 他的语气虽还是淡淡的,但面上却透出了掩不住的欣喜。戚临知晓即使他一直表现得十分克制平淡,但到底还是对自己这副模样极其在意,毕竟任谁都不想就这样失了光明,平白受到旁人的同情与惋惜,整日都要依赖他人的照顾。 “他叫我们去拂雪境看看,但是我瞧着那地方……”戚临欲言又止。 “怎么?” “拂雪境每六百年出现一次,离下一次出现大概还有三百年。”戚临一边瞧着钟情的神色,一边说着。 钟情听了,面上又回到了之前的平淡模样。 “没事,我们再看看,会有别的方法的。”戚临以为他心下失望,不由地就出声安抚道。顺带还在心里把那杨景行给骂了一通。 谁道下一秒,钟情说道:“拂雪境在三百年就认了主人。” 这一转折让戚临当场就措手不及,抓着钟情的手都僵**一下。 一些大能留下的洞府本就有灵,他们有的时候会重新择主,为自己再找一个厉害的靠山,以便自身修行。 “律钊在三百年前降伏了拂雪境,他飞升之后,拂雪境便留在了万渊堡的后山。”钟情解释道。 戚临又开了那张图片,心道为何上面一点都没有说明这样的情况,结果视线下移,冷不防地瞧见被截断了的文字。 戚临:“……” 他又在心里把杨景行骂了一遍,心说这人拍个照片为什么还不给他拍全,白白让他做了一趟过山车。 戚临忿忿地收了手机,计划着等这件事了,一定要找个机会稍微整上这道士一顿。 “这律钊是什么人?听你说着,还挺有能耐的。” 钟情低下头来,布着阴霾的眼睛对上他的,“就是律正远。” 哦豁。钟情这么一说,戚临的脑海里顿时就浮现出了一个人来。 当年他初时钟情那会,这人嘴上说着“在下独来独来往惯了”,可后来次次遇见,他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剑修。 那个剑修除了负着一把剑外,全身上下就没有能昭示他身份的特点了,不知道的还都当他是哪个名门世家出来的纨绔公子哥——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一位纨绔。 律正远出身万渊堡,其兄律正勋已被认定是下任堡主的不二人选。而他这个做弟弟的,却与兄长完全不同。整日不是插科打诨,就是去街上讨巧“卖笑”,惹得当时的堡主一怒之下把他送上了剑宗,丢到了一群剑修里,叫他自个儿去磨练性子,没到元婴中期不能回去。 -- 第107页 这都是戚临与钟情熟识后才知道的事。最初的时候,他见着这人总是缠着钟情,可没少给他下绊子。然而律正远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戚临作弄他什么,他都能原封不动地还回来,还两人一来一往,也算是结下了一点塑料情谊。 他与钟情隐居后,偶有出门,倒是也与他见过里面。只知人是修到了元婴中期,摆脱了剑宗的苦海跑了回去,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戚临没想到时隔百年还能再听到这位故人的名讳,一时间恍如隔世。 “原来他都飞升了啊。”戚临喃喃说道。 钟情道:“一百年多年前的冬天,在西南的山区里。” “那我是不是应该上柱香恭喜他一下?” 钟情:“……” “或者烧个纸钱,他应该能接收到吧?” 钟情:“飞了升的,那叫供奉。” “那我先去给他搞一个排位?”戚临含着笑,说,“他喜欢什么样的木头,楠木、松木、樟木……” 钟情心下明了,听出了戚临是在同自己打趣。他与律正远相处数载,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可不在少数,有时候单是见上一面就能从头掐到尾。要不是自己对律正远的底细一清二楚,说不定都会以为对方是个犬妖怪。 “不过就他以前的那副模样,若是换个人来同我说,我还当是他雇来的那个什么……水军?是怎么说吧。要说律正勋降伏拂雪境还差不多呢……” 钟情但笑不语。 “那我们何时出发?”戚临话锋一转,向他询问道。 “你同小百合和靖平说一声,我们下午就走。”钟情停顿了有一会,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说道,“顺便也给杨景行发一个消息吧。” “我总觉得……” 然后又没了下文。 戚临直觉得趁早让他说话只说一半的毛病给改了。 第64章 万渊堡最初原是建在扬州附近的一座山林里。然而这几年生态开发,为了防止常人误入,万渊堡不得不又往着深山处迁了迁,顺便还被迫与老对头临雪堂结了盟,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借来几个弟子维持一下外部结界,自我感觉是活得好不窝囊。现任堡主曾在特调局的年会上酒后吐言,长叹道:“若是给我一个回溯时光的机会,我一定要回去制止第一任堡主,让他重新找一个偏僻的山林去安家立命。” 戚临在钟情的指导下订了去扬州的机票,简单收拾收拾了一下行装,就拖着自己的“糟糠之妻”上了路。 他们订的是最近的航班,刚到机场没多久,就仓促地登了机。A市到扬州约莫两个多小时,戚临要了条毯子,铺在他和钟情的腿上,倚着人的肩就入了定。 戚临从前虽从来没有堕于修行,但总归是不会这般争分夺秒的,只是现下钟情的眼睛是否能治好还未可知,外边又有商行云那糟心的狼虎盯着,叫他不得不多进几步,以求能护得二人周全。 待下了飞机,已过了四点。 往来旅客匆匆而过,戚临拽紧了钟情的手,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就在人潮中与自己走散了去。 “你出去打个车,我们去客运中心。”钟情说道。 戚临疑惑:“那是个什么地方?” 钟情又道:“我们要去那里坐车,先到万渊堡附近的那个镇。” 万渊堡的新址当真是牵进了深山老林里,只能先靠着大巴进了村,然后再爬个好几里的山路才能到达。当年建成之后,堡主邀请各地仙门的修士前去喝一场乔迁酒,除了凌霄这种也是建在僻静地域的仙门,其他宗门的弟子纷纷叫苦不迭,任凭往后万渊堡如何浑身解数,都推拒着不愿前来。 戚临拦下了一辆的士,司机倒是十分热情,一边问着他们是不是外地前来游玩的旅人,一边又给他们介绍起了扬州好景。戚临心道我当年来的时候,他还指不定在哪排着队呢,但表面上还是笑嘻嘻地听着,时不时地回上了几句。 不过这个点正好撞上了交通高峰,本来三十多分钟的路程硬生生地叫他们走了近一个小时,所幸到客运中心的时候,最后一辆大巴还没出发,也还有余票。 他们入了候车室,戚临刚才坐下,就收到了杨景行的消息。 杨景行:你们到了吗? 杨景行:我突然想起来,万渊堡的西南结界有个漏洞,你们可以不用拜会堡主,直接往哪里进去。 戚临把消息给钟情复述了一遍,撇着嘴道:“他倒是知道得清楚,可信吗?” 钟情淡淡地说:“他没必要害我们。” 戚临见他有意为这认识才不到几天的道士辩驳,实在不符合他往日行事作风,再开口时语气里也带了点咸咸的味道:“他也没理由帮我们。” 钟情无言。 戚临见此,继续说道:“你当他是为了你们的那只狐狸吗?我觉得不像。” “他不是为了胡念。”钟情说着,就又没了下文。 等到二人上了车,戚临还是没有思考出杨景行为什么要向他们伸出援手,总不能说是出家人济世为怀,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吧。 这话钟情这种正经剑修信信就算了,他这种不正经的魔修可不会信。 但……现下确实只有这一种方法了。他们若是找上门去,同万渊堡的人说要借拂雪境,这中间迂回相商指不定得浪费多少时间。 -- 第108页 于是他只得恶狠狠地给杨景行发去了一条消息。 戚临:你若是诓骗我,我就扒了你的皮,吊在你们凌霄的山门上。 杨景行:魔皇手段在下早就听闻,实在是不敢呢 戚临嗤笑一声,却不知怎么地觉得这语气有点熟悉。 大巴一路西行,城市的高楼都变作了矮山绿丛,他们走的是国道,不比高速来得平稳,到了后面,更是开得是个山路十八弯。在大巴拐过第五个弯后,戚临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脑袋也是晕得可以。 钟情即使目盲,但还是很快就感觉了他的不对劲。 “怎么了?不舒服?”钟情抬手搭上他的脊背,在他的后心轻柔地抚了抚。 “没事。”他好歹是魔皇之体,要是给人知道自己居然是个会晕车的主儿,岂不是大牙都要笑掉了。原身已经可以支撑好几个茶馆一年的生计,要是再加上一个,只怕他这辈子都不要想抬起头。 “喝点水吧。”钟情微微侧着身,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来。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戚临接过,开了盖灌了一口,问道。 “你整东西的时候,怕你车上不舒服……” 得了,他又没瞒住。戚临有时候真觉得钟情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不然怎么会那么早地就猜到了他的原身,轻易就感受到了他身体不适。只可惜钟情虽了解他,他却总是猜不透钟情的心思。 他将矿泉水还了回去,靠在椅背上闷闷地不再说话。 夜色渐渐攀上,暮霭苍茫,山边的一点绿植被染上了红霞,瞧着甚是好看。车上的人许是也劳累了一日,各各都打着哈哈昏昏欲睡。戚临的视线越过窗外,看着大片大片的青山相继涌来,估计着他们大概没有多久就要到了。 哪知下一秒,车身突然一个急转,险些就要将他们从座位上甩了出去。 几个被吓醒的乘客陆续开始叫骂。 “怎么回事啊!” “会不会开车啊*!” “你妈的是想吓死我吧!” 司机也是个暴脾气,当即就怼了回来:“我哪里知道什么情况,关我屁事!” 这事确实是与司机没什么关系,戚临回过神后,便察觉到了远处的一丝灵力流动,他心下猜想是商行云得了消息跟了过来,手上开了窗户,探出身便往后望去。 在他们后方上空不远,有一点微弱的银光。 戚临正想开口与钟情说明情况,就见那点银光急速向大巴飞来。车身又是一个猛偏,生生把戚临甩在了钟情身上。 “没事吧。”钟情托着他的胳膊,把他从自己身上拉了起来。 “没事。”戚临撑着前边的靠背起了身,说道,“应该是商行云得了消息,追过来了。” 钟情沉默地思考了一下,此时车身接连三晃,前轮险些开进了路旁的水沟里,一时之间车内顷刻间充斥着各色的叫喊声。 “我们下去。”钟情说道。 商行云的目标是他们,只要他们离了车,那人便不会对车上的人再做些什么。 戚临同他想到了一块去,当即就架起钟情的胳膊踉跄地走到司机身边。 “靠边停下。”戚临压低了声音,魔皇期的威压放出,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可违背之意,“我们下了车,你继续往前走,相信我,不会有事。” 前边的乘客以为他们是想临时脱逃,还说什么“不会有事”,简直就是笑话,纷纷起身怒骂,说要走一起走。 戚临无奈,松了托着钟情的手。他的指尖冒出几丝黑线,飘散着漫过整个车厢。说话的乘客但见眼前一黑,整个人就止不住的软倒在座位上,眼皮沉沉地往下掉。 “开门。”戚临回过头,再次对司机说道。 司机不敢违抗,将大巴停靠在了道路边上,开了门送走了这两位祖宗。 关上车门的那一刻,钟情再次嘱咐道:“你只管往前开,不会有事。” 戚临侧过头望了一眼那点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银光,问:“我们现在怎么走?” “你描述一下周围的环境。” 戚临知晓他这是在确定位置,四下迅速张望了一下,开口说道:“你右手边是一块田地,左手边是一座大约十米高的山包,前方大概两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桥。” “右边田地与山相接的地方是不是还要一座砖瓦房?”钟情问道。 “有是有。”戚临顿了顿,“不过好像被拆了一半。” “好。”钟情道,“我们下穿过田地,去对面的山上。” “我背你?” “你拉着我就好。” 戚临见他顾着面子,也没有再多加劝阻。一手揽过他的腰,便带着人直直地从公路旁一跃而下,稳当地落在了田地间。 他牵着钟情穿过狭窄的田垄。后方的商行云紧追不舍,钟情拔剑在侧,利落地挡下了他的所有攻击。他如今双目已眇,但其他的感官反倒还更加敏锐。他一边辨着戚临的步子向前疾奔,一边注意着后方的风声,挡开商行云破风而来的灵力。 脚下的土地忽然变陡,钟情心想他们应该是到了那座砖瓦房的旁边。 “前面有个三寸高的坡地。” 话落,钟情足下一踩,腾空而起,戚临拽着把他拉上了高地。 隐入树林之后,因着重重绿荫遮掩,商行云的攻势略有减缓。 -- 第109页 戚临绕过层层绿树,以灵力为钟情扫开脚下断枝藤曼。 “我们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还要多久可到?” 钟情答:“翻过这座山,便是万渊堡了。” 戚临抬头看着顶上的峰峦,只觉得魔生艰难。 第65章 戚临矮身从横生的枝桠间穿过,山里的冷风扑面而来,刺在他的脸上。周遭穿来虫鸟相鸣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在他的耳膜上。 天边的红霞渐渐散去,与漫天暮色连为一体,视线暗下,头上的枝叶把大半的月光都挡了下来,只能漏出细微的一点。 戚临小心翼翼地辨着方向,牵着钟情的手快步向上爬去。此处山势陡峭,处处都是残枝碎叶,他们攀了大概有二十分钟,才堪堪到了半山腰。 月过树梢,耳边声响不绝,无论是风声、虫声,还是身后若即若离的灵力翻涌声,都历历入耳。 戚临脚下一拐,忽然就绕上了另一条山道。钟情感觉到他的步子慢了下来,每一次都要顿上几秒,才会迈出下一步。 他猜测戚临现下应该是想不过山顶,直接从这一侧绕过去。至于为何步履变缓……许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别的逃脱计较。 “我们得趁早甩开他。”戚临小声对他说道。 钟情问:“如何?” “你且看我!”戚临笑着说。 钟情不知道他心里想了个什么点子,只得亦步亦趋地在后面听话跟着。 他们绕着半山腰又走了近十分钟,后方的风声在顷刻间变得呼啸。 手上的佩剑剑身嗡鸣颤动,钟情猛地折身,在半空中划过一条耀眼的银线,剑风与飞来的利风撞在一块,在旁边的树干上留下深深的一道刻痕。 戚临手上一重,扯着钟情的受把他拉到自己身后,与此同时,山间爆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响声,是戚临的折扇与商行云的枪尖轰然相抵的声音。 “你怎地总是阴魂不散。”戚临冷言嘲讽,紧接着手腕一转,一挑,巨大的力道将枪尖生生偏了个方向,戚临另一手反手作掌,自下而上袭上商行云右臂下方空门。 掌风来势汹汹,商行云抵挡不能,只得临时收枪后撤,然而戚临带起的灵力还是刮到了他的侧腰,那里的衣物被戚临割开了一道口子,下边的皮肉留下浅浅的一条红痕。 戚临不爽地瞧了瞧自己的左手,又垂下右手一甩折扇。 随着“刷——”的一声轻响,折扇的扇骨上纷纷冒出了一指长的利刃,在月光下泛着泠泠的光。 商行云一挽枪花,再次逼近。戚临正奇怪他今晚怎么安静得可以,下一秒就被迫摊了扇面与他再次相撞。 戚临松手旋身而起,铁扇绕着枪柄转动着向商行云的手贴近,他抬脚踹上商行云的头部,后者扬手抵挡,反扣住他的脚踝,戚临另一脚踏上他的手,抓过铁扇冲着他的门面又是一扫。 商行云无奈撤手,向后退却几步后勉强停了脚步,戚临踉跄落地。 钟情听风变位,此时已抓住商行云的落脚之处,剑风猎猎而起,《千秋雪》起手一式自他手底蓄势而出。 一时之间,仿佛雪落山涧,千载不化,凌厉的风霜化作铮铮长剑,一收一挑,一捺一刺,都如白雪作舞,叫人瞧不清剑影。 只是钟情眼睛不便,《千秋雪》的威力仅出了七分。他一剑挡上枪尖,对方便迅速撤枪下扫,攻他下盘。他剑锋一转向下抵去,对方又再次撤回袭他双眼。 钟情索性变化剑招,以《万山悲》的迅疾再次对之。 戚临看着他们一来一往,几分钟内便已对了十招,心道钟情也不听他的话乖乖看着,这般与商行云耗下去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他合上铁扇,指尖生出黑线,一一指向商行云的头和四肢,但是对方应对有余,在瞬间悉数避了开去,叫黑线全数落空,皆打在了周遭树干里。 戚临喊道:“我们不要再和他耗下去了,你且看我!” 他又重复了刚才与钟情说的话,后者一听,顿时就忆起他先前猜测戚临自有办法,一边格挡着一边向后退去。 商行云的枪法变化多端,不似专出一门,倒像是集百家之所长。钟情每每与他对招都觉得格外熟悉,加上先前早有怀疑,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你既现身,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对我遮掩?”钟情当他不开口是怕被自己认出了身份,一剑挥出后,便撤身到三米外的地方落下,冷冷地对商行云说道。 戚临见他收手,接了空挡便迎上了商行云的下一枪,也听见他说:“无暇剑当真名不虚传,我想你大概是从我的枪法中猜出我是何人了?” 戚临心下惊疑,手上又是几条黑线打出,除却一个凑巧打入商行云肩上,但对其丝毫没有影响的黑线外,其余的纷纷都钉入了周围的树干里。 钟情继续说道:“我该叫你什么,商沈舟?还是商行云?” “名称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我昨日对魔皇说,他觉得我是商行云我便是商行云,今日我对你说,你觉得我是商沈舟,我便是商沈舟。” 昨日?钟情听他话中蹊跷,心想昨夜戚临那般举动果然不是他的错觉,这人指不定是趁自己不注意去会了商行云,还没讨到多少的好处。不过他今日观戚临的经脉,脉象平稳,灵力也没有堵塞之像……估计就是昨日小百合那会来的时候,给戚临带了什么东西。 -- 第110页 以后回去一定要把他二人隔开,不然指不定又能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 钟情心思一顿,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个以后。 他犹疑地动了动手,面色阴晴不定,一双剑眉紧紧蹙起,像是在做着什么天人交战的决定。 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又开始砰砰想起,一声接着一声,不断地拉扯着他的神识,想要带着他陷入更深层的地方。 他听见了与自己足足有八分相像的声音:“现在确实不是一个好时机,只怕到时候功亏一篑,少了一个人,反倒还给他捡了便宜。” 他默念道:“若是换作你来呢?” “我不敢保证。”那个声音回道,“也就比你多了那么几分之几的概率吧。” “我觉得我们大可再观望一会,最好是等治好眼睛再说。”那个声音又补上一句。 钟情“嗯”了一声,刚吐出一个“你”字,便感到旁边轻风一过,有一个温热的躯体落到他的身旁来。 戚临的语气带了点计谋得逞的轻快,拉起他的手就继续朝那条山道奔了过去,“我们快走。” 钟情被他这么一扯,登时就回过神来,他将灵力聚于脚底,紧跟着戚临愈来愈快的脚步。 “你做了什么?”他趁着喘气的空挡,问道。 “下了个幻境。他能用幻境对付我,我自然也能对付他。”戚临说道。 原来他当时的黑线大多都是故意落空。 戚临在最初拐入这一条道的时候,便开始计划着这个阵法。中途犹豫不过是在观察周遭树木分布,想着怎么借着现有的环境来控制住商行云。 他之后一边同商行云缠斗,铁扇攻势不减,利刃几番从他胸前划过,招招都是冲着商行云的性命去;一边又从手上打出几条黑线,深入树干之中,相互连接成一道网。 待到商行云发现戚临引着他入了阵,早就为时已晚。 黑线在他四周缚起一道网,将他牢牢地罩在中间。戚临急急后退,拉上钟情便向远处奔去。他此刻想要追赶,却只能发现眼前白雾茫茫生起,蒙住他的视线,叫他再也辨不清方向。 戚临无师无门,修炼之时曾尝试过许多途径,到了后来小有所成,更是溜进了不少宗门偷偷翻阅了他们的功法,还在屋顶上观摩学习看了好几天,惹得众仙门个个对他牙痒痒。阵法之道,他在临雪堂和其他门派里都偷师过,也算是小有涉猎。从前对对个把修士还是不成问题的,就是不知道能把商行云困上多久。 阵法已经落成,想要破阵再怎么说也要花费一番功夫。 所以他们现在只有拼尽全力先进了万渊堡的地界,然后把这糟心的玩意儿交给万渊堡的人对付。 钟情道了声“好”。 奔行几分钟后,他又道:“你昨夜是不是去找商行云了。” 戚临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一件事,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了个跟头。他稳住了身形,假装满不在乎地说道:“是又如何?” 钟情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戚临无言以对,索性闭着嘴装了鹌鹑。 “下次不要瞒我。” 戚临不知钟情这一次怎么这么快的就放过他了,不由地就侧过头去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好奇这位祖宗怎么就转了性子。 只见对方面色沉沉,眉间加霜,戚临以为是被自己气着了,当即差点就把魂给吓没了。 他怯生生地试探地说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都的那什么展子可能会有再逢的无料叭,我图是给了不知道有没有印,要是有去的话可以去瞅瞅 第66章 翻过脚下的这一座山,入眼的便是三江交汇之处。先前看到的那座桥横过二十余米宽的窄河,连接他们脚下的山脉与对岸的平源。而后窄江分流,经过他们年前的那座翠绿山包分别向东南与东北流去,形成山分两江,江绕一山之势。 公路自他们脚下沿着江畔蜿蜒而去,路面空荡得很,少有几辆车缓缓而过。 戚临喘了口气,说道:“我们现在往哪里走?你说翻过山就到了,可我只看见了一条江。” 钟情凉凉地说:“渡江。” 戚临正迷惑,心里思考着钟情要说的会不会就是他想的那个位置,下一秒便听到对方再次说道:“去对面那座山。” “我可以御剑吗?”戚临无奈地问。 钟情沉默了片刻,问:“你准备了隐身符吗?” “没有。”戚临说道,“带这个东西做什么?” “特调局规定,未经允许,不得私自使用御剑等多种高空飞行技能,会吓到人,还可能撞到飞机。”钟情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大晚上的,还是这种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能有几个人看得到?”戚临撇了撇嘴,对特调局这种糟心的规定不以为意。他召出自己的佩剑,二话不说的就把钟情推了上去,然后跃至他的身后,一手绕着他的腰。 他与钟情差了那么几厘米,若是此时调换个位置,这姿势倒还算和谐,现下这般站着,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然而当事的两人没有在意。戚临抬手捏了一个诀,满不在乎地说道:“谁知道那商行云什么时候会追来,我才没时间遵守这些破规矩呢。再说了,这些规矩是给你们定的,又不是给我定的。” -- 第111页 佩剑攀升,载着他二人如离弦的剑一般飞驰而去。 钟情叹气一身,问:“如何不是给你定的?” 戚临反问:“我又不是特调局的人,怎么就是给我定的了?” “我是,你是我的人,自然也是。”钟情语气淡淡,就好像在说“我今天吃了饭”一样,他的声音压得很轻,短时间擦过戚临的耳畔,散在了风中。 后者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不知所措,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耳垂都红了大半,揽着钟情的手都收紧了几分,心头扑通扑通地跳着,连带着手指都不由地开始微微颤抖。 想他戚临也是逛过好多次花楼的人,调情的话也听了不下十次,从前死缠烂打的时候哪句不是信手拈来,结果怎么地就睡了个觉,反倒还变得这般纯情,经不起撩拨起来了。 “都是你这磨人的小妖精。”戚临咬着牙,忿忿地说道。小百合先前给他推荐过不少社交软件,美其名曰说是可以让他更好地融入社会。戚临有时候闲着无聊,边看着武侠剧边拿着手机看着网上各色的言论,某天正巧就看到了一群人在刷“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和“这女人的味道竟然该死的甜美”这几句话,也不懂是什么意思,还当时这个时代的人夸奖伴侣的口头禅,就随手记了下来,打算哪天在钟情身上试试。 不过这一出口,看对方的脸色好像不太满意。 钟情僵硬地偏过头来,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你还是少玩点手机吧。” 戚临满脸问号,只听钟情又叹气一声。 “玩多就傻了。” 戚临:“……” 总觉得钟情好像在变着法地骂他。 “回去的报告也是你来写。” “什么报告?”戚临慌了神,他平生最恨地就是叫他作文写章,能憋出一段话都算是幸运,更不要说是写上一整篇了。 “私自御剑,要打报告。”钟情解释道。 “你们这特调局的规矩也太多了吧,婆婆妈妈的,御剑就御剑了嘛,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没有人知道。” 钟情:“……” 好像是很有道理。 特调局一队的柳队长,决定在此听信自家亲眷的耳边风,偷偷地犯一次戒——毕竟他也不喜欢写报告。 脚下剑尖一拐,冷风自耳旁划过,吹得衣服都鼓了起来,呼呼作响。戚临压低了剑,叫他们二人几乎贴在了江面上。江水幽幽得看不见底,月亮在上面投下模糊的一道影子。 两岸青山相对,倒影在水面相互交缠。 “我们在万渊堡的后方,他的大殿在与我们相反的那一头。你往前再走一点,等感觉到灵力交汇时,便是到了。”钟情说。 戚临沿着山腰走了一会,果不其然,在堪堪过半时感受到了一阵灵力流动,很微弱的,如果境界稍低,不仔细去探的话根本感觉不到。结界用到深处,大多都会有这样的效果。 上乘的结界,讲究的就是“无形”而字,要让人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察觉不到它的各处灵力是如何运转,叫人找不到突破口,无法破解。这并非只与施术人的修为境界相关,也和施术人在阵法的造诣有所关联。临雪堂是阵法大宗,历代堂主都是布阵好手,第一任堂主岑明更是曾布下了缚魂大阵,将魔主沉川压制于山河之下,永不脱身,不死不休。 如今一看,倒还真是不负其名。 戚临摸出手机,想要和杨景行说一声他们正在万渊堡的西南方,现下要如何进去,然而他的消息怎么都发不出去,不管他试了多少次,前面都会出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戚临暗暗骂了一声,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驱剑贴近了那座青山。先前站得远时,视线被夜色所挡,几乎看不清山内的景象。如今贴得近了,戚临才发现,上边的这些树都是不会动的。此刻河风袭来,他的头发都被吹得向一旁偏去,有些甚至还打在了脸上。而这些树连枝叶都不颤上一颤,就像是被定了形一般。 许是同结界一起布下的假象。只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临雪堂故意为之,在老对头这里偷工减料了一番,实在是没有什么职业素养。 “我们已经在它的西南方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戚临问道。 钟情说道:“我们进去,找一块石碑。” 临雪堂的阵法都有一个共通之处,他们会在四象方位上布下一块石碑,辅以独门的符文,来保证结界稳定牢固。就如帐篷下的钉子一般。 “然后呢?若是石碑的话,那不是人人都破得了?”戚临说道。 “不是。”钟情说道,“找到石碑后,去找他的相对位。石碑为虚,那处为实。石碑若在死门,那处缺口便是生门。你应该知晓。” “我不知晓。我最讨厌的就是五行八卦。”戚临说。 钟情轻轻笑了下,只当他是在故意胡闹,并不打算反驳。 戚临御剑进了林中,以他的视力,在黑暗中寻找一块石碑并不是多大问题,再加上他神识已然放出,几乎覆上了方圆十米的地方。只用了一会,就找到了钟情口中的那块石碑。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戚临的手附上那块石碑,缓缓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因着他手上没有沾染一点灵力,石碑也未给予他什么惩罚。戚临的目光自上边划过,在脑海里绘出了一幅八卦图来。 -- 第112页 “你知道也就算了,杨景行一个凌霄出身道士,怎么也知道这个连万渊堡自家人都不一定知道的事?” 钟情张了张嘴,把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许是思考好了说辞,才同戚临说道:“是律钊告诉我的。” “哦?” “大概在他飞升前的几个月,他玩笑似的与我说起了这回事,我没放在心上。” 音落,戚临的手顿了下来。他敏锐地从钟情的话里抓到了一个盲点,咸咸地说:“你假死的事告诉了他,却想一直瞒着我。” 这飞醋来得不是时候,钟情都被他的话砸得一愣,不晓得要如何辩解。所幸主子似乎并没有想同他深究的意思,醋劲没几分钟就散了去,转了话锋喃喃说道:“那杨景行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是律钊的私生子?” 钟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晓。 “指不定就是他的沧海遗珠,回去后绑了他,给律钊那混蛋烧封信问问。” 钟情戏谑地说道:“只怕他在天上过得逍遥快活,还收不到你的去信。” “那我给他烧个百把张的,先淹死他好了。” 说话的档口,戚临在脑子里推演好了那幅图,自顾自地念道:“青龙干位兑咸池,震位轩辕坤摄提,坎居太乙离天乙。天符中宫艮太阴,招摇入了巽宫位……” 他转过身去,向石碑的右前方走了第一步,“生门在东北艮方,死门在西南坤方……” 戚临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他的手贴着结界微微摸索着,试探地触碰上边的灵网。 走到第六步时,他脚下忽然一动,指腹贴着结界向下挪去,指尖释放出的黑线小心翼翼地触碰在灵网上,发出“滋滋”的细小声响。 “在这里。” 戚临的手指点在离地三十厘米的位置。 他朝钟情那里看了一眼,对方听了他的话后便循着声音走上前来。 戚临撤开手,又在这一瞬间,将剑捅进了他先前摸索的那个位置。 长剑直入,灵网裂开了一条细缝。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第67章 灵网中泄出的灵气搅在戚临的手上,震得他虎口生疼,甚至叫他生出了一种下一秒就要撕裂皮肉的错觉。他一足前踩,嵌入地间,另一手也搭上剑柄,紧紧地扣下,将它向上拉去。 结界上的力道与他相互制衡着,比先前C市遇到的那个还要难缠十倍。手上的剑发出嗡嗡呻吟,冷铁颤动着、叫嚣着、哀鸣着。他手指间的黑线与灵力缠在一块,剑身与结界相碰之处发出止不住的如电流般的声响。 钟情凑到了他的旁边,伸手想要附上他的手腕,帮上一把,却被他厉声呵斥:“你乖乖待着,不要过来!” 他对戚临这副哄小孩的语气大为不悦,说道:“你这般强硬,反而会伤了自己。” 戚临不咸不淡地回道:“那总好过我们两个人都受了伤。” 商行云还不知道多久会脱困而出,若是他与钟情都因着这个该死的结界受了伤,只会得不偿失。 戚临想着,我受点伤没多大事,他要是还没治好眼睛又给伤着了,那才叫麻烦。 剑身松动了一点,向上挪去一厘米的距离。 银光与黑线相互交织,像是泼墨的山水图画,墨色在纸上挥洒交缠,不眠不休。风刃自缝隙中向外破出,迎面袭来,划过脸庞时竟让戚临感受到了几分刺骨之痛。他周身灵力暴起,黑线自四肢各处纷纷逃出,在他的面前支开了一道网,风驰电掣般地将飞来的细小灵刃打落在侧。 钟情被拒无奈,反手将手搭在了戚临的肩上。他体内灵力犹如溪流入海一般,悉数通过他们相接之处,向戚临体内汇流而去。 戚临此刻天人交战,巨大的力道压得他说不出话,更没有办法叫钟情收手。 倒是从对方体内传来的那阵灵力,奇异地安抚了他躁动的神魂,甘泉在灵脉间冲刷,又温又软,替他缓解了大半的不适。 剑身又向上松动了几厘米。戚临突然抽手后撤,及时揽过钟情跃到几米开外。而后他迅速出剑,剑气如虹,招招凌厉。 江水自九天之上轰然而来,吹开万顷尘沙,袭向裂网。 戚临一折一勾,一破一横。剑光霍霍,烈烈剑风撞在结界之上,发出铮铮鸣响。 “再这样下去,只怕万渊堡的人都快要惊动了。”戚临喃喃说道,手上剑势愈发狠厉起来。 长风直入翻江倒海,当然摧枯拉朽。 潮生最后一式落定,戚临脚上一顿,向旁边踉跄一步,半摔在钟情怀里。 手中灵剑碎裂,化作点点星光散于林间。 于此同时,结界的裂缝如蜘蛛网般地向外延伸,爬满了一个半径一米的圈。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第一块碎片掉落泥间,散作了一点灵光。随后,第二块、第三块相继而落,湮灭土中。 “说什么缺口,还是难破得很。”戚临抱怨着。 先前杨景行同他们说这处是万渊堡结界的缺口,他还当是那种可以轻松闯进去的,可没想到临到头来,居然还是消耗了他不少灵力。 “对不起。”钟情拉着他的手腕,探入了一点灵识,在他身体里粗粗检查了一遍。 “没什么事。”戚临压下他的手,说道,“就是可惜了我的剑,它好久都没这样碎过了。” -- 第113页 “回去赔你。”钟情安抚道。 戚临闷闷地咳了几声,咽下了喉间的铁锈味,“赔我什么?你整个人都赔给我啦。” 碎片悉数掉落,戚临驱动灵力在体内转了一个小周天,才缓缓直起了身,拉着钟情走进了那个两米高的洞里。 “不过……”他刚才走了几步,就犹豫地停了脚步,回身望着他打出的这个窟窿,“这样放着,是不是不大好?” 如果碰巧给追来的商行云瞧见,他们岂不是又给他人做了嫁衣? 钟情没有说话,只是偏着头,那双眼睛虽然是看不见的,可每当他对着自己的时候,戚临还是会觉得钟情在看他。 “补一下吧。”钟情说着,抬手就对上结界破碎了的边界。他的灵力如同一条丝线,先是缠上了一个角,然后又跃到了另一边,这般来回往复,一直缠到了地上。 他并非是真的修补结界,而是换了一种方法,织就了一个临时障眼法。毕竟他二人现在谁都没有精力再去花这个功夫把它补救起来。 灵力绕成一道网,戚临抬眼再看时,它几乎与原先没有什么不同。 再看前方,先前的空山已然变作另一方天地。 他们从西南直入,进的是万渊堡的后山。一座高峰拔地而起,半途中石壁横生,犹如鹰嘴。郁郁葱葱的树木覆于其外,以他们的角度看去,好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任谁都不能想到,这样的一座峰峦,在结界的掩盖下竟会变成一个平坦的、再常见不过的山包。 视线左移,峰峦之下不远处便是万渊堡本部。因着枝叶遮挡,外加地势缘故,他们只能瞧见几座房屋的屋顶,绿瓦黄梁,在夜色下透着清冷的光。万渊堡的新址建成三百年,但建筑的样式其实还是仿造最早的那一批,隐在这深山之中,来往即使都是身着现代服饰的修士,但内里的古意却是分毫不减。 “拂雪境藏在了哪里?”戚临问道。 “瀑布之后。”钟情道,“我们往里走。” 戚临应了一声,依言进入树林之中。 “等你眼伤治好了,我们再溜进万渊堡里看看。”戚临一边留意着周遭情况,一边冲着钟情打趣道。 钟情一听他这语气,就猜想他心里肯定是起了别的什么心思。他从前向来是这样一副性子,仿佛不找点事做就不甘心一样。大抵是猫儿的天性,喜欢惹点事,作点乱。心中没由来地就被挠起了一片柔软,钟情语气轻柔地问他:“你又想做什么?” 戚临静默着思考了一会,笑道:“在宗祠里添点香之类的?” “你哪会有这么好心。” “那就给律钊的画像添几撇胡子吧。” 钟情轻轻地笑着。 “顺便把他的私生子绑回来问他认不认,是不是他故意留下来作弄我的。”戚临越说是越没了谱。 “只怕我们从拂雪境出来,就得被迫先对上商行云了。”钟情叹了一声,说道。 他这一说,戚临心里的那点火顿时也被熄灭了去,“你先前叫他商沈舟,是为什么?” “特调局的一些干部,大多都是宗门出身。商沈舟来自青琅派,虽没有特殊之处,但还是一路做到了二把手的位置。各队对他,也都还算恭敬。”钟情解释道,“先前山魈一事,我就对他有所怀疑。江樾所作之图皆经由了他的手,当时我试探过后,他的反应并没有多少错处,我只当是我想得太多。” “后来你遇到了叶斐晴……小百合查来的结果不如人意,但我总觉得漏了一个人。商沈舟也会傀儡术,虽然我已经许久都没见他用过了。” 戚临道:“所以你那个时候说的就是他?” “是。而且他和商寨也有关系。”钟情的手指收紧了一些,戚临明显地感觉到加诸在自己手背上的力道。于是他也蜷了手指,回握了那只手。 “我那天让裴如钰拿着商沈舟的照片去问囡囡……不过现在也没有知道结果的必要了。”钟情嗤笑着,像是在自嘲一样,“这么多年,如若我能早些发现他就好了。” 如果他能早一些找到商行云,戚临就不用一个人孤独地待上那么多年。即使他们可能会失去这么长的一段机会,有些话戚临永远都不可能听见,但那也是好的,至少比起如今的情况……要好得多。 “现在找到他,也不算晚。” 钟情摇了摇头,侧过身来拉住了戚临。他的另一只手摸索着搭上了戚临的脸,指腹在上边细细摩挲着,像是不舍的模样,要感知他脸上的每一分线条。 “如果……哪天我先你一步走了,你最好早早地就忘记我,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就像……” 就像我在剑冢里对你说过的那样。 戚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浑身一怔,等反应过来得时候,满心的怒火轰然升起。他抓上钟情的手,撞进了那双无波无澜的阴郁眼睛里。 他想,钟情到了这个份上,还是说得出这种话。 他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心里究竟是有着什么苦衷,才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地同他说这种话。 戚临恶狠狠地说:“我不明白你这五百年做了什么,想做什么。但是我要你明白,如若哪一天你飞升了,那么我想尽办法也要去天上找你。一百年不够,那就两百年,直到我死。如若你中途道消身死,我就去找你的转世……商遥能做的事我也能做,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顶多就是我们一起道途未满,这样更好,黄泉路上我缠你生生世世。” -- 第114页 “忘了你?钟情,你想都别想。” 戚临揽住他的后脑,一股脑地就撞了上来。他像是泄愤一样,用獠牙刺着钟情的唇,险些要在上面咬出血来。 钟情自知理亏,安抚似的张了嘴,由着戚临窜了进来,耀武扬威似的攻略了城池,侵占了他的每一寸腹地。 这一场亲吻粗暴得很,喘息声都淹没在林间的风声里。 约莫过了一分多钟,戚临后退一步,抹了嘴,不咸不淡地说:“回去再跟你算账。” 第68章 一条白练垂在半空,月色打在流水之上,衬着水流莹莹发亮。数丈瀑布自嶙峋峭壁前飞溯直下,敲得潭中山石哗哗作响,他们尚且才走到数十米开外,就听见了不绝的水声。 戚临撩开横在前方的枝叶,猫着身穿过了林间后,顺便还回过头将手搭在钟情的头上,替他挡了一挡。 月光照在灵力流动的结界上,在潭面映出一点影子,悠悠浮动,像是游鱼一般。山间无风时,潭面如一面明镜,只有石上间或弹起的水珠能激起一点波澜。 戚临四下望了一圈,并未感受到什么灵力流动。他信步走进潭边,想着拂雪境该不会是被人藏于水下,低着头瞧了瞧潭中之景。然而不知这潭水深有几尺,这般夜色之下,幽幽得看不见底。 他又将视线挪向那处被水击打的石子,忆起钟情的那句“瀑布之下”,心道不会是这石头里有什么门道。但他细细看了好一会,都觉得这山石平平无奇,不像是能藏洞府的模样。 忽然间,钟情勾了勾他的手。 因着方才的那番闹剧,后面的一路他都没有再同钟情说过话,独自生了近十分钟的闷气。是以出了树林后,他第一个想见的念头并非是询问钟情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地寻找了起来。 结果还是钟情先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你绕到瀑布后看看。”钟情说道。 不高兴归不高兴,话还是要听的。戚临不情不愿地依言走到了瀑布侧方,但见它与后方石壁严丝合缝地贴着,哪里能找到一点孔隙来。石壁被它冲刷得湿润,上边还长着些许青苔与藤条。戚临转过头,不冷不热地和钟情说道:“后面什么都没有。” 钟情却道:“瀑布后有个山洞。” 戚临撇了撇嘴,松开了钟情地手,说道:“我且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好。” 音落,戚临在周身荡开一道光障,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边。他在溪见山中用过同样的方法,为的就是让自己避开周围水流,不至于叫自己离水后看着像只落汤猫。 他足下一点,动作轻盈地跃至水面,而后轻踩几步,掠到那块山石之上。水流因着他的光障分作两支,丝毫没有溅落到他身上一点。戚临穿过近半米宽的瀑流,抬头向上望去。 在离他还有一米高的位置,那处的山壁似乎向中间凹陷了几十厘米。戚临心觉有异,攀踩着山壁几步跃上。果不其然,凹陷的地方正是一个一人高的山洞。 他折身一条,掠至钟情身旁,道:“找到了。” 下一秒,他勾住钟情的腰往自己身旁一带,将他纳进了光障之中,几个飞身起落后,稳稳地踏回了那个山洞地洞口。 洞口有一方屏障,但并非是阻挡外人进入的结界,倒更像是用来隔绝气息。他们在外边无法感受到洞府应有的灵力翻涌,可甫一进入山洞,铺天盖地的灵力便迎面而来。 “入口可是就在前方?”钟情不能视物,浓郁的灵气叫他以为前方就是拂雪境的入口。然而他这话刚出,就发觉到了一丝不对。山洞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回音,有些迟缓,还有些失真。 “看来还有一段路程。”他悻悻地说道。 “是挺长的。”戚临不咸不淡地说着,“在这里都能感受到它的灵力,看来它确实并非俗物。” 钟情笑了笑,主动地扣上了戚临的手腕,示意着他继续往前走。 山道又黑又阴,许是因着外边便是瀑布的缘故,里边的泥土是潮湿的,甚至还有一些积水。上头的山石也有向下淌水的意思,他们一路走来,不知中了多少“炮弹”,气得戚临脸都黑了。 大抵是走了有五分钟,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处宽敞之地。山壁之上垂着藤条,像是珠帘一般。在绿藤之后,一块流光溢彩的台子躺在地上。说不清是什么材料,像是寒冰,又像是冷玉。 “是那块台子吗?”戚临并未去过拂雪境,是以也不知它未开洞府前是个什么模样,无奈之下还是得询问钟情。 “应该是了。”钟情拉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石台十厘米的位置站定,俯身将手搭在了上面。 他的手并未触摸到台面,而是直接陷了进去,似是被吞噬了一般。 戚临心下一震,还以为这其中有什么机关埋伏,抬手就想向台面击去。但他掌风未到,耳畔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们是什么人!” 似是少年的嗓音,带着一点稚嫩的清朗味道,很可爱。 戚临猛地撤回了手,被后劲逼得向后趔趄了一步。 钟情伸手扶住了他的腰,上后心上拍了拍,以示安抚,然后才恭敬地说道:“我二人是律钊的故人,前来借用拂雪境。” “你如何能证明自己是律钊的故人?”他非但没有松懈的意思,语气间反倒还多了几分警惕,“若是人人都说自己是律钊的故人,那我岂不是得累死。” -- 第115页 戚临小声说道:“我才不是他故人,我是他爹。” “你说什么?”那人只听到戚临模模糊糊地说了几声,并未听懂他的全话,疑惑地问。 “律钊曾说过……”钟情顿了顿,面上的神情也僵**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言喻的事来,他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遭,轻咳一声,才继续说道:“拂雪境主虽有千年寿命,但人身形态却是个三岁的奶娃娃,穿着红色肚兜,屁……臀上有一颗痣。” 戚临听完,很给面子地没有笑出声来,心道也是难为了钟情,还要说出这么一番不符他性子的话。 那人骂了一声,恼羞成怒地说道:“律钊王八蛋!谁他娘的是三岁奶娃娃,谁他娘的光腚子!我不给你们开门了,你们自己找他去!” 钟情:“……” 得了,过头了。 戚临低下头看了一眼,发现钟情的手竟是渐渐被挡了回来。 这洞府脾气还挺倔。 钟情正想开口解释,戚临却伸手在他胸前拍了拍,将他拦了下来。 “律钊当时许诺过,若是我二人有难处,大可来万渊堡寻拂雪境。你现下赶我们去找他,是想将他陷入言而无信的境地吗?”戚临威逼利诱道,“我还当他收了个什么法宝,原来也不过如此,不如不要。” 说罢,便作势扯着钟情的手腕要走。 “等等!”那人喊道,“进来就进来。反正我也差不多时间了,我自己去上边找他算账!” 这洞府小孩心性,易激易怒,先前听了钟情的话心下不悦,就想赶他们走。如今被戚临这么一说,又登时转了心思邀他们进去,实在是有趣得很。 戚临的手指在钟情的掌心了勾了勾,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一时间,那台面如泉水般开始搅动起来,周遭灵力翻涌,漩涡处现出丝丝缕缕的白光。钟情的手下陷了几分,拂雪境主不耐地喊道:“还不快进来!” 戚临同钟情翻身跃入漩涡之中,白光覆盖了他的所有视线。 数秒钟匆匆而过,白光在顷刻间散了去,戚临还为看清周遭景象就忽感到一阵失重感,紧接着整个人都向下坠去。他抓着钟情的手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平稳地接过人落在地上。 脚下是柔软的草地,四周被几座矮山包围着。此处无风,无云,无树,漫天灵气渺渺流动。戚临心道若是在这里待上个百年,潜心修行,修为想必能进上一大截,甚至飞升有望。 但戚临已无暇关心这个,张口便问:“那汪泉水在哪?”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回荡着的属于他自己的声音。 拂雪境主消失了。 戚临皱着眉,试探着又问了几遍,具无人应答。他心下一沉,对钟情说道:“这玩意是不是在耍我们玩,想看笑话呢?” 钟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晓。 “和律钊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戚临抱怨着,一面放出自己的神识在方圆查探着。 拂雪境里各处灵力飘散,几乎是分布均匀,一时之间也无法区分哪处是聚灵强的地方,哪处又是聚灵弱的。 戚临无奈,只能漫无目的地绕了许久,期望能碰巧遇上那一汪灵泉。 拂雪境很大,放眼望去甚至看不见镜头,也许是故意捏造的假象。 山脚下生长着一些灵草,有的戚临曾经在流离岛的试境里见过,但大多是他不曾知晓的。 他二人对这些灵草皆没有多大兴趣,粗粗扫去一眼,便快步离开了。 不过说来也怪,依照入境之人的描述,拂雪境里明明是空荡一片,除却那汪泉水之外并无有用之物,那为何此处还有灵草? 莫不是律钊得了拂雪境后,闲着没事心血来潮,当起了药农不成?从前也没见他有这样的兴趣。 戚临觉得奇怪,接下来再看到灵草的时候不由地又多留意了几分。灵草上灵力充沛,不似凡物,连他都没见过,律钊又是从哪得的? 第69章 戚临松开了钟情的手,快步上片捻了片叶,放在掌心里细细查探起来。叶边带齿,还有点卷,是他没有见过的一类灵草。然而他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叶片竟无风自动,顷刻间散作了细碎的粉末,从他的手心里飘落土间。 戚临皱了眉,觉得有些怪异。 “传言拂雪境中贫瘠得很,总不能是律钊让它重焕生机了吧。”戚临的语气里带着点狐疑与嘲讽的味道。 钟情无言。他从前并没有踏入过拂雪境,而况律钊降伏拂雪境后,也极少来此,钟情每每登门拜访,不是在万渊堡的大殿就是在律钊的书房。 “若是觉得这些灵草奇怪,还是不要去碰了。”钟情说道。 戚临不以为意地说道:“没事,他律钊还有胆子害我不成?” 别说,还真有。 钟情忆起百年前那只让戚临难受了三天的鱼,默默地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不过他二人虽然感到诧异,但并未将过多的时间花费在上边。戚临知晓现在重要的应该是先找到那汪泉水,把钟情的眼睛治好了再说。 他们兜兜转转地又绕了几分钟,戚临忽感神识一顿,似是闯进了一片空荡地方。 他循着那处疾步走去,果不其然,在一处山岗之上,他们看到了一汪泉水。它嵌入在山壁之中,水面雾气氤氲,渺渺白烟覆于其上。泉水清澈,垂头便能望见水底山石与细碎的尘沙。 -- 第116页 戚临伸手在水里搅了搅,任水流穿过指缝。 但这泉水不论是看着还是触着都叫人感到平平无奇,戚临甚至感觉不到灵脉有任何的躁动与波澜,好似一颗石子击入汪洋大海,起不了半点作用,让他不由地怀疑是不是这泉水年久失修没了效力。 他偏过头看着钟情,见对方还是定定地、衣衫整齐地站在他身后,“你怎么还不把衣服脱了?” 钟情嗫嚅了一声,似是不解的模样。 “不脱衣服泡什么泉水。莫不是……想让我来伺候一下?”戚临调侃着,起了身就想要上下其手。钟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还是没有逃过某人的魔爪,只得认命地由着某人随意动作。戚临的手点在他的腰腹上,他的温度偏高,手上像是裹着一把火似的,灼热的温度原封不动地透过薄薄的布料,烫得惊人。 他的手指是细长的,指腹带着一层茧。解第一颗扣子的时候,他的指尖总会若有若无地刮过钟情的喉结,有些痒,还有些烧。 可钟情却来不及心猿意马。他的视线穿过戚临的肩膀望向远方,眼底漫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情绪。 “还要我帮忙吗?”戚临将他的衣摆从裤腰里撩了出来,又摸着他的肩将衬衫给退了去,含着笑问。 钟情抓了他的手,防止他继续作乱,“不必了,就这样吧。” 音落,他脱了鞋袜,径直迈入泉水之中。 戚临凑上前,压着他的肩,道:“要我给你护法吗?” 钟情摇了摇头,眉头渐渐拧起了一个浅浅的“川”。 这泉水不对。 灵泉入水之后,只肖调转金丹,任凭灵力在周身走上一个小周天,就能感觉到皮肤上一阵暖流抚过,而后灵泉中的那点药力随着灵力进入灵脉,全身都像是被冲荡开来,直叫四肢百骸都发出战栗之声。 但身下的泉水却不是这样。它就如天地间的普通山泉一般,温度是再常见不过的清凉冰冷,找不出什么可以称之为“灵”的地方。钟情调转灵力许久,始终没有得到半点回音。 是他太过急切,疏忽了。 钟情想着,顿时就站起了身。水声哗哗地从他肩膀、胸膛溅落。戚临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明所以,疑惑道:“怎么了?” 钟情张了口,想要和戚临说这地方不大对劲。但刚发出了一个音节,他忽然伸手把戚临往旁边用力一推,自己旋身向后退去,落到了几米外的水里。 只一秒,一柄长枪破风而来,钉落在他们先前所在的那个位置。 戚临一个挺身,召了长剑挡在身前,顺便还将钟情的衣物甩到了他的身上。 雾气朦胧间,一个人影自山下走来。 并不是商行云的身形,他看着与商行云差不多高无错,可身材却是要更宽上一些,尤其是**的地方,显得十分臃肿。 插入土中的长枪发出铮铮鸣响,左右晃动着像是想脱出土去。戚临眼神一凛,趁它飞起一时脚下一撩,将枪尖踢反了方向。 枪头堪堪没入浓雾,那人侧身一仰,抬手压下,随着一声清脆的,长枪稳稳当当地被他抓进手中。 待到他于浓雾之中现了真容,戚临才猛然发觉,原来他们先前看到的影子并非一人——下方宽大之处实则是一方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垂垂老者,他瘫在轮椅的一边,整个人都压在了那柄扶手上。他的头发已经变作了灰色,又枯又糙,脸上还横生着许多沟壑,但就是这样的一副面容,却给了戚临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 视线上移,推着轮椅的这个仍旧不是商行云。 他比商行云要年轻许多,穿着一件泼墨短打,戚临认得这个衣服,从前他见着律钊穿过了好多回,每每都还要嘲讽几句,嫌弃他们万渊堡的审美不在调上。 莫非是他们的动作引来了万渊堡的人? 戚临望钟情的方向望了一眼,思考着要不要挪过去同他说一下现状。 “是我小看你了,本想着被困了五百年,修为怎么说也是不如当年。而况再加上一个瞎了眼的钟情,也该是畏手畏脚,好对付许多。”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说道,他的声音沙哑得难听,像是拉破了的风箱,嘶啦地漏着音。 戚临面色一沉,迈出的脚步顿时就收了回来,目光冷冷地盯着轮椅上的那个人。 “你是谁。”他凉凉地问。 钟情率先接了话:“他是律亭。” 小百合当初查到的两个人,钱悦与律亭。传闻中律亭大限将至,基本上无法离开万渊堡半步,日常生活都得依赖旁人。钟情记性好,与律亭见过几面,对他的声音有那么一点印象,再加上他们方才接近之时,轮椅的滚轮擦蹭地发出咯咯的声响,叫他一下子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先前戚临说他这样的才正是需要借旁人的命来吊着的人,倒也当真没有猜错。 一个青琅派,一个万渊堡,也不知道他在多少个地方藏身过。 “无瑕剑名不虚传,只可惜白费了一番功夫,今日还是要丧生在这的。”律亭说道。 钟情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商沈舟也是你的傀儡。” 律亭干干地咳了几声,说道:“你觉得呢?” “你寿命将近,加上这么多年一直无从下手,只得在这里苟延残喘,让这些傀儡为你做事。”钟情语气平淡地陈述着。 -- 第117页 戚临听着他的话,看向了律亭身后拿着长枪的年轻人,心想原来这也是他的傀儡。 律亭笑着,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看起来更加令人厌恶了几分,“如若不是当年你横插一脚,我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钟情没有说话。 “他们封你为无瑕剑,说你光风霁月,端方无瑕。倒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因为你执意护着这个魔头,平白地葬送了数百人的性命。”他嘲讽地说着,眼里尽是不屑的颜色。 戚临感觉到钟情的身体僵**一瞬,于是偏了头嗤笑道:“活了近千年了,脑子却没有长进多少,偷换概念仍旧是一把好手。若是这么说来,你的出生岂不是就是一场错误?” 律亭说:“若是当年他乖乖地按照我想的那般走下去,我又何至于要靠他们来维持性命?” “人是你杀的,少给我们扣帽子。” 戚临撇过视线又看了钟情一眼,他的眼睛还是那般灰蒙蒙的样子,只怕还得要他再拖延一些时候,等恢复了再说。 律亭像是发现了他的动作,嘲弄地说:“不要想了,这处拂雪境是假的。” “从知道你们的去向开始,我就猜到了你们的目的。真正的拂雪境早就不在这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他的眼睛没治了。” “此处是你设下的?” “不是我,我还没这个能耐。”律亭顿了顿,轻轻哼了一声,“你们现在已是瓮中之鳖,我奉劝还是莫要抵抗,若是你主动交了魔丹,我还能饶他一条性命。” “你做梦。” 戚临看着他身后的那个青年,估摸着也许是商沈舟的那个傀儡还被他困在幻境里,暂时无法脱身,叫他不得不带了另一个。 现在的情况……他们也避开不得,如果商沈舟脱困,他一人之力恐怕……戚临突然想起当年他一人独上雁苍山时的情景,或许是戾气都给岁月磋磨干净了,怎么现在还变得如此缩手缩脚起来。 戚临一甩长剑,缓缓地将剑尖指向了律亭的胸口,冷冷地说:“想要爷爷的魔丹,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拿。” 速战速决,先将这老匹夫解决了再说。 第70章 长枪穿雾,冷铁相撞,泠泠作响。 戚临的剑尖原是指向商行云的,但剑风方才划破薄雾,便被旁边那个傀儡提枪拦了下来。商行云的傀儡术已可以说是登峰造极,傀儡一举一动犹如常人,丝毫没有半点僵硬与停滞。 枪尖抵在剑身上,傀儡手腕一转,巨大的力道加诸在剑上,逼得戚临直直向后退去。 戚临折身勾转,自枪身上旋身而去,长剑一横一划,堪堪从傀儡肩头没过。 傀儡不堪示弱,下一秒,利风再至,他提枪横扫,与戚临的长剑十字相交。 只听“噔——”的一声轻响,地上野草向外荡开数十米,水面上都被掀起层层水花。 钟情听到枪剑相交的声音,听见风声撕裂。他手下一拧,握着剑分辨着周围的声音。细小的摩擦声从他耳边晃过,忽而,他离水一掠,绕开战局直奔商行云。 残风卷雪,千秋不朽。剑气猎猎地破开长空,一套《千秋雪》以雷霆之势袭向商行云。 然而不想商行云只是看着不良于行,剑风将临的那一刻,他身下轮椅突然转动,带着他向后退去。 许是借着灵力牵扯。 钟情剑势未停,招招狠厉,不似往日作风。商行云一味躲避,几招之下已经退到数尺开外。 戚临与傀儡势均力敌,仍未分出胜负。他猜想着傀儡的关节或许不如常人灵巧,剑剑指向他的手肘和膝盖。 “我听人说,无瑕剑已有入魔之相。”商行云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嘲讽。 戚临手下一顿,长枪趁机向他胸膛逼来。他抓住枪头临空一跃,踹向傀儡下颚。落地之时,手上多了一道血痕,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 钟情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出招收招都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止泻半分。 “按照你这样无情无欲的性子,想要入魔谈何容易……想来是因为他吧。”商行云继续挑衅道。 戚临闻言,向钟情投去了一眼。他紧抿着唇,一双剑眉紧紧蹙起,面上肌肉都是冷冷地绷起,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戚临不是没猜过钟情入魔的原因,也不是没想到是因为他,可现在经由商行云之口说出,再看钟情的这般反应,他直觉事情也许并不是他想的那般简单。 即使他心里知道这不过是商行云的激将之法,还是不免受到了一些影响。 钟情到底瞒着他什么,五百年前他究竟做了什么,先前在树林里他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戚临不住地去想那些往事,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你想护着他……” “你把他藏了起来……” “让我想想,你是不是想先杀了我,再把他放出来?” 钟情的攻势愈发猛烈,商行云的外衣上都多了不少缺口,若不是躲避及时,只怕此刻钟情的佩剑早就划开他的皮肉。 “你这副模样,是在恼羞成怒?”商行云嗤笑地移动着身下的轮椅,剑锋从他扶手边划过,掀下了一大块木屑。 戚临一边应付着眼前的傀儡,一边还要分出神关心钟情的状况,一个不留神下胸前就被长枪生生破开了一道口子。 -- 第118页 他低头看了眼皮肉上出现的浅红血痕,手上魔气冒出,缠上傀儡周身。傀儡横枪抵挡,与散开的魔气纠缠不休。戚临趁机平剑一撩,向他空门捅去一剑。 长剑没入傀儡侧腰,他一甩长枪,向戚临腰腹打去。戚临抽剑后退,引着黑线缠上他的手臂,准备下一招就将他的心脏捅个对穿。 却不想,那遭的商行云轻声笑了下。 戚临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狰狞的响声。 脱困了的商沈舟站在钟情的对面,手中长枪点在钟情的剑身上。 他方才的那一番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商沈舟的到来。 商沈舟的眼神与商行云如出一辙,都是带着不屑轻蔑的,像是神祗藐视蝼蚁苍生的模样。而从戚临这个角度看去,钟情神色平淡,嘴角擎血,手中长剑泛着莹莹白光,一番对比之下,宛若一尊佛像。 商沈舟挽了个枪花,枪尖直杀钟情左胸,似是下定了决心要他殒命当场。商行云控制着轮椅从旁协助,他虽愈发使刀用剑,但却以灵力为辅,用与戚临相同的招式在钟情身边纠缠,分散他的注意力。 钟情剑意如寒铁,每每枪剑碰撞,嗡嗡轰鸣声几乎要响彻长空。 可失了明的他哪里是两人的对手,几番交手后很快便落了下风,全靠一腔孤勇强撑着。 戚临余光瞟见他弱了势,挑开傀儡的枪头,指尖黑线聚起一块黑幕,将他扫了出去。他本想奔到钟情身边施以援手,但傀儡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般,在他还未接近钟情之时,就疾步缠上,在他们之间画下了一条楚河汉界。 “他不过是一只靠着魔丹才成了精的黑猫,有什么值得你这般与我作对?”商沈舟的枪头刺进了钟情的右肩,将他钉在了一块山石上。灵力绕上他的腰腹,手中的剑向下垂落,戚临红了眼,魔气直接就从体内爆出,烈烈地冲向傀儡面庞,他一脚踹开傀儡,转身就要掠到钟情身边。 钟情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剑修,鲜血与尘土,落败与狼狈,都仿佛沾不着他的衣角。戚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钟情,他的头发被汗水打得湿淋淋的,杂乱地贴在脸上。那处被钉住的肩胛向外渗着血,漫过他的半身,浸湿了他的衣物。 他不该是这样落魄的。 他的钟情合该是那副冷静矜持的模样,心情好的时候淡淡地瞥来一眼,一双桃花眼中融进了万种不可言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肖眼皮一撩,就叫戚临恨不能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讨他欢心。 他不该是这样的。 “我喜欢他。”钟情喃喃地说着,右手的指尖颤动了一下。 戚临的心像是被敲了一下,顷刻间酸枣青梅入腹中,万般酸涩覆着千般欢喜。钟情对他说喜欢,他现在……不想要这份喜欢。 他望着钟情的眼,那双眼皮半垂着,睫毛覆盖之下,显得眼中的灰雾愈发浓重起来。 对方似乎若有所感,偏过头对他笑了一下。 戚临第一次觉得钟情的笑不好看了。 太苦了。每一处线条都是僵硬的。 “还是得交给你了。” 霎时间,戚临感受到一阵魔气,从钟情体内溢出的,叫他倍感熟悉的魔气。它自钟情的脊背上冒出,发了狂似的笼罩他的全身,最后倏忽没入额间, 傀儡卷土重来,长枪擦过戚临侧腰。后者回身一挡,下一刻另一柄长枪又自后方刺来。 许是商行云觉得钟情已不是阻碍,调了商沈舟一同过来围攻戚临。 长枪相交,戚临顺势就踏着枪头翻身而起,剑锋直直向下压去。他惦记着钟情,方才的那抹笑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戚临周身魔气四散开来,犹如一道蛛网,将周遭严丝合缝地围封起来,疯狂地向两个傀儡施着压。 他缴断傀儡的长枪,折了他的枪头捅入他的腹中,一手抓过另一个枪头,旋身踹在商沈舟的右肩上。 枪刃将他的手划得鲜血淋漓,皮肉翻卷,几乎要看不清原先的模样,但戚临却像是感受不到痛似的,任凭着血液滴落在杂草堆里,手上动作不减分毫。 他想去找钟情。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他的所爱只与他离了那么数尺,不过是几个起落就能到达的距离。 简单……得很。 缠斗中,戚临隐约间听见了几声雷响。像是与这里隔了十余里,但却让人感觉压抑得很。 他的丹田传来一阵暖意,如同先前每一次钟情为他输送灵力时候的感觉。 商行云诧异地望了戚临一眼,又转过头狠狠地瞪向了钟情。 钟情吐出最后一个字音,抿了嘴,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来。 “原来你的魔气是这样来的。”商行云咬着牙说道。 “还真是情深意切……当真是痴情啊……”他嘲弄地说道,挪动着轮椅向钟情靠近,“你以为换了他的魔丹我就没有办法了是吗?” 戚临的动作僵**。 商行云在说什么? “你将它的魔气转到自己身上,所以催生了心魔。可你有没有想过,等事成之后你也活不成?”商行云瞟了戚临一眼,继续说道。 每一个字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可落到耳中却是怎么也不成字句。什么魔气,什么心魔,钟情对他说的那句“忘了我,好好活着”到底是什么意思……戚临终于知道了。 -- 第119页 他机械地挡开商沈舟的长枪,化出铁扇扫向他的脸,扇骨在他那张脸上刻下数道伤痕,戚临收扇一摔,与长枪再次撞在一块。 他几乎是用着杂乱无章的、不要命的打法,一次又一次地对上商沈舟的攻势。 一道闪电直下水潭,顿时炸开数丈高的浪花。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悉数落下,熠熠白光刺痛双眼。 钟情不咸不淡地说道:“我乐意。” 音落,他丢了手中长剑。 一道雷劈在他的身前,饶是商行云急急后退,也不免被波及到了。 是天劫。 钟情强行引来了他的天劫……不对,是魔修由魔道入仙道招致而来的天劫。 “好……好……恐怕五百年前你帮他藏入老虎山的时候就料想到了今日,你为了不让我得到他的魔丹不惜以性命相互……我偏不让你如愿!” 商行云愤怒地翻转了轮椅,手上一收一招,灵力变作数只短刃纷纷掷向戚临。 丹田的灼热逐渐席卷了他的全身,戚临望着钟情,将眼眶的酸涩感压了下去,踉跄躲过飞来的灵刃。 万丈雷光布满天幕,黑云压境,势不可挡。 白光笼罩大地,电流发出“滋滋”的刺耳鸣响,灵刃湮灭在这层光雾中,一如其他两个傀儡的身形。 隆隆雷声之中,吞噬戚临听见钟情柔声说道:“对不起。” 第71章 电光溅落在眼前的土地上,青色的草被劈得焦黑一片,山石在万丈天雷下裂作细碎的几块,趔趄地滚落到泉水边上。两只傀儡湮灭在白光下,也不知是被散了肉身还是被商行云收了回去,再也瞧不见踪迹。 戚临避开下落的电流,几道白光几乎是擦着他的手臂、脸颊过去的,他掠到钟情的身边,颤着手抬扇划碎了他身上的灵线。他几乎是要拿不起扇子了,手上那些伤痕现在才开始隐隐作痛,血液将扇骨沾的又湿又黏。戚临把手在衣上擦了擦,伸出干净几根手指去触摸钟情的脸。在将手贴上钟情脸庞的那一刻,戚临发现自己丹田内的暖流又升了几分温度,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他体内的东西,燥热得难受。 “停下来!”戚临先是小声说着,而后愈发嘶哑地吼道,“你要做什么!你停下来!钟情——” “嘘……”那人微微抬了点头,但还是半歪着的,瞧着万分憔悴的模样,“他现在听不到……” 占着身体的是钟情的心魔。 这个认知让戚临感到害怕和愤怒。钟情现在是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才会任心魔占据自己的身体?先前他第一次出来的时候说是趁虚而入,那是不是说明现在的钟情……已经到了意识的边缘?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是不是在五百年前就策划好了这一切?他把自己蒙在鼓里,什么都不愿意说,就是为了等到今天叫他看到这样一个场面?就是要他亲眼看着……看着他们再次分离? 他凭什么,他怎么敢。 “你究竟做了什么啊……”戚临抓着他的领子,把头埋在他的左肩上。他的左手试探着搭上钟情的左肩,冒出的一点黑线侵入他的伤口,想要止住上边的鲜血。戚临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甚至没有发现那些黑线的颜色已经比从前淡了太多,想是被洗刷了一样。 钟情抬了手,搭上他的腰,轻轻拍了拍,“不要浪费力气了。” “我很不情愿。” “但……就像他说的,忘了我,重新来过。” 话落,钟情扯下戚临的手,将他向后一推。戚临踉跄几步,还未站定便想再次上前拉住他的手,但他刚迈了一步,就见一道光影向他袭来。 他旋身避过,长发堪堪被削去一撮,落在闪电之中,化作尘埃。下一秒,数道光影缠上他的周身,封住了他所有去路。 商行云推着轮椅,他的衣角被染得焦黑,似是刚与天雷经过了一番缠斗。 他冷冷地看着戚临,说道:“天劫未尽,你们仍是白费功夫。” 商行云牵扯着灵线,光影在他的动作间绕成了一道网,齐齐向戚临搅来。戚临摊开折扇,扇面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劲风逼得那些光影无法接近他分毫。 戚临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钟情的身上,只听他闷哼一声,猛然单膝跪地,一手生生撑在了杂草中。 天幕上的雷电向此方汇聚,银蓝色的电流扫过商行云的身侧。山壁震荡,水流翻涌,山石簌簌滚落,天雷以摧枯拉朽之势扫向整片假拂雪境——唯独放过了戚临。 他就是不用脑子,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钟情在这样的关头上,还是想要护着他。 地面裂开一道缝隙,碎石塌陷地向下落去。 戚临虽是挡开了商行云的进攻,但整个人却被围困在了一隅之地,无法逃离半步。商行云也正顶着天劫的威压,手下的灵力为愈发凶狠。 戚临一不留神,便被扫到了左臂,半边身体都顿时麻木了去。 他想,或许和钟情一起死在这里也挺好。至少可以免去挖丹之苦,不必受着往后日日夜夜的相思之痛。 他来时不惊风澜,亦不动山河,仅是映入了戚临一人眼中,可至此执念横生,无法再抛却这人半分。 戚临向钟情的位置望去一眼,眼见他手上肌肉发颤,似是不支的模样。 “第四次了,只怕白费功夫的仍旧是你。”戚临缓缓闭上眼,全身灵力汇集地向丹田冲去。 -- 第120页 商行云未料他有如此举动,调动身下的灵力就要向戚临逼去。 钟情若有所感地抬起头,蒙着灰雾的眼睛直射戚临所在,“你住手……” 戚临嗤笑道:“你都不停手,又为何要我住手。我才不听你的话……” 一句话到了最后,他的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 “我说过,黄泉路上我会缠你生生世世……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要想摆脱我。” 钟情一番行事,是想以自己的性命消去魔丹上的魔气,强行将戚临推入仙道。此法一成,魔丹失了它的作用,商行云再想觊觎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他把一切安排得清楚,可却没有问过戚临是否愿意。 钟情本想着等魔气全消后再放戚临出来,或是等他先行抓到了那幕后之人……但途中多变故,事事终究不能完全如意。 钟情的手紧紧扣入了土里,体内灵力悉数爆出,一时之间天幕愈发明亮,雷电分作数支接连直下。 山壁间的裂缝越来越大,戚临的灵力涌进丹田,压着他的魔丹就要将它撕裂开来。 商行云离戚临不过一尺的距离,只肖最后一个伸手,便可以得偿夙愿。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一招破山河,一招生太极。 商行云被烈风扫开数尺之远,戚临感受到一阵灵力从头顶罩下,强制扼住了他体内所有的灵力翻涌。 拂尘晃过他的眼,将他周遭灵线一扫而空。 白衣道士手持长剑,翩然落于他的身前。 “你二位也太狼狈了吧。”来人轻声笑道。 脸是杨景行的那张脸,但语气却不是属于杨景行的语气。 这么欠揍的嘲讽语气,戚临这辈子都没从第二个人的嘴里听到过。 “律钊……”他咬着牙叫出了这个人的名字,腿上一软,险些就要跪在地上。 “哎呀,我可经受不住如此大的礼。不过你要是想跪的话,可以去我的祠堂里,顺便多磕几个头,我不拦你。”律钊说着召过拂尘就想将商行云捆起来。 商行云急忙伸手抵挡,两股灵力撞在一块,气劲外扫并入雷电,律钊急急将剑插入土中,将戚临与钟情拦在自己身后。 几秒后,雷电四面横扫,大片山石轰然炸裂,碎石射向四面八方,他们脚下的土地登时向下一沉,中间的裂口向两边延伸得更大。 戚临呕出了一口血,料想钟情前先欲言又止,许是已经怀疑杨景行的身份。律钊此次应是下凡历劫,有些飞升的修士尘缘未了,仍是会选择重新投身凡间再走一遭了却凡尘劫缘。他此次投身必然是受了钟情影响,至于为何突然恢复记忆……那都不是他该关心的。 戚临在瞬间理好思路,撑着腿直起了身,说道:“你来得也太迟了。” “这不是刚刚好吗,你还没死呢,怕什么。”律钊拔出长剑,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不太正经的笑来,“只是钟情这状态看得不太行了。” 他突然收了笑,连语气都变得严肃,“待天劫悉数降下,只怕他与这家伙都得变成一抔黄土。” “废话少说,那该如何!”律钊毕竟是飞升过的人,而况他能在这时出现在假拂雪境中,就必然是有让钟情生还的方法。戚临与他是相看两厌了点,但对对方的能力却是丝毫不会质疑半分。 律钊抬剑,直指商行云咽喉,说道:“简单。挡天劫,杀祸首。” 他召回拂尘扔向半空,拂尘乱转着撑起一面屏障,将落下的天雷悉数挡在了上边,分散到了四周之外。 “大概能撑五分钟,先解决了这玩意。” “夸口而已……”商行云嘴上这么说着,但手指已经紧紧扣上了轮椅残缺的扶手。 律钊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过头来嘲讽地扫了戚临一眼,说道:“你这副模样,还能行吗。” 戚临不屑地笑了下,挑了眉看他:“再打十个你都没有问题。” 律钊哈哈大笑,提了剑便冲上前去。 戚临回过头看了钟情一眼,犬齿在唇上咬了一下,也召开长剑掠至商行云的身后。 一剑横扫,轮椅碎裂,木屑散落。 商行云跃至半空,手中多出一柄长枪,向律钊直劈而去。戚临自他左边云剑一勾,剑身扣住枪头,用力一挑,直将枪尖转过一个弯,偏离了原先的轨迹。 律钊趁势而上,使的是《万山悲》第二式。戚临在半空中迅速变换,一脚踹上枪身,旋身转落到几米开外,配合着律钊使出一套潮生。 群山回响,江潮翻涌。 戚临震荡罡风,律钊势如破竹。 商行云枪头半划一圆,冷铁相交之时飞石四溅,水潭中巨浪翻涌。 戚临折身勾转,起落之间视线又扫过了钟情的那一双眼。他再也找不到比它更让自己心动的一双眼睛了,也再也找不到比钟情更让他动容的人了。 若是前方仍有生路,他便是拼了命也要将钟情带离这里。 他们还有余生,还有好几百年的光阴。 他们之间还隔着太多的事没有说清,钟情甚至好来不及带他看遍今世景色。 命不该绝,也不能绝。 青光乍破,手中长剑顷刻间散出点点星光,光暗下时,长剑已成另一番模样。 剑上雕花,剑柄镶玉。 -- 第121页 是青霜啊…… 他那时以为不愿同自己走的青霜,此刻正被他稳稳地握在手中,任凭他的血液浸湿剑柄,流入剑身。 “你还真是……” 律钊反手压上枪身,将商行云逼到山地边缘。冷光一闪,青霜嗡鸣作响,戚临足下一重,抬脚踹上商行云的小腹。 往来数十招。因着律钊相助,局势大转,商行云再不是那个占据上风之人。 不知道是谁挑了他的枪,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掌。 商行云跌落矮山,未被拂尘挡住的天雷隆隆击下。 近千年的执念,终究还是归于尘土。 第72章 戚临第一次直面如此强大的天雷。 魔修本就不易为天道所容,历来所要经历的劫数都比仙修残酷得多,数十道的天雷足可以劈散神魂,湮灭肉身。但此刻,钟情招来的雷劫是戚临从未见过的,比他昔年进境所受的雷劫都要狠厉得多。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律钊喃喃地念着,头上的拂尘轮转,撑出一片巨大的八卦阵图。 他们退至钟情的身侧,只支起方圆的一小块空间,以至不被雷电波及。 周遭尽成焦土,第九十一道雷劫轰然落地。 戚临的铁扇出现了一点裂痕,甚至还有向外**的趋势。 “这雷劫都快赶上我飞升那会的了……看来老天都看你不爽,想要你的命呢。”律钊调侃道。 戚临瞥了他一眼,心想若不是现在还要靠他撑着,自己早就把他捅了个对穿。 又一道雷猝然落下。 “若是扛不住就直说,少拐弯抹角的。”戚临轻哼一声,嘲讽地说道。 戚临调转起体内所有灵力,在他们的身侧支起一道光幕。雷声震耳,地动山摇。熠熠的电光几乎要刺痛双眼,所见之处,绿意被白光悉数吞没。 “扛不住岂不是要和你们两个一起死在这了?我是还能回去的……不要、不要。” 第九十八道天雷降下,随着“铮”的一声,折扇碎裂,铁片四溅。律钊也紧跟着呕出一口血。 最后一道天雷紧接而下,平地裂作峡谷,戚临拉着失去意识的钟情准备离开,但下一刻,像是又什么缠在了他的腿上,硬生生地扯着他向下坠去。 戚临抬手,黑线试探着向上冒去,想要勾住律钊的手。可不知为何,黑线方才爬上山壁,戚临便感一阵天旋地转,顷刻间就与黑线断了联系,再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他最后听到的,是遥远模糊的来自律钊的歇斯底里的叫喊。而后,就是一片寂静了。风声、雷声……所有的声音都在他耳边猝然消散。 像是落入了大海中的漩涡,无法挣脱,无法逃离。卷在脚下的力道像是要搅碎他的骨,拼命拽着他向深处坠落。戚临抓着钟情的手,不敢松开半分,硬生生地将自己带到了他的身边,双手自他臂下绕过,紧紧扣着他的身体。 好凉。 戚临把头埋在钟情的肩上,胸膛紧紧与他相贴,似是在感受着对方的温度,想把它捂得暖一些。失血的症状终于姗姗来迟,浑身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四肢百骸都疲惫地叫嚣着,他的眼皮沉重地向下搭着,脑海里也是混沌一片。 他的神识逐渐抽离,离他而去。 戚临甚至记不得他们是怎么掉落到了一汪湖水之中。 那水冰凉得很,仿佛要刺进骨头里一般,冻得人肌肉僵硬,浑身发颤。湖水淹没他的口鼻,漫过他的眼睛,他在水中浮浮沉沉,却始终都没放开钟情的手。 · 钟情睁开眼的时候,正站在一方水帘前。 他的前方是一片幽幽深潭,潭边还立着一块石碑。几丈瀑布溯流而下,拍得潭水哗哗作响。 戚临其实一直记错了地方,当初仙道宗门齐齐围攻并不是在老虎山,而是在万仞山。 当时事出紧急,钟情猛然发觉上山的地方被人布下了不知名的阵法,它不是出自任何一宗的手笔,不知是谁布下的,也不知是想针对何人。但上面的气息钟情却是熟悉的,西北一宗门有律令,凡叛门弟子处以剖丹之刑。他们剖丹之时所用的阵法,与钟情所见的那个阵法,几乎是异曲同工。 钟情觉得处处都透着巧合和诡异。 他与戚临相伴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戚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说他屠杀宗门弟子,说他抢夺毁坏功法典籍,钟情是不愿信的。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一切都是那人为着戚临身上某样东西布下的局。局成了,戚临有口难辩,退无可避,而那人为将功成身退。 在最后的一刻,钟情几乎是走投无路,才掷出了那一道符纸。 戚临从前与他说过魔丹的来历,也说过自己肉体凡胎昔日没少经受侵蚀之苦。钟情瞒着他去翻了许多典籍,但只找到了一个换命之法。 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阵成之后,戚临身上的魔气将陆续汇聚到他的身上,他以一身修为引他舍魔入道,而那时……他亦将不留于世。 他不敢确定幕后的那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但那个阵法至少能够说明戚临的魔丹必定是他的目的之一。 待魔丹魔气尽散,变作在普通不过的修士金丹,只怕对他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而况阵法耗时长久,若是这些年间钟情能先一步找到那人,那戚临也可以提早出来,不必再受那些苦楚。 -- 第122页 钟情站在水潭边上,低头看着水中那张并不属于自己的脸,轻轻笑了一下。 这是他换的第一张脸。 他自万仞山一战后,便遁入剑宗,对外言称伤重难愈,几个月后,又让他的师父替他放出死讯。 钟情的身份并不利于他追查那人,他只得假死脱身,自暗中开始追查。 他执意要做的事,谁都难不住他。 一年后安平府成立,钟情化名林清,以一介散修的身份进入内部。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看到这么一番景象。传言人之将死,临行前鬼差们会让你瞧见你生前所历种种,好让你到了阎罗面前,对一生的是非功过也好有个交代。或许现在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那么戚临身上的魔气应该也除干净了。 他大概会很生气吧。也许这辈子都不一定回原谅自己了。 这样也好…… 他想起那个叶斐晴,觉得自己这人还真是口嫌体直得可以。他一面告诉戚临,让他忘记自己,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但在他找了别人之后,心里又吃味得难受。 “还真是差劲。”他小声说道。 钟情望着眼前的这座山,山间无风,其间野花葳蕤,草木蓊郁,林中似又虫鸟相和。阳光自山顶罩下,在潭面铺了一层粼粼金光。 倏忽,水面忽然起了波澜,一浪接着一浪,不住地拍打着岸边的山石。鸟雀自树间惊起,扑腾着翅膀踉跄远去。 大概每隔个几年,戚临都会闹上一次。或许是阵法削弱,又或许是戚临的意识占了上风,每一次的动静都差不多是如此模样,只有最后的一次来得格外强烈,让钟情再也瞒不住,不得不按照程序带了胡念和小百合一同前来。 钟情瞧着自己抬起手来,指尖的灵力没入水帘,流水间隐隐现出了一轮阵图,在他的灵力驱使下缓缓轮转着。 待到最后一丝灵力没入,一丝黑线交换着进入他的身体,阵图终于再次消失,山间归于平静。 钟情收了手,留恋地又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你明明就是想见他,为什么不多看几眼?” 钟情的脚步顿了顿。他感受到自胸膛升起的难堪与愤怒,并非是属于如今的他,而是百年前的那一位。 不过是一场走马灯,竟然也能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当年的心境吗…… 他自嘲地想着,耳边又传来了自己的声音。 “你护不住他,只能把他锁在这里,你就是个懦夫。” 钟情已经忘了自己是何时生出的心魔,也许是在阵法落下的那一刻,又或许是在他假死的那一刻。 戚临的魔气源源不断地流入自己体内,那心魔有了滋养,得了鼓励,便开始不断壮大。他原先只处在自己的体内,后来甚至能化出虚体,在他身侧不断纠缠。 细碎的话时不时地就能在他耳边冒出,逼得他神魂激荡,神识不稳。他在剑冢里所说皆是真话,他与心魔互相折磨,互相纠缠。若非是律钊在飞升之前与他一同将心魔剥离出来,关进剑冢,只怕他早就该入了魔,失了心智。 “闭嘴。”钟情忿忿地说。 “宗门逼上之时,你无法为他申辩,也无法阻止他们的攻势。你只能遵从师命……然后呢,你发现了不对劲,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闭嘴。” “我好想见他啊……”心魔的声音逐渐温柔了下来,像是情人的低语,在钟情耳旁悠悠回荡,“一百年、两百年,甚至更久,因为你的错误,你的无能,我们就要这样生生分开……一直到死,都只能得到他的怨恨。” 钟情嘶吼着声音,说道:“不要再说了。”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为什么不愿意听?到时你道消身死,他把你忘了一干二净,然后的……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他会重新找一个与你差不多的,也会为他在秦淮喝上吹上一夜的《春风顾》,那都是属于别人的戚临……” “那你说该如何?” “我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同以前一样。” 耳边传来熟悉的语气,钟情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和自己的心魔一同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第73章 “听说了吗,这是第八起了,作孽啊……” “官府的人都是吃闲饭的吧,到现在还没抓到凶手?” “我听人说那死者身上的伤痕像是妖物作祟,抓不到咯。” 钟情跟着前面的修士从人群中穿过,看事的人们早把小院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仿佛闻不见里边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似的。 “不过说来啊,这李大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搞不好是惹了哪家不好惹的姨太,或者是情儿们争风吃醋……” “别介啊,指不定是惹上了狐狸精,被抽干了血,偷走了……”说罢,这人竟还猥琐地低笑几声。 细碎的讨论声闯进钟情的耳中,犹如数十只蜜蜂纷纷缠在他的耳旁,不停地嗡嗡鸣叫,扰得他心绪翻涌,脑内也混沌一片,几欲炸裂。 血腥味窜进他的鼻腔,夹杂着一点腐烂的臭味,熏得他几欲作呕。 偏生体内的那个家伙还要火上浇油,贴着他的耳朵用极尽温柔地声音说道:“你看,人性本是如此,丑陋不堪,污秽不堪。” 钟情没有理会,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跟着前边的修士跨入了屋内。 -- 第123页 “不如与我一起堕入魔道,不必受世俗束缚,你想与谁在一起就与谁在一起,日日**也好,相敬如宾也罢,那些自诩正道之士再不敢多言半句,岂不是快哉!” 死者的**还在塌上,上半身无力地垂落下来。他的血溅落在塌边、地上,干涸成暗红的一大片。他的左胸被一个窟窿贯穿前后,心脏已经被人生生掏去,血肉与衣物粘在一起,恶心得很。 但钟情仅是看了一眼,就知道了这并非是妖物所做。 “是人。”律钊说道,“这人盗了某个妖物的法器,不必看了,让官府来查吧。” “可涉及到妖物,我们是不是……” 律钊道:“派两个人留下来就好。” 资历最“浅”的林清自然成为了首选。他们无法插手官府的追查,只得日日坐在府衙内等着消息,同他一起留下来的是常山派的一个修士,也不怎么爱搭理钟情,成天在院子里抱怨着自己何时能够回去。 心魔的嘴没个停歇,只要钟情还有意识,他便不绝地在他的耳边喃喃说着。他的话并没有逻辑,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反正句句都得往钟情的痛处,钟情所修之道相反的地方说。 钟情被他吵得心烦,静坐入定时反而还会变本加厉,只得强睁着眼睛撑着。 一直到了某一天,办差的衙役行色匆匆地跑回来说他们查到了是何人所为,但没有一个能奈何得了她。 钟情和那个常山派的修士这才拿了兵器,急急赶往他所说的那个地方。 杀人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面色暗黄,依稀可见眼角皱纹。她的手中正拿着一副钢爪,发了狂似的挥舞着,叫周遭衙役无法近身半步。 钢爪上的妖气烈烈,不似寻常法器,掩不住的血腥味散在空气当中,迎面而来的戾气直杀他们的面庞。 常山派的那个修士见此,话也没有多说,顷刻间就甩出了袖中长鞭,想要将那女子束缚起来。不料下一秒她钢爪一甩,长鞭还未碰上她的身体就被钢爪弹了回来,甚至还在他的手上划下了好长一道的红痕。 “你们是修士!”那女子嘶哑地声音吼道,“好……好得很。” 钟情冷然道:“平县八条人命,是否都是死于你手?” 那女子放空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是我杀的又能如何?” “他人何辜?”钟情问道。 那女子笑了下,面容都开始扭曲起来,“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的……” 钟情又道:“幕后可有主使?” “没有,皆是我一人所为。” “钢爪从何而来?” 女子轻哼一声,道:“自然是从我那无情无义的夫君身上得来。” 常山派修士上前喊道:“人妖结合本就违背天道,你还杀害八条人命,当诛!” 钟情静静地望着她,似是猜到了还有下文未说。 片刻后,她果真恶狠狠地开了口:“天道……天道与我何干。” “你杀害八人,是为了什么?”钟情不冷不热地问,“是为了能与他厮守,还是为了其他?” “呸!妖物也不过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十七为君妇,我待他情真意切,可妖不会老……他道我丑陋,弃我而去,执意要回到族群里与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妖做伴……好得很。”她的眼中尽是癫狂的神色,所有的良知理智都被戾气侵蚀了干净,“我偷了他的法器……听说生食十颗人心之后便能恢复年轻时候的容貌……我要他后悔,我要他看着我并非……” 并非怎样呢。 “你瞧,世人皆贪心。她恢复了容貌,便想要将那妖物留在身边,一日不够,要长相厮守才好。凡人皆是如此,修士亦不能免俗。钟情,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想过吗?”女子的声音淹没在耳边心魔的声音中,他语气里的癫狂不比女子来的少,甚至还带了点诱哄的意味,“戚临百年醒来,他当真还会记得你吗?就算到时候你侥幸未死,难保他不会在这几年变了心肝……” “她道色衰爱弛,难道你不怕吗……” “住嘴!”钟情一剑既出,剑光大盛,照得湖水银光铺面,杂草都为猎猎的剑风折了腰。 长剑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与女子手上的钢爪撞在一起,把它生生打偏了一个方向,连带着那个女子也跌落在地。 常山派修士趁机再次甩出袖中长鞭,将她的四肢牢牢地困在一起。 女子呜咽着,大喊着,但是钟情却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 心魔的话在他脑海里悠悠回荡,怎么也散不去似的,饶得他心神激荡。 修士瞥了他一眼,而后自顾自地走上前摘了她的钢爪,把女子留给了试探着上前的衙役。 “人是我绑的,这钢爪我带回去了啊。”那修士伸手在他面前逛了逛,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清,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他那种修为,都不及五十年前的你半分。”心魔不屑地说道。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同你说话?若是换作我,早就出手教他如何做人。” 钟情压下心头的那点躁动,走上前语气平淡地同衙役作别。 那女子还在低声呢喃着,时而悲戚啼哭,时而愤怒大喊。或许她本心并非如此,但在钢爪的血气与妖气的侵蚀之下,已变得浑浑噩噩,忘却本我。 -- 第124页 钟情不带感情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御剑回到安平府为他们提供的住处。 屋内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只留着一点缝隙任光偷偷溜进,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跳着舞,构成了这昏暗屋子里唯一一块光明地方。 钟情刚把佩剑解下,便听见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谁?” “是我。”律钊说道。 钟情隔着门问:“什么事?” “我听人说你先前似乎是失控了,是不是因为……”律钊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没事。”钟情打断了他的话,凉凉地说。 “钟……不是,林清,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 “我真的没事。”钟情重复了一遍,“什么事都没有。” 律钊叹了一声,道:“你要是受不住了,可以来找我帮忙。” 音落,律钊又在门外僵持了一会,才叫钟情听见了愈来愈轻的脚步声。 脱离了外人的视线,心魔终于肆无忌惮地从他体内冒出,聚成了一股黑气,先是在钟情的周身晃荡一圈,而后便在他身侧纠缠不去。 “你有欲望,有执念,才会生出了我,为何你就是不敢承认呢?” 他的声音压得低,乍一听与钟情的原声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但仔细听来又能发觉其中夹杂着的愤恨、不甘以及蛊惑。 “你害怕阵法不成功,害怕戚临死去,害怕自己找不到幕后之人,就算阵成之后戚临一样也会落到那人的手里,而那个时候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能在黄土之下安静地接受这一切……” 黑气凑到他的眼前,像是有一双眼睛在同他对视一般。钟情抬手搅乱了那团黑气,但在它分散不久后,又在另一个地方聚了起来。 “就算你成功找到了幕后之人,强行停下了那个法阵,你又该如何去解释这一切,你能保证戚临不会有半点怨恨?” 钟情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一点话来。 他想说自己补下那个阵法确实是一时冲动,但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后悔。他想要护着戚临的心是真的,即使日后戚临苏醒之时会恼怒会怨恨,但至少他能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妖物的性情你不会不知,戚临的性情你也了解得很。”心魔顿了顿,凑到了他的耳旁,像是贴近了他的颈窝,用极其亲昵的当时低声说道,“你说,你除了这张脸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若不是这一张脸,戚临当真会喜欢像你这样无能的懦夫吗?百年之后,都不用你说,他都能把你忘了去。” “若是换作我,就不会像你这般窝囊。” 钟情抬了头,正好对上了柜上的那面铜镜。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模糊的脸,旁边的一团黑气一直萦绕着不肯离去。 恍惚间,他像是又看见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肩上,宛如双生。 “你瞧,像不像?” 第74章 “乙亥年,你第一次下山除妖……” 铜镜中变了一个景象,钟情的面容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数丈长的蟒蛇妖。他通身云状斑纹,鳞片又黑又亮,蛇腹位于一片废墟之上,压塌了数座房屋。 钟情与几个师兄弟纷纷结阵以待,手上的长剑在日光下莹莹发亮。 “你们擒住蛇妖后,被他蒙蔽,认为他有心悔改,执意要把他带回剑宗……归途之中,看守蛇妖的小师弟偷了懒,叫它脱困而出……” 蟒蛇尾在泥地上拉出又粗又长的一条痕迹,屋内的人被他压在尾下,只得发出奄奄一息的呼救声。他张口吐信,因着先前生吞逃脱时生吞数人的缘故,浓重的血腥味在他口里挥之不去。 钟情是一众弟子中入宗最早的,自然也应该由他担起责任。他抬手挽过一个剑花,回手就是一剑《千秋雪》的起手势。身后的弟子齐齐出剑,剑光直破长空,剑芒大盛,剑阵已开。剑网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剑身钉入蛇尾,将他牢牢地定在地上,叫他无法挣脱。 “你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放过他。”心魔说着,抬手在钟情眼前轻轻一挥,眼前画面悉数消散,瞬间回到了他们捕获蛇妖的那一刻。 钟情看见自己拨开一种师弟走上前去,将所有的劝阻呼唤抛到脑后,他提着青霜,毫不犹豫地捅进化为原形的蟒蛇妖的七寸,血光映在他的眼中,把那双眸子衬出了一点癫狂之色。利刃沿着他的皮肉划下,坚硬的鳞甲在神兵面前不堪一击,钟情划破蟒蛇的腹部,掏出了他体内的妖丹。 “换做是我,从一开始就会拨了他的皮,碎了他的丹。” “剑宗教我们心怀仁义,但在我看来这不过都是妇人之仁!妖物最擅欺骗,对他们仁慈……真是笑话。”镜中的钟情转过头去,不屑地对身后的师弟们说道。 鲜血从他的手里滴落,将身上的那件白袍染得通红。蛇血溅落在他的脸上,钟情随意地抬手一抹,血迹扩散得更大。他挑着眼角,叫那双眼不再似往日那般沉静温和,反而多了点轻佻与诡异的味道。钟情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间仿佛也闻到了蛇血的味道,腥臭无比,熏得他胃中翻涌。 画面飞逝远去,钟情想要垂目不愿再看,但不知怎么地,整个人都像是被钉在了当场,无法挪开半分的视线。 他与戚临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群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小贩的叫卖声、人潮的谈论声皆络绎不绝。钟情抬眼便是戚临的侧脸,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对方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三月的春风荡过他的发,钟情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帮他撩开,但下一秒戚临就转过头去,让他只得堪堪勾到他的衣角。 -- 第125页 他们走进了一座酒楼,在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原先人声鼎沸的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随后才陆续传出了零零碎碎的声音。 最初的时候,钟情也只能听到一点,他们似是压低了声音在后面谈论着戚临和他,隐隐地有几个模糊的字眼窜进了他的耳中。 但后来,突然有人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指着他们就大声喊道:“有什么不好说的!狗屁的无暇剑,还不是和魔修搅在一块,丢光了剑宗的脸!” 坐在他旁边的修士扯了扯他的衣角,向钟情他们这边瞥过一眼,嘲讽地说:“你又不是断袖,哪懂得断袖之好呢……依我看啊,无暇剑这是被魔修伺候地爽了,食髓知味啊。” 戚临道:“要我过去让他们闭嘴吗?” 钟情摇了摇头。 “那我伺候得你爽吗?” 钟情撩起眼皮看他,半晌后又撇开了目光。 仿佛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折磨得他心烦意乱。 “要我说啊,剑宗就应该学着人家,治他个叛门的罪名,剖去金丹……” “世间尽是些宵小之辈,戚临不愿让他们闭嘴,你也不愿意让他们闭嘴,结果他们变倍加利,什么污言秽语都能往外吐。” 心魔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你是不是忘记了,早在许多年前,你初展头角的时候,这些人又是如何在下面吹得天花乱坠,把你捧上天的?” 镜中的钟情站起了身,目光冷冷地看向说话的人。镜外的钟情僵硬着身体,耳边的声音没个停歇。 “若我是你,可由不得他们这般诋毁。” 镜中人径直走到了他们的身侧,他甚至没有用剑,只凭一双手,就生生捅入了那修士的丹田,五指搅动着挖出了他的金丹。 “不是说要剖我的丹吗,谁还想试试?”他挑了眉,一扫在场众人。 先前说话的另一个修士没想到他真的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嘴里嘟喃着什么。 钟情垂眸,右手倏忽掐上他的脖颈。那人被他提了起来,双腿挣扎着蹬翻了椅子。他的喉咙发出嘶吼,钟情趁势抬手在他嘴边一划。 一截混着血水的舌头掉在了桌上。 周遭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桌椅翻倒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等渣滓,只敢背后语人是非。你光耀时,他们当你是剑宗下一任宗主,是百年难遇之才,是光风霁月的无暇剑;一旦你违了他们的想法,你就是自甘堕落,是与魔为伍的叛门弟子。可我要如何,与他们有什么干系?轮得着旁人来指指点点?” 他甩开那个修士,拽着他身上的衣物嫌弃地擦了擦手,眉间郁结,似是融了一片狠厉黑气。 铜镜中场景往复,或是在昔年他除妖之时,或是在早年剑宗之上,镜中的人顶着与他相似的脸,做着与他的过往孑然不同的事。他看着暗红色的血沾上他的衣摆,溅落在他的脸上。他看着青霜染上无辜亡魂,那双手覆上无辜鲜血。心魔的声音犹如鬼魅,阴恻恻地在他耳边不断回荡。 他说,我即是你,我口中言说皆是你心中所想。我手上所做皆是你心中所愿。 他说,同我入魔。 不要。钟情在心底喊道。 长剑没入八字胡长老的体内,将他狠狠地钉在剑宗门口的石碑上。钟情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呻吟,双唇血色尽退,双目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这是当年戚临上剑宗的场景。 “钟情,你也曾是凡人之躯。即使身入道途,修炼多年,你也逃不开七情六欲,逃不开世间八苦……修士束缚诸多,不若把身体交给我,从此以后,行事无束,再无人能要求你什么。” 镜中的景象悉数散去,归于最初的那番模样。心魔倚在他的肩上,手上未成实体,但却牢牢地卡住他的下颚,不让他偏头半寸。 钟情被迫看着铜镜里那张一模一样的面庞,腹中灵气翻江倒海,四处作乱,搅得他生疼。像是四肢百骸中长了无数的骨刺,呼吸间都疼得难受。 细汗从他的额上冒出,顺着他的眉宇向下流去,水珠贴在他的睫毛上,眨眼间轻易地模糊了他的视线。 “我就是你。” “过往种种你无力处理,往后自可由我代劳。” “钟情,放弃你的道……” 不。 心魔与他越贴越近,像是要再次融进他的体内,两张相同的脸在铜镜里缓缓重合,先前所见一切自钟情脑海中悉数闪过。 他看见自己剥开妖物的丹田,捏碎了他们的金丹。 他看见青霜没入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修士的身体。 他看着火光遍地,人群哀嚎。 滚…… 钟情极力想要挥开这些画面,但他们不为所控,仍是历历在目。 心魔顶着那张分在扭曲的他,肆无忌惮地笑着。 他慢慢地向自己走进,额头对上他的,呼吸都宛若扑在他的脸上。 他闻到了血腥味。那是来自他身上的,无法消弭的味道。 “我就是你!”心魔说着,一手摸上他的脸。他感受到那双手上冰冷的温度,正一路地往下走去。 “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不敢承认!这些不都是你想要的吗!” 意识开始脱离,他被心魔掐住了脖颈,每一寸呼吸都是用尽全力。 -- 第126页 心魔空出的那双手摸上了他的丹田,试探地想要刺入皮肉。 朦胧间,钟情又看到了镜中自己的脸。 半勾着嘴角,眼里尽是戏谑之色,仿佛在打量着蜉蝣与蝼蚁一般。 他不愿变成镜中的那副模样,犹如一只有着焦黄色獠牙,散发着难闻味道的恶鬼,太丑了。 不……你不是我!钟情抓着最后一丝神智,忿忿地想。 “滚!”他怒斥一声,房中白光划过,窗纸都被割开三尺长的缝。 起先是一个口,随后缝隙向外延伸,逐渐结合成了蜘蛛网的形状,爬满了正个镜面。碎片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后又被液体滴落的声音给掩盖了去。 血水聚集在了一块,映出了钟情模糊不清的侧脸。 细长的水流碰上碎片的边,将碎裂开的镜子以别的形势连在了一起。 心魔低低地笑了一声,嘲讽地说道:“你是在证明什么吗?” 钟情不住地喘息着,什么也没说。 “你以为没了……” 房门忽然被推开,发出“咔”的一声重响,巨大的力道吹翻了桌上的宣纸,律钊面色阴沉地卷风而来。 “你他娘的到底在做什么?!” 第75章 钟情抬头与律钊对望了一会,静默的气氛在他们间流淌了好久。 他的手扣在塌边,血液从他的指尖流过,滴落在地上。衣领已被浸得深红一片,还有血迹顺着他的脖颈向下延伸,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只顾着低低喘着气。 律钊快步走进,顺手拿过盆上的布,就想往钟情的脸上按,后者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凉凉地说道:“把门关了。” “你这都是什么毛病!”律钊忿忿地把布朝钟情怀里一甩,挥手带过了门。 再回头时,钟情已经把下半张脸上的血擦了个干净。 “哥哥,你是不是要和我解释一下,我才刚走多久啊,也就一天吧,你怎么回事?”律钊避开镜子的碎片,走到壁柜前翻找起来,语气不善地抱怨道,“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还好意思说我呢。” 钟情没有说话,木然地接过他丢来的伤药。 他的手拈着盒子翻转地敲了敲,又默默地垂在了大腿上,“我控制不住他了。” 律钊神色一凛,语气也严肃起来:“从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心魔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 “嗯。”钟情闷声应道。 “你听我一言,先把他锁入剑冢之内。灵剑戾气重,指不定能把他的魔气消磨一二,待到那时你再去思考如何收服它也不迟。”律钊说道,“虽然听说心魔与本体分离之后,会损害本体修为,但已经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钟情,你再这样下去,只怕迟早都要把命丢了。” 钟情侧过头与律钊对望,从前吊儿郎当的剑修如今神色凝重,双唇紧抿,话语间皆是忧郁之气。他定定地看了他半盏茶的时间,不冷不热地应道:“好。” 三日后,律钊借故返回剑宗,带他进入剑冢。 抽离心魔持续了大半天,剑冢中的千数灵剑齐齐悲鸣,凄厉的冷铁声响彻山间,惊起云雾之上的一群鸟雀扑棱着翅膀飞速远去。 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拆去重塑一般,神识都几欲濒临被撕裂的境地。 律钊一手压住他的脊背,一手拿着万渊堡的锁魂锥。丝丝魔气从钟情的后背冒出,又在顷刻间想要缩回他的体内。律钊与黑气相互牵扯,豆大的汗粒从他的眉间渗出,没入土中。 锁魂锥是万渊堡第四任堡主律九渊留下的除魔法器。律钊前些日子背着他哥偷偷把这玩意从堡内的藏书楼里顺了出来,本想着运用熟练了再来找钟情邀个功,谁料到中途出了这档子事,只能被迫赶鸭子上架。 锁魂锥内的灵息蠢蠢涌动,震得律钊虎口酸麻,险些就要把它摔在地上。黑气巨大的力道与他相互拉扯,钟情艰难地调动起周身灵力,想要将心魔驱逐出去。 剑气翻涌,朦胧中二人似乎听见了灵剑长啸,剑影扑天。 等出来时钟情意识模糊,全身上下的气力都仿佛被抽干了似的,汗水打湿了他的后背,没走几步就险些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心魔说道。 钟情的神识从下方的白衣人身上脱出,飘荡在了半空之中。周遭的山林悉数变作了霭霭白雾,乳白色的烟撩绕在他的身侧,心魔在他的面前聚起实体,那是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连鼻上的疤都没有半点出入。 “数千柄长剑威压……上面或许还印刻着剑宗某位前辈的一缕神魂。”心魔平淡地说。他的语气若是平缓,声音几乎与钟情并无多大差别,几乎是要分辨不出,“你不会知道那个感受的。” 钟情盯着他,没有说话。 “几百年,最初是日复一日的剑气侵蚀。这些剑很多都是为了除魔而生,哪里会愿意放过我?只肖我稍有抵抗,他们就恨不能让我殒命当场。” “我浑浑噩噩地渡过了每一天,纯净的剑气压得我喘不过气,烈烈戾气又在周身不断消磨……像是有千万柄刀剑对着你,缠在你的周身,你一动,它们就能将你捅得体无完肤。” “我甚至忘了我是谁。偏生地戚临身上的魔气还是得原封不动地到我这来……你这几百年大概是修炼的十分顺畅了。”心魔嗤笑一声。 -- 第127页 “可那日老虎山动荡,我清楚地感受到阵法松动,戚临终于醒了……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发现,你所有的执念,只有他最重要。” 钟情道:“我的执念亦是你的。” “你说得对,我即是你,你亦是我。可为何我偏偏就要受这种苦,凭什么不是你?” 可再争论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两人忆起心魔垂死前的最后一句话,皆释然地笑了。多年的纠葛在生死面前仿佛都没了意义。说到底,他们终究都是一个人,走到濒死之际,所有的爱恨与执着都变成了相同的话。 钟情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无暇剑了。多年的飘荡浮尘早让他不得不承认,心魔的想法确实是他内心阴暗面的放大。他想要救戚临,想要将他困在自己的身边,他想要世间的卑劣唇舌悉数消失…… 黑白本就是双生,即使他表面上再表现得如何淡然,也不可免俗。 他并非仙人,走的亦非无情之道,凡人有的情爱怨恨他都有。 而他的心魔也在漫长的围困生涯中收了脾性,看着他坦然地伸出手,然后心怀诧异与好奇地大步走向他。 “到了这个份上,再争个你我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心魔叹了一口气,目光里流露出一点轻佻的快意。 “律钊到来后,商行云估计没剩多少胜算。加上你我如此,戚临身上的魔气想必是消散了。”他接着说道,“只是不知为何还能观赏到如此长久的一段前尘往事,莫非是地府的鬼差偷懒怠工?” 钟情说道:“不知。” “也罢。自我降世的那一刻起,还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你同生共死。心魔与本体之间,本就该是个你死我活的下场。” “你就是我,没什么可说的。”钟情不咸不淡地说着。 心魔抬手抚上了他的胸膛,问道:“你的意思是在同我和解吗?” “嗯。” 心魔仰头大笑了几声,最初的时候带了点嘶哑的凄厉味道,而后慢慢变低变浅,最后归为一点闷哼。 大抵自古以来,就没有过心魔与本主和解的先例。以至于此时此刻,他二人都觉得无比的荒诞。 但钟情知晓,从自己踏入剑冢,向自己的心魔求助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的结局。 “好。”心魔说道。 他的手没入了钟情的胸膛,留在外面的胳膊也逐渐化作了黑气。他的整张面容在一时间都变得模糊了起来,散作一缕黑烟,在茫茫白雾里飘荡一遭,然后没入钟情的体内。 丹田里是热的。钟情不晓得死去的人是否还没感受到冷热,也不知道这是否只是他的错觉。 他甚至还感受到了自己的金丹涌动,丝丝灵力从里边渗出,走过他的全身灵脉。 心魔与他的神魂相互交缠相撞,最终融为了一体。 像是一股暖流冲进灵脉,游走到了他周身各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钟情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但他心里疑惑,死人是不应该拥有心跳的。 可左胸下的器官跳动得那样有力,一下接着一下,像是一面隆隆小鼓,鼓声一声接着一声,砰砰作响。 四周的云雾越来越浓,他所能立足的地方也越来越小。白雾蒙上他的眼,视线里尽是白花花的一片。 钟情感受到了一阵冷意。 先是在他的小臂,而后是**,下腹,乃至胸膛。 脸颊边是湿润的感觉,有些痒,似乎是被头发紧紧贴着。 他的心里不由地冒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或许他还没有死…… 似乎有什么从眉间滑过,走过他的眼皮,睡着他的脸颊一路往下,勾在他的下颚线上不愿离去。 钟情猜想,这或许是水。 他挣扎地动了动眼皮,缓缓地撩开了视线。眼皮仍是有一些沉重,但并非不可坚持。 本以为看见的还是一片昏暗,然而在他睁眼的那刻,他清楚地看见了一汪碧水,和一个人。 戚临不着寸缕地坐在他的对面,懒散地靠在一块山石边缘。 恍若隔世。 钟情不知道外边过了多久,但他几乎是将近百年的前尘都走过了一遍,连戚临的面容觉得有些陌生了。 他试探地抬起僵硬的手,扶着一边山石缓缓挪了过去。 戚临听到溅落地水声,疑惑地睁开眼。下一秒,就被钟情抱了个满怀。 对方温热的体温全数传到了他的皮肉上,近在咫尺的呼吸昭示着这人并非幻象。 戚临不可置信地抬了手,搭在了对方的背上。 “太好了。” “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了口。 戚临轻笑一声,当即就转身把钟情压回了水里,抵在山石之上。他跨坐在钟情的大腿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瞧着对方的脸,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一样。 “对不起没有用,不想接受。” 他俯身而上,封住钟情的唇,在他的嘴角咬了一口。 “你欠的债太多了,我先讨一个,其余的慢慢还。” 第76章 水浪拍打在山石上,哗哗声不断地在钟情的耳边回荡。怀中的躯体又热又软,因着起伏的动作与水花,戚临的长发时不时地缠上了他的手臂,带来一点微末痒意,磨得人肌肉发胀。 风是冷的,水也是凉的。四周云雾飘渺,墨绿的、翠绿的草木绿植躲藏在奶白色的烟雾后,若隐若现。 -- 第128页 除却水声、呜咽的风声,以及戚临压抑着的闷哼声,钟情再也听不见其他,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戚临仰头微喘,脖颈拉开一个好看的弧度,上边的线条犹如刀刻,分明且让人心醉。水珠挂在他的喉结上摇摇欲坠,墨色的长发被水浸湿,随意散在肩上,覆着他的锁骨。猫儿的眼睫上也是湿润,不知是因着泉水,还是为着别的渗出的生理性的眼泪。他半眯着眼,眼中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迷离得很,但那目光却似乎牢牢地落在了钟情的脸上,没有移开半分。 “最后一道天雷……啊……劈毁了假境……真的拂雪境就藏在……假的下边……”戚临顿了顿,双唇张合着吁吁喘了口气,“若不是刚巧落进了……落进了泉中……只怕都没人给你我收尸……” 钟情心知他最后一句说的是气话,心下也愧疚不已。他俯身将戚临从山石上捞了起来,手臂垫着他的背,又把人再次压了上去。 “对不起。” “这三个字说多了……当真就没多少意思了。”戚临被他顶得难受,偏生地又不愿叫出声来,间或泄出的闷哼像是猫儿喉间的呜咽,平白地又在钟情的心上挠了一抓,又热又烧。眼见着对方自己送上门来,戚临也毫不客气地低头咬住了钟情的肩膀,把所有的声音都融进了血肉里。 “好。”钟情偏过头去亲吻着他的耳垂与下颚,温热的气息扫过戚临地脖颈,又激起了一阵战栗。 水中的波澜起了许久,荡漾的水声混着细微的呻吟窜进耳中。 “以后不会有了。” “我们好好过。” 戚临扯着嘴角笑了笑,又把头埋进了钟情的颈窝里。 “仙君,你好厉害啊。” 钟情愣了身,扣在戚临腰上的手也加了几分力道。 戚临半眯着,眉目含情地看着他,像是融进了一汪春水。 其实他都看到了。在掉进泉水的那一刻,意识朦胧之间,他见着了一个人。那人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身蓝白长衫,盘扣上绕着银线,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夺目。 他忆起先前钟情入境所言,三两下地便猜中了来人身份。 是拂雪境主。 他撇着嘴,操着一口稚嫩的少年嗓音,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我就说外边怎么这么吵闹,原来是律钊又给我丢了麻烦……我好不容易搞出来的拂雪境2.0,他娘的说毁就毁。还救人呢,没杀人都算不错了。” 戚临眼皮沉重,隐约间感觉有人扶着自己坐稳了,又清又冷的灵力罩在他的身上,下半身都被泉水冻得僵硬,没有半点知觉。 他合了眼。他与钟情之间似是生了什么联系,像是被一根若有若无的线牵扯着,将他一起带入了钟情的意识之中,让他以一种上帝的视角看遍了没有他的五百年。 所有的辛酸悲苦皆映入眼中,但他却没有丝毫气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戚临不打算告诉钟情这一段故事。他那时虽说可以自己去查明真相,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希望能等钟情亲口告诉他。不过以钟情的那般性子,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同他提起。 左右也没什么关系。 许是因为先前险些两处相隔,二人的一举一动都比平日里热烈得多。戚临仿佛是想印证对方的存在,紧紧地贴着钟情的胸膛不愿离去。钟情却也不知自己是个怎么回事,也许是那点执念的回归,叫他的整个心绪都躁动得很,手下也没个轻重。一场激烈的情事下来,戚临的腰上被他掐出了红痕。到了后面,也几乎是摊在钟情的身上,软得像只没有骨头的猫。 水面归于平静。钟情给戚临套了衣服,任凭他躺在自己身上。 “第几天了?”他问道 戚临埋头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寻了个舒服位置安定了下来,半敛着眼皮,说道:“三天。拂雪境主说你今日要是再不醒,我就可以回去给你买块墓地了。” “境主……”钟情喃喃地念道,手下的动作都不由地僵**一瞬。 戚临自然知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出声安抚道:“他会自己遮眼捂耳的,若他没个眼力见,我只能去找他的主子算账了。” 说到拂雪境的主子,钟情才忽然想起了被他遗忘在意识边缘的律钊。 他犹疑地问:“他呢?” “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在外面等着,也许先走了。这回我俩确实是欠了他一个人情……不晓得补给那道士有没有用。”戚临不情不愿地说。 “历劫时前尘尽忘,他大抵是用了别的什么方法才暂时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估计现下已经忘了。”钟情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顺着戚临的脊骨一路往下摸去,在他的腰臀上摩挲停留了一会,又绕了回来。后者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但转眼间那双手就收了回去。他不满地抬起头,戏谑道:“怎么不继续了?” “你不是不喜欢?”钟情义正言辞地说。 “知道不喜欢你还摸?”戚临抓着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腰上,“摸都摸了,还不想不继续?” 钟情轻笑,在他的腰侧虚虚拍了几下。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杨景行是律钊的?”戚临又问。 钟情沉默了片刻,说道:“他给我治眼睛的时候,灵息的感觉很熟悉。” “真难为你还能认出他来。这几百年应该也没少和他商量怎么解决商行云的事吧。” -- 第129页 戚临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语气里像是呷了好几坛子的陈年老醋,张嘴就是扑面而来的醋劲。 先前还说好不主动提那五百年的事,但戚临这么一想,自他苏醒之后钟情事事瞒着他,却在这百年里让律钊知晓了所有,对方此次历劫说不定也是专门为了这件事来的。戚临的思绪只肖落及此处,就恨不能…… 什么不提,什么等钟情同他说,早被他抛了个九霄云外去。 钟情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可也不好表示出来,只好憋足了劲不让自己的脸上显露出一点欢喜的颜色。嘴上却还是反问道:“他现在同胡念搅在了一起,你还想呷什么醋?” 戚临自顾自地哼哼了几声,什么话都没有说。 拂雪境中无日月,辗转不知时辰。戚临先前被折腾得累了,靠着钟情没多久就困倦地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穿戴整齐,被钟情安稳地抱在了怀里。 他本来想伸个懒腰,再在钟情怀中打个滚,可手举到一半,猛然发觉自己还是个人形,这般的动作着实是有些羞耻,悻悻地收回了爪子不做动作。 他偏头望着钟情的脸,思索着要不要再温存一会,然而那厢的拂雪境主这会却极其没有眼力见的出了声。 “人都醒了,还想在我这里赖多久?”他倒是没有现身,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样,空荡荡的,还有些失真。 “人家这是要赶我们走了。”戚临小声说道。 “那便走吧。”钟情扶他起身,作揖朝着某个方向拜了一拜,说道,“多谢境主搭救。” “不谢不谢,以后莫要再来扰我清净。” 音落,泉水边上现出了一道光圈,轮转地辟开了一道门。门后是一片潮湿山壁,正是万渊堡瀑布之后的山洞。 钟情与戚临相视一眼,迈开腿跨了过去。 “老大!” 光圈甫一关闭,钟情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那厢的山道两侧摆了两排长板凳,一侧坐着小百合、胡念、杨景行和钟靖平,一侧坐着万渊堡的几个修士。这场景……太过一言难尽,像两群自闭少年玩木头人似的。 小百合率先扑了上来,但还没到钟情身前,就被戚临抬手一挡,按住了脑袋:“人妖不亲,男女不亲,闺女,离爸爸远点。” 小百合:“……” “好了,你别闹她。”钟情将戚临的手抓了回来,扣进了自己的手里,视线在后面的一群人间转了一圈,问,“怎么回事?” “还不是老大你们惹得事,差点把人后山都整没了。我们收到杨……嗯哥的消息过来,正巧遇到了万渊堡的人。杨哥说你们还在拂雪境里,我们就只能在外边等着了。”说完,还转头指了指那几把简陋的板凳。 万渊堡的几个修士也站了起来,冲钟情作了一揖。 “钟前辈,堡主交代我们,请您出来后同我们到堡中休息。” 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戚临轻蔑地哼了一声,却被钟情捏了捏爪子,顿时又如顺了毛似的不再说话。 杨景行不咸不淡地说道:“既然无事,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多谢。”钟情说道。 转身的那一刻,杨景行的嘴角牵出了一个弧度,像极了印象中的那位故人。钟情也跟着笑了一下,握紧了戚临的手。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故人再世相逢,似是当年模样,又并非当年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杜甫 第77章 同万渊堡堡主虚以委蛇完已经将近傍晚,大抵是因为钟情百年前的盛名在外,再加上他本就与拂雪境的主人有那么一番交情,对方再怎么憋屈也只能打了牙往肚子里咽,最后还得面子做足了请他们留下来用顿晚饭。 等真正从万渊堡出来的时候,月光早照上了柳梢。 若非小百合他们是借着扬州分局的车来的,只怕他们还得再在万渊堡里住一晚。 “消息传到了林老那,听说他不久后就要出关了,让老大你准备好两份报告去挨批呢。”小百合一边开着车,一边透过后视镜瞟着钟情。她不得不赞叹传言中的无瑕剑当真如世人所说,让人瞧上了就不想再挪开视线,这副容貌即使是多了那一道疤都无法掩盖半分,看来今年年终排名拿个前三是没有问题了。 钟情“嗯”了一声。 “他还说,他管你是无瑕剑还是有瑕剑,入特调局,做了他手底下的人,就都得听他差遣。” 钟情:“……” 这林雪深资历不浅,至少放在特调局中也能算是个老人,但比起钟情来自然还是要差上好一大截。除了当年街上那些杂鱼,戚临从前就没见过几个后辈敢这样对钟情说话,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有趣,偏着头打量起钟情的神色来。 然而对方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基本挑不出什么东西。 “再看收费了。”钟情瞥了一眼,说道。 戚临笑道:“你想要收多少?我整个人都给你好不好?” “吃喝全靠我,不早就把人卖给我了?”钟情不咸不淡地说着,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听不出半点调情的味道。 前面开车的小百合只觉得没耳听,鸡皮疙瘩都恨不能掉了一车。这两位主儿都不懂超了金婚多久,还能这么腻歪也是没谁。小百合这么想着,脚下的油门也踩得狠了些,车速直接就飙了上去,计划着快点把这两位扔回家,不要再碍着她这朵单身娇花的眼。 -- 第130页 所幸飞机出票的时候她不是与钟情他们一排的位置,不然她连睁眼的欲望都没有了。 到家的时候正是凌晨,小区里安静得很,只能间或听到一点知了与野猫的叫声。戚临一进门就把自己砸在了床上,他着实是有些累坏了,腰间酸胀未消,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更是带着不可言说的疼。 他抱着枕头向钟情投去了一眼,后者上前来把他扒了裤子,在他的腰上拍了拍,说道:“去洗澡。” “累了,你抱我。”戚临伸着手,软声撒着娇。 钟情自知理亏,无奈扯过他的胳膊,往自己这里一拉,戚临的腿顺势勾上他的腰,钟情托着他的臀,将他又往上顶了顶。 “你像只树袋熊。”钟情调侃道。 “那是什么东西?熊族五大三粗的,哪里有我好?”戚临不满地说道,交叠着小腿把钟情缠得更紧。 钟情但笑不语,手指在他的臀上轻轻拍了拍。 “你想做什么?”戚临半眯着眼,玩笑似的对上钟情的目光,俯身在他的眼睛上点了一下。 他想这双眼的每一处线条都是生得恰到好处,这人闭眼的时候眉目温柔,睁开眼时又叫人想把三千星河都溺死在里边,如果钟情不是生了这样一个性子,如若他与律钊有半点相像,那还真是个祸害。 “不做什么,送你去洗澡。”因着双手都被吸在了戚临的身上,钟情不得已用脚顶开了浴室的门,将戚临放在了瓷砖地上,抽手的时候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的,他的手指划过戚临的大腿,激起后者一阵战栗。 戚临转身就勾了他的脖子,将人捞了回来,“你帮我洗好不好。” 钟情道:“你也知道累。” 音落,便抬手撩起了他的上衣。戚临顺从地举起手,任钟情把自己剥了个干净。水温不热不凉,钟情的手盖在他的眼睛前,花洒中的水从他头上浇下,分作两路,一路迈过他的锁骨流过他的小腹,一路走过他的脊背没入股间。 浴室里平白生起了一股热意,熏得两人的身体都有些蠢蠢欲动,体内的心猿瞬间跨上意马,开始疯狂地撒野奔跑。 戚临隔着一层水汽盯着钟情的脸,手指轻轻抚过他脸上的疤痕,问道:“能消吗……” 钟情以为是他不喜自己的这般容貌,手下的动作都不由停了停。 戚临毕竟知晓心魔与他的对话,顿时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解释道:“我只是心疼。珠玉蒙尘后虽也是珠玉,可我还是希望我的珠玉不要如此……他合该是那般光芒万丈的模样。” 钟情抿着唇,压了压嘴角,一双桃花眼中晦暗不定。 他手上的力道又轻又柔,撩拨着戚临全身毛孔都要舒张开来。他闷声地发出喟叹,半挂在钟情的身上,早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异样。 狡黠的猫儿露出了一点微笑,像是计谋得逞的孩童。他贴着钟情,故作扭捏地说:“我不想要了……” 钟情脸都黑了,恨不得把戚临扔上床先抽了个爽。明明是他故意撩拨,现在还要做出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当真是可恨得紧。 好不容易洗完澡,钟情的反应也消了大半。他把戚临丢上床,裹紧了,才平躺到他的旁边,自顾自地睡了过去。 将近天亮的那一刻,他隐约感受到旁边传来的动静,戚临不住地往他身边贴着,额头都抵在了他的手臂上。 钟情在意识朦胧中伸手一揽,把他捞进了怀里。 · 戚临醒来的时候,旁边没了温度。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光着脚踩在木制地板上,出了卧室。 家里空荡荡的,只有少许食物残留的味道,钟情不知去了哪里。 他们之间的半生契应是解了。戚临猜想半生契许是因着钟情设下的阵法而生,那个阵法使得自己的魔气能与钟情同体,自己尚在沉睡的时候,钟情可以自由活动,可一旦自己出来了,两人就必须绑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这契约也是来的莫名其妙。现下钟情引动天劫,抽走他的魔气,那阵法就算是成了,半生契怕也是随之消失。 等等…… 可是他如今丹田没魔气依旧攒动,身上的魔息是消了大半,可仍未有拐入仙道之势,这阵法究竟是成没成?钟情抽走了他的大半魔气,是不是就此就成了魔修? 然而昨日戚临观他灵力纯净,也不像是入了魔的样子,还是真是……奇怪。莫不是与心魔和解了的缘故,导致所有魔气都被他原先的灵力和剑气给压制了下去? 这么想着,戚临打算什么时候再去试探地问问他。 现在钟情还没回来,戚临觉得有些无聊。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后,就转到客厅里开了电视,继续看起了他之前追的那部武侠剧。 魔皇身在现代,估计没多久就等变成了一个宅男。还好他的毛色里没有带菊,不然指不定这个“宅”的前面还得多加一个“肥”字。 武侠剧看了两集,屏幕上正播放着男一男二冰释前嫌,决定一起去救女主的剧情,戚临开了手机扫了一眼时间,心想钟情怎么还没回来。 有的猫儿口嫌体直,饲主在的时候爱理不理,饲主走了之后又眼巴巴地盼着人家早点回来。戚临不一样,戚临是属于那种饲主在的时候也黏黏糊糊的,巴不得整日腻在他的身旁,等饲主走了,更是溜溜地转着眼计算着他什么时候回来。 -- 第131页 门外突然就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戚临的视线登时就挪了过去,若是此时化作原形,估摸着连尾巴都会在一时间竖起。开门的那一刻,便直接与钟情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抓了一片薯片塞进了嘴里,含糊地问:“被哪个小妖精勾走了,去了这么久?” 钟情带上门,把大袋小袋地东西放在了饭桌上,走到了他的前方,“给某只猫买鱼去了,算不算被勾走?” 戚临嘻嘻地笑了几声,从沙发站了起来就要去揽钟情。后者不着痕迹地挡了他的手,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戚临疑惑道:“怎么了?” 却不想下一秒,钟情抓上了他的左手,在他的无名指上套上了一圈冰凉。 “五百年前欠你一场合契,愿不愿意和我补上?”钟情勾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戚临道:“事也没少干过,还说这个做什么?” 修士结为道侣时也都会有一个认证的环节,就像是凡间的婚礼一般。有道门的,大都是两门的长辈眼下换了誓,设过宴,就算是合契成了。但戚临的身份太过特殊,戚临又是他百年前只身闯进剑宗“劫”走的,这个契怎么说也不好办,两人也心照不宣地都未提起。 今早钟情忽然想起这么一件事,心里也愧疚。再加上此时尘埃落定,更想着要给戚临补上这一回。 “那不一样。”他说,“有些东西不能落。” 戚临摸索着手上的环,这戒指并不花哨,设计也很简单,可看着的时候却是满心欢喜。 他垂了眼,叫自己看起来像是一派无所谓的模样,说道:“依你。” 第78章 钟敬宣最开始接到钟情的消息的时候,倒没有表露出多大诧异。在他成为宗主之前,他便隐隐约约地有怀疑过钟情的身份,但他无凭无据,柳闻归是个普通剑修还是前人化身也与他没有关系,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是以在“无瑕剑未死,柳闻归即是钟情”的信息传来剑宗时,他顿时就松了一口气,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来。 不过对于剑宗底下的弟子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这些天里他们讨论的不是“无瑕剑究竟何许人也”就是“无瑕剑到底有多么厉害”,剑宗的论坛上还出现了一封名为《一剑光寒十四州——论钟情的生平》的帖子,在首页置顶了好几天。发帖人自然是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成天携带钟情画像的人士——现在不用了,因为本人天天都在眼前。 等到钟情与戚临要在剑宗举办合契大典的消息传来,他们私下谈论的话题又都变成了“无瑕剑以身饲魔竟成真?”、“魔皇与无瑕剑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之类的八卦,然而这一回,论坛首页再也没出现科普帖——钟靖平正拿着手上的请柬咬碎了一口银牙。 · 钟情养好伤后就在林雪深的“淫威”下继续接下了特调一队队长的职位,九月小百合返校,正巧让戚临顶上了她的外出任务,跟着钟情处理了几件小案子。其间他二人还趁着空档跑了不少地方,还回到了从前的万仞山走了一趟——那里早被开发了去,成了那个城市的中老年人的晨练专用地。 戚临瞧着自己原先的茅屋被人改成了亭子,从前的“后花园”都铲平了种上绿竹,本想打着算盘思索一下怎么把自己的地整回来,但是在钟情的各种科普以及他们没有那么多钱的事实下,果断地选择认命。 后来他们还去了一趟秦淮河,在夫子庙的门口和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起熬成了一锅粥。戚临爬不了树,上不了屋顶,无法追忆他与钟情的那些往事,便执着起了夜游秦淮河,导致他俩排了好久的队才上了游船,叫主子又不由地就怀念起当初一掷千金的时候。 日子过得绵长又寻常,仿佛自那年剑宗后就没再断过似的。中间的那些波折苦恨,似是都埋没在了万渊堡的后山中,淹没在了拂雪境的灵泉里,他们心照不宣地忘记了那五百年,谁都没有提起自己有多么容易。有情人的相处合该是这副模样,没有什么谁付出的多,谁经受的多。 他们既然认定了对方,既然在崎岖长路上没有放开手,那么就应该相望着、缠绵着一直走下去。 合契大典定在十月。雁苍山的枫叶林正红如烈火,漫漫散开好一大片。山间的风都带上了一点凉意,尤其是在清晨的时候,满山的烟雾在凉风中纠缠,轻飘飘地蹭过绿树的滋味,渺渺如画。 这几日他们住在剑宗,戚临几乎是把山上都跑了个便,顺手还指点了一群早起练剑的后辈,几天下来钟敬宣的耳朵都要被各种叫苦声催得生了老茧。这状告到钟情那去,本想着第二天主子会有所收敛,谁想着第二日钟情与戚临一道来了,更是把他们挑错挑得体无完肤,过得还不如戚临指点的那会。 剑修们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合契的那一天,个个都满心欢喜,想着总算是能把两位祖宗送走了。 时辰将近,剑宗的弟子敲响了小院的门。钟情与戚临毕竟是百年前的旧人,穿不惯当下时兴的款,特地找人去定做了五百年前的样式。戚临先前还因着谁盖盖头的样子与钟情争论了好久,不过为了双方的面子着想,还是选择穿戴了一样款式的古着。 戚临的长发用玉冠简单地束了起来,垂在身后。他挑眉打量着一旁穿戴着的钟情,勾起桌上的玉带上前一步圈住他的腰,帮他把玉带扣了上去。 -- 第132页 “可惜了,你的头发还没蓄起来,不然……”他撩起钟情的一小撮碎发,在手指上绕了绕,“不然这副模样,可得馋死我啦。” 剑宗的校服是纯白的颜色。钟情从前贯穿的也是白衫。戚临从来没有见过钟情穿红色,他生得白,被艳色的红这么一衬,所有的高不可攀都被悉数化去,连冰冷的眉目都多了几分温情的感觉。霜雪在一时间消融,满山的春色都关不住似的扑面而来。 若是初见时的钟情便是这番模样,指不定在某个惊鸿一瞥后,他戚临就能三两下的乱了心神。 钟情冲他轻轻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顺了他的意,给自己幻化出了一头泼墨似的长发。 戚临眼睛一亮,当即就搅动手指替钟情束了发,末了手指还要在人的后颈上蹭了蹭,吃了个豆腐,说道:“你可当真是要馋死我了。” 钟情抓过戚临作乱的手,替他整了整皱起的衣袖。 “忍着。”钟情说道。 戚临故作委屈:“官人好狠的心,今**我共结连理,你却想让我独守空房吗……” 戚临总是这番模样,嘴上说得比谁都勤,手下动得也宛如老手。然而猫科动物天性在此,每每床上见真章的时候,他总是熬不过钟情,还得抓着人的胳膊闷哼地发出拒绝的声音,有趣得紧。 偏生地钟情还不愿揭穿他,主子也就愈发地无法无天。 日光撒在院子里,铺了一层金灿灿的光。院中绿竹在风中晃了身,竹影斑驳地映在青石板上,漏下的光斑犹如星子。 钟情算着时辰,觉得差不多了,才与戚临一前一后出了院,沿着剑宗的长廊走到了剑冢外的那个山谷。 水面上闪着粼粼的光,山壁间雾气氤氲,偶有听见嗡嗡的空灵鸣声。 剑宗的弟子立在两侧,为首的弟子手托铜盘,盘上各持三支红烛。钟情接过一个弟子递来的燃了的木条,依次给三根红烛上了焰,戚临指尖一点,黑线迅速扯来了一点火星,落在了另外的红烛上。两个弟子托着红烛缓缓退开,钟敬宣站在边际,冲着钟戚二人揖了一礼。 他转过身,腰间的玉佩落在岸边的一个半人高的石柱上。铁索摩擦与齿轮转动的咔咔声擦过众人的耳旁。 水面荡开了道道涟漪,波浪翻涌呼啸。钟情与戚临对视一眼,牵过他的手,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红袍交织在一起,在这青山绿水之中显得格外夺目。猎猎山风鼓起了他们的衣袖与衣摆,像是展了翅的蝶。 前边的浪退去,水中露出了一小方石台,两人踩在石台上,啥时间林鸟齐鸣,不绝如缕,清脆的声音连成了一首清丽曲目,在山林间悠悠回荡。 第二方石台升起,此刻所有的鸟鸣都变作了铜钟的声响,一下接着一下,敲得浪花都停不下似的拍击着石台。 这些石台只有在这般的时候才能升起。剑宗的修士若想同人结为道路,是必须得在剑冢走上一遭,任万千灵剑为他们做个见证,也算是对二人的一个警示。 脚下的石台陆续露出水面,一路延伸到了山谷里边。戚临难得地没有开口说话,定定地看着前方的路。 他们的掌心是湿润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摩挲着对方的手臂。这一条路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慢,都要久。戚临甚至觉得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凉飕飕地贴着他的皮肉。 前方浓雾渐散,一座石碑屹立眼前。戚临回忆起与柳闻归一同前来的那日,自己正是六神无主地靠在这座石碑之下,如今故地重游,一切都截然不同了。 万千的灵剑发出泠泠的鸣响,冷铁铮铮,似是要破开长空。纯净的灵力打在戚临的身上,但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不适,这灵力是温和的,像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抚。 戚临不知道这里边有没有那几位长老的剑,不知道有没有剑宗宗主的剑,若是让他们看见自己如今这般的“登堂入室”,会不会直接把自己掀翻出去? 他这么想着,几乎是要被自己逗笑了。 钟情松开了握着他的那只手。他的衣袖里掉落了一支镶着白玉的小刃,他退了鞘,利刃在他的掌上划开短短的一条红痕,钟情挤了血,滴在石碑凸出的一个圆盘上。 戚临仿着他的动作,也将自己的血滴在了脉络间。血液融合,覆盖了这一小块的图案。 “弟子钟情,愿在剑宗诸位先辈见证下,与戚临结为道侣,从此山高水远,永不相负。”他的声音犹如雪消后的山泉,又清又冷,却叫戚临格外地心荡神移。 他凝望着钟情的侧脸,嘴角都扯出了一个灿烂的弧度。 “我戚临便不客气地……拐走诸位的这位后辈了。” 血液融入石碑,冷铁齐齐战栗。剑冢里起了一阵无名的风,窜在他们身侧流连不去。 忽如一夜春风来。暖意缠在了他的腕间、脖颈,在他的耳旁轻轻地抚摸着,似是无声的念叨,无言的承认。 戚临一笑,道:“五百年,我还是进了你们剑宗的门。” 第79章 “那个是谁?”小百合偷偷瞟着逆光走进堂中的修士,同胡念小声说道。 与两位当事人不同,剑宗的弟子好容易换下了他们清一色的纯白校服,换上了红白相见的短打,前来参加合契大典的修士们大都是穿着一身正经的西装,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婚宴,但又因着这种混搭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 第133页 胡念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吊儿郎当地说道:“常山派的掌门——他刚闭关出来,你没见过。” “后面的那个呢?” “他们凌霄的。”胡念指了指旁边坐着的杨景行,又道。 后者撩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们俩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在桌下暗戳戳地打开了某个手游的界面。老古董大概都有个共性,就是对现代的通讯设备十分上头。杨景行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但毕竟内里的神魂还是律钊,逃不开成为网瘾少男的宿命。 小百合不解道:“凌霄的不是来了他吗,为什么还得再来人?” “不一样。”杨景行说道,“他们是代表凌霄来的,我不是。” “那你是代表什么?胡念的家属?”杨景行是律钊下凡历劫的事只有钟情和戚临知道,连胡念都不清楚,是以小百合听他这么一说后,反倒还不明所以起来。 杨景行:“婆家人。” 小百合:“???” 胡念倒是听懂了杨景行的意思,半挑起一双眼,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自己不是娘家人?” “戚临太废,压不住。”杨景行语气嘲讽。 正在下山的戚临打了个喷嚏,脚下也差点踩了个空,所幸钟情即使拉住了他的手,才没叫他这么狼狈地滑上一跤。 小百合的脑子终于转了回来,她瞧了杨景行一眼,目光中颇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意思。 “那这么说我们岂不是都是婆家人了?”她放眼扫过与他们一道的修士,单是特调局的就占了好一部分,林雪深也是刚才出关,正在堂外与剑宗的长老交谈着什么。 胡念对着她点了点头,小百合嘀嘀咕咕道:“那前辈岂不是很容易被欺负。” 她的声音虽然小,但却全数传到了杨景行与钟靖平的耳中,前者发出一声噗嗤的笑,后者险些打碎了手上的杯盏。两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小百合,说道:“你想得还挺多。” 钟情没让他戚临欺负了去都算是万幸,还说什么欺负他呢?两人如是想道。 堂中的客人多了,零零散散的交谈声也开始联结起来。各家退居尘世百年,在当代社会下更是不敢展露多少头角,平日里也是鲜少来往,难得地被这一场宴席聚在一块,三两下地就!各自找人抱紧了就吐起了苦水。 唯独万渊堡与临雪堂泾渭分明,两家走的和其他人就不是一个路子。 他们先是相看两厌地互损了一番,比如你家的结界还是出自我手,我家的某位弟子上回顺手救了你家弟子的性命。到了后来,索性还扯起了陈年旧事,旧到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 “万渊堡第四任堡主律九渊,风不风光,破了魔主沉川的计谋……你家岑明仙长没解决的人物,可是死在我们堡主的手上呢。” 且不说他头顶的这个“律”和律九渊究竟有没有什么关系,单是这一个“我们”,不知道地还当律九渊是万渊堡的现任堡主一样。 “岑明老祖开临雪,镇万魔,哪里是你等可以随意诋毁,万渊堡的第一任堡主当年还得追在岑明的屁股后叫哥哥呢!” “而况……律九渊后来的那个佩剑,不也是从我们临雪堂偷走的吗!” “你胡说!” 那厢掐个天昏地暗,但碍着剑宗与钟情的面子,还是只得相互怒目而视,造不成多少骚乱。 小百合收回视线,说道:“这两家估计是没得玩了……” 胡念嗤笑一声,随口说道:“可不就是相杀相爱嘛。他们说的那柄佩剑,我记得是姓楼的那位堂主亲自嫁过去的。” 小百合闻到了八卦的味道,她生得迟,各家旧事知道得都没胡念来得多,眼下他这么一起头,顿时就把她的打探欲给勾了起来。小百合眨着她的24K杏眼,盯着胡念的侧脸,满脸写着“我很好奇”。 然而对方却是没有理她的欲望,胡念就着杨景行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茶,说道:“老掉牙的故事有什么好说的,不如我和你说点新鲜的?” 小百合“切”了一声,“谁想听你输得只剩一条内裤的故事了,又**又无趣。” 百合花凭借着一副灵巧的身姿躲过了狐狸尖牙的摧残。 铜铃声叮铃叮铃地响着,堂外的阵阵松涛一时翻涌,泠泠入耳。清风穿过堂前,勾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味踉跄走远。 门开,红衣翩飞如花如蝶,戚临眼尾上挑,眼角带了点艳色,身后的长发被风撩起,玉冠在日光下显得愈发的澄澈透亮,火似的衣裳把他的整个人都衬得张扬放纵起来。 知道的当他来结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闹事抢人的。 “只可惜现下找不着神鸟。”胡念叹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从前的道侣结契时,找两只鸟族,各乘一只于天际飞来……若是那鸟的羽毛生得好,整片天都会被映得流光溢彩。” 小百合瞅了那厢踏在绒毯上的戚临一眼,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若是她现下把戚临的原身抖出来,下半辈子大概都不要好过了——鸟族伏人好是好,可他戚临一只黑猫,是想让他把人鸟族的羽毛掏干净了,还是想让鸟族把他给啄秃了? 小百合一想到那个场景,就不住地想要烧根香。 钟情牵着戚临穿过堂前,脸上带着一点礼貌性的拘谨笑容。在场的修士都是后来者,从前见过的都是柳闻归,对这位传言中的“无瑕剑”都是知之甚少,不由地都纷纷探了头,投出视线在他的身上扫视着。不过有些个修士还没看上几秒,就接到了来自旁边的某位魔皇和善的目光。 -- 第134页 “我后悔了,应该让你盖个盖头的。”戚临小声嘀咕道,顺带还用着拇指在钟情的手心里挠了一下。 钟情蜷起了手指,握紧了他的手。 他们离了堂,走到后面的院子里。 铜铃声还在响着,又清又脆。暖色的光扫在他们的身上,红衣上的金银线熠熠发亮。 院落宽大,后方是青山与碧空。山石堆叠在一侧,草木野花各自为政,留出中间的一大片地方,放着个一人高的香炉。日光罩在香炉上,铜制的外壁又青又亮。 周遭起了鼓声,起了琴声,与先前的铜铃声混在一起。 飞鸟衔着香俯冲而下,落在了钟情的身边,将香递到了他的手上。 火星熄下,袅袅白烟冒出,钟情松开戚临的手,上前几步,踏入了那间屋子,把香插进了炉中。 他一伸手,衣袖便滑到了手腕上,露出先前被遮住的手指。银色的素圈闪着碎光,耀眼得很。 戚临听见钟情喃喃地说着什么,并不真切,也听不清多少字句。戚临只是觉得他的声音过分好听,一时间连触得他的心潮翻涌,说不出是柔软多一些还是悸动多一些。 青烟飘散着上了天,屋檐下的铜铃声都被风吹得快了几分,山间起了绿浪,红袍猎猎地飞舞起来。山风柔软如绸,周遭是树叶摩擦地簌簌声响,似是有万千魂灵在他们的耳边窃窃细语。 结契的最后一步,成了。 风吹过戚临的发渐渐跑远,他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忽地往后一转——恍惚间好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大堂中央,对着他笑。那人的眉眼并不锋利,性子也不乖张,坊间传闻她一口一个小孩儿也都是假的。世人说她行踪不定,只不过是这么多年她都在找一个人的来世,所以才居无定所。 戚临是她在这个世间最后的联系了。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恭喜。” 风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回旋而上,漫山遍野都是青草的味道。那缕名为商遥的烟飘散在了空中,仿若从未来过一样,没有留下半点的痕迹。叫戚临都不禁怀疑那几眼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钟情回过身,揽过了戚临的肩,因着广袖的缘故,这番动作像极了把他圈在怀里一样。 他们进了堂,乐声急转,变作了欢快的小调,像是雨珠溅落铜盘,铁器间或相撞的声音。 “多谢诸位赏脸。”戚临知晓钟情的性子,抢先说道,“先饮一杯,诸位随意。” 反正吃喝都是他们剑宗出。 戚临过一旁剑修弟子递来的酒,仰头便一饮而尽。酒宴开始,他与钟情相视一笑,在主位落座。 其间有人上来攀谈询问,悉数都被戚临忽悠了过去。他与钟情在世远超百年,如今踏临何种境界也成了大多数修士最好奇的问题。再看到第三个询问的人时,戚临本想像先前那两个一样打发了,但钟情却突然插了话—— “特调局事务终了后,我二人便会退居山林。五百年间我惰于修行,同代的律钊已先行一步,我自也不能再落后于人。” 意思是说,下一个飞升的便该是他了。 “恭喜老大成为我们队里第一个脱单的狗子!”小百合凑上前来,无视了后边胡念的愤愤不平,笑嘻嘻地说道,“本以为大家都是单身狗,谁想着你居然金屋藏娇,早几百年前就有了对象。” 钟情撩起眼皮瞥了戚临一眼,语气平淡地说:“藏娇?没藏……我只藏了一只猫儿。” “好嘞,青山藏猫。” 戚临转过头去看他,钟情脸上红云浸染,耳垂也带着浅浅的红。他料想对方也是醉得差不多了。 戚临挪着椅子往那边坐了坐,保持着钟情只要一偏头就能靠到他身上的距离。 觥筹交错下,几只妖物现了原型,把堂里闹了个天翻地覆。修士们好歹还要顾忌着自家的颜面,强撑这头看着前方的闹剧痴痴地笑。 肩膀一重,戚临感觉到钟情压下来的重量。他低下头,一眼便瞧见了钟情嘴角勾起的浅浅弧度。 “很开心。”钟情孩子气地说道。 戚临调侃着问:“有多开心?” “比拿到青霜开心。”钟情答。 戚临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我可比你的剑宝贝多了。” 钟情应和:“嗯,你最宝贝。” 戚临托着他的脸想来亲他,酒液熏得他浑身燥热,两厢来往下,戚临甚至发现自己来了反应,他搂着钟情的腰,贪婪地想要更多。 戚临抬眼一扫堂内形势,牵了钟情悄悄地就从众人身后闹了过去。一场酒宴还没结束,当事人就这样先行逃走了。 · 红衣落在檀木桌上,香炉中清冽干净的檀香悠悠地飘散在空气中。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跳跃的火烛在纱帐上映下一道又一道的光影。 戚临抬手拨弄着上面的**,烛火在他的眼睛肿映下一片暖光,像是暮霭渐合下的红霞,熠熠耀眼。 “他们倒是有心了。” 钟情原先屋子里的那些现代摆设都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不知何时赶制出的仿古家具。在踏入房门的这一瞬间,戚临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那些错过了的、浪费了的岁月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喜欢?” “喜欢。” 戚临转过头,半勾着眼角对上钟情的眼,宛若晕开了一池春水。他将手搭在钟情的肩上,执拗地把他禁锢在自己的身前,不愿意放手的模样。 -- 第135页 “现在,你终于是我的人了。”他笑着对钟情说道,“逃不开了。” “逃不开了。”钟情重复道,回应着戚临的动作。 戚临上前一步,凑在他耳边说了四个字。钟情愣了一下,但下一秒还是顺了他的意,伸手搭住了他的腰。 然而情至深处,什么修炼不修炼的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连口诀都想不起半个字来。 左右要等到下一次了。 第80章 人世间的光阴向来走得很快,春去秋来,转眼就是几个寒暑。说不定那日清晨初醒严肃一想,就会倏忽发现自己指尖已经流过数载光阴。甚至哪日心血来潮的一回首,连稚儿都在眨眼间变作了耄耋老翁。 昨夜还下了一场雪,院落外积了好深一层,红瓦上也还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戚临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任凭宽大棉袄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屋内的暖气开着,但门却是掩上的,只能泄出丝丝缕缕的一点暖意和挡不住的食物的香味。 戚临舔了舔干燥的唇,抬头望着渐渐暗下的天,心想他的闺女和儿子们怎么还没到。 钟情和特调局的卖身契终于到了头,但退隐山林的想法却是没有实现,主子眷恋红尘美好,尝了甜头就不愿去过大山里苦行僧似的日子。于是二人在城郊置了一栋小洋房,所幸这地方背靠青山,因着某些缘故无法继续开发,是以灵气尚还充裕,勉勉强强算是个清修的地方。 小百合接替了钟情的工作。许是因着年关将近,加上冬眠未尽,各地方的妖鬼蛇神也消停了许多。 不远处的邻居家也开了门,穿着大红棉袄的小孩拎着一串爆竹踉踉跄跄地就走了出来,后边还跟着自家的长辈。火星燃起,噼里啪啦地声音传了好远,红色的碎纸溅落在白雪上,从戚临的视角看去,像是红梅。 在嘈杂的爆竹声中,刹车声基本是湮灭了的,但是小百合的嗓门却划破了长空。 她今个换了一件粉色的呢大衣,里边是一件衬衫和一条短裙,不怕冷似的。脚上蹬着的靴子大概有十厘米,把她撑得与胡念差不多高。小百合扒拉着铁门,对戚临挥着手,喊道:“爹,开个门啊爹!” 戚临从厚棉袄中伸出了一个指节,对着铁门就是一点。 “咔——” 小百合险些一个趔趄。 “进去坐吧。”戚临向后望了一眼,特调一队的崽子一个没少,还多了一个闲事忒多的假道士。 假道士看着他臃肿的身体,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 戚临对着他就是一个白眼,脚上动作不乱,款步进了屋,仿佛身上穿着的是什么绫罗绸缎。 暖气熏人面,刚一进屋,这几人就纷纷脱了围巾外套挂了起来,毫不见外地瘫在了沙发上,开始计划着如何瓜分眼前的电视。 戚临也脱了外套,脚下一转便溜进了厨房。 钟情穿着一件米色的毛衣,他的头发好久没剪,正懒散地搭在后领上。戚临踮着脚溜到他的身后,右手穿过钟情的臂下就捞起了一只去了头的油焖大虾,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可饿死我了。”戚临笑嘻嘻地说。 他另一只手搭在毛衣与围裙之间,在上面轻轻摩挲着。沾了酱汁的手又去捏了一只虾,递到了钟情的嘴边。 后者偏过头咬住了那只虾,伸出的舌头顺带还勾住了准备撤退的手,把上边的酱汁舔了个干净。 戚临没有想到今天的钟情这么灵性,作势就用无名指掰过他的脸,贴上他的唇交换了一个吻。 “香。”戚临抽开手,一溜烟地就没了影子,只留下钟情一个人,哭笑不得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临近傍晚,一场年夜饭终于开了头。 “在汇报各项事务之前吧,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小百合说道。 戚临挑着眉看她,钟情也停了手下剥虾的动作撩起了眼皮。小百合眨了眨眼,冲两位爸爸露出了一个腼腆地笑:“爸爸们除夕快乐,哥哥们除夕快乐,小妹今年生活拮据,想讨一点压岁钱使使。” 胡念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钟靖平:“前年也是。” 杨景行:“每年都是。” 小百合:“……” 戚临语重心长地说道:“闺女,修道之人,不要成天钱不钱的,容易修为停滞,变成傻子。” 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百合将最后的希望投向了她最大的金主爸爸,然而金主爸爸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她的身上,只顾着一个劲的剥虾,偏生地这些虾最后还都进了戚临的碗里。 真是没眼看。 “再说了,我们这好好吃饭呢,你汇报什么事务?”钟靖平说道。 “当然要汇报了,自从老大溜号后,裴如钰和林楚岚愈发的无法无天,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拿奖了。”小百合委屈地说。 “如果你说的是‘颜值第一队’和‘特调最帅’,我觉得还真没什么必要。” 戚临嗤笑一声,道:“这个年代的后辈们还真是无聊。” 胡念从小百合的筷子下抢过了一块糖醋排骨,火速地就塞进了嘴中,末了还得挑衅似的看了对方一眼,“春节嘛,我们就得像寻常人家一样,问些寻常人家的问题。比如吧……大妹子,今年找对象了没有?什么时候结婚啊?什么时候生个崽来玩玩?” -- 第136页 “胡念你找死啊!” 剥完最后一只虾,钟情拿过旁边的手帕擦了擦手,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年后靖平就要回剑宗了吧。”钟情淡淡地说道。 “是。”仙门下来的弟子不见得来去自如,毕竟如果人人想走就走,特调局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替补的备胎。历练的弟子大多也都会签一份“卖身契”,定一个特定的期限,等“卖身契”到了尽头,才能做回一个快乐自然人。 “你该去下面看看新人了。”这句话是对小百合说的。 后者嘀嘀咕咕地说道:“我觉得那只器灵就挺好的。” 钟情还没听懂她的话,胡念就插了嘴:“可惜人家不愿意和你走。” “你闭嘴!”小百合恼羞成怒,抬手就要去招呼胡念的脑袋。 “我不!”胡念一个闪身躲到了杨景行的身后,对她做了一个鬼脸,“你天天偷看人家,你还假公济私地说要去监督他们训练,然后就给他一个人放水!我可什么都知道!” 小百合气红了一张脸,骂道:“臭狐狸看我缝上你的嘴!” 戚临调笑:“突然就一种那什么……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钟情也笑:“改日可以带回来瞧瞧。” 一餐饭是吃得鸡飞蛋打,小百合追着胡念上了二楼,钟靖平填饱了肚子,飞速离了桌,占据了客厅里最有力的地势。 杨景行放下了筷子,目光幽幽地落在了钟情的身上,不咸不淡地说道:“年后我就要闭关了。” 钟情的手顿了顿,他知道杨景行是要走了。 下凡历劫的仙人有时候不比修士,他们的道途远没有那么长久,若是时机到了,在半途中就遇上天劫直接走了的也并非没有。律钊下界才堪堪几十载,没想到这么快也要回去了。 “也许十年,也许五十年,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杨景行的眉眼虽是弯着的,但笑意却是未达眼底。 他们只是互相张望着,谁都没有提起他离开后胡念该怎么办,也许在对方的心中有过纠结,有过不舍,但最终还是被掩盖了。 半分钟后,杨景行扬了语调,对二人说道:“你们可要快点,别让我等太久。天上无聊得很,可没有这么多的消遣。” 戚临嘲讽地笑了一声,说道:“你可得把东西准备好了,要是太简陋,我上去就拧下你的头当球踢。” 杨景行站起身,对戚临作了一揖,笑道:“恭候大驾。”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夜空中绽开了一道又一道的烟火,隆隆的声音彻夜未停。电视机里的小品声布满了整个客厅,小百合和钟靖平各自抱了两床被子缩在中间,胡念枕着杨景行的腿,半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台上,戚临与钟情相互依偎着,十指相扣。 “我们为差不多可以闭关了。”钟情说道。 “先留个一年。”戚临说道,“我们还有地方没去。” “你想去哪?”钟情问。 “看山、看海。南疆的湖光山色,西陆的苍茫大漠,北边的连绵雪山,还有东边一望无际的海。”戚临盯着钟情的侧脸,一字一句地说,“我跟着商遥看过,一个人走过,但这一次我想和你一起去。” “好。” 百年太久,我只要你的朝夕。 · 半月后,杨景行闭关,他没有回凌霄,而是去了拂雪境中。二十年后,天降异象,凌霄门派上方雷声不眠不休地打了三天,待到事事平歇,万籁沉寂,杨景行沿着光道直上九天,律钊归位。 胡念离开了特调处,说不准是去了哪里。不过他偶尔会给小百合他们发些照片,但等到小百合找到地方追过去时,他又辗转去了下一站。 他还是栽了。 他临走时答应他们,说自己会回来。然而十年、二十年匆匆过去,小百合始终没有再见到他。 转眼就又是一年春日迟。眼前的年夜饭比那年的要丰盛许多,碗筷不知多了几副,又少了几副。小百合瞧着眼前酩酊大醉、险些现了人形的妖物们,心想古人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大概就是如此。 她百无聊赖,起了身挪步去了露台,朔风吹得她浑身发抖,但她还是执意靠在了栏杆上。 她面色微红,仰着头冲着天上的明月傻傻地笑着,说道:“闺女我资质平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去找你们。” “你们能看到我吗?” “太黑了,看不到。” 后方突然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百合蓦然回首,只见分离多年的故人正坐在屋顶上,扬着一双不在多情的眉眼,冲她露出一个欠揍的笑。 小百合动作迟缓地翻身上了屋顶,爬到他的身边坐下,回手就是一拳。胡念冷不防地受了这个力道,痛得只想喊娘。 小百合看着他,仿佛什么都没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风吹散了他们的头发,也吹翻了闲置多年的空屋里的书页,露出了一道字迹——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戚临等到了他的月。”胡念喃喃地说道。 世事予他们大梦一场,梦里山花灿烂,何处都不是天涯;醒时天光已亮,碧空万里,不知何时能再逢明月,共饮一杯浊酒春风。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18章番外。完结了,微博有抽奖 -- 第137页 第81章 关于七夕 时逢七夕佳节,秦淮河岸的树梢挂满了各式的花灯,灯火莹莹犹如白昼。河面上花灯点点,随着水流一路远去,熠熠如临天河。戚临瞒着钟情租了一只画舫,寻人购置了金陵的好酒佳酿、特色菜肴,在他们所住的客栈留了一封书信,自天色暗下后,便于这处画舫里静静等候着。 这是戚临拐回钟情后,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七夕。 戚临从前不是没在这个时候逛过人间的街市,但那个时候都是一个人。他只是默默地瞧着街上成双入对的男女,像是被排除在尘世之外,说不羡慕,那都是假的。有一年在街上碰到一只老猫,估摸着没多少天可活的模样,他在屋顶上和那只猫喝了一夜的酒——当然,酒是只有他喝的。他们看着下边熙熙攘攘地人群,戚临头一回安静地听着旁人诉说的属于寻常凡猫的一生。等到第二年春日,他故地重游,老猫早在积雪深深的巷子里走完了这一辈子。 他独自度过了两百年的孤寂,是以在为这个人打开心扉的那一刻,就恨不得把他刻入自己的生命里,印在自己的神魂中。 他想和钟情像人间的百姓一样,过一个再普通不过,又让人难以忘却的七夕。 不过主子也是第一次谈情爱,许多业务还不熟络,只能循着寻常纨绔博美人欢心的做法,置下了这样一艘画舫。 街上人声愈发鼎沸,戚临透过窗子向外望去。几个二八少女相邀而来,在河畔的摊上取了花灯,在上边细细写上心上人的名字。少女眉目含情,面露娇俏,人面灯花相映红。 他心中一动,出了船舱便挥手一撩,勾回了一盏花灯来。看摊的老伯只见白光闪过,风过无痕,一盏花灯没了踪影,只留下一锭碎银。 戚临把这盏花灯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决计等钟情来的时候,再缠着他把两人的名字都写上去。 一炷香的时间匆匆而过,因着戚临以灵力相互,桌上的饭菜余温未消。河畔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但感船头一阵轻晃,戚临一个鲤鱼打挺从贵妃椅上站了起来。紧接着珠帘撩开,白衣剑修执剑而入。 霎时间,戚临直觉整个船舱都要亮堂起来,四壁珠帘全失了颜色。 即使日日相对,可这个人却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戚临含情脉脉地对上他的那双眼,嘴角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来:“你总算来了,让我好等。” 钟情说道:“抱歉。” 戚临牵过他的手,十指相扣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僵**一瞬。 “先吃饭?”他说道。 “好。” 饭食下肚,钟情被戚临撺掇着喝了小半坛的酒。画舫悠悠地荡过秦淮河水,沿着水路绕城而行。 钟情不胜酒力,待到最后一杯落至桌面,他的脸早就被醺出了浅浅的红。他撑着头,定定地坐在那里,眼中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一般,间或向戚临这处投来时,直叫他心神激荡。 醉后的钟情安静得很,不吵不闹,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戚临抬手戳了戳他的脸,想要调侃一句,却冷不防地被他抓住了手指。 “你做什么?想要恃酒行凶啊?”戚临笑道。 钟情没有说话,他抓着戚临的手指,贴着脸蹭了蹭,又牵着他摸到了自己的嘴角。 戚临被他一闹,被压着的心猿意马猛然就揭竿而起了。他顺着钟情的力道挪了过去,半靠在桌沿上。 钟情握着他的手,在嘴边碰了碰。 他的唇是温软的。和他的人并不一样。 戚临低头看着他的动作,所有的腹稿都烟消云散,记不起一星半点来了。 “你叫我过来,不就是想这样吗?”钟情喃喃地说着,伸出舌头舔舐着戚临的手指。他时不时地抬头看着戚临的脸,那双眼睛又透又亮,像是要叫戚临无处遁形。 他想否认的,不是。 他只是想……想什么呢,被这样的气氛一冲,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钟情卡进他的腿间,一手顺着他的手指一路摸上他的手肘,虚虚托着。 “你想要我怎么样?戚临。” 他觉得钟情当真是醉了。 他也醉了。 但是他记得自己是怎么被钟情抱了起来。【省略的部分在微博指定】 那夜的钟情是与平日不一样的,连目光都比寻常要炙热数倍,像是融化了的冰雪,每一寸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 情至深处,他模糊间见钟情俯**来。戚临像是变作了砧板上的鱼肉,钟情才是那只觅食的黑猫,半分都不愿放过到嘴的猎物。 那确实是一个叫人再难忘不过的七夕了。 · 戚临缓缓睁开眼,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放空了一下思绪。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梦到了那时候的事,总不能是最近欲求不满了吧。 “在想什么?”旁边传来钟情的声音,戚临偏过头去,对他笑了一下,话还未经大脑,就直接吐了出来:“想你。” 钟情愣了一下,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将他往自己这带了带。 “我梦到我们过的第一个七夕。那天你在画舫上还真是……格外不同。”戚临冷不防地被堵了嘴,当即就翻身跨坐在了钟情的腰上。 他和钟情交换了一个吻,撑着他的胸直起了身,不满地说道:“干什么,还不允许人说了。仙君当时生涩得紧,像个毛头小子似的。” -- 第138页 钟情扣上他的手腕,对上他的目光,不咸不淡地问:“你是不是想顺毛了。” 戚临矢口否认:“没有。” 钟情盯着他瞧了一会,戚临也毫不避讳地瞪了回去。一分钟后,钟情率先动了手,拍了拍他的腰,说道:“那就下来吧,我们准备出发了。” 戚临:“……” “不要,还没睡饱。” 音落,戚临故意往后又挪了一点,正好坐上了他的大腿。他趴在钟情的身上,感觉到身下的肌肉都是僵硬着的,不由地就偷偷弯了眼角。 “你这个样子……” 戚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正往下滑去的手,下巴抵着他的胸膛,说话间温热的气息直往钟情的脖颈上招呼,“我太困了,你让我再睡一会。” 这人还当真是无理取闹起来。自己贴着人不放,却还想叫别人不要碰他。 然而钟情没有撤手,而是继续向上挪了一点,戚临感觉到尾椎骨传来一阵热意,一条黑色尾巴顿时就冒了出来。 他猛地起了身,从钟情的身上滚了下去,行云流水地下了床,跑进了浴室。 钟情看着半掩着的门,轻声笑了下。 等戚临出来的时候,钟情已经换好了衣服。 戚临瞪了他一眼,接过他递来的T恤,不满地说道:“我从前怎么也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 钟情盯着手没有说话。 戚临又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是这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直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你真这么喜欢?”戚临问道。 钟情仍旧不答。 戚临捧上他的脸,微微抬着头同他对视着,“要真这么喜欢,我下次给你搞个兔尾玩玩?还是说你喜欢……” 钟情捂住了他的嘴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行了,就喜欢你的尾巴。” “我的尾巴金贵着,你不准再给我弄出来。”戚临忿忿地说。天知道钟情是怎么回事,猫科动物的尾巴向来敏感,容不得旁人触碰。单是被别人轻轻一摸,说不定就能暴跳三尺,毛都不知道炸到哪里去。坊间传言: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他戚临的尾巴也岂是别人可以触碰的?即使他时常会出现一些情不自禁的反应…… 【这段不知道怎么改了,原文见微博吧。】 要是寻常情趣,他自然乐意同钟情玩玩。可这件事涉及他自身尊严,一步都不能退。 钟情应了声“好”。 似是有些失望的模样。 戚临撇开视线,狠了心不再去看他。 然而当天晚上他第不知道多少次被钟情抚摸尾巴的时候,早把这会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当然,这都是后话。 钟情带他出了门,先是去了一趟游乐场。主子来此世许久,但还有好多东西没有见过,只得由着钟情带他一一见识一遍。 今天七夕,游乐场里处处可见穿着情侣衫的小情侣们,一对对地或挽着手或搂着腰,好不腻歪。 戚临见此,也往钟情那边凑了一点,虚虚搭上他的臂弯。 钟情垂眸去看他,戚临似笑非笑地对上他的眼,做了一个“我喜欢”的口型。 他笑了笑,捞过戚临的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让他揽得紧了些。 两人并不是会在意让人目光的性子,一路上虽收到了不少或好奇或鄙夷的打量,但皆没有放在心上。 大半天下来,他们几乎把游乐场里所有的设施都玩了个遍。这大概就是修士的一点好处了,对于这些游乐措施,他们几乎是百无禁忌。 待到太阳西沉,他们又去了市中心看了场电影。 像是人世间的平常情侣一样,没什么新奇的地方,游乐场、电影、吃饭,是再普通不过的七夕安排。但却令人格外欣喜满足。 华灯初上,戚临牵着钟情漫步在人潮之中。街上的人群摩肩接踵,或行色匆匆,或步履悠哉。夏日的风从他们之间踉跄穿过,撩起了戚临的长发。 出来赚零花钱的高中生突然拿着玫瑰花凑上少来开口说道:“小哥哥,买朵花送对象啊。” 戚临与钟情对视一眼,后者认命地掏了手机,付了钱。 戚临接过花束,在她的道谢声中与钟情渐渐走远。 “送你。”他把玫瑰花递到钟情的面前,笑着说道。 “你拿我的钱,买了花送我?”钟情问道。 戚临弯了眼角,“好花配美人,当然是送你的。” 天边炸开一道烟花,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相继而上,如同一场绚丽的金雨自天幕洒下。 钟情接过花束,侧过头在戚临的耳垂下点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心悦你。” 戚临偏头望着他的眼,仿若穿过百年时光,眼见当年岁月、当时月光,所有的情深与意切,都藏在了这一眼之中。 得幸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作者有话要说: “得幸识卿春风面,从此阡陌多暖春。”出自北大的一个标语,具体作者我还没查到 提前祝大家七夕快乐啦,单身的我只能在家啃狗粮_(:з」∠)_ 鉴于好多人都说七夕番外放到最后导致找不到更新,所以我把它先弄前面来了,完结的时候再弄回去 第82章 情临(一) 有道是:十里秦淮灯火灿,楼台亭榭绕河堤。 -- 第139页 秦淮河无论是在白日还是在夜里都是金陵城中可数的一景。 是日春光正好,和煦的暖风自大街小巷穿行而过,扬起了檐下的酒旗,带着清冽酒香踉跄远去,引得游人不觉心生醉意。 日光下澈,在秦淮河面荡开的微波上撒下了一层金光,熠熠耀眼。两岸翠柳隔水相望,下垂的丝绦若有若无地点在水面上。水中池鱼相竞,来往的船缓缓驶过。 戚临早年听闻秦淮河畔的酒楼上有一名酒,叫十里醉。其酒香漫过十里长街,只肖小酌一口,便能在顷刻间落入温柔乡中,沉醉不知归处。 戚临往日肖想了千万遍,总算是趁着机会来到金陵走一遭,顺便尝一尝这令人流连忘返的十里醉。 他与寻常的修士不同,那些修士多是喜欢寻一处雅座,最好是临河靠着窗的,再点上几碟造型精致的下酒菜,先是故作端庄地吃上一口或甜腻或咸辣的吃食,然后再用小巧的白瓷杯小品一口酒液,端得是一派附庸风雅,然而戚临只觉得这酒喝得没滋没味,无趣得很。 戚临最喜欢的便是躺在屋顶,沐着日光,只一个人、一坛酒、一碟花生米就够了。酒要大口大口地喝,待酒液没过喉肠,酒劲上来之时,再就着几颗花生米,那才真叫个快活。 而况金陵的春日并不热烈,照在身上只叫人觉得暖洋洋的,四肢百骸都舒服得叫嚣,不由心生惰意,恨不得就这样躺上一天。正合了戚临的意。 他在屋顶躺得惬意,一双眼被阳光刺得眯起,耳边是嘈杂的人声——什么都有,小贩的叫卖声混着来客的讨价声,孩童的玩闹声掺着后边大人的叮嘱。催得戚临眼皮直打着架,加诸酒液上头,熏得他脑袋发胀,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恨不得现在就能睡个天昏地暗。 倏忽,街上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像是慌乱中的叫喊,自远方顷刻蔓延过来。 戚临鼻尖一动,在混杂着的食物香气、各类的脂粉味以及近在咫尺的酒香中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突兀气味。 有些臊。大抵是貂或者狐狸身上的味道。 “啊啊啊!有妖怪!”是一声破了音的尖锐喊叫。 戚临好整以暇地起了声,撩了一半的眼皮神色恹恹地向下望去。他向来不是那种会管闲事的性子,本着“高高挂起”的基本原则,他只是撑着身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的茵茵呢……” “快让开!” 底下乱成了一锅粥,戚临眼尖地瞧见了那只作乱的貂妖,他许是刚化形没有多久,看过去也就约莫五十年的道行,一条尾巴还挂在裤子外边,正弓着身拨开人群疾疾前奔,一路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摊贩。 他手上的利爪未退,碰到人时总是会发出“嘶啦——”的一声响,若是穿得足了还算幸运,穿得少的必然要受些皮肉之苦。 戚临看着他侧身一弯,似是瞟见了旁边那个落单的小姑娘。正当他的手刚碰上那小姑娘的衣角,不远处忽然射来一道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他的手背,将他的那双手都钉在了地上。 这般凌冽的剑意,这般耀眼的剑光,戚临只能想到剑宗上的那群剑修。 而且对方来头可能还不小。毕竟他也是在它接近的那一瞬间才恍然察觉到这位剑客的存在,想来这人的修为要么与他不相上下,要么就是……在他之上。 当然,戚临并不想承认对方比他厉害的这种可能,只当他的修为同自己差不多。 待他回身之时,但见一柄长剑破风而来,直直悬在了那只貂妖的头上。长剑带起的厉风将周遭人群逼得向后直退几步,在貂妖的周身隔开方圆一尺的空地。 那貂妖顿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出声哀求道:“放过我吧大人!” 音落,一白衣男子踏云而来。 他生得是一副好样貌,眉是剑眉,眼若桃花,高鼻薄唇,俊朗不凡。身材也是极好,戚临粗略看去,估计他与自己差不多高,宽肩窄臀,一袭白衣罩身,衬得他愈发的风姿卓绝,不似常人。 “剑修里还有这等人物?”戚临喃喃念着,心下不由生出好奇来。 不过这人双唇紧抿,眉头拧起,眼中像是含着化不开的冰雪一般,瞧着着实是叫人心生畏惧,不好接近。 “你化形数载,不思进取,反而残害人命数十条,该死。”那剑修冷冷地说道。 戚临发觉他不止是面冷,连声音都是带着寒意的。就像是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霜雪,若是说他是冰雕成的人儿恐怕都会有人信。 “然……掌门有令,要我必须带你回宗,暂且留你数日性命。”那人话尽,从袖中掏出了一个乾坤袋来,向着貂妖轻轻一抛。乾坤袋兀自变大,将貂妖全身都罩了进去。 平地起了烟尘,模糊了所有人的眼。 等到尘土散去,乾坤袋变回原状,又缩进那位剑修的袖子里。 周围的人群回过神来,陆续口吐答谢赞赏之词,先前那个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怯生生地走到剑修的身前,操着软糯的口音说道:“谢谢神仙哥哥。” 那剑修似乎是被女孩的称呼弄得愣了,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神色茫然,不知所措。 戚临觉得有趣,换了身形变作坐在檐上的姿势,垂着两条腿,一晃一晃地,自顾自地拍起了掌。 他这番动作倒是帮剑修解了围。剑修听了声,淡淡地抬起了头,望向他的所在。 -- 第140页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剑修的眉头又皱得紧了些,眉心都现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阁下好剑法。”戚临吊儿郎当地说道,“不知有没有兴趣与我互通个名讳?” 剑修抿了唇,没有理他。 那柄长剑已被召回,正被他牢牢地握在手上,仿佛随时都能出鞘。 “你是魔修?”他问。 戚临冲他笑着,阳光自他身后折下,在他的身上铺了一层浅光,叫他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 先前的那些人散了去,来来往往的又做起了自己的事。只有他们,隔着人潮与数尺的高度两相对望。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戚临问道。 “不如何。”那剑修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你若作恶,我抓你回宗。” “仙君误会,我一向乖巧得很,从不作恶,从不惹是生非。” 戚临说得是脸不红心不跳,这番话要是给他捣过乱的那些宗门知道了,只怕他们当场就要吐血三尺,指着他的鼻梁支支吾吾地骂上好几个时辰。 “我只是见仙君生得这般好看,心里不免就起了一点别样的心思,想同仙君交个朋友。” 剑修深觉自己被他这一句“好看”给冒犯了,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带了几分压抑的怒气。但嘴上还是凉凉地说道:“不必。” “为何不必,是仙君看不上我?不屑同我交这个朋友?”戚临的语气里带了点委屈,像是讨不着食的孩童一样。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般油盐不进的剑修。从前是他看不上修仙道的那些“正人君子”,一个个都无趣得很,性子不合胃口也就罢了,主要是长得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如此样貌的剑修,上赶着同他交朋友,可人家还偏偏不愿意了。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脸往哪里搁。 “不是。”剑修被他无端的指责砸得不知所措,生硬地组织起了语句,“你我道不同,不适合往来。” 戚临起了火气,说话的语气一转,“大道无形,殊途同归。这一点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吗?” “你不同我交朋友也就算了,名字总能告诉吧?”他又说道。 “在下区区无名,不足挂齿,不必了。” 戚临被他气得牙痒痒,咬着牙问:“那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我观阁下修为,思及当世魔修,想必也只有一人。”剑修说。 戚临道:“那你既知我是谁,也知道我向来是不同他人往来。难得地叫我看上一个人,自然是要死缠烂打,不得不休。” “你又何必。”剑修轻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而且我看你这副模样,想也是奉了师命去流离岛试境的,这一道路途险阻,与我结伴而行,岂不快哉?”戚临循循诱导,就不信这剑修能逃出掌心。 然而对方出口便是拒绝:“在下独来独往惯了,不喜与外人同行,还请见谅。” 说罢,他就像待不下去了一般,转身就走。 “剑宗就那般大的地方,你若不说,我去翻遍剑宗,自然会知道你是谁!”戚临在他身后喊着,前边的剑宗毫不回头,连犹豫都没有地就这样渐渐走远。 戚临看着他的背影,摸过旁边还剩了半坛子的十里醉仰头一灌。 浊酒出坛,经过口舌,没入腹中。 戚临被呛得连咳几声,抹去唇边残下的酒液,喃喃说道:“真辣。” 这回是当真要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几章都是五百年前的事,嘿嘿 第83章 情临(二) 自这日相遇之后,戚临再未见到过钟情。 他又在金陵游玩了几日,难得地耐着性子坐船水行,赏遍了秦淮河两岸好景色;而后又了栖霞山,在某个道门的房顶悄悄看了几日道士们的早课晨练。待到差不多跃遍了金陵好景,这才心满意足地下南下而去。 待到第二次相遇,已是在流离岛的试境里。 流离岛是东海的一座岛屿,地方不算大,周围还携着诸多小岛。主岛内有一处宗门,岛上亦有影影绰绰的房屋坐落其间。流离岛常年隐在白雾苍茫之后,岛上弟子偏安一隅,历来少有进入尘世的。不过流离岛每隔数载都会开放一次,为外界修士提供试练之地——至于具体时日,全凭岛主高兴。 试境的岛屿之上,奇珍异兽遍地,若是运气好的,收几个灵宠满载药草都有可能,是以距离流离岛试境开放前半个月,东海某个渔村里已经住满了前来入境的修士。 戚临对灵兽没有多大兴趣,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岛上的一株奇草。因着他本体尴尬,虽不像寻常猫儿那般每年都有那般羞耻、不可言说的时候,但每百年一次的特殊时期,加上体内魔气不受控制地趁虚而入,足可以磨得他去了半条命。 他寻找许久,听闻流离岛上有一株奇草,名叫叶苋,服用之后可安抚体内魔气,不仅能助他度过这几天的躁动期,对他往后的修行也有益处,不由就起了占有的心思。 而况此时正值春日,正是再紧急不过地取药时机。 于是戚临掩了面容,乔装成一副普通丹修的模样,混迹在一群修士之中,登临了流离岛。 每一次的试境都与前一次有所不同,但大抵还是异曲同工。最初在渡海时,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波涛四起,瞬间就刷下了大半修为不精的来客。再前行数尺,一只老龟伏于海面礁石之上,吞云吐雾。戚临观他约莫千年寿命,于他而言算是老了些,可在族内,指不定还是什么令龟艳羡的小伙。 -- 第141页 那龟吐息之中自有玄妙,但对于戚临而言却是尔尔。他心中并无执念,化形之前的记忆也早就记不清了,是以当他在老龟所造幻境之中瞧见了那日所见的冷漠剑修,当即便虚空一抓,抬起自己的折扇将幻象悉数散了开去。 上岛之后,他走走停停地寻找三日,其间料理了几群来找麻烦的修士,又制服了几只不知天高地厚垂涎他鲜肉的灵兽。几番折腾,再加上他又要时刻注意周遭草药的模样,虽还有余力,却仍是有点疲惫。 第三日月上柳梢,戚临信步走在郁郁树林之中,清辉的光穿过茂密的枝叶折射而下,在长势稀疏的杂草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带着腥咸气息的海风自他身侧拂过,卷起了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后踉跄远去。 戚临忽然就有些嘴馋。 他四下抬头张望,指望着树上能有什么野果一解他燃眉之急,果子不如鲜嫩的鱼来得让他心动,但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戚临又走了几步,恍惚间好像闻到了风中夹杂着的湿润的气息。嗅觉一起,听觉也紧随而上。他的耳边传来了丝丝水声,像是水花溅落在石子上的清脆声响。 既然有水,说不定水中也会有鱼。 戚临心下一动,当即提气向前掠去。不多时,树木散开,叫天上的月光漏进更多。他来到一处空旷之地,眼前是如银练一般的飞流,自数丈高的地方溯流而下。下方是一汪潭水,夜色朦胧,看不清有多深。瀑布的落处是一块巨石,水落石上,又溅潭中,荡开了一道又一道潋滟波光。 戚临凑上前,在潭边观察了片刻。所幸他多年苦修,眼力不凡,只一眼便望见了潭底游动的鱼儿。 戚临一喜,褪去外衫后便投身钻入水中。若是以他原身抓鱼,定会更加方便,然而戚临担心有旁人来此,要给发现还传出去了,指不定得为不少茶馆增添好几年的笑料,只得以人身入水。 怎料潭中的游鱼时时与岛上灵兽相斗,也都是成了精的,滑不溜手。戚临刚才捞上一只,下一刻便感到掌心一滑,那鱼一个摆尾,就从他手里溜了出去。 戚临气急,心道:我今天要是不抓上个三四只祭我的五脏府,我戚临两个字便倒着写。 水下不知时辰,待他把第四条鱼投上岸,抓着第五条鱼探水而出的时候,正巧对上了那双叫他惦念多日的桃花眼。 钟情正蹲在潭水的另一侧,冷不防地就被突然冒出的戚临给吓了个正着,猛地就站起了身,握上腰间的佩剑。他先前也不知道是在洗手还是怎得,起身时竟还泼了一瓢水在戚临的身上。 若不是戚临第一时间就瞧见了来人的模样,只怕他们现在已经缠斗起来。 “抱歉。”钟情见他周身未现杀意,开口说道。 戚临把手中的鱼扔上岸去,对他笑了一下。 “我们又见面了,看来我二人确实有缘。” 钟情疑惑地偏了头,只见戚临撤去伪装,以本来的面目划水至他身前,言笑晏晏地盯着他的脸。月色在戚临的眼里点上了一层清光,叫他的眼睛看起来是又透又亮,且他向来是个不着三五的性子,此刻弯着眼角,更显出几分柔情的颜色来。 钟情不料还能再次遇到金陵酒楼上的那位“登徒子”,顿时就向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按着剑柄的手又下压了一点,五指也蜷得更紧了些。 “作什么这番如临大敌的模样,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戚临撑着岸边上了地,他的内衫因着先前的动作散了开,露出了下边的大片胸膛。他的肤色比钟情还要黑上一点,肌肉的线条分明好看,上边沾着的水珠还在月下泛着莹莹的光。 钟情仅是看了一眼,便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戚临对上他的目光,又牵出了一个笑来。 但他这次并未与钟情多作纠缠,而是转身绕回他先前放鱼的地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毕竟还是晚饭更为重要一点。 钟情见他生起了火,没有再撩拨自己的意思,便也挪回了原先的位置,从袖里摸出了几个野果,细细清洗了起来。 戚临生了火,给鱼去了鳞片,找了几根树枝把它们分别串起,直直**了火堆周围的泥土之中。 不一会,熟肉的香气扩散了好远,火星从火堆里溅出,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可惜的是他身上没有佐料,不然此刻的鱼肉定是还要再香上几分。 戚临刚拿起一只烤好的鱼,抬眼便见着钟情正慢条斯理地吃着连巴掌大小的野果,不禁就把嘴边的鱼放了下来,反手拿起另一只向他抛去。 钟情大抵是误认为他抛来了什么暗器,抬起手一把接过来,本想要严声呵斥,但手下触感粗糙,不似冷铁,叫他下意识地就看了一眼。 戚临对他笑道:“野果怎么能果腹,爷心善,分你一条鱼吃。” 钟情知晓是自己误会了他,再开口时语气已不比先前冰冷,还带了点愧疚之意,“承蒙好意,不必了。” 音落,便想走过来把这条烤鱼交还给他。 戚临赶忙说道:“别给我!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这样岂不是叫我很没有面子?” 见他神色动摇,戚临接着继续道:“你若是不吃,丢了便是,可别再还给我。这要是传出去,别人只当我戚临是个铁公鸡,连条鱼都舍不得。” -- 第142页 他这话说得强词夺理,可对于钟情而言,却是好大的一顶帽子。他自小在剑宗长大,学的是仙法正道,交往的也都是知礼拘谨的剑修,哪里见过这般言辞。一时之间,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给也不是,丢也不是。 “你就尝一口吧,味道不赖的。”戚临再次劝道。 钟情道:“多谢。” 说着,便将那鱼凑到唇边咬上一口。 炙热的鱼肉卷入口腔,鲜美的味道占了钟情的满嘴。这烤鱼虽缺了点油盐滋味,但胜在肉质又鲜又嫩,当真是如戚临所说。 “你要是想感激我呢,不如就把名字告诉我吧?”戚临趁势道。 吃人家嘴软,钟情也不好再次推拒,他嚼碎了口中鱼肉,不咸不淡地对他说:“在下钟情。” “钟情……”戚临喃喃念着他的名字,觉得口中鱼肉都多了一些味道,“你这么冷冰冰的模样,不该叫这个名,叫‘无情’才好呢。” 钟情听他话中不带恶意,也就没与他计较。这话他自小就听得多了,新来的师弟师妹总会好奇他的名字由来,钟情只道是师父赐的,便不再多言。 戚临隔着潭水与他相望,瞧着他周身镀下清辉,整个人在月色中变得又清又冷,心下突然就生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悸动来。 只盼着他吃得再慢些,待得再久一些,叫自己能多与他说说话。 四只鱼入了腹,戚临餍足地伸了个懒腰,本想依着本性再躺着滚上一圈,刚倾了身,才发觉钟情正盯着他的方向看。 钟情被抓了个现行,猛地撇开了视线。 戚临觉着好笑,直了身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瞧。 第84章 情临(三) 钟情并不喜欢被别人这般看着。戚临的眼神太过入骨,每一寸扫在他皮肉上的目光,都叫他心生羞赧。 但他又不好直接开口去问,直接让戚临收回目光,只得被迫转了头去,不理会他的视线。 不过说到底,一开始盯着人瞧得明明是他。 戚临的名讳他听过了许多次。旁的魔修要么是作恶多端,人人喊打;要么就是遗世独立,不屑于他们这样的修士往来。戚临不一样,戚临最喜欢的便是凑在一堆修士里边。某个宗门若是传来在藏书楼里发现戚临痕迹的消息,那都是常事。若是偷喝了哪位长老的酒,那也是常事。 他并未作恶,众仙门也不能把他怎样,毕竟是出师无名。只得一边恨得牙痒痒的,一边提笔文绉绉地骂上几句,对戚临而言,那都是挠痒痒,伤不了分毫。 钟情第一次见他,是觉得他轻佻,再加上身份相异,不愿与之结交。方才那么粗粗一瞥,传闻中的魔皇露出如孩童一般的天真神情,着实是让他心生诧异,不由地就多了看几眼,谁能想到这么不巧地就被抓了正着。 “钟道友登岛多久了?”戚临含笑的声音越过潭面闯进了钟情的耳中。他抬了头,向那边望去一眼,不冷不热地回道:“三日。” “看来我们是差不多时辰到的……”戚临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你我既然如此有缘,不若接下来的路途一同结个伴?” 与钟情结盟于他寻找叶苋草并无影响,说不定还会有所助力。戚临在心里给自己此举找了一个正当理由,嘴上说得是愈发的理直气壮起来。 “岛上异兽繁多,你我二人结盟,自可省去不少麻烦。” “不必。”钟情淡淡地说,“在下师命在身,唯恐耽误魔皇行程。” 戚临说道:“我并不会觉得耽误。” “师命要求,在下必须尽快脱身,请魔皇谅解。” 戚临的一番说辞就这样被钟情堵了回来。他的眼睛溜溜地转着,正想着要再找一个别的什么说辞劝说钟情与他同行,就见着对面那人突然起了身,说道:“在下就不打扰魔皇休息了,再会。” 音落,便快步隐进了树林之中,半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戚临忿忿地看着钟情消失的方向,喃喃说道:“吃了我的鱼,还拒绝我的要求,剑宗的剑修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翻了个身,躺在了草坪上。天上的星子稀疏得很,但却格外的明亮。天边的云来了又走,渺渺如画。戚临随手摘了一根草,夹在手指尖无聊地翻折着。 这样的日子未免也太无聊了。 他想着自己无父无母,不知来历,不记前尘。自有意识的那一刻起,便身怀魔丹,一脚踩在魔修的道途上,一脚又踩在人世里。他浑浑噩噩地修行,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这番做的意义在哪,满心都是“活下去”的年头。 可这两百年,当真是太孤寂了。 他从一只不知世事的凡物一路走来,本该超脱世俗之外,摆脱那些原身固有的……恶习。但他还是喜 欢凑在人群里,坐在画楼上;他还是喜欢闻着鱼香,逃不开口舌之欲;他还是眷恋着……他人怀中的温暖。 戚临觉得自己从前应该是有过一个主人的,不然这些感觉不可能像是根深蒂固了一样。他应该也有过安稳地躺在一个温软怀抱里的时候,虽然这些记忆早就淹没在了不知哪段的光阴里。 他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个想找一个人陪着的想法,这在他百年的岁月里,是从未有过的。 他知道是因为钟情。 但那个人,或许也可以不是他。 -- 第143页 他将那草往旁边一丢,侧过身将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就像原身时的那副模样。 戚临怀着心思,幕天席地地睡了一晚。 待第二日草丛沙沙作响,他才猛地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从容地整好自己自己身上的衣服,在来人的前一刻好整以暇地掠进另一边的树林里。 第四天了。他的每一次**都不会给他的猜想多少面子,还是快点找到叶苋草为好,否则万一在这发作起来……戚临没见过多少公猫蹭树,公狗倒是看了不少,若是到时候无法控制,真闹出了什么笑话,他这辈子都不要想在那群魔物里立足了。 戚临穿过树林,仔细回想写在书中看到的叶苋草的模样。试境中草药极多,单是一棵树下便能翻出个五六种,这样一个个地看下去,估计他在这里待上个五十年都不一定能找出来。 他脚步忽然一停,反手撩向后方,折身转了个圈。 衣袂落定之时,戚临的手中已多了一只灵猴。这猴子瞧着不过堪堪过膝盖的高度,一只脚正被戚临扣在手里,吊着拎了起来,挣扎地说着:“快放开我!你快放开小爷!” 试境里的灵兽都是领了命的,要变着法地给修士找不痛快。境界低的无非就是戏耍一番,境界高的很可能就会与修士斗法一场,若是赢了,便能得到一份机缘。这灵猴想来就是属于前者,戚临这一路上也见了不少,是以在感受到后方传来的厉风时,他就飞速回身,将这罪魁祸首抓了个正着。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方法。既然他一个人不行,为何不问问这试境里的灵兽,或者是让他们帮着一同寻找? “我且问你……” “我不听我不听,你放我下来。”这猴子竟还同他耍起了赖。 戚临松了手指,那灵猴误以为自己得了胜,就要逃脱,可下一刻戚临的另一只手自下方伸出,生生抓住了他的尾巴。 戚临对他露出了一个笑来,说道:“你要是乖乖回答了,我就放你走。你要是不说,我倒是不介意陪你一直玩着。” 灵猴的一张脸都耷拉了下来,仿佛马上就能落下泪来,他委屈地说道:“你说吧……” “你可知道叶苋草在哪?” “我不知道。” “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灵猴越说越小声,他知晓自己的答案并不让眼前的魔修满意,生怕下一秒对方就能把自己剥了皮烤了吃。 戚临手上一松,将他放了下来:“那你帮我去问问你的那些同伴,有没有知道叶苋草的。” 那猴子见他松手,哪里还会管什么叶苋草花苋草的问题,溜之大吉才是首要任务,当即就说了一句:“我不要。” 音落,拔腿就往树上窜去。 戚临嗤笑一声,抬手召出黑线就把它扯到了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不是和你商量的意思。”戚临化出了利爪,在灵猴的肚子上轻轻戳着,“我在你的体内中了蛊,你最好老实听我的话。我不知道猴子的肉好不好吃,但你的这身皮……也许扒下来做块抹布倒是不错。” 灵猴被他恐吓得不敢说话。 戚临站起了身,说道:“去吧,午时之前,我相信你会给我消息的。” 猴子嘤咛一声,不得不屈服在了某位魔皇以大欺小的手段之下,扒着腿就没入了树丛里。 戚临此刻乐得清闲,翻身上了树,找了一块舒服的地方,倚着树干晒起了太阳。 中途树底下还经过了三个修士,见着戚临形单影只,就想上来挑衅一番。戚临斜眼瞧着他们手上形形色色的法器,猜想许是之前这类的勾当做的多了,然而却没想到这次踢到了一块铁板。 他百无聊地与他们玩了一会,觉得差不多了,才把他们都收拾了去,还从他们身上挖了点值钱的符纸灵丹来。 日头逐渐西行,灵猴回来的时候尚还有一柱香到日中。他怯生生地爬到了戚临对面的树干上,说道:“大王,我找到你要的叶苋草了。” 灵猴寻思着戚临一个魔头,不能叫他仙长,也不能叫他魔王,思来想去好一会,就选了这么一个讨好的称呼。 戚临听着别扭,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问:“在哪?” “南边有一座山崖,叶苋草就在半崖上。不过,山崖附近设了禁制,用法术是上不去的。”它大抵是怕戚临不给他解蛊,也没想着隐瞒,一股脑地就把那边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那要如何去?” “爬上去。” 戚临说道:“多谢。” 话落,就从树枝上跳了下去。留下灵猴在树上急得跳脚:“大王,我的蛊还没有解!” 戚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一点玩笑的味道:“没有蛊,骗你的。” 直把灵猴气得跳断树干。 戚临一路疾行,擦着枝叶而过,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便来到灵猴所描述的位置。 这峭壁高约十余丈,与另一座山崖两相对望。清风呜呜咽咽地从他们之间穿过,甚至还能听见几声空灵的回响。 戚临到的时候,崖边正站着了了几人,纷纷抬头向上看。 他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但见一人立于石壁之中,方才爬到离地不过一丈的位置。 这人白衣猎猎,身量修长,不是钟情又是谁? 第85章 情临(四) -- 第144页 山间的风悠悠地吹过,发出宛若孩童低声哭泣般的声音,吹得戚临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广袖向后撩起,起落间犹如一只翩飞的蝶。 此处当真如灵猴所说,许是被布下了什么阵法。自踏进山谷后,灵脉就像是被塞了一块碎石,所有灵力都被堵在了丹田,又闷又疼,任凭他怎么折腾,都翻不起半点的风浪。戚临甚至觉得双腿都重了许多。 他在心里暗暗地把流离岛的各任堡主都揪出来骂了一遭,随后抬眼望着上方只能瞧见一点微末影子的叶苋草,从腰间拨下了一柄短刃来。 戚临足尖一重,一个跃起便到了三米高的位置,铁器没入山壁。在地下人群的惊呼中,他借力往上一撑,掰住了钟情脚下不远处的一块石头。 对方没有理会他的追赶,踩着凸出的碎石徐徐往上,身姿轻盈,如履平地一般。 戚临有意追赶,借着短刃的优势紧咬在钟情的后头。 事关他往后的身体问题,就算是小美人也不能叫他谦让分毫。 “道友小心!”下边不知道是哪个女修喊了这么一声,下一秒戚临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踝,手下一个用力,就想将他拖拽下去。 后者面色不变,另一只脚作势就向戚临踢来。戚临在半空中一个旋身,拔出短刃钉在另一边的山壁中,躲开了钟情的攻击。 “做什么这么不留情面?”戚临嬉笑道。 钟情没有答话,只当戚临又是来找他茬的。他也学着他转身一扣,甩开戚临的手又往上攀了一尺。记住网址http://m.kanshu8.net 戚临笑了笑,撑着短刃又起了身,开始继续咬着钟情的尾巴。两人一上一下僵持了许久,石壁攀到一半,戚临眼尖地瞧到了一截从山壁间伸出的树枝。他翻身踏上了短刃,顺势一跳,牢牢地抓住了那根树干,堪堪到达与钟情相同的高度。 钟情皱了皱眉,冷冷地说道:“你为何要纠缠不清?” 戚临嘴角一勾,戏谑地笑着:“你要叶苋草,我也要叶苋草,各凭本事咯。” 钟情这才反应过来戚临此时的目标并不在他,脸上不由地就流露出一点挂不住的尴尬之色。然而下一刻戚临抓着碎石又往上爬了几寸,叫他不得不回过神来前去追赶。 他师命难为,必须得带回叶苋草。 钟情蹬着脚下的碎石往上掠去,自从戚临赶上后他二人几乎是呈齐头并进之势。他寻遍视境,只找到这么一株叶苋草,若是错过了还不知道要找上多久。时间不会等人,他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叶苋草平平无奇,叶片的边缘是齿状的,中间还垂落了几个白色的圆球。眼看着它在视线中缓缓放大,钟情咬牙一撑,脚下一蹬就欲攀至它的下方。哪想旁边横生一臂,戚临晃手就像他肩膀拍来,钟情无奈抬手抵挡,刚化解了对方的攻势,却不想对方脚下也没个停歇。 钟情撩腿将戚临的脚踢了个方向,又继续往上攀了几步。戚临曲爪抓上了他的袖子,有意阻碍他的动作。钟情另一只手不能得空,只能单手与戚临对起阵来。 一方势头猛烈,招招狠戾;一方如春风化雨,间或还有向上逃脱的趋势。一黑一白的布料交织,像是融了墨的宣纸,两相纠缠,难舍难分。 “功夫不错。”戚临说罢,撤手的时候一只手指还在钟情的手腕上撩了一下。 钟情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般不要脸,打架打着还能趁机揩个油的类型,当即就恼羞成怒般地转手作掌向戚临拍去。 戚临抬手以臂抵挡,作势又要去抓钟情的手,哪想对方早有准备,立马一个抽手,向上攀了一步,挥手抓过了叶苋草,向旁边转了一记,避开了戚临紧接上的伸手一抓。 戚临抬着头,低声骂了一句,也顾不得什么,踩着山石就要去抢他手里的叶苋草。 钟情瞟了他一眼,还没等戚临够上他的衣角,就松手向下跳去。 他的衣袍被风向上吹起,空出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在半途中插进了石缝中。他的双腿抵在石壁,叫他的腰腹没有因着惯性受了伤。待他安稳站定后,又抽出长剑,几个起落,踏着山石向谷底坠落。 戚临被他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弄得惊愕不已,再想去追却已经是来不及了。钟情落了地,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皱起的衣摆。 下边的修士纷纷凑上山祝贺,张口闭口都是“道友好身手”,“恭喜道友取得仙草”,“道友的功夫实在叫我等佩服”之类的话。 钟情没有理会,将叶苋草收进储物囊中,又仰头与戚临对了一眼,就连头也不回地就渐渐走远了。 气得戚临咬碎了一口银牙。 所幸的是那人也算好找。戚临晚了他一柱香落地,连气都还没喘就直奔钟情离开的方向。没几步就追上了前边的白色身影。 只要钟情还没离开,叶苋草就还有希望。戚临这么想着,手中黑气聚成了一柄短剑,就像钟情的手臂划去。 · 钟情觉得戚临这人烦得可以。试境之中,所有珍宝都是各凭本事,没抢过也只能叹一句“技不如人”,死缠烂打完全就是没有的道理。他以为戚临的那般性子,又碍着魔皇的身份,一次不过总该放弃,却不想对方足足缠了他好几天。 钟情拿到叶苋草后就一直在寻找试境的出口,他师父交代他拿了草后就一直往南走,那边有一处山洞,试境的其中一个传送口就在里面。钟情依着他的话片刻都没有停歇,可偏偏地所有计划都被戚临给搅乱得差不多了。 -- 第145页 他时时都得防备着呼啸而去的风,指不定下一秒戚临的剑气就得擦过他的脸庞,对方的掌风就要袭向他的腰腹。 但戚临并不是他的对手。 对方似乎也是有意保留,不敢伤及他的性命,所有攻势都不是冲着他的要害。但戚临原先练的一直是出手就致人于死的招式,这番的束缚之下,反倒还不利于他的动作。 “你到底还要缠我到什么时候?”钟情皱着眉,不耐地对戚临说道。他的剑正抵在戚临喉咙前一寸的位置,只肖再进一点 就能取他性命。 但后者也知道钟情没有下狠手的意思,抬起一指便挪开了他的剑锋,笑道:“你若是能把叶苋草给我,我也就不纠缠你了。” “叶苋草于我而言很是重要,不能给你。”钟情说道。 “它对我也很重要。你们修仙道的不是常说渡人吗,仙君为何不愿意渡我一程?”戚临挑着眉道。 钟情瞧他这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只当他要叶苋草是因为面子上过不去,并没有往深处想。 “叶苋草除魔气,于魔皇而言并没有半点作用。试境之中还有数不尽的草木灵材,还是请魔皇莫要再纠缠了。”说罢,钟情就跃上了他的剑,一下子就隐没在了树林之中。 “剑修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戚临骂道,提了步就向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二人你来我往了几日,戚临没有讨着半分的好处,连叶苋草的一片枝叶都没碰上。 钟情或许是在与他的缠斗中找到了新的方法。从第三天下午开始,他就像是失踪了一样,叫戚临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 天色渐暗,气急了的戚临不得不找了一处山洞先歇息下来。许是因为发情期将近,这几日他总是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整个人都躁动得很,还容易困倦。 太阳刚落山不久,他就觉得眼皮沉重,像是随时都要合上一般。 戚临瞧着洞口,挥手在上边布了一个结界,就转身在石台上躺了下来。 希望明日能快点找到钟情,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即将到来的该死的**。 戚临合上眼,不多时便坠入了一片梦境。梦里浮沉中,戚临恍然地感觉到下腹传来的一片热意,他下意识地就想夹紧双腿,手也不自觉地向那处探去。 尾椎骨传来瘙痒的感觉,像是又一只羽毛在上边轻轻挠着。戚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自己此刻胀得难受,也热得难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戚临不自觉地发出几声低哑的呻吟。他想叫,但软糯的叫声太过羞耻,他只得咬住自己的下唇,把所有的呻吟都咽回腹中。 有人破了他的结界。他现在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他对外物带来的感觉几乎浑然不知。 可他听到了一个清润的声音,在他的头顶上叫着的他名字。 一次,两次,似乎有些焦急的模样。 戚临睁开眼,他的眼睛被汗水润湿得差不多了,甚至看不清什么东西。 面前的人影很是熟悉,但他此刻脑内混沌一片,根本想不起来是何人。他只知道对方的身上带着一股凉意,接近时让他感到舒服,身上的焦躁似乎被缓解了许多。 戚临搭上他的肩,压着腰凑在了他的身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什么也看不见。 戚临委屈地想着,试探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第86章 情临(五) 钟情手足无措地盯着眼前的戚临。对方的脸被热气蒸得通红,一双眼中仿佛蒙了雾气,又湿又亮。那只手也是泛着红的,钟情本欲避开,但又怕他从石台上摔下,身体僵硬地接受了他的触碰。 他低声地试探叫道:“戚临?” 对方恍若未闻,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角。钟情的肩膀被他扣着,想要错开也无能为力。粗糙的舌滑过他的皮肉,还带了点温热的湿意,叫他当即就一个激灵,扶着戚临的手臂就想将他扯下去。 为什么? 戚临压着腰。钟情的视线顺着他脊背的线条向下挪去,脸上诧异之色尽显。 那是一条黑色的尾巴,正挑开他的衣摆撩了出来,在空气中小心翼翼地卷曲着。许是因为外界温度较低,旁边的毛颤巍巍地立着,瞧着是又柔软又可怜。 是猫尾。 钟情盯着尾巴尖,想道。 没有什么比“魔皇的原身实则是一只猫”更令人诧异的事了。 钟情心中生起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旁的,而是自己以后可能会被魔皇缠得死死的,指不定对方还会恼羞成怒地想要他性命。 在意识到如今的节气后,钟情的脑海中很快地就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把面前的戚临就这样丢在石台上一走了之比较实在。毕竟魔皇大人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孩儿了,应该经历过不少这样的尴尬时期,定是有过对策的。自己在这里待着只会妨碍他。而且……戚临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钟情这么想着,手下一重就想推开戚临。 哪想下一秒,他的手上还没动作,戚临就先行咬住了他的脖颈。钟情还没有回过神,对方就收了牙径直贴了上来,在他的肩上小声呜咽着,温软的气息直往他颈侧招呼。 “热……”戚临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软声喊道。 钟情整张脸都黑了去,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像是要发怒的征兆。戚临的尾巴缠上他的腰,将他们两个人牢牢的贴在一起,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燥热。 -- 第146页 钟情不由地抽了手,先去别开他不断凑上来的脸。 “尾巴松开!”钟情冷冷地喊道。 戚临仰着头自下而上的看着他的脸,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盯得钟情浑身不自在。 “唔……”他闷闷地发出一丝呻吟,又俯**把头贴上了钟情的肩膀。 钟情自知没办法再与他好言沟通,只得将手挪到腰间,先去扒缠在自己身上的那条尾巴。 触感很好,很软。 钟情被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给惊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一会。 就在他失神的档口,戚临的呼吸突然开始急促,他的嘴里泄出痛苦的呻吟。 他脸上的红潮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几近灰白的脸色。 腰间的尾巴软了下去,戚临猛地推开他向后坠落,摔在了那方石台上。他也不觉得痛,甫一躺倒,就把自己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那条尾巴虚软地垂在他的***,顶部的一小撮绒毛小小的颤动着。 钟情看着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肩,指节都泛着白。 “啊……”戚临嘶哑着声音叫了一声,钟情定在原地,只见一道道黑气爬上他的身体,扑面而来的魔气叫他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 这是失控了?钟情狐疑地想。 “戚临?”他温声叫了一句,但并不能唤回戚临的神智。 双臂的衣物都被他抓出了皱痕,几近破裂之势。 钟情忆起戚临这几日的死缠烂打,先前的那番想法顿时就出现了裂痕——戚临或许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怕失了面子,他是真的需要叶苋草。 他从储物囊中翻出了那株叶苋草,犹豫了一会,摘下上边的白色圆珠,坐在了戚临的身边。 钟情伸手卡住他的下颚,把他的脸朝向自己的方向。戚临的唇因为身体的苦楚不自然地张合着,倒是方便了钟情的动作。他将圆珠塞进了戚临的口中。 叶苋草有驱除魔气的功效,但戚临一个魔修,贸然吃下整株草药指不定还会弄巧成拙。它的籽虽也有这般的效果,但不至于那般猛烈,权且一试吧。 钟情在石台上坐了许久,眼看戚临有所好转,面色也恢复了一点血气,不由地就松了口气。那条被夹在腿间的尾巴挪了出来,瘫在石台上,顶部不住地在上边拍打着,有些可爱。 钟情试探地将手探了过去,轻柔地戳了一下戚临的尾巴。那条尾巴先是往后瑟缩了一下,看着有些楚楚可怜。而后不知怎的,又小心翼翼地往钟情的手边靠了一点。 尾巴尖一下一下地打着石板,上边的绒毛都沾了一点灰。 钟情用指尖碰了碰,触感是柔软的,舒服得过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触碰,那条尾巴停下了拍打的动作,转而又往钟情这里滑来。 毛绒绒的尾巴盖在手背上,顶部虚虚地打了个弯,像是要勾着他的手一样。 待钟情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经在戚临的尾巴上摸了两把,甚至还有入迷继续的趋势。 钟情羞愧难当,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这番失礼的举动,猛地站起时还差点踩到旁边的碎石。他一个踉跄,虚虚站定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又飞速地撇开头去。 钟情抿着唇,觉得今夜失控的并不止戚临一个。 他这么想着,从储物囊里摸出一张宣纸,动作犹疑地给戚临写了个字条,留下一片叶苋草的枝叶就匆匆离开。 第二日戚临醒来时,那条尾巴早收了回去。是以他也不知道昨日自己在钟情面前出了多大的糗,连原身都暴露了去。 身上并没有多大的痛处,叫戚临有些诧异。往年的**后,他都会被魔气搞得遍体鳞伤,无一例外。但今年除却一点轻微疼痛之外,并无不适之感。 戚临偏过头,触眼便看到了叶苋草和那张字条。 “什么东西?”他疑惑道,勾起那张宣纸,扫过上边笔锋锋利的字迹,脸上不禁露出了一点笑意——也不知是羞赧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些。 他昨晚确实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有人接近,本以为是一场梦境,是他神志不清下的错觉,毕竟在外人侵入的情况下,他很难能这般全身而退。 却原来……是真的。 “钟情……”戚临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心里被连他也不知道的柔软悉数占去,“爷承了你这个情,自然会有回报的。” 钟情在那张纸上先是对无意撞破戚临身体有异感到抱歉,而后又陈述叶苋草的数条作用,告诉戚临以魔修之身应当慎重使用。 戚临把昨晚的种种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当是自己受魔气侵蚀之时钟情碰巧闯入,却不想自己的情态全然被对方窥得一干二净。 戚临将这张纸叠了起来,连同那一片叶苋草一起塞进了自己的储物囊里。 他来流离岛试境的目的已经达到,是时候出去了。 · 话说钟情出了流离岛之后,就将叶苋草交给来接应的师兄让他带回了剑宗,而他自己则准备北上南京休息几日,继续北上。 他本以为自己会将那夜的事情悉数抛在脑后,成为记忆长河里可有可无的一盏的花灯。可在第二次梦到戚临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梦中的戚临还是那夜的神情。他的眼角像是染了胭脂一般,红得惑人心魂。他挑着一双眉眼,眼中映的全是手足无措的钟情。 -- 第147页 他跨坐在他的身上,后边的尾巴玩闹似的晃着。他们的胸膛抵着胸膛,下腹抵着下腹,戚临仰着头,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脖颈,湿漉漉的眼睛就这么向钟情投了过来。 “仙君,我好热啊。”他压着声音,呼出的气息都扫在了钟情的脖颈上,“你救救我……” 钟情恍然明白,他有了欲。 自他步入剑宗伊始,除了修炼就再无其他。师兄弟们常调侃他是雪原冰川上来的人,整个人就像一尊冰雕似的,冷冰冰的无情无欲。他不争,掌门挑选关门弟子时,他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就接过了新任师父递来的信物;他也不抢,剑宗每每试剑比武,他都只是站在一旁,宛若输赢都与他无关,只有迫不得已被人推到台上时,他才会犹疑地抽出自己的佩剑,说句“承让”。师尊、长老,所有人都说他生了这般好的性子,合该步入大道,飞升上界。因为他没有凡俗的欲望与执念,修仙者最忌讳的就是情和欲。 却没有想到,他仍是既自以心为形役,无法免俗。 可这欲望实在太卑劣,也太丑陋。钟情看着身下不着寸缕的人,自嘲地想着。戚临是魔皇,他不该是这样的。自己也不应该对这样一个……修士抱有这样不堪的想法。 他想要闭眼,他无法接受,也避如蛇蝎。 偏生地梦中的自己仍是不知廉耻地勾起对方翘起的尾巴,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手中的柔软是那样的真实,尾巴上的绒毛一点一点地扫过他的掌心,带来舒服的痒意。 一如那夜里他的情不自禁。 第87章 情临(六) 金陵城来了只艳魅。 戚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半倚在一棵树上闭眼假寐。阳光洒在他的眼皮上,暖烘烘的,是一个好天气。房顶上的两只猫儿侧趴着晒着太阳,露出半边白花花的肚皮,搭在青瓦上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拍儿。 它们的叫声并不大,软软的像是孩童的轻哼,如羽毛搔挠。路人只当是春日正好猫儿思情,但戚临却是完完全全听懂了它们的话。 “后半夜我就感受到了一阵阴风,也不敢出头去看,只能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和若有若无的笑……” “那笑声当真是瘆人得很。我听花猫说后巷的鳏夫死了,似乎被鬼夺了魂魄。” “鬼还能做这事?” “艳魅呗。听他们说艳魅形貌昳丽,大多是生前貌美之人所化,女鬼居多,专门引人相欢。”叫唤着的猫儿偏着头舔了舔爪子,继续说着,“前些天似乎还撞到一个剑修的身上,险些被人砍得魂飞魄散。” “剑修?哪来的剑修?” “我哪知道,从南边来的吧,最近的修士总是格外的多。” 戚临懒懒地撩起眼皮,像他们投去了一眼。怪不得他一入金陵城,就感觉此地气氛很是奇怪。来往的行人匆匆,面色凝重不似先前,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压抑味道。他一个生人,旁人心有疑虑都不愿同他往来,好容易进了酒馆想点上一坛十里醉,谁想到那小二接了他的钱,在柜台后暗戳戳地盯了他好一会,就差没把他脸上戳出一个洞来,叫戚临半点待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如今一听艳魅索命之词,只能道声无怪乎此。 戚临信手捏了根柳枝,转了身调整了一个姿势,一点点地摘去上面的芽。 不过说来他还没见过艳魅,从前只在书上看到一些记载,也不知传说中的这种鬼怪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是否真的如凡人所说拥有只肖一眼就无法在挪开眼睛的样貌。左右他最近也无大事,不如多留几日,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戚临这么想着,一根柳枝也快被他剥得秃了。对面的猫儿噤了声,齐齐把头别向一个方位,连尾巴都不摇了。 他心下奇怪,不由地也顺着他们的目光偏过头去,只见人影幢幢、摩肩接踵之中,白衣修士负一镂花长剑,身量高挑,于人群中分外显眼,单是那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就十分与众不同。 踏破铁鞋无觅处……戚临笑了下,小声说道:“找到你了。” 自那日流离岛醒来后,戚临就再也没有见到钟情的半点踪迹。他抓了几只灵兽询问过,它们纷纷都说没有见过戚临口中描述的那人。戚临料想钟情是出去了,他将那张纸压在了储物囊的最下方,思索了许久要怎么去报这么个情分。 灵丹符纸他不缺,金银礼品太俗气。 出了流离岛后,戚临一路北上,就是指望着能找到什么好物什,叫他好备上了前往剑宗,好好答谢一番他的“救命恩人”。 但戚临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里碰上了。 他算着时日,觉得对方应该在这里逗留了挺久。 白衣剑修穿过人群,朝戚临所在的这棵树下行来,他心生一念,先是把什么先备礼在拜访的想法给扔在了脑后,然后抬手一点,周遭的柳芽顿时在他手心里冒出的白光下变作了朵朵浅粉色的桃花。 戚临看着愈发接近的钟情,撵碎了花瓣,吹开一阵微风。 桃花在风中踉踉跄跄地飞舞,细碎的花瓣飘落在钟情的肩上,叫他那一身的冷淡白衣都沾上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钟情疑惑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警惕,手上也是蓄势待发,背上的长剑仿佛在顷刻间就能争鸣出鞘。 -- 第148页 然而在他与戚临戏谑的目光对上的那一刻,所有的戒备都在一时间化作迟钝的羞惭。 戚临不明白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他坐在向光的位置,只是觉得钟情的那双眼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河,人间的灯火,其余的全被刺眼的日光挡了去,更别提对方藏在眼底的隐匿情愫。 “好巧啊,仙君。”他调侃地说道,手中还含着一把桃花。 钟情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他,对方的声音几乎是要与他的梦中的那个诱哄融合在了一起,逼得他全身僵硬,脸上发热。 光打在戚临的身后,像他们初见时一样,把对方的轮廓都模糊了去,宛如他心中的一抹不可告人的幻象。 戚临没有等到钟情的回答,他也不指望等到钟情的回答。这剑修就是这般的模样,在他们几次相交中,他总是这样的冰冷,融不化似的。 他看着钟情淡淡地垂了眼眸,抿着唇,迈开脚步就要继续前行。 “钟情。”戚临再次开口叫住了他。 钟情地脚步一顿,回过神来望着树上晃着腿的戚临,心道这人原来并不是自己肖想出来的假象。 却不想这一秒,戚临弯着眼,语气轻浮地说道:“这名字当真好听……仙君啊,你以此为名,是不是也像这名字一般,对心上专一钟情呢?” 白衣剑修心中一怔,思绪不由地就飘去了前几日的梦中,那只艳鬼搅得他心烦意乱,梦里皆是与戚临有着相同样貌的男子,笑面盈盈地跨坐在他的身上,“仙君仙君”的叫着。 钟情下意识地蜷紧了衣袖下的手,他压下心底的那点不合时宜的悸动,撩起眼皮瞟了戚临一眼,就转身负剑走远了。 他不想看到那个人的脸,也不想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若不是当日流离岛上的意外撞破,他也不至于留得一点破晓被那只艳魅趁虚而入,扰得他心神不宁,连修行都几次出错。钟情想,他应该快点把那点欲望抹杀殆尽,最好是让它再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为时不晚……只肖诛杀艳魅,回到剑宗之后他与戚临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那些欲望也迟早都会淡却。 戚临又吃了一个闭门羹。他扶着树干坐直了身,看着钟情渐行渐远,撇了撇嘴。 “喵——”屋顶上的猫儿终于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叫。 “就是那个剑修啊,真好看。” “是要去抓艳魅吗?” “应该是吧……” 戚临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钟情走出不远,便感觉到身边起了一阵风,撩起了他耳前的几丝头发。他甚至还来不及回头,余光里就见到一片黑色衣摆,再然后便是夜夜出现在他梦里的那只手。 “仙君怎么就这么冷淡地走了,我都还没答谢仙君那日在流离岛的赐药之恩。”戚临的语气有些委屈,尾音带了点吴侬软语的软糯,像是在撒娇。 钟情极力地把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出去,不冷不热地说道:“举手之劳,不必介怀。” 戚临跟在他的身侧,不依不饶地说道:“我向来恩怨分明,自然是要报答的。只不过现下条件所迫,你再等我几日,我必亲自上剑宗。” 钟情一听他要来剑宗,直觉自己头都要大了。 “不必。” 说着,就走得更快了。 明眼人见此,也该知道对方并不想与自己多做纠缠,早该悻悻地离去了。可他戚临又岂是常人?他现下对钟情感兴趣得很,自然是不想放弃一点与他相处的机会。 “仙君这是要去哪?” 钟情没有回答。 “听闻近日金陵城来了一只艳魅,我怕得很,不若仙君让我与你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钟情道:“魔皇修为深厚,不必妄自菲薄。” 戚临:“可我并没有妄自菲薄,我只是从小就惧怕这些鬼怪罢了。” 钟情看了他一眼,大有“你继续编”的意思。 钟情:“你修为在此,寻常鬼怪不会缠身。” 戚临道:“可我还是怕得很。” 钟情:“……” 他停了脚步,静默思考了一会,拐入左边的一个巷子里。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是冰凉的,过往的风呜呜咽咽地跑过。两侧的沟还积着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难闻味道。 戚临不自觉地捂住了鼻子。 钟情像是没有被这些气味影响,连眉头都不曾皱上一下,戚临在背后暗道一句好定力,然后转眼就看人面露嫌弃地撑着墙,翻进了一侧的院子里。 堂堂剑宗弟子,光天化日,私闯民宅,偷鸡摸狗…… 下一刻,戚临踏着另一侧的墙壁,让自己也翻了进去。 跟着美人儿嘛,杀人放火他都是愿意的。 然而戚临一进院,便对上了几个衙役探究的目光。隐了身形的钟情站在那些人的后方,一言难尽地撞上戚临不知所措的眼神。 他也没想到钟情会来衙门,他怎么知道钟情会来衙门! 为首的衙役拔刀大喊:“来者何人,光天化日私……” 戚临一挥衣袖,现出的黑气蒙上几个衙役的脸,瞬间就让他们闭眼陷入了梦乡。 戚临邀功似的走到钟情的面前,冲他挑了眉,露出一个笑来。 钟情没有理会,转过头就推开了那扇门,抬腿跨了进去。 -- 第149页 第88章 情临(七) 屋子里是昏暗的,窗户被糊了一层厚厚的纸,只留得微弱的光偷偷泄入。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令人作呕。戚临嗅觉灵敏,甫一开门,便能感觉到那股味道扑面而来,逼得他不由地急急后退。 他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一双眉头紧紧蹙起,冷声呵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钟情恍若未闻,也丝毫不受这味道影响似的,抬腿便跨了进去。 戚临的面色黑了一半,在外停留片刻后,终于还是施了法封住了自己的嗅觉,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屋内放了几张木制长桌,许是因为常年没有修缮,上边的漆落得差不多了,还要几根木刺从桌腿横生而出,瞧着好像随时就要承受不住断裂了一样。桌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席上躺了一个人。泛黄的麻布盖在他的身上,一时之间戚临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像这样的桌子并排摆了三张,钟情走到离门边最近的那一张桌子旁停下,伸手用食指勾住了麻布的顶端,轻轻地把它撩了开,露出被遮盖住的一张青灰色的脸。 戚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倒不是因为这尸体叫他生起了什么不适之感,而是因为这人的死相太过诡谲。他挪上前几步,站到钟情身后,探头去打量他的脸。 这人的面庞消瘦非常,颧骨突出,眼窝下陷,整张脸就像是一块骨头附了一层薄薄的皮。他的唇白得惊人,面色是青灰的,像是被人吸干了气,食光了血肉。 戚临忆起先前那两只猫儿口中谈论的艳魅,想起钟情此行的目的,出声问道:“这是遇上了艳魅?” 他的肩膀几乎是贴在钟情的肩膀后的,说话的时候那声音竟像是直接从耳边传来,钟情下意识地愣了一下,而后不着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与戚临拉开距离。 但这回他总算是没凉着戚临,在站定之后,他开口回答:“是。” “瞧这样子,还遇上了不止一次吧。”戚临看着钟情双指并拢,顺着那人的脖颈一路往下,“那后面两个也是这样死的?” “应该。”钟情说道。 戚临道:“艳魅只吸食精气,你这样探也探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钟情并不言语,两只手指落在他的腹部,隔着肚皮按压着。 忽的,他手上一定,随后用力一压,然后飞速抬起,扯出了一条银线。他的另一只手挥出一张符纸,将银线悉数收了进去。 一番动作之后,他作势就要转身。 却不想眼前横生出了一只手,手中还勾着一方白色软帕。钟情上移视线,对上戚临那双带着笑意的眼,不咸不淡地问:“做什么?” 戚临晃了晃那条软帕,将他塞进了钟情的手心,“给你擦擦,记得洗干净还我。” 软帕是丝绸的,又滑又软,上边还绣着一朵桃花,像是女儿家的物什。钟情皱起了一双眉,直觉这物来路不明,说不定还是戚临哪日在画楼玩闹时顺手取的。 “我不要。”他凉凉地说。 话是怎么说,但他的手上却没有动作。 戚临笑了一下,道:“怎么,仙君是想让我帮你擦吗?” 他顿了顿,见钟情仍是冷着脸没有说话,则又挑了眉,继续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谁让你是个美人儿呢,我向来不会拒绝美人儿的要求。” 说着,他就想去牵钟情的手。 “放肆!”钟情侧身避开,手指却是紧紧蜷起,把那方软帕牢牢地抓进了掌心里。 戚临轻笑一声,道:“那仙君自己来吧,再耽搁下去门外的那些可就该醒了。” 钟情又看了他一眼,才垂下头把手指在那方软帕上蹭了蹭。 “现下呢,要去找那个艳魅吗?”戚临问道。 钟情把软帕折好放起,说道:“这是我的事,你不必跟着我。” 戚临却假装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说着:“要说我还从没有见过艳魅呢……” 钟情叹了口气,径直的出了门,将那张符纸抛上了空。戚临暗自笑了下,跟上他的步伐。 青霜剑争鸣出鞘,在半空划过一条弧线后横在钟情的面前。白衣剑修足尖轻点,跃上剑身。剑下白光涌起,正准备直升而上,却又突然一沉。 钟情感觉到背后撩起了一阵微风,紧接着便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身躯。他转过头,戚临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无辜地对他笑着。 “下去。”钟情说道。 “不要。”戚临说,“我连把像样的配剑都没有,仙君就带我一程吧。” “你……” 被抛上的符纸飘在上方,在空中打了个圈,似乎是因主人的迟迟为至而有些不满。那厢倒地的衙役也发出了一丝呻吟,随时都有醒来的可能。 戚临催促道:“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钟情一咬牙,觉得此时再和戚临多做纠缠也不太实际,只得召起青霜剑托着两人直升而上,不过多时,便隐没在了云海之中。 “听说艳魅的幻境极其难缠,我二人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戚临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必。” “仙君这番独来独往的性子,若是宗门指派了什么除魔的任务,岂不是很容易吃亏?” 钟情道:“据我所知,魔皇自成名以来也一直是独来独往。” 戚临但笑不语,心觉这剑修当真是有趣得很。 -- 第150页 青霜载着二人穿梭云海,丝毫没有半点力不从心之感。脚下来往的行人都变作了蚂蚁般大小,云下的金陵城瞧着都带了点朦胧的美感。 长剑下落,穿过云间来到了城外的一座小山包上。青霜降落在层层树林之中,戚临一跃而下,任钟情把剑收回鞘中。 戚临疑惑道:“这么大一座山,都是他的老巢?” “不知。”符纸在钟情的眼前又打了个圈,然后就向西南的林间飞去。 两人跟在符纸后走了一会,直觉这林中实则并无多少异常之感。野花葳蕤,草木蓊郁,细碎的日光透过相接的枝叶洒在泥土之上,林中虫鸟相合,鸣声不绝,与寻常的山林并无二致。 空气间弥漫着一种甜腻的花香,刺鼻得很,叫钟情都不禁打了几个喷嚏。所幸戚临还未把他先前施下的法术解开,嗅觉封闭无法闻到这些味道,不然只怕他现下就要捂着鼻子逃开去了。 两人在林间转了一会,皆是一无所获。 戚临停下脚步,往山顶上望了一眼,小声说道:“不会是这符纸指错了路吧,它想转到什么时候?” 在前边引路的符纸落回了钟情的手心,似是十分难过地缠住了对方的手指。戚临的眼皮跳了跳,险些就想翻出一个白眼。 “快了。”钟情道。 “嗯?” 钟情同他解释:“我见过这只艳魅,知道他身上的气息。” 戚临的所有注意都被这一句“见过艳魅”给吸引了。人人都知道,艳魅现身时一般都是引人**,勾人缠绵,断没有与两相对坐,煮酒听茶的道理。他神色异样地看了扫视了钟情,先是对这被人动过的美人儿感到一点惋惜,然后就开始思索钟情这性子也不像是那般没有定力之人,怎么就被艳魅给钻了空子。 当然,另一位当事人虽不知道戚临的具体想法,但从他的神情上也能看出了一二。 钟情忆起那日艳魅扰人之时,不免也觉得有些尴尬。 他生硬地说道:“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哦?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戚临凑到钟情的身边,调侃道。 白衣剑修的耳垂被染上了一点艳色。他的肤色本就偏白,此刻只是红了这么几分,却格外显眼。戚临压下想要去逗弄的手,一双眼含着笑,定定地盯着钟情的眼睛。 后者只觉得自己无处遁形,心下也尴尬得很。毕竟那几日的梦境太过不堪,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展露人前的,尤其是对着戚临。 “他趁夜色而来,给我看了一场幻境罢了。”钟情干巴巴地解释着。 戚临弯着眼角,俨然一副不信的模样,“艳魅的幻境可不比寻常。普通修士造出的幻境,最多是你内心映射,得道飞升、修为大涨、挚友师父身亡……诸如此类。而艳魅……” 戚临低低地笑了一声,把手搭在了钟情的肩上,“艳魅的幻境,只有一个主题——男欢女爱,巫山云雨。仙君,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戚临的声音几乎要与先前梦境之中的重合在了一起。钟情抿着唇,身上绷得僵硬,手指紧紧地蜷在了一起。 看到了什么? 自然是看到了自己的欲望。 梦中的戚临就如现在一样,带着万分明艳的笑意,微弯的眼角、嘴边的弧度、压抑着的声音,每一处都叫人无法逃避。 钟情垂下了眼眸,扇页似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若非戚临还算了解这位剑修的性子,都要以为他是受不住羞赧要落金豆子了。 “什么都没有。”钟情冷冷地说着,也不知是在告诉戚临,还是在迷惑自己,“我没有**,所以什么都没有看到。” 第89章 情临(八) 若是钟情不回答后面那一句,戚临大抵是要相信了的。可他这么一提,戚临反倒还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是戚临并没有打算揭穿。他在心里把钟情的梦境猜了个遍,心想无非不就是那些精怪勾人之类的东西,没有半点踩在点子上。 他约莫是永远都不会知晓那个梦境了。 钟情也永远都不会告诉他。 符纸又飞出了一里,像是碰到什么屏障似的弹回了钟情的手心,温顺地落了下来。 “到了。”钟情收紧手指,将符纸放回了储物囊中。戚临抬眼望去,只见层层树木相掩之后,漆黑的洞口若隐若现。 这艳魅着实是没有什么排面。 戚临想着。 树林后灵光流转,一道结界罩在洞口前方,细微的鬼气交流窜动,带着一种入骨的凉意。钟情伸出手,试探地在上方触碰了一下,紧接着便向后退了一步。 寒光一闪,剑光晃眼,青霜剑铮铮出鞘。这是戚临第二次见到钟情出剑,剑气比先前第一次见到的更为凛冽与锋利。 青霜剑身灵光,属于钟情的灵力缠绕在剑锋上。钟情握上剑柄,戚临看见了他线条分明的指节与手上爆出的青筋。 剑尖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钟情折身勾转,银线映在结界之上,灵力与鬼气相互交缠。 戚临恍惚忆起昔年各大仙门对钟情的评价。 那时他刚及弱冠,于雁苍山论剑台上,一剑霜寒,名扬天下。 各大仙门说他“剑意凌霜,气贯长虹”。 坊间说书人则道:剑宗有儿郎,一剑荡破苍山雪。 世人言辞,虽有夸大,但并未言错。 -- 第151页 任谁见过钟情的剑,都会被他的剑意吸引——也许不止是剑意,还有这人挥剑时的一举一动,仿佛十里之内的草木悉数消散,这天地间茫茫只余他一人。 下一刻,是尖锐的碎裂之声。 结界自中心现出一条口子,而后渐渐往外延伸,以皲裂之势布满整个洞口。 青霜归回鞘中之时,万千鬼气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魅人的香味。 戚临抽出腰间折扇,扇面轻展,他抬手随意一晃,魔气破开迎面鬼气,甜蜜的香味四处逃窜散开。 “仙君好剑法。”戚临温声笑道。 “过誉,不比魔皇。”钟情不冷不热地说着,丝毫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他挥去眼前苟延残喘着的微弱鬼气,抬步进入山洞之中。 山道是一段极其陡峭的下坡,连戚临都不由地要借助旁边的石壁,叫自己走得不那么狼狈,但前方的钟情如履平地,若不是紧绷着的后背出卖了他,戚临险些又想再称赞几句。 越是下到深处,空气间传来的香味也越浓。山道里也逐渐变得潮湿了起来,间或吹过的风都让人感到一点热意。 戚临调动起全身灵力,叫自己不那么容易被环境所蛊惑。 一条路到了尽头,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方水池。水池里冒着热气,上边还铺散着几片不知名的花瓣。 戚临本能地就对这池水格外抵触,嫌弃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水池后是一块山石磨制成的榻,前方垂着浅桃色的纱帐,层层叠起,宛若染房之后的大院一般。 唯独不见艳魅的身影。 “他莫不是先逃了?又或是还未归来?”戚临问道。 钟情答:“若他不在此,我二人便不会到这来。” 音落,他便将手搭在了青霜剑上,撩开最前方的纱帐。 这位剑修瞧着是性子冷淡,可行事却是有些莽撞了。戚临在心底默默地评价道。 水池里冒着泡,戚临被这动静一闹,不由地偏过头,耐着性子地走过去,往水里望去了一眼。 水池不大,也不深,池水并不清澈,但还是能直接看到水底的景色——自然是空的。 戚临狐疑地收回视线,再抬起头时,才发现钟情已经走到了纱帐中央,整个身形都在重重掩盖下变得模糊了去。 耳边传来熟悉的嬉笑,钟情冷冷地望着前方,不为所动。但握着剑的手却是蓄势待发,青霜随时都能剑光忽现。 “你终于来了。”那声音很是柔媚,带着一股惑人心神的味道。 周遭起了一阵微风,纱帐的尾部被轻轻撩起,若有若无的香味在钟情鼻尖徘徊不去。 “你还带了别人来。” 钟情停了脚步,眼珠转动着,扫视周围的情况,这声音忽远忽近,让他也分不清它的主人身在何方。 他的眉头紧皱,双唇紧抿,等待着艳魅下一句挑衅。 “是你梦里见到的那个人吗?” 钟情的肌肉僵**一瞬,而后很快地又恢复过来,将手中的青霜握得更紧了些。 似是有一阵风从他身侧吹过,艳魅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仙长,我猜对了吗?” 钟情不作言语。 “瞧着也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我还没有他好看么?” 若是让戚临听到了这句话,指不定当场就得气上心头,祭出爪子把他撕烂了。 “您可是追了我好久……仙长要是这样的,我也不是不可以给您变出来……” 倏忽,青霜剑轰然出鞘,钟情猛地回身,长剑直斩身后纱帐。 那帘纱帐自中间拦腰折断,飘落在地,另一旁的纱帐翻涌未定,钟情顿时转身,抬剑又是一刺,将那帘纱帐纵向撕扯开来。 “仙长何苦压抑,**乃是人之常情,纵使是上界的仙人都逃不开欲望束缚。人生苦短,不若及时逍遥。”艳魅循循诱导,钟情面色不变。 他横剑在前,冷声说道:“金陵城数条人命,皆死于你手。” “我予他们几夜欢好、人间至乐,他们交付我性命,各取所需,理所应当。”艳魅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但仙长不必担心,你这般的修士,我自然不舍得取你性命。” “荒谬。”钟情又是一剑横斩,扯落下的纱帐后皆是空荡一片。转瞬之间,艳魅的声音又自别方传来—— “此处是我的地盘,仙长还是莫要白费功夫了。”艳魅说道,“不如乖乖留下来做个伴。” 音落,四方纱帐突然飞起,径直袭向钟情各处。后者一跃而起,在半空中翻转落下,点在一块纱帐之上。另一方纱帐紧接而上,钟情长剑一撩,从正中央直直将他破开。 扑面的粉掩住了他的视线,耳旁风声乍起,钟情再次侧身,却身形一滞,被巨大的力道掀飞了出去,撞在最里边的石床上。 “此阵名唤软红尘。”艳魅在钟情的身前现了身形。他全身上下只有一件纱衣覆体,大部分的肌肤都裸露在外。视线恢复清明的钟情第一件事就是撇开头去,不愿看这不伦不类的装束。艳魅对他的反感也不恼,自顾自地继续问道:“仙长觉得如何?” 钟情撩起眼皮,张了张嘴。先前的那个粉末里许是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他此刻只觉得四肢发软,一股热意憋在腹中,久不能消。 “不如何。” 折扇破风而来,生生钉入钟情上方的石壁之中。艳魅的脖颈上多了一条伤口,虽无血迹,但却狰狞恐怖,还有丝丝缕缕的魔气残在伤口上。 -- 第152页 戚临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因为动作荡起的发还未落下,周遭的纱帐也因为他的魔气向外荡开。他缓缓的收回手,脸上带着嘲讽地表情,“这种程度的阵法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吗?” “你为什么会在这?”艳魅喊道。 “那你觉得我应该在哪?”戚临指尖现出的魔气帮他勾回了折扇,扇面摊在他的胸前,若不是环境不对,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极了流连画楼的世家公子。 “你那幻境布得实在太假。” 艳魅的神色渐渐扭曲,任谁听到这一番挑衅之词都不能安之若素。他恶狠狠地盯着戚临,像是要将他嚼碎了吞入腹中一般。 戚临大大方方地任他看着,余光却止不住地飘向他身后的钟情,观察对方的情况。 狼狈是不狼狈,就是状态瞧着不怎么好。 此时钟情的视线已然模糊,几乎是在凭着最后的神智强撑着。 “你没有欲……”艳魅喃喃地说道。 戚临嗤笑一声,心道要是他也像我一样,每年的春天都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定然是不会想有什么欲望的。怕是成为世间唯一一个吃素的艳魅都有可能。 “哈……”艳魅低低笑了一声,似是抓到了什么把柄,再看向戚临的时候眼中换了另一种颜色,“那你想不想知道,我身后这人的欲望是什么。” 钟情迷糊中听到这一句,全身都在顷刻间僵直了,一时之间犹如坠入冰窖,动弹不得。 他认命般地闭上眼,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宣判。 可戚临却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说道:“我为何要知道?”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在梦里看到了谁吗,他在梦里……” 折扇当胸穿过,艳魅所有的话都散在了嘴边。 戚临挑了眉毛,凉凉地说道:“他梦中看到了什么我并不在乎。我如果想要知道,自然是要等他亲口同我说。” 他的指尖绕出黑线,钉入艳魅的身体之中。后者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戚临连分眼神都不愿意施舍,越过他便走到了钟情的身前。 “仙君可想要我搭把手?”话是这么说着,但戚临还是伸出手去。 他本以为钟情会想拒绝,却不想对方掀开眼皮,将手搭在了他的手心。戚临正想使力,钟情的力气比他更大。戚临没料到还会有这番变故发生,整个人都被钟情扯了过去。 他的脊背撞在石台上,嘴里下意识地就泄出自丝闷哼。随后他的视线一暗,钟情欺身而上,封住了他微张的唇。 戚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钟情的唇是炽热的,可以说他的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带着灼人的热度。 他几乎是啃咬般地亲吻着戚临,像是兽类,不带一点神智。 这种情况下,戚临哪还能不明白钟情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此刻唯一的一个想法,就是觉得钟情清醒之后一定是没脸见他了,恐怕还得把自己都给气着。 钟情向来不近女色,连亲吻都是不着门道。戚临感受着他生涩的触碰,内心不由地就生起一片柔软。 然而下一刻,钟情压在他肩膀上的手突然扣上他的下颚,逼迫着他张开嘴来。戚临冷不防地中了这么一招,对方犹如寻到路地迷徒一般,顷刻间在他口中攻城掠池。 戚临被迫承受着对方的进攻,要是换作了别人,他早该让对方见识一下黄泉的路如何去往。可偏生身上的是钟情,他对这个剑修心下好奇,自然是不愿轻易伤及性命。 可柔软归柔软,回应又是另一回事了。 戚临如今只盼着钟情清醒之后不会有此时的半点记忆,不然指不定对方得给他摆上多久的冷脸。 他抬手搭上钟情的肩,后者似乎以为自己得到了一点回应,喉咙里都发出了一点餍足的哼声,但戚临突然一个使力,就将他直接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钟情顿时睁开眼睛,忿忿地盯着他。 戚临觉得好笑,手上召出魔气凝成黑线,将他的双手缚在了一块。钟情挣扎着想要起身,戚临反手勾上他的腰将他扛在肩上。 钟情身上的温度热得惊人,叫戚临都生起了一个自己要被烫到的错觉。 他祈祷着钟情不要记得这些来去,撩开数重纱帐向外走去。 肩上的白衣剑修还在挣扎不休,戚临的每一步都显得极为吃力。他不满地抬手拍了一下钟情的大腿,说道:“你怎么这么能折腾。” 然后手下一松,就把人送到了他们最初看到的那方水池里。 钟情被池水呛了个正着,干干地咳着,又因为神智尚未回笼,甚至没法在池中站稳。戚临叹了口气,抬手托过钟情的胳膊,将他扶到了池边。 “清醒了没有?”戚临说道。 “嗯……” 戚临怀疑这一声只是钟情下意识的闷哼,并没有放在心上,转而又去触碰他的额头。钟情的发在方才落水时已经被浸得湿透,此时正散乱地贴在他的脸颊上。戚临动作轻柔地替他扫开了碎发。 其实如果能有人给钟情输送灵力或许会好得更快,然而戚临一介魔修,若是莽撞将灵力送入钟情体内,只怕会弄巧成拙。 泡泡水就好了。戚临想着,他从前在画本里看到许多桥段皆是这样。 待到感觉钟情的热度差不多降下,戚临才压着脚步准备离开。毕竟自己瞧了人这么久的尴尬模样,依他这般皮薄的性子,醒来时定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倒不如让他自己先行离去。 -- 第153页 戚临觉得自己当真是位君子。 他提扇在山壁写下了了几字,又偏过头瞅了钟情一眼,轻声说道:“仙君,我们还会再见的。” · 然而钟情并非如他所愿,什么都不记得。在清醒后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记忆悉数回溯,包括自己是如何将戚临压上石台,胡乱轻薄。 他捂着头从水池里站起,周遭的热度散得差不多了,山间的凉风一股脑地灌了进来,打在他湿漉漉的衣服上。但钟情却无暇再去顾及。 他恍惚地看到山壁上的几个字迹,刻字人的修为深厚,没一个字都入壁三分,没有丝毫地停顿阻滞。 戚临写的是:山水有相逢。 钟情神色萎靡地闭上眼,长舒一口气。 大抵是不会再见面了,他想。 第90章 情临(九) 佛门每六十年都会举行一次清谈会,有时仅限佛修宗门参与,有时又会邀请各家仙门前来共谈。 说是共谈,其实那些个剑修符修丹修的大部分也听不懂佛修们再说些什么,更不要说是与之论法,他们往往都是坐在外侧,被迫接受梵音的洗礼,若是能受得住的,出去后说不定还能有一二收获,修为大涨。 是以即使大多数修士都不懂佛修所言的那些高深佛法,也都还是会挤破脑袋,指望着能前往佛门一睹清谈盛会的风采。 不过这种情况在剑宗是见不着了。 剑宗的长老都是参加过清谈会的,而况到了他们的这般境界,也不指望着能靠顿悟佛法提升多少修为,所以在接到佛门邀请之后,几个长老纷纷长袖一甩,把名额悉数让给了座下弟子。 领头的正是钟情和另一位师兄。 他们到佛门的那一天离清谈会还有近半个月的时间,佛门建在中陆的一脉山麓上,四周逢林,钟声梵音渺渺。飞鸟衔枝穿林而过,门前的一潭莲池在日光下泛着粼粼的光。 清净且静谧。 剑宗的修士被安排在了东边的院子,与之相邻的则是万渊堡的住处。佛门的院落一向崇尚简洁,整个庭院除了几棵绿竹与几张石椅外再无其他。屋内也是清一色的硬榻。饶是剑宗的修士们提前做了准备,也不免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到了。 钟情听着后边师弟们零零碎碎的抱怨,一旁的师兄语重心长地安抚着。 世人常言:修心、修体。佛门向来是把这两条贯彻到底。 “我们是来修行的,并非是来享福。”钟情不冷不热地说着,径直走入了院中。 谁曾想,他甫一踏入,两排竹柏悉数弯腰,一道剑风凌厉袭来。 青霜剑未曾出鞘,钟情仅是抬剑一挡,便将那剑风尽数化解。荡开的风向外扩散了好远,身后弟子衣袂翩飞。 “你怎么在这。”钟情撤手,凉凉地说道。 “刚刚得到消息,听说你们上山了,我便过来看看。”青年提着长剑,自拐角绕出。他穿着万渊堡弟子特有的泼墨长衫,一头乌发银光束起,那双眼中含着的是三月春水,仿若缠着万般绕指柔情。任谁看了,都不免想要赞上一句公子如玉。 可偏偏就遇上了钟情这样八风不动的剑修,连多一分眼神都不愿意放在他的身上。 “各位师兄弟好。”他将长剑收入鞘中,冲着钟情身后的剑宗弟子俯首作揖。那些弟子也会了礼,然后便瞧着他大大咧咧地走到钟情身边,毫不认生地环过他的肩——真真是百年难得的景象。 他们剑宗上下,就没见过能与钟情这般亲近的人。 即使下一刻,钟情就嫌弃地把对方的手拂了去。 “我跟你说,这佛门里当真是无聊得紧。我在这里吃了好几天的素,发了好几天的呆,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律钊对钟情的疏远也不恼,自顾自地随着人进了屋,“你来了我可就有伴了,明个……你肯定没见过他后山的那口大钟,还有后边的那处莲台……” 剑宗的弟子时不时地向他们的方向瞟去,看着律钊喋喋不休地纠缠在他们师兄的身侧,偏生素来性子寡淡的钟情只是不耐烦地应上几句,丝毫没有赶人走的意思,不免叫人称奇。 更令人诧异的是,钟情当真还跟着律钊走了。 这半个月,两人要么就是坐在大殿外听那些佛修做早课,要么就是在后山听小和尚敲钟。偶尔钟情还会被律钊牵去莲台喂个锦鲤,或是一同下山去体验中陆的风情。 剑宗的弟子们私下讨论起来,个个都以为钟情是被孤魂野鬼夺了舍。 领头的大师兄却道:“钟情很早就和律钊认识了。” 他俩的缘分约莫还得追溯到律钊被自家大哥赶到剑宗的时候。律钊自小就讨人喜欢,头一次在钟情这碰了壁,他少年心性,非要逼得钟情愿意与他来往,几番纠缠之下,饶是钟情也挨不住他的死缠烂打,两人才渐渐成了朋友。 后来律钊回万渊堡,钟情本以为自己总算得了点清净,却不想对方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捎来一封信,信上言及皆是些风马牛不相干的事,钟情草草一扫,但还是把它们留了下来。 “这律钊是个人物,若是换作我们,哪里敢这样在钟师兄面前晃悠,万一哪天他一个不高兴,就把我们砍了……” “钟师兄冷淡是冷淡了点,但绝不会做出残害师兄弟的事情。” · 钟声响,焚香绕。 -- 第154页 佛门的清谈会历时一月,中途若是有无法承受之人,可自行离开。 剑宗的弟子大多都撑到了第七天,就悻悻离了场。钟情与律钊几乎是同时起身,离开的时候还有半数的佛修端坐在蒲垫上。 律钊揽了钟情的肩,不以为意地说道:“我们剑修戾气重得很,本来就受不了这佛法的熏陶。” “你别动手动脚。”钟情挥去他的手,说道,“你又是被哪位前辈给骂了。” 律钊撇了撇嘴,抱怨道:“前阵子去除妖,路过一盲眼和尚,说我戾气太重,还不如去做个魔修。你说说这都什么道理,那妖作恶多端,我不该除吗?说什么度化,早的时候他又跑那里去了。” 钟情说道:“你行事并不乖张,他如何会说你?” 律钊顿了顿,小声说道:“我哪里懂。” 剑宗和万渊堡的弟子正围在门前,见他们出来了,一窝蜂地围了上来,问道:“里边还有多少人了?” 律钊说:“也就剩了百八十个和尚吧。” “其他仙门的人还有吗?” “我关顾着和钟情说话了,都没来得及看。”律钊一拍脑袋,故作遗憾地说。 钟情道:“还剩了几个。” “你们别挡着这里了,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律钊说着,便拨开人群走在了最前方。 他们方才走了没多久,旁边的弟子突然惊呼一声,指着前方说道:“那是何人?!” 他指尖所向之处,是一棵百年榕树,树根粗壮,枝叶茂盛。最低的那根树枝上,还倚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几乎要融进了墨绿色的枝叶中。他的上身倚着树干,一条腿随意地挂了下来,随着他衣上垂落的丝绦微微晃悠着。 似是听到了那个弟子的声音,他侧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扯出了一个笑来。 那是一张钟情格外熟悉的脸,是他曾经夜夜梦回都能见到的一张脸。 半年。 他甚至以为自己不会再遇到戚临,甚至认为自己已经把那几日的事情埋在了记忆深处,心里再也不会有任何的波澜。可在同这人对上眼的那一刻,所有的记忆还是纷至沓来。 像是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在见到戚临的那一刻,钟情终于明白,那人将会是他道途中最大的阻碍。 没有任何的依据,也说不上来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他只是单纯地从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戚临不知钟情心里的想法,他只是侧过身,变作了坐在树上的姿势,柔声说道:“仙君,我们又见面了。” 第91章 情临(十) 钟情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戚临眼角半弯,虽是对他这不冷不热的回应有些不悦,但脸上却是笑意未减。 他们身后的一众弟子都摸不清戚临的身份,只是定定地望着,不作言语。半晌后,也不知是谁注意到戚临周身的魔气,小声呢喃了一句:“他是魔修。” 最初是他周围的弟子发出惊呼,紧接着便转述到了所有人的口中。 律钊听到后边细细碎碎的交谈,好奇地挑了眉,问钟情:“你从哪里招惹来的魔修?” 钟情无言。 而后律钊便偏了头,直视着树上的戚临,说道:“阁下来此,莫不是想要求度化的吧。” 戚临眼皮一掀,看向律钊时眼中已经褪去了先前的那般神采,换上了一股冷意,“我来此不过是想看看近年来各宗又出了什么歪瓜裂枣。” 律钊直觉这个“歪瓜裂枣”是在骂他,想要开口继续争论,却被钟情拦了下来。 钟情说道:“你来这做什么?” 戚临又换了个态度,调笑地说道:“来找你。” 钟情皱了眉,似是对戚临的这番说辞不以为然。但他身后的弟子全然变了副神色,将戚临的话作了真。 “魔修猖狂!你可知道他是谁!” “一介魔修擅闯佛门,是在小瞧百家仙门与佛宗吗!” “我剑宗的师兄,也是你……也是哪里可以轻慢的吗!” “钟师兄端方无瑕,又如何会与你这魔修有牵扯!休要在此讨烦!” 戚临没有理会他们的话,目光始终都落在了钟情的身上,“上次走得仓促,有好多话都没来得及同仙君说。” 他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欲,钟情身形一怔,猛然间就想起了那日山洞中发生的种种,耳根都不免染上了一点红。 身后的弟子愤愤不平,皆以为戚临是故意来找钟情麻烦,叫他难堪的。律钊皮偏过头瞟了他一眼,也当钟情是被这魔修气着,便不管他的阻拦,开口便道:“人也见过了,话也说完了,我二人便告辞了。阁下在佛门里可要小心行事。” “不劳费心。”戚临戏谑地说道,“可我来找的是钟情,他还没与我说话,你们为何又上赶着替他回答?” 钟情张了张嘴,嗫嚅犹豫了一会,不咸不淡地说:“那日之事,多谢了。” “只是一个谢字吗?”戚临追问。 “嗯。”钟情垂了眸,不再看他。 “好。”戚临笑了笑。 音落,律钊搭上钟情的肩,半拖半搂地带着人穿过树荫,缓缓走远。戚临回身望去,并未阻拦。钟情的背影挺拔如松,但肩上的那只手却是格外碍眼。他神识一凝,给钟情传了一句话:“黄昏时分,我来找你。” -- 第155页 钟情惊愕地回过头去,只见那棵榕树根须飘荡,枝叶相擦,哪里还有戚临的影子。 · 沐浴更衣后,钟情在窗边一坐三个时辰。他原先是念着清谈中有所体会,想回院后再行凝思静坐,可当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尽是戚临的那一句话。入定不过一时辰,便再无法继续下去。 他说黄昏来扰,此刻红霞翻涌,青山镀暖光,已近落日之时。 钟情坐在桌前,半敛着眼,手上拿着一支狼毫。桌上是散乱着的几张宣纸,上面是他三个时辰静坐的结果。钟情几乎是把整本《千秋雪》都给默了下来,一笔一划写得工整,像是在消磨时间似的。 天色渐渐暗下,相邻的屋子都点上了烛火,窗户上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钟情抬起头,放了笔,犹疑地看着前方桌角上的烛台,犹疑地捏出一个诀。 下一刻,微风骤至,眼前宣纸翻起,有几张还被吹下了桌,趔趄地溜到了门边,碰上了一双绣金的黑靴。黑靴的主人俯身拈起那张纸,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那张纸被他提到了眼前,草草地端摩了一会,又被他松手送回了桌案。 “让仙君久等。”他指尖一点,案上烛火燃起,暖色的烛光映上了他的脸。 他信步走到钟情的身前,腿上一抬,靠在了桌沿。 钟情神色平淡,问道:“你有何事?” “不若仙君猜一下?”戚临道。 钟情皱了眉,似是对他这副轻佻模样很是不乐,他收了笔墨,说道:“若是没什么要事,魔皇可以离开了。” “这就是仙君的待客之道吗?”戚临委屈地说,“我辛苦来此,连盏茶都不曾讨到。” 他见钟情仍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自顾自地往下说去:“仙君白日同我说了‘多谢’,可我也有一个‘谢’字未说。” 钟情料想他说的是流离岛上的事,回应道:“举手而已,不必。” “我寻了好久,觉得若是用法器什么作为谢礼,未免也太配不上仙君。”戚临顿了顿,俯**对上钟情的眼睛,“所以仙君可愿意同我去个地方?” 钟情与他对视着,什么也没有说。 或许是想的。他能感受的到自己内心里的蠢蠢欲动。他也好奇戚临会带他看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他只是微微张着唇,不知道要如何答应这个邀约。 平日里无论是对着律钊还是其他师兄弟的邀约,他都能淡淡地回应上一声,或是“嗯”或是“抱歉”,可如今对着戚临,却只觉得喉咙干涩,那个字竟似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仙君既然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认了。”话落,戚临便抓上钟情的手,将他从椅上拉了起来,快步出了屋。 山间的风是凉的,但手上的触感却是炽热。 钟情亦步亦趋地跟在戚临的身后,目光落在戚临握着他的那只手上。 他应该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这样有些奇怪。 可即使心上是这么想着,手上也没有半点的动作。 佛门的后山有一条溪流,三曲九弯,蜿蜒留入邻城内的一条河。钟情看着戚临扯着他一路走下后山,来到了那条溪流的边上。 水中不知何时被置了一条木舟,有些简陋,连个船篷都不曾有。 戚临松开他的手,说道:“仙君请吧。” “你要带我进城?”钟情问。 戚临笑着,没有说话。钟情与他对视了一会,认命地上了船。戚临也跟在他的后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木舟很小,但容纳两个人足以。戚临捏了诀,打入船沿的木板上,木舟顺着水流载着他们一路向前。 两岸的林间漆黑一片,间或有荧荧星点闪烁。戚临抬手一晃,一道黑气入了林间,随后那些星点陆续亮起,争相跃出,逐渐漫上绿树的枝头。 像是星河坠入人间。 有几只萤火虫还飞来了溪上,停在了戚临的指尖。他笑着抬起了手指,放在钟情的面前,“不知道你们剑宗有没有这样的景色。” 钟情盯着他手上的那只萤火虫,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萤火虫受了惊,扑扇着翅膀飞远了去。 钟情喃喃地说道:“没见过,很好看。” “还有更好看的。”戚临道。 水道越来越宽,两岸也离得远了。溪流汇入河中,木舟改为逆水而行。他们还未进城,就有若干的花灯顺流而下,飘荡在舟身两侧。 “转头。”戚临说道。 钟情听了他的话,转过身去。只见前方河道之上,数十盏花灯飘飘荡荡,灯中烛火幽微,熠熠如银河。 河上开了莲,他们自灯中穿行而过,甚至还能看到花瓣上细小的字迹。钟情不愿去窥探他人心思,只一眼,便又将视线挪向远方。 “今天是灯会。”戚临解释道,“其实我也没想过能看到这些,我想给你看的是另一个东西。” “为什么?”钟情问他。 “因为我欠你一个人情啊。”戚临道,“叶苋草对我而言,万分重要。” “那也不必如此……” 戚临望着他的眼睛,突然站起身,手自钟情臂下穿过,困住了他的胸,“那仙君便当我是有意讨好吧。” 而后,戚临足尖轻点,在木舟上一个借力,跃至了岸上。这个姿势并不适合男子,钟情也从未有过被人环抱的经历,一时之间面上也带了点过不去的羞赧。 -- 第156页 “我自己可以。” “怕你找不到路。” 戚临带着他跃上城中高墙,几个起落之间,他们已然爬上了全城最高的那座楼。 戚临松开手,钟情立即与他拉开距离。 此刻全城景色尽收眼底,无论是河边人潮往来,还是檐下灯火绰绰,都如映在画卷一般,尽收眼底。 戚临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纸,甩手扔上了天。符纸在夜空中变作星星火光,划过一条弧线,最后融于黑暗。 而后,一道金光窜上了天。 第二道,第三道接连上空,响声打破了静默的夜,烟火在空中炸开,光点布满了夜空,与星光争辉。犹如一场金雨。 火树银花合……明月逐人来。 钟情侧过头望着身边的戚临,火光映在他的眼中,把那双眸子衬得分外明亮。烟火的光罩着他的脸,将上边的每一处线条都描摹得清清楚楚。 他恍惚听见自己的心跳。 即使是在这样的响声里,它也分外明了。 “仙君可喜欢?” “喜欢。”钟情下意识地作答。 他掩饰着自己的目光,偷偷地望着戚临的侧脸。也不知这一句“喜欢”究竟是在说谁。 散下的火光消逝空中,下一刻还有旁的星火陆续接上。夜里的风猎猎吹过,将戚临的头发扫落在他的脸上。 钟情抬起手,什么也没有抓住。 但他却在这一刻睁开了眼。 天花板上的光影一晃一晃的,高压锅的气声闯进了卧室,空气间飘散着饭菜的香气。 钟情揉着额头起了身,信步走出卧室,圈住了厨房里的慌乱身影。戚临的长发蹭在他的鼻尖,痒痒的,上面还带着一点薄荷的清香——是最近刚换的洗发水的味道。钟情埋首在他的颈窝,侧过头碰了碰他侧颈的**。 岁月忽已远, 终不复当年。 亦……不负当年。 第92章 杨胡(一) “我曾经到过一个寺庙,里边有一只趴在庭院里迟迟不愿离开的花猫。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像我一样,在等着什么人,也不知道它究竟等了多久。” “我和它一起坐在树下,看了一下午的花雨。” 胡念第一次见到杨景行,是在七月的一个晚上。 他向来不是什么安分得住的主。正如小百合所说,他的炮友大概可以排上好长一队,拿着不知几位数的号码牌。他是狐狸,似乎天性就是如此。 他在特调局里待了五十多年,从前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只有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时候会稍微忙碌一些,其余时候他们大多都是在距离晒太阳。不过那段时间因着戚临的缘故,倒是平白多了不少的任务,几乎都能顶上大半年的量——还就没遇上这么多事的时候。 胡念好容易得了空,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酒吧潇洒一番,看看能不能遇上个中意的对象。 衣香鬓影,灯光晃眼。胡念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吧台前,扫视着整个酒吧的全貌。酒保是他的熟人,给他调了一杯甜腻的鸡尾酒。他半倚在高脚凳上,半敛着眸。 今晚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货色。 胡念拒绝了几个前来搭讪的男人。说实在他们的条件也能算个中上,但他总有办法挑出个把的毛病。 食色性也。胡念向来不会亏待自己。 他本来想着,要么今天就这么算了,或者是再换家酒吧看看。可他刚放下了酒杯,就有一个人闯进他的视线。 男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奇怪。 来酒吧的,大多都是为着寻欢作乐,穿着也是随意。胡念旁边的小0就穿着一条带拉链的裤子,开叉几乎到了大腿根。而这个男人,却穿着一件熨得平整的白衬衫,瞧不见一点的褶皱,衣摆也一丝不苟地塞进了**的西装裤里。不知道的还都当他进错了地方。 可他又生得好看。双眼皮很宽,显得整个眉目都有些深邃。酒吧里的冷光罩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釉的白瓷,叫他整个人都透着格格不入的禁欲之感。 胡念当时就觉得自己今晚有着落了。 站在他身旁的几个小男孩也有些蠢蠢欲动,但还没靠上去,便被他不着声色地避开了。 男人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不时地向四处张望着。 胡念就是在这时撞上了他的目光。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也停下巡视的目光,视线牢牢地落在胡念的身上。 他嘴角扯出了一个明媚的笑,拿着酒杯的手都上扬了一点,像是在做一个无声的邀请。 男人快步向他走来。 “这么着急?”胡念调侃道。 对方没有说话。 他摸不准男人在想什么,先前的那一番动作让他觉得男人并非是没有想法,可当他坐到自己身边时,却又什么也不说,也没有旁的举动,只是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 也许是第一次。胡念心想,总是有些放不开的。 他招来调酒师,让对方给男人调了一杯酒。调酒师挑了眉,一副揶揄的模样。 “要不是看在是个帅哥的份上,我才不会把看家本领拿出来。”调酒师说着,把那杯钴蓝色的液体推到了男人的手边。 胡念至今都不知道那天酒精是谁作得乱。 男人偏过头看了一眼,抬了手把酒杯递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 第157页 之后的事,基本都是乱了套的。 男人放下杯子,玻璃杯在吧台上砸出一个清脆的声响。再抬起头时,他的双目已经带上了一点红,如一匹恶狼般盯着胡念。后者只当是酒液淹没了他的羞赧,跳下椅子就去扶男人的手。 酒吧附近就有一家宾馆。 对方的酒量许是不好,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是炽热的,在夏夜的暖风中这样的温度更是烫人得很。 “放松一点。”胡念感受到对方僵硬着的肌肉,笑道,“我也不能吃了你啊。” 却不想他这一句话,让对方的肌肉绷得更紧了。 胡念与宾馆的老板是熟人,同前台报名字的时候,旁边的男人还轻轻笑了一声,隐约还夹杂着一点嘲讽的味道,让他有些不爽。 接过房卡的那一刻,他心里甚至还冒出了一个念头。想着若是这家伙的技术差到了惨绝人寰的地步,那就换他来动手算了。 胡念半托半抱着男人开了门,进了房。 门刚一关上,他便把人转而压在了门上,扣着对方的后脑勺同自己对视。 男人猛地把他推开了去,又因为酒液的浸染脚步虚浮,只能倚着墙来支撑着自己的身形。 “你做什么!”男人吼道。 胡念疑惑地看着他,都到了这个情况了,还能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闻言,对方的脸好像更黑了点。 难不成是属性对冲了? 胡念放肆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扫视着,最终落在他的大腿上。 看这个样子……也不像啊。 “你是不是……” “不是。”男人恶狠狠地说道。 “既然不是,那我就不客气了。”胡念走上前,握住了男人的手。 之后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有时候会想着,这个人表现得实在是生涩非常,就像是个毛头小子一样,什么都不懂。可明明在酒吧里主动的是他,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反应?但这个想法只是灵光一闪,下一秒就淹没在了脑子里的那片热浪岛之中。 胡念不止一次的嘲笑过杨景行,说他是自己见过的最没有定力的道士,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地就缴械投降,连最初的推拒都跟玩闹似的。 杨景行每每都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收回了目光,喃喃道:“都是药物驱使。” 仿佛那一段故事里含了多少的真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第二日杨景行醒来的时候,胡念还在他身边睡着。 胡念很少会和对象有事后温存的时候,只不过昨夜他俩着实是折腾得久了,收拾完自己后他也懒得再动,直接就瘫在床上睡熟了,才有了这一早上的情况。 杨景行想都没想,腿上一撩就把人踹下了床。 胡念睁开眼的那一刻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痛的,尤其是大腿上的那几块肌肉痛格外明显,学生时代跳个五六七八次的远都没有到这种程度。偏生地罪魁祸首还一脸冷意地站在他的面前,手上的长剑正对着他的脸。晨光透过窗帘照进了屋内,剑身都在光下泛着寒。 胡念在这一瞬间清醒过来,抬头与杨景行对视着。 “修士?” “妖孽。” 胡念顿时就笑出了声。 “这都多少年了,还当自己是什么见妖就杀的英雄了?”胡念说道。 “为非作歹者,死有余辜。”杨景行冷冷地说道。 胡念再次笑出了声,撩起眼皮来,露出一双惑人心魂的眼。他的眼角是上挑着的,认真看人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眼尾泛着的红,他的眼下还有一颗褐色的泪痣。若是至怪小说里的那些狐狸有原型,想必都该是这样一副模样。 “那你说我为什么非作什么歹了,我不过就是睡了你这么一个……”胡念的目光落在他的剑上,“是道士啊……” 这一个早上鸡飞狗跳,杨景行与他差点就在人宾馆里打了起来。所幸胡念离窗近,在对方即将恼羞成怒提剑砍来的时候,即使从窗户跃了出去,掠上屋顶跑远了去。 后来他才知道,杨景行去酒吧是为了找另一只狐妖。 他当时见胡念身上带着与那只狐妖相同的气息,还以为胡念正是那只妖易容所化,却没想到闹出了后来的那些乌龙。 胡念在家清心寡欲待了几日,倒不是因为被杨景行吓着了,而是因为那夜后的酸痛还没好全。等过了三日,他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狐狸,又可以出来觅食了。 然而之后的几次,却总是不顺利。 他甚至觉得杨景行是他的灾星。 最开始的那几天,他无论去哪个酒吧都能见到对方。杨景行这回穿得随意,只套着一件简单的T恤,和一条牛仔,平白地在那张脸上添了几分稚嫩。 胡念猜不到他来这是想做什么,在短暂的惊愕后便把对方当作了空气,自顾自地开始无色起了下一个目标。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每当他觉得某一个男人还不错的时候,下一秒这个人总能接到杨景行的“邀请”,他像是有意与胡念对着干,一个都没有放过。 胡念气急,若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道士,他早把酒泼人脸上去了。 甚至还有一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拐到酒吧后巷和人亲吻的时候,杨景行拿着手机开着手电筒突然出现,直把他两人给吓了一跳。末了,这道士还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只是不冷不热地说道:“大晚上的还是要注意一点,为什么连间宾馆都开不起?” -- 第158页 气得他们两个都想打人。 最后的一次,是在B开头的一家Gay吧。 胡念在接到其中一个男孩的邀请时,还当自己这几日食素的日子终于可以结束了。可在他开门后看到杨景行那张讨人厌的脸时,唯一地想法就是把酒泼他脸上摔门就跑。 但在他呆愣原地的档口,那些个男孩已经热情地凑上来把他拉进了房里,同他介绍这位“新朋友”。 直觉告诉他,自己今晚估计是逃不过了。 第93章 杨胡(二) 胡念想把杨景行当作空气,可那么一个大活人杵在那里,又怎么能不引人注意。 他生得好相貌,屋子里的那些男孩最开始一直往他那凑,但是纠缠了几回,发现对方总是不冷不热爱答不理的模样,也就放弃了继续搭讪,转而和朋友坐在一起玩起了游戏。 胡念知晓他们大多荤素不忌,也没有什么节操,提出的那些游戏个个都是带了颜色的。若是放在往常,胡念不介意与他们疯在一块,只是今日一个道士混在他的身边,他再没皮没脸还是想收敛一点。 然而脑袋是这么想的,现实却是背道而驰。 酒过三巡,骰子转到杨景行的手里,众人的目光皆投在了他的身上。 胡念本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有想到他语气平缓地说:“就按照之前说的来吧。” 他的视线落在胡念的身上,后者心下一紧,直觉对方正挖了什么坑给他跳。胡念本想使个小伎俩偷偷作个弊,但不想刚想调动灵力,竟似被什么压住了一般,连喘息都变得困难。他忿忿地看着杨景行,甚至不用猜就能想到是他的手笔。 他也在对方的目光下开了盖。 三个一。 胡念觉得自己就没有这么倒霉的时候。 杨景行静静地看着他,胡念不得不在众人的起哄声下脱去了自己的黑色镂空T恤。 “身材不错啊,念哥。”一个男孩吹了声口哨,冲他打趣道。 胡念轻哼一声,“喜欢?你若是长得像这位杨先生一样,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摸我的机会。” “念哥开什么玩笑,不如今晚我们开个房,你含泪做个1吧。” “滚你丫的。” 杨景行冷声问道:“继续?” “继续。”胡念咬着牙说。 他不甘心地与杨景行继续相斗,几杯鸡尾酒下了肚,意识也变得昏昏沉沉。等他发现自己今晚很有可能要殒命当场的时已经为时已晚,悄悄拨出去的求救电话也因为视线的模糊点错了人。 他靠在沙发上,推拒着他们递来的酒,说道:“不搞了,我等下回不去了怎么办。” “那就找个地方一起睡了?”一个青年顺势抓上了胡念的手,手指游离在他的腕上,顺着他的手臂还想向上摸去。 胡念被这个触碰弄得有些不舒服,抽回了手,却又再次撞上杨景行晦暗不定的眼。 他不知道钟靖平对上他能有多少胜算,只希望他能看在对方是剑宗的人的份上,放自己一马。 “我对象说他马上要来接我了……”胡念喃喃地说道。 “衣服还没穿上呢,就想跑?” “念哥喝醉了,又开始说胡话了。” 胡念反驳道:“才没有。” 但是胡念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人竟是柳闻归。 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魂都没了。 柳闻归在他心里是个什么身份,是又凉又冷的大冰块,是严肃无情的老父亲,胡念几乎可以想到对方看到自己后的那个神情,肯定是皱着眉的,冷冰冰地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无言地讨要一个说法。自己还得腆着脸把刚刚的那个“对象说”给延续下去,也不知道柳闻归听了后会是个什么想法,不愿意配合还是小事,扣他工资可就玩大了。 包间的门被敲响,几个男孩想到他前边提到的对象,争先恐后地抢着上前开门。胡念保持着八风不动的模样,事实上内心已经千回百转,巨浪翻涌。 他看见柳闻归,也看见了戚临。 听说魔头不能离开柳闻归太远,应该是被逼无奈跟来的。 胡念站起身,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也不管柳闻归的脸黑成了个什么模样,张口便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柳闻归身后的戚临也变了个脸色。胡念还不知道他这一开口,平白地就得罪了三个人。 他软了声,悄悄拉着柳闻归解释了一通,并且擅作主张地提出了让柳闻归帮他解决这个游戏的要求。虽然他不知道钟靖平斗不斗得过杨景行,但他老大是绝对没有问题。可那厢的魔皇横插一脚,中途把这个差事给抢了去。胡念本来还想感激一下对方的相助之情,却不想他只是抱着玩闹的心思,根本没打算管自己的死活。 “你是说只要再输一局,你就走不出去了?”大魔头撩着眼皮,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当事人现在万分后悔,可还是只能目送着对方坐到杨景行的对面,拿起了骰子。 总算魔头还不算太没良心,成功把他救了出来。中间的那些小插曲胡念也没太放心上。 只不过自家老大和魔头之间的气氛着实有些暧昧,胡念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感觉他们明明才认识几天,关系竟是比柳闻归和一队成员的还要亲密。他的老大素来是这样的寡淡性子,即使他们共事这么多年,也没有过多少的亲近举动,可他对戚临却并不是这样。 -- 第159页 胡念心中奇怪,但也顾不得去想太多,因为他的仇家突然追了上来。 真的是阴魂不散。 不就是上个床吗?至于天天缠着找他算账吗?这个道士到底在矫情个什么劲? 胡念借着靠山在侧,终于鼓足了勇气指着杨景行怒骂一通,然而他骂是骂爽了,他的靠山也在这会功夫走远了去。 胡念:“……” 也不知道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 “你不该贪恋**。”杨景行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妖,不像你性冷淡,我有正常的需求。”胡念四下望着,思考着逃跑地可行性。 杨景行不解地望着他,冷冷地说:“和那些人在一起,做这种**之事,就算是正常需求了?” “淫你**乱!”胡念骂了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他再不想和这个道士辩解下去,也顾不上什么逃跑不逃跑的,推开人就快步走远,再待在这里,他迟早都要给对方逼疯。 可是杨景行仍是跟在他的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一回头就能看到那张让人气恼的脸。 “你跟着我干什么!”忍无可忍地胡念转头吼道,“你这几天耍的我还不够吗!” “我没地方去。”杨景行说道。 “你没地方去关我什么事!没地方去回你的道观!” “我来此有要事……” “那就去办你的事!” “可是我忘了。” “那关我什么事!” 昏暗的街头,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隔着几米的距离,一句接着一句地对着话。与杨景行的四平八稳不同,胡念此时就像是点着了的油桶,随时都有炸开的可能。过路的人纷纷拐了个方向,有意绕开他们。 胡念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得更快。 “我住你家,助你修行,你不要再出去找那些人。”杨景行跟上他的脚步,说道。 后来他每每想起,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也许有的事情在见上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定了下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生的根发的芽。 情之一字向来难解,无论是这时不知风月的杨景行,还是那时的浪荡子弟律钊,都不曾真正明白。 “我他妈是约炮又不是双修!”胡念推开他,手上带了三分的灵力,把他与自己扯远了去。 不过到了最后,某位道士还是住进了他的房子。 “你收留我几日,等我事成之后自会离开。” 胡念还记得杨景行当时是这样说的。 他也会好奇,这个道士明明忘记了自己下山是为了做什么,为何却如此笃定自己可以成事? 一直到杨景行离开的时候,他才明白了“为什么”。 他本来就是带着执念来的此间,自然是片刻都不会忘记自己的任务。就算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也会凭着冥冥指引亦步亦趋。 他不过是对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是他历劫途中的一个意外,甚至连光阴都不会记得他。 胡念忘了是什么时候变了质。 他只是隐约地记得,因为杨景行的到来,自己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了。就算偶尔想要出去放松一下,也会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准时接到一个电话—— 有人在催他回家。 有的时候,情动只需要一个瞬间。 是他用揶揄的语气戳破了一层窗户纸,把对方再次拐上了床。那夜他喝得烂醉,可杨景行却是十分清醒的状态。 胡念那时候想的是:这道士是喜欢我的。 道士办完了他的事,却始终没有离开。他心照不宣地留在了胡念的家里,过着与从前差不多的生活。 他会跟着胡念去出任务,也会指导他的修行。逢年过节他也会陪着胡念一起去钟情家里拜访。 偶尔地,他还会和那个魔头吵起架来。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杨景行偶尔会在胡念面前展露出他截然不同的一面,但到了第二天又会变成了原先的那番模样。 平淡得像是一碗水,甚至没有半点的波澜。 一直到他飞升,胡念都不知道他与律钊的牵连。 那年元宵刚过,白日在楼底嘈杂爆竹的催促声中匆匆赶来,道士沐浴在晨光之中,温和地说道:“我走了。” 他什么也没有带走。 又好像什么都带走了。 第94章 杨胡(三) 习惯有时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明明那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明明早就该习惯了这样的孤独。可是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摸到旁边冰冷的被窝,胡念还是会不知所措。木制的地板是凉的,浴室里的镜子也是凉的,就连沙发茶几衣柜都是凉的。整个屋子都像是坠入了冰窖里,冷清得过分。 里边还挂着他的衣服,并不多。杨景行穿着随便且简单,大部分都是清一色的白,在胡念花里胡哨的衣柜里显得格外突兀。 从前一起玩的那些男孩已经上了年纪,曾经精致的面庞早爬上了岁月痕迹。他们要么被逼着回归家庭,要么找了一个或合适或不合适的男人过了下去,再也没了多少联系。胡念不得不换了一个身份,继续流连在那条酒吧街上。熟悉的酒保换了好几轮,再看到时又是一片生面孔。他趴在吧台上醉得不知时辰,心里想着自己好像有很多年都没有这样浑浑噩噩的感觉了。 -- 第160页 他有点想那个道士,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但他隐约地又觉得,也许那天的离别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胡念揣着最后的一点希望,每日同小百合跑进跑出,还因为出神被对方嘲笑了好多回。 二十年。说长也不长,说短倒也不短。凡人的一生没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挥霍,妖修的二十年也并不是什么蜉蝣一梦。 胡念不记得那天是个什么天气,也许是个阴天,毕竟天雷打了那么久,即使他们离凌霄还要那么长的一段距离,也不免会受到一些影响。 在特调局锻炼的凌霄弟子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呼声,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自己飞升的师兄。胡念面色平淡地从他们经过,耳边的嘈杂声音都被风过滤了去,只剩下了一个叫他万分熟悉的名字——杨景行。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就如一同生活了这么久,他始终都没真正了解过那个道士一样。 平生不知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 胡念一言不发地回到家,化作原身钻进了衣柜里,周身顿时被杨景行的气息侵占——也许是他的错觉。二十年匆匆而过,这些布料能留住什么呢,不过都是他的错觉罢了。 他在梦里见到了杨景行,但那人又不太像杨景行。他回到了他们初见的那年,但所有的轨迹却截然不同。梦里没有杨景行的纠缠,他只是在钟情和戚临的结契大典上露了一面,便消失在了胡念的眼前,再无交集。 庄生晓梦迷蝴蝶…… 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梦,哪个才是现实。 狐狸睡了三天三夜,起来的时候手机屏幕上被一大串的未接来电占满。胡念神色恹恹地给小百合回了电话,对边的娇花也不似往日那般一惊一乍,甚至还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刚醒吗?” 胡念都要给她的问题逗笑了,“下一句是不是就要问我吃过了没有?” 小百合从善如流:“那你吃了吗?” “还没。” 电话对面隐约传来了抽气声。 胡念笑了一下,问道:“好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心情好点了没有。”小百合的语气有点生硬,她与胡念的对话不是斗嘴就是互怼,很少有这样心平气和的关心,连她自己都不太习惯。 “我没事。”胡念顿了顿,说道,“我想请假。” “多久?”小百合语气急促。 “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更久。”胡念回答。 手机对面的人似是沉默着,迟迟没有应答。在近一分钟的静默里,胡念仅仅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平缓绵长的呼吸声。 他想去看看。虽然不知道那道士去过了什么地方,但他还是想去看看。 他想去找他。至少得抓着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为什么他什么都不愿意和自己说。 “好。”小百合轻声应道。 · 胡念走过了很多地方,他没有目的地走,漫无目的地看。有一年他从西南出发一路进藏,甚至还在昆仑雪山上见到了钟情和戚临。 魔头还是那么惹人厌,一看到他出口就是调侃。 钟情却直直地盯着他,语气平淡地说:“你变了。” 胡念也不知道自己变没变。但他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时候一定还是原先的那般模样,他说:“老大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对一个男人说“好看”并不是什么正经夸奖,旁边的魔头顿时就黑了脸,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似是在考虑他的死法。胡念自顾自地扯出一个笑,决定不再打扰他们二人世界,悄悄地溜下了山。 他还去了一趟剑宗。但是钟靖平闭了关,并没有时间与他说长话短,胡念只得悻悻地离开。 他最后一站,去了凌霄。 杨景行飞升后,凌霄的后殿多了一幅他的画像,也算是这个道门的传统。后殿常年冷寂,白日里仅有一个弟子会留在里边抄写道经,夜里则是上了锁,剩下空荡荡的屋子。胡念收敛气息,趁着夜色潜入,在近百幅的画像中找到了杨景行的那一幅,化了原形躺在画像的下方,一直睡到了天明。 仿佛对方还在自己身边。 最后一年除夕,他回去找了小百合。 两人在露台上吹了一夜的风,余下的酒都被分了个干净。他们望着天上的月,说起了许多年前他们起出的那个任务。 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 那天的月色好像也是这样,没有多大的变化。可终于还是岁岁年年人不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此间怅然何人说,不复故友月下逢。 夜风荡起了胡念及肩的头发,却没有吹走他的醉意。 “戚临等来了他的月。” “我……”却是哽咽得再也说不出来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胡念又匆匆离去。 五年、十年……他坐在西南的洞府中,早记不清今夕何夕,也早忘了自己修行的最初目的。 凡人一生犹如滔滔流水,转瞬即逝。妖修的生命又何尝没有尽头。 不若化作山川草木,岁岁常在,无知无觉,也好过余生皆在求而不得。 但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音质如铁,带了点低沉的磁性。 -- 第161页 他说:“回家了。” 胡念睁不开眼,但周身却被一个温暖的气息缠绕,陌生又熟悉。那人的手带着最让他眷恋的温度,胸膛的热意源源不断地向他传来。胡念在暖风中散了心神,嘴角都无知无觉地勾起一个弧度。而后意识下沉,他终是坠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是he 第95章 陆遥(一) 商遥的出生伴随着生母的死亡,这在小小的寨子里并不是什么大事,却也不算小。从前的时候寨子里的人顶多说上几句可怜,最不过一句“这孩子命凶”。可在她三岁的时候,她的生父不幸跌落山崖,尸骨无存。从这时起,寨子里便传出了她是天煞孤星、克夫克母克亲克友的说法。 她一个人住在寨子边上的小屋里,偶尔地大当家会派人给她送些吃食,算是照顾。 商遥的童年几乎是在欺侮中度过。寨子的大人不愿意让家里的孩子同她待在一块,早的时候看见了,总是会把人拽回家里训斥,让他们离商遥远一点。小孩子最是单纯,他们懵懂的询问没得到大人的准确回答,只当商遥是做了是什么坏事,惹了父母厌恶。 恶意是慢慢攒起来的。 最开始只是一个人,指着商遥说:“你没爹没娘,我不和你玩。” 后来,是一群人。 年幼的商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在日复一日的喊骂声里她也学会了反抗。即使这样招致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打骂,但总比变作砧板鱼肉任人宰割的强。商遥的身上常年挂着青青紫紫的痕迹,但来找她麻烦的人也讨不到多少的好处。 她想着,等自己长大了,就要离开这里。 她曾经爬上过寨子里最高的山,站在山顶上往远处眺望。 寨中所有的事物的都变得渺小,来往走过的人都不过蚂蚁般大小。商遥望着远处烟雾氤氲下的青山,看着碧蓝如洗没有边界的天,才明白原来人于天地之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算不得什么。在这寨子之外,还有更远更广阔的天地。 她要走。她想去往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会在那里遇上很多不同的人。 但是后来,她遇上了商陆。 那人就像她生命里的一束光,在某个清晨里不经意地洒在了她的身上,从此相伴身侧,再不曾离开。 十三岁的商陆从巷口匆匆走来,满脸的怒意未消,他看着堵在商遥面前的那一群人,冷冷地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些少年回过头看到他的脸,顿时作鸟兽散去。 商陆急步走到商遥的面前站定,想要伸手替她擦去泥污,却又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合适,将手停在了半空,不知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他温柔地问道:“你没事吧?” 商遥仰了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不自觉地咧嘴一笑。她已经很少有这般笑过,没有半点杂念、只是看到这人,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对他笑。 商陆时常会来看她,每每都会给她带来一些糕点,嘲笑她个子矮,同龄人都是小姑娘了,只有她瘦干干的像只鸡仔。商遥在往往也只是他面前才会收起那一身扎人的刺,不甘心地与他斗上几句嘴。 九岁那年,商遥捡了一只黑猫。那猫早就过了幼龄,但瞧着还是娇娇小小的。商遥见到它时,黑猫正窝在一个树洞里舔舐着自己的毛,身上还沾了点泥泞。她也忘了那时候是个什么情感,或许是在猫儿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又或许只是出于单纯的喜爱与同情,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接近了那棵树,所幸黑猫也并不怕她,在触碰到她的手的那一刻,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商陆给它取名“白鹿”。 商遥笑他,好好的一只黑猫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名字。 “鹿中白者少有,相传白鹿乃是神兽,泽被一方。”商陆这般答道。 商遥思索了许久,也没有找到更好的名字,也就随他去了。 随着年岁渐长,她对商陆的心思也开始往一条岔道上偏。她自小无人教习,分不清“喜”与“爱”是什么东西,她只是在某一个时候,想到商陆就心生欢喜,几日不见就辗转反侧。 少年人的爱意如此简单,有时候是对方下意识的一个动作,有时候是他突然看过来的那一眼。没有那么多的轰轰烈烈,只是顷刻间的怦然心动。 可商陆死了。 商遥记不清那个时候自己是个什么心境。涌入她体内的魔气发了狂地作乱翻涌,似是要把她的四肢百骸都搅得粉碎。心头是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上方,脖颈被人掐住,视线都因着呼吸不畅而渐渐模糊。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杀了他”。 她这一生并未为恶,不过就是生来带了这般体质,为何就要落到如此地步? 从前她想不明白,后来却也不愿明白。 人永远都参不透旁人的心思,很多事都没有什么缘由,只是始作俑者简单的一句“我想”罢了。 魔的一生很长,“遥”是她前十余年里逃不开的梦魇。她给自己换了名字,带着商陆的名字踏上了外边的旅途,就仿佛他还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白鹿一直靠着她的魔气续命,商遥不知道如果放任这只猫儿死去,自己还能不能找到曾经的证明。若是连唯一的陪伴都走了,当真就仅剩她一人了。 “我还是没有找到他。”离开那个地方的夜晚,商遥总是抱着黑猫说道。她有时候在想,转世轮回会不会是人们聊以**的一套说辞,一个人的离开便是一个尽头,魂归天地后再不会留下一点念想。直到进入画中,商遥才恍惚明白,转世一说并非是假,而是商陆的灵魂未曾往生。 -- 第162页 算上那八百年,商遥已经把这十载经历了千百十回,但次次到了那个岔口,在看到少年商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刹,她的心情还是一如往昔,不曾改变。 她摸透了来龙去脉,却因为失去修为无法脱身。商遥在画中忘记了日升月落,也忘记了年华更替。 商行云没有得手,或许是白鹿还活着。商遥清醒的时候总会将记忆理过一遍又一遍,思考着最后的对策。她想,商行云制造这个幻境定是有他的用处,极大地可能是为了她转给白鹿的那颗魔丹。商遥自知能力有限,但也愿意去赌这一把。 赌上她和商陆的未知来世。 还好她没有输。 · 走过三生石,再往前便是忘川了。 商遥曾在不少话本中读到过关于忘川的描写,或说河岸上开满了红艳的曼陀罗,或说忘川的水幽深得不可见底,诡谲得很。可真到了这里,才发觉自处与尘世间的几条河道并无多少差别。不过地府常年见不得光,那水确实是幽暗的颜色。 呜呜咽咽的风声传进耳中,水面上却是半点涟漪都不曾有。摆渡的老伯低着头,商遥瞧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上了船,还向人家打听起了消息。 “近日可是有很多魂灵往生?” 对方像也是见惯了像她这般胆大的人,面上也没有多少诧异,语气冰凉地回答:“不可说。” “那可有一个约莫二十的青年来此,他应是身着白色长衫,腰间还配着一块玉珏。” “这年头,哪里还有人穿这样的衣服?” 商遥忆起幻境中白鹿的装扮,自顾自地笑了笑。 是啊,毕竟都这么多年了。 八百年,那么长久的一段岁月。 久到人间都变了一番模样,她的猫儿长成了身量修长的男人,连心上人都有了。 她不是凡体,靠着多年练就的坚毅神魂才能在幻境之中争夺一丝清醒的机会。但商陆一个凡人,对于他而言那些日子就像是……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摇晃的小船逐渐趋于平稳,老伯低哑的声音打乱了商遥的思绪,“到了。” 她抬头望着远处的那扇门,回头望了一眼,像是要等上什么人。 “行过忘川,一饮孟婆汤,从此前尘尽忘,莫要回头喽——”老伯撑着船,吆喝着向来时的路行去。 商遥却是不想走。 那日她对戚临说的一字一句,皆不是虚言。 商陆是她唯一的执念,不单这辈子无法了结,就是下辈子,她也一定会找到他。 “阿遥?”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试探和犹疑。 商遥猛然回过头去,束发的带子都在风中散了开,漫头的长发飘落在了肩上。 她贪婪地看着那张脸,细细地描摹着上边的每一寸线条。商陆没有半点的变化,他还是同那时一样。 “你长大了。”对方柔声说道。 他们之间隔了那么多年,但再见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一段难挨的岁月。商遥没有说自己找了他多久,也没有说在他死后发生了什么。商陆也没有问。 他们就这样两相静望着,像是要把那些年的目光都补回来似的。 还没等商遥开口,商陆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问过了,孟婆那有一条红线,若是系上了,下辈子不论怎样都能找到对方。你……” “我愿意。”商遥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打断了他的下文。 “但在这之前,你还要同我去找一个人。” “我们欠他一句告别。” 雁苍剑宗的门上挂着大红的丝绦,被风荡起了一个弧度,不绝地在半空翻滚着。平日里的冷寂气氛都被锣鼓声驱赶了干净,酒香混着草木的香气散了好远。 商遥牵着商陆的手站在厅里,遥遥望着她家猫儿挺拔的背影。 末了,戚临回过头来,眼中有惊愕一闪而过,似是发现了什么。 风柔柔地穿堂而过,他身上的衣袍如火般热烈,商遥张了张嘴,说道:“恭喜。” 下一秒,便乘着风远去了。 人世间的聚散各有定数,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多说,短短两个字足以。 第96章 陆遥(二) 陆谢两家交好多年,若不是生的都是男孩,两家大爷早就把他们撮合到了一起。所幸他们的儿媳妇都是同时怀的孕,两位大爷酒过三巡,四目一对,酒杯一敲,当即就给未出生的孙儿订下了娃娃亲——自然是排除了多是女孩和都是男孩的情况。 两个媳妇言笑晏晏地附和着,儿子们却是头都大了。 在他俩的极力劝说下,娃娃亲这事倒没成,美其名曰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年头也不兴什么包办婚姻的说法,还是以他们长大之后的想法为主。两位爷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得承认自家儿子的话有那么一点道理,只得随他们去了。 连住进医院都是同一天。不过谢家的媳妇提前半天生产,是个女孩儿。 谢先生给女孩取了名,叫谢瑶。 陆家媳妇生了个男孩,叫陆白。 商遥就这样以几个小时的胜利做了商陆的姐姐。 谢瑶和陆白从幼儿园一路同班到了初中,从小就是看着对方的光腚子长大的。每日上学都是一起走,不知道的还都以为他俩是姐弟。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高中,陆白考上了市一中的实验班,谢瑶则是在中考后升入的平行班,两人才总算“分隔两地”。实验班的作息和平行班稍有差距,陆白的老师常常留堂,加上跑上跑下的着实有些不方便,青春期的小孩又格外容易想七想八,两人也各自融入了别的朋友圈里去,少了一点联系。 -- 第163页 可毕竟关系放在那里,总是淡不了的。陆家父母工作忙,周末常常留陆白一个人在家里,谢家父母知道后,特别热情地邀请了陆白来自家玩,顺便逼着他们家谢瑶一起学习。 谢瑶的内心是崩溃的,但什么也不敢说。 期中考刚结束不久,各科成绩陆续出来,班上已经开始传出了各种关于这次年段排名的“小道消息”。谢瑶一边整着书,一边靠着椅子,让它的前腿翘起一个小小的高度,不着声色地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我刚刚走过隔壁班,他们黑板报擦了写上了排名。你知不知道就那个谁,许什么的,他们班六科第一全是他。” “牛批啊——” “可即使这样他好像也没进段十。” “进了吧。我记得他好像是第七名。” “前几名好像都咬得很紧,我听说第一名和第二名就差了一分,说是陆白的作文写得没严悦的好。” “说道陆白……”说话的女生顿了顿,冲谢瑶喊道,“谢瑶你这次回家是不是又得被混合双打了。” “这关谢瑶什么事?” 女生笑了笑,继续说道:“陆白和谢瑶是青梅竹马啊……” 最后一个“啊”不是什么语气词,而是一声喊叫。女生的话还没讲完,就被谢瑶勾住了脖颈,捂住了嘴。 但她仍是不死心地扳着谢瑶的手指,边扳还有边扯着嗓子喊道:“我们都说……陆白是谢瑶家的……哈……童养夫……甚至在她最非主流的那段时间……人都不离不弃……” 谢瑶被迫松开手,趴到了桌子上,恶狠狠地说道:“还有什么想讲的?” “没有什么了,就是……陆白来了!” “陈晓雪我跟你说,你下次撒谎最好换个说辞。”谢瑶作势就要去抓自己桌上的书,但是刚一转头,就撞上了一个人的目光。 敢情不是撒谎啊。 谢瑶想到。 “真的是我。”陆白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谢瑶的桌上,是一个小巧的餐盒,“阿姨说早上忘记把饭卡的钱给你了,我猜中午你也不愿意吃泡面,过来给你送饭。” 谢瑶的身后想起了一阵高低起伏的背景音。 “那你吃什么?”谢瑶扶着那个餐盒问道。 “我吃食堂,卡里有钱。” 谢瑶看着他,犹豫了一会说道:“你把卡给我,我先去打饭。你下课那么迟,等你过去了哪里还有菜吃?” 学校里的菜好吃的就那么几样,实验班下课晚,等他们过去了菜基本也被人打了干净,能吃的没剩几样。这也是陆白经常从家里带饭的原因。 “好。”陆白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饭卡,叠在了饭盒的上边。谢瑶直觉这动作看着有些奇怪,但怎么也说不上来。直到后边又传来了一声抽气声,陈晓雪压着声音偷笑道:“好像那种,‘拿去,随便花’的霸道总裁桥段哦。” 谢瑶:“……” 像个鬼鬼。 “晚上爷爷生日,你和我一起回去?”转身前,陆白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 谢瑶说道:“好。我放学在班上等你。” “哇哦,又要去见家长了。”陈晓雪捏着嗓子,笑弯了眼角,“人家在家里等你,你早点回来哦。” 谢瑶在她的肩膀处轻轻推了一下,笑骂道:“滚滚滚。” 实验班的最后一节课也许是语文老师上的,难得地没有把他们留太久。谢瑶刚打完饭坐下没多久,陆白就赶过来了。年段第二也算是小有名气,谢瑶饭还没吃上几口,就接收到了不少的目光,以及如蚊鸣般的窃窃私语。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合了,高一的时候和陆白一起吃饭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她那个时候没皮没脸地托着下颚,用一种极其甜腻的嗓音对陆白说:“喂我。” 对方也照做了。结果下午他俩就被抓到了段长面前,在下周的教师大会上还差点被点名批评。至于为什么没有,全要感谢陆父。 接到电话后的他就说了几句话——“那个女孩是谁啊?”“谢瑶?那没事,她从小就这样。”“她和陆白算是半个姐弟了,能成早就成了,我们都不担心。” 段长非常无奈,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瑶和陆白旁若无人地吃完了午饭,便各自回到班上休息了。周五的下午只有三节课,然而谢瑶几乎是等到第四节 课下课的时间,才等来了好不容易解放的陆白。 此时天色渐暗,校园的走道上都亮起了灯。 两人并肩走着,经过操场时,那边打着篮球的熟人还停下来吹了声口哨。 其实他们隐约都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但谁都不愿意去戳破这一层窗户纸。也许是太过熟稔,害怕会打破这样的关系,又或是因为旁的什么东西。 少年的情爱向来如此。小心翼翼的暗恋、不露声色的触碰,以及遮遮掩掩又不愿移开的目光。 有的时候,只是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 公园里昏暗的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旁边的草丛发出簌簌的声响。谢瑶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在长椅旁的拐角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瞧着毛绒绒的,像是什么猫狗。 谢、陆两人自小就喜欢小动物,曾经撺掇着偷偷在谁家养一只,另一个人也可以时常过去撸一下,不过这个提议还没萌芽,就被两家父母无情地掐灭了。 -- 第164页 谢瑶与陆白对视一眼,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黑影往旁边一闪,他们心急之下也多跑了几步。 是一只黑猫。它刚才跳上了长椅,正回过头来看他们。 谢瑶见过的煤球大多都是金色的眼睛,少有这般近灰的颜色。 她缓缓地走上前,见黑猫也没有逃走的意思,便试探地伸出手去,轻柔地在他的背上抚摸了一下。 黑猫的喉咙发出“呜呜”的音。谢瑶意外地感到手下的触感分外熟悉。那双灰色的眼睛宛若琉璃,又透又亮,直勾勾地盯着谢瑶的脸,叫她不由地生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仿佛他们曾经见过似的。 黑猫在她的手心里蹭了蹭,又转头看向了站在椅子旁边的陆白,仰着头冲他叫唤了一声。 陆白也伸出手,揉了揉它的头。 谢瑶:“我有一个危险的想法。” 陆白:“不,你没有。” “我俩到爷爷那撒个娇,应该会有用的。”谢瑶说道。 “可我觉得这猫应该是有人养的,这毛都油光发亮了。” 黑猫闷闷地发出一声嘶吼,似是对这形容不大满意。 不多时,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黑猫从长椅上跳了下去,蹬着四条腿就跑到了来人的身前。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谢瑶想。甚至要比陆白好看多了。 他瞧着应该是不过三十的年龄,眼型像是桃花,但眼神却是冷淡的。 他俯身捞起了黑猫,把他困在了自己的臂弯里,才把目光投在谢、陆二人身上。 “这是你的猫吗?”谢瑶问道。 “嗯。”男人的语气也是冷淡。 “它很可爱,也不怕生。”谢瑶笑着说。 男人顿了顿,看向了怀里的黑猫,后者小声地“喵”了一下,他才再次抬起头,说道:“它很喜欢你。” 陆白挡在了谢瑶的身前,问道:“您住在这附近吗?” “只是路过。”男人在猫儿的背上摸了一把,说道,“来找他的一位老朋友。” 谢瑶问:“找到了吗?” 男人笑了一下,眼角的凉意在顷刻间散了去,仿佛是遇上了三月的春风一般,脸上也多了几分柔情的味道。 “找到了。” “他们过得很好,他很开心。” 第97章 论坛那些事(一) 某日,某论坛主页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帖子—— 标题:为什么家里的猫总是长不大,《*夜叉》里面的东西都是骗人的的吗? 1L一口一个小朋友 如题,最近在看动画片,很好奇为什么杀生丸的原身能长那么大只。我的猫比杀生丸的年纪大了好多,但是还是很小,请问是为什么? 我问了我对象,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我觉得他应该是笑了,他是不是在嘲笑我? 2L后星 ……请问楼主多大? 3L是风啊 我怀疑楼主是来水帖的,但是我没有证据。 4L白鹤归 杀生丸四百岁请问楼主的猫多少岁?四岁吗? 顺便,我觉得你的对象可能真的是在嘲笑你23333 5L月照西国 回复4L 我也觉得 6L我会有猫的 猫小小只的多可爱??楼主想要多大,缅因猫的那种吗? 7L青辞 其实……我想看那只小小的猫长什么模样。 8L九九九 回复7L 我也…… 9LABC 想看猫+1 …… 一连几层都是等待吸猫的。 15L一枝发发 还好本姑娘有猫了,嘻嘻 16L青辞 回复15L 卧槽你个叛徒! 17L岚山啊 杀生丸是什么!是大妖怪!楼主在做什么梦呢 18L后星 回复16L 我怀疑楼上和楼主一个年纪 19L岚山啊 回复17L 爸爸的年纪说出来吓死你 20L白鹤归 回复17L 楼主这个年纪都有对象了你却还是一只单身狗,嘻嘻。 21L是风啊 嘻嘻 22L月照西国 嘻嘻 23L我不想带崽 那个楼主您好,首先《*夜叉》只是个动漫,里边很多东西不能当真的。其次,杀生丸是个活了四百岁的大妖怪,长得大也是正常,你不用因为自家猫的体型比不过他而过分操心……最后,老阿姨再多嘴一句,小小年纪谈恋爱要谨慎【一把辛酸泪】 24L青辞 楼上真的好认真 25L我不想走 我家狐狸也是这样,我也不明白杀生丸为什么那么大只 26L是风啊 回复25L 你说你是不是在调戏楼主 27L后星 回复25L 编故事也得遵循一下基本逻辑吧,谁家现在能养狐狸? 28L一口一个小朋友 我对象不让我随便说自己的年龄。 回复6L 弱小的东西不威风,还容易被人欺负,你不懂。 回复7L 我不会给你们看他的照片的 回复17L 可我的猫和杀生丸没什么差别,他还比杀生丸活得久 回复23L 我不小了 29L青辞 无图无真相啊楼主,你看我真挚的眼睛 30L一枝发发 回复29L 写满了“你想吸猫” 31L九九九 -- 第165页 回复30L 有猫人士不要说话哦 32L路人甲 听说这个帖子的楼主很可爱,过来调戏一下 33L路人乙 前排围观 34L后星 按照楼主的意思是想说自己的猫活了四百多岁?现在的小孩子编谎话是不打草稿的吗,噗嗤 35L我会有猫的 小小只的猫抱在怀里多舒服!有主人的保护猫猫怎么会被欺负!楼主醒醒!我朋友每天都被她家的橘猫压得喘不过气,日常在和我抱怨呢 36L是风啊 无图无真相,建议楼主自己爆个照 37L一口一个小朋友 回复36L 我太好看了,不能给你们看 38L是风啊 …… 39L岚山啊 说实在吧楼主,虽然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杀生丸那样的大妖怪,但是在我见到过一只活了八百年还没杀生丸一个头大的猫妖后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所以请楼主不要难过 40L白鹤归 楼上真的不是来搞笑的吗…… 41L后星 39L** 42L青辞 回复40L 或许他说的是另一部动漫 43L一枝发发 我好像认识39L……@岚山啊,大兄弟你怕不是要被打 44L我不想走 不好意思我刚刚去给我的狐狸喂食了 回复27L 你养不了不代表我不能养,呵,凡人 45L后星 呵,** 46L岚山啊 回复43L 你谁??? 回复41L 臭**骂谁呢,就你啊一个帖子下来bbbb,你是哪个工厂来的多少级的钢筋? 47L一口一个小朋友 回复35L 他不需要被人保护,也不喜欢被人抱在怀里 48L我会有猫的 回复47L 不能抱的猫是没有灵魂的!!! 49L一口一个小朋友 回复47L 他有 50L青辞 回复49L 楼主你看看我,我想看一下你的猫 你看你都没有图,我们怎么能帮你分析他到底威不威风? 51L九九九 探出头来,我也想看一下想变威风的猫猫 52L路人甲 这个帖子要歪成吸猫楼了吗 53L后星 @版主 我记得当时说无意义水帖是怎么解决的来着? 54L一枝发发 吵不过就艾特版主,楼上就是个铁憨憨 55L版主 回复53L 水帖删除,发帖人封号一天 但是……我也想吸猫…… 56L是风啊 xswl 帖子又盖了好几层,但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戚临却是浑然不知。他手机架在了床头,屏幕正对床尾,上面显示的是拍照的页面。戚临设置好了十秒的定时,在按下拍照的那一刻瞬间变回原形。 画面上的那只黑猫趴在床上,旁边还有散落的衣服。它灰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镜头,干净得像是一块琉璃。 主子连着拍了好几张,直到客厅传来了开门声,他才一溜烟地变作了人身,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地开了门,迎上钟情疑惑的目光。 “躲在房间里做什么?”钟情问道。 戚临挑了眉,说道:“你猜啊?” 他自顾自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摸出手机店到了发评论的页面,挑了其中最满意的几张照片传了上去。 68L一口一个小朋友 【图片】【图片】【图片】 69L青辞 天辣!!是煤球!! 70L我会有猫的 灰眼睛的煤球!! 71L九九九 矮脚的灰眼睛的煤球!!! 72L是风啊 可惜不是异瞳 73L白鹤归 这是楼主的卧室吗? 74L一口一个小朋友 回复73L 嗯 75L白鹤归 ……我觉得楼主可能真的不是小朋友,这么性冷淡的风格应该不是儿童房 76L月照西国 啊猫猫好可爱,楼主为什么要执着于让它变威风,这样不好吗? 77L一口一个小朋友 回复75L 性冷淡是什么东西……我对象好像是有一点性冷淡…… 79L是风啊 回复75L 看起来好像是同居了……应该不是小朋友 80L后星 成年人能这么没脑子也是很少见了 81L青辞 回复80L 您这么能杠的也是很少见 82L我不想走 猫很可爱,比起我家狐狸还差了点 82L岚山啊 我怎么觉得这只黑猫……有点眼熟…… @一枝发发 大兄弟你快看看 83L我会有猫的 楼上莫非认得楼主? 84L一枝发发 回复82L 我觉得我好像……我觉得你好像得先走一步 钟情不时地偏过头打量着旁边的戚临,对方正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向下翻着页面,也不懂是在看些什么。 主子最近的网瘾似乎愈发的严重了。钟情心想。 正当他想开口提醒戚临休息的时候,他的手机里就进了一条消息—— 特调一枝花:爸爸! 特调一枝花:链接:http://balabala.com 特调一枝花:我啥也不好说我啥也不敢问 ZQ:? 特调一枝花:您点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钟情狐疑地点进了那个链接里,经历了从最开始的一头雾水到最后的哭笑不得这一系列的心路历程。 -- 第166页 85L岚山啊 ??? @版主 版主我要删楼!!救救孩子 86L青辞 版主吸猫呢,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87L岚山啊 在下告辞! 88L一口一个小朋友 @岚山啊 不准走,说清楚 89L我不想带崽 楼主,矮脚的猫猫娇娇小小的真的很可爱,长大了就不行了,万一残了怎么办?放宽心,猫猫不想长谁都求不得。 90L一口一个小朋友 回复89L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长?矮脚是什么意思,说他腿短? 91L一口一个小朋友 @岚山啊@一枝发发 出来说清楚 92L一枝发发 爸爸我错了爸爸 93L青辞 天啦噜你居然是楼主的女儿? 94L我会有猫的 天啦噜楼主居然有女儿了? 95L后星 天啦噜这种智商也能生出女儿? 96L一枝发发 回复95L 毕竟您这种智商都能上网了呢 97L我有鱼 我是楼主对象 98L青辞 楼上怎么回事??? 99L我有鱼 他最近沉迷《犬夜叉》,还没缓过来。开个玩笑,浪费大家时间了,不好意思。 100L我有鱼 @一口一个小朋友 小小只的很可爱,我很喜欢,变大了就不好抱了。 晚上买了鱼,想吃什么样的? @我不想走 他比你的狐狸可爱 101L青辞 ……为什么我吸个猫都能被塞狗粮 戚临僵硬着手太起头,只见钟情把手机放到了茶几上,冲他淡淡地笑着。 “我早和你说过那些都是虚构的东西,你在纠结什么?”钟情说道。 戚临忆着帖子里钟情的那段发言,想起那两个ID,恨不得现在找个洞钻进去,不做猫了。 千算万算,哪里知道论坛里还能有熟人?早知道他就不发照片了。 他闷闷地哼了几声,生硬地转了话题:“不是做鱼吗,要吃水煮的,辣的。” “好。” 钟情轻轻笑了声,站起身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贴在他耳边说道:“你好可爱。” 这语气,分明是从前的心魔才有的。 自从和心魔和解之后,钟情整个人好像都不太一样,没有以前好欺负了。 戚临忿忿地想。 钟情呼出的热气撩得他耳垂发红,即使对方撤身许久,戚临仍是觉得耳朵上的温度还在不住地往上烧。他抬手捂着耳朵,撩起眼皮盯着钟情的背影,不爽地咬了咬唇。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先封住那两个人的嘴巴。 第98章 论坛那些事(二)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主子似乎沉迷上了论坛这个玩意。毕竟每天看着寻常人家的爱恨情仇也是很有意思,再加上《*夜叉》追到了头,左右他也没什么事情,论坛也就刷得更平凡了。 某天,戚临在一个养猫社区看到了一个帖—— 标题:猫猫这种生物真的是傲娇得很 1L我终于有猫了 如题。我发现我家猫真的好奇怪,平常我在家的时候它对我爱答不理,但是听我来做客的妹妹说我一出门它就开始疯狂喵喵叫,啧。 而且啊,它有时候就是会一直在你面前晃悠,什么也不表示,就是想吸引注意,这个坏崽。 下面都是在质问楼主是不是来炫耀的,唯独一个评论歪了点楼,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32L我的对象为什么如此阴晴不定 哦,这个就有点像我求欢的时候吧。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说,只能穿着件上衣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指望他注意到然后兽性大发……YJX我恨你是块木头。 戚临觉得自己的膝盖好像中了一箭。 上次的那事戚临还没去找林楚岚算账,对方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抢先上门,送来了赔礼——一把毛梳。戚临虽然极力想要摆脱猫的天性,但是有时候还是扛不住各种诱惑,比如顺毛。可惜不知道钟情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知,连个口都没开过,放着那把梳子在沙发的角落落灰。 戚临日日都能见着那把毛梳,日日都在心痒。直到某一天实在忍不住了,当着钟情的面变回了原形,在沙发上来回踱步许久。 偏偏对方还是无知无觉,抬手在戚临下巴的绒毛上撩了下,道:“怎么了?” 戚临哀怨地看着他,往旁边一退,蹭了蹭那个毛梳。钟情这才明白他想要什么。 林楚岚送来的是圆锥头的软梳,顺着绒毛往下滑去,仿佛全身的毛孔都要舒张开来,四肢百骸都舒服地叫嚣。戚临不由地软了腰,尾巴都不受控制地向上翘。 “屁股别动。”哪想那只手突然停了动作,突然就在他的尾巴前拍了一下,羞得戚临不得不把整个脑袋埋进了爪子里。 35L青辞 回复32L这位姐妹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36LZYDF 回复32L我也遇到过同样的事啦,你可以去隔壁寻求一下帮助 37L我的对象为何如此阴晴不定 回复36L我去过了,很有用。现在夜夜笙歌 神会被和谐夜夜笙歌!戚临看着这个人的回复,心想现在的小姑娘为何都如此开放了? 然而,某论坛成人区。 标题:我的对象好像是个性冷淡怎么办? -- 第167页 1L一刀一个小鱼干 我们半个月没有双修了,在线等一个方法 2L看我 楼主想说的是双休还是双修…… 3L憋找,没钱 双修?这是什么新奇的说法吗 4L不看 这个双修用得也太委婉了吧 5L蹲一个对象 我觉得这个问题@我的对象为何如此阴晴不定可以来回答一下 6L我的对象为何如此阴晴不定 第一,我的对象不是性冷淡 第二,好吧没有第二。 建议楼主只穿上衣去他面前晃悠一下 戚临盯着这个熟悉的ID,心想你之前还说这个方法不太管用。 7L我脱单了 我终于可以来回答这个问题了!楼主有和对象提过吗,没有可以试探地问一下 8L无依无靠 楼上一看就不行,楼主这样说做肯定就是想等对方主动,你让楼主自己去问,没戏。 9L我脱单了 回复8L敢问有何高见 10L无依无靠 回复9L高见没有,建议色诱 11L一无所有 其实我比较想知道楼主是男是女。真男人就应该主动点啊!不要慌。女孩子的话就悄摸摸地暗示一下 12L一刀一个小鱼干 回复6L试过,他拿了衣服给我套上了 回复11L男的,他也是男的 13L我脱单了 对不起,这个好像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 14L我的对象为何如此的阴晴不定 哈哈哈哈我对象当时问我是不是变胖了所以裤子穿不进去 15L看我 楼上真真好惨一个男的 16L不看 14L和楼主简直难兄难弟,也许可以传授一下经验 17L另一个我惹的桃花,也算桃花吧 看了上边的回复,我来说几句。我对象属于那种很浪的类型,一天不那什么好像就不舒服。但是我吧,因为某些原因对这些都看得很淡。有段时间事情太多没有理他,然后他就像上边说的那样开始晃悠了。其实我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但是被提醒了一下才知道,后面也……这不就一句话的事?只要楼主有足够的吸引力,全裹着都没问题,除非碰上我一朋友。不过也没事,我那性冷淡的朋友都有对象了。 18L憋找,没钱 楼上的画风变得好像有点快 19L一无所有 回复12L要不楼主灌点酒直接上吧 20L我的对象为何如此阴晴不定 回复17L这年头的性冷淡怎么都有对象了,我顶头上司也是这种,去年刚结的婚 21L无依无靠 回复20L说不定他们的对象都像楼主一样惨 22L青辞 楼主这个ID好眼熟。和前段时间隔壁的那个小可爱好像 23L一刀一个小鱼干 回复21L谢谢,不惨。他很好,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叫我动容。 24L蹲一个对象 噢,这狗粮竟然该死的甜美 25L一刀一个小鱼干 回复19L他知道自己不胜酒力,不会多喝的 26L我的对象为何如此阴晴不定 楼主的对象总有比较喜欢的东西吧?比如我的顶头上司就很喜欢毛绒绒的东西,像猫一类的。虽然他平时都假装得很好,但是我们部门基本都发现了。今年他生日我本来打算送全套猫耳猫尾的,可我的同事和我对象都说我这样容易被他老婆打,所以我就放弃了。 27L无依无靠 楼上真会玩。不过楼主确实可以尝试一下什么制服play啦,猫耳play啦,说不定呢。 28L我的对象为何如此阴晴不定 实在不行就直接上去嘛,这还不是很简单。真男人不要虚! 29L另一个我惹的桃花,也算桃花吧 回复26L嘿 30L我的对象为何如此阴晴不定 回复29L??? 31L一无所有 楼主穿上他的衬衫,冲鸭! 戚临关了帖子。 时钟上的指针已经过了五点,他寻思着钟情也差不多该回来了。钟情现下还在特调局挂着,每天不得不去那边待上几个小时指导后辈,顺便在办公室里听小百合他们唠嗑。 戚临思索着帖子里那些人的“胡言乱语”,觉得有几个确实还有那么一点道理。 魔修不像仙修那样要求清心寡欲,更何况心上人就在身边,每天晚上只要一偏头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哪里能叫人不情动、不心猿意马? 可钟情像是有意忍着,除了浅尝遏止的亲吻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戚临想起那个“我的对象为何如此阴晴不定”的话,恨他是个木头。 戚临摸回房间,开了衣柜翻出一件衬衫。他看过网上说的那什么男友衬衫的效果,但是他同钟情身量相仿,对方的衣服对他来说大不到哪里去。脱了裤子后更是盖不住什么。 猫耳猫尾都是现成的,戚临幻化出了耳朵和尾巴,向后探着,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 黑色的尾巴在空气间颤了三颤,然后便虚虚搭了下来。 待到钟情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戚临穿着他的衬衣,趴在沙发上玩着游戏的场景。他身后的尾巴向上翘着,一晃一晃的。因为进门带起的声音,对方头上的一对猫耳还轻微地动了动。 “回来了?”戚临抬头,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眸中光华闪烁,像是缀了一片银光。 -- 第168页 钟情张了张嘴,走上前来。 沙发向下凹陷了一点,戚临丢了手机,定定地盯着钟情的脸。 半分钟后,对方犹豫地抬起手,在他的耳朵上摸了一把。最初是轻柔地试探,闹得戚临觉得有些痒,后来是温柔地抚慰,叫他全身都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戚临想着。 “你又看了什么东西?”钟情不冷不热地问。 “没看。”戚临的尾巴搭在了钟情另一只手上,缠住了他的手腕。 钟情俯**,贴在他的耳朵旁说道:“我关注你了。” 猫耳比人耳来得更加敏感,温热的呼吸扑在上边,叫戚临霎时间心荡神移,腰身一软。 “衣服是谁的?”钟情问道。 戚临对他笑了笑,揽上了他的脖颈:“你猜啊。” “是我的吧。”钟情掀开衬衫,顺着他的小腹摸了上去,“今晚本来是买了鱼,但是瞧你这样,估计也吃不下去了。” 戚临闷闷地哼了两声,没有答话。 “魔修不忌色欲,从前你也没有提起,我当你被**期磨得烦了,不喜欢。” “从前分明是你不愿意。”戚临恶狠狠地说。 “倒……也没错。”钟情轻轻笑了声,握住了戚临的尾巴。 戚临肌肉一僵,利爪险些都要暴露出来,他忿忿地说道:“放开!” 他挣扎着想要把尾巴收回去,但钟情却摸到了他的尾巴根部,用力一压。 戚临登时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他在钟情的指腹上咬了一口,挑着眼,戏谑地说:“猫屁股动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就是在报复他上次的那句话了。 第99章 论坛那些事(三) 钟情回到家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只猫。 原本熟悉的地盘里顿时就闯进了陌生的气息,叫戚临全身肌肉都绷了起来。若是此时化作原身,只怕毛都可以炸起一片。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只猫的身上,脑海里飞速闪过了一个帖子。 因着今日沉迷网络,他几乎是将论坛里的几个热门帖都看了个遍。诸如什么“和对象七年之痒了怎么办”、“小狼狗好像对我生厌了”、“怀疑对象出轨之后”。他盯着那只猫,思索着是不是自己近日的霸权惹得钟情不高兴了,所以才要抱回来这样一只小丑猫来撼动自己的地位——没错,在戚临的眼里,其他的猫儿都没有他好看。 不过还没等他发出质问,钟情就率先地开了口:“住在隔壁的女孩要回家,她的猫没地方寄养,说是先放在我们家。” 戚临的脑海里又多出了“女孩”两个字。 她刚搬来没多久,瞧着二十出头的模样。刚到这里的那天,还热情地过来同他们打了招呼,正好那天他俩都在家,女孩看到家里出现两个男人的时候脸上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又再次挂上了笑,送来了一包她家乡的特产。 好吃是挺好吃的。戚临想,但是寄养猫,绝对不行! “我拒绝。”戚临说道。 “我答应了。”钟情把猫放在了地上。落了地的猫先是凑到桌角旁嗅了嗅,然后又在沙发旁蹭了蹭,之后就跟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开始撒气欢来。 戚临的脸黑了一片。 门边的空间被入侵猫的零食玩具占了大半,戚临避开凑过来想要蹭他裤腿的猫儿,走到钟情的面前勾起他的下颚,“胆儿大了?” 钟情抓住他的手腕,说道:“别闹。” 我没闹! 戚临瞪着他的脸,走上前一部把人逼在了墙上,委屈地说道:“你弄只猫回来做什么呢?我还不够你摸吗?” 钟情对上他的目光,抬手碰了碰他的脸,笑道:“你是在对它吃醋吗?” “你说呢?”戚临咬着牙说道。 “它就待几天,很快就走了。”钟情道,“而且……你从前不是也跟几只猫生活过吗。” “那能一样吗?他们又不是我对象抱来的。”戚临说着,咬上了钟情的唇。后者松开他的手,转而去扶他的腰。戚临把人压在了墙上,轻轻啃咬着,而后又撬开了他的牙关,试探地邀请他与自己交缠。 钟情的手撩起戚临的衣摆,顺着他的腰线向上摸去,还没到达目的,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脚边蹭了蹭。 “喵——”一声猫叫打乱了戚临的动作。 “是挺不方便。” “我就说……”钟情勾上他的腰,将人扛在了肩上,款步向卧室走去。戚临在他的背上低低地笑着,还要出口调侃几句:“你逃什么?害羞了?我都说了家里有一只猫就够了。” 房门“嘭”地关上,将所有的声音都挡在了里边。 · 戚临陷进沙发里,嫌弃地瞧着那只正扳着腿舔着自己蛋蛋的蠢猫,嗤笑一声后又默默移了开去。沙发的另一侧摆着它的零食和玩具,戚临的目光在上面扫了几眼,偷偷摸过了一个肉条——金枪鱼味的。 “你倒是潇洒,你比我像主子。”戚临凉凉地说着,把东西又抛了回去。混在零食里的还有一个罐子,上边印了一只白色的猫,潦草地写着“猫薄荷”三个字。 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戚临好奇地打开了某个论坛,在搜索框中写下了这三个字。不一会,一排的帖子排列上来,为首的则是一个题名为“给你们看看我家猫究竟有多喜欢猫薄荷”。 -- 第169页 1L楼主 这世界上没有猫能抵抗住猫薄荷的魅力。 【图片】【图片】【图片】 2L我有猫了 我家猫也是,每次吸猫薄荷都吸得醉仙欲死。 3L青辞 眼神迷离原来是真的! 戚临连续翻了好几页,都是楼主在介绍自家猫吸完猫薄荷的状态,顺带还附了几张图。 他看着上边那句“没有猫能拒绝得了”,不由地挑了眉毛,轻轻哼了一声。 说实在,他还真不信。 戚临好奇地打开了装着猫薄荷的塑料罐的盖子。失去掩盖的那一刻,里边的味道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有点上头。 戚临觉得体内像是被点了一把火,顷刻间滚落到他的全身各处。他的四肢发软,不自觉地想要横躺下来,变回原身。 他下意识地捏起一点塞进嘴中。 “喵——”不远处的猫儿像是也闻了味凑上前来,戚临侧身躲开,抱着猫薄荷就进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黑猫落在了床上,罐头从半空中落下,里边的猫薄荷散了大半。 钟情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他带回来的那只猫在卧室前扒着门,叫声哀怨。戚临却完全没了影子。 等他推开门,散在床上的猫薄荷率先入了他的眼。 猫儿跳上了床,嗅着那些猫薄荷露出沉迷的神色,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戚临坐在床边,茫然地对上他的目光,笑了笑。 哪只猫能想到这东西真这么带劲呢。 最后钟情不得不洗了刚换了没几天的被子,顺带再给那只猫重新买了一罐猫薄荷准备和邻居交差,至于那剩了还不到一半的,没几天就被戚临吸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来不想再多说的,但是还是想写点东西。再逢真的是我写到现在最喜欢也最满意的一篇文,即使它的反馈不如人意。连载的时候我因为它的数据难受过,也因为它的剧情数次失眠,也想过放弃,但我还是写完了,因为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儿子们。很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朋友,非常谢谢。山水有相逢,有缘的话我们下篇文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