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 《[西楚]霸王无独》作者:放鸽子 文案: 当吕布被曹操缢杀在白门楼后, 阴差阳错穿越到秦末, 又 在机缘巧合下, 投到了西楚霸王项羽的帐中,助他征南闯北,争霸天下,逐鹿中原。 吕布悲伤地发现,自己 虽死得窝窝囊囊、稀里糊涂,可跟这人相比起来,居然他娘的还能算是个明白人。 注: *日更中,不请假的话就是 每晚19:00更 *CP:项(宁玉碎绝不瓦全)羽攻x吕(好死不如赖活)布受,不反攻 *此文非考据,基于晋江星际晋 江星球的平行历史而生 *新封面是羽哥 内容标签:强强天之骄子穿越时空历史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吕布, 项羽┃配角:《混在三国当武将》预收求收藏┃其它:秦末汉初众人 一句话简介:项羽x吕布 立意:学无止境 作者简评: 被大耳刘一句话害死的吕布阴错阳差,穿越至晋江星球同样狼烟四起的秦末时期,秉着宰不了本人就宰 你祖宗的执着信念,毅然投入项羽麾下。却不想这武艺绝强的西楚霸王,竟是个不折不扣的西楚憨王,频出昏招,竟害 得一心报仇雪恨的吕布屡屡受阻。为早日如愿,吕布不得不动起自己那灵光的脑袋瓜子,佐以上辈子的血泪教训,竭 力阻这憨王踩坑。不知不觉中,成了众人眼中深不可测、堪称智勇双全的奇士本文让两个性格、武艺与结局具都相似 的莽夫联手,横冲直撞打天下,竟产生了奇妙的效应。行文流畅,节奏紧促,妙趣横生,令人读之忍俊不禁,也弥补 了项羽以梦幻开局、却落得乌江自刎的遗憾结局。 第1章 大方赫亮,富丽堂皇的秦宫中,不论是昔日尊贵的嬴子婴, 还是宫婢侍从,都是心中惶惶,并无着落。 哪怕殿门虚掩,嬴子婴也能清晰嗅到一股极为浓郁的,混杂着腥臭与灰烬 的气息。 自他那日开城,率军屈从于那刘季以来,这股难闻的气味便不曾真正散去。可想而知,那嘴称秋毫无犯的刘 季,并未少对宫中秦臣进行清理。 隐约听着远处传来宫侍痛苦的啼哭声,子婴不由闭上眼,揉了揉紧锁的眉心,无奈 充耳不闻。 他眼下是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别人呢。 从投降那日起,他被人表面客客气气地引入华阳宫中暂 住、实则软禁起来后,原秦的宫婢侍从也被征走。 唯一被留下,还肯为他冒死打探些许汉军那头的消息的,就只有这 位忠心耿耿的李姓内侍了。 子婴于是清楚,尽管他那日降得干脆,叫刘季肯口头允诺任命他作那傀儡相国,但汉军中 仍不乏要将他杀死的喊声。 也因此,他的处境始终困窘,尴尬地不上不下,却也不知何时能等来最终宣判。 子婴 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这时刻苟且偷生,无疑万分煎熬,但他终归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的。 见尊贵的主子如此痛 苦,李姓内侍亦是心中难受。 还请公子稍安勿躁,臣下这便出门去,看能否探得几分进展。 面对他的主动请 缨,子婴疲惫地点了点头,低声叮嘱道:务必小心行事。 喏。 内侍谨慎应下,轻车熟路地溜了出去。 他一走,殿内倏然重归沉寂,子婴的面色也越发黯淡了。 别看殿外看守他这前秦王子的卫兵并不算多大多集中 到刘季身边去了,但宫门外的驻守却极为森严。 他哪怕能趁着空隙,逃出此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得出宫外的 重重守军的。而一旦被捉,便是必死无疑。 一是必死结局,一是或有一线生机,子婴自会选择后者。 等待的时间 显得极为漫长,子婴浑身一动不动,除却胸口细微起伏,就如一樽冰冷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忽传来一阵喧哗 ,接着是纷乱脚步渐渐远去的声响。 怎么回事? 子婴不禁一诧,潜意识地感到有诈,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就在他犹豫着、不知是亲自出殿门探看、还是在殿内继续等待时,殿门被人猛力推开。 竟有一道身着轻甲、昂藏 非凡的身影阔步而入,在随着骤然开启的殿门所撞入刺目日光的映衬下,更显威风凛凛、气势惊人。 此人目标明确, 大步流星地走到殿中发愣的子婴面前,微低了线条利落的下颌,惜字如金询道:秦王? 他近到跟前时,僵在座上 的子婴怔怔地抬起头来,终于看清了来人相貌。 这人面部轮廓极深刻,肤色略偏白皙,剑眉斜飞入鬓,乌眸深邃,鼻 梁高挺,薄唇紧抿,哪怕身着粗陋薄甲,也难掩肩阔腰窄的健躯。 此时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眉眼间分明显得年 岁极轻,一身凛凛气势却强烈到近乎扑面而来,居然震得子婴半晌说不出话。 对方被盯着看也泰然自若,只等了片刻 后不耐烦了,冷冷地重问一次:足下可是秦王? 既肯唤自己为秦王,而非直呼名姓,显然不是汉军那边的人 。 回神后的子婴心念电转间有了如此猜测,顿觉绝处逢生。 不难猜想,方才那些守卫传来的骚动、八成是出自此 人手笔。 如此英武不凡的壮士,肯孤身深入这遍布汉军的秦宫中来,又唤他为王 只能是先王深谋远虑,为血脉所 留的保命符! 终于被生路眷顾,子婴双目发亮,鼓起精神,傲然起身回道:正是 话刚起头,子婴却做梦 也不会想到,下一刻迎来的不是忠心下属的跪礼,而是一道带着极快破空声的雪亮剑光。 哪怕腰间所配的只是刚从门 口卫兵那取来的小破剑,由天生巨力、又具精湛剑法的吕布使来,对付一个毫无戒心、武力粗浅的前秦王,简直易如 反掌。 吕布经过精心谋算,又是一番仔细谈听,瞅准了缝隙混入秦宫,就是要冲着子婴来的。 为防止惊动子婴所 住华阳殿前的守兵,打草惊蛇,暴露了他的目的,他还故意先在刘邦用于临时储放部分由始皇帝宝库搜刮来的珍宝的平阳 宫那放了把火,果真就顺利引走了距其最近的华阳宫的卫兵。 被留下的那区区两名守卫,连他一击都吃不住,自然不 可能防得住他的长驱直入了。 毕竟在汉军看来,这仅在位四十六天的前秦王是生是死,也只是他们刘邦将军一句 话的事,宫中遍布汉军,只需防着前秦军的余孽惹事,哪里会有人闲着无事去行刺一无足轻重之人呢?自然不可能分出重 兵保护。 吕布顺利钻了这空子,就一眼看到了殿中的华服男子。 哪怕殿中就这么个符合前秦王身份装扮的人在, 出于谨慎考虑,吕布还是决定亲口问清楚身份再动手。 子婴此话一出,他是彻底确认此人的确为前秦王了,于是再不 犹豫,眼也不眨地挥出腰间短剑,便将还带着一脸欣喜的子婴的脑袋,给干脆利落地削了下来。 滋 几乎 是剑刃削断血肉骨骼、鲜血迸出的那一瞬,吕布即眼疾手快地揪住了子婴头上的发饰,右腿朝前一蹬,身体往后左侧退了 两步,便从从容容地把失去头颅、激迸出血柱的身躯给踹了开来,没让身上衣裳被溅坏一星半点。 可怜子婴为苟活而 煎熬多时、却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就悄无声息地毙命在了这本该在数百年后才出现的大煞星手里。 然而在之前那 十数年的沙场驰骋中杀敌无数的吕布,又哪会在意一个死不瞑目的子婴的心情? 这作为他的投名状,该够分量了 罢? 他将还淌着血的子婴的脑袋顺手掂了掂,顺手扯了边上的桌布一裹,又半蹲着在子婴身上翻找了下,找着个姑且 能证明其身份的小金令牌。 这么一来,哪怕到时候对方认不得其相貌,靠这金牌,也足够证明脑袋主人的身份了。 顺利达成目标,吕布遂不再逗留,潇洒地沿着潜入的来路,从这在他眼里简直是疏漏百出的秦宫撤走了。 他走了近 一刻钟后,灭了那来历不明的火的汉兵们才姗姗归来。 他们先是见着两具同袍尸身,吓得一身冷汗,赶紧一边派人通 知将军,一边匆匆查看殿内。 殿门一开,他们彻底傻了眼。 原想着或许前秦王是被内应救出,却不料对方身躯仍 在,唯独,少了颗头颅 秦宫之中被闹得人仰马翻,作为始作俑者的吕布却已悠然地换上了提前偷来的一身汉卒衣 服。 他这身形高大,面孔也与身边人大有不同,是以并未指望能混入军中,却是反其道而行,大摇大摆地敲开了一户 惶惧闭门的普通百姓家,强征了一匹布和一身衣裳。 他寻了一巷道,把血液干涸的投名状给包得严严实实,再往 肩上一甩。 哪会有人想到,那看似寻常的鼓囊包袱,竟是一颗还热乎着的人脑袋? 吕布耐心观察一阵,最后趁骚 乱刚刚传出而导致的守备疏漏,偷偷顺了匹马,才混入商队,顺着稀疏人潮,朝城门走去。 此时都城是进城管得严, 出城则因刘邦为彰显仁义之师,管得颇松,他敛了一身锋芒气势、畏畏缩缩地混入商队,倒也没多引来瞩目,顺当地出了 城。 他不走大路,转闯山路、小道,目标亦很明确此时被刘邦军拒之函谷关外的项羽军。 吕布虽为一势之主 过,过了一阵称得上奢靡的好日子,但风餐露宿的军旅生活却过得更多。打猎取食、觅水汲壶,他只不过是重温旧梦,绝 不生疏。 窜了几日后,眼看着再有一日功夫,便可迂回出关 吕布斜躺在一树桩子边,翘着二郎腿,啃着剩下 的一条烤兔腿,望着天上明亮星子,眼前浮现的,却是白门楼下让他刻骨铭心的一幕幕场景。 先是侯成、宋宪和魏续 反叛,累陈宫受缚再是他见大势已去,叫部下将他的首级斩下交予曹操换取活路,部下却是忠心耿耿不愿听从,于是 他下城投降 吕布将最后两口兔肉咽下,紧咬牙关。 他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既以头颅赠手下不成,再被当畜 牲捆绑至曹操跟前,他也就抱存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心思。 谁知他主动请缨为曹将,眼看曹操已然动心,却被 那他过去还相待不薄的大耳刘贼给横差一眼,故意害死 他娘的!!! 吕布双眼冒火,无意识地将光秃秃的兔 腿骨咬得咯吱咯吱响。 原本这世间成王败寇,他是技不如人,兵败死在曹操手里,他对其着实也无甚怨恨。 偏偏 断了他舍下脸面、求得的最后一条生路的人,竟是他深瞧不起的大耳刘!!! 他怀着对大耳刘的无限怨恨而死,却不 知这贼老天究竟是为戏弄于他,还是怜英雄壮志未酬,把他来了个返老还童不说,还丢到这三百多年前的破地儿。 咋不知少倒退些,只退个几年,好叫他先下手为强,把当年落在他手里的大耳刘给活烹了?! 吕布将兔腿骨泄愤般 地用力一丢,油腻腻的手往身上衣裳随意擦了擦。 他只要想着自己好不容易练出的一身腱子肉和指头间的那些好用老 茧不翼而飞,全成了刚及冠时的孱弱状态 娘希匹的。 吕布愤愤地嘟囔了句,身边没有可以撒气的玩 意儿,只好压下满身戾气,只往包裹里的人头上用力一拍。 罢了,具体缘由,他既捉摸不透,也懒得琢磨了。 既 然被这重活一回的大好事儿砸中,功名利禄他曾有过,也无心追求。 最大执念,莫过于亲手斩杀仇人既大耳刘还 要几百年才出来,那这份刘家的孙债,就索性由他祖宗十八代往上数着,轮着哪代哪代还。 没了刘邦这罪魁祸首,还 能有大耳刘那不知哪代玄孙么? 可惜刘邦身边守备森严,他不好轻举妄动。 吕布不甘心地想:否则他方才就直接 将那仇人的根给绝了,哪里还需去项羽帐下送投名状,走那既麻烦又迂回的路线! 第2章 刘邦虽远不及项羽强势,但 作为一个混混出身的,如今绝对比卖草席的十几代倒霉玄孙刘备要光鲜得多:占了先入关的便宜,按偏心肝肺的楚王心之 约可为关中王不说,手底下还有扎扎实实的十万兵马,身边更有一帮忠心耿耿的能臣弟兄帮衬。 吕布是想报仇,可不 是想寻死的。 他倒也曾想过不如假意拜入汉营,争功绩混到刘邦身边,再伺机而动。 但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难 道就为斩下仇人首级那一瞬间的快活,他得憋屈隐忍地为血仇的祖宗给浴血征战、出生入死个好几年? 开甚么玩笑!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2) 况且,吕布颇有几分自知之明他好端端的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远不似大耳刘那奸贼会装腔作势、口蜜腹剑、 到处拜把子。 要真叫他憋屈上好些年、去装出忠诚不二的模样瞒过一干聪明人的眼睛,那不仅是莫大牺牲,更是强人 所难。 若叫人瞧出端倪,暗中整治死了,岂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么! 于是,为了确保能够达成诛杀刘邦这一最终 目的,吕布不得不破天荒地仔细谋划了一番。 这也是无奈之举他这倒霉催的孤身一人晃到三百年前,成了不折不 扣的光杆司令,身边那些能给他出谋划策的人皆无踪影,可不就得逼他自赶自鸭子上架了? 以前他嫌老在耳边嗡嗡嗡 ,嚷嚷着这不可那不可的陈公台烦人,又不乐意搭理平日不知说好听话、踹一脚也崩不出半个屁来,只知道闷头 干活的无趣高伏义 但等他真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不知如何是好,愿意听他们唠叨时,人却都不在了。 横竖他 已叫大耳贼一句话给害死了,但愿唠唠叨叨的那俩人能识时务点,甭瞎钻啥牛角尖,赶紧降了曹操去。 以曹操爱才的 性子,哪怕他们再唠叨,也决计不会予以为难的。 可千万别傻到把命给丢了。 想着想着,哪怕是一贯没心没 肺的吕布,也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他心不在焉地抄着一根树枝,蹲在一片砂土地前鬼划胡图一阵后,迅速瞄上了名号 响彻史书的那西楚霸王的阵营,尤其是那么一场鸿门宴。 他早年能在丁原手底下混个主簿当当,显然不可能是一些人 以为的胸无点墨的莽夫。 然而书籍珍贵稀少:在他年少时还乐意去念念书时,因家贫而得不到几本,等他功成名就, 压根儿不稀罕念了,洛阳宫中却有无数送上门来。 不过他历来更好兵书,念的也是行兵打仗类别的居多,极少碰史书 甚么的,诗经更是从来不沾。 得亏西楚霸王与汉王刘邦争霸的史料着实响亮,才有幸被他囫囵吞枣,翻了几回,但具 体要他说出什么细节来,可就只剩双眼发直了。 可即便是记性再差的,也绝不可能忘了鸿门宴这茬。 若他所 记不岔,刘邦赴宴时可是只带了一百多名随从、四名将军。 于他而言,可不就是天赐良机! 一想到此,吕布不由 双目放光,激动地搓了搓手。 决不可错失良机! 理清楚这点后,吕布心知自己接下来需解决的难题,便是要如何 混加入楚营,还最好能获得赴鸿门宴的地位。 不过,他好歹也曾为一势之主,将心比心自清楚为主公者疑心病多 重。 他一来路不明的人,再有高强武艺,却没个身家背景、引荐友人,哪怕作为壮士投军,也只能从普通士卒混起, 一步步靠资历朝上爬。 等他爬到能参加鸿门宴的那级别时,显然黄花菜都得凉透了。 而重活一世的吕布想报仇归 报仇,还不至于不择手段到脸也不要的地步要换做十几年前的他,保不准要故技重施,大不了再无耻地认个便宜义父 ,好快些获取信任。 最好能说服项羽,趁着势强,赶紧把那姓刘的混蛋给尽早灭了! 丝毫未意识到单是说服项羽 这点、便是难于登天的吕布,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凝。 项羽这会儿多大?二十出头? 哪怕顶着自个儿刚足 二十时的嫩壳子,他也不可能有能对个毛才刚长齐的小子喊出义父的厚脸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思来想去,吕 布还是决定仿效豪侠悍匪的作风,设法搞个投名状再去。 前秦王子婴的项上人头,从那刻起就被吕布给惦记上了 。 靠着大树桩子,吕布想旧事归想旧事,到夜深了该睡觉时,却一点不含糊。 他提前采来防虫蛇的草药,在身边 洒了一圈儿,熄了火后就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 到晨光熹微,他才睁开了精神奕奕的双眼。 养足精神,他借着朦 胧晨光,用水囊里剩下的那点水漱漱口,又就着露水,略微打理仪容。 再悠然遥望函谷关的方向一阵,他方继续骑上 马,朝着楚营继续出发。 相比起心眼大、怀揣人头还能美滋滋地睡个好觉的吕布,楚营中因巨鹿之战而名扬天下、成 了诸侯皆俯身叹服的联军统帅的项羽,这些天却都是脸色阴沉,满腹火气,丝毫没有大战得胜该有的意气风发。 自叔 父项梁战死,他便处处受由项氏一手拥立的楚王心的遏制反咬,眼下更是到了他无法容忍的地步。 先是立下一莫名其 妙的先入定关中者王之的约定,接着用心险恶地逼他北上救赵,与秦军主力交锋,却将兵力空虚的关中留给刘邦。 他破釜沉舟,历经九死一生,才将秦军主力歼灭,诸侯无不臣服,却也因此硬生生地晚了捏软柿子的刘邦军整整两个月 来到秦都,甚至遭对方蛮横无礼地堵在关外! 项羽强压怒火,第一时间冲楚王报告刘邦这小人行径,却不想怀王非但 不训斥刘邦,反倒轻飘飘地回了如约二字。 如约?可笑,他熊心也好,刘邦也好,不出工亦不出力,倒是想摘走 最大的那颗桃! 究竟凭得甚么! 项羽凭一身无双武艺,于疆场杀伐素无敌手,现居高功,却三番四次受不公对待 ,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当他从刘邦手下左司马曹无伤处得到密报,道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时,更是怒不可遏,当场乘怒做出了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的重大决定! 项伯一听此事,倏然大惊。 在 委婉劝说项羽不成的情况下,他只有冒险,连夜私见挚友张良 吕布为绕出把守函谷关的重重汉兵范围,不得不多 耗了几天在行程中,等他终于抵达楚营时,正卡在一个不知幸还是不幸的尴尬时间点上。 说不幸,是因项伯刚在 前夜见过张良。他不仅把项羽的计划供得一干二净,还叫刘邦花言巧语哄得服服帖帖,甚至口头定下了儿女亲家之约。等 回营后,他便将刘邦那套解释的鬼话给加油添醋地转述给了项羽。 自项梁故去,项伯便为项氏族长,平日更是深 受项羽尊敬信重。他轻松地凭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这一句,博取了从不曾怀疑过他的项羽的信任,平息了对方 的怒火,让一场本将给刘邦带来灭顶之灾的大战化为无形。 说幸,则是吕布耽误这几天后,终归赶在了鸿门宴发 生的两个时辰前。 还好,对史书只是囫囵吞枣的吕布,对自己绕路期间所发生的诸多事情不得而知,自还轮不到他暗 恨得捶胸顿足。 等他一路跋涉,终到了楚营营门前,那匹跟随他穿梭在山路之间数日的劣马终于支撑不住,口吐白沫 地瘫软在地。 来者何人!即刻止步! 吕布下了马,只背着裹着投名状的包袱,懒散一站,泰然自若地对警惕 地质询他的楚兵回道:现有壮士慕项王之威,不远千里来投,却受如此呵斥,难道便是楚营的纳人之道么? 他身 形颀长,足有八尺余,一身肌肉线条利落,哪怕身着布衣,也无损他的傲气与强势。 哪怕在身形雄伟的楚兵面前,他 也这身长也显得鹤立鸡群,一下脱颖而出,所自称的那声壮士,决计是当得起的。 守兵们一时被他气势所镇,半 晌才回过神来,再开口时,气势不免就弱了几分,口吻也客气起来:壮士若真有意相投,还请报上名姓。 吕布自 得势后放纵自我,大多时候都爱粗暴地直来直去,但早年过得坎坷时,不免教出他几分圆滑来。 方才的先发制人,是 未免被小觑了,但他说到底是上门来送投名状、又非是来踢馆找茬的,见楚兵语气软了,他便见好就收,从善如流地报上 名姓:某姓吕名布,字奉先,现携一投名状来投,请项王召见。 此话一出,楚兵面上神色复又微妙。 连年战 乱,百姓颠沛流离,能念得起书,出口文绉绉的不多,能拥有表字的,便更少了。 然而投名状这玩意儿,大多都是鲜 廉寡耻,浅薄不肖的豪侠狂匪间好通行的未免与前者予人的印象自相矛盾。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无名浪客,竟是 一开口就要求见项将军? 哪怕真有几分本事,未免也太轻狂了。 况且只能骑一匹劣马的无名浪客,还能有什么稀 罕宝物献上不成! 若换做旁人,他们只怕当场就要嗤之以鼻,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撵出去。 他们并不知晓 ,若真这么做了,便要被只是勉强按捺着暴躁脾气的吕布给当场殴打一顿。 只观此人身量胆略气势皆瞧着不凡,总不 好寻常待之。 就在他们左右为难,不知该上报于谁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人经过,不由心下一喜,赶紧将人拦住。 这人姓韩,官居郎中,虽生得人高马大,相貌不凡,却是个半天蹦不出话来的闷葫芦,孤僻寡言得很。 之所以能叫他 们记住,是因为他现任执戟、是份随侍项王身边的差事。 那韩姓执戟不过路过,却莫名叫他们拦住,不由蹙起眉头。 听他们讲完后,他抬起眼来,就与毫不遮掩、直勾勾盯着他们看的吕布对上了目光。 二人对视片刻,吕布挑眉一 笑,韩郎中微愣了愣。 他也不知为何,就已点了头,让吕布跟在自己后头走了。 第3章 这韩姓郎中官微言轻,哪 怕在项羽身边随侍已有年余,却并不得重视。 他虽凭那一眼之缘,品出这携投名状来的壮士似有几分不凡之处,但毕 竟不知根底。 自不会直愣愣地把人朝项将军处领尤其近几日来对方正因入关之事焦躁易怒,易触霉头。 于是 略婉转些,朝着范增所在的军帐行去。 尽管独自置身于陌生的楚营之中,吕布却始终是泰然自若,心态轻松。 他 所想的,不外乎是这营里人归多,瞧着却没一个抵他能打的。 哪怕一言不合,要想强行突破离开,于他而言也不是难 事。 吕布有心与这韩郎中聊上几句,不料对方不仅面上木然淡漠,接话时还惜字如金,却叫他想起高伏义那个闷嘴葫 芦了。 到了。 韩郎中喃喃一句,若非吕布耳力过人,根本听不到他这句自语。 他昂然站定,扬声道: 还请通报一声,今有壮士来投,携投名状,求见亚父。 亚父?范增? 吕布瞬间回过神来,不过他也不挑,项羽 见不着的话,只要见着范增也应能达成目的。 孰料那兵士听闻他们来意,当即回道:亚父此时不在帐中,你们迟些 再来罢。 这确非推诿敷衍之词:午时刚过,范增便急匆匆地出了帐去,带了亲随二人,不曾知会任何人要往何处去 。 这么不巧? 韩郎中颇感意外,蹙了蹙眉,略为难地看了吕布一眼。 若吕布当初精读了史书、而非囫囵吞枣 的话,便能推测出此时范增是寻项庄去了,所谋的,自是要在宴中设局行刺刘邦。 他这会儿只感叹运气不好,倒不难 猜出这郎中在踌躇什么,便抢在他开口打发走自己前,将背上包袱取下,放在右手掌上,爽快道:不瞒郎中,某现下确 是身无长物,这份投名状子,于旁人眼里多是一文不值。 他微微点头,以眼神示意皱着眉头的韩郎中,将掌心覆在 那包袱之上试试。 韩郎中虽是将信将疑,却毫不犹豫顺着他的话将手放了上去,结果眼神瞬间就变了。 他投军已 有两年许,亲手杀敌不在少数。哪怕隔了几层布料,也不难感觉出掌心传来的触感,是独属于人的五官轮廓。 这 是一颗人头。 吕布一双虎眸一直紧盯着他的面色,在捕捉到那细微的变化后,微微眯起,扬唇补充道:但在项将军 眼中,或能抵万金。 韩郎中默然。 劳烦郎中带路了。 吕布不假思索地再次开口道。 他的这份自信 ,绝非出自盲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而来的。 他之所以惦记上嬴子婴的人头,便是因为想到了项氏一族与秦间的血海 深仇:先有楚国先君怀王受欺诈死于秦,再有负刍受俘后遭幽闭至死,再往近些年看,不论是项羽的祖父项燕,还是叔父 项梁,皆是死于对秦的战役中。 只要项羽不是个吃斋念经的修佛性子,那必然是对秦王血脉怀有不世之仇将心比 心,他且对断了自己舍下脸面所求的最后那条生路的刘备恨之入骨,何况是这份累祖复年的罪孽? 韩郎中微微点头, 便不再多问,干脆地转了身,当真朝着项羽所在的军帐走去。 若此人只是无知狂妄,项将军多半不会让他活着出来, 自将付出惨重代价。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3) 自己刚刚那番话是好言难劝要死鬼,充其量被余怒殃及,之后吃些训斥。 若此人真有成 算,将他领到项将军跟前,便更无错了。 而在他眼中,单是这份敢直接求见盛怒中项将军的勇气,已当得起可嘉 二字。 范增的军帐距项羽的并不远,在沉默中,二人很快来到帐前。 韩郎中这回亲自入内通报,进去前是面无表 情,出来时仍是面无表情,只冲吕布轻轻点头:进去罢。 吕布大大方方地颔首,正要入内,忽想起一直未问对方 名姓。 一会儿倘若顺利的话,保不准要一道共事好一阵子,于是顺口问道:多谢郎中,不知某可否请教郎中名姓? 韩郎中显然也想到日后许是同僚这点,尽力在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在下为项将军之执戟郎中,韩信也。 话音刚落,他已颔首一礼,先行转身离去。 殊不知吕布先是双目呆滞,后微微张大了嘴,惊异万分,差点没 爆出句他娘的。 他如何猜得到,这顶着一脸灰扑扑的倒霉丧气的闷葫芦,竟就是史书里大书特书的无双国士! 不愧是西楚霸王帐下,卧虎藏龙,随随便便都能撞着个了不得的人物。 吕布砸了咂舌。 他好歹曾做过一势之主 的狠人:上至太师前秦王、下至兵将都由他亲手斩过,这会儿更是惦记着取那汉高祖刘邦的脑袋。因而在始料未及所带来 的惊诧过后,他很快便回了神。 大步流星入帐时,却还忍不住想起自己一介布衣,纵有一身高强武艺,却需靠舍下颜 面、认了俩义父才得以出人头地的艰难往事。 换在项羽这,则是名臣名将主动送上门来。 如此强烈对比,不 免心酸。 帐中灯火亮堂,静坐一人,手中持樽。 樽半满,水液微微摇曳,似在沉吟什么。 此人其身高至少在 九尺开外,端正坐着,也高得醒目。他未着战甲,而是一身黑色锦袍,中衣亦为黑色,上以金线绣展翅大鹏。腰扎犀牛宝 带,配金勾玉内嵌八宝,足踏乌云豹虎头战靴,鱼皮鞘藏龙渊剑。 即便人静静坐着,未发一言,一身利落装束也丝毫 不掩他那宽肩蜂腰、板肋虬筋。 好威武的大丈夫! 楚营中能有如此形容气质、摄人威仪者,非那位史书上赫 赫有名的西楚霸王莫属。 吕布一边徐徐走近,一边将目光缓缓上移几寸。 项羽的面皮被经年日晒得似麦色,被烛 光照得透亮。细看面皮几眼,最惹人注目的不是饱满前额、或是锐利眉峰,亦非那英挺的鹰钩鼻、冷抿薄唇,而是那双神 异的乌色重瞳。 尽管是生平头回见重瞳子是何模样,于男子外貌并不甚在意的吕布也只看了一眼,就淡定移开了 目光。 他不通以华词相褒,在看清项羽样貌后,唯一的感叹便是:此人不仅生得高壮,模样也怪俊的。 想当 年,他也不逊。 吕布心生骄傲,不由自主地将胸膛更往前挺了挺。 不过最让他意动的,还属项羽在帐中召见一名 自称来投的生人时、竟连护卫都不留一名这点。 如此行事,显然是对自身武艺极具信心,丝毫不惧他包藏祸心,有意 行刺。 吕布唇角傲然上扬。 哈,想老子当年,不也是如此潇洒? 见从他走到中间的这一小段路程,一直 近乎无礼地端详自己,项羽竟也未动怒,只坦坦荡荡,任他端详。 他自幼便心气高,要学那万人敌的本事,长成后也 是武艺极高,军中无人可与他比肩者,哪怕是最得他青眼的龙且、英布与钟离眛,也全然算不上他的对手。 然而他从 来是惜帅才,爱将士的。 吕布瞧着年纪轻轻,却器宇轩昂,丰神俊朗,举手抬足间都明显是个颇有本事的练家子,当 即得了他的欣赏。 吕布俯身行礼,自报姓名后,越看越满意的项羽已基本定了留用之心。 布衣无字,王侯无字, 有字者,多为士人。 旧战国王公贵族中吕姓不多,但也不算稀少,只不知是哪家的了。 他微微颔首,示意吕布坐 下,旋即客气问道:壮士为何而来? 他嗓音偏低沉,厚重有力,直贯入耳。 在下与那汉营刘邦有不共戴天 之仇,吕布忍住想那无端发痒的掏耳朵的冲动,坐下之后,不卑不亢地来了个开门见山:然仅凭在下孤身一人,难以 报仇雪恨,因此愿为项将军鞍前马后,效死力尔,特奉上投名状一份,还望在军中求个一官半职。最好是个能当前锋斩 刘邦的要职。 吕布内心的补充,项羽自是无从得知的。 他不说与刘邦结下仇怨的具体缘由,项羽便也不问,只轻 轻点头,表示知晓,便将目光挪到了被吕布随意放在身前案上的布包上:打开罢。 喏。 吕布应着,一脸 严肃地扯了扯包袱顶上的绳结。 未能解开。 帐中二人,显然都没预料到会出这种情况。 项羽不动声色地 将目光挪到了吕布面上。 吕布面不改色,稍加了两分力,再扯了一扯:然而大约是因结一开始就是胡乱打的,两回好 似都扯反了方向,不仅没解开,反倒更紧了。 他妈了个巴子! 吕布心里暗骂这关键时刻掉链子的破包袱,面 上却丝毫不显,而是在再次动手时,使出了六分力。 刺啦一声,那很是粗糙结实的布料瞬间被他以蛮力撕开,且 因用力过猛,嬴子婴那颗双目圆睁、表情狰狞的头颅还直接弹落了一小段,就要坠地。 得亏吕布眼疾手快,未叫它滚 落地面,而是靴尖直接一勾一挑,似勾蹴鞠一般,立马就重新回到了手里。 得亏天不算热,闷了这几天没咋臭,只气 味也的确不可能好闻便是了。 吕布一本正经道:请项将军过目。 到底是初次收到人头做投名状,项羽忍住将 这腥臭物一脚踹开的冲动,缓慢地眨了下微跳的眼皮,毫无表情地定睛看去。 只是项氏虽与秦有宿世之仇,他却 不曾亲眼见过嬴子婴,自是认不出来这死不瞑目的倒霉鬼的身份的。 吕布自是从这份沉默中察觉出几分意思来,当即 从怀里取出那块为保险起见而取的金制令牌,双手奉上,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此乃嬴子婴之首级。 项羽呼气一顿 。 他目光凝滞于金牌上片刻,语气喜怒难辨:嬴子婴? 吕布肃容颔首:天上地下,仅此一颗。 除非 嬴子婴比被缢死后回到三百年多年前的他还牛气,能长出第二颗来。 然而接下来项羽的反应,却不知为何,叫他全然 吃不准。 项羽盯着令牌沉思一阵,又将那颗人头仔细看了几眼,面上神情似有些微妙的难以置信,又有着心神不属的 疑惑 沉吟许久后,项羽似是才意识到吕布仍在一旁耐心等候,于是道:壮士远道来投,一路风尘仆仆,想必已 然疲敝,不若先沐浴稍歇。 吕布本身就没指望当场就能得封个什么,况且同是做过主公的,他清楚通常在这封前越 是慎重,结果往往就能如人之意。 遂爽快应下,由人领着出了军帐。 吕布人刚走,项羽面色倏然一沉,眼底更是 翻涌着滔天怒火,扬声道:去人,速请亚父与叔父这二个字分明已到了喉头,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硬是截住了 来此议事。 第4章 范增作为一年逾古稀之人,平日既要为大多时候不肯听的项羽出谋划策,又要防备着好似心怀 鬼胎的项伯,与之勾心斗角之余,还想在不至于太过触怒项羽的情况下迂回达成目的一天过下来,已觉心力交瘁。 这天上午,他眼睁睁地看着项伯靠着一通简直是狗屁不通的鬼话硬是将项羽安抚住了,还取消了攻关灭汉的决议,险些 没气得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然而木已成舟,他的话注定不比身为项氏族长、又为项羽血亲的项伯要来得有份量,是无 法劝动被蒙骗的项羽再改主意的了。 何况出尔反尔,于一军主帅而言,本也是件影响极坏的事。 思来想去,唯有 另作谋划,通过对项羽忠心耿耿、相较起来更能派上用场的项庄等人,设法在之后那场闹剧般的鸿门宴上将刘邦铲除。 范增心知,此事要成、需得瞒住项伯;而要瞒住项伯,就必须得先瞒住项羽。除非万不得已,一个字都不得透露。 当然,瞒主自行其事,实为臣子大忌,可这大好时机面前,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于是范增在攒了一肚子气回帐后, 连午膳也无心思用,便火急火燎地去寻项庄等人,一番苦心劝说,终于达成秘议。 孰料刚回帐中,就得了项羽召见。 这时机卡得如此之巧,不免叫范增心惊,怀疑项羽是否暗中派了人、一直窥探他动态。 不过范增很快反应过来: 他自认一片赤诚忠心,哪怕私下里做了些违背项羽口令的小手脚,也是为楚军大局着想。 真是受了盯梢,也不当惊惧 ,倒是他始终难以相信,天性骄傲、最不屑上下其手的项羽会骤改脾性。 范增如此想着,坦坦荡荡地来到了主帐之中 。 甫一入内,他便敏锐地察觉出项羽的面色不知因何缘故,竟比昨日受刘邦挑衅、盛怒要发兵时,还来得阴沉几分。 将军。 范增正要行礼,项羽已抬了手,制止了他,竭力拿出了温和的语气,彬彬有礼道:亚父请坐。 果真只是巧合。 范增迅速做出了判断。 若项羽不满他的小动作的话,定会选择当场发难,而非这般客气。 还能维持风度,足见致其发怒的源头不在自己身上,而在其他。 他暗暗猜测着召见自己的缘由,面上则丝毫不显 ,不疾不徐地依言落座。 也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才在不经意间扫到了小案上的黑红色物件,仔细一看,登时让他 悚然而惊,当场站了起来,骇道:这是 怎会有一颗整个被干涸透了的乌血所糊住、面貌狰狞的人头在此! 项羽安安静静的,似在沉思,待范增很快回神、重又坐下后,才将这人头与那小金牌的来历给简单相告。 范增也怔 住了。 他还在消化这信息时,项羽面无表情地将手边刚派人翻出来的、今日收到的那件血衣给抛了出来,淡淡吐字道 :亚父认为如何? 他此时心情极其恶劣,虽努力克制着,简单的几个动作间,仍透出了几分火气。 范增早习 惯了多怒寡笑的项羽,也知对方此时的怒火绝非冲着自己而来,于是他这会儿的全幅心神,则都落在那颗刚还显得面目可 怖的人头、以及边上的小金牌上了。 这血衣的具体来历,还需从秦宫事发那日说起。 刘邦自入关后,虽对那 些个貌美如花的前秦宫婢与数之不尽的库中珍藏十分眼馋,却也还是在听了谋士们对大局的分析后,为着长远的野心而竭 力忍住了,除将宝物搬空外,基本做出了秋毫无犯、不扰百姓的高尚姿态。 为了发泄多余的精力,他除了在筛查前秦 骨鲠之臣时分外卖力,便是整日召开军事会议,焦头烂额地想着如何应付怒气勃勃的项羽了。 他哪里料到,自己尚在 为是否要处死前秦王子婴一事上犹豫不决时,就有人捷足先登,代他做了这决定? 当刘邦从大惊失色的卫兵口中得知 ,幽闭殿中的嬴子婴遭到暗杀,且人头都被残忍割下的消息时,顿感不寒而栗。 当他急匆匆地感到子婴殒命的殿前, 望着门外那两名神色平静、显然是在反应过来前就被人击碎颈骨、一下毙命的汉军精兵时,更感到颈后阵阵发寒。 虽 不知一个基本上已毫无用处的前秦王,究竟是招惹了哪方仇家,才落得在宫中遭暗杀割首的下场 光是看着那 干脆利落、残忍无情的手段,便让他心有余悸。 这等计划周密、敢于潜入重军把守的宫中,简直来无影去无踪,武艺 极为高强的杀手,倘若是冲着他来的,那还得了? 理智上知晓自己身边护卫众多,饶是荆轲在世也难有机可乘,但刘 邦还是结结实实地捏了一把冷汗。 相比起暗暗后怕的刘邦,晚一步赶到的张良则在起初的错愕后,就在那具彻底失去 温度的无头尸前迅速冷静了下来。 与光看这具无头躯体所着服饰、就认定是嬴子婴的旁人不同,他明显要慎重得多。 为防止是有心人以其他体态相仿的尸身所演的一场李代桃僵的戏码,他先将旧秦宫人一一传来,问清楚子婴体貌特征 后,再让人逐一进行核对。 一番折腾,很快得到了明确答案:确为嬴子婴。 张良不禁蹙眉。 他十分清楚,此 刻浪费兵力去追查那已然踪迹全无的刺客实是毫无意义,现今重点是加强刘邦身边的守卫,再便是该如何善后。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4) 毕竟 世人皆知,在巨鹿之战中大显神威的项羽被拦在函谷关外,把守关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刘邦的十万汉军。 如果叫世人 知晓,看似严密的汉军实则守备无能,竟让前秦王子婴在刘邦眼皮底下,被一刺客刺杀得手即使不至于颜面扫地,也 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光彩。 既然寻不着那刺客,索性便以刘邦顺应诸侯王的心意、亲手将象征前秦六国的最后血脉诛杀 ,对外认下此事。 刘邦顿觉惴惴不安:当真要认下? 他原还想着以子婴为傀儡相国,来彰显汉军仁慈,也便 于他更好的吸纳前秦兵士,待用途耗尽,再将人给暗中解决掉。 结果一觉醒来,美好计划泡了汤不说,还得捏着鼻子 认领诛子婴之事,实在叫他难以甘心。 见刘邦犹豫,张良不免多劝几句:子婴为国相一事,历来不可取。须知秦灭 六国,各国血脉投降之后,无不遭到迫害,克死秦国,就以倍受楚民同情的楚怀王为最,哪有保全性命的?先祖血债累累 ,若子婴妄想苟活、不以死来偿还,将军又要如何去平息诸国百姓之怒?况且秦都宫室巨大,不成体统,将仿造六国宫室 的离宫用于囚禁六国宫人,如此奇耻大辱,诸侯岂会轻易原谅? 子房所言极是。刘邦自知主意颇馊,不免有些讪 讪,狡辩道:可惜我原想着以启用子婴做幌子,激怒项藉,叫他犯错,眼下却不成了。 张良皱了皱眉,不认同道 :项羽军盛势大,以将军之力,绝非楚军对手,贸然激怒于他,恐会惹来灭顶之灾。 莫说项羽此时足有四十万士 气高涨的楚军,刘邦仅有十万,单是主将运筹帷幄、冲锋陷阵的本事,就无法比肩。 刘邦面上点头,却偷偷撇了撇嘴 ,对此不以为然。 直到三日之后,项伯连夜来访张良,告知项羽盛怒之下欲要出兵伐汉时,他才惊慌失措,知晓大难 临头,攥着张良手连连问为之奈何了。 尽管对刘邦不听劝告、过早暴露真实野心、利令智昏的莽撞感到无奈又失 望,但张良此时见他愿意及时悔改,还是心下稍安。 既有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糊涂虫项伯,他便放手以义相压, 加上刘邦放下身架,厚脸皮极力配合,总算齐心协力,暂把这杀身之祸给暂时蒙混过去。 为能更有效地取信于项伯, 也为了揪出那个告密的内奸,刘邦灵机一动,将嬴子婴浸透血的袍服交予项伯,口中道:至于立嬴子婴为国相之事 ,实乃奸人信口雌黄!秦与将军一族有血海深仇,我岂会予以重用?早命人将他首级斩了,尸身尚存于棺椁之中未曾下葬 ,可随时鉴看。 不然倘若项羽要求看一眼嬴子婴的尸身,他们却只交得出一具已然发臭的无头尸,而拿不出头颅来 ,定要令其生疑。 只有利用项羽那股子自认无人胆敢愚弄于他的心高气傲,来试图蒙混过关了。 张良在旁看着, 隐约感到不安,却未来得及阻止刘邦递出这件在他眼里犹如双刃剑的血衣,只得淡淡微笑。 应无碍罢 张良暗 忖,毕竟这三日间,观楚军反应,项羽仍是焦躁不安,日日派使者来谴责怒骂刘邦,回回提及诛子婴之事。 倘若刺客 是楚军中人,那作为指使者的项羽,应正为先祖报仇雪恨而大感快意、甚至羞辱刘邦军中看似严密、实则疏散的守备才对 。 实在是既无必要、也不似有那城府会在此事上揣着明白装糊涂。 既非自楚军手笔,那样凌厉娴熟的身手,恐怕 真是哪位深居浅出的隐士高人,来秦宫专程手刃仇人的罢。 既是误会一场,愚兄定为贤弟向项将军澄清。 项 伯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血衣,刘邦喜出望外地握住他双手,愁苦道:还望大兄代愚弟替将军说项几句 ,莫要听了小人谗言,误了愚弟一片诚心啊! 项伯究竟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且不说,待他回到楚营,寻着项羽说话 时,的的确确是没辜负他的刘贤弟,未来的儿女亲家的嘱托的。 见着子婴血衣,知晓祖祖辈辈的仇人血脉已然伏 诛时,项羽面色稍霁,加上项伯费心说合,遂应了让刘邦次日来鸿门赴宴,亲口解释的请求。 证明刘邦清白 、亲手诛杀嬴子婴的血衣,赫然便是此刻躺在项羽与范增前的这一件。 范增心念电转,已决心将此事利用起来,更有 了要一见竟敢孤身潜入秦宫、轻松取来首级做投名状的那位艺高人胆大的壮士的强烈心思。 他抬了眼,仰望身形高大 、面有黑云冷凝的项羽,不慌不忙道:将军只将臣下召来,想必心中已有定论,只不愿相信罢了。 嬴子婴不过一 条性命,却硬是被人分作了两份功劳认领,可谓荒唐滑稽。 二者必有一假:要么是刘邦耍花样,要么是那壮士贪 功冒领。 前者纵有花言巧语,实际上却牢牢把住了函谷关未曾放行,更只拿得出一件真假难辨的血衣;而后者话少, 却独自来到楚营,揣着子婴的头颅与令牌。 两相诚意比较,高下立现。 范增倒不怀疑那吕姓壮士是刘邦派来的细 作:若对方真因刘邦授意、要凭此接近项羽的话,汉军那头配合还来不及,又岂会之后闹出血衣这自相矛盾的一茬来,才 导致漏了陷? 现有铁证如山,那谎言简直不攻自破,连对政治无比迟钝的项羽都再瞒骗不住。 对范增的反问,项 羽拧了拧眉,不置可否。 他对亚父与叔父不和之事心知肚明,此时便有意忽略了范增的暗示。 只是,他虽不认为 将此事传达于叔父项伯知晓真相,也不认为项伯参与了其中骗局 但他却清楚,若非吕布主动来投,成了他们计划 中的最大破绽的话,那刘邦就已成功他们叔侄二人耍弄在股掌之间了。 说不准刘邦正翘着一条腿、得意洋洋地嘲笑他 太好糊弄吧! 思及此处,项羽重瞳中便是怒火炽炽。 第5章 项羽自始至终最看重的,非武艺莫属。 他始终不 屑耍弄甚么政治技巧。在他看来,那都是旁门左道,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小心思,配不上称无双霸业。 因有良好教养 ,他愿客气唤刘邦一声沛公,也愿承认对方一介贩夫走卒得以有今日权势、足证本领不俗,更愿正眼看对方身边那些 个赤胆忠肝、悍勇果烈的壮士。 却并不代表,他有将刘邦视作堪与自己相提并论的对手。 他坐拥楚兵四十万 ,不久前更于巨鹿破釜沉舟,大破主力秦军,叫主将章邯等人兢兢臣服,诸侯无不真心拥戴他做联军领袖。 他一手打 出了铁血威名,而看刘邦,靠那十万汉兵舒舒服服地西进入关,不过是捡了漏子罢了! 就这么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 大王的,竟不知天高地厚,要拿那楚王的话当令箭,真坐关中王的话,无异于蔑视他的威名战功,简直是奇耻大辱。 说白了,项羽之所以会轻易信了项伯转达来的、刘邦确实无意真心与他作敌的说辞,既有项伯的因素,更因双方实力太过 悬殊。 双方战力上的巨大差距,让他打心底地难以认为对方竟有了击败他的心思。 除非刘邦疯了,或是当他 傻了。 正因从未将刘邦视作值得正眼看待的敌手,当此时此刻的项羽得知刘邦极有可能上下其手、将他耍弄在手掌心 里且暗自得意时,就如遭到猴子愚弄的猛虎,更是怒不可遏,火冒三丈! 项羽彻底在心里下了受到愚弄的定论,面色 登时黑如锅底,狠狠一掌拍下! 竖子尔敢!!! 他有扛鼎的惊天之力,这一掌更是裹挟滔天怒火,竟是生生 将厚实的木质桌板给拍裂开了。 见项羽盛怒,范增微敛眼皮,掩下眸底笑意。 在他看来,不论行事做派耐人寻味 的项伯在此事中具体扮演了什么角色,在项羽怒火已经直指关内汉军的此时,暂不宜多作纠缠。 唯有项羽看明白了刘 邦的险恶用心,重启对其用兵的计划,才是重中之重。 吕布哪里知晓,自己不过挑了个在他眼里较为妥当的投名状, 就导致了这诸多连锁反应。 他不记清楚鸿门宴究竟发生在甚么时候,但估摸着也就在这一阵子了。 眼下只能静候 ,急也急不来,他乐得在项羽亲兵的带领下去了趟大棚,用缸里的水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草草擦干后,又换了身簇新的 便服。 因项将军虽将他留下了、却还没明言授予何等官职,便暂只是身不分品级的便服。 待他换好衣裳后,那亲 兵便客气问他是要先用饭、还是先去歇息。 吕布自昨晚将那最后半条兔腿啃完后,便懒得去打猎了,这会儿经人提醒 ,才察觉已是饥肠辘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先去填饱肚子。 天已擦黑,军中伙夫正是最忙碌的时候,而在冲澡大棚的 隔壁,就是吃饭的地方。 生得年轻英俊、却是不输将军的罕见高大,还是张生面孔的吕布,理所当然地引起了所有楚 兵的注意。 而他早八百年前三百年后即习惯了引人瞩目这点,不仅毫不客气地要了三人份的饭食,还自若地穿过 诸多楚兵的好奇目光,一屁股坐到了四周都是无人地带、宛若被孤立的韩信身边。 韩信看似在专心致志地用饭,实则 已然神游天外,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他素来孤僻寡言,不爱搭理人,身边楚兵在几次套近乎失败后,也就 彻底放弃了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 区区一执戟郎中还如此孤高,他们何不巴结别人? 吕布全然不在意渐渐变得微 妙的楚兵目光,以鼻音哼着小曲儿,大喇喇地坐到韩信身边后,只一挑眉,冲着投来疑惑目光的对方随意地哟了一声 ,便算打了招呼了。 韩信不禁迟疑了一瞬。 他难道也要哟回去? 就在韩信踯躅、不知如何称呼他时 ,吕布已低下头,难掩一脸嫌弃地拨弄了几下这在他看来、简直称得上是难以下咽的粗粝伙食,才将心一横,皱着眉狼吞 虎咽起来。 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吕布皱着脸将这三份伙食一扫而空,肚皮虽是饱了,却觉得远不如 这几天自己从林子里打猎来、那些没撒盐巴的烤野物好。 更别提与当年他尝过的那些个山珍海味去比了。 罢了罢 了。 吕布很快调整心态:横竖他来楚营,本身就不是为混口饭吃,更不是为出人头地,纯粹是冲着刘邦的项上人头。 之前幸得韩郎中引荐,吕布看向韩信,咧嘴笑道:他日寻着机会,定请郎中用顿好的。 韩信略一迟疑, 冷淡道:不必。 换做旁人,只怕已被韩信这冰冷疏离的态度劝退,但知晓他兵仙之名的吕布显然不在其中, 甚至对他充满好奇。 吕布自不指望初回见面,对方便要与他推心置腹,促膝长谈。可凭他本事,加上占了清楚韩信好 兵法的便宜,总能扯出几个对方感兴趣的话题,稍微聊上几句的。 得亏韩信好兵书而非诗书,否则他纵有面皮如铜墙 铁壁,也只哼哧哼哧地接不动话。 聊行兵打仗的,那可是他结结实实的拿手好戏!不管是读过的兵书、还是亲身主持 过的战役之多,可真够一口气说上几天几夜都不见难。 此韩信虽心气高、天赋强,到底还资历轻,经事较少绝非 之后那运筹帷幄、用兵如神的彼韩信。 因而当久经沙场的吕布使出浑身解数时,要想忽悠住他,自是不在话下。 一直以眼角余光偷偷关注这处动静的楚兵们便惊讶地看到,平日惜字如金,半天蹦不出一个字儿来,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韩信不知为何一反常态,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由起初的拘谨到渐渐放开,说到高兴时还拿筷箸比划比划,神情认真地 与这新来的青年谈论着什么。 额滴娘啊,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吕布可不管他们如何惊诧,感觉时机差不多 了,遂甩出称兄道弟这一招来:实不相瞒,某初至楚营,人生地不熟,心中不免忐忑。幸是先得郎中照看,后有项将军 赏识,有此二获,已然不枉此行。且不知何故,与郎中方才那番交谈过后,竟如旧相识般亲近不已。 嘿,大耳刘会 的招数,他还能不会? 不过是以前认个义父便能迎刃而解,懒得去琢磨多的罢了! 韩信浑然不察吕布心里的得意 。 他自仗剑投军以来,即便屡屡卖力杀敌、为君主出谋划策,却始终无人重视,内心挫败之意难以言喻。 身边亦 只是一群心思粗浅的莽兵,并无志同道合之辈。 长久以来的失望落寞无人值得倾诉,才导致他这般寡言少语。 韩 信定定地凝视着吕布,微微出神。 偏偏眼前这人,自开始便尤其不同,罕有地合了他眼缘。 对方在见过项将军后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5) 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也意味着之后多半将受擢用,二人或将成为同僚。 最难得的是,吕布是军中唯一一个能与自己 相谈甚欢,甚至令他隐约生出几分意犹未尽、快慰开怀之感的人 思及此处,韩信哪里领会不出刚那番话里的亲近 之意,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某亦如此以为。敢问君生辰几时? 这寻常一问,却把吕布给问愣了。 他那生辰 远在三百多年后,真说出来,可不得成疯话。 见他面色犹豫,韩信却当场误会了,以为吕布虽是士人出身,却身世坎 坷,或有难言之隐,才连生辰都说不出来。 于是善解人意地替他解了话围:粗观相貌,某应是粗长几岁,若君不嫌 ,某便厚颜自称一句愚兄了。 吕布原怀揣着的,是顺势认了史书上大名鼎鼎的兵仙韩信作自个儿小老弟,占占嘴皮 子上便宜的坏心眼儿。 却忘了自个儿这返老还童得来的嫩脸皮,愣是被坑害了。 他有苦难言,不过在转瞬即 逝的些许别扭,很快恢复过来。 罢了罢了,横竖义父他都认过俩了,哪怕没能占成唤韩信一声韩老弟的便宜,也 可惜不到哪儿去。 ......不管年岁上到底谁大,反正他的鸟掏出来总比韩信的大。 吕布奇迹般地找到了心理平衡 后,痛快地接受了现实,厚脸皮道:求之不得!愚弟谢过兄长,他日还望多多赐教。 尽管非是正儿八经地烧香拜 把子,仅是口头兄弟相称,但韩信还是感觉与吕布的关系无形中近了几分。 先前他为避嫌,未问起那人头主人的身份 ,心里却很是好奇。 现既已称奉先为弟,便在二人回帐歇息途中,趁四周人少,而问得出口了。 吕布也毫无瞒他 的心思,而在他眼里,这本身也称不上甚么机密:嬴子婴也。 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却在韩信心里倏然劈开了一道 雷。 前秦王子婴?! 奉先这是 韩信恍然出神,愣在远处半天不动,末了喃喃道:身具庆卿之才啊 ! 庆卿,即荆轲。 先前他只靠眼力判断,拥有这健美体魄的吕布实力应是不错。 现得知对方竟能孤身深入 秦宫、视汉军守卫如无物,摘来嬴子婴的人头还全身而退,堪称勇谋兼具,不由对他重又刮目相看了。 吕布打了个哈 哈,就想要把这话题糊弄过去。 先是孤军镇守虎牢关一场战三将、后是八百轻骑破十万黑山军,有过这两场连他都累 得够呛的艰难战役垫着,他真心不认为宰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前秦王能有多了不得。 而且他骨子里桀骜不驯,孤傲得 很,也不乐意有甚么庆卿之才若是荆轲刺秦成了也就罢了,刺秦未成,还被人斩了,实在运气不佳。 思及此 处,吕布不由得摸了摸此时完好无损的脖颈,隐隐回忆起被人生生缢死的痛苦。 见吕布无意多说深入秦宫之事,韩信 却更忍不住佩服他这份谦逊沉稳。 前王子婴与将军一族血仇累累,奉先提他头颅来奔,难怪有十足底气。这才连 项羽正值心情恶劣也不在乎。 闻言,吕布一脸傲然地抬了抬下颌,并未多作谦词。 不错,他同样以自身武力为傲 ,这也正是他敢孤身辗转于汉军楚军主营的底气。 要是正面干一场的话,他或是真不敌西楚霸王的。 可若他只是 一心逃跑的话,靠个出其不意,这帐中怕还是真没人能拦得住他。 当然,话不能这么讲。 若真不慎触怒项将军 ,要命人将布烹了,吕布一本正经地信口开河:布还需提醒一句。 韩信一挑眉,耐心等他下文。 布之大 ,一釜炖不下,吕布懒洋洋地一笑,痞气十足:需备口大的。 第6章 还能拿这打趣的吕布,自是不会被烹的。 倒是此时的项伯,焦虑如被烹了一般,在自己帐中满头大汗地不住踱步。 饶是范增有意隐瞒,这楚军中骤然 有所动议,是不可能不去惊动身为左尹的项伯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范增老儿究竟趁自己在营场忙碌的这下半个白日 里,对项羽进了什么谗言。竟让早上还被他劝动的人,转瞬又改了主意! 项伯的心情被迫跟着大起大落,脸色实在难 看。 方才在帐中不是没看出项羽脸色不好,其实并不敢多劝,然他只是试着问了几句缘由,项羽便怒而翻脸,字字铿 锵表示心意已决。 比起他几天前初次做这决定时的草率,这回他的的确确要认真得多:不仅将各部将军召来,紧急开 完了一场军机会议,还做好了基本的战术部署,只等二日之后,便对关内汉军用兵。 项伯登时大惊失色,绞尽脑汁地 正想以出尔反尔,何以立信等借口再去阻拦,项羽却只板着脸,将他客气地打发回去了。 从未遭过这等对待,项 伯顿感惊疑不定,更不敢强留。 项羽根本未曾怀疑素与他亲厚的小叔父已同汉军勾结,只将心比心,自己在察觉遭到 老奸巨猾的刘邦愚弄后暴跳如雷,同样的羞辱,就不必叫小叔父再经历一次了。 连这次出征,他都是专挑了项伯不在 的空档进行的军议,省得察觉受骗真相的叔父受损。 他素来不会作戏,既不想说,又不愿瞒骗,索性便板着脸含糊几 句,将人直接打发走了。 殊不知这一含混,反而让做贼心虚的项伯惊跳不已。 若非他了对项羽了解颇深,都快要 以为侄子是发现了他与刘邦那日夜谈定下的儿女亲事、以及他在这其中的微妙立场了。 既然眼下他还算安全,只不知 为何被排除在这场战事之外,那他首先当做的,还再访张良,将这紧急状况告知。 项伯为刘邦即将面临的危险,几乎 是操碎了心。他原想着亲自去一趟,但为防范增那老匹夫暗中派人盯着、导致节外生枝,索性只遣了心腹一人,连夜过关 去旧秦宫。 刘邦这会儿正与张良面对面地坐着,针对明日那场凶险的鸿门宴的应对细节反复进行推演,却不想惊闻此 噩耗。 此话当真! 刘邦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来到那秘使前,顾不得仪表,紧攥着对方肩头反复问询道: 项羽当真将于二日后以大军破关?! 绝无虚言。 项伯所派的心腹亦是紧张万分,把项伯反复叮咛的话复述 一遍后,不敢多加逗留,匆匆离去了。 饶是刘邦有意将他留下,多问楚军动态上的细节,却因项伯也被瞒得死死的, 所得信息极为有限。 因而饶是他巧舌如簧,又肯舍下架子,却除了楚军将于二日后开拔入关这要命的噩耗外,其 他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完了,完了。 原本一场鸿门宴,就已叫刘邦心绪紧绷,忧愁不已,结果这宴固然不必 赴了,却是一场更要命的灭顶之灾! 纵使刘邦一向性情坚韧,这会儿也生出一股天要亡我的悲愤,尤其那以为盘 算尽中、逃过一劫的侥幸与得意还未散去,就途逢大变,实在叫他灰心丧气不已。 他倒在榻上,双目无神地喃喃自语 着,对这消息同样感到始料未及的张良则已冷静下来,陷入了沉思。 疏漏究竟出在何处? 张良头个怀疑的对 象,便是立场理应更为亲楚、偏偏对他们更为亲厚的项伯。 凡事反常即有妖,难道项伯并非是公私不分、为义卖 主告密的愚蠢,而是范增所行的反间?为的是骗取刘邦信任,赴这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好一举秦王,歼灭汉军势力。 众所周知,范增与项伯不合,但若那只是假象 张良微微摇头,很快自己否决了这一猜测。 若项伯那晚的急 迫与坦诚,真是口蜜腹剑者所演出来的话,未免也太过惊人了。 最重要的是,项羽若铁了心要对刘邦下手,以他贯来 做派,多会选择堂堂正正地与之开战,光明正大地一决雌雄。 双方实力本就悬殊,又有现成借口汉军把手函谷关 不让楚军入,楚军大可以此为由,向他们发起征讨。 楚军要灭杀汉军,实在是轻而易举。 何必多此一举,驱使堂 堂楚国左尹亲自出动,孤身赴汉营? 哪怕是非对错双方各执一词,贸然歼灭盟友,大义上难免惹人诟病。 但在诸 侯分封在即、少刘邦即能少一人裂土封王的情况下,诸侯也只会乐见其成地作壁上观,而非口诛笔伐。 至于项羽其人 ,不久前才做出坑杀二十万前秦卒的暴行,哪似会在意口碑风评的。 将整件事反反复复地想了好几回,张良隐约察觉 出,应是刘邦画蛇添足出的那件血衣所坏的事。 然而嬴子婴遭刺杀割首之事发突然,项伯上门告密亦是不期而至,临 时想到的应对之策,疏漏何止一处,叫一直忌惮他们的范增洞察也不足为奇。 不论如何,追思旧事已于事无补,当务 之急,是要如何应对二天后的楚军压制。 刘邦神色惶惶,如丧考妣,在他想来,此事简直与死局无异。 在利令智 昏的那阵子过去后,他在张良这几天的提醒下越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做之事,究竟多么愚蠢:十万汉军,怎能与四十万 骁勇善战、由项羽所带领的楚军抗衡?更别提还有诸侯军虎视眈眈。 唯一的办法,恐怕就是趁着楚军尚未反应过来, 将这秦宫中投降的旧秦禁军与汉军精锐进行替换,然后带上那几万精锐兵,快往巴郡蜀郡的方向逃。 仗着巴蜀地区的 天险,外头追兵难入,项羽应也不稀罕深入腹地,那他尚可凭数万精兵割据自守。 只是外人难入,自己也难出。 这么一来,无异于将自己困守于前秦后院,再难有进取之途,更别说去实现他心里的宏图霸业了。 不过片刻功夫,刘 邦已清醒地做出了只留心腹精兵,抛下其他人跑路的决定。 张良听他这么说后,沉默一阵,忽道:待计穷之时,退 居巴蜀,确不失为一条上佳后路。 他目光雪亮,自然清楚仅靠汉军一支,是断无可能与雄震天下、一呼百应的项羽 抗衡的。 眼下要争取的,就是讨好项羽,好在之后分封中得到一块位置不算太坏的封地,才好积蓄实力,发展盟友, 徐徐图之。 刘邦眼前倏然一亮。 他哪里听不出来张良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说汉军还有一线生机! 劳请先生 教我! 情况紧急,张良自不会卖什么关子,而是将计划全盘托出,让刘邦立即着手去做两件事。 一是派使者紧 急前往楚国都城彭城,将因非要履行先入关者为王的约定、而被项羽刻意忽略冷落的楚王心护送来此。 二是派使 者去楚营周旋,不计一切代价,务必将开函谷关、令楚军通行之日,拖延到楚王心抵达为止。 项氏亲自拥立的楚王, 到头来因熊心不愿为傀儡,而渐渐反噬项氏,才有了刘邦的崛起之机。 楚王心为保有权力,便必须要牵制势头炽盛、 实力如日中天的项羽,纵观天下诸侯,最得用的人选,莫过于刘邦了。 楚王心必将不计代价地约束项羽,保住汉军, 这点毋庸置疑。 刘邦自也明白这点,一边对张良千恩万谢,一边火急火燎地召来心腹部下,将这两件要紧事给吩咐下 去了。 计策得以执行,张良心中却始终不安。 他仓促制定的计策所含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最难以把握的, 便是楚王心对项羽所剩的约束力、或是项羽的忍耐力到底还剩多少。 倘若项羽被逼急了,不管不顾,哪怕公然违 抗楚王心,也要铲除汉军的话,那他们确确实实就只有带上残部,狼狈逃往巴蜀了。 这时的吕布哪里知晓,他为取个 投名状的横插一脚,竟成了投入湖心的一刻巨石,彻底搅乱了多人的布局,掀起了万千波澜。 等他在军帐里那临时的 铺位上舒服地睡了一觉,铆足精神,就只等刘邦上门的鸿门宴来到时,才愕然得知,这场原定新丰鸿门的宴席竟已取消了 ! 岂有此理!!!一切准备就绪、磨剑霍霍的吕布惊闻噩耗,猛然瞪大双眼,骤然站起,短剑也哐当一声掉 到了地上。 然而他这会儿哪还有心思管那柄小破剑,整个脑袋都快被难以置信给炸开了! 这贼老天!哪有这么 不讲道理的! 吕布猛力跺脚,愤怒吼道。 到底是那大耳刘的奸诈祖先太言而无信,还是太史公欺他?究竟 是哪个天杀的混账玩意儿,竟丧良心地把这事儿给整没了! 他娘哦,这下可咋整! 全然不知自己便是那丧天良 的混账玩意儿的吕布实在太过悲愤,激动异常地踱来踱去,满嘴都是绝无可能天杀的某某欺我。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6) 刚还好端 端的人,一听这本无甚干系的事后,便露出这么一副六神无主、生无可恋的绝望模样,直让告知他此事的韩信都看得一愣 一愣的,满心不解。 项将军待下慷慨,虽暂未定下对贤弟的赏赐,韩信不知所措地站了会儿,想起吕布那晚 与他一道用饭时不掩挑剔嫌弃饭食粗糙的模样,以为明白了症结所在,于是略想了想后,设法安慰道:区区酒肉,你只 需开口,定不会少。 何况在他看来,哪怕按时召开宴席款待刘邦,以吕布的尚未明晰的身份,也不见得得以留在宴 上。 吕布一脸麻木,仰天长啸一声,彻底倒地不动了。 他惦记的是个屁的鸿门宴上的酒肉!分明是那颗姓刘 的脑袋! 第7章 吕布还在为无端取消的鸿门宴怏怏不乐,茫然地想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时,忽得项羽的传召。 整 整一天过去后,项羽终归没忘了给楚军决策带来大转折的这位有功壮士,等一腾出手,即将他唤了过来。 吕布在韩信 带领下再次来到主帐,刚一入内,便看到里头不止项羽一人: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一瞅着七老八十、风烛残年的老头儿, 以及一不惑岁数上下的将领扮相的人。 二人坐席虽近,眉宇间却都氤氲着几分愠怒,应是才争执过、关系不睦。 吕布的那对招子,慢吞吞地转了一圈。 凭前者这把老骨头还能呆在兵营的,除亚父范增外不做他想;而后者旁的 不好说,眉头则与主位上的项羽有几分神似,他便猜是项伯了。 这二人身份,确如吕布所猜想的那般,确为范增与项 伯。 刘邦为争取时间,为自己谋取生路,一天里先后派出使者三人,皆携厚礼,奋力对项羽进行解释。 项伯虽不 知刘邦还藏有搬来怀王心的后招,却也知事态严峻,倾力为其周旋;范增哪里愿见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识出刘邦奸诈嘴脸 的项羽再入迷局,自是全力阻止;于是每当汉军使者前来,便是一场二人间的唇枪舌战、针锋相对,叫项羽烦不胜烦。 在项羽看来,一方是忠心耿耿的谋士,一方是至信至亲的小叔父,二人平日皆为楚军谋划倾尽所有,未藏私心,却不知 何故偏偏与彼此过不去。 他本就不善言辞,更别说居中调和了,每回遇着这种情况,唯有一边心下无措,一边木着张 脸,由二人吵闹,自己充耳不闻。 吕布眼皮微跳。 这微妙一幕,竟透着似曾相识。 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 经夹在妻舅魏续与高伏义间的争吵,而落得一个头两个大的自己 参见将军。 吕布摒弃那些乱七八糟的念 头,扬声行礼,话语铿锵有力。 哪怕低眉敛目,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出三人的目光都瞬间汇聚到了自己身上。 范增 看向他的目光充满孺子可教的和善,项伯的视线宛若平静、实则充满质疑,唯有项羽的眼神含着欣赏,还暗暗地松了 口气。 不必多礼。项羽沉声应着,旋即赐座:坐下吧。 喏。 吕布不似旁人还嘴上推辞几句,而 干脆得很,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得奉先来投,我不胜欢喜,还有那投名状 说到这,项羽略顿了一下。 原想的郎中之位,分明已到了嘴边,但一凝视着分外英武昂藏、堂堂能言,眉目里又带着几分凌厉桀骜的吕布身上 ,那股子欣赏劲儿就莫名地不住往上涌。 英雄难得,不当以常法拘束。 下定决心只在瞬间,项羽眼也不眨, 干脆利落道:封你做连敖,你看如何? 范增淡定听着,不做反应,项伯则拧紧眉头,投向吕布的目光里多了几分 探究和震惊。 眼前这人,到底有何能耐,又是在他眼皮底下建了甚么他所不知的奇功?!才得了心高气傲的项羽这般 隆重赏识? 须知连敖由连尹、莫敖二职合来,仅居令尹、右尹、大司马、右司马、左司马之后。武官之中,虽只称得 上是中等武官,但对于吕布这无名小卒而言,简直是一步登天了。 就如韩信投身入楚军已有二载,先是追随项梁,后 并入项羽军中,期间辗转征伐,浴血拼杀,积功多时,才受提拔至执戟郎中。 就这升迁速度,在旁人眼里已是相当不 错的了。 哪想吕布这一下直接飞跃,超他前头去了! 最叫项伯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是项羽的口吻里,还破天荒地 带上了明确的征询意思难道眼前这人若是贪得无厌、再索要高官的话,项羽还愿任他讨价还价、甚至允了不成? 吕布眼底一片茫然。 连敖是啥子哦? 他对三百年后早已废除的楚国官职陌生得很,认的那便宜老哥韩信虽给他大 致讲解了一通,但因没料到他能连跳那么多级,解释时也止步于郎中,哪会讲到在这之上的连敖。 他眼睛亮亮的,满 含期待:请问将军,这连敖能领多少兵? 项羽默然。 范增眼角微抽,好心解围道:连敖虽无领兵之能 ,却负有辅佐长官督运粮草之重务 吕布这一听,顿时傻眼了。 甭管说得多好听,这不就是个运粮草的么! 他可不能干! 他这当惯了发号施令的大将军的,会心甘情愿来这楚营里再重头当个小兵,哪是为了重温在军中积 功步步升迁、得爵禄官职封赏的旧梦,而是为老仇人那祖宗的性命而来的! 眼看着他已被这贼老天坑害,莫名其妙地 丢了鸿门宴上刺杀刘邦的良机,当务之急,便是再寻个接近刘邦的机会。 得亏他问了个清楚,否则真若当了这鬼帮着 运粮草的小官吏,那怕是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再摸着滑不溜秋的刘邦一根毛! 有这闲工夫,他哪怕去前线当个冲锋的 小兵,也要靠谱太多啊! 见他一副虎目圆瞪,俨然颇有异议的模样,本就为刘邦面临性命威胁而忧心忡忡的项伯实在 按捺不住内心烦躁了,嘲道:你初来乍到,虽有几分不俗,但疆场未赴,于军中寸功未建,若非将军赏识,岂会跃居连 敖之高位?再有凌云壮志,也未要过于好高骛远。 他是不知这吕姓毛头小子究竟立了何等奇功,但这不识抬举的狂 傲模样,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吕布眯了眯眼。 对项伯这等吃里扒外、还厚颜无耻没点儿自知之明的,难免叫他 想起能力平平、却因妻舅关系而被他尤其厚待、最后却因升米恩斗米仇而叛得比谁都干脆的魏续瘪犊子了。 既是瞧不 起的蠢蛋内奸在旁阴阳怪气,他只当是嘴里放屁,哪里会恼? 只慢悠悠道:左尹莫要误会,在下方才连连敖为何官 职尚不清楚,岂会狂妄至嫌那太低?倒是自知功微,贸然居此高位,亦是难以服众某慕将军巨鹿神威,若将军不嫌, 还请赏某执戟郎中一职,如此既可陪侍将军身旁,还可与韩兄作伴。 说这漂亮话时,吕布心里的小算盘也拨得哗哗 响。 在项羽身边做执戟郎中,自有他的好处:闲时可与便宜兄弟兼同僚的韩信扯扯犊子,平日还更容易监看汉军动态 。 况且最有法子见着刘邦的,除却先锋,便是项羽本人了。 做先锋得冒死杀出一条血路,还不见得接近得了刘邦 ,但刘邦若想不开了见项羽,必然是在需轻装简从出现的特别场合,更有利他伺机而动。 从前他也做过好一阵子董贼 名为义子、实为贴身侍从的活计,应付此职,可谓驾轻就熟,远比那破运送粮草的差使要好应付。 谄媚奉承的话语, 项羽近来听得极多,不止耳朵长茧,也鲜少往心里去。 但这极合他眼缘的壮士,一脸直率道出口的夸赞与佩服,到底 是不同的。 项羽嘴角微微上扬,心情甚佳。 况且执戟郎中一职本便是他想为吕布准备的职位,见其进退有据 ,陈述时条理通顺,更是满意不已,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同意了。 范增听了这话,则是对眼前这壮士的印象里添了 机灵二字:与其在难以出头的粮运处任连敖,官职虽要更高一些,但确实不比日日伴项羽出行的执戟更能入对方眼。 浑然不知自己脑门上被盖了个前所未有的机灵章子的吕布,在离开主帐后,便勉强重新打起精神去领亲兵服饰与那 执戟郎中的印绶了。 而在汉营之中,真正的机灵人张良,则在看到使者们全都铩羽而归、大难近在眉睫之内后,不得 不对计划做出了新的调整:加紧令人伪造一份楚王心的诏令,再着人装扮成彭城使者,送去楚营。 刘邦先是大惊,后 是犹疑。 不论是伪造王诏的下场或是难度,都比之前那件画蛇添足的血衣要严重得多,而血衣姑且穿帮了,更何况是 王诏? 张良冷静道:且请将军安心。只要王不予以揭穿,那诏作得再假,也就成了真的。 仅靠短短两日,哪 怕使者快马加鞭,也只能堪堪赶到彭城。 再等楚王做出反应,派出使者,又要耽误两日只怕汉军已被楚军雷霆全 灭了,哪还有搬救兵的意义? 既然拖延时间不成,那便只能伪造王诏。 只要光明正大地送出,哪怕范增怀疑、要 证明王诏为假,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便争取了他们反应的时间;而项羽若因此暴怒,更佳,怒火即冲着偏倚汉军的楚王 去了,他们便有了喘息的空隙。 而要验证诏书真伪,关键皆系于楚王一人。 而楚王只要不愿做一项氏傀儡,要试 图制衡势大的项羽,便离不开汉军的支持,自会默默替他们作此掩护。 刘邦听了,未免心动:那这送王诏的人选 注定九死一生,他舍不得派出心腹干将,但此行又攸关汉军危亡,绝对不容有失。 不等张良开口,郦食其已 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请求将军授命,臣下愿意携此王诏,出使楚军。 第8章 执戟郎中这一职位并无定额,只随 项羽心意而定。 是以这任命一下,被临时加塞此职的吕布只由人带着领了几身亲兵的衣服,再将昨晚紧挨着韩信的临 时铺位成了固定铺位,这两趟一跑完,他便一身焕然地走马上任,正儿八经地成了项羽帐中一员执戟郎。 吕布犹对错 失摘取刘邦脑袋的良机而耿耿于怀,乍然重温一场做他人随身侍奉的旧梦,自是感意兴阑珊。 得亏项羽于自身那天下 无双的武艺深为自傲,除少数场合外,通常不会叫执戟郎留在帐中、摆些毫无必要的排场。 因而身为执戟郎中的他们 ,多是在军中自由行走,还无人敢呼来喝去。 本身就没打算干啥活的吕布,对这尤其满意。 特别同上一个有幸得 他侍奉的便宜义父董卓一比,更是一个天一个地了:董太师自知招人恨得很,凡事小心谨慎,惜命至极,哪怕如厕也非得 把他当贴身侍卫般呼喝,逼他等在一旁瞅那堆满肥肉的坠臀。 贤弟,吕布正无所事事地站在校场边,懒洋洋地抱 臂观看兵士训练,就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韩信给叫到了名字:你 吕布心不在焉地回过头去:唔? 韩信顿了顿,道:这衣短了些,不若愚兄带你寻人去,稍改上一改? 在这楚营之中,吕布这八尺多近九尺的高个 头,简直是鹤立鸡群的醒目,能与他比的只有项羽,自寻不出合他身的亲兵旧衣。 吕布浑不在意地吐了嘴角叼着的一 根杂草,摆了摆手:衣可敝体足矣,不叫韩兄费心了。 他的确懒得折腾那些。 从前得势时,绫罗绸缎也不是 没穿过,但到底是军旅中人,那穿着冰冰凉凉,轻软得跟没穿似的、哪里有能抵御刀枪的霜衣铁甲来得讨他欢心。 倒 是那些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们好那华而不实的玩意儿,净送她们去了。 连好衣料制的新衣他都毫不在乎,更何况是一身 旁人穿过的糙衣?缝缝补补的也就那个劲儿,这天渐热,衣服短上一截虽略显失礼,但露出的那截臂腿却是凉快了,还不 如随这去。 吕布微眯着眼,将目光重又投到场上顶着烈日、大汗淋漓地操练着的兵士身上,神情深沉莫测。 啧啧 。 他越看越觉得意,唇角抑制不住地轻轻上扬。 场上人虽卖力,却都天资平平,根本没一个能在自己手下走 出三招的。 好意被回绝的韩信却未离开,在抿唇嗫嚅一阵后,又开口道:贤弟识几字? 吕布虽被问得有些莫 名,答得倒是大大方方:未曾数过,凑合够用。 韩信仿佛松了口气,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卷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 铺盖底下、叫他摸得外表光滑无比、最心爱的竹简来:此书,你可曾读过? 吕布对他突然掏出的这玩意儿还真有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7) 点儿好奇,附上去瞄了一眼,即刻失去了兴趣:多谢韩兄,已读过了。 那不是孙武的兵书么?早在任主簿前,他 便读了许多次,上头的内容不说倒背如流,也是滚瓜烂熟了。 韩信哑然无言。 眼看着吕布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场中 兵士身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他犹豫片刻,重开口道:贤弟可要入场练练? 这话一出,的确叫杵着看了半天 、早生出几分技痒来的吕布颇感意动。 只是在顺嘴答应之前,他后知后觉了什么,不禁一挑眉,转身看向脸上无甚表 情的韩信。 他刚便寻思究竟是哪儿怪得很原来是平日里对旁人十问一答、对他额外优待些、十问十答的韩信,竟 前所未有地主动搭茬不说,还一搭便是三回! 被吕布那双充满探寻的虎眸盯得浑身不甚自在,韩信轻咳一声,催道: 贤弟? 吕布不置可否地喔了一声,始终琢磨不通韩信为何一反常态。 莫说是对韩信的了解只基于史书和 兵书里那几十行冰冷文字、和一宿交谈的吕布了,哪怕是韩信自个儿,也丝毫未察自己行为举止的反常之处。 原 因其实简单得很,他不好酒肉美人,在这楚军中孤孤单单地过了两年多,终于有个能说得上话、颇有本事的投缘人要与他 共事,当差起居都在一起,叫他心里深为欢喜。 只他内敛寡言得多了,饶是浑身腾腾朝外冒着着欢喜的泡泡,一时间 除忍不住多主动搭话以外,竟也不知如何表达这份喜悦。 吕布想了想,没想明白,索性也懒得想了。 横竖这世上 叫他捉摸不透的事海了去,鸿门宴的莫名取消便是一桩 思及此处,吕布更不免意兴阑珊。 罢了,这校场里有 啥好去的?虎牢关战刘关张时,虽那厚脸皮的三个假兄弟同时上场拼校,不合规矩,但也正因是各自武艺还不错的三人齐 出,加着实力还成,一时间能打个旗鼓相当。 换做这这场里的楚兵,哪怕全加起来一道上,也不见得是他一人对手。 至于韩信更不必提了,用兵如神者不意味着勇武无双,他总不能揪着刚认的便宜兄长暴揍一顿吧。 吕布打了 个大大的哈欠。 如此向来,在偌大楚营里唯一叫他生出浓重的一战之欲的,恐怕真只会是西楚霸王。 吕布遗憾地 咂了咂嘴。 可惜啊,暂时挑衅不得。 他与韩信正在场边大眼瞪小眼时,营门处忽传来响动,惊动了几名校尉 ,纷纷朝那疾步行去。 吕布同韩信飞快交换一个眼神,下一刻便默契地也凑去查看情况了。 引起方才那点儿不大 不小的动静的,非是这半天一夜里已来了三回不同人的汉军使者,而是伪装成奉楚王诏而来的、穿着华丽无比的汉军 使者。 至于主动请缨的辩士郦食其,则因其相貌多为楚军知晓,难掩汉军重臣身份,根本伪装不得奉楚王诏的彭城来 使,唯有另派一人。 此人虽也是刘邦近臣之一,却鲜少在外露面,不为外人所知,平日也毫无建树、并不起眼。 一是见他有着这份在危难时挺身而出的胆色,二则是身边一时间无合适人选、却迫在眉睫的刘邦不得不点头答应,就当死 马当成活马医了。 吕布一听是楚王所派,倏然丧失了兴趣。 他疏懒地目送那行人被带到项羽帐中,就准备要转身 离开,继续瞎溜达去了。 同样将刚才那一幕看在眼里的韩信,却不安地叹息一声。 吕布随口问道:兄长何叹? 韩信摇头,难掩惋惜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出尔反尔,为将者大忌,将军已犯了一回。若发兵入关伐 汉成了,得可偿失,然王使忽至,定为护汉而来,不论来使真伪,原定明日开拔的大军,怕都难以如愿了。 三番两 次遭到阻碍,楚军锋锐受折,也不知会有何等长久的影响。 吕布缓缓地吞了口唾沫,严肃道:若是其甚与? 韩信默然。 事态如此严重,一听汉军要得好处,吕布可不能坐视不理了:兄长何不向将军谏言? 区区 郎中之话韩信自嘲一笑:若愚兄姓项,将军或才肯用罢。 所献计谋不用,所做规劝不听,相似的失望,他 已品尝过无数次了,才会这般心灰意懒。 吕布听得双眼发直,渐转肃然。 韩信不察他微妙的神态变化,早已对其 此习以为常了,正想开导看似受到打击的吕布,不料便对方倏然伸出一臂,搭在自己肩上,微微使劲儿,愣是将人连拉带 拽地往主帐那边走了。 奉先这是作甚! 韩信不敌他那一身巨力,瞬间被拽动了好几步,急问道。 自是 献策去。吕布力大无穷,拽个高大的韩信也轻松得很,闻言理所当然道:布虽是粗人一个,只粗读了一些书,却也知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的道理。纵是郎中献计,也是输诚奉忠,嘉奖不见得有,却也不可能予以呵斥惩处 。至于所献之策,将军可用亦可不用,却当在听过后,有了选择余地再说。韩兄也莫为数策不被启用,便要灰心丧气,多 献个几条,到头来总有中的。 与屡遭挫败,便干脆选择放任自流、沉默不言韩信不同,吕布所站的,自然是项羽 咳,也是曾经的自己的角度思考。 陈公台在他眼里曾经最大的毛病,便是好卖关子,不爱解释,还老发脾气、总挖 苦人只要自己一旦不用计、导致事后吃了亏,那可真是不得了了,总得挨上好一阵子的酸言酸语,冷嘲热讽,叫他心 里气恼憋屈不已。 相比起来,高伏义便要强多了他不听,人也不啰嗦,只事后默默帮他收拾烂摊子,逆来顺受的 态度反叫他脸皮发烫,也更愿意亲近。 但即便如此,吵吵闹闹过的陈公台也至多消沉一阵,不至于闹得一言不发,该 建言还是得建言。 .....如此看来,那臭脾气的陈公台可也比韩信来得好哄多了。 韩信既看出这事儿有多要紧,事 关楚军士气高低,咋就不肯多提醒几句?多叨叨几句,项羽又不至于随意烹人,没准就钻进耳朵里去了。 吕布越想越 忍不住将韩信的行事做派代入到陈公台身上。 想着陈公台倘若生气便刻意藏事儿,有意不提点自己、宁可之后一起倒 霉,那他可不得气昏头了! 韩信不知他这千转百回的心路历程,听得一愣,旋即感到几分哭笑不得。 他理智上清楚 项羽定然听不进去,但既吕布这般坚持,他心里到底不舍得彻底放弃,便软了抵抗的力气,由着吕布把他硬拽去主帐了。 第9章 吕布拽着韩信来到帐前,却未忙着进去。 他光明正大地偷听一阵后,意识到项伯那吃里扒外的东西也在里 头,八成得坏他事。 项伯那厮近来在项羽身边阴魂不散,显然还一颗真心向汉军,想着给刘邦周旋。 吕布不悦地 撇了撇嘴。 他寻思着,项羽那天生缺了的心眼子,应该是都长到眼珠子里头了,不然哪儿来的重瞳子? 这才能傻 得瞧不见藏身边的这个大内奸。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决定先等一等。 毕竟自个儿虽是是秉着恁死刘邦那厮,大仇 得报后便脚底抹油的目的而来的,但韩信却还得在军中接着混。 他大可出言不逊,甚至一怒下大打出手,将人得罪狠 了后来个逃之夭夭。 但项伯到底能仗着亲戚身份继续得意,总不能将韩信这便宜老兄给坑了。 吕布难得厚道一回 ,也不讲小心思说明白,只拽着一头雾水的韩信在附近闲逛一圈,待那楚王使者放完嘴里的屁了、项伯殷勤地自发去送后 ,他才与韩信溜入帐中。 听着他们掀开帐帘的动静,早已察觉了二人脚步声的项羽,才漠然抬起眼来,难掩不耐地询 道:何事? 他身形高大魁梧,此时身着战袍,极威武的身影被满帐明亮烛光在背后拉出老长的身影,更显威严凛 然。 任谁在定好军议、决心拿下小觑自己的敌军后、却被一个更瞧不上的傀儡王肆意拿捏在手,生生阻拦住时,心情 都会恶劣到了极点,况且还是一向心气高的项羽。 吕布丝毫不惧他这副心情甚不爽利的模样,趁着那项伯还未回来, 中气十足道:回将军,我等有策要献! 项羽目露疑惑,倒是未出口打击,只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他欣赏吕布孤身入宫、刺杀嬴子婴的出色身手,却不料对方还是个能谋能划的智将苗子? 这好奇心一生,倒真让 他添了几分洗耳恭听的意兴了。 孰料吕布得他允应后,便后退了半步,将话全还给了韩信去说:本身那策便不是他出 的,他更不是好占别人风头的人,自不会夺了韩信的谋划。 一看又是韩信这一总爱纸上谈判、嘴皮子耍得煞有其事, 冲锋陷阵时表现泯然众人,资历不过寻常的在出谋划策,项羽倏然丧失了兴趣。 他微耷拉着眼皮子,心不在焉地看着 韩信的嘴巴一张一合,不一会儿似是完事儿了,便煞有其事地微微点头:我已知晓,尔等退下罢。 这一冷淡反应 ,即已宣告了此番献策的结果。 纵使韩信早已不抱期望,还是心绪一沉。 然因回数太多,他已是习以为常,在难 以抑制地那阵小失望后,他便迅速收敛情绪,平平静静地同吕布一道退出了。 叫韩信意外的,反而是吕布的淡然反应 。 他悠然出神,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当余光捕捉到韩信的探究目光时,才忽地回神,看了过来。 那对招子里神采 奕奕,锐意逼人,哪有丝毫献策不成的气馁或恼怒? 吕布误会了韩信盯着他瞧的缘由,略憋了一憋,努力安慰道: 韩兄莫要气馁,将军纵不用计,我等也不见得将坐以待毙。 他的确未将这小小失利放在心上。 毕竟在他看来, 项羽拿着这么招人眼馋、如袁本初那般的顺畅开局,最后却能落得自刎乌江的下场,除了人是真倒霉外,脑子恐怕也聪明 不到哪儿去。 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可惜那一身武艺高超,脑袋瓜里却只是个憨瓜一个。 啧啧。 吕 布充满怜悯地露出一个微笑。 毕竟他虽偶尔一意孤行,但大多时候,还是听得进谋士的意见的。 无妨。 既然这西楚霸王傻乎乎地不肯听计,他便可自行其是了。 不论是当初逃出东都洛阳、还是半夜离开袁本初那,催使吕 布或是突然抛下一切、或是无端更改决定的,都是一种玄之又玄的野性直觉。 只可惜这种直觉准虽准,出现得次数却 少之又少。 但每回出现,都能于偌大危机中救他一命。 刚巧,吕布此时便萌生了类似的、朦朦胧胧的直觉 待楚王心至,即也是他自行其是的机会来临的时候了。 却说主动去送楚王使出营的项伯,纵使一心向着还没影儿 的亲家刘邦,也还是被多疑的对方排斥在伪装王诏的计划外头,被彻底蒙在鼓里。 他全然不知此王使为汉军假冒,却 发自内心地为对方的及时到来而高兴:有楚王心居中调和,饶是脾气爆裂如项羽,也不可能公然无视,只能按诏中所说, 暂时按兵不动。 由彭城来新丰,并不算远,若王此时已在路上,应再有个四五日便到了。 后闻此事的范增对此极 为不满,但他亦未想到汉军为自救竟如此胆大包天、伪弄王诏以稳住楚军军势,只当素来偏向汉军的楚王故技重施、对此 强行进行干涉,唯有忍着气,冷眼看着项羽在项伯掩饰不住的欣喜下,再次取消了这回征伐汉军的计划,静候楚王的到来 。 而楚军之中,除有意将计就计、利用此事行自个儿计划的吕布外,便只有两人还猜出了这楚王使的真正底细了。 一为献策不被用的韩信,二为身居卿位,为项羽幕僚之一的陈平。 只不知为何,陈平亦抱持沉默,宛若无察,仅顾 自己低调度日,甚至颇为悠闲。 相比之下,吕布则要忙得多了。 他这些天一直在暗中观察,是既稀罕,又羡慕: 即便项羽两回突然决定出征,又两回都不了了之,莫名其妙混了两顿出征前的饱饭的楚军上下,氛围竟是丝毫未曾松散, 甚至也没冒出过半句质疑的声音。 须知此时集结在项羽手底下的楚军,足有四十万之众,最精锐的那十万兵里包括了 当年追随项羽渡江北上的江东子弟兵。若只有他们始终军纪严整,视主将项羽为唯一支柱,全然服从的话,吕布并不觉稀 奇就如他当年乍闻叛军响动,也是立马□□窜到最信任的高伏义营里一样。 但剩下那三十万、后期才被编入楚军 中的兵士,竟也心服口服尊项羽为军神,便显得不可思议了。 按理说人越多越乱糟,军纪也越难维护,这西楚霸王的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8) 确了得,只是他究竟是咋整的,屡出昏招,竟还能引得那么多人死心塌地地追随? 为越发嚣张的楚王烦心不已的项羽 ,自是无从得知,在那些偶尔会出现在眼前的执戟郎里有一人,正专心致志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想挖掘其中奥妙。 在楚军下层一团傻气,上层一团微妙的奇异氛围中,楚王心的大驾终于抵达新丰。 心惊胆战地熬过头两日、见楚军 那还是安安静静地毫无动静的刘邦,才终于敢相信张良一计奏效。 项藉那蠢东西,竟真被骗了! 一口憋了整整两 天的气徐徐吐了出来,等几天后,远远望着楚王心的车驾进入楚营,他更清楚自己这下再不必担心楚军半夜发难、大军压 顶,而是真正地安全了。 他拽着张良的手,感激万分道:得亏先生神机妙算,将项藉那莽夫戏耍,才在那楚军铁起 下救出我军整十万人性命啊! 张良面色却未真正轻松,闻言苦笑道:不敢当将军谢,况且眼下这难,还不能算解 了。 刘邦一颗心瞬间又被提了起来,失色道:这是何故! 有楚王在,至多能让项羽稍有忌惮,不好对将 军痛下杀手。张良不疾不徐地分析道:然项羽战功赫赫,威名天下,早已震主,所受约束,早已微乎其微。仅凭这些 ,将军想迫使项羽遵守先入关者王之之约,怕是难如登天,还是尽早放弃的好。 才刚经历了轻率地激怒项羽、 招来对方雷霆之怒的恐惧,心有戚戚的刘邦这会儿也不敢眼高手低、妄想靠怀王之约真做这关中王了。 他唉声叹气一 阵,忍痛道:确如先生所言,待怀王到了,我便大开函谷关,让出这关中之地。 既然保不住,那还不如痛快交出 去,起码姿态上好看一些。 张良微微颔首:只要将军稍作退让,楚王从中说和,将项羽安抚住了,那在之后分封中 ,将军所得封地总不至于偏远至巴蜀一带。还可以去求家人所在的那片沃土,以寻求团聚为由,说不定能得项羽首肯。 汉营在算计项羽时,项羽正于楚营之中,面对神色傲慢、一来便冲他颐指气使的所谓主君。 他面上无动于衷,心 绪却未似从前那般纷扰不宁,而是燃起了一抹下定决心后的残忍杀意。 楚王心虽坐在主位上,项羽坐次位,但任谁看 来,项羽都是气势彻底凌驾于王之上大权实握之人。 项羽也的的确确不曾将所谓的楚王放在眼里。 楚王熊心,当 初不过一蒙昧无知的放牛娃,倒是怀揣着天大的野心,非但不满足于做一面被他们拿来做召集军士用的旗帜,反妄想主政 ,做起了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美梦。 真是荒唐可笑,若无昔日项氏,谁人还将记得一区区放牛娃的高贵血统,又有 谁会将其放在眼里? 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楚王心,那些个围绕在其身侧,对他大放厥词的大臣们,又有哪个不是项氏 所任命的? 楚王心在对项羽下达命令、却始终得不到回应时,自觉颜面上过不去,又直觉与一莫名安静下来的猛虎单 独处于帐中,自身处境十分危险。 遂果断在撂下待入关后当宴于秦宫、与沛公赔礼道歉、释去嫌隙的要求后出了 帐,在卫士的簇拥下徐徐离开。 项羽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直到在外头等了半天、还未得吩咐的项伯忍不住了,主动入 内问询时,他才淡淡道:便依照王意,遣使叫那沛公备宴罢。 他纵对政治极不敏锐,也十分清楚,楚王之所以要 求办这场荒唐宴席,不外乎是要将他颜面撕开了、公然丢到地上踩,还顺道给刘邦作威风。 原本应当是无礼拒他于函 谷关外的刘邦来楚营赴宴,亲口解释,而在楚王的要求下,却成了项羽傲待盟友、需向对方赔礼道歉的荒谬了。 忍无可忍,便无须再让。 玄异重瞳中流出一抹嗜血的阴鸷。 便容他得意这最后一回。 第10章 翌日午时刚 过,项羽即依照楚王的命令,过了刚与汉军守兵完成交接、现由楚军把守的函谷关,前往秦宫赴宴。 许是楚王下令时 心绪过于紧张,竟忘了对项羽带去随宴的随从数上进行缩减。 只是项羽素来自傲于强大武力,并不屑于钻这空子,仅 带了足够在宴后接管旧秦宫的千余楚兵,并未仗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在这场非好宴上耀武扬威。 余下那近四十万兵士, 要么正在项羽麾下楚将的引领下有条不紊地入关,要么已屯驻于咸阳城郊,只等他的号令。 千余历经无数鏖战的精锐 楚兵入秦宫,皆是一身霜冷铁甲,步履之整齐划一,硬生生地走出了万人的磅礴气势,令宫中数目分明占优的汉军心中戚 戚。 刘邦立于昔日始皇帝所伫立的金殿玉阶上,俯瞰那乌压压的楚兵在那高大魁梧如神将天降的项羽引领下,威风八 面地步步逼近,只觉胸腔里的心脏仿佛也跟着那震动地面的沉重脚步而缓缓下坠。 吕布作为由项羽亲口任命的执戟郎 中,自也在入宫的这千余人中。 他目力惊人,隔老远地便看到了站在玉阶上、似自老窝里鬼鬼祟祟探头张望的可憎耗 子般的刘邦,漆黑如夜的眸底倏然间点燃了两簇火苗。 纵使这贼老天三番四次坏事,终究还是叫他见着死仇的老祖宗 了! 头回距目标如此之近,吕布只觉浑身热血都瞬间沸腾起来。 然正是因他投降刘邦的视线中所蕴含的敌意过于 灼灼,项羽迟钝未曾察觉,却让一直警惕四周的项伯给注意到了。 项伯先惊后骇。 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但在顺着吕布莫名凶煞的目光望去后,的的确确是落在了刘邦的身上,顿感极其不安。 他虽不喜项羽有时行事过于残 暴,自视甚高,但却从不质疑对方鉴才如炬的能耐。 这凭空冒出的吕姓小子能在四十万楚兵中脱颖而出,深得项羽青 眼,那个人武勇上,必然是有着常人难及之处的。 不论吕布缘何如此仇视刘邦,为对方安危起见,他都绝然不可叫这 不知底细的小子赴宴! 项伯下决心后,行事也十分果断。 在项羽率先入殿后,他故意落后几步,沉声将吕布叫到 一边:吕布,过来。 他出声时,并未看到吕布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已因极度克制而指尖泛白、手背更是泛起了青 筋。 他心知在宾客皆已列席、三方兵势交汇的情形下,哪怕目标尽在眼前,也绝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还需想脱身的 法子。 况且忽然暴起杀人,哪怕是冲着刘邦去的,项羽顾忌在场的楚王颜面,难说不会出手妨碍。 哪怕是殿中人 齐上,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大不了豁出去受点伤,也能将刘邦脑袋斩了。 西楚霸王那响彻史书的盖世武勇,他却不 想冒险领教。 因而吕布纵使心中杀意极盛,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勉强按捺下来。 当项伯这吃里扒外的鳖孙明显不 怀好意地点了他名时,吕布微敛眼底杀气,不急不缓地踱了过去。 韩信微微蹙眉,不由以余光瞥了项伯一眼,方随项 羽入内。 见吕布一脸不加掩饰的漫不经心,项伯心里是既忌惮,又不喜。 他身为堂堂楚国左尹,要对一区区执戟 郎中下令,自是轻而易举,也无需做多的解释:宫中人多眼杂,赴宴从者已足,你便去趟宫门,迎将军骏马乌骓来此, 负责照看一二罢。 吕布微眯了眼。 他哪里看不出项伯胡乱编造借口、刻意将他调开的企图? 喏。 临时发派了个看马的差使,出乎项伯意料的是,吕布却是一改那日在主帐里的嚣张,一副低眉敛目,很是老实巴交的模样 ,居然丝毫未有质疑之意。 但方才那凝如实质的浓烈杀意,他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曾看错的。 项伯不及细思,见吕 布痛快地接了军令,便不再在外耽搁时间,而赶紧转身入殿了。 他自是不知,自己刚转过身去,低着头的吕布就骤然 抬起了眼,目光如刀子般锋锐,冷冷一笑。 无碍,他原本便不打算在殿内动手,省得人多碍手碍脚。 于是乎 ,身着楚军亲兵战袍的吕布,便慢悠悠地朝宫门的方向走着。 他身形颀长,相貌英武,愣是将身边那些个以雄壮勇猛 闻名的其他楚兵给比了下去,分外引人注目。 吕布早习惯了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泰然自若地走到宫门前,正遇着由 三人合力牵着、才未挣脱的乌骓马。 入楚营这么些天,却还是头回见着霸王心爱坐骑的吕布,眼睛一下就亮了。 哎哟他滴个乖乖,好神骏的马儿! 乌骓生得极高大,通体如被无暇黑色绸缎覆盖般毫无杂色,唯四蹄踏雪,莹白夺目 。 叫油光水滑的皮毛所包裹的筋腱,是一眼便能看出的蓄满力量的壮实鼓胀,日光一晃,更显高达威武,气势非凡。 乌骓性情桀骜不羁,较其主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泱泱楚营数十万众,唯有世之英杰的项羽能让它心甘情愿地俯首 ,随之于疆场飞驰冲撞。 乌骓正焦躁不安地对抗着将它带入全然陌生的秦宫的三名楚兵,黑漆漆的眸子忽就与一双炯 炯有神的虎目对上了。 自来这三百多年前后,除偷来的那匹劣马外,就没碰到过一匹稍像样些的好马的吕布,还是初 见这名头响亮、品貌也足以与他的爱驹赤兔比肩的踏雪乌骓。 他险些将心心念念了好多天的刘邦给彻底忘在了脑后, 满心满眼,都只有乌骓神骏雄武的身影。 一人一马的目光对上的那一瞬,乌骓面对这雄姿飒爽、卓尔不群、竟不逊于 它主人的生人,倏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警惕来。 然而吕布见猎心喜下的反应,可比它的警觉回退还要快得多几 乎是那三名楚兵意外看见他、惊讶下正要询问的下一刻,瞅着乌骓蠢蠢欲动了好一会儿、根本移不开眼的他便大步流星地 走上前来,毫不费力地按住了对他而言刚刚好、却比其他人头顶还高了一截的马背。 肌肉紧扎有力的蜂腰暗一发力, 众人眼前一道因过于迅捷而产生的残影掠过,就听平日除项羽无人敢近的乌骓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嘶,上身暴躁地高高立起 ! 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看傻了眼,直到这胆大包天的吕布与暴跳如雷的乌骓陷入搏斗后,才齐刷刷 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这愣头小子,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蠢到连命都不要了! 他们心中的震惊 ,与其说是怕项羽暴怒,倒不如说是因从未想象过,傲得只肯听从将军驱使、脾气狂暴不驯、力气极大的乌骓,还有被第 二人跃乘于背上的一天的难以置信! 他们如何作想,吕布自是毫不在意。 他全幅心神,都放在身下狂烈蹦跳,试 图将他甩下背脊、以蹄踏死的乌骓身上了。 然而与乌骓初会时并无经验,纯粹凭借一身拔山神力将其生生震服的项羽 不同的是,吕布于力气上稍逊些,技巧上却要高出一大筹来。 乌骓见反复原地甩跳都不能摆脱背上稳如泰山的大块头 ,不由愤怒长嘶一声,双目简直被这奇耻大辱逼得快喷出火来,下一刻索性改了主意,猛然朝前飞驰而去! 吕布对此 早有准备,在乌骓前蹄落地,势头要改的前一瞬,就灵活的不可思议地完美趴伏在马背之上,不仅没被忽然改变的冲劲甩 掉,还连口冷风都没吃上。 甚至还能抽了空子哈哈大笑几声,顺道在被乌骓带着跑远前对目瞪口呆的楚兵们大声嚷了 句:左尹令我将乌骓领去殿前! 横竖项伯在寻借口时,未交待过他要如何将乌骓带来。他将乌骓骑过去,岂 不更快? 吕布的如意算盘打得哗哗响。 今日宴一毕,便去杀了刘邦,之后楚营是不必呆了,那他还顾忌个球 儿? 当然是能骑一回算一回! 乌骓本就是当之无愧的日行千里的神驹,更何况是激怒下的全力驰骋? 等吕布 被风拽得老长的尾音刚落定,呆在原地的楚兵们便只能望见绝尘而去的一人一马的背影了。 他们面面相觑,油然生出 几分敬意来:将军身侧之执戟郎,竟是这般深藏不露?! 竟连无人敢近的乌骓马也敢尝试驾驭! 第11章 于楚营横行霸道数载,除项羽外无人敢近的乌骓,平日连马夫都伺候得战战兢兢的,还真是头回受外人欺凌。 以它之 心气,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而在被这闻所未闻的一幕给震得目瞪口呆的众楚兵汉兵眼里,这一人一马的身影就如飓 风席卷,携裹着滔天怒意的踏雪蹄宛若交融,化作黑白交杂的焚天烈焰。 伏在乌骓背上的吕布,却丝毫没有要被这神 骏宝驹报复的胆战心惊,反倒越是见其显神威,便越是欣喜。 他不知何时起摸顺了乌骓的去势,不满足于趴贴伏其背 上的姿势了。 随着紧扎而不失柔韧的腹部微微收力,他就如猫般躬起背脊,缓缓直起了上身,甚至还游刃有余地拨弄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9) 手中缰绳,叫被气晕了头的乌骓下意识地跟着他所指的、举办宴席的主殿方向行进。 来时叫他走了小半盏茶的路,因 乌骓暴怒下全力驰骋的神速,竟是眨眼就到了。 却不知它的拼命奔驰,更叫吕布乐坏了。 不愧是霸王视若至 宝的稀罕坐骑,竟与他那赤兔宝马不相上下! 吕布享受着久违的乘风凌云的快活,看到不远处那主殿的琉瓦后,更有 意地拽动马缰,叫还在愤怒狂奔的乌骓不知不觉地沿着这所宫殿绕起了圈儿,也让疏疏落落守在四周的卫兵们由起初不明 情况的如临大敌,到认出他身份后的惊诧难信。 不知过了多久,乌骓终于跑累了。 令它深陷绝望的无疑是经刚那 么一番濒近疯狂的抵抗,背上那阴险狡诈的流氓,竟始终纹丝未动! 多年来随霸王征战疆场,所向披靡的乌骓,做梦 也没想到还将遇上这么位横空出世的克星来。 竭力反抗也无办法,它无可奈何之下,唯有选择顺从。 见傲气十足 的乌骓逐渐低下了高昂的颈项,放慢了踏蹄的速度,汗水打湿了黝黑的皮毛,鼻腔里不住地喘着粗气,由愤怒的嘶鸣化成 了示弱的咴咴咴 有过驯那烈性不亚于它的赤兔马经验的吕布,哪里不知它这是服软的意思? 他原以为还要多 遛几圈,或是多使些小技巧,不料乌骓发作起来比赤兔厉害,认服时也干脆爽快。 吕布满意地揉了它那汗湿的鬃毛一 把倒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在重新体会了风驰电掣的极速后,他越看这油光水滑皮毛下起伏的结实马躯,就越是难 抑对它的喜爱。 美酒佳人,终归不如宝剑神驹来得叫将军朝思暮想,爱不释手。 与垂头丧气、无奈认栽的乌骓相 比,潇洒骑于其背上的吕布一尝夙愿,英气逼人的眉目间,欢喜得意几要满溢出来。 如今看来,他虽莫名其妙地来到 这鸡不下蛋的三百多年前,还真不坏。 不仅与兵仙称兄道弟,亲眼见着了西楚霸王,还骑上了这举世无双的神驹,又 将要手刃仇人他祖宗。 撇去最后一点稍有些美中不足外,吕布只觉此行近乎圆满,只等刘邦人头到手,即刻远走 高飞,过他潇洒快意的日子了。 哪怕在屈辱地选择顺服后,就得到了心情甚好的吕布安抚地拍着脖颈和脊背一带、颇 为舒服的好待遇,突遭横祸的乌骓也还是蔫蔫的。 它没精打采地踱着步,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宫殿的西侧偏门附近。 因楚汉二军仍处于楚王居中调停的敏感时刻,只完成了对函谷关守军的交接,而咸阳城,尤其是楚王所在的秦宫 之中,因楚王到底对项羽极不放心,还有近半汉军驻守。 楚汉二军虽未明面上起任何冲突,却是暗波涌动,隐隐有着 针锋相对的意思。 这道偏门处,吕布只瞥了一眼,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了。 宴虽非好宴,然赴宴者却都是极尊 贵的人,哪怕只是一处不起眼的侧门,怎会诡异地只派了四名汉兵驻守? 不对。 仔细一看,那四人虽着着普 通汉兵的装束,却具都身形高大,气势不凡,不似寻常兵丁,倒更像是发号施令的将领的气质。 再看那腰间所配长剑 ,也不像是一般兵卒配得起的。 吕布眼毒,瞅出这几点破绽后,不免心生疑窦,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轻轻扯了扯手中 缰绳,身下乌骓便心领神会。 不仅停止了朝前踱步,还往边上偏了偏,仗着一身乌漆嘛黑的皮毛,躲进了园中草木的 阴影。 他滴个乖乖! 吕布眼睛一亮。 项王身下这大宝贝儿,可真是太机灵讨喜了! 他对灵性无比的 乌骓登觉更加喜爱,要不是自觉不好把项羽得罪狠了,都快忍不住事成之后将马给顺道捎走的冲动了。 就在吕布对项 羽羡慕嫉妒得紧、又对乌骓眼馋万分时,那道一直紧闭的偏门处,忽地有了动静。 几乎是偏门被人轻轻打开的同时, 原本警惕驻守在门两侧的四名汉兵,便有一人动了。 只见他稍走了十数步,进了一拐角处,没一会儿,竟牵出一 匹高大军马来! 吕布倏然睁大了眼。 须知在这偌大秦宫之中,尽管汉楚二军兵士混杂,但敢将坐骑带进宫来的, 理应只有二人。 其中一人,自为威风霸道、实权在握、是以毫无顾忌的项羽。 另一人,则非其名义上的主君,楚 王熊心莫属。 哪怕刘邦先被封了沛公,后又做了大将军,但在形式比人强前,也是行事极尽低调,乘车至秦宫前后, 步行入殿的。 这匹马儿,究竟是刘邦事前派人藏得,或就是楚王心的那一匹? 吕布不及细思,当他目光顺着那牵 马的汉兵、投到自偏门内鬼鬼祟祟溜出的那人面孔上时,一下钉住了。 满打满算,他虽一共见过三面,但那张仿佛能 与他最恨的大耳刘重合起来的可恶嘴脸,却称得上是刻骨铭心! 吕布只觉一阵阵热血疯狂上涌,直冲脑门,胯,下乌骓 犹如感觉出他那犹如实质的杀意,无比配合地朝前迈了几步。 身后阳光刺目,完完整整地将他那如煞神临世的高大身 形拉得触目摄人。 本就心绪紧张的汉兵一行,乍然面对无声杀出的吕布时,胆子险些给当场吓破。 更遑论他所骑 不的不是其他,而是在巨鹿一战后、随其主名声远扬的神驹乌骓! 却说刘邦赴宴后,没坐上多久,便察觉出宴中杀机 四伏、情势极其不妙。 楚王到底深居后方,未曾亲临战场,根本不清楚项羽的可怖程度。 而这一点,却也多少是 刘邦的有意为之倘若楚王真正意识到项羽勇武势强、丧失了制辖对方的勇气,甘心作为傀儡的话,人虽能苟活,自己 却是再无染指天下的机会了。 他刻意引导楚王轻看项羽能耐的苦果,如今就轮到他在宴上心惊肉跳的品尝了:楚王这 头初生牛犊,丝毫不察项羽那濒临耗尽的耐心,在酒席之中当着赴宴众人的面一昧呵斥项羽、强命其与汉军握手言和,消 除误会。 楚王不知自己在生死界限上反复徘徊,刘邦却能轻易察觉出始终沉默不言、对楚王不予理会的项羽隐忍的浓 烈杀意。 当项庄在范增的传召下入殿,借舞剑为由,频频向他比划后,纵在项伯和楚王的倾力相护下未被伤及,刘邦 还是不安到了极点。 如坐针毡一阵后,他实在按捺不住了,与张良眼神一交汇,迅速定下了抛下楚王、由对方留下善 后,自己不辞而别的决定。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刘邦心忖,项羽到底是名义上的臣下,除非丧失理智,定 然不敢公然弑君。 可要迁怒到他头上的话,却是容易的很若非项羽好礼讲颜面,大可随便寻个借口将他给加害了 ,再把十万汉军顺势吞下,那又找谁说理去? 没了刘邦的汉军,便是一盘散沙,哪怕在楚王处,也没了继续维护的价 值。 倒不如先离开项羽这刀俎,彻底保住性命,之后再在楚王或项羽的分封下进行争取。 度过这一危机,只要别 是太偏远的封地,日后便还有机会。 面临着近在咫尺的杀身之祸,刘邦不知有多懊悔阻止项羽入关、公然递去刀柄的 轻率之举,倒是再不心疼要亲手割让出去的战果了。 只是刘邦没想到的是,他的霉运,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吕布 虽不知宴中详情,但见刘邦这鬼鬼祟祟的架势,哪怕是傻子也能瞧出他要悄然逃席的意图! 眼看着仇人祖先的大 好头颅送上门来,吕布岂有任其溜走的道理! 刘贼休走!!!! 他虎眸冒火,一股视敌为 草芥的凌人气势骤然炸开。 随他那声爆咤一出,乌骓闻声一昂首,长啸一声,一扫方才疲态,精神抖擞地撒蹄前冲起 来! 他器宇轩昂、纵使静立不动,也是十足的威风凛凛。眼下与马心意相通,一致向敌,更显他修罗临世的英勇无敌 ! 分明仅是一人一马,却硬是跑出了令地面震荡、耳边嗡鸣,叫人心惊胆寒的千军万马的冲天气势! 刘邦做梦也 没想到,这天底下还能有第二人驾驭得了那匹无比烈性的乌骓,还是一位一瞧便知常人难以匹敌的英雄人物。 若非项 羽那对重瞳此时无双,单观那冲天气势和雄健身躯,他几要以为是对方看破自己逃席意图、设法先一步来此堵截了! 然刘邦到底是个能实力悬殊时、也敢与项羽作敌的老辣角色。 见来者不是项羽,他一颗心在起初的惊骇过后,就迅速 落了地,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心里清楚,经此人一声爆喝,殿中人虽不见得,周遭楚兵却定将察觉,说不准很快便 赶来此地。 一旦被人控制扣押下来,那他之前的心血便将彻底白废,更因这无端逃席的鬼祟之举、而将一大好借口拱 手奉送给了项羽。 他不可与其缠斗,当务之急,应是趁着宫中无马,还有近半汉兵、城门还未彻底落入项羽之手时, 先逃回汉军阵地再说! 刘邦心念电转间,手底下却片刻不曾耽搁。 他一边利索地翻身上马,一边飞速催马离开, 一边还不忘对他最心腹的四名步将果断下令道:先砍了他那马腿! 第12章 正如吕布看穿的那般,得刘邦事前下令 驻守于西侧殿门的这四名所谓汉兵,分别为樊哙、夏侯婴、靳强和纪信。 这四人要么追随他时日已久,要么与他 沾亲带故,皆是深受他倚重的得力干将。 但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哪怕是刘邦平日称兄道弟、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也 只是逃生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精明能辩的张良被留在宴中善后,而刘邦在赴宴前虽着人在侧门处偷藏了马,却为防引 人注目,仅藏了一匹,堪够他本人骑乘。 至于因无马而不得不步行的四员大将,倘若一切顺遂还好,也可一道脱身, 若运气不好遇着楚军阻拦,则必须挥起手中兵器拼死格斗,无形为刘邦脱身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可惜刘邦一行人此番 运气实在不佳,遇着吕布这拦路虎了。 对乌骓那日行千里,迅疾如电的能耐所知甚详的刘邦,自是清楚凭这匹仅勉强 算得上良驹的坐骑,是绝无可能跑得过这员气势汹汹的无名楚将的。 因而他当机立断,命部将们斩将先斩马,既是为 了迫使吕布下马步战、丧失骑战的优势,也是为了让自己逃脱时速度上还能保全优势。 跑你奶奶个腿儿的!!! 见那老奸巨猾的刘贼一声大喝后,便不管不顾地策马飞驰,吕布简直气得目眦欲裂,咆哮一声后,不管不顾地就要催 动乌骓,迫它撞开这四员大将的重围去追。 随刘邦征战多年的这四员汉将,即便心里对刘邦牺牲他们也要保全自身的 阴刻一面心知肚明,仍是忠诚不改。 他们虽未亲身见识这面生的楚将武艺如何,仅从对方能接触、甚至驯服烈马乌骓 这点,便知晓不容小觑,自要拼死阻拦他继续前追。 此时他们虽作寻常汉兵打扮,装备却绝非一般兵卒能抵的精良, 单是那材质难得的长剑,攻击时便占了距离上的便宜别看吕布虽作了执戟郎中,却没正经执过几回戟,近来也无需他 上阵杀敌,是以兵器亦未发放。 且这回还因项伯从中作梗,连殿都入不得,才叫他眼下竟是除了腰间那柄当初由汉兵 身上扒下来的可怜巴巴的小破短剑外,连件稍趁手些的长兵皆无。 眼瞅着那四员汉将非但没叛了抛下他们飞走如风的 刘邦,反倒听命挥剑,要冲越发逼近的乌骓的腿砍去时,吕布呈赤红的虎目被逼冷静下来。 他娘的,他娘的,他娘 的!!! 他暴怒地连骂三声! 纵他再恨刘邦,也知此时绝不能不管乌骓! 莫说他确实心疼这世间难得的神 骏宝马,哪怕真拼着废了乌骓的狠心冲过去,接下来没了可骑乘的坐骑,仅凭他一双腿,也无可能追得上骑马逃窜的刘邦 。 更遑论还注定陷入与这四员步将的缠斗之中,一时半会是注定脱不了身了。 可恶! 吕布狠狠地骂了几句脏 话。 若有随他征战四方、心意相通的赤兔马,加上有方天画戟在手,他大可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哪会丢脸地被 这几条杂鱼挡住?! 偏偏手中只得一把短剑,身下又是头回骑乘的乌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真得先解决了这四人 再说! 吕布深吸口气,下一刻便如游鱼甩尾般,右腿以叫人眼花缭乱的飞速朝外猛一飞踢,不仅靠单腿的巨力踹飞了 离得最近的那矛头,更歪了乌骓听命前冲的势头、令它自然避开了密集相汇、一道刺来的兵器,人亦从马背上顺畅无比地 翻滚下来。 上天有路不走,那阴曹地府无门,你们偏闯进来。 吕布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阴沉道。 他十分 清楚,自己已彻底错失了离刘邦最近、也是最佳的一次刺杀机会。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10) 胸腔中那滔天怒意翻涌沸腾,死死地盯着不知死活 地阻挡他追人的四名汉将,这会儿哪怕他们想跑,他也决计不允。 既成功拦住了他,那便要将命给留下。 他仅持 一短剑,简简单单地立定了,一身疆场杀伐多年凝练出的悍勇气势,却渐渐释开。 由明面上看,他既无趁手兵器,还 舍了乌骓与他们步战,以一敌四,分明该处于绝对劣势。 但不知何故,樊哙等人却无一丝轻松,心甚至不住地往下沉 着。 我吕奉先从不斩无名之辈,吕布蔑然一笑,虎眸微眯,臂持一看似不起眼的小短剑直指四人中最魁梧威壮、 神色凛然的樊哙,倏然咤道: 报上名来! 竖子狂傲!樊哙长吸一口气,毫不示弱道:吾乃沛公之参乘 ,樊哙者也! 话音未落,樊哙越发难忍按下那股越发强烈的不祥预感,当即决定先下手为强,大喝一声竖子受死 !后,便在其他三人的配合下,吃长矛朝吕布刺去! 他早年以屠狗为生计,生得壮实,力气甚大,这会儿更有兵器 、人数之利,满心以为全力对战的话,这无名楚将的性命自是手到擒来。 孰料吕布以短剑相迎,第一下硬接,叫那劣 质短剑崩了个豁口;第二下灵活一转,稍卸了力,但那短剑还是不堪重负地惨遭劈断,裂成两截;只握住剩下半截短剑的 吕布,眼看着就要迎来第三下 见你忠勇份上,已让足二招。 吕布傲然一哂,视围攻上来的其他三将于无 物,一双幽深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难掩错愕的樊哙,竟对逼近的矛势不管不顾,两步径奔至其身前,同时手臂后甩,手腕 翻转,居然还习惯性地挽了半圈借力的剑花 樊小儿,他浓眉蹙起,爆喝道:受死吧!!! 臂上因用 力过度而青筋暴起,许是要将方才眼睁睁看着刘邦在眼皮底下逃脱的滔天怒气宣泄在樊哙身上,竟是凭着那股子天生神力 ,把手中剩下那半柄短剑给生生地横着贯入了对方的脖颈! 短剑断处虽顿,力却是雷霆千钧,硬是撕裂了血肉、撞碎 了颈骨。 热血自仅是半断、仍有一半骨肉相连的脖颈处喷涌而出,吕布不躲,便有些溅到了他毫无表情的面庞上。 深刻英挺的五官骤溅上猩红热血,再顺白皙皮肤朝下流淌 上一刻还生龙活虎的樊哙,却已成了一具表情痛苦狰 狞,下意识地捂住脖颈,徒劳地在地上痛苦翻滚的躯体。 他双目圆睁,好似还想说着什么,却因气喉也被撕裂,很快 在最后一阵浑身痉挛后,身躯呈古怪角度歪曲,彻底绝了生机。 四周鸦雀无声。 这森然可怖的一幕落入眨眼间就 看到他们中武艺最强的樊哙毙命的夏侯婴等人眼里,一时皆张嘴无言,心下悚然而惊,竟纷纷忘了继续冲其攻击。 他 们都曾亲眼目睹项羽仅凭一声怒吼、即能吼破人胆,令人手拿不住兵器,双股颤颤不能前的神威。 可他们却不敢想象 ,世间既已有一项羽,又为何还要再赐楚营一员如此狂勇的神将! 吕布咧了咧嘴,毫不犹豫地舍了那柄彻底报废的小 短剑,顺手拾起樊哙脱手而出的长矛,略掂了掂,一个翻转,以矛柄那头捅了捅地面,接着冲不知何故发着愣的他们扯出 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冷然道:下一个是谁? 换了更趁手兵器的吕布,简直如虎添翼,挥得呼呼作响。 他 许久未大开杀戒,现有了勉强能入眼的对手,又怀揣着满腔怒火要宣泄,难得杀得无比兴起。 吕布最先解决了瞅着最 能打的樊哙,剩下三员各自分开虽算得上有些实力,却不曾与另几人有过配合作战的经验,这会儿不过是仓促合战。 且到底都是号令兵士的将军,若比单兵作战的武勇,自然不会是吕布的对手。 更不可能与三人一心同进退的刘关 张三兄弟相比较了。 酣战不过十数回后,吕布很快看穿他们那转灯儿间的花里胡哨的招式、常有互相干扰的生疏后, 便毫不客气地揪住了这致命弱点,决定不再继续有他们拖延时间,要逐个进行击破。 最先被吕布看穿招数破绽,利落 手起一挑,刺中脖颈滚倒在地生死不明的,是余下三人中实力最弱的纪灵。 只剩夏侯婴与靳强夹攻于他时,他也不得 已,先瞅着一空隙,故意先冲着夏侯婴虚晃一矛,趁着夏侯婴朝后急闪时,却让矛锋霜雪一晃,转了势头,刺斜里直向势 未及减的靳强。 嗯?吕布甚至还有余暇讥嘲了句:朝哪儿看呢? 靳强哪里躲闪得及? 还沾着樊哙与 纪灵热血的矛尖当场贯穿了他的右眼,瞬间血流如注,失目的剧痛,更是常人所难忍。 他禁不住地捂目哀嚎,手中兵 器也控制不住地脱了手。 四人眨眼已失三人,独留一个夏侯婴。 他自是独木难支,只堪堪再撑上两个回合,便被 吕布随手抬矛一刺,一下就被扎透了护心的胸甲,直贯心房,连血都未留多少,很快便在几下抽搐后,绝了气息。 吕 布面无表情地将还在翻滚的靳强、一动不动不知死活的纪灵给割了脖子补了刀后,随意将血糊糊的脸一抹,听着耳边越发 接近、姗姗来迟的脚步声,神情严峻。 他连杀四将所耗的时间,于樊哙等人自是漫长无比,但真实情况,却不过是一 场仅用了数十息的功夫的速战,甚至都不够让其他卫兵闻讯赶来。 人给杀光了,接下来该咋善后? 沸腾的热 血渐渐冷却,吕布无措沉默。 原想着能将刘邦一下毙命,自然不必操心擦屁股的后续。 却不料那鼠辈脚底抹油溜 得贼快,这会儿怕是早已回到汉军阵地了。 且他在刚那照面后,已是打草惊蛇,再没了杀人个出其不意的效果,要想 对付刘邦,还得设法继续留在楚营。 站在一地尸首中的吕布正绞尽脑汁,寻思着如何收拾残局、冲项羽解释时, 刚不知跑哪儿去的乌骓已一边撒娇般哕哕叫着,一边四蹄哒哒小跑过来,讨好地舔着吕布被血胡得乱七八糟的脸 ,显是要帮他清洁。 乌骓何等灵性,方才肯听吕布之命、无视冲它腿砍来的兵器拼死前冲,自然也能感觉出吕布心疼 它、不忍它受伤的一番爱护之情。 吕布一脸深沉地站着,由乌骓亲热地把自己的脸给舔干净后,忽脑海中灵光一闪, 有了主意。 趁着卫兵还未露面,他果断一挥手,把乌骓赶跑,接着三步并作两步,一边往那半掩的侧门里钻,一边把 溅了些血滴的外袍褪下,反着穿上。 当卫兵们赶来时,就只看到四员穿着汉兵衣服的高大汉子僵硬地倒在地上,死不 瞑目。 一旁还大大方方地站着上一刻还无辜茫然、下一刻便不屑地冲他们高昂起头,吐了口唾沫的乌骓。 卫兵们 哑然无言。 即使明知不可能,目睹这一幕的众人,脑海中还是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同一个恐怖的猜测来。 该不 会是乌骓干的吧?! 第13章 项羽身处宴中,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闷头喝酒。 楚王或是指桑骂槐,或是盛气凌人 地冲他发号施令,他也连眼皮都不带掀的,只默然示意从者继续斟酒。 在他心里,先前那点对耍弄小手段的刘邦此人 的厌恶,已然彻底被对不知死活的楚王的杀意所盖过了。 只是君主再无道,以臣身弑君,到底为天下难容的大逆。 项羽昨夜连夜与幕僚们议过,定下了架空、迁徙、再暗杀的计划。 待这场宴毕,他将函谷关中数城全数把持, 用不着楚王再指手画脚了,便可先尊其为义帝,自封霸王,代帝者分封行事。 以楚军现所具有的威慑力,加上此事撼 动不了待封诸侯的利益的大前提,他要将这三桩事依次执行起来,应当不会遇上多大阻碍才是。 心不在焉地饮着酒、 规划着宴后事宜的项羽,浑然未察在范增安排下的这桩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戏码;更未留神他最为信任的小叔项伯 下场游走、奋力替刘邦格挡的身影;亦未注意楚王勃然大怒,强行喝止这出闹剧,将项庄撵出去的做派;还错过了刘邦与 张良的眼神交汇,及前者借如厕离席半天未归的可疑 宴中有丝竹舞乐,觥筹交错,又隔着重重宫室,以至于 外头由吕布一声爆喝而起的那场不小骚动,竟丝毫未传递进来。 被刘邦委以候我至军中,乃辞行这一重任的张良 ,手持酒樽,气定神闲地与人推杯换盏,令人浑然不察他与主公所做的盘算。 张良虽知由秦宫归汉军驻地,单走仍由 汉兵驻守的小宫殿群,只需一炷香的功夫。 但他更清楚,途中易生变数,他这拖得时间越久,刘邦那边便更好做出别 的安排,是以全力稳住席上。 就在这时,自宴启便紧闭的殿门忽地被人推开,匆忙闯入一人,高呼:大事不好,下 臣有要事需禀! 这不速之客的闯入,顿让宴中丝竹舞乐戛然而止。 一直心神不宁的楚王,更是不假思索地当场 站了起来,先声夺人道:有何事矣?缘何如此慌乱!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忽然入殿的吕布身上。 能认出吕 布的,场中显然少之又少,却除韩信外,无一不是楚军高阶武将或心腹。 宴席之中,阶上有席者为数不多,其中楚王 面东而坐,为最尊者的席位;项羽面向南坐,为次尊贵之席;范增等人与刘邦一致,面向北坐,为再次一等的位次;张良 面西,为最末等的席位。 包括韩信这执戟郎在内的随者,这无资格列席,只随侍在旁。 韩信看着忽然出现、一身 污糟的吕布,不由捏了捏袖中刚为错过宴席的对方偷偷藏起的肉食,掩下眼底的震惊不解。 项羽喝得半醉,视线并不 清晰,只因忽然停止的乐声而多了几分警觉,顺势将目光投向突兀立于场中的吕布,却出现了一丝重影。 他拧着眉, 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低声询道:来者何人? 韩信听得清楚,出列回道:回将军,为吕郎中。 奉先 ?项羽迟钝地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吕布一直未在席上:奉先何时出去的? 项伯轻咳一声,怒瞪又闹出幺蛾来 的子吕布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回道:将军爱马缺人看护,我便自作主张,吩咐吕郎中去了。 项羽皱了皱眉,虽 只是半醒,还是表示了极不认同的态度:岂可驱使壮士行马夫之事? 几人私语间,吕布亦未答楚王的话,只犹豫 地看向项羽。 这一微小迟滞,顿时惹怒了本就恨极了项羽专权的楚王好哇,身为楚兵,却只肯项羽这所谓诸侯上 将军的话,却公然对堂堂楚王视而不见! 楚王身边近臣及时挺身而出,趾高气昂地问道:君上有问,何不答话? 张良默不作声地放下酒樽,凝眉看去。 这身形高大的楚兵纵使一身狼狈,衣服也不知为何乱七八糟地反着穿,却 是器宇不凡,称得上白皙的面上更是干净得出奇。 张良心中忽生疑窦。 只是不等他细思,吕布已抬起头来, 再度踯躅道:此秘事攸关甚大,宴中人多眼杂 楚王看他手无寸铁,也未生疑,闻言不耐烦道:那便允你近 前几分! 吕布先瑟瑟地瞟了项羽一眼,到楚王心头火气、几要再度开口催促了,才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来。 吕布 昂首挺胸,刚朝着楚王所在方位迈开第三步,仍有近十丈之遥时,项羽终于动了动上身,稍换了个姿势。 他不过是因 坐久了发酸,微挪了下,但以余光瞥到他这小动作的吕布,却倏然暴起!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名孤身入殿、打断宴席 的楚兵忽夺了身边乐者的古琴,毫不犹豫地将古琴往地上一砸! 方才为减轻殿中人的戒心,吕布自不好携带任何兵器 入内,索性就地取材。 那颇有份量的琴身到他手里后,简直轻若无物,接着他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拽着一半参 差不齐、碎裂残缺的琴身冲上前去,气势汹汹地直取楚王熊心! 且不说吕布是有心算无心,哪怕是起了疑心的张良, 在他受楚王之令上前的那一刻,就已然无力阻止。 殿中唯一有能力阻止吕布的,非项羽莫属。 只是项羽先前一直 思忖着宴后架空楚王之事,此时则是半醉之身,哪会想到吕布会骤然发难,直接要了楚王的命! 吕布目标明确,且充 分吸取方才叫刘邦逃走的教训下手前绝不废话,先杀了再说。他几个箭步跨上前,而楚王周边随从只瞪大了眼,压根 儿来不及护驾,他已眼都不眨地拿着破碎琴身,以那凹凸不齐、充满锋锐碎木的一侧冲着楚王的脑袋重重砸去! 由楠 木所制的琴身在乐伶手底,是件能弹奏出悦耳乐曲的乐器;到了一身巨力的吕布手里,就是件不折不扣的杀器了。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11) 当 他使出八成力气,冲楚王看呆了的脑袋砸下,只是简单一记,虽不至于直接将整颗脑袋砸得平扁,也足够当场叫人面目血 肉模糊。 楚王眨个眼的功夫,就落得头骨碎裂,就此一命呜呼的凄惨下场。 宴中众人齐抽一口冷气。 好 狠暴的手段,好强猛的力气! 你!!! 离楚王最近的那位官员几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尖叫着后退数 步:愣着作甚,还不速速拿下这刺客! 离得稍远些的楚王随从,则恢复得更快一些,怒不可遏地拔出腰间长剑, 向吕布扑来! 然而这时的吕布,可不再是刚刚那寸铁也无、需借琴来行凶的落魄样了。 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官员他 没去理睬,却很是稀罕被对方丢下的长剑,当场弯腰拾了。 十八般兵器,他虽都能使得出来,但若论最精的,当属长 剑与弓箭。 终于拿到了最擅使的兵器,吕布也彻底找回了当初在疆场上东西冲杀、如入无人之地的轻松自如。 他 大笑两声:来得正好,省得你爷爷我还得亲自挨个去逮! 下一刻即拔剑出鞘,面对团团围裹上来的楚王随从,眼 也不眨地迎了上去。 吕布以一敌百,酣畅淋漓地血战时,楚军却先是一脸茫然,再是目瞪口呆。 公然弑君者,可 是他们的袍泽,将军的执戟郎 按常理而言,他们身为楚军,必当将刺杀楚王之人格杀勿论。 可楚王待项将军 素来恶劣,君臣关系不和,他们随将军征战多年,也为此愤愤不平。 实在不知这究竟是真正的刺客,还是项将军忍无 可忍了,私下对吕布所下的命令? 事关他们究竟该配合王随,将这刺客拿下,还是该帮吕布的忙最后做决定的, 自是项羽。 而瞧着面无表情,实则一脸迷茫的项羽,也搞不清楚了。 他们还迷茫间,吕布却是杀得兴起,以一当 百,士气却是越战越盛。 一柄在那臣子身上只是华丽装饰的宝剑,在他手里,则成了刃人无数的利器。 这一 不做二不休、直接回殿杀了楚王的决定,虽是他临时所想,却也是眼下最合适的抉择。 他虽在计谋上一窍不通,却是 一等一的灵机应变。 楚王一日不去,项羽便要始终受那偏心刘邦那地痞流氓的臭毛孩儿的制掣,保不准还得在刘邦那 吃不少亏,那他还需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再遇着二军光明正大交锋的时机? 方才,他盯着那四具身着寻常兵卒服饰的 汉将一阵后,便下定了杀楚王、嫁祸刘邦的决心。 不管是刻意被刘邦调开值守的西侧门,还是为装作普通兵士的 汉军将领,以及莫名逃席,不翼而飞的刘邦在他眼里都是彻彻底底的落人口实,正好往上头多泼几桶脏水。 他虽 不记得项羽究竟容忍楚王至何时,但最后既成了楚汉争锋、自封西楚霸王的局面,这破楚王必然已被项羽给磨刀霍霍了。 臣弑君,为天下之大不容,之后前去讨伐,也掌握了大义的旗帜。 曾亲眼见过杀了刘辫那倒霉蛋儿皇帝的董卓, 最后是如何不得民心,被一群打着除暴安良的旗号的诸侯给冠冕堂皇地瓜分了战果、却还顺利糊弄住了老百姓的吕布 ,自是不会第二次掉进同一个坑里的。 与其事后叫刘邦占了便宜,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来个一步到位,把弑君的帽子 扣到逃之夭夭的对方头上,让人有嘴也难辩。 吕布不知疲倦地不住手起剑落,眼都不眨地就在楚兵们还在犹豫不决时 ,速杀了大吵大闹的两名楚王近臣、六十名王随。 刚还欢歌曼舞的殿中,已是血流成河、尸身堆砌。 刚还敢将吕 布团团围住的王随与刘邦所留下的骑从,此时已被他这天降煞神般的凌厉神威给吓破了胆,纷纷推搡着,却只敢手持兵器 ,不敢上前。 吕布浑身浴血,却浑不在意,只大步向前,以剑抵在他刻意留下的、楚王近臣中品阶看似最高、此时颤 抖最剧的那人的下巴上,沉声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那人见他接近,却双股颤抖而不能行,此时已被吓得痛 哭流涕,以为要一命呜呼,却不想吕布未直接下杀手,而是好整以暇地开口问询。 他先是一愣,旋即颤着声音回道: 愿、愿听将军吩咐。 老子是你奶奶个腿儿的将军,少拍些无用的马屁。吕布一嗤,冷冰冰的剑身在这抖如筛 糠的人脸上威胁性十足地拍了拍,顿时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他拧着眉,嫌脏地收回了剑,往后退了一步,懒洋 洋道:你若想活命,一会儿便需有用一些,莫说些自寻死路的屁话,可明白了? 见这人傻不愣登的,张着嘴半天 蹦不出一个屁来,吕布暗骂一句蠢货,不耐烦地给他起了个头:刘邦这厮为独占秦宫宝藏、觊觎王位,密谋反楚已久 君上明察,阴令上将军于宴中杀之,然刘贼狡诈,使四将乔装打扮入宫,于宴中行刺君上万幸上将军勇猛无双,虽 令刘贼得逞,却也将刺客当场格杀 早在洛阳跟着董卓混时,这些个趋炎附势的墙头草有多能说会道,他已看得 清清楚楚。 与其全杀了,倒不如留个活口,一来省得他多费唇舌,二来也更方便蒙骗外头那些傻子。 毕竟是君王 身边近臣,他所讲的话,总比一般人的好使。 吕布一点也不担心他将阳奉阴违:这些纯粹为利益聚集在楚王身边,又 因恐惧而针对项羽的,在利益消失、身家性命受到直接威胁时,往往都是一个赛一个的长见风使舵。 吕布一口气讲完 ,面无表情问:明白了? 那人颤颤巍巍地拼命点头。 吕布满意了,转身看向被刘邦丢在宴上的那些人毕 竟自己已经不是能做一势之主的侯爷了,而是个衣服都捞不上一件好的的破执戟郎。 他木然看向不知何时已倏然起立 的项羽与范增,以及激动万分,要冲他扑来的项伯尤其对后者,他还不怀好意地咧了咧嘴角,带着几分挑衅地提醒道 :依臣下看,这宴中余下贼子,一个也留不得,将军以为如何? 他娘的,这呆货项霸王究竟干不干?若连这都不 干,那他也不干了! 第14章 遭吕布这一问,项羽沉默良久,不知在斟酌什么。 就在吕布等得快不耐烦了、开始怀 疑这西楚憨王是不是醉糊涂了的时候,项羽才点了点头。 让吕布满意的是,项羽思考所用的时间虽长了些,态度却很 明确。 只见他先向仍沉浸在极度震惊中的范增微微颔首,旋即侧过身来,淡然向身后楚兵下令道:照吕郎中的话做 。 喏! 一直呆愣的楚兵们终于能有所作为,他们沉声齐应,纷纷上前,毫不犹豫地挥剑场中其他人。 殿中瞬间血肉飞溅,哀嚎四起。 楚王心的随从但凡敢反抗的,已被吕布砍瓜切菜,落得人首分离;余下那不多的人力 ,无一不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 当他们亲眼目睹了刚那愿意配合这尊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杀神、承诺对外说瞎话的人 死里逃生的示范后,更是争先恐后地冲吕布痛哭流涕,表忠乞命。 至于被刘邦舍弃的那百余骑从,他们自知难逃一死 ,索性拼死一搏,于是先结阵而上,结果就被一力降十会的吕布给酣畅淋漓地杀了一批。至于剩下那一半,也根本不是楚 兵对手,很快便被就地格杀了。 才过去眨眼功夫,殿中唯一能与汉军再搭上关系的,便只剩席上张良一人。 项伯悚然而惊,想也不想地站到了与自己情同兄弟的张良跟前,想以自己的身躯挡住向张良涌去的兵士,脱口而出道: 项将军请三思!此事实在不可为啊!此子来投不过数日,却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今日敢害楚王,他日便敢害将军! 哦?吕布早瞧他不顺眼了,这会儿见他迫不及待地挡在了张良跟前,不禁恶意地挑了挑眉,玩味道:臣下即便 哪日活腻了,害不害得动盖世武勇的项将军,且不说,单瞧项左尹这 面对怒目而视的项伯,他丝毫无惧,还装 模作样地摸了摸这会儿还没长出几根毛来的光溜溜的下巴,故作苦思冥想的神情,半晌猛一击掌:护一敌军智囊的殷勤 架势,简直快与那畜牲护崽时的奋不顾身无异了。 无耻!项伯几被这话气得七窍生烟,暴怒拔剑,剑尖直指大 放厥词的吕布:血口喷人!我今日必斩 吕布懒洋洋地把玩着手中剑柄,闻言嗤笑一声,拇指微顶,还鲜血淋 漓、余温未散的剑身猛然出鞘。 他微眯着眼,颇感期待地打断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对方:楚左尹当真与臣下一决雌雄 、生死不论? 他可巴不得项伯在不堪受辱下主动寻死来若真如此,甭管项羽面子有多大,他都必得叫对方得偿 夙愿,命归黄泉。 在他眼里,最该死的汉军余孽,俨然就是这个身在楚心在汉、还毫无羞愧之心的狗内奸项伯。 若非对方还为项氏一族之长,又为项羽亲叔,关系非同一般,他早要顺势将人给剁了。 项伯很恨咬牙,握着剑柄 的手却微微颤抖。 即便他脑子充血、恨意沸腾,却也不至于彻底丧失理智于是才痛苦地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自己 根本不是方才以一当百、大杀四方的吕布的对手。 面对吕布咄咄逼人的挑衅,他只觉五内俱焚,却还是耻辱地沉默不 语,已然退缩。 范增见他脸色变幻莫测,显有万千屈辱翻涌,不禁冷笑一声,直白问道:奉先所言极是。左尹如此 急切相护,安与张良有故? 范增方才一直沉默,全因事发过于突然。 且亲眼目睹吕布行事如此大胆残暴,叫他 心里惊疑不定,一时间神思受到扰乱,才未有半点反应。 在稍冷静后,他不得不承认顺着吕布的话走下去,是最能化 险为夷的路径了哪怕他们现将吕布拿下处死,因其楚军执戟郎中的身份,眼睁睁看着楚王遭遇刺杀的楚军也注定脱不 了干系,必将授人话柄。 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把在场之人要么灭口,要么逼至同一阵营,将罪责推到因逃席而百口 莫辩的刘邦身上,虽不见得骗得动天下聪明人,却至少能把水彻底搅浑。 旁人不清楚,范增却是对项羽切切实实地对 楚王动杀心这点心知肚明的:既迟早要走到那一步,不如干脆利落一些,省得留下无穷后患。 只是平日里看着不声不 响、行事甚是低调的吕布自行其是时,竟比他还厉害得多。 他算计刘邦,还需寻项庄之助,最后不仅没成,还更招了 楚王厌恶。 有这鲜明对比,更衬出吕布祸水东引此计之毒,出手速杀之狠辣,实在叫他震惊无比。 饶是自诩好 奇计的自己,也只能对楚王处处对项羽使绊、项羽怨恨楚王、杀心愈盛这几点束手无策,最后亦是无奈地任由项羽定计 架空楚王、后徙再杀。 孰料吕布不单定计狠辣,且下手果决,丝毫不惧战力不足遭反噬。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既 不怕项羽忌惮、更不忌项羽不愿配合而过河拆桥这份对项羽性情的精准把握,更隐约透出此人深不可测的一面。 范增越想越心惊,也越想越迷惑。 偏偏这样一位智勇双全、行事高深莫测的奇士,竟甘心在执戟郎中这一职屈就了整 整数日,实在叫他困惑不解。 哦? 听完吕布与范增的话后,项羽微微蹙眉,看向项伯的目光里,首回掺了几 分疑虑。 项伯遭被范增与吕布接连质询,不免心虚。 然他始终自诩以义为先的光明磊落,建立在收受贿赂的 些许心虚之上的,更多还是恼羞成怒:胡言乱语!将军枉顾汉军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将军为楚王之臣,纵弑君者颠 倒黑白,更为大不义!主上不义,臣下自当劝谏,与是否有旧又有何干系? 听完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后,吕布只面 无表情地掏了掏耳朵,才慢悠悠一边提剑上前,一边痛快骂道:放你娘的屁!休扯些有的没的,是个大老爷们,甭管是 骡子是马都拉出来溜溜要么让开来,要么拿剑同我好好比划,再要么干脆些拿你那最看重的义来发个誓,说诸如 你若与张良有故方刻意相互便猪狗不如天打雷劈不仁不义瞅项将军肯信你不。 见项伯双目圆瞪,还要再狡辩, 吕布倏然拔剑,直接拿剑尖对准了他那鼻尖,大义凛然地开始睁眼说瞎话:布虽是个书读得不多的粗人,却也知忠于主 公,主辱臣死的粗浅道理。这黄口小儿寸功未立,却为争权夺势,枉顾百姓疾苦一昧打压项将军,捧着刘邦那坨滚刀肉似 的老匹夫,这是哪门子的义?!亏你还是堂堂左尹,将军叔父,却成日以义相压,非逼着英雄气概的将军继续受那些个酒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12) 囊饭袋的欺负,这会儿甚至还歪着屁股、立于敌军幕僚身前,摆出个要与他作亡命鸳鸯的架势! 说到这,吕布还趁 机公报私仇、冲项伯那张他老早看不顺眼的臭脸的方向呸了一口。 可惜呸得不够远,没呸到项伯脸上,却不妨碍他全 神入戏,掷地有声道:布这破命一条,哪怕豁出去不要了,也得给将军出一口气,非还将军一个公道不可! 项羽 : 听着这字字铿锵的话,又看着刚还武勇盖世、豪气冲天,这会儿却为他怒气冲冠,冲项伯大骂的吕布 浑然不知自己已被对方在心里扣了个西楚憨王的破印戳的项羽,心底竟不自觉地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微小涟漪。 他不着痕迹地错开了眼神,指节在戟上轻轻一敲,似在沉吟,实则一片空白。 项伯被吕布连番逼问,已是哑口无言 。 一直眼睁睁地看着这场突变,自知局势已彻底脱离轨迹,无力回天的张良,终于结束了长久的沉默。 他放下心 里对刘邦的担忧,轻叹一声,潇洒地站起身来,几步走出项伯身躯的庇护范围,平静道:项将军帐中有能人,技高一筹 ,良甘拜下风。如今君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而我人之将死,求个光明磊落,不必多余牵扯旁人。 项伯悲怆道:子房! 他如何不知张良此时主动上前寻死,是为护住饱受怀疑的自己? 吕布微眯着眼看这感 人肺腑的生死离别,在张良那白净无须的面庞上晃了一圈,略飘了一下,忽改了主意。 这人皮相生得还真不错! 若是论男儿的俊,那吕布自认是不输任何人的,哪怕是天生重瞳异相、英武俊美的项羽,在他眼里,也屈居第二。 但 张良眉眼柔和细腻,有几分美丽女子的阴柔 吕布眨巴了下眼。 罢了罢了,哪怕此人对刘邦那狗贼忠心耿 耿,注定无法被他们所用,但留着当香饵,钓几条傻鱼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在众目睽睽下,悄然改了主意的吕布刚 拔了小半截的剑就给干脆利落地收回去了,嘴上还假惺惺道:既然左尹与这敌军军师兄弟情深,布人微言轻实在不 敢处置。 项伯差点没被吕布的惺惺作态给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他娘的,这竖子忒不要脸!狗嘴里简直没句 人话! 尊贵如楚王,吕布刚都敢眼都不眨地拿琴身将那脑袋砸个四分五裂,现却在项羽前装腔作势、对他阴阳怪气起 来了?! 无碍。 始终一言不发的项羽忽走上前来,右手松松搭在长剑剑柄上,面如寒霜,嗓音低沉冷酷: 奉先不便动手,我来。 项伯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目露绝望。 他敢奋力为刘邦在项羽前周旋,敢在察觉范增派 项庄刺杀刘邦时挺身而出,更敢对步步逼近的吕布大声呵斥。 可他与项羽的武力差距,就如天与地一般悬殊 因此刚已惧了武艺超绝的吕布的他,最最不敢的,便是直面阻挡杀意溢出的项羽。 更何况他心知肚明,自己回护张良 的举止已是过于明显,连迟钝如项羽都瞒不过去了。 要当着他的面将张良诛杀,亦不乏是对他的警告。 被吕布方 才那莫名举动惹得有些困惑的张良,此时自知尘埃落定,倒释然一笑,甚至还自我打趣了句:可得项将军亲自动手,良 甚幸。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刚还杀气腾腾,要亲手取张良性命的吕布,这会儿却成了场中唯一站出来、胆敢阻止 气怒上的项羽的人:项将军且慢。 更让在场人吃惊的是,项羽竟当真驻足,漠然回望,赏脸问道:何事? 吕布咧嘴一笑:事关机密,还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尽管最初收了对张良的杀心,是因着张良那叫人眼前一亮的 清秀容貌,但冷静下来仔细思忖后,吕布更意识到此时把张良留着,用处可远比简单杀了、只得个一时的痛快要大得多。 项羽微微拧眉。 就在众人以为项羽将要大发雷霆时,他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而向吕布行去,更由着吕布的 话附耳过去! 二人毫不讲究,就在一干人前,光明正大地商量起了不知哪门子的机密。 吕布显然极为了解此时项 伯一颗心悬在半空七上八下的煎熬,一边眉飞色舞地在项羽耳边说着,还一边冲项伯递去意味不明的眼色,直叫项伯气得 狠咬牙根,敢怒而不敢言。 那便依你所说,先留着罢。 也不知吕布方才到底说了什么,听着项羽毫无波澜的 最终决定,楚营所有人都无比震惊。 这哪里是他们认识的项将军? 项将军一被彻底触怒,便将大开杀戒,简直无 人可阻拦得住。 偏偏吕布如此神通广大,愣是说服了盛怒下的对方,当真将张良给留下了! 殊不知从没扯过那么 多屁话的吕布,在风波暂且平静后,也悄悄捏了把冷汗。 不愧是老子!脑子就是机灵! 既然逃避不了惩罚,干脆 就把能罚他的人给宰了了事这招由他用来,果真屡试不爽。 第15章 楚营里的吕布凭一记奇招跻身项羽主帐、一跃 成了具有名姓和几分话语权的人,以他的高眼界,虽远称不上春风得意,却也总算顺风顺水起来了。 黑锅需扣到刘邦 头上,连杀楚王与其六十多王随的功劳自不能光明正大地记下来。 但因项羽从来不屑贪部下名声,是以吕布一人堵杀 四将的辉煌战绩,还是随楚王遇刘邦所派步将刺死的轰动谣言一同传出。 再经范增刻意派人传播,不过片刻,即传得 大街小巷尽人皆知,也随着细作的耳目,更早一步刮入了汉营。 相比起吕布的顺心,孤身逃回汉营的刘邦则是还未来 得及松口气,便接连听闻四将遭斩、子房受押、楚王遇刺、楚军将以讨伐逆贼为由攻击汉军的噩耗。 尤其樊哙与 夏侯婴之死,哪怕冷心冷肝如刘邦,也不由淌了几滴真实的热泪。 那不只是他器重的得力干将,更是对他掏心掏肺的 连襟,肝胆相照,唤了他好多年三哥的好兄弟啊! 一波接着一波的,叫性子坚韧如刘邦都一时气急攻心,当场昏 厥了过去! 在部将们手忙脚乱的救助下,潜意识里也知汉军大难临头的刘邦并未昏迷多久,便醒转过来,呕出一口血 后,那股堵在胸口的气才稍稍好些。 他此时还不知是吕布的主使,也刻意忘却了自己将四将留下步战、将他们视作挡 箭牌的安排,满腔怨恨全冲着项羽去了:好阴毒的项藉! 不论是他,还是智谋多出如子房等谋士,都彻底低估了 平日以高傲做伪装、可一旦耍起阴谋诡计来却比谁都心狠手辣的项藉! 他哪里想到,一直讲究光明磊落、甚至妇人之 仁的项藉,会忽然受到点拨般开了窍,生生揪住他这偌大破绽? 就因为一时贪念,到头来不仅全给大敌做了嫁衣,还 被人生生泼上污水,落得必须狼狈逃窜的结局刘邦简直悔青了肠子,恨不得时光倒流,狠狠甩那日得意忘形的自己几 个大耳刮子。 这一招使出,项羽不仅成功弑了一直妨碍只听令于他的楚军行事的主君,还极好地利用了他以将充兵、 私藏马匹逃席之事大做文章,对不肯听令的随者进行灭口之后,利用那些贪生怕死的楚臣,便可将这大不义的污名给严严 实实地扣到他头上去了! 一向巧舌如簧、头脑灵活的刘邦,还是头回尝到这百口莫辩的滋味。 项藉虽骗不了天下 所有聪明人,但人心向背,指得多是大字不识一个、道听途说的平头百姓。 况且势盛的楚军即将大军压阵,对他赶尽 杀绝,他又能对谁去澄清解释、恳请谁来主持公道? 将军,时间紧迫,还请速速下令。 张良一去不返,在刘 邦六神无主、倍感绝望时,萧何不得不出列提醒了声。 说起心中悲意,同与樊哙与夏侯与自沛县时便相识相交的萧何 也好,曹参也罢,此时并不亚于泪流满面的刘邦。 可大难当头,轮不到他们为死去的兄弟感伤了。 咸阳共有八处 城门,六处已由楚军把守,只有四处还在汉军控制之中。 然而刘邦麾下的十万汉军,还有近半滞留城内。 想带多 少,又能带多少,都需在楚军彻底出动前,尽快做出决定。 刘邦怆然深吸口气,抬起赤红双目,哑声道:城中楚军 仅有二万,项藉人在宫中,若聚齐十万兵力,不逃反攻,冲进宫中杀项藉个措手不及,能否与他拼个玉石俱焚? 这 疯狂决策一出,引得他身边近臣悚然而惊,纷纷劝阻。 此事决不可为!包括曹参、周勃和灌婴在内的一干老臣, 皆纷纷下拜:还请将军慎虑! 他们虽未真正奔赴那场叫项羽名震天下的巨鹿之战,但对方凭天生将帅之才,叫士 气高昂的强大秦军将亡军溃,强横的秦卒遭楚军入捕羊捉兔地无情屠戮的惨状的传闻,却已让天下人所知。 刘邦虽也 有几分领兵打仗的本事,但有项羽珠玉在前,便被衬得黯然失色了更遑论项羽最得意的,便是以少胜多的速战。 眼下楚军人数占绝对优势,汉军又怎能与之匹敌呢?这哪是同归于尽,而分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啊! 刘邦被他们逼 住,虽还梗着脖子、气喘如牛,但拿十万汉兵去强袭项羽的话,到底是不再说了。 自刚才那句提醒后,便一直沉默的 萧何,见他已然冷静许多,再度上前道:现局势固然恶劣凶险,却非绝境,仍有生机可寻。 刘邦神色微动,嗓音 喑哑道:此话从何说起? 萧何却不答反问:若有日日醇酒,夜夜美人,将军可会欣然享受,放任意志遭其消磨 ? 莫说笑了,刘邦苦笑道:眼下命都快没了,何来的醇酒美人? 萧何不语,只默默注视刘邦。 刘 邦于是正了正色,认真答道:醇酒佳人,不过是唾手可得的消遣,岂能与天下大事相比? 萧何微微露出一个笑来 ,这才继续说道:项羽军势强盛,不可硬克,只可智取,盲然突进,何谈玉石俱焚,只不过自取灭亡罢了。 刘邦 难堪地皱了皱脸,倒是未开口反驳。 萧何话锋一转:将军可还记得商汤王、越王勾践之事?天下大事只可徐图,不 可速取,不可因一时之得而激突猛进,也不可因一时之失而畏缩不前。唯有看清形势时肯弯折腰身,忍一时之难者,日后 方可得天下人的信服。将军既无惧锁国磨人的戒惧,那臣下望将军愿痛快割舍身边赘物,前往巴蜀,收人心、用贤人、以 二郡为王业基础,待风云动荡之时,再征盟友,集二郡之力,反攻关中。 萧何未提及的是,项羽身边看似从者如云 ,却因用人唯亲,而忽视了蛀蚀树心的全蠹项伯。 以张良的聪明才智,灵机善变,不见得会就此殒命。只要他活着一 日,项伯便可为他们所用,那他们所盼望的转机,或许会比设想中来得更早一些。 刘邦凝神细听萧何此话,半晌长叹 一声,沉重地点了点头:依先生之计。 巴蜀二郡虽地处偏远,一度贫瘠落后,但称得上地大物博,民风也素来安 逸自足。 尤其受前秦精心经营后,水利得到兴修,城郭得到修缮,秩序井然,各方各面已是焕然一新。 以此为根 基,本就是刘邦一度考虑过的最终后路。 最重要的是,巴蜀四周有天险环绕,高山耸立,道路狭窄崎岖,是出了名的 易守难攻。 莫说大军了,即便是小股部队行在上头,也是胆战心惊,经不得一丝一毫的大意。 如此难行之道,项 羽纵恃兵众追杀,也无用武之地。 况且他已将污水泼到自己头上,最终目的已然达成,并无必要对他赶尽杀绝,日后 只需在汉中布置重兵,便可将他软禁其中了。 刘邦强压下满心悲怆,对悄悄撤军入巴蜀的决策,做了最快的安排。 他苦中作乐地想到:得亏先前就曾动过此念,有过颇为详略的规划,他这会儿重启旧的计划,倒不算难。 可惜蜀道 难行,兵带不得多的,且楚军来势汹汹,他必然需舍下大部分军势阻挡对方,为自己的撤离争取时间。 等项羽所派出 的得力悍将黥布和钟离眛所领的楚军杀入汉营,汉兵却是群龙无首,任人宰割时,才赫然发现他们晚到一步,叫狡诈冷血 的刘邦只带着一干亲信并五千本部精兵,沿小路朝西边跑了! 当并无领兵之职,只能留在宫中,干巴巴地等消息的吕 布得知被留下的九万多汉兵里被屠了三万,剩下六万多尽降,却不幸叫刘邦等人跑了的噩耗时,也未暴跳如雷,而全然麻 木了。 他能说啥呢。 被赐座在项羽身侧、坐了平常由项伯坐的精贵座位的吕布,嚣张地支棱着两条大长腿,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13) 与一旁正襟危坐的项羽相比,全然是一副桀骜不驯的坐相。 他却只将一双死鱼眼饱含怨念地定格在了意气风发、正激 动地朝项羽汇报战果的黥布身上。 就不说项羽拖拖拉拉,且自个儿碰上的姓刘的,怕都是天生属耗子的,跑得比啥都 快了 倘若让他领兵去追,而不是这同名布的憨子带头,那必然是手到擒来! 黥布的注意力全放在沉默听着的 项羽身上,丝毫未发觉一旁吕布的灼灼目光,倒是闷不吭声的钟离眛的余光瞟到了。 钟离眛瞥了瞥口若悬河的黥布, 又瞥了瞥项王身侧坐着的吕布,品出那莫名的敌意后,不由露出几分迷惑来。 难道,这便是一山不容二布? 钟离 眛脑海中灵光闪现。 他微皱眉头,开始乱想:看在袍泽情面上,他虽与黥布无甚交情,怎么着也得对其提点一二。 毕竟他虽不知殿中详情,但对方的吕毒士之名,可是由那几个吓得膝行的楚王旧臣嘴里传出来的,做不得假。 看亚父待吕布如此客气有加,也足见其智略非同一般。 苦大仇深地瞪着办事不力的黥布的吕布,哪怕做梦都不会 想到,自己这脑袋瓜子,竟还有被扣毒士之名的一天。 而项羽的想法,的确就如刘邦所预测的那般。 虽未能 斩下刘邦首级,对天下有个更漂亮的交代而略感遗憾,但他最敌视的对象,自始至终都是锲而不舍地与他针锋相 对的楚王。 眼下楚王已死,而刘邦这个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借楚王之势、才得以兴风作浪,还好自作聪明的跳梁小丑, 现都狼狈逃窜巴蜀一带了,显是不足为患。 日后只消汉中一处驻下重军,便能将蜀中人堵得死死的。 这点但凡是 稍通打仗的将帅,都能一眼看出,吕布自也无比清楚。 这却让他更着急了:刘邦若一直憋着不出来,那他还能怎么着 那鳖孙?总不能跟着钻进耗子洞里吧! 不可不可。 在杀刘邦这茬上屡次受挫、却越挫越勇的吕布眼珠子一转 ,一下便有了新主意。 他凭身上这份不便张扬的大功绩,以项羽的慷慨,日后肯定要赏。那他大可向人讨要个至少领 兵的将官职位,再请求亲自镇守那汉中。 以刘邦那鳖孙的狼子野心,一旦瞅见甚么机会,定然是不甘心一辈子窝在那 一亩三分地里悠然养老的他大可诱敌出洞,再予以当头痛击! 吕布盘算得正高兴,忽肚皮里闷闷地咕噜了一 声,才猛觉饥肠辘辘。 他脸皮向来厚得很,且因项伯从中作梗,他未能赴宴,之后又速杀七十余人,虽不可思议地毫 发无损,体力上也消耗得厉害。 而召他随帐,一道参谋的项羽等人则在先前的宴席中饱食过,这会儿只会神于如何收 尾上,自就忽略了吕布一整天下来,竟还未进食这点。 那声响不大,离得最近的项羽却听得清楚,他微微蹙眉,回想 片刻,才意识到有所疏忽,默然回头,看向身后执戟。 韩信俨然是场中人唯一还惦记着吕布仍饿着肚子的,不等项羽 开口,他已抢先出列,低声道:臣下这便去命人备晚食。 多谢项将军,却不必劳烦韩兄了。韩信站得近了, 嗅觉灵敏的吕布便捕捉到了那股极淡的、却独属于混了香料的肉味,登时眼睛一亮。 他嘴上这么说着,想也不想地就 冲韩信袖里一顺,顺出了用干净布巾小心裹好的几份肉干,旋即毫不嫌弃地就着身前冷汤啃了起来,还一边嚼着,一边含 混不清地谢了句:也多谢韩兄。 项羽默默地盯了会毫不讲究的吕布一阵,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将视线移开,倒 是忘了再提要叫晚食的事了。 而韩信则在怔楞过后,望着大快朵颐,将已变得干巴巴的肉片嚼得颇有滋味的吕布,心 里竟莫名生出一种投喂猛虎的奇异满足感。 第16章 毕竟还高举着兴大义,斩逆贼的旗帜,在刘邦一路朝西鼠 窜、毫不反抗的情况下,项羽还是派了钟离眛点三万骑兵紧追后头,争取斩草除根。 钟离眛虽耽搁了小半日才重新出 发,但汉军对巴蜀一带亦是人生地不熟,在崎岖山路间迷了好几回路,尾巴便给钟离眛所领的楚军给吃住了。 于是这 五千精心筛选出的精兵,就又被如狼似虎的楚军给歼了一千余。 刘邦当仁不让地逃在最前,钟离眛虽锲而不舍地追到 了入巴郡的门户处,还是没能逮住他。 且因汉军队列已彻底消失在身前的芒芒山路间,他斟酌过后,决定按照项羽事 前下达的适可而止的军令,稳住兵士,开始有条不紊地折返。 钟离眛的小心举动,很快便得到了回报眼看着 楚军朝来时方向回返,刚走出三里路,亲自坐镇后军的钟离眛便遭遇了灌婴所领的一千骑兵。 原来刘邦被这群豺狼撵 了这整整一路,硬是又折了千余亲兵进去,实在恨意难消,想着利用楚军放弃追击、撤军时难免有所松懈的空档,便指挥 最信任的骑将灌婴带人反攻过来了。 灌婴早年靠贩卖布匹为生,游走于各郡县间,不仅由此练出了一身好骑术,更养 成了机警谨慎的习惯。 他先派出了十几骑试探、见他们全都有去无反,便猜出后军定有强将坐镇,甚至八成是钟离眛 本人。 可惜了。 灌婴喃喃自语道。 既然钟离眛有所防备,那便占不得多少便宜了。 灌婴心知此时汉 军不比以往强势,接下来在全然陌生的巴蜀要站稳脚跟,也并非易事。 刘邦能否出这口气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他们 再折不起将士了。 虽是无功而返,但灌婴清楚自己这位老三哥绝不至于为争一时之气、便不分事态轻重紧急,因而并 不担心会被怪罪。 他当机立断,赶在钟离眛有所反应前领着这一千骑兵重回前往巴郡的路上,寻刘邦会合去了。 虽说对压根儿便不认识的钟离眛的办事能力不怎抱有期望,但在前秦宫里难得耐心地等了小半个月后,还是等来刘邦成功 脱身的噩耗,吕布既觉意料之中,又觉失望得很。 因他心情极度恶劣,更定下可劲儿折腾项伯、以作宽慰的决心了。 他不痛快,就必须让项伯更不痛快。 项伯自是不知自己已被头黑心的布老虎给盯上了,比主殿中人只晚一步 得到刘邦已顺利逃脱追击、依计入蜀的消息后,他当场长松了口气。 万幸,万幸。 思及自己先前既险些未能在杀 意浓重的项羽前保住张良,又在明明已然察觉吕布不怀好意的前提下、仍是让对方兴风作浪,累刘邦糟了难,项伯便感万 般羞愧。 得亏刘邦已然脱险,一切仍可徐徐图之。 刘邦被困巴蜀之事,他可等项羽消了火气,再从中周旋;张良 身陷囹圄,他这边也不难照顾,还可待到风平浪静了,将人偷偷放走。 若处理得当,还可在放走张良时,把疏忽职守 的罪名嫁祸到那吕布头上,好让项羽莫那么器重他的好。 一想到吕布洋洋得意地在殿中信口雌黄、血口喷人,才将刘 邦害至如此狼狈,叫数万汉军殒命的那股卑鄙劲儿,项伯便觉胸口一窒,越发气闷。 比起吕布害得刘邦身败名裂的那 回,他这小小报复,实在理所当然。 打定主意的项伯目光阴沉沉的,在帐中稍踱了踱步,消磨了一阵在他眼里显得万 般漫长的时光后,便趁着项羽又召臣下议事时,寻了借口,去了关押张良所在的牢狱。 早在叛军四起,秦军兵卒短缺 时,少府章邯被封为大将,征集关中地区兵员组建中部军时,便用上了狱中刑徒。 而随着秦宫被汉军接管、后又换了 楚军,受人关注的皆是宝库中的金银珠宝、那些个宝光奕奕的死物,而牢狱中因老弱病残、未被充入军中的其他刑徒,竟 都被彻底忽略,而活活饿死了。 他们名如草芥,被发现时已然烂臭,只让人捏着鼻子拖出去,拿张破席子一裹,便丢 到了乱葬岗里。 至此,张良才成了这秦宫狱中唯一的囚徒。 项羽虽未刻意折磨他,更不曾对他严刑拷打,逼问刘 邦之事,但狱中数日,还是让张良迅速消瘦下来。 只他心性坚韧,处变不惊,纵使不曾沐浴、也食不果腹,一身仍是 光华灿灿。 他这憔悴模样,却当场叫项伯落下泪来。 张良正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靠近,停下了,也未抬起眼来 ,直到听着细微的啜泣声,方睁了眼,微诧道:项兄。 愚兄无能,叫贤弟受苦了。项伯满嘴泛苦,原想着多 等一阵子再做计议,但看着张良如此瘦削,他简直一刻也等不得:刘兄已顺利入蜀,待 张良却不让他接着说 下去,而是迅速比了个手势,轻声道:隔墙有耳,不可倾谈。 贤弟勿忧。项伯叹气道:愚兄虽不如那小人 得意,却也不至于连这狱中小卒也驱使不动。 他踏入这狱中之前,就已让亲信以珍珠贿赂那贪婪的狱卒,把守住四 处了。 而且吕布弑王之事,虽已将在场敌军该灭口的灭口,改逼胁的逼胁,到底是瞒不住楚军内部高官的。 反应 最激烈的,便是早年追随项梁,后被楚王一手提拔,亲封为上柱国的陈婴,以及同受楚王擢用之恩的令尹吕青和司徒吕臣 这对父子。 他们在受楚王重用后,便已决心忠心拥戴这位年幼君王,惊闻恶讯后,虽不至于大骂项羽,却都默默留下 印绶、举家离开,以行动表示决裂。 项羽素重情义,虽对他们离去略感不快,到底未开口阻拦。但要填补这些人忽然 离去所留下的空缺,还是叫他一时头痛不已,自然无空监看这监牢里的动静。 张良始终觉得项伯这探监的举动过于高 调,仍摇了摇头,未满足项伯冲他推心置腹、将机密和盘托出的愿望:项兄不宜来此,快请回吧。 项伯神色讷讷 ,无奈张良说完这话后,便重新闭上了眼,他不好强行搭话,只有意兴阑珊地先回去了。 既张良反对,他也不好自行 其是,于是只暂时只以珍珠贿赂那狱卒,命令其三缄其口,好生照料张良后,才颓然离开。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刚还 一脸谄媚的狱卒后脚便变了脸,寻了韩信说话。 韩信拿到手里没一会儿,便交给了吕布,称赞道:果真如贤弟所言 。 吕布眯了眯眼,确定那珍珠上有秦宫印戳后,登时满意了:多谢韩兄出手相助! 韩信再寡言寡交,到底 在这楚军里摸爬打滚了俩年,一些人脉还是有的。 吕布喊他帮着做事,也不是白占他便宜,心里已打好了以后干啥都 帮着提一提这便宜老哥的念头苟富贵,莫相忘,在吃了韩信特意为未能赴宴的他偷偷藏下的那些酒肉后,他便当真将 这实心眼子的兵仙给当个弟兄了。 于是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由项伯亲信作贿赂物的珍珠黄金,就落到项羽手里了。 项羽把玩着这明显刻着秦宫宝库印戳的珍珠,面色阴沉不定。 楚军接管秦宫,不过半个月,而那些被刘邦搜刮来、 列单清点的金银珠宝,都还留在库里纹丝未动。 项伯能从哪儿弄来这库中宝物? 唯有从刘邦手里。 范增 哪里会放弃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他固然不认同项羽以臣身弑君的决策,但更早就厌恶透了那项伯嘴上大义凛然,实则卑 鄙卖主的行径。 只是他刚准备开口,吕布已懒洋洋地抢先一步,假惺惺道:到底是左尹这,应就是大爱无私罢 ?想当初布护身后婆娘,都不曾这般利索,实在叫布深感惭愧。 项羽的脸色一下黑如锅底。 范增暗暗捏了把冷 汗,心忖这吕壮士果非常人,如此伤将军面子的话,也敢直说不转。 只是被伤了面子的项羽却未发怒,甚至连声都不 曾吱,只猛然站起身来,闷头朝外走。 范增并未起身去追他追随项羽数载,大致也熟悉了对方的脾气。项羽性子 虽是出了名的暴烈,但鲜少对臣下动怒,大多时候都彬彬有礼,更不至于为献策的话难听便进行施惩。 他听得实在心 里烦躁,不知如何决策时,都会骑上乌骓去城外策马狂奔一阵,发泄满腔怒气。 吕布却不知项羽要骑马解压了,只当 项羽不愿接受项伯吃里扒外的事实,有意蒙混过去。 他可还有第二个陷阱等着项伯去踩,叫他辨无可辨,哪肯让项羽 逃避,二话不说就跟了出去。 只见项羽微敛英目,以右手食指、拇指抵住薄唇,气一提,便呼出一记悠长悦耳的口哨 。 吕布不由瞪大了眼。 未等多久,一身黑毛油光水滑的乌骓,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踏着雪蹄,哒哒哒地跑来了 。 项羽在原地静候片刻,待乌骓近在跟前时,就要按住马背,翻身上马。 孰料刚还一脸傲气的乌骓,一瞅见在旁 站着的做贼心虚的吕布后,顿时眼睛一亮。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14) 它毫不犹豫地撇下随时都能见着的主人、亲昵地对着吕布蹭了上去,舌头 一伸,就要似上次那样去舔吕布的脸。 项羽: 被乌骓热情地以口水洗脸的吕布,木然站着。 天 不怕地不怕的他,在瞥见连当初楚王毙命身前、都未面露震惊的项羽面上破天荒地写着吃惊二字时,心里罕有地一凉 。 他娘的明明只是一时见猎心喜,偷骑了会儿别人的宝马,咋跟睡了对方婆娘似的叫他心虚得紧? 第17章 出 乎吕布意料的是,项羽在诧异过后,非但未因遭爱马冷落而勃然大怒,只在敛了面上的吃惊后,若无其事地在铁了心要亲 近吕布的乌骓马颈上揉了揉。 一贯神色冷峻的面皮破天荒地柔和几分,线条冷硬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丝弧度,他以一种 吕布从未听过的、称得上饶有兴致的口吻道:乌骓脾性可傲得很,奉先是如何驯服它的? 须知项羽是既傲又闷的 脾气,又大约有着贵族必具的良好修养,除了偶尔因骄傲受创、勃然大怒外,大多时候,都是一座比韩信还爱板着脸沉默 的冰山。 莫说是跟着他混的日子极短、满打满算也就大半个月的吕布了,哪怕是其亲叔父项伯、亚父范增,也几乎未 见过他露出微笑的模样。 吕布虽不知项羽的和颜悦色简直数载难逢,单是见多了这憨王平日的故作冷肃,乍见其态度 变得春风暖人,顿感亲眼看着积聚了千年霜雪的冰山缓缓消融的稀罕。 见项羽大度、丝毫没怪罪的意思,又想着自己 身上还有个杀楚王的大功未赏,吕布刚那股因偷骑人爱驹的心虚气短,就一下被轻松从容给盖过了。 吕布随手捏了捏 乌骓的耳朵,厚颜无耻地回道:许是乌骓天生机灵,识得英雄。 话音刚落,他就因下手没轻没重,捏痛了原本真 心讨好他的乌骓,登将乌骓气得甩头挣脱,毫无留恋地窜回项羽身边去了。 吕布瞬间臭了脸。 才刚夸它!这臭脾 气! 吕布话里明晃晃地自称英雄,见识了他那不同凡俗的武智兼济的项羽,也丝毫不觉有夸大之处,甚至深以为然: 不错。 随着重牵了匹骏马的马夫的到来,项羽唇角微噙的微笑也就昙花一现,消失无踪了。 他重肃着脸,威 严十足地翻上马背,自高大马背上睥睨吕布。 只是吕布正忙着盯住这匹通体一色雪白,高大神骏的马儿瞧,丝毫未察 项羽的注视。 项羽看着难掩喜爱之情的吕布,惜字如金道:玉狮赐你,随本王出城。 楚王死后,项羽充 分汲取教训,自然不会再自寻麻烦地另立他人为王来碍手碍脚,索性直接自封霸王,代王主事。 因此事楚军军势最盛 ,项羽威望最高,距他最近的刘邦则有了贪权弑主的污名被逼远走巴蜀,诸侯纵不乏心存嫉妒者,却也无人胆敢做那 出头鸟出声反对。 自封霸王那日起,项羽才开始了本王的自称。 谢大王赏赐! 而他话虽少,却无一 字不合吕布心意。 妙极!不愧为西楚霸王,果真慷慨! 吕布美滋滋地翻上了这匹刚到手的玉狮,而玉狮竟也出奇 乖驯,低头由他骑乘,全然不似乌骓那般殊死抵抗。 丢下那句话后,项羽便调转马身,先行催马离去了。 吕布虽 慢了一步,且还需与玉狮磨合,速度称不上多快,但项羽未全速行进、乌骓还不住回头偷觑他的放水减速下,还是轻易跟 住了前头的诸侯上将军。 因频繁易主,战火不断,咸阳城中人心惶惶。 能投奔别处亲眷的,早已走了,此时还留 在城中的,皆有着不得不了的理由,无不紧闭门户,除非必要绝不离家。 哪怕对有意释放善意的刘邦,他们且戒备无 比,更何况是对亲口下令、于新安坑杀了二十万秦卒的死敌项羽? 若换做惜命的刘邦,一直是让武艺高超的其他将领 行在前头,一旦遇着袭击,还可有人挡上一挡。 但不论是项羽还是吕布,皆是以一当百、令万人慑服的豪勇悍将,哪 里会惧宵小刺客? 咸阳城已彻底换了楚军把守,因而二人二骑一路向南,畅通无阻地出了城。 一到城外,吕布便 看着刚还极为节制的项羽气质大改,再不掩饰满腔的不解与怒气,全速催动身下乌骓,撇下吕布,朝旷地方向肆意狂奔而 去。 到底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凡事毛毛躁躁。 吕布嘴上感叹,却也被勾起几分技痒,横竖他来投楚营,就没 做过掩藏身手的打算,是以也一夹马腹,就催玉狮倾力跟上了。 一黑一白二道闪电于碧绿林木飞驰闪掠,马蹄踏过之 处,无不有印记深陷,白烟滚滚。 乌骓跑了个酣畅淋漓,痛快地扬首哕哕二声,声刚落,望着远处山林沉思的项 羽便听闻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是吕布到了。 项羽头回遇着能跟上乌骓全速奔驰的马术高手,不免有些意动 。 见项羽下了马,吕布也顺势一个鹞子翻身,轻松落地。 乌骓与玉狮结了伴,自寻水饮去了,吕布大大咧咧地走 向抄手而立,不知思忖着什么的项羽。 走至还有二步之遥时,项羽忽转过身来,一对幽深重瞳平视吕布,淡淡道: 再有半月,本王将主持封王裂土之事,此事一毕,便将领军回王都彭城。 吕布面无表情地听着,偷摸着抹了把脸, 只觉满面辛酸泪。 这人比人,真他娘的得气死人啊! 想当初他为留在洛阳那风水宝地,连王允那明摆着瞧不上他 的臭老头儿都能捏着鼻子忍了,愣是被骗着信了对方那共同把持朝政的鬼话。 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倒霉地被李郭 那不知哪儿来的大军撵了出去,之后就东奔西跑地四处流窜。 先是白给那阴险狡诈的本初小儿出了大力、苦哈哈地拿 八百轻骑灭了十万黑山军,却啥好处没捞着,若非他机灵,还差点给对方害了!再是狼狈不堪地跑到大耳刘那地盘上,靠 坑蒙拐骗把人地儿给抢了,就此叫那满肚子黑水的鳖孙给惦记上 即便如此,他也没能歇上多久,就被曹操给淹得 晕头转向,稀里糊涂被妻舅魏续那几个忘恩负义的混账玩意儿给捆了,最后被大耳刘一句话彻底害死。 相比起他的颠 沛流离、万般坎坷,项羽好命得简直跟生在蜜罐里似的! 那么多上好的地方任其先挑,却愣是不肯留在肥的流油、易 守难攻的关中之地,而非要跟初出茅庐的小毛孩似地惦记归乡炫耀! 项羽难得肯主动与非幕僚的臣下说自己打算,浑 然不知眼前这人已把他腹诽上了,还自顾自地解释道:奉先固有大功在身,然那熊心毙命之由,到底不好公之于众,只 凭速杀四汉将之功,也不足封王侯。 功名利禄不过浮云耳。 侯已做过了,至于王位他实在不稀罕做三 百多年前的,更何况这局势千变万变,天知道能做个几年? 眼下这瞧着威风八面的霸王,不也没当上几年王就没了哩 。 吕布满不在乎地把手一扬,咧嘴道:只盼大王肯封臣下一个将军做做 能领兵打刘邦那种最好。 项 羽正有此意。 他向来惜才,更何况数事过去,足证吕布盖世英武,偌大楚军中,他最看得起的人非吕布莫属。 见 吕布豁达泰然,确实不在乎错失那王侯之位,更无居功自傲之姿,他心中顿时好感更盛。 吕布直接开口索要将军之位 ,落在他眼里,也是武艺在身、成竹在胸的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他满意地微微点头,一扫因项伯或已与汉军暗通款 曲而生的狂躁不安,将之前便想好的职位痛快说出:本王欲以奉先为中军左司马,奉先认为如何? 吕布双眼放光 。 比起他闻所未闻的那劳什子连敖,这中军左司马里,既带了军又有司马二字的,那妥妥是能领兵 打仗的没跑! 不等吕布开口细问,项羽已忆起上回对方于军职一窍不通、直白发问的事,干脆补充道:中军主帅不 在、或有令时,左司马可居军中统帅,单独将师出战。 印证了心中猜想,吕布登时更乐了。 甭管那些有的没的 ,能领兵便好! 在一口应承下来之前,他总归还记得问上一嘴:不知中军主帅是 他只记得项伯那混球为 左尹,自个儿定然不会落到对方手下。 就不知道是在他眼里还算过得去的钟离眛,还是那办事不牢嘴上一套的傻子黥 布了 吕布毕竟来楚军不久,先前还想着速杀刘邦便潇洒拂衣去,哪会关心楚军将帅都有谁。也就是这阵子认清还 得跟刘邦接着耗的倒霉气了,才略问了韩信几句。 除这俩之外,他便只认得个听着也颇受项羽器重的龙且了。 中军主帅,项羽傲然道:自为本王。 中军不比左右二军,最为紧要,其主帅历来由楚王亲自担任。 现无楚 王,自是由霸王取缔。 项羽这番安排,既是因满腔爱才之心,也显然为了在不能光明正大封立下大功的吕布为王侯的 情况下、尽可能地对他进行补偿了。 可惜吕布毫不领情。 回过这话的味来后,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娘的,就知道这贼老天没那么多好事给他! 若真做了这个劳什子的中军左司马,那他岂不是混成了高伏义那惨 样! 甚至就他看来,还远不及高伏义的运气好呢:人好歹跟了个自己这般难得英明神武、不计较他蹦不出屁来的主公 ,他却得同个憨子霸王朝夕相处! 想到以后的日子,吕布便不寒而栗。 他不仅得帮这憨王跑前跑后,累死累活, 最重要的是还得同奔那破彭城老家去,哪儿还能留守汉中、逮得着刘邦的耗子尾巴! 第18章 项羽还静静地等着他的回 应,与他四目六目相对的吕布好险将面上的震惊与嫌弃之色敛住,被迫飞速动起脑筋来。 他娘的,自个儿咋就这 么倒霉?自打来这三百多年前后,他成天都得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才险之又险地蒙混过关。 好不容易松快几日了, 咋这憨霸王又给他抛了个烫手山芋来? 吕布满心悲愤咋在过去那短短一个月的功夫里,他都得没日没夜地动脑筋 ? 自个儿给项羽所费的心思,简直快赶上整个上辈子加起来的了! 危急迫在眉睫,经过一番面上平静、脑袋瓜里 疯转的苦思,忽似一道闪电劈过,灵感姗姗袭来,将他一下照亮堂了。 吕布神色一肃,声音稍稍压沉,郑重其事地来 了个不答反问:敢问大王何故弃关中肥饶之地不取,宁远归彭城去? 关中顾名思义,为四塞之地,四面环山:东 有函谷关,南边武关,西有大散关,北边萧关。如此地势,哪怕是在不通兵法之人,也能轻易看出为易守难攻的宝地。 军事设施上,有着前秦打下的坚实基础,而在享乐方面,只瞧这堂皇的宫殿,可都是始皇帝才命人盖成未久的。 再 看楚国都城彭城,四面皆为平原,根本无险可守,有关中之地珠玉在前,哪里适合做霸王王都? 吕布只琢磨了一小会 儿,便已有了好几套如何牵制骚扰城中主力、攻其薄弱的战略。 项羽微微敛目,亦沉声回道:离乡数载,楚兵无不 思恋故里。 这秦宫再富丽奢华,也只是以人血骨肉堆成、罪孽深重的死物罢了,旧六国之人无不对前秦恨之入骨, 岂会入住其中,而冰冷死物,又如何抵得过故乡予游子的怀恋。 只消将财物带走,余下宫殿付之一炬,即可风风光光 回归故里。 项羽神情深沉,此言一出,更衬得被日头拉长的身影伟岸光辉。 无奈唯一的在场者吕布,是半个字也 不信的。 放屁! 吕布嘴角微抽,腹诽这死爱面子的憨王倒是将话说得漂亮。 若不是他刚巧记得史书里那 句由对方亲口道出的富贵不归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怕都得被这呸!他如此英明睿智,岂会被这表面话给 骗到? 话虽如此,洞察对方那点翘尾巴炫耀的小心思的吕布,也知实话是讲不得的。 然而就在他沉默的那一小会 儿,素来迟钝的项羽竟罕有地察觉出什么,主动发问:奉先在想甚么? 在想你是个憨子! 吕布心中暗骂 ,嘴角却痞痞一咧,一开口便是句直戳项羽心窝子的话:依布之见,大王不肯留,因是因新安之事罢? 此言一出 ,项羽重瞳倏然紧缩!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15) 他因难制降卒晔变,且因粮草不多,兵数不广,于新安命部将坑杀秦卒二十万之事。 做时 虽是迫于无奈,却也切实血债累累,既叫他背上了无数弑杀的骂名,于些事上举步维艰,也注定叫他难留于百姓对他恨意 最为深切的前秦之都。 吕布见项羽神色倏变,却仍沉默着,便知还真说中了对方心思,不由松了口气。 得亏 他一直瞅项羽于处事决策上颇肖当年初出茅庐的自己,便顺着自个儿的想法去猜,竟真蒙对了。 印证了这猜测后,吕 布的信心就彻底回来了,接着又问:大王先封章邯做雍王,打的可是以秦治秦的盘算? 项羽神色复杂地看着吕布 ,忽开口了:不错。 吕布毫不客气道:秦人恨大王残暴,更恨章邯纵暴,民心尽弃下,这雍王怕是不出三日, 就得成庸王了!再不出三月,就成扁王! 民心向背的厉害,吕布可是亲身尝过的,堪称刻骨铭心。 初始看似难 见分晓,一待风平浪静了,便是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刃。 他当初与王允那老头儿坐镇洛阳,有王允那司徒在朝中的威望 ,又有他无双武力的震慑,最后却愣是稀里糊涂地败在李郭那群带着破铜烂铁的游兵散勇、甚至平头百姓构成的大军手下 。 虽有着他兵力过少的原因,主要还是得怪王允那老头儿为个鸡毛蒜皮的缘由斩了蔡邕,既不干好事也不指挥他干好 事,才丢尽民心,叫李郭那俩疯狗有了可乘之机。 项羽不置可否,半晌问道:那奉先认为当如何分封? 若叫 范增听着这话,定要大吃一惊:项羽除非必要,皆是十足十的刚愎自用,完全听不进不姓项的人的话。 哪怕是被客气 称一句亚父的他,也常只被当场耳边风,不予采用。 哪知还有项羽亲口询问部将见解的时候?! 偏偏得此殊 荣的吕布浑然不知这有多难能可贵,项羽既问,他便狡猾道出了偷偷夹带的真实心思:章邯既是个做惯人臣的,又颇有 几分能耐,唯独不适合居秦之地,做那雍王大王何不将司马之位许之,带至身边?想必他也愿意得紧。 章邯既 已投降楚军,又因降卒被坑杀之事而绝了后路,必然只能依附项羽。能留在项羽身侧做一楚国高官,可比在倍受仇视的秦 地做王要来得安心。 项羽浑然不知,自己已彻底被吕布的诡计给绕了进去。 也是因他自矜甚高、又有楚军之横扫 天下的威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还有被人嫌弃堂堂左司马之位的一天。 闻言,他凝神沉思片刻,觉确实有几分道 理,竟真顺着吕布的话继续问道:那依奉先看来,秦都应封何人? 好!上当了! 吕布强压大喜,谎话和甜言 蜜语张口就来,彻彻底底地拿出了当初他在董贼前屈膝的本事:前秦之都,四塞之地,拥王霸之资,如此重地,岂容他 人鼾睡?可镇此地龙威者,非大王莫属。 项羽一听他老调重弹,不由皱眉,言简意赅道:不妥。 闻此断然 否决,吕布却是神色如常。 项羽反对不奇怪,要他能被自己轻易说动,当真舍彭城、迁王都到咸阳来了,那才叫 天上下红雨了! 然而项羽究竟是要傻乎乎地东归彭城,继续以彭城为楚国王都;还是忽然开窍,决心留在关中之地怀 柔民心,化解仇怨,以徐徐占下这沃野千里又干他吕奉先鸟事? 他可不管楚国国运,是否好守,只知眼下唯需将 项羽给蒙住,好拿章邯替了这烫屁股的左司马位,再让他顺理成章地留在关内,那才是正理! 心怀鬼胎的吕布为了叫 项羽不起疑心,卖力地开始鬼扯,净是些他当年从陈公台那唠叨鬼处听来、却从来懒得去干的车轱辘话:新安之恨虽深 ,仍可归作兵争之难。暴征暴敛兵卒,为前秦之国,既赴疆场,生死便已难料,降者更是将身家性命交予旁人之手,说 到这,一不留神戳着自个儿痛楚的吕布暗恨咬牙,继续拿歪理鬼扯道:真叫杀了,大多时候只能自认个倒霉我若是 兵卒家人,最恨的,也该是那胡乱征兵的前秦之官。 项羽听得入神,见吕布忽听了,不由催促:讲下去。 还没听够? 吕布一通胡说八道,却不想还得继续被逼着往下编,登时傻眼了。 无奈这霸王还目光炯炯地听着 ,他只有在借着口干、灌了几口茶后,便苦大仇深地在项羽无声的目光督促下,接着瞎编:因而新安之事,倒也非 全无回旋余地。凡事宜疏不宜堵,与其置之不理,或抛于他人管辖,倒不如大王亲自出面安抚秦地人心。譬如将秦地的租 税徭役免个几年,再拨些小恩小惠,贿酬谢三老,好哄骗他们忠心辅佐新派下去的楚人官员,帮着引导民风一二。而 新安降卒家眷,亦妥善安置,不论他们是否领情,只消将那恩惠给得漂漂亮亮、光明正大的,便足够了。 干巴巴地 扯到这儿,吕布一时半会的实在想不起陈公台以前还唠叨了些啥了,索性在变得磕巴之前,就偷偷摸摸地停了下来,偷觑 项羽面色。 万幸项羽听到此处,再度陷入了沉思,一双重瞳里的神光已然飘远,也终于没再让他接着胡扯。 瞥了 眼那张如石刻般深邃英俊的面孔,吕布忍不住一边腹诽这霸王越发难伺候,一边吁了口气,又灌了几口水,缓缓刚那一大 通话讲下来、可谓劳心劳神、口干舌燥的劲儿。 只是他出行得突然,带的水囊还是韩信之前所借出的那个小的,刚才 又已牛饮过几口,于是他没咕咚咕咚几下,水囊就已空了。 吕布舔了舔还显得有些干燥的下唇,也懒得去寻水源 了,只将空荡荡的水囊挂回马上。 待他重新转过身来,差点就被一不知从何时起、无声伸到他身后的金丝镶边、嵌有 宝石、身价不俗的水囊给撞到了脸上。 这水囊的主人,自是项羽。 见吕布愣愣接过,项羽才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率先翻身上马。 他微微低头,大约是为了显得不那么居高临下,口吻淡而委婉,却切切实实地承认自己已被说动了 :奉先方才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啥? 吕布一脸茫然。 啥道理? 因他站得正背光,项羽又 心事重重,并未看清他面上空白一片,只缓缓道:然攸关紧要,还需先回城,召人议过再做定夺本王先行一步,奉 先饮足之后,也速速跟上罢。 吕布: 第19章 其实相似的话,以亚父范增为首的一干幕僚 ,早已不止一次向项羽提及。 只是一来范增献策时,惯来爱将事摊开了讲时,明白归明白,公允归公允,却未顾虑到 项羽自矜的脾气,斟词酌句间还显得冗长而干瘪,自然叫项羽听得昏昏欲睡,无法意动;二来项羽所率领的楚军将士确实 多是楚国本土本乡的出身,背井离乡多年,对故乡生出了浓重的思念之情,倘若勉强留下,恐怕也需面临斗志锐减的窘境 ;三来还有心怀鬼胎的项伯在其中扰动周旋,陈平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放任自流 安在吕布这,情况却是截然不同。 他将这憨子霸王那傻不愣登的行事看在眼里,无形中就当作少时莽莽撞撞、摸爬打滚间走了许多坑人的弯路的自个儿 看待,便理所当然地代入了对方所想。 这才有了那一通夸赞带激将、劝说加建言的切合,看似误打误撞,最后却无一 不挠到了项羽心里那先前无人碰触过的痒处,竟就倏然点亮了原本乌茫茫的霸王脑子里的灵光。 有这桩大事在前,项 羽已彻底忘了叔父项伯的可疑行径给他带来的烦恼。 他决心一下,便想将事立即办成。 望着项羽那道心急得片刻 都等不得,就骑着乌骓绝尘而去的背影 胆子一向大得狠,放任自个儿往前莽的吕布,竟破天荒地于后背上冒了一 层白毛汗。 他娘哦,一会儿项羽该不会还打算叫他与那群叽叽呱呱的儒生纵论天下、唇枪舌剑吧? 思及此处,冷 汗更是倏然而下。 吕布杵在原地,十分痛苦地在就此脚底抹油,别面对那烂糟事了还是不舍前功尽弃,回去设 法应对间踌躇半天,终于艰难地选择了后者。 就不信了,难道他死活不肯开口的话,天底下还有人能勉强得了 他? 都怪那憨子霸王,他辛辛苦苦忙活这大半个月,就想着宰了刘邦报仇雪恨,孰料这仇还没报成,麻烦倒是越折腾 越多了! 吕布将心一横,暗骂了几句给他瞎找事干的项羽,一声唿哨,召来还在附近溜达的玉狮,黑着脸骑了上去。 他倒是真心希望项羽莫蠢到叫他去舌战群儒,若真有那么回事儿的话群儒怕是一个都没法在他剑下存活。 已休息好了的玉狮浑然不知新主人的满腹愁肠,意气风发地哕了一声,撒开四蹄便往前飞驰而去。 玉狮虽抵不 过当世无双的乌骓,却也是日行千里、迅疾如风的难得良骏。 吕布只绷着脸,稍出了会儿神,就看着这咸阳城门近在 眼前了。 玉狮雄赳赳、气昂昂地载着满身黑气的新主人,好似熟门熟路地穿梭于街道之间,不过片刻,便抵达了秦宫 。 此时楚军上下,基本已无人认不得吕布这号深得项王信重的奇士了,见是之前随项王出征的吕布归来,连盘问的步 略都径直省去,直接开启宫门,予以放行。 吕布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临时重做议事用的宫殿,一脸苦大仇深地下 了马,梗着脖子行入其中。 不出意料,大门一被推开,他一眼便看到里头已乌泱泱地坐满了人,皆是头戴高冠,身着 行动费事的宽袍大袖的幕僚。 吕布显是来得最迟的,也是身形与寻常士人的清瘦截然不同、高大威武不逊于项羽的, 更是最叫幕僚们深感惊奇、是帐中除身为血亲的项伯以外、得以屡次改变项羽已然做出决定的唯一一人。 项羽神色漠 然地居于主位,瞥见吕布入内,轻轻点头,身后执戟韩信便瞬间会意,将他贤弟仍是领到了原本只属于左尹项伯的位置上 。 吕布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周,竟未发现项伯踪影,不禁挑了挑眉,却未多做反应。 一被韩信领到位置上后,他便 大刀阔斧地坐下了。 瞧他那坐姿放肆狂野,落座前更丝毫未有客气推拒的意思,叫座下幕僚们不禁皱起眉头。 然 而主位上的项羽显然爱极了吕布之才,哪怕对方在自己眼皮底下表现如此狂傲,也未露半分愠色。 许是为了平息众人 心里的酸气,一向惜字如金的项羽,居然特意开口吩咐了随从几句,不一会儿,便有小食送到未来得及用午食即被招来、 此时已有些饥饿的众人跟前。 众人受宠若惊,谢项王赏食时,韩信面上的神色却略显微妙。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 落在他贤弟跟前的、份量是旁人足足的三倍的小食上。 那因还覆盖着冒腾腾热气的酱汁、而显得尤其诱人的肉片,却 是无比眼熟与他前阵子在宴中为对方偷藏、又叫贤弟毫不在乎地啃完了的肉干,简直毫无二致。 韩信若有所思。 要是他没猜错的话,在座诸人,应是都沾了他贤弟上回饿肚子、叫项王惦记上的光了。 吕布不似韩信这般心 细,径直大快朵颐,转眼便将这三倍份量的肉食给一扫而空。 而他能如此安心地进食,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项 羽唤他赴这场庭议,却无让他与幕僚们相辩的意思。 项羽一旦决心迁楚国王都至咸阳,便要对麾下士卒进行安置。 愿留的,他便予以一定官职,不愿留的,他便予以一定赏赐,有他们自信抉择。 实际上,出乎项羽意外的是,他设 想中的极度思恋故乡、归心似箭的楚国子弟兵,只占那泱泱四十多万大军的极少数。 余下的大多数人,要么是后来被 编入项羽军中、家人已然离散失亡、归无可归的他国将士,要么虽是楚人,却不肯就此满足于回乡去过娶个婆娘热炕头的 寻常生活,还想继续追随实力强劲的项羽趁乱拼上一把,博得更多功名利禄,并不在乎吃些苦头的。 对同样渴望名满 天下、出人头地的士子儒生而言,追随一位既有王霸之资,具备雄心壮志,还能做出理性有益的抉择的大王,自然比侍奉 一位行事仅凭心意、惦记着衣锦还乡的虚荣的大王来得令他们满意。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彭城与关中之地相比, 毫无优势可言。舍关中沃野不取而东归彭城,便如将天赐之物拱手让人,幼稚之至,实是不折不扣的败笔。 如今一向 刚愎的项王幡然醒悟,要拨乱反正,他们自是乐见其成,岂有反对之理? 即便是场中少数唱反调的,也只是忧心收拢 民心上恐会过于艰难罢了。 项羽面无表情地听着底下人热烈讨论,不时颔首,示意认同。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16) 他将吕布召来,纯粹是 为了让众人知晓功劳该归到何人头上,还是为其作脸,才特意安排在原左尹项伯的坐席上。 若换做旁人,面对项王如 此用心的提拔,早已感动涕零,誓死效力了。 而在吕布身上他只在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同时,决定看在方才那肉 尝着不赖的份上,少骂这憨王几句。 对一向固执、这回竟不声不响地改了主意,做出英明决策的项羽,范增老怀欣慰 的同时,看吕布是既敬佩,又喜爱。 如此智勇双全、竟连执拗的项王也能屡屡劝动的奇士横空出世,却是不重名利, 只忠心耿耿地伴于王侧 只能说是上天赐给霸王的气运了。 范增作为项王身侧的幕僚之首,待方略定下后,自 是制定具体委命之人。 他也充分汲取了项羽在函谷关前大怒讨刘、冲动之下三番四次改主意的教训,为防止夜长梦多 ,项王再次出尔反尔,他这次是连明日都不乐意等,当场就将事务逐一安排下去了。 吕布吃饱喝足,撑着一侧下巴懒 洋洋地看了会儿热闹,很快就觉无聊透顶。 既司马之位应要改许原为雍王的章邯,那他应当能讨个别的做做? 看 着范增那发须雪白的老头儿在辛辛苦苦地安排职事,吕布生怕被砸个搞内政的差使,赶紧寻了个借口,想着溜出殿去。 吕布一开口,一直板着脸发呆的项羽才回了神,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他自不难看出一直变换坐姿、愁眉苦脸的吕布 的确坐不下去,还真一抬手,不仅随了他意,还将一向与他交好的韩信给一道放出去了。 项羽骤改主意,定下迁王都 于咸阳的决策时,项伯自是无从得知的。 他也全然不知,自己由早前刘邦送来的财物里取出贿赂狱卒、好令他们多看 顾狱中张良的行径已然暴露,还因那前秦宝物上特有的宝库印记,导致连迟钝如项羽都能顺藤摸瓜,怀疑上了他早同刘邦 暗通款曲。 他自尊心同样极高,并不亚于项羽,且始终认为自己一举一动,皆顺义而为,因而不论是将楚军动向 告知张良,私会刘邦,收受宝物,还是在项羽前奋力为刘邦周旋,为此不惜损害楚军利益他也奇异地始终不曾问心有 愧过。 那日宴中当他不得不挺身而出回护张良,却公然受吕布这一无名小卒挑衅与羞辱,奈何武力悬殊,他纵然气怒 ,也心知不是对方对手,只能忍气吞声。 单就此事,已让他郁气难解,然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素来对他超然信重, 尊敬有加的项羽,竟是铁了心地纵容吕布待他如此无礼! 想他身为项氏族长,多年来栉风沐雨,为晚辈鞍前马后,却 落得如此一个凄凉下场,不免让他对项羽生出满腔怨恨。 项羽不来请他议事,他既为自己在对方心中地位骤降而默默 不安,更觉颜面再次受损,如何会去卑躬屈膝地请和? 他在加深了对吕布和项羽怨恨的同时,索性除了去牢房里探看 张良外,大多时候都只留在自己殿中,于外头的动向的感知,自就晚人一步了。 唯一不变的,是他要私放张良的决心 项羽喜怒未定,杀性甚重,张良在狱中多关一日,便注定多一分危险。 待分封之后,大军启程回了彭城,身处楚 国王都,就更难有出逃的机会了。 项伯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决心不顾张良先前那回会见时的反对之意,先设法将人救 出再说。 第20章 项伯原还想计划再周全些,这会儿却顾不了那些了。 他认为自己毕竟是项羽血脉相系的叔父,又 有着汗马功劳,只要他坚决不予以承认,纵有旁人进谗,项羽也不至于信了他们,大可蒙混过关。 子房可就不同了。 他可是亲眼见着那日宴上,项羽所表现出的浓重杀心的若非那满腹阴谋诡计的吕布打了什么坏主意,出面拦了一 拦,他的确不敢直面阻止。 明知项羽对敌暴戾,他岂能安然坐视子房立于危墙之下? 一想到子房当年救下他性命 所施的恩义,项伯便愈发感到义不容辞。 他一狠心,决定不再犹豫。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她索性就挑在项羽召尽重 臣、守卫最为空虚的此时。 为免引人注目,他只点了二十亲兵,便悄然朝牢房去了。 下到狱中后,面对主动迎上 来的贪婪狱卒,他只以眼神下令,身后亲兵即刻会意,趁那几名狱卒俯身行礼时,利落将人尽杀了,摸出了身上钥匙。 在牢房中闭目沉思的张良自不可能漏听了这些动静,一睁眼,便见昨日才见过的项伯神色紧张,正亲自低头开锁,匆匆 问道:子房可还无恙? 张良吃惊道:项兄这是 项王脾气暴戾,于子房业已起了杀心,项伯终于 将厚重锁扣打开,松了口气,飞快解释道:愚兄即便豁出性命,也绝不肯目睹子房再受其胁迫锁已开,贤弟,快随 愚兄来! 事发突然,饶是机智善谋如张良,除了强行按下心中不安,由着项伯将他连拉带拽地带出了牢房,又在囚 衣外套上楚兵装束,混入亲随队列出了牢狱外,也来不及有更好的提议。 项伯还是首次直接违背项羽的意愿、行下除 报救命之恩这名头外,连块像样的遮羞布也难寻出的叛徒之举,心中紧张之剧,可想而知。 一行人故作若无其事 地出了监牢,朝宫门处行去。 即便项伯近来不似从前那般受项羽亲近,到底是多年来最受看重的堂堂左尹,是以他脸 色阴沉地带着一行亲随朝宫门快步行去时,路途上的楚兵们虽心中疑惑,倒也无人敢出口问询。 且因项伯平日予人随 和好亲的印象,骤然沉着脸,更是将楚兵的注意力都吸引去了,无暇留神混入亲随从中的那张生面孔,以及他那格格不入 的步姿。 项伯脑海里那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途中只闷头速走,加上头顶上日头正高,天气炎热,一身将官装束的他 已然汗流浃背。 他不开口,张良还在消化这忽然转变的事态,也是无话。 他毕竟在牢中被关了半个月,精神虽称 不上萎靡,此时却也还艰难地适应着刺眼的阳光、竭力走得与身边亲兵步态一致、不至于过显步伐虚软。 在对自己所 行之举的严重性心知肚明的这一行人看来,这段已走熟了的路途此时却显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守兵最少的南宫门 才终于遥遥显现。 几乎是看着那熟悉宫门的瞬间,一直心绪焦虑的项伯,才猛然松弛下来,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微 转过头来,看向身后张良道:子 一个房字还未来得及出口,所有人皆听到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倏然划过, 同时出现的,则是一道不知从何冒出、疾掠而下的细长影子,仿佛险之又险地刚巧擦着刚侧过头的项伯的脸颊而过。 在蹭破他面上油皮,叫一缕血花溢出前,那道携着千钧之力而显得迅捷无比的细长影子,便在所有人的余光中继续前去。 既似电光穿云,又如火光坠地。 直到它气势万钧地嵌入了项伯距靴尖一尺之遥的那块硬实土砖,才终于停下 势头。 也就是到了它彻底静止的那一刻,对此猝不及防的众人,才看清它的真面目。 这是一支楚军中所用的 寻常箭矢,只是那锐利的箭头,竟已彻底没入了土砖之中,所激起的一缕白烟还未静止。 如此狠准的箭势,如此张狂 的警告,直让本就惴惴不安的他们悚然而惊。 被发现了!!! 项伯当场似被大锤砸中脑门,脑海中嗡嗡地叫着, 浑身暴汗雨下。 上一刻以为进展顺遂、得以成功,下一刻就被这充满威慑的箭矢所拦住,大起大伏所带来的绝望滋味 ,非常人所能忍,况且还是素来顺风顺水的项伯? 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他的生死之交,就如一头被逼疯的狂犬,当场 失控地朝四下环顾,一边试图寻到射箭之人,一边大吼道:是谁?!是谁!!! 抬头,一声谑意十足的口哨 响起,接着是极为疏懒、透着主人十足的漫不经心,与方才那箭矢的凌厉形成鲜明对比、也让项伯记忆犹新的嗓音,自西 边遥遥响起:你爷爷奉先在此。 项伯哼哧地喘着粗气,猛然转身,抬头朝声源处望去! 那坐在足有一百五十 步开外的一处殿宇檐角上,威风八面地翘着二郎腿,神色轻蔑而傲然的高大楚将,可不正是叫项伯恨得深入骨髓的吕布? ! 他手持弓箭,正哼着不知名的怪异小曲儿,一边往箭囊里又取了一支箭,不慌不忙地要往弦上搭。 不可能! 项伯双目圆睁,脱口而出道! 一说到神射手,首先令人想到的,自是前朝的养由基。 其百步穿杨的赫赫神 射之威,为世人津津乐道,也令戎者悠然神往。 他曾亲眼目睹了吕布手持残破古琴、面无表情地砸破楚王脑袋的狠辣 ;他也曾亲眼目睹过吕布手持刚拾来的长剑,以一当百,盏茶不到功夫速杀六十余人的神勇;更曾在事后查看过刘邦身边 最受看重的大将身首分离的尸身,其中就有被誉作刘邦身侧第一勇士的樊哙。 可他做梦也不敢想象的是,竟有人天赋 异禀、得天独厚至此,不仅一手长剑使得精湛,还如此深藏不露,藏了一手可与养由基比肩的强悍射术,直到今日才露出 锋芒! 他如何敢信,又如何愿信?? 吕布闻项伯质疑,却丝毫不恼,甚至唇角微微上翘,挑眉一笑:哦? 他若得知项伯所想,定要觉得这话蛮不讲理,简直莫名其妙。 他哪有刻意去藏?不过是没有机会展现罢了。 况 且人在屋檐下,能少一事则少一事,他可不乐意闲得无事去表明自己还有别的看家本领从他自个儿如何对高伏义,就 可品出能者多劳这四字来。 说白了,他只是为杀刘邦才暂投项羽麾下,又不是真要为其拼死效命,那混个能领兵 杀刘邦的小将官也就绰绰有余了,何必劳心劳力、累死累活,叫人掰开了当好几个使唤? 项伯那声大吼过后,吕布懒 得辩解。 老子在辕门射那百步开外的画戟尖时,这鳖孙还没出已死了好几百年了。 他虽嫌弃这从韩信处临时 借来的弓箭太脆,叫他使不出八成力气省得断了弓身,只能斟酌着用个六分,用着却毫不含糊。 他对此所做的回应, 便是直接放下翘着的腿,弯弓搭箭,微眯一眼,瞄准还傻愣愣杵在原地的项伯,爆喝一声:去! 一道与先前那相 似的凌厉箭影瞬如流星、寒若霜凌,毫不客气地再次直扑项伯而去门面去! 项伯质疑归质疑,心底却是明白的,因而 多少已有准备。 即便如此,当吕布大大方方地当着他的面射出这第二箭时,他竟还是躲闪不及! 嗖声刚出, 就在项伯大叫一声,慌乱笨拙地扑倒于地时,吕布只纳罕地挑了眉,嘟囔道:太慢了!吃得这么大个头,却慢成这德行 ,莫不是比范增那老头儿还老? 相比起那凌厉箭势,项伯的反应的确太慢了。 当项伯满头冷汗地在随从的 搀扶下爬起身来时,还顾不上拍身上灰土,就因头皮上传来的锐痛而倒吸了口冷气。 就像刚挑衅地擦过他面颊掠过的 第一箭,这出自当世无二的神射手的第二箭火,看似冲着他门面而来,实则瞄准的不过是他的头皮。 头皮被划开一道 不小的口子,经汗水一浸渍,那火辣辣的痛楚,险些当场逼出项伯几滴泪来。 他一边捂着伤口,一边也不敢再看吕布 ,只低头追那第二支箭的落点。 令他心惊胆战的是,第二支箭再次在擦蹭过它后、还精准无比地落在了他的履跟后一 尺所在,且因所携之力更胜前一支,将地砖给击碎了如蛛网般的一大块。 二支箭一前一后,将他履前后一尺的路已然 封死。 同样将这一幕纳入眼底的项伯亲兵,面上亦纷纷露出震愕,惧然不敢动弹。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两箭,却 已将他逼得狼狈至此,更让他半步也不敢再往前行。 他纵痛苦极了,也清楚吕布要凭这手出神入化的射术取他性命, 简直称得上轻而易举,却不知何故,只一直不住戏耍于他 项伯不懂的道理,张良却不可能不明白。 一直沉默 的他未理睬颓然坐在地上、被吕布耍弄得如困兽般疯狂着恼的项伯,只抬起了头,哪怕再难受,也还是冒着被灼伤的刺痛 望了望炽热的日头,又遥望了眼巴蜀的方向。 他轻叹一声,微敛眉目,掩下满心不舍,再睁眼时,便是一片宁静淡然 。 吕布射箭阻拦而不杀项伯,唯有一种可能。 那便是 就在吕布掂量着箭囊,寻思着人咋还没到,是不是 要再射一箭吓唬吓唬项伯时,眼角余光便瞥到了什么。 得嘞。 吕布见事主已至,便不再逗留,只优哉游哉地站起 身,将弓背回身上,利索地翻回栏内了。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17) 虽费了一小番功夫,但还是将项伯吓得屁滚尿流,又揪了个助敌逃跑的现行 后,甭管项伯是啥下场,亲眼欣赏了对方惨状的他自己,起码是痛快极了。 嘿嘿,项伯要怨,就得怨项羽那说一 出是一出的狗脾气。把老子给折腾得跟着一惊一乍的,还去听了好一会儿的那些士人的罗里吧嗦。 这口劳什子气,他 不好找那憨子霸王出,总能往那狗屁内奸项伯头上撒吧? 吕布美滋滋地来了个功成身退,落得神清气爽。 留给场 中人的,却是犹如炼狱的可怖情景。 得了韩信的报信后,一脸木然的项羽带着最后的那点侥幸赶至此地,却只收获了 人赃俱获、证据确凿这八字。 项伯在看到那熟悉的伟岸英挺身影的瞬间 ,也想明白了关窍。 他面如死灰,自 知无从抵赖,默然俯首,颤抖着跪拜在面无表情、心绪难测的项羽面前。 叔父,项羽沉默良久,未喊项伯起来, 却当着众人之面地露出了一缕迷茫,轻声问道:何也? 因项氏一族纷纷获罪,早年随叔父项梁颠沛流离,东 躲西藏,他已是疑人成性。 随军多载的众亲信里,他疑过范增,疑过钟离眛,疑过黥布,疑过龙且,疑过太多太多人 。 唯独未曾疑过血脉至亲的小叔父项伯。 偏偏,就是他最重视的小叔父背叛了他,且证据确凿、毋庸置疑。 面对这句简单的质问,满心满脑只是恐惧的项伯,才终于后觉出几分浅淡的羞愧,几分浅淡的后悔。 只是此时此 刻,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为何鬼迷心窍地为着他的生死之交,为着他那还没影子的儿女亲家,将最倚重他的亲侄子给 彻彻底底的背叛了 第21章 项伯讷讷无语, 而事到如今,项羽也未曾期望能得到个能让他平心静气的答复,是以颓 然一叹, 命令将士将项伯一行人按下、关押起来。 令张良意外的是,项羽并未因亲叔父的背叛而当场恼羞成怒、怒杀 在场中人, 甚至连他这一称得上罪魁祸首的存在也未多问。 只将他们一视同仁地关入监牢之中, 唯一的区别, 便 是增派了重兵和座下悍将钟离眛把守。 而在项伯等人悉数入狱后,大感扬眉吐气的范增在不禁多用了两碗午食, 旋即 在项羽的亲口命令下, 带人彻查项伯的房所。 这不查不清楚,一查连早有心理准备的范增都忍不住大吃一惊,怒火中 烧。 他们那日所见的几枚项伯贿赂狱卒所用的珍珠,不过是项伯私藏宝物中的沧海一粟因项伯未曾想到自己会有 彻底失势、体面全无、住所任人查抄的一日, 是以并未刻意掩藏所得。 范增只粗略一翻, 便翻出了黄金整整四千两, 珍珠三十升。 虽项伯还算有些心虚,将通信的文书每读过后付之一炬, 但光这些物证,就已叫他通敌的罪行全然凿凿 。 毕竟这些个重金珍宝上,无不刻着前秦宫宝库的官印。 项羽接管秦宫后,自也派人重点照着刘邦之前列出 的单子,清查库中琳琅满目的藏品,可不曾有这般大的短缺。 既不是项伯以权谋私,偷取宝库中物,自就是来自刘邦 的馈赠了。 思及此处,范增顿时不寒而栗。 他不敢细思, 项伯究竟是出卖了楚营何等重要的军报,才得来如此重 宝作为酬谢! 在这之前,范增虽厌恶项伯,但他素来行事磊落,见对方一招沦为阶下囚后,已觉足够,并未打算行落 井下石之事,非致项伯与死地不可。 但在随随便便即搜出此等重金后,他对私下里行背主之事、还顶着冠冕堂皇的嘴 脸的项伯,实在厌憎到了恨其死的地步。 范增强压着怒火将项伯通敌的罪证搜集齐了,便马不停蹄地奔向项羽所在的 主殿,将所得悉数呈上。 殿中仅有项羽一人,不论是随从或是侍婢,皆被他屏退在外。 范增单独入内,将于项伯 房中所得留下后,清晰感觉出项羽周身萦绕的颓丧气息,张了张嘴,却不敢多言。 项羽静默坐着,目光落在黄金珍珠 之上良久,方淡淡道:本王已然知晓,退下吧。 范增如蒙大赦,匆匆告退。 发展到这一步,他已不需要担心 项伯是否会有翻身、在项羽那重获信任的一天了。 范增摸了摸心跳剧烈的胸口,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不去回忆方才 殿中感受到的窒人压抑。 项伯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项羽亲自捉了个现行。 倘若项羽真有心徇私包庇,恐怕早 已杀了在场中人灭口,好让此事无旁人知晓,就此不了了之。 然而项羽既选择了命素来与项伯不合的他去查办此事, 态度已然不言而喻。 思及此处,范增唏嘘之余,又有些庆幸。 幸好项羽不至于昏了头,并未去盲目包庇铸下通敌 背叛大错的小叔父。 天底下纸毕竟包不住火,更何况是智者云集的楚王帐中倘若让麾下士人将官猜出真相,知晓 项王重血亲至是非不分的地步的话,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那势必要失了部下的忠心,从此真正断了天下英雄的归服之 路了。 范增心不在焉地走了几步,忽顿住了,心下微凛。 不知项王的这番反应,是否尽在那主使此事的吕奉先的 神机妙算中? 既有短兵相接、刀剑相碰、以一当百大杀四方的豪勇;又具兵不刃血、用计自如的杀人于无形的通天智 谋。 这天过后,他们方恍然知晓,拥有精湛剑法与神力的吕布,竟还有一手不逊于养由基的神射本领。 范增想得 入神,不知不觉间,额上已渗出一层薄汗。 此人身怀千技而不露,如此深不可测,却甘心蛰伏项王麾下,还对项王心 思了若指掌,定策看似随心、却无不透着老谋深算 这位吕布吕奉先,究竟是何方神圣? 真不知他对刘邦恨之 入骨、非取其首级不可之事是真是假。 若是假,他所图为何? 若是真,刘邦又是如何将这么一位世间罕有的奇士 得罪死的? 无论如何,他们都对其小心对待,以免一个不慎触其逆鳞,莫名增添了个鬼神难测的强敌仍不知。 这 会儿的吕布自是做梦也没想到,自个儿不过是想出口恶气去找项伯茬子,竟就惹来了亚父范增的诸多猜测。 他之所以 能准确找到项伯,得是五分巧合,五分必然。 因魏续之叛,他最瞧不上的非项伯这等色厉内荏、吃里扒外的内奸,一 想撒气,自就冲着他去了。 一联系上项伯缺席庭议的事,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好些天没去瞅的张良这块香饵,便首先 奔牢狱去了。 一看牢狱里尽是被人一刀毙命的狱卒,张良所在的牢房里却是空无一人,这时他哪里还猜不出是哪条蠢 鱼咬了饵? 除那又蠢又毒的项伯外,这偌大楚营里有那胆子和依仗、行此简单粗暴的劫囚之事,实在再无旁人。 吕布不懂项伯,就如他永远不懂魏续。 要说他们蠢,他们偏偏知晓自己哪怕背叛也不见得就会招致杀身之惩,方这般 有恃无恐。 要说他们不蠢,那不论是饱受项羽重视的项伯,还是饱受他优待的魏续,便是这样对待他们的提拔的? 若项伯不姓项,不是项羽的叔父,就凭他那庸才,怕是活几辈子都坐不到左尹的位置上来。 魏续亦是如此,他若非 自己妻舅,就沙场上的那副熊样儿,能成个屁的事? 吕布每想到魏续勾结他人背叛自己,偷盗走他的兵器,还将他似 猪狗般捆了羞辱的恶臭嘴脸 即便重活一世,他仍是心气难平。 只可惜他早死一步,没能看到那狗娘养的鳖孙 儿的下场。 没长眼的贼老天! 夜空繁星闪烁,又擅自翻到了一处殿檐上坐着的吕布没忍住,愤愤不平地朝着 夜空大吼一声,惹得远处守兵一惊。 只他杀名与毒士之名逐渐远扬,颇为深入人心,见无端鬼叫的人是吕布后,守兵 反倒更害怕了,迅速收回目光。 还骂骂咧咧的吕布浑然不知,楚兵们越是了解了他的本事与脾气,就越是又敬又怕。 贤弟可有烦心事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吕布一扭头,一下敛了刚忽地涌出的强烈愤怒,咧嘴笑道:韩兄 也来了?快坐! 他一个鲤鱼打挺,就由疏懒的躺姿换成了笔挺的坐姿,还难得贴心地拿垫屁股的那外衣给身边鎏金 瓦上拍了拍,好让韩信坐下。 韩信也大大方方地落座,顺道将手中所捧之物递了过去:亚父所赠。 的确是 赠,而非赐。 他们虽不知吕布已狡猾地推掉了中军左司马的任命,但观今日项伯受擒之事,任谁都知晓,揪出 这旁人压根不敢想的大内奸的吕布,注定又要被记上一大功了。 而在见识过吕布那层出不穷的高强本事后,也无人敢 真把他当个寻常的执戟郎中对待。 唯有韩信待他一如往昔,见吕布果真高兴接了,当场撕了封口,深深地嗅了口坛子 里冒出来的久违的酒香,他惯来冷冰冰的面上也不由露出一缕微笑。 这酒还不赖,来,韩兄先请。 却不料吕 布闻过酒后,虽眉目间露出了颇为满意的神色,却未着急牛饮,而是先递回给了韩信。 韩信心里微暖,也不推辞,接 过酒坛抬起,利落地倾倒入口,就仿着其他人的模样,痛快地牛饮几口。 只是他素不爱酒肉,这会儿做来也不惯,当 场就呛住了。 他一边难掩狼狈地呛咳着,一边将酒坛递给脸色古怪、只得给他拍背顺气的吕布手里,失笑道:愚兄 不擅饮这坛中物却叫贤弟见笑了。 吕布朗笑一声,利索地接过酒坛,大大方方地立即灌了几口。 同样的动 作由他做来,显得既顺畅又赏心悦目,且一滴都不曾漏出来,不似韩信那般看似潇洒、实则笨拙,将胸口衣物也沾湿了一 大片。 他慢悠悠地将这还算能入口的酒酿咽下,方看向韩信,不怎么走心地安慰道:韩兄慎而自持,不贪恋这误事 之物,愚弟只会敬佩,何来见笑一说? 韩信摇了摇头,并未接着这话题再说什么,而是玩笑了句:观贤弟爽直做 派,愚兄先前还担忧你将故技重施,对项伯也先斩了了事。 吕布晃了晃脑袋,理所当然道:一是姓项的,一是姓 刘的走狗,虽前者干的事儿更烂糟,可于项王而言终归为一亲一敌,岂能一概而论? 这话里透出的理直气壮与圆滑 ,让韩信不由一愣,旋即莞尔。 吕布一边饮着酒,一边用眼角余光偷觑他。 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韩信今晚兴致 不高,心绪不大对头具体哪儿不对头,他却说不上来了。 就在吕布还琢磨他这闷葫芦韩兄时,那先前不敢靠近他 的卫兵忽走近前来,站在吕布公然占据的那屋檐底下,抬着头,硬着头皮道:吕郎中,项王有事相召,还请往主殿一趟 。 喔。 吕布一时半会琢磨不透韩信的心思,那项麻烦鬼又有事寻他,唯有先搁在一边。 他懒洋洋地应 了,向韩信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在卫兵的震惊目光中一个翻身,即从快有二人高的檐上如猫一般敏捷而灵巧地翻了下来 。 稳稳落地后,他又冲着沐浴在淡淡月辉中、浑身平添几分怅然的韩信摆了摆手,才转身朝主殿的方向去了。 第22章 吕布受项羽传召, 单独入殿时,便忍不住嘀咕不知这霸王又犯哪门子毛病,这大晚上的, 竟连盏灯都舍不得点。 偌大殿室内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得亏吕布常年习武, 耳聪目明远胜常人, 愣是凭着那遥遥传来的那微不可闻的呼 吸声, 以及隐约飘来的酒香,才一路顺利摸索到了项羽跟前。 一直沉默不言的项羽, 却在吕布近到只有二步之遥时, 忽啪地一声,以火折子点燃了身前长烛。 他娘的这呆霸王,早不点晚不点,偏他到跟前了才点! 刚还在 聚精会神地在黑暗中摸索, 下一刻就被乍现的亮光给刺到了眼睛, 吕布压下被唬了一小跳的恼意,微眯起眼,一边适应着 突然冒出的烛光, 一边大方端详表现莫名的项羽。 项羽低敛眉目,仍是寡言少语的模样,吕布却不难从他那因稍嫌凌 乱的袍服、以及一身萦绕不去的酒气,品出对方身上好似少了平日的不怒而威,倒多添了几分虎落平阳的颓丧。 似项 羽这般骄傲自矜、连崩个屁都得带上贵族习气的讲究鬼,他这两辈子加起来都还是头回见到。 他不免心中啧啧。 憨子便是憨子,若换做是他,谁替他除了魏旭侯成那几个天杀的狗内奸,他岂会做这幅情态必得欢天喜地, 没准还顺手将 那几个小畜生点个天灯庆祝一二。 坐吧。 项羽哑声道,并未抬眼看吕布,却将身前那半坛子酒朝他处一推,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18) 言简意赅道:用。 吕布心忖,自己今晚是走了什么好运道,咋前有范增,后有项羽,都请他喝起酒来了? 吕 布也懒得多想,项羽推过来的这半坛,虽是对方喝剩下的,但他是酒中老饕,轻易闻出那酒酿之绵长醇香,绝非范增所赠 那坛所能比。 都是大老爷们,他又不似项羽这贵族子弟尊那繁冗礼节,当即爽快接过,咕噜咕噜地就畅饮起来了 。 不料这半坛子酒刚下肚,他随意一擦嘴,竟就觉眼前烛光不住摇曳,且由口舌至喉咙再一路延伸到腹中,皆是滚化 火烧似的灼烫。 他饮酒素称海量,不料这半坛子喝下去,就已是微醺。 他这下是真惊了,瞪大双目,重新端起这 空坛子,忍不住仔细打量:好酒! 项羽无言地看他一眼,再以眼角余光瞟了瞟自己身后那四五只空坛,不欲揭穿 吕布那唬人架势后的破酒量,只闷闷道:能复饮乎? 吕布浑然不知自己引以为傲的酒量,已随着那莫名的返老 还童一道消减了,此时就只是个臭酒篓子。 他闻言眼睛一亮,干脆利落地应道:饮! 看在这久违的美酒份 上,连行事无常的项羽也显得讨喜几分。 项羽一眨不眨地看着吕布。 胸中那股奔涌不息的躁动,竟奇异地平缓了 下来。 自打亚父将叔父的罪证搜罗来,尽呈于他面前后,他便一直木木地盯着那些重金珠宝,谁都不愿见,谁的话也 不肯听,一整天粒米未进,滴水未用。 直到夜幕降临,他方唤人取酒来,独酌一阵后,满心凄苦无从宣泄,居然鬼使 神差地传了吕布来。 他或亦已醉了。 项羽想着,不然为何要将这处事做派皆如他年少时模样的吕奉先唤来同 饮? 而他更不解的是,单瞅着吕布轻易便被取悦的单纯模样,他心情便能平复几分,甚至亲自给对方斟起酒来。 这会儿已遭三分醉意所袭的吕布,已不知不觉地拿出了当初身为侯爷的气势,对项王如此降尊纡贵地伺候,自丝毫不觉有 甚不妥。 他陶醉地眯着眼,一边享受着一阵一阵来袭的酒劲儿,一边兴奋地搓了搓手,等项羽将满满的酒樽推来。 牛饮几口后,他终觉腹里烧得慌,得寸进尺地提要求道:单饮酒也无趣,大王可否唤人送些下酒菜来? 项羽瞥 了吕布一眼,淡淡道:可。 项王整一日未进吃食,早叫外头卫兵担心坏了,可项王脾气暴烈,眼下又是因左尹背 叛,心情极为恶劣,饶是他待部属素来慈爱怜惜,也无人敢去劝解。 哪曾想吕奉先才刚被召入,未在里头待超出一盏 茶的功夫,便成功劝动了大王,让闷了一天火气的大王肯用些膳食了? 他们高兴之余,一边忙唤伙夫多做些下酒菜肴 来,一边对本事通天的吕奉先更添敬佩。 呈于霸王的下酒菜,不论是菜式的精致程度或是份量,都非同一般。 吕 布理直气壮地沾了项羽的光,抄起筷箸,即大快朵颐起来。 而项羽原只是看着他用,见他那狼吞虎咽、一脸享受的模 样,无形中被勾起几丝馋虫,不由自主地也用起吃食来。 吕布毕竟用过晚食,虽味道上不甚如意,总归是吃饱了来的 。只扫了几碟菜肴,即打了个饱嗝,专心继续饮酒了。 倒是项羽因重重心事,将自己饿了整整一日,这会儿乍开胃口 ,不知不觉间便将满桌菜给用了个精光。 项羽吃菜的功夫,吕布灌了整整一坛酒下肚。 这酒本就厉害,况且是他 那高估自个儿已然稀烂的酒量、毫无节制的豪饮? 他半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项羽那石雕般深刻冷峻的侧脸瞧,直到 项羽察觉他的目光,疑惑地看过来后,他还不躲不避,甚至噗地一声喷笑出来,指着项羽笑道:哈哈哈哈!好好的 重瞳子,怎成了重重瞳子! 在已有八分醉的吕布眼里,项羽本该是一眼二眼仁的眸子,竟成了四眼仁的模样,可不 是有趣极了? 项羽嘴角微抽。 他倒是难得好脾气地由吕布无礼地指着,没同醉鬼的一番狂言计较。 况且他自 胃口开了、吃了个七分饱后,这会儿心情已大有好转,再看吕布这功臣,便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而项伯处罪证确凿, 叛军当何等论处,项伯便当如何处决。 即,必死无疑。 毕竟项伯通敌叛军久矣,所害甚多,哪怕有一层血缘在, 他也不可能姑息。 唉! 项羽正准备派亲卫将吕布送回住处,自己也去洗浴,往亚父那去一趟时,忽听不知何 时已软绵绵地瘫倒在地的吕布长叹一声。 项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阵,按捺不住那股子觉得有趣的探究心,不由 凑近了一点,居高临下地看着醉醺醺的吕布,低声问道:奉先所愁为何? 本侯,本侯 吕布喉头滚动 ,鼻音浓重地呜呜几声,意识分明已然朦胧,却还执拗地嘟囔着什么。 因他躺着而项羽站着,而项羽个头又是极 高,便离得太远,此时无法听清。 笨猴? 何来的猴儿? 受这心血来潮的驱使,项羽索性俯了身,欲要附耳过 去。 孰料刚还小声嘀咕的吕布,忽紧皱双眉,冷不防地大吼一声,就如一道惊天暴雷炸开:必杀你这刘鳖孙! !! 此吼声中气十足,响彻殿室,足足回荡数回方止。 项羽: 被炸懵了一边耳朵、狼狈捂住的项 羽,神情彻底恢复了平日的冷酷。 他微微抬起右足,漠然地踩了踩烂醉如泥的吕布的一处衣角,用力地碾了碾,作为 报复。 只是项羽做梦也未想到的是,哪怕是他的履底,其实也远比喜欢到处乱爬屋檐瞎坐、为图方便就滚来滚去、根 本毫不讲究的吕布的衣角要来得干净。 被蹭脏了履底还不知的项羽,在施行了这小报复后,便满意地步出殿外,吩咐 卫兵取水来供他沐浴更衣,再命人将吕布妥善送回。 末了,项羽还忍不住补了句:再送几身将军制式的新衣、 新甲,到奉先那去。具体要打制甚么兵器,待奉先醒酒之后,由他自己定夺。 卫兵心里微惊,下意识地看向酣醉的 吕布。 尽管具体领哪队兵马、项王还未明言,但有这句话在,足可见吕布这一将军的官职,是决计跑不掉了。 而 有项王亲口吩咐的殊荣,之后安排,又怎么可能差到哪儿去? 敢问大王,那吕将军的居所是定在 既吕布 得晋将军,原属郎中的铺位自是不适合了。 项羽微一沉吟,做了决定:秦川宫。 卫兵应声,四人抬起睡得四 叉八仰的吕布,就要离去。 慢着。项羽却又将他们叫住了:殿中那些个黄金珍珠,也尽赏予奉先。 那些 足以诱项伯背叛楚军的奇珍,只令他看着无比碍眼。 既是吕布设计、引出的内奸,那赏予吕布,也是顺理成章。 当吕布一觉醒来,只觉头痛欲裂,浑身酸痛。 他呆呆地盯着花哨的幔帐一阵,眼珠子往边上转转,见着那华丽精 致的陈设,简直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他只记得昨晚同那呆霸王饮酒去了,咋醒来之后,人咋跑这儿来了? 等稍微 清醒后,他扑棱一下坐起身来,朝着自己身上摸了摸。 结果没摸到穿了两日未洗的那身脏兮兮的郎中衣裳,倒是一身 做工精细、样式也大为不同的新衣。 再一抬眼,边上整整齐齐还摆着晃眼的大堆黄金、满斟珍珠。 吕布一脸空白 地盯着那大堆赏赐发了会儿呆,心中万千疑惑。 这平白无故的,项羽忽待他如此慷慨大方 脑海中灵光一闪, 吕布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总不会是他酒醉后,糊里糊涂地认了项羽做新的义父罢? 这一念头甫一冒出,登 时将吕布吓得彻底酒醒。 他虽是越想越觉如此,但始终只是怀疑。 此事不好向卫兵询问,他左思右想,还是老老 实实去找他那智囊老兄韩信商议了。 然而他在由卫兵领着、到处寻韩信时,却不知何故,到处都寻不着人。 吕布起初也未多想,毕竟执戟郎中一直是个可四处闲逛的清闲差事,想必是韩信不知溜达到哪儿去躲懒了。 直到他顺 道去了自个儿原来铺位所在的营房,却惊见旁边属于韩信的那铺位上几乎空荡荡的、干净异常。 他再一翻,就见那卷 子平日被其视若珍宝的孙武兵书,也跟着不翼而飞。 吕布漠然思考一会,如遭雷殛,虎吼道:速速领我去马厩! 他这会儿哪儿还看不出,自个儿那便宜老哥是收拾细软,连夜偷跑了! 第23章 逢此乱世, 各国军中难免时有 逃兵。 或是吃不住苦,或是不满待遇,或是思恋家乡, 都将促使他们偷偷离营。 主帅越弱,则逃兵越多, 而在这 朝不保夕的乱世, 主帅也命如草芥, 自无人会费神去将他们挨个找寻回来。 偶有人一觉醒来,才发现身边的铺位上的 战友没了踪影, 一去不返。 自楚军巨鹿扬威, 名震天下,后又西入函谷关,驻扎咸阳后,逃兵数目则与日俱减。 毕竟因为楚国为诸侯国中势最盛者, 除对项羽忠心耿耿的那八千江东子弟兵外, 其余兵卒为其冲锋陷阵、搏上性命,既为 争得一时活路,也为长远名利而来。 随着项羽自封霸王, 令天下拜服,他于楚军中的声望也达到了巅峰。 而在众 将看来,最艰难的巨鹿一战业已打完了,强秦业已灰飞烟灭,但凡能从东征西讨里熬出来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功绩。 都安心等着项羽在分封诸侯过后,再对他们进行论功行赏,逐一进行安置。 即便难免出现觉赏赐不均、生出不满 者,要走也不至于赶现在这会儿。 韩信却不在乎。 于是去是留上, 他已踯躅半年有余。 直到近几个月来 ,他才真正下定决心。 于是昨天夜里,他陪着相识虽不足月、却觉一见如故的吕贤弟饮了几口久违的酒,只可惜未来 得及聊上几句,对方便被项王召去了。 也罢,吕布已注定锦绣前程,不必他多去操心。 与吕布分别后,韩信将剩 下的酒尽饮下,呛咳着也学着吕布方才的举动、试着直接翻下屋檐。 奈何他不似吕布那身手来得矫健灵巧,虽未摔伤 ,却也落得灰头土面,有些狼狈。 他怀里所抱的那只空酒坛,更是因他的一不小心,而在地上摔得粉碎。 韩信怔 怔地望着一地碎瓦,露出个似哭似笑的奇怪神色来。 摔碎了纵然可惜,然区区瓦坛,任谁都可取代,根本无甚稀罕的 。 而在破了之后,残瓦不仅落得一文不值,还成了叫人嫌碍事硌脚的废物了 思及此处,韩信不自觉生出几分 物伤其类来。 想他记事之龄前便失了爹爹,娘亲亦早逝,除了一柄长剑、与一句虚无缥缈的韩国王孙外,再未给 他留下什么。 衣衫褴楼却不事生产,只腰佩长剑,行走于市,不仅为游侠儿所不容,也为寻常百姓所斥。 他于淮 阴时孤寒无落,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为一口亭长家的饭食,他每日造访,直到某次他兀自忍着饥饿也等不来饭食, 直到整整三日皆空腹而归,他方知亭长夫人早已不容于他。 他提剑投楚时,自报韩国王孙,也不为卫兵所信。若非钟 离眛以礼相待,及他那日饥肠辘辘,抵御不得那顿饭食的诱惑,怕是也难忍难堪,就此离开了。 仕于楚军后,他终于 不再日日受饥之困,得以填饱肚子。 他之后于刀山火海中见识了项梁的骄兵落败,也亲身奔赴了不可思议的巨鹿战场 。 他受项羽提携,任其随侍其身侧的执戟郎中,为这份提携之恩,他感激涕零,屡屡献策,披肝沥胆,为楚军输送忠 诚。 然项羽策不听,画不用。 最叫他绝望的,是项羽不听不用的理由,并非是他所言有岔,而不过是因他 不姓项罢了。 人生不过百,他已虚度了二十余载,至今仍迷茫不知前路。 他还有几个二十余载能荒废呢? 韩信一边想得出神,一边走回了营房,在同帐另两人漠不关心的注视中,神色淡然地收拾着自己的铺席。 他将不知读 了多少次、已摩挲得无比光滑的那套兵书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仿佛那不只是一套已烂熟于心的兵法,而是他屡受挫折、 未得曙光的志向。 除此之外,他只带了不多的俸银,几日的干粮,和一身已洗的发白、补了多次的衣裳。 他未去 碰触楚军的良骏,只凭双足,靠天上星辰辨清方向,便毫不犹豫地朝北边行去。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19) 故乡淮阴,并不令他留恋不论是 漂母之恩,或是甄二所赐的那场胯下之辱,都令他的自尊千疮百孔,满是痛楚。 西行入蜀,是将沦入刘邦之手的地界 ,他无意前去。 而不论是东行或是南去,皆需路引过那重兵把守的函谷关,他是逃兵身份,自不可自投罗网。 虽 不知北方能有什么等着他,却是唯一的去处了。 韩信长叹一声,步履却无比坚定,默默向北行去。 他好似不知疲 惫地走着,除了偶尔抬头望望星辰,在漆黑林木中辨认前路外,不曾有片刻停歇。 四周除嘈嘈虫鸣及偶被惊动的鸟儿 发出的响动外,并无其他。 韩信走着走着,想得最多的,却是军中与他关系最为密切的吕贤弟。 若他未走的话, 这会儿或许已等到了吕贤弟回来,半夜或又被睡得四叉八仰、极其霸道的对方的胳膊腿给闹醒,无奈地替人将薄被盖回去 罢? 想到这里,韩信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 他从未见过似吕布这般活得真切、活得生机勃勃, 随心所欲却又讨喜,甚至叫他心生向往的妙人。 他这贤弟瞧着不声不响,却是不动则已,动则不惊人死不休有绝 世之勇,先杀子婴,后杀熊心,纵使直接对上心情不快的项羽,也坦然无惧;有国士之谋,先刺秦王以乱局,后见沛公私 逃,即刻想到杀楚王以嫁罪,还忍得项伯一时之辱,刻意留下张良为饵,以除内奸项伯。 在幼他数岁,却已如此有勇 有谋的奇士面前,他何来的颜面,再自称怀才不遇? 反观他,虚长对方几年,早入楚营数载,见惯血流成河的惨烈, 见惯无耻通敌的项伯,见惯脾气刚直的范增,也见惯高傲刚愎、却是遭内奸反复愚弄而不知的项羽 唯独不知,还 能酣畅淋漓地一顿乱拳挥出,只要挑准时机,便可砸得趾高气昂的楚王一命呜呼,让那口蜜腹剑的刘邦有口难辩地狼狈西 逃,也叫那无往不利的项伯劣迹败露、无再起之日。 他不如这位令他无比喜爱的吕贤弟。 而有吕贤弟之熠熠日辉 ,谁还能看见黯淡星辰之光? 荒度数载,或许足以证明他的出路不在楚营,只不知究竟是在何方了。 经漫长 的锤炼和吕布的衬托,韩信不自知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失落、低迷的状态吗,下意识地逃避起来。 他虽一直冲 着北边行走,却终究是无确切目的的。 他由天黑走到天命,又顶着炽烈的日头,走了整整一个白日。 当夜幕重新 降临,晨星闪烁时,韩信捧着空空如也的水囊,终于决定稍作歇息,不再勉强酸疼的双腿。 他循着水声的来源寻去, 未走多远,便看到了一条宽河横亘于前。 他一边汲水,一边粗略洗漱,借河水的清凉驱散闷重暑气,一边目测这条河 流的宽度与水流的速度,心里慢慢地盘算起一会儿要如何渡河。 就在这时,在河水湍湍流过的声响、以及环绕四周的 虫鸣声外,韩信隐隐约约地好像听到了别的响动。 他稍退了几步,离河远了一些,恰那声源也接近了几分,变得清晰 起来。 他从军多年,毫不费力地即分辨出了,那是马蹄踏在厚重积叶上时特有的响动。 再仔细一听,来者应只有 一人。 他微皱起眉,疑心顿起:不怪他难以相信,而实在是在这纷乱世道,除了身为逃兵的他以外,实在不可能在林 中遇到其他夜行的旅人。 他是该避上一避,还是光明正大地留? 韩信只犹豫片刻,便果断选择了后者。 来者 只得一骑,虽不知是敌是友,他再无吕布、项羽之绝世骁勇,却也是疆场厮杀历练出来的,绝无惧事之理。 一下定决 心,韩信遂放弃藏起的打算,只紧了紧腰间佩剑,聚精会神地听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啪唦 韩信上 一刻还听着马蹄声距自己有十数步之遥,下一刻,那声响竟就已经近在咫尺! 一道无比矫健的墨黑马影凌然冲出林木 ,奔至河岸边险险停下,随那骑士一勒缰,这神骏至极的马儿傲然扬首,长嘶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遭乌云遮蔽 、显得黯淡无光的那轮圆月终于离了遮挡,温柔银辉漫天洗地地洒下,落了马背上骑士满满一身。 尽管在那骑士初现 轮廓时,借着那点可怜的月照,韩信便感到极为眼熟。 只是,那人合该在楚营,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等他 多想,也不等他开口发问,那人不知是凑巧、还是真就感觉敏锐、直冲着他而来的,即便他并无发出别的响动,也毫不犹 豫地调转马身,直朝着他。 待月色转明,郎朗辉光倾泻而下,于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的那瞬间,韩信也难以置信地睁 大了眼,脱口而出道:贤弟! 这月下御马追来的,竟真是吕布! 望着一脸震惊的韩信,吕布却臭着张脸,轻 哼一声,连个正经招呼也不打了。 他一夹马腹,催着还想在原地多耀武扬威一下的乌骓往前踱去。 等踱到韩信身 前时,吕布一言不发,却冲他伸出了手。 韩信的目光便僵硬地从吕布脸上,转移到了那只手臂上,人却还愣在原处。 看人还一动不动,只傻不拉几地看着自己发呆、全然没有平日的老成稳重模样的便宜老哥,伸了半天手也没得到回应 的吕布,实在憋不住了。 他皱着眉,忍不住催道:韩兄,咋还不上马? 韩信张了张嘴,无意识地将手搭上, 吕布只嘿了一声,劲瘦的腰腹便配合着胳膊骤然发力,不过眨眼功夫,就宛若毫不费力地把韩信这八尺大汉给拽上了 乌骓马背。 乌骓不满地哕哕一声,倒好歹看在吕布的面子上,勉强忍了多驭一重物的辛苦。 吃的喝的包袱 里都有,韩兄自个儿取啊。吕布嘟囔了句,麻溜地将背上包袱解下,丢到韩信怀里后,欢喜道:回去喽。 把人 逮住的吕布心情好极,不由分说地就往来路奔去。 直到奔出了一里路了,一直恍惚出神的韩信,才终于找回游散的魂 魄,不可思议地问者月下相追的来人:奉先怎会现身此处? 吕布头也不回,只懒洋洋道:还不是为了我那粗心 大意的兄长?连出营办个事,都能迷路至此。大王身边缺了一要将,不免问起,自就差布这个麾下最闲的人骑乌骓来寻了 。 他原想着骑玉狮,结果人一到马厩,乌骓眼尖首先瞅到他人影,激动得拼命朝前挤,直把脾气温顺的玉狮吓得瑟 瑟发抖,躲到了一边去。 而吕布又想,若骑着项王爱马来,好歹能让这话的可信度稍大些,免得遇上韩信铁了心不肯 回来的情况。 唉,他还起初以为韩信奔淮阴老家去了,先跑了趟函谷关的冤枉路,才灵机一动地找到北边来,方多耽 误了半天功夫。 居然想跑?开甚么玩笑! 若无了韩信,他连个可商量事儿的智囊都没了,那岂不真得早晚沦落至 高伏义似地整天给西楚憨王鞍前马后,还得动自个儿那可怜脑子? 既项羽不惜才,那他可就不客气了好说歹说, 也非得把韩信讨要来不成。 韩信不知对这瞎话信了几分,接下来却一路默然无语,未再发问了。 天上月华凝练如 洗,静静倾泻,照得人间通明。 吕布一边打着如意算盘,一边分神御马,未曾回头。 自是不知身后韩信微微 笑着,眸中却已泪光闪烁。 第24章 项羽昨夜与范增秉烛长谈, 直到天泛光才就寝。 不似年岁大了,身体上吃不消 、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亚父,他正值壮年, 精力旺盛得紧。 即使昨日经历波澜万丈,他仅小寐了二个时辰, 便恢复了 精神抖擞的模样, 还去了校场, 亲自陪麾下大将们演武。 他难得有兴致,唤钟离眛、龙且、黥布挨个上前, 然凭那一 身扛鼎巨力, 即便所使招式全然称不上讲究,仍叫诸将无力抵挡,纷纷于十个回合之内败于他手。 亲眼看着能征善战 、雄壮威武的将军们在霸王手下一一落败,最后哪怕三人齐上, 也全然不是项羽的对手, 直让旁观的将士们纷感热血贲张 ,激情沸腾,不由自主地围拢上来, 聚精会神地一边看着,一边抚掌大声叫好! 连战大半个时辰,三将再撑不住了, 见他们气喘如牛,汗如雨下,不顾形象地瘫在地上,只觉才算热了个身的项羽便收了手。 他接过亲随递来的巾子拭汗 ,环顾一周,不禁问道:奉先还宿醉未醒么? 不知何故, 他总有种奇妙的直觉多年来一心想寻个够格当自己 对手、堪与他单打独斗,彻底激起他浓重战欲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吕布。 不知霸王心里隐秘的期待,被问到话的那亲 随一愣,心里不住打鼓,紧张回道:吕将军今晨便出了营,还骑着大王的乌骓,道是奉王诏去追人的 他也不 敢想,到底是那才被任命做将军、注定前途无量的吕布胆大包天、假传王诏地做了逃兵,还顺走了大王的心爱坐骑乌骓马 亦或是大王记性不好,自个儿才下过的命令,一转眼就给忘了。 项羽一怔,重瞳里流露出一缕迷惑。 他 有对那醉鬼,下达过这样的命令么? 昨日经历的事情太多,一日里情绪起伏过于激烈,以至于项羽首个怀疑的,不是 吕布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瞎编王诏偷马出逃,而是自己是否曾下过王诏,却不慎忘却了。 项羽静静沉思片刻,未从记忆 里搜罗出答案来,便只云淡风轻地唔了一声,权作无事地将帕子抛回亲随手里,大步回殿,命人备水洗浴了。 他 洗浴时,还在继续翻找记忆;他更衣时,仍在翻找记忆;他坐于案前,准备接见幕僚议事、以及定下对项伯叛楚的惩处时 ,依然在翻找记忆 而旁人见他,则仍是所熟悉的那位面色冷峻,目光深沉,浑身气势凛凛令人心中战战而不敢轻 犯的堂堂霸王。 直到幕僚们将这两日庭议、粗略定下的迁都事宜逐一阐述时,项羽才收了放在莫名不见的吕布身上的 心神,认真仔细地倾听起来。 而被项羽刻意忽略,也是臣属们心照不宣地不去提醒的,则是在这天午时被五花大绑, 由黥布亲自拽上高台,又由范增当众宣读罪状,斩首示众的项伯。 从未想到有生之年,还有被投入楚军牢狱中的一天 ,更未想到项羽当真如此冷血残酷、不念血脉亲情,要依军法对他处死的项伯,在听到范增宣读斩首刑法的那一瞬间,整 个人都吓懵了。 不可能!!!懵然过后,便是绝望地嘶吼:我不信!!!定是你这老匹夫作祟,我要见大王, 放我见大王!!!大王岂会如此无情!!! 他不顾仪态地大吼着,心里却无比清楚,若非是项羽的授意,范增与黥 布绝不敢如此待他。 可项羽一向重情,怎会这般狠心? 意识到自己必死无疑的这一刻,之前还一直心存侥幸的他 ,才真真正正地悔了。 悔不该为报昔日救命之恩,夜赴汉营,将曹无伤告密、项羽发怒之事告予张良知晓;悔不该鬼 使神差地听了张良的话,与刘邦想见;悔不该收受刘邦贿赂的重金珍珠,为其周旋说情;悔不该再收张良重金,于宴中为 刘邦公然遮挡;悔不该在张良被下到楚军狱中后,高估了自己作为叔父在项羽前的份量,袭狱私放 他究竟是被哪 路鬼神迷了心,放着高高在上的左尹不在,却踏上了这么一条死路? 看着死到临头、与他针锋相对多年的老对手,知 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范增目光冰冷,冷哼一声。 他虽未计较项伯的污蔑之言,但见对方如此惨状,他心里仍是丝毫 激不起半分怜悯之情,更遑论兔死狐悲。 他身为非亲非故的外姓人,对项王却是忠心一片,呕心沥血,为楚军出谋划 策。 而这贵为左尹、项氏族长、更为项王最信重的血亲,竟厚颜无耻地当着侵蚀楚军军心的毒虫。甚至直到将死之时 ,也还在胡乱攀咬,不见羞愧悔悟。 若非上天悯楚,不欲见项伯恶奸得逞,派下吕布这员神将攘助,那恐怕过阵时日 ,被人捆着砍掉脑袋的,就不是项伯,而是他们了。 范增冷笑一声,毫不留情道:但凡知些廉耻,铸下如此大错, 早已一剑抹了颈子自去了,哪还有颜面求见君上?况且若你非大王血亲,凭你那恶罪累累,活烹了且还不够解恨,哪会痛 快砍了你脑袋,赐你速死? 项伯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难忍羞辱般嘶吼一声,双目泪水长流。 却是从此 低下了头,纵使浑身瑟瑟发抖,也不再开口乞命。 范增板着脸,眼睁睁看着那行刑的将士抖了半天的手,最后还是在 他的虎视眈眈下,一狠心,猛一使力,大斧挥过,便干脆利落地将项伯泪流满面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那人头一滚落在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20) 地,黥布即利索拿事前准备好的布一包,抱在胸前,客客气气地向范增道:大王有令,由布去将,他顿了顿,咽下了 因习惯而到了嘴边的左尹,却因不知如何称呼,索性掠过:寻地安葬。 人既已死,祸害已除,范增自不会咄 咄逼人,冲黥布点了点头,便一边往项羽所在的主殿行去,一边寻思着是否要安抚一二了。 然而训斥项羽的事做多了 ,诸如安抚的细腻活却从未有过,这越想,就越让范增犯了难。 待他踱到主殿前,由卫兵放行入内了,他也还没完成 斟词酌句。 就在这时,他一抬眼,便看到项羽似无事人般端坐于主位之上,神态专注地听着幕僚所言。 似是无事了? 范增心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遂在执戟郎中的引领下,于项羽预留给他的次席上落了座。 刚一坐下,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不禁朝伫立于项羽身后的那几名执戟郎身上扫了几眼,压低了声音,开口询道:好 似少了一人? 他昨夜便从项羽口中得知,要将吕布越格提拔为将军的消息。 以他看来,不论是吕布展现出 的才干,还是切实建下的功绩,哪怕封个王侯,都是足够的。 项羽既有此意,他自然不会反对。 现予其将军之位 ,他日独领一军,才不算太委屈。 他未将吕布算入执戟郎中,但仍能看出,这队列里绝对少了一人。 项羽不甚在 意地瞥了眼,随口道:哦? 得项羽与范增接连问起,那几员执戟郎中对视一眼,推一人出列,僵硬答道:回大 王、亚父,自今日一早,便不见韩信踪影应是逃营了。 这话一出,范增只略微点头,表示知晓,却似一道霹雳 ,瞬间劈开了笼罩在项羽心头的疑云! 原来是韩信跑了。 项羽微微蹙眉,稍换了换坐姿。 那难怪奉先要去追 慢着,真是去追么?该不会是跟着跑了罢? 项羽将眉头又蹙紧几分,再次换了换坐姿。 若是听了那韩信的蛊 惑跟着跑了,那拐走他最看重的爱将与爱马的韩信便无比可恶,必逮回来不可烹了不可。 若奉先只是为了将好友追回 的话,他倒不是不可帮着圆了那谎,帮着遮掩过去。 只是在这之后,总得训斥奉先几句,莫让他总因年轻气盛, 日后接着胆大妄为,自作主张。 尤其他为一军之帅,倘若总冲动行事,纵有谋略,也易惹祸事上身。 项羽默默想 着。 因他常年绷着面皮,这会儿思绪万千,神色也还是一丝未改。 令场中众人对他思绪变化之事,自始至终都一 无所查。 眼看着入了夜,仍未听得吕布的消息,项羽又忍不住蹙眉了。 按理说那韩信私自逃营,仅带了少许行囊 ,并无马骑乘,那脚程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 怎奉先骑着日行千里的乌骓去追人,却整整追了一个白日,都还未见 踪影? 项羽正发着呆,寻思着是否该增派人手去寻他失踪的吕将军时,外头终于传来一阵声响,接着是卫兵通报: 大王,吕将军骑着乌骓,与那韩信一道回来了! 闻言,项羽神色漠然地嗯了一声:立即将他们带来。 喏! 随侍主殿中的这名卫兵,其实多少猜出了真相。 他不由心忖,这吕将军可真是胆大包天,杜撰王令不说 ,还敢骑上大王爱驹乌骓私自离营,最不得了的是,竟还敢大大咧咧地回来! 这下哪怕吕将军再受器重,也必然要受 责罚了,殊不见大王的脸色都难看了一整日了么? 他迅速领命,就要去传召二人,不料大王忽又将他叫住:且慢。 他神色一凛,俯身就应。 只听里头的霸王默然片刻,方缓缓下令:再传两份晚食来。 卫兵: 他发了好半天的愣,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浑身僵硬地应下,精神恍惚地离开了。 第25章 在韩信眼中, 项羽 仍是那少言寡笑、威仪深重、喜怒难测的绝世猛将、天下霸王。 而在吕布眼中,项羽也仍是个装得像模像样的大憨子 。 二人联袂而入,向座上项羽行礼才至一半, 项羽便打断了他们,言简意赅道:坐。 吕布大刀阔斧地在最靠 近项羽的位置上落了座, 韩信则心里一紧, 在下席安静坐下。 不知他私自逃营、令贤弟来追之事将由大王轻轻放 下、不予追究, 还是难以善了。 只可惜在座的另外二人,却无一人得察他此时心如旌旗鼓荡, 而径直展开了在他耳中 颇显牛头不对马嘴的古怪对话。 吕布面上看着毫无心机, 实则感到心惊肉跳,实在担心下一刻便听得一句石破天惊的 吾儿奉先,丢光他那三百多年后的老脸。 得亏项羽神色如往常般臭,他哪里还瞧不出, 自己那忧虑纯为子虚乌有 了。 他放下心, 迫不及待地问道:据卫兵所言,大王已封了布做将军了?不知布可领多少人马?镇守何处?又何时 上任?也好叫布做好检阅大军、整顿军纪的准备,以免凡事仓促, 省得误了大王要事。 项羽面不改色地听着他这连 珠炮,也慢慢悠悠地问:可用过晚食了? 吕布答得不假思索:尚未。 项羽微微点头,沉声敲定:先食 之。 吕布整一天都在外头,顶着烈日奔波,之前是生怕多耽误一小会儿、就让先一夜出发的韩信跑没影儿了,以至 于除途中灌了几口水外,确实啥也为来得及用。 刚回到楚军大营,便被项羽传来,这会儿经项羽提醒, 他也意识到自 个儿饥肠辘辘,自然不会有什么意义,喜滋滋道:多谢大王! 韩信听得一脸迷惑,闻言回过神来,也向项羽谢恩 。 项羽矜持点头。 哪管项羽坐得笔直板正,吕布兀自惬意地翘着一条腿,以为要有一阵好等。 孰料就在他将 腿搭上的下一刻,殿门外传来人声,项羽沉声道了句传膳后,几位伙夫便在卫兵的引领下,战战兢兢地端着吃食鱼贯 而入。 眨眼直接,项羽、吕布与韩信跟前各摆了一份,菜式一致,唯有份量不等。 也只有伙夫知晓,这三份饭食 ,实则由两份饭食分出,得亏之前做得份量够足,这会儿方不显少。 吕布稀奇道:咋这么快? 距项羽方才下 令,才过去了几句话的功夫,咋饭菜就做好了? 诧异归诧异,肉食当前,肚子饿得厉害的吕布,实在是懒得琢磨那些 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了,自顾自地大快朵颐起来。 倒是韩信看了眼这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晚食,又看了眼神色依旧 冷傲的项羽,再看一眼他心大得很的贤弟,隐约有了个猜测。 托这赐饭一举的福,他一颗悬了半天的心,也徐徐放下 了倘若项王有心罪责他们二人私自出营之事,这会儿吃的怕就是一顿军棍,而不可能是吕布素好的肉食。 待三人 吃饱喝足,随从撤去碗筷,吕布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微感发胀的肚皮,若非场合不对,几乎想往地上一瘫。 他按捺住了 这种冲动,重新想起了进门时最关心的那几个问题。 不等他重问一次,项羽已主动捡起了之前的话题,面无表情地回 道:奉先随后寻亚父领将军印绶去,最多可领三万兵马,至于领哪一军、镇守何处暂还未定。 吕布眼前一亮 ,忍不住厚着脸皮道:臣下有一提议,不知大王可愿一听? 项羽睨了两眼亮晶晶的吕布一眼,默然片刻,终是微 微颔首:可。 吕布嘿嘿一笑,试探着道:不知留于内史地区的那支前秦京师军,已有新帅否? 每想着大 秦军队随始皇帝横扫六国、历经百战,最终一统天下的英伟雄姿,吕布便心旌荡漾,向往不已。 试问为将帅者,又有 谁不想亲自统领这么一支铁血雄师? 令他别有情怀的,还有另一重原因:自大秦建立以来,也正是凭据这支强悍部曲 北上大战匈奴,逼得匈奴逃窜至更北之地,方才有了他的故乡九原郡。 随秦末大乱,群雄并起,由赵佗所统领的南部 军趁机与中原一带彻底断了联系、后更是野心勃勃地自立为南越王;而由王离所领的北部军,以及由临时择取青壮、骊山 刑徒所组建、由原少府章邯所领的中部军,则一同于巨鹿败于项羽之手,降卒除楼烦骑士外,皆于新安遭到坑杀。 昔 日强劲无比、势不可挡的秦军,却还剩一股最为精锐、驻守关中,并未参战四方的京师军未覆灭。 项羽这时终于睁开 了半闭的眼,神色复杂地望向与一副跃跃欲试模样的吕布:暂无。然其部分三股,郎中令军留不得,卫尉军需打散了分 编入各军之中,唯剩中尉军 吕布目光锃亮,当即喊道:就是这个! 那郎中令军皆为贵族或重臣之家的 出身,为前秦帝的侍从近卫,无论是谁接受咸阳宫宇,都绝无可能留下对前秦最为忠心耿耿的他们。 其中大部分早让 刘邦进驻咸阳宫时杀了,余下不多,再翻不起风浪。 卫尉军为皇宫宿卫军,原为负责宫城保卫进出的卫士,熟悉宫中 各处地形,当然不可能叫他们留在原本职位。 同样叫刘邦给拆散了打发出去,临时编入各军,原想着费些心思吸纳他 们,却不想自己走得如此狼狈,自然顾不得带上这支还未顺服的部曲。 当黥布与钟离眛所领的楚军杀到时,他们自也 是投降最快的。 京师军的这两支,皆是吕布所不想要的。 他最眼馋的,无疑是京师卫戎部队、最精于野战,有整 整五万人的那支原中尉军。 项羽陷入了沉思。 吕布的建议,倒也不是不可行。 毕竟楚军虽号称百万,真实兵 数仅有四十万出头。 而一度死效前秦、后随前秦王子婴举城投降而让刘邦收编,后又因刘邦狼狈逃窜、辗转落入楚军 中的那股前秦京师军,是诸将眼中不折不扣的烫手山芋。 毕竟有资格统领五万兵马的将官,在将才济济的楚军中也是 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在随项羽征战四野时,他们手底大多已有了一股用得趁手的兵势,即便要收编新的,也不愿硬吃对他 们满怀仇恨的这一股。 吕布见项羽似有意动,便知有戏,赶紧趁热打铁:新安之事才过未久,秦兵仇畏并具,且大 王还未命人收抚民心,在这之前若贸然派楚人接管,怕是更易激起反叛之心,而派章邯等人接收,更是极不合适二十 万秦兵死而他们独活,恨意岂会不深?倒是布既非楚人,亦未赴巨鹿战场,正适合接管这中尉军! 项羽瞟了吕布一 眼,好似颇有深意道:中尉军共五万,而奉先至多只可领三万。 吕布哪里不知,项羽既说出了这样的话,八成就 已答应了。 大王此言差矣,他心喜不已,更一脸真诚地说起了瞎话:既那刘贼十万兵马敢号称二十万,而大王 四十万兵马,亦号称百万足见行伍之辈,无需拘泥于细枝末节。何况大王神威无双,披坚执锐,坐运筹策,直明震寰 宇,令江山失色,四海鼎沸,江河倒流,诸侯无不膝行瑟瑟,百姓尽都诚心拜服。以大王威望,若对外称那五万中尉军实 为三万,天下又有何人胆敢质疑? 项羽沉吟不语,目光高深莫测。 但从他未开口驳斥的态度来看,任谁都知晓 ,他这是已然默许了。 目睹了这讨价还价的全过程,韩信只觉身处云雾里,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默默无言。 从 今日起,他再不怪项王过去不肯听他谏言了。 若他能有贤弟三分善辩口舌,又岂会一直不被采用? 见项羽已 然默许,吕布干脆趁热打铁,要讨要韩信来做自己裨将。 不为别的,只因他实在受够了凡事都得全靠自个儿动脑筋的 苦日子了。 最叫他悲愤的是,他还不光需为自己的斩刘邦大业动脑筋,还得给想一出是一出的这憨霸王动脑筋 这话一出,项羽登时蹙紧眉头,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胡闹。 虽说裨将之位,的确大多由将军择人自定一员,另 一员或空置、或由王诏委命,但他擢用吕布为将军,独领前秦京师军五万兵马,已是极其破格了。 而大军裨将何其重 要,岂能凭喜好择人? 这自诩韩国王孙、实则毫无凭据的韩信在他身边做个执戟郎中,也有好一阵子了。 但平日 里除了献些无用的计策外,一切中规中矩,并无亮眼表现,岂配副将之位? 他实在瞧不上韩信的原因,还有一重:楚 军中来自淮阴的虽不多,但也并非没有,是以所受的那场胯下之辱,根本不是秘密。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21) 以无双武勇为傲的项羽认为,须 眉顶天立地,但凡有些血性的岂会忍得下这等奇耻大辱? 如此窝囊惧死,简直枉为男儿。 莫说是如此羞辱,但凡 有不敬之处,就如他叔父当年身处逃亡途中,也必然要杀了了事。 若叫吕布知道这各种缘由,定然腹诽这憨王是饱汉 不知饿汉饥。 项氏再落魄,也是楚国名望甚高的贵族,流亡期间不乏人脉相助,哪会愁甚么吃穿。 而韩信家境微 寒,父母早丧,无人襄助,自需多些圆滑。若那日不忍那胯下之辱,将甄二刺死,一时面子固然是保全了,但杀人偿命, 之后却得为此葬送一生,至多是落得旁人口中几声不痛不痒的叹息。岂非亏本极了的买卖? 换做是他,莫说一时之辱 ,哪怕再旧些也忍得,事后必让那仇家一家子都生不如死便是。 看出他眉眼间极不赞同的神色,吕布却只懒洋洋地一 笑。 人各有所长,然需施展其长,先需居大器之位。 他从来不信有大才者,不论身居何位,皆可挥洒自如 ,表现不俗的屁话。 倘若哪个瞎子把他吕奉先安置在伙夫之位,或是谋士之位上 那恐怕不是他哪日忍无可 忍,在吃食里下药毒死全军,便是一日吵嘴中恼羞成怒,将其他谋士或是不听劝的主公怒而砍死。 他坦然直视项羽的 目光,口吻听似吊儿郎当,实则字字凿凿:论武勇,韩兄确不及大王十之一二;论霸气,韩兄亦不及大王十之一二;论 运筹帷幄 说到这,吕布眼珠子一转,狡黠道:还请大王愿信布一回,对此拭目以待。 只消打上几仗, 这憨子必得为韩信之能目瞪口呆,直呼看错人不可! 光是想象着项羽那吃惊又窘于自己看走了眼的呆样,吕布便抑制 不住地得意。 韩信听得听得满心熨帖,又觉热血沸腾,面上滚烫。 他虽少言,却非愚鲁,而是心如明镜。 背 地里其他楚兵窸窸窣窣的嘲笑、道他故作清高,他自是一清二楚的。 他明白吕布打第一天起,便是与他诚心相交,并 无图谋;而经月下相追之事,他更清楚了对方对自己无与伦比的看重。 他自幼孤寒,破落不堪,屡屡受挫,得到最多 的便是轻蔑、质疑与不以为然。 却是生平第一回 ,得如此郑重的肯定。 并且还是当着当世无双的霸王项羽的 面。 韩信心绪激荡,项羽仍是面无表情。 但吕布的话既说到了这一步,足见心意之坚罢了,便由他去吧。 横竖再坏,也不可能坏得过身为楚国左尹、却暗中通敌的项伯了。 思及午时便应已行刑完毕的叔父,项羽不禁有些 意兴阑珊。 由你。退下吧。 他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撵了他们出去了。 第26章 韩信身为吕布亲口任命的 裨将, 自然跟着搬进了秦川宫中,得了偏殿作为住处。 宫人们忙着收拾偏殿,安置物件时, 韩信就站在里头,这边看 看,那边摸摸,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新奇的安逸感。 他幼时孤苦,衣食不足, 从戎后亦是功绩不显, 仅为郎中。 这 虽是一处还没收拾出来的偏殿,但也庄严华丽, 无处不透着皇家威仪,无比清晰地彰显出他作为裨将的吃穿用度。 与他先前仅得两身旧衣、于营房里拥有一张铺席、连个安放宝贵兵书的妥善地都无的处境, 俨然有着天壤之别。 单 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便抑制不住地想着身上崭新的职事,以及终于得以触及的一缕远大志向。 无不令他既感动 又欣喜, 雀跃又陌生。 韩信郑重地将最宝贵的兵书放在了一尘不染的架子上,接着便忍不住东摸西看。 没过多久 ,数完了项羽赏赐的那堆黄金、终于得了空的吕布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见这便宜老兄在忙碌的宫人堆里站着发呆,不由 讶然道:韩兄杵这作甚?宫人收拾得再快,总也还要一阵子, 何苦站在那吃灰? 韩信哑然失笑, 不好道出自己那 点不足挂齿的可笑心思, 随手擦了擦鼻尖上沾到的些许灰烬,面上同意了吕布的说辞。 吕布下一刻便将他拽到正殿厅 中,将灯点足了, 神神秘秘地屏退了左右,二人间只留一张偌大沙盘。 韩信还一头雾水时,吕布已神情严肃,手持木 棍一根,极用力地在上头写了三行字: 镇汉中。 诱汉军。 屠刘邦。 韩信: 尽管将史书 上赫赫有名的兵仙当军师驱使、准备叫他一人干了高伏义与陈公台二人的活,好似不大厚道,但吕布着实是报仇心切,也 管不得那么多了。 吕布殷殷期待地看向韩信:韩兄可有妙策? 说白了,他的究极目标不外乎是屠刘邦这 三字。 只怪天意弄人加上那黥布无用,愣是将原本能一步到位的事儿,生生折腾出百十步来。 韩信何其聪明,只 愣了片刻,便想通之前一些显得莫名的关窍了。 虽不知刘邦究竟是如何得罪了他这贤弟,以至于恨之入骨,心心念念 地非要将人置于死地不可 但贤弟是这二十多年里,唯一以大才待他,甚至为此骑马夜追、又与霸王前将他力荐, 予以他天大觊觎的伯乐。 莫说刘邦此人怀争夺天下之志,即便沦至巴蜀,也不可小觑,迟早要着手对付。 哪怕对 方真是个不足挂齿、不值得耗费精力对付的无名小卒,他也无论如何要替贤弟达成愿望的。 韩信静静垂眸,陷入了沉 思。 见便宜大哥想得入神,对这些个聪明人的麻烦做派已然司空见惯的吕布挠了挠脑袋,知情识趣地跟着安静下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一边,连大气都不出,生怕扰乱了韩信的思路。 韩信一旦彻底沉浸在思绪当中后,便不知时光 流逝,也未关注四周变化。 很快,一个大致的计划渐渐浮出水面,促他于沙盘中书写如飞,草略记下大概内容。 只是当下尚且难做定夺,还等具体分封过后。 直到有处需询吕布意见,他方抬起眼来:贤 话刚启,即戛 然而止。 他愣愣看着不知何时已双目紧闭,保持着之前的疏懒坐姿潇洒觅周公去了的吕布半晌,不禁失笑。 贤弟 啊,贤弟。 即便对韩信而言,得封一军裨将是非比寻常的飞跃,令他首次真正拥有了大展身手、实现抱负的宝贵机会 ,但对整个楚军而言,并未翻起什么浪花。 就连吕布得封将军,因其所领的为前秦京师军,而非由其他将领手中各拨 些人另成一军,是以未触动其他楚将的利益,也少了波澜与阻碍。 而更令诸侯关心的,还是他们等待已久的、由霸王 项羽主持的分封。 项羽倒是痛快,待麾下幕僚将迁都咸阳的事宜布置好后,便基本按事前与诸侯的约定,痛快地对他 们进行了分封。 当然,他虽号称以功分封,但这份功绩,主要都由是否随他入关、或于巨鹿一战出力,亦或是曾 于项氏有恩义来决定。 最先被他封作雍王的章邯欣然按项羽的示意,公然表示功不足为王,辞去王位,改领中军左司 马一职,为楚军效力;关中之地与部分楚地,理所当然地归了霸王项羽; 项羽麾下属将黥布得封九江王,黥布妇翁吴 苪得封衡山王,楚柱国共敖得封临江王,分领原楚国部分辖地;赵歇封代王,张耳则为常山王,分割原赵国所辖土地;田 巿田安田都分别封为胶东、济北与齐王,分割原齐国地;臧荼与韩广封燕王与辽东王,分割原燕国地;魏豹与司马卬为西 魏王与殷王,据魏国地;韩成与申阳为韩王与临江王,据原韩国地。 此番分封,项羽早已定下,只有两处做了变更。 一是关于刘邦的分封:项羽甚恶仗楚王心之偏倚、将他拒之关外的刘邦,原便准备封至他眼中属偏远苦寒的巴蜀二郡 ,不想历经事变,刘邦主动奔巴蜀逃命去了,倒省了他驱赶的功夫。 而刘邦身为暗刺楚王的逆臣贼子,自是必诛 之后快,不配封王的。且因巴蜀偏远,又有刘邦那数千精锐盘踞,要提收复,远征起来是既费事又收益微薄。 若封个 虚衔,也不过得罪人罢了,项羽与谋臣们商量一阵后,索性先搁置不理,留待日后收拾。 二是原对与司马欣、董翳的 分封他原想东归楚都彭城,那关中之地,便可分割为三秦之地,分别由原秦将司马欣、董翳与章邯王之。 毕竟在 他看来,前二者功劳上虽远不如章邯,但曾于他叔父项梁有大恩,理应厚赏。 只是在经过吕布一意孤行,要因私情 提携韩信为裨将,加上左尹项伯无情背叛这两桩事后,项羽再遇到类似的情形,便抑制不住内心微妙,无形中慎重许多 。 既功不至于封王,那只重赏罢。 项羽在高台上念着,将一封封诏书发放时,底下的诸侯神色各异,楚将一派冷 肃,四下鸦雀无声。 唯有神情肃穆的吕布,心里尽是茫然。 那都是谁谁谁? 他起初还认真听了一段,但很快 便发觉,自己在那冗长乏味的封王名单中,竟只认得个连刘邦都能追丢的破黥布。 那破布居然都能封王了? 果然 ,这王实在不值得本侯去做。 看着神采飞扬,难掩喜色的黥布,吕布嘴角微抽,飞快地翻了个白眼,同时也彻底 失了继续听的兴趣,开始神游天外。 等他在脑海里把刘邦剁了第六十遍后,这场分封大典才算完了。 吕布百无聊 赖地跟着队列前行这会儿也还不能走,诸侯与楚将需同赴宴席,宴毕之后,才是新王们各返封地的时刻。 宴中气 氛浓烈,彼此推杯换盏,交谈甚欢。 吕布始终惦记着远在巴蜀、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碰着的刘鳖孙,对这些个应酬兴 致缺缺。 他懒洋洋地推了几回后,旁人也不乐意再自讨没趣,遂不再寻他搭话了。 他乐得无人打扰,却不知惹得 上头坐着的项羽忍不住频频投来目光,只因不解他为何神色恹恹。 只是不论是项羽或是吕布,都未能察觉,这赴宴诸 人,还有一人,始终将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一派我行我素、神色惫懒的吕布身上。 此人身长足有八尺,是文臣中难得 的高个子,且生得肤色白皙,眉目英俊,只少了分阳刚,多了分士人的文弱。 有趣得紧。 陈平悠然抿了口酒 ,一边看似真诚地奉承着身边同僚,一边疏离漠然地注视着场中一切,唯独在投向吕布时,才多了几分兴味。 据 他对项羽、刘邦脾性的了解,若无吕布出场乱局,局势不该是今日这般模样。 宴一毕,宾客散去,一直喝着能把嘴里 淡出鸟来、与其说是酒、倒不如说是果水的吕布瞬间精神了,一路大步流星地奔了出去。 待回到殿中,面对热情迎上 来的韩信,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将偷偷从范增处讨要来的关于此回封王的名单,交到了对方手里。 一得了这名单, 韩信迅速撇开了他,就地伏案,专心研究去了。 吕布见状窃喜。 哈哈哈,老子可算是混出头来了! 他好 的从来是大刀阔斧、酣畅淋漓的短兵拼杀,哪儿有成天逼他动脑筋的道理?这样的缺德事儿,也就那憨子霸王干得出来! 眼下终于来了个靠谱的聪明人替他钻研,他实在欣慰。 只可惜那牢里的张良了。人是生得一副算得上赏心悦目的 白净面皮,也揣着满肚子坏水,偏偏是个能蛊惑人心、还一心朝刘奸贼的。 便只能继续关着,一时半会地无法派上用 场。 吕布贴心地由韩信陷入沉思,自己则舒舒服服地在凉榻上瘫了个四仰八叉,解暑消食,美其名曰不予打扰。 就在他眼皮逐渐黏合,整个人昏昏欲睡时,就被激动的韩信以无情铁手给推醒了:贤弟,贤弟! 吕布恍惚间回到 了曹操水淹下邳、高伏义急切地推醒还在温柔乡的自己的时刻,脑袋猛地一晃,浑身一激灵,瞬间坐定:嗷! 韩 信被他嗷得一愣,但也顾不得那些了,急拽着他到沙盘跟前,上下嘴皮一分一合,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与他讲起了计划 。 吕布一脸严肃,实则还未清醒,正襟危坐着听了半天,渐渐从两眼蚊香,再到面如土色。 韩兄且、且慢。 他不得不伸出一手,打断了韩信的慷慨陈述,颤颤巍巍地确认道:按韩兄的计议,最短要需多久,方可逮了那刘耗 子? 韩信略一思忖,信心十足地答道:常人或许八年许,而以贤弟之能,至多只需四年即可。 依他之见, 刘邦此人除这回入关太过顺利,导致利令智昏外,大多时刻,都颇为谨慎惜命的。 巴蜀虽非外人想象的穷山恶水,却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22) 也绝非区区四千精兵即可轻易夺取的,刘邦仓促逃入,要想站稳脚跟,至少需费一年半载。 至少两三年里,他无法翻 起风浪,更无法对楚军构成像样的威胁,哪怕吕布的意见再受项羽看重,也不可能抽出兵力、短期内远征那并无用处的巴 蜀。 相比之下,更有近在眉睫的威胁:因项羽此番虽是因功分封,却难免有所偏倚,且这名单中不少见君上臣下混同 割据国土,势必难以共处,必将有一场强弱之争。 若他所料不差,待各人归国,战火注定再起。 反得最早的,恐 怕是反秦居功不小、却因与项氏不和而拒绝出战巨鹿,因而失封的田荣,以及同样未得封赏、却颇具威望与势力的彭越与 陈馀。 就凭田巿田安田都这三人,哪怕联合起来,都难以与田荣匹敌,更遑论三人还各自为政? 但天下再陷纷争 ,对项羽而言是场麻烦,也同样是不可多得的时机尤其是他若有独霸天下、仿效始皇的雄心的话。 当逐一击败反 叛军,以此为由收回封地,大局安定了,便可腾出手来对付刘邦。 或是刘邦观关外烽烟四起,蠢蠢欲动,便可多于汉 中屯兵,引蛇出洞后一举歼灭。 哈哈哈四年啊 得到明确答案的吕布,先是恍恍惚惚地点了下头 ,旋即目光涣散地往后一倒。 竟是睁着眼睛,当场气昏了过去。 第27章 吕布仿佛被那惊天噩耗震走了三魂七 魄, 接下来的整整三日,他终日似木偶般僵硬坐着,任韩信如何喊也毫无反应。 项羽那头则是刚开始着手安抚关中百 姓、收复人心之事, 自是遭遇了无数意想之外的阻碍,不免感到焦头烂额,也无暇来过问于他。 直到诸侯启程归国了 ,吕布才不得不痛苦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接受也没法子他不是不曾绞尽脑汁、试图另谋他策,但到头来除了孤 身潜入巴蜀行刺刘邦这一豁出性命的蠢主意外, 也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当然, 吕布是不可能舍得自己这条来之不 易的小命的。 他真要不计所有代价宰那刘邦老儿的话,何苦等到人逃他也人生地不熟的巴蜀去?索性在秦宫时便将人 给解决了。 吕布面无表情地捏扁了青铜樽。 都怪黥布那蠢儿办事不利, 未能逮住落跑的刘贼,结果害惨老子 ! 吕布双目喷火, 愤怒地嗷了一声。 真不知那憨王家祖坟究竟冒了几注轻烟, 才在他身上占得这么大便 宜,还得给人卖命上好几年才能如愿! 这日, 终于想通了的吕布恹恹召来韩信,请对方坐在身旁后,自己才坐下,摆 出促膝长谈的架势,率先开口道:那日失礼,还望贤兄莫怪。 韩信淡淡微笑:贤弟报仇心切, 为人之常情, 愚 兄岂会不懂?只恨不得更优之策缩短时日, 令贤弟早日报仇雪恨。 吕布长叹一声,虎目含恨道:贼老天不遂人愿 啊! 韩信心生愧疚,正要再劝, 吕布却已变脸如翻书。 在叹完这一句后,他倏然正了色,一扫方才满脸怨念颓 然,目光炯炯道:万幸大王分封有道,待诸王内耗一波,即可逐个击破,坐收渔翁之利。 吕布以己度人,见项羽 故意把原天下七国分为二十国,原疆土裂为二至三份,且不乏主臣分据,便理所当然地倾向于认为其是故意为之。 毕 竟各王的地盘小了,可蓄养的兵力、获取的粮草自然也跟着少了,而原一国的土地冒出两个甚至三个王来,还曾为君臣关 系,自然少不了矛盾冲突。 等吕布彻底冷静下来,再仔细品味项羽的分配,更认为其中有着无数玄机:大多为主弱臣 强,且主多居小地,臣多居沃土。 想那昔日君王高高在上,如今却叫原先需听从自己驱使的臣子夺去了过半领地,但 凡有傲气的,又岂会甘心? 而臣子出生入死,努力结交项氏,就为争得沃土,必是个野心勃勃的逆骨。既是有能耐、 又有逆骨的,又怎会甘心那并未出力、却凭那劳什子高贵血脉来分得战果的曾经君王? 不出数年,双方摩擦不断,必 将烽烟再起,届时分封其地的霸王项羽便可大方介入,以主持公道或招抚受难百姓为由,把两地都鲸吞了去。 而且再 瞧项羽为侵占部分梁地,故意将魏王豹改封为西魏王,逼到河东一带,叫人背井离乡的做派 吕布寻思,那憨王哪 怕再缺心眼子,也不至于傻到以为对方遭这般欺凌都不反罢? 定是故意为之刻意逼反了对方,好日后有出师征伐 的名头! 吕布将自己的大致猜测同韩信说着,越发感到瞅见几分加快复仇进度的曙光,难得对展现出几分算计长远的 黑心项羽有些刮目相看。 仗着四下无人,他冲韩信直言感叹:不曾想那憨王素来莽撞,还有如此高瞻远瞩的一日! 韩信听得入神,起初还不时点头表示认同,面上神色却很快转为微妙。 在吕布说得兴起,对项羽称赞不已时, 他欲言又止数次,最后彻底沉默了。 依照他对项王的理解,贤弟前半截应是想对了,且与他的见解不谋而合,但后半 截则他直觉是个天大误会。 按项王的一贯做派,令楚国具有天下最大的土地已是心满意足,应是不曾图谋一统天 下的。 倘若真有这份雄心,莫说是如此分封了,怕是打一开始就不必裂土封王。 贤弟所言不错,但项羽如此安排 ,目的恐怕单纯是为了制衡罢了。 只是项羽疏漏的是,主弱臣强,就如兔虎同笼,实力天差地别,前者必为后者所食 ,何来相互消耗这一说? 但见贤弟如此高兴的模样 对吕布前几日被四年给生生气晕之事仍记忆犹新的韩信 暗叹一声,着实不忍揭穿。 唯有装了回糊涂,权当未曾猜破了。 吕布浑然不知这便宜老哥为照顾自己心情、选择 看破不说破、间接地狠狠坑了他一把。 他夸了几句那憨王后,便迅速跳了话题,转而与韩信商量马上到手的五万兵马 当如何处置之事。 吕布率先道:待阅兵那日,布只取五千精骑,余下那四万五千人,便交给韩兄了。 贤弟 !这如何使得! 韩信大吃一惊,初是哑然,见吕布当真要如此做时,赶忙起身,匆忙推拒。 吕布却一把握着他 手,大大咧咧地将人给重新拽下了,还按住了仍想起身的韩信的肩膀,认真道:韩兄不必过谦。布固在大王前放下豪言 ,却绝非虚话,而确信韩兄身具大才。这世道纷乱,不缺时势,又有了韩兄这等千载难逢的将才,唯缺些兵卒好大展身手 。 韩信心跳骤快,踌躇道:只是 吕布果断地止住他话,斩钉截铁道:不瞒韩兄说,于你而言是多多 益善,我这却嫌他们人多添乱,宁精无需多!况且有你这用兵如神的智将在后方坐镇,我才可在前方心无旁骛地冲杀,而 无需操心别的! 开甚么玩笑?真叫他坐镇中军,被那几万人拖住后腿,那得猴年马月才能逮住跑得比耗子快的刘贼 ? 吕布经过一番精明算计,正觉如此安排再完美不过。 前秦京师军多为骑兵,他择其中五千精锐费心训练,即可 练就一支来无影、去无踪、绝对跑得过刘邦那混账鳖孙、能将人大卸八块的强骑。 他实在信不过项羽手下的其他憨将 了! 甚么悍勇神威黥布、能征惯战钟离眛,都是做事慢吞吞的,叫刘邦在眼皮底下生生跑了的。 他娘的,还是得 老子亲自出马。 吕布暗骂一声,尽管他不乐意做那苦累活,但不得不承认做那前锋冲锋陷阵,既不必动脑子,寻刘邦 也最为方便。 而后方有韩信坐镇的话,关键时刻还能帮一把手可不是能省他无数心思! 吕布越想越美。 横竖那军功他也不稀罕,尽丢给韩信去,只等熬过这几年,将刘耗子那脑袋一摘,他便可撂挑子跑路了。 到时候赔西 楚憨王一个练好的兵仙,也不算白坑对方一匹宝贝玉狮。 吕布这迂回百转的坏水,韩信自是无从得知的。 面对这 由贤弟双手爽快相让、他所梦寐以求的机会,眼眶不知不觉地已然微烫。 将心比心,若他与贤弟处境交换,他在欣赏 看重对方,也舍不得开这口。 他自信才干非常,却到底只是一无名小卒,屡次献策也从不被项羽采用。 贤弟却愿 信他。 不仅愿信他,更愿无私让权,让他放手施为。 他闭了闭眼,不敢开口说多的,以免暴露微哽的嗓音,沉声 接过了这份重若千钧的信任:好。愚兄纵粉身碎骨,亦不敢辜负贤弟重托。 吕布暗舒口气,满意地拍打着韩信的 肩背。 结果他一激动,力气没拿捏好,不留神使出了八分力,当场将毫无防备的韩老哥给打趴下了。 韩信: 满腔感动,瞬间被哭笑不得所盖过。 韩信一脸无奈地从地上爬起来,吕布殷勤地帮他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 灰尘,宛若无事发生:这才是好兄长当说的话! 得韩信应承后,吕布深知趁热打铁的道理,为防对方后悔,他下 一步即果断建议尽早升帐阅兵。 他好挑出需要的五千精兵亲自训练,韩信也好制定军律,教将士们排列阵势,为不久 后的烽烟准备。 韩信即已亲口应下、接过了这担子,自不会再在这细节上扭捏,闻言深以为然道:贤弟所言极是。 那前秦中尉军兵士数度易主,或是斗志全无,或是心存遗恨,仅为苟全性命,不得已才追随新主。若不练则不勇不精,恐 怕望风即降,又岂会听从号令奋力冲杀、以死相抗? 在尽快练兵一事上,吕布与韩信可谓一拍即合。 于是两日 过后,吕布与韩信分着将军与裨将袍服,持官职印绶,带着项羽特意拨出的百余精兵,便赶赴城外前中尉军的营地处升台 训话了。 秋初午时刚过,天上骄阳似火,将士们闻将军已至,也仍是没精打采、兴趣缺缺的模样,只惧于严苛军令, 才听随鼓声,由低阶将官领着,有序至高台处聚集。 立于高处的吕布与韩信见他们精神气虽普遍萎靡,然笙鼓整齐, 队列不乱,且步履稳健,个头高大壮实,不由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到底是曾经所向披靡的大秦精锐,即便屡失主君 ,士气大挫,底子上也绝非游兵散勇所比得。 而在将士们眼里,这新来的吕将军与韩副将年岁瞧着都不大,比他们中 的大多数人还轻了许多,不免小觑几分。 但仔细再看几眼,见立于最前、着将军服饰的吕布不仅雄壮威武得远超常人 ,眉目遒劲俊秀,除勃勃英气外,更令人心中一凛的,还是那股子不言而喻的摄人煞气。 他们镇守京师一带,虽不似 北路、中路军需辗转多地,却也历经多战,绝非能被轻易唬住的绣花枕头。 可这吕姓将军,究竟是何时打出的名气, 他们怎会一无所知?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吕布已然命人在台边悬挂大旗。 旌旗迎风滚滚,他与韩信一前一后,身 着铁甲,与烈日光耀辉映,更显气势非凡。 二人行至台前,漠然向北伫立。 他们刚一站定,事前由韩信安排的乐 工即心领神会地奏起激昂军乐,鸣饶击鼓,一时间鼓声如雷,震耳欲聋。 事发突然,神色颇为散漫的众兵士,皆被这 阵仗给唬了一跳。 即便如此,他们的队形仍是丝毫未乱,仅是神色微变。 吕布更觉满意,于是大手随意一挥,那 激昂曲乐随渐渐转为悠扬。 吕布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后,也用不着项王令兵来宣读他的身份了,倏然一正神色,沉 声喝道:众将听令! 话音刚落,刚还神色疏落而迷惑的兵士们便本能地站定了,认真听候军令这是他们被铭 刻在骨子里服从。 吕布最烦些罗里吧嗦、虚头巴脑的废话,况且对象还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憨兵? 他言简意赅地介 绍了自个儿身份,便将韩信推了一步,又提高了几分嗓门,字句掷地有声:除那五千人马外,其余人皆由韩将军统领。 韩将军当不负我望,体恤士卒,谨遵军令、王令,排兵布阵,攻坚挫锐。如有胆敢藐视韩将军。公然抗令者,必当军法论 处,绝不姑息! 韩信心窝滚烫,从容地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俯身行礼道:末将领命!末将定当竭尽全力,不负 将军重托! 好! 吕布痛快点头,又干脆利落地将一旁矮桌上的黑布揭了。 黑布垂落在地,露出底下物 事真容时,所有将士更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红日当头,桌上那熠熠生辉、令所有人看直了眼的东西不是其他,正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23) 是项羽前阵子赐予吕布的黄金与珍珠! 他做这一决定时,事前未与韩信商议,以至于韩信此时亦是满脸震惊,不可思 议。 吕布深知让士兵心甘情愿地卖命,除对违命者重罚外,还必得有对听令者的重赏。 上辈子在那洛阳宫中,他 见过的国之珍藏、世之奇珍可谓数不胜数,作为董贼寄于性命安危的假子,他虽被对方轻慢对待,但也因此拥据无数。 因而项羽所赐的这些个黄金珍珠,还不如卸了刘邦一条腿来得入他眼,自然没有不舍得这一说。 吕布秉着让将士们 好好跟他冲锋干活、早日宰了刘邦的心思,愣是下了血本,将项羽所赐尽取出来了,冲着直勾勾盯着那堆炫目财宝的兵士 们大声道:都瞧见了? 四周寂静无声。 不知新主将的用意与脾气,众人不敢随意言语,只不由自主地咽了口 唾沫。 都是粗人,那些漂亮的面子话,便不拿来哄骗你们了。吕布连瞧都懒得瞧那堆金子,傲然一笑:你们只 消记住,肯听老子的话该冲时冲,改退时退,让别抢时别抢这些玩意儿,便决计少不了你们那份。 第28章 吕布 前脚散财, 后脚便叫项羽知晓了。 却说项羽行事贯来磊落,是极不屑安排耳目监视底下将官的,纯因吕布这番举动实 在太大, 他纵未刻意安插眼线,也还是极快地得知了那已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 上报此事的司马卬,实则别有用心 :他自知有功于项氏,却因吕布那随口建议,导致项羽定都关中, 间接害他失了心念已久的王位, 虽得了重赏,但观对方 借此飞黄腾达, 不免心中暗恨。 见吕布行事如此张扬嚣张,简直浑身把柄, 他与同样失封王位的董翳一商议, 便起了 利用此事来上眼药,泼一个吕布鬼祟收买人心的污名的心思。 项羽一听, 果然拧眉,沉声问道:此事当真? 司马卬心下暗喜,斩钉截铁道:千真万确。 项羽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以为进谗成了的司马卬顾着幸灾乐祸 ,却哪里想到,项王的脸色虽是一如往常的硬板,却倍感暖心。 到底是最肖他年少时的爱将那数千两黄金与珍珠, 足以勾动左尹的叛心, 却得奉先不屑一顾。 纵观楚营上下, 悍将虽无数,但在奉先之外,他心知是根本寻不出第二个 能如此毫不贪恋重赐, 甚至为练好那棘手的前秦之兵,宁可担了自作主张的罪责也要将其悉数捐出的人来了。 项羽心 情复杂地揉了揉眉心。 将忠君,君亦当怜将。 被吕布无私撒钱养兵的举动深深触动,贯来对部下慷慨大方的项羽 ,自不可能叫爱将吃了亏去。 在一番低头思量后,项羽全然未注意到低下司马卬那震惊万分的表情,径直下令,派出 一列军士,给吕布再送去一批由秦宫宝库里取出的珍宝作为赏赐。 那金灿灿的、叫战车都拉得吃力的大堆宝物,哪怕 再不识数的人,也能轻易看出,这可比之前项王赐予吕布的那黄金与珍珠要多得多了。 司马卬面上不敢表现什么,心 里却气得几要呕血。 他分明是要构陷吕布的,怎反倒替对方请赏来了? 项王素好猜忌多疑,怎这明晃晃的收买前 秦军心的举动,却招来这般反应? 司马卬越想越觉头疼脑胀,后悔莫及。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半句不提,任吕布 那黄金珍珠自打水漂去! 正与韩信一道热火朝天地练着兵的吕布,乍得这大笔进项,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说是纳罕 居多。 吕布心里不禁啧啧:这憨王脑袋瓜子不咋灵光,御下倒是大方得要命。 隔三差五地就要赏一回,连他个初 来乍到、对外几是寸功未立的都如此厚待,更何况是那些追随项羽多年的其他将领? 吕布在嘀咕了这几句后,随意扫 了几眼,见净是些制工粗糙的黄金或珠宝饰物,根本没件能叫他看上眼的神兵利器,是以一点贪欲也难起。 他让韩信 去挑,而韩信此时满怀壮志、恨不能快些一展身手,既为己身扬名,也为证明他并未辜负贤弟对他的破格提拔,又哪里会 去索要多的赏赐? 二人都看过了,却都是碰也没碰,吕布索性全充入军资,作为堂堂关中军的军资了。 吕布虽是 分文未取,倒没忘了瞅着这厚重赏赐的份上,在次日早练时帮着宣扬了一波项王的慷慨解囊。 对内情一无所知的这支 前秦军,瞅着那晃花人眼的金灿宝物,哪里会去怀疑这套说辞的真伪? 一听项王竟如此看重他们,倒是无形中激起了 他们抑制已久的傲气与动力,为得赏赐,每日训练起来顿时更卖力了。 韩信带着那四万多大军,主要练的是排兵布阵 。 而吕布带着这五千由他亲自精挑细选出的精兵,更是拿出了往死里练的劲儿。 一晃一个月过去,到了众人期待 已久的月底考校,秉着有能耐的跃跃欲试、自知没那本事的看个热闹、验证新主将那赏赐的真假,营中份外热闹。 这 个月的训练也确实辛苦,与在兵士前表现得冷面无情,令他们敬畏不敢犯的韩信不同,吕布倒是极少摆主将的架子,这会 儿见他们大胆起哄,也只懒洋洋地在高台上抄手看着校场中的精兵比试,并未派人喝止。 按着吕布新将上任那日的发 话,每月考较中各项技艺里能夺得前三的,分赏黄金十两、五两与三两,如此厚赏,哪里不叫他们拼命? 他们虽也属 京师军,却不似另两股驻守皇城中的禁卫出身非富即贵,而多是关中寻常百姓中挑选出的精壮,家境并称不上多殷实。 以往前秦尚在时,他们奋力拼杀,也只能获得微薄秩银。 而随着京中混乱、叛变四起、前秦覆灭,秩银一直断了, 已有近二年未发足。 之后随子婴举城投降,他们被编入刘邦所领的汉军之中,靠画得大饼的充饥,但汉军根本未撑到 发第一次秩银的时日,即被楚军打得如丧家之犬。 莫说是这辈子都不见得能摸着的秦宫黄金了,哪怕是该得的秩银, 他们业已少得了近二载的份儿,惦记着受战乱之苦、越发拮据的家人,望着这近在咫尺的巨赏,他们岂有不奋力去拼的道 理? 比试一圈圈地有序进行着,很快就在围观兵士的大声叫好中,决出了六回技艺比试的前三兵员。 那十八将士 具都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 天气原本就热,加上方才比试费力大、情绪又十分激昂,一个赛一个地满身臭汗,得 吕布允许后,纷纷脱了上身军服,露出一身精壮结实肌肉。 在雷动掌声中,许久未曾有如此露脸的机会的他们不禁激 动地涨红了面孔,笑容快咧到了后耳根去。 好!吕布满意地看着这十八名红光满面、不卑不亢的猛士,抬臂一挥 ,豪爽道:速速取金来,省得这帮兔崽子道老子舍不得、要后悔了! 众将兵大笑。 与总板着面孔,训练严苛 的韩将军的难以亲近不同,吕布虽是主将,却是个大大咧咧、糙话连篇的直爽性子,话却无一不说到他们心坎里去。 随着将兵间渐渐混熟、磨合着,他们胆子也无形中大了起来。 黄金取来,吕布干脆利落地按着名次一个个发了下去, 还在他们肩上一拍,每个人都勉励一句,气氛更是不住上攀。 等说好的赏金发完了,吕布咧嘴笑着看向一旁面无表情 、眼底却带着笑意的韩信,故意问道:韩将军,我便光明正大地自你手底里抢个人,将这十八壮士纳入我那营中,你可 愿意? 韩信心思灵窍,哪里猜不出吕布的用意,不禁轻咳一声。 想着贤弟一番好心,加上面对众人殷殷期待的 目光,倒是难以再做出恶人脸了,还顺着玩笑了句:那便要看吕将军封他们做甚么了,单做寻常小兵,那可太委屈了壮 士。 二人一唱一和,彼此是心照不宣,心思单纯的兵士们却听得心情激荡。 尤其平日一直摆着冷脸的韩信,主 动替他们冲主将开口讨要个官职,而不让对方白要去了,这极大反差,更叫他们受宠若惊。 吕布也极满意:他决 心耍这收拢人心的小伎俩,不过是心血来潮,根本忘了与韩信事前商议。 但这便宜韩兄却丝毫未叫他失望,与他配合 极好。 既从韩将军这抢了人才,岂会委屈了他们?吕布爽快道:我那陷阵营里,正缺十八个小队长,便由他们 担任了!只是底下那些兵服不服气,可得看他们接下来的本事。 他先前只闷头练兵,压根儿忘了取名字。 这会 儿临时要取,他却只想得到曾经那在最忠心耿耿的高顺手底下,随主将冲锋陷阵、宁死不屈的八百陷阵营将士了。 即 便他无数次可惜高顺未随自己来这三百多年前,但陷阵营这三字,仍俨然在他心里凝聚成了磐石不转的忠诚象征。 陷阵营? 还是初次听得吕布给那五千精锐所组的前锋军起的名号,韩信虽不知其中渊源,但在仔细咀嚼、品味 了这两字一番,也觉十分喜欢。 冲锋陷阵,披荆斩棘,攻无不克。韩信正了正色,沉声看向喜出望外的那十八人 :既入陷阵营,日后随吕将军出战,断不可辱了陷阵之名。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躬身应是。 吕布见刚还高涨 得厉害的气氛,一下便被韩信给打压下去了,不由冲便宜老兄挤了挤眼。 韩信心领神会,无奈地找了由头,暂且离开 。 没了黑面神韩信坐镇,心中激动情愫本就还未平复的将士们,便很快重回了亢奋状态。 在围绕着那抬头挺胸、 神气十足的十八人起了阵哄后,不知谁人带头,嘻嘻哈哈地闹起了吕布来:素闻主将神威,可愿给我等露上一手,也好 让我等见识见识世面? 在训练陷阵营时,吕布虽是从未亲自下场做示范,但单从那矫健颀长的体格与利落步态便不 难看出,这能得武勇盖世的项羽看重的主帅必然是个厉害的练家子。 况且在这兵营之中,人人怀有的皆是武无第二的 好胜心思,早想亲眼瞧瞧主帅的能耐了。 因而一旦有人开了头,四周便是呼声撼天,非缠着看看吕布藏了那么久的本 事有多厉害不可。 吕布老神在在地抄手而立,疏懒地环看四周,哼了一声:当我不知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的心思? 他若是在这砸了手,那他与韩信这一个月里辛苦建下的威望不说付诸东流,也得是大打折扣。 见众人一副不到 黄河心不死的模样,吕布傲然一笑,痞痞道:老子不随便上场,是怕打击了自家士气,省得你们知晓实力悬殊后以这做 借口,平日都没心思练了 他夸下这海口,将士们互看一眼,心里不禁生出几分不服气来。 他们可是大秦最为倚 重的京师军,哪怕与项羽亲领的楚军为敌,也绝不惧战的铁血劲旅! 吕布这话一出,无异于直白地进行挑衅,那但凡 对自个儿实力怀有些许信心的,都不可能当真。 原只想随便闹闹,这会儿他们是铁了心要让说大话的主将出手、是骡 子是马都拉出来溜溜了,当下异口同声道:绝无此事,还请将军出手! 吕布哪里听不出他们隐含的怒气,还优哉 游哉地掏了掏耳朵,慢悠悠道:叫我出手,哪有那么容易?总得有个彩头。 在将士们炯炯目光的注视中,吕布咧 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冲校场抬了抬下巴,开口道:场中还剩十二个靶子,未被人射中。老子骑马,打这校场里只 直着跑上一趟,倘若全射到了,便算老子赢了,你们可乐意? 一听这话,众人哗然。 那十二个靶子历经整整六 轮比试还被剩下,自是有原因的:若非角度过于刁钻,便是距离过远。 哪怕站着射,那十二个里能中八个,便已称得 上是远胜刚刚取胜的那十八人的神射手了,更遑论还是难度倍增的骑射? 更何况吕布还撂下大话,道他只将跑上一趟 ! 彩头还未说,将士们面露震惊,吕布还在往下说:老子若赢了,你们便需听韩将军的,加训一个月,没晕倒 便不许下场,若敢有怨言的,更得打上一顿;老子若输了训练份量减半,剩下那些金子也提前分予你们。如何? 这获胜条件如此苛刻,奖赏却如此丰厚,哪有将士们不乐意的道理。 虽然叫韩将军加训上整整一月、恐怕是生不如 死,但那十二靶只骑马跑一圈便尽都射中,那怕是养由基在世都不敢夸下的海口,更何况是名不经传的吕布? 简直是 白送上门的好处!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被诱惑所迷、怕得罪将军的圆滑落了下风,高声齐应下:将军敢赌,我等 自当奉陪! 吕布哈哈大笑,当场解下碍事的外披,往身后随手一扔,痛快道:好! 在众人散开,退出校场 ,围在外头,好给他腾出空间时,他扬首一个呼哨,便召来玉狮。 通体雪白的马儿疾驰而来,犹如闪电般耀眼夺目,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24) 吕布唇角微扬,不等于是站定,便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马背,利落翻身,顺势便骑了上去。 玉狮在楚军本营里虽饱受乌 骓欺负,来这营中却一下翻身,成了马厩里无马敢惹的老大,整匹马的精神气貌都先前截然不同了。 玉狮颇具灵性, 仿佛也明白背上主人即将大展身手,遂在场边原地踏蹄,轻快中透着十足的蠢蠢欲动。 见吕布二话不说,径直背上箭 囊,里头一共十二支箭簇,一支不多一支不少,围观兵士更是嘈杂一片。 吕布对他们发出的响动宛若未闻,昂然挺胸 ,背杆笔直,虎眸逐一扫视场中十二靶,仿佛要将它们的方位深深烙入视野里。 当他精力彻底集中时,从来便是一等 一的心无旁骛。 等环顾一周后,他缓缓垂眸,抬起一手探入箭囊中,直接抄出三支长箭,松松地按在了弦上。 只 是一个看似简单的准备动作,却让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眼都不敢眨地凝神观看着。 而下一刻,吕布微 夹马腹,一直跃跃欲试的玉狮即刻回意,扬首长啸一声,前蹄高抬,当场凌空飞跃,踏地时激起阵阵尘土! 千里良骏 全力奔驰时,平日宽敞得能同时容纳数万兵士的校场,便显得短得吓人。 但此时此刻,在场外所有人的眼中,比那道 只能让人勉强捕捉到模糊残影的白马更夺人呼吸的,却是吕布弯弓搭箭、及箭矢射出、人目所不及的疯狂神速。 他们 只听得马蹄踏动,与那箭离弦时的霹雳混杂一起,竟比夏日暴雨的雨点落得还密集。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道道狭长箭 影,如携万丈金光,又如流星坠地,疾然破空! 不等他们捕捉到模糊的残影,耳朵里已传来比那要慢上数拍的、被接 连射翻、轰然倒地的草靶的响动。 不过瞬息,骑马赶至校场另一头的吕布,已潇洒地收了长弓,身后是空空如也的箭 囊。 四下鸦雀无声。 等众人逐渐回神,才骇然发现,场中当真再无一个还立着的草靶! 整整十二箭,无一虚 发! 有人难以置信地挤近了些看,更是被惊得头皮发麻。 那凌厉箭势不仅精准无比地全命中了靶心,还因那射者 的千钧之力,纵隔了百步开外的距离,也愣是将那厚重的靶子给生生射穿了! 难怪靶子全被射到在地,那可是能射穿 靶心的神力啊! 玉狮哪里品得出周围人心里的无边震惊与本能畏惧,只知自己还未跑够,难得壮起了胆子,为表达不 满地哕哕了几声。 下一刻却叫吕布粗鲁地捏了捏耳朵,玉狮委屈地摇了摇头,顿时不敢作妖了。 咋回事? 吕布等了半天,也只看到一群傻子瞠目结舌的蠢态,既无掌声,也无欢呼。 实在令刚才罕有地出了近九分力、 拿出看家本事的他深感郁闷。 为形象着想,他好歹忍住了骂骂咧咧的冲动,只不满地拿弓弦拍了拍大腿,警惕地四下 张望:未瞎未聋,咋不说话?莫不是皮痒了想赖账吧? 这糙话一出,还呆若木鸡的数万军士,才终于从那令人心 旌动摇的无双霸气里渐渐恢复过来,宛若重回人间。 他们一回神,便轮到玉狮受惊了。 刚还一片鸦雀无声的 校场倏然清醒,掀起了排山倒海、撼天动地、足以撞破耳关的欢呼喝彩声! 被这喧天动静所惊,不知发生何事的韩信 赶忙从主帐步出,飞快朝校场赶去。 人刚到,便见他贤弟昂首挺胸,骑着同样得意洋洋的玉狮在校场中溜着圈儿地耀 武扬威,而不知为何全跑到场外的将士们则都跟疯了似的,不住上蹿下跳、高呼大喊。 韩信: 他不 小心错过了什么? 第29章 吕韩二人专心致志, 兀自练兵练得热火朝天。 咸阳城中诸多楚国官员,则手脚笨拙生疏 地忙着收抚民心,没少为缓慢的推进感到头大如斗。 而未能在项羽裂土封王的盛宴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各路诸侯, 无不 满揣着怨恨,很快便在各自境内重燃狼烟。 最先爆发矛盾的,却非韩信所推测的田荣,而是辽东王韩广与燕王臧荼。 他本为燕王,却因破秦时出功太少, 而被项羽强行封至遥远的辽东为王。 而原燕国的辽阔之地, 则尽归了曾随项 羽救赵、入关的麾下燕将臧荼。 区区燕将成了燕王,他贵为世代王燕国的血脉, 却被生生撵去那偏僻荒凉的远东之地 ,改号做甚么辽东王! 眼睁睁地任由臧荼这个昔日部将, 光明正大地侵占去了自己的领地, 韩广岂会甘心接受? 韩广不敢直接违抗势大兵壮的项羽,对待昔日的部将臧荼则称得上肆无忌惮。 等他带着手下军势, 来到燕国之地后, 便理直气壮地回了国都殿所。 面对愤怒的臧荼,他只派帐中说客去百般找寻借口推脱,不迁往辽东。 韩广却不知 ,臧荼曾经不得不费力掩饰自己的野心勃勃,自打得了项羽明面上的封赐后, 就再不可能是甘愿俯首听令的区区部将了。 在强忍怒火, 三番四次请韩广迁往封地辽东未果后, 臧荼忍无可忍,全然露出了狰狞獠牙,亲自率军驱逐于他。 一是养尊处优的王室, 一是沙场拼搏的将军,仅有架子是高高在上的韩广,又岂会是暴怒的臧荼的对手? 韩广仓 促组织起军势与其交战,却是兵败如山倒、军溃如流水,刚封的大将被臧荼一刀斩后,他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底下兵士都 顾不上了,在亲信的护卫下驱车逃跑。 才逃至无终一带,即被不依不饶的臧荼追上,当场杀死后,狡猾地派人通报了 项羽。 臧荼与那赫赫有名的楚霸王所打的交道,虽完全称不上多,却对对方的脾气颇有了解。 据他认为,自己曾 为燕将,却亲手诛杀燕王的这份经历,与也曾为楚将,却与楚王不睦,后者更是死因微妙的状况十分相似。 且以项羽 骄傲自负的脾性,与其瞒着激怒对方,倒不如据实相告。 再将过错皆扣到赖在燕地不走、明摆着不满对方分封的韩广 头上,定然不至于招致惩处。 臧荼的满心算计,竟真中了个八分。 正为那收拢关中民心而焦头烂额、烦躁不已的 项羽,初初得知臧荼擅自杀死韩广之事时,自是震怒无比。 但经臧荼所派使者不住鼓动,巧妙地将过错一概推到韩广 的公然抗命上的说辞,项羽怒气渐缓,甚至被那言辞勾起几分对昔日楚王的怨恨,隐约生出几分感同身受。 不错 ,若为那韩广心怀不轨、公然藐视他所封之地,反复拖延不往辽东的话,又岂会激怒被侵占了属地的臧荼,惹来杀身之祸 ? 就如当初那该死的熊心,若不是一昧打压制衡于他,还不顾一切地抬举那卑鄙小人刘邦的话,又怎会逼出他满腔杀 心来? 见方才脸色铁青的项王神色渐缓,臧荼所遣使者才暗松了口气,趁机提道:如今韩广已死,辽东重归无主, 不知今后大王将封何人王之? 那辽东之地偏远苦寒,除地盘与之紧挨着的燕王臧荼会看着眼馋外,诸侯大多是瞧不 上的,更遑论主动讨要了。 他原想着趁热打铁,说服项羽将那辽东一道封给臧荼、以作为诛杀抗命者的嘉奖。 却 不料项羽听了这话后,仍是面无表情,并未如他所愿。 正当他踌躇着,不知该再等等、还是这会儿便将燕王命他随车 带来的宝物送上时,项羽不置可否地轻咳一声,手中铜樽轻轻放下,发出了一声细微响动。 一直倾听着里头动静的执 戟郎领了这信号,即刻行入殿中,客客气气地将他请到招待诸侯使者用的一处别殿了。 项羽方才险些就要顺势应承了 ,却又鬼使神差地先将人撵了出去,在殿中犹豫片刻后,派人召来麾下幕僚,好一道商议此事。 范增忽得项王相召, 却不急前往,而是在探听出大概情况后,为保险起见,匆忙修书一封,命人火速将城外练兵的吕布也喊来。 毕竟这阵 子急变接踵而来,即便在外人看来,吕布在这楚军中身居高位、资历却轻得离谱,他却已然对这位屡出奇策、执行力极高 的吕将军充满了信任。 最让他对吕布高看一等的,还不是对方的奇谋远虑,而是那脾气执拗傲慢的项王不知怎的,尤 其容易接受他的意见。 将吕布召来之事,范增虽先斩了,但为免弄巧成拙,还是后奏了一把,派人去通报了 项羽一声。 不出他所料,项羽知晓他这一举动后,果真选择了默许。 于是吕布好端端地练着兵,就被范增派出的 使者逮住,难以置信地连问三句干老子鸟事而不得解后,不得不臭着张脸,在对方的不住请求和催促下火急火燎地冲 澡更衣。 接着一路快马加鞭,却仍是成了议中最后一个回城进宫之人。 一身戎装的吕布,昂首阔步地进到殿中, 目不斜视地被直接领到曾经项伯之位时,殿中其他人精似的幕僚却都心照不宣地继续探讨着,不曾表露出丝毫讶异。 经上回之事,他们对明面上身为武将,却不时为项王出谋划策、更难得的是还屡被采用的吕布,不知不觉中已默契地知晓 要另般对待了。 即便吕布毫不掩饰自己因被莫名其妙召来这地、听人念叨废话而变得恶劣的心情,将大长腿不雅地搭 在另一膝上,半瘫坐着,也无人侧目。 唯有项羽忍不住多瞥了他几眼。 他看惯吕布风风火火、大喇喇的洒脱模样 ,这举动旁人做来,他只蹙眉觉不雅、或会开口训斥,但偏偏由吕布做来,却无比自然,透出那骨子里的潇洒不羁。 也令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当年初出茅庐、年轻气盛,还不会板着面孔维持威严的自己,不免多了几分宽容。 罢了。 项羽漠然想:英雄才俊难得,不当以常理约束。 自项伯背叛后,项羽才渐渐有了遇事不决、召幕僚商讨的苗头。 但他惯来是个自己拿主意的,而底下人各执一词,说法不一,听哪方哪方都有几分道理,偏就针锋不相容,不免让他头 痛。 见他举棋不定,幕僚们更自顾自地争得起劲,主旨也渐渐由据理力争渐渐跑偏,到最后项羽已黑了脸,彻底不耐 烦了。 一直分心观察着项羽脸色的范增,见状赶忙出面,趁着霸王还未大发雷霆前,先将此议散了,令众人回。 幕僚们刚走光,一直维持着同一姿势的吕布,也终于有了动作。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光明正大地伸了个懒腰,下一 刻就似猫般灵敏地窜了起来,高兴道:可完事儿了? 练兵本就累得很,耳边还堆了几十个陈公台似的唠叨鬼在咬 文嚼字、不住念念叨叨,吕布哪里吃得住? 那熟悉的枯燥很快召来沉沉睡意,竟是让他在议事才启之时,就神不知鬼 不觉地使出了睁眼睡的神功,一脸正经地会周公去了。 项羽瞥了正不住揉着干涩的眼睛的吕布一眼,闷闷道:尚未 。 吕布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娘的,都害老子坐着陪了一宿了,莫不是还要再来几回! 那些个文臣谋 士的磨叽,他也曾深受其害,眼下又非自己主事,自然不乐意再受这倒霉折腾。 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这没事儿找事的西 楚憨王,一边还得暗自磨牙,脸上堆笑道:大王帐中能人异士犹如过江之鲫,那近百谋臣无不尽心向大王输诚,实不必 召布这莽夫来作陪。 项羽不置可否,唇角却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奉先的确无处不肖自己年少时的直率。 就如此时,他面上简直就差明晃晃地写着别再喊老子来的急切心思,自己只消一眼扫去,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莫名生出几分欲逗对方的奇怪心思,面孔仍板着,冷然道:臧荼弑韩广之事,依奉先之见,当如何处置? 全程 溜神睡觉的吕布闻言一愣,得亏有韩信替他谋划过斩刘邦的那迂回计划,好歹将诸侯名姓给记全了。 他自也记得,臧 荼曾为前燕王韩广麾下将。 吕布只怔了一瞬,强大的直觉与执念便起了作用,叫脑海中倏然一阵霹雳闪光,照得他虎 眸放光,激动道:恭贺大王!此无疑乃吞燕之绝佳时机! 而这憨王每吞一诸侯国,即能让他离杀刘邦的最终目标 更近一步,哪能叫他不激动! 这回却让项羽愣住了。 此话何解? 他极好地掩藏住了眼底的诧异,面不改 色道:哦? 吕布理直气壮道:哪怕那韩广真不往辽东,他那辽东王也是由大王所封,违令者当即刻上报,理应 由大王处置,哪有他越俎代庖、先斩了还来讨赏的?如此擅作主张,岂不是更未将大王放在眼里! 却见吕布满脸都 堆着对那臧荼的幸灾乐祸,得意洋洋地一拍手,张狂大笑道:那臧贼实在是蠢毒得很,偏却胆大包天,竟敢试图玩弄大 王心思,将大王当猴子耍弄!却不想想,哪个会舍得放了他原为燕将、现却公然杀了燕王、以臣身弑旧主的大把柄不用? 在以那些吃饱了撑着的匹夫看来,实是最为伤天害理之恶罪,好使得紧!更不得了的是,倘若大王纵其弑君之罪,那天底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25) 下人哪还肯信那熊心之死乃是刘贼之谋、而非大王所为? 项羽: 吕布浑然没注意到项羽一下变得难看 的脸色,说得越发起劲儿,端得是眉飞色舞、激动时还禁不住拍起了自己的大腿:名其为贼,敌乃可服。他如此授人以 柄,大王便可师出有名,发兵讨伐之!既燕王无德,不配其位,而楚霸王正气凛然,替天行道,不正可理所当然地将其封 地收回,纳入囊中?实是妙极! 说到这处,吕布忍不住瞟了瞟还一脸高深莫测、笔挺坐姿纹丝不动的项羽,愣是没 瞅出这憨子这会儿还在斟酌什么,自己却先急切起来了。 他深知兵贵神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眼珠子溜溜一 转,索性将心一横,利落冲人结结实实地一拜,沉声道:区区臧荼小儿,岂需劳烦大王亲自出征?布虽不才,愿于此厚 颜请缨,只消大王一声令下,布必将即日领麾下兵士启程讨贼,大王扬威! 第30章 吕布方才滔滔不绝, 项羽始终一 言未发,仍深陷在对其话语的思考里。 直到吕布忽道出愿受长缨之意,他默了许久, 才猛然回神, 赶在高兴的对方几 乎要替他拍板决定前, 不假思索道:不可。 他否决得如此利落, 瞬让踌躇满志的吕布呆住了。 对上吕布错愕 不解的目光,项羽微微蹙眉,鬼使神差地解释了起来:奉先所言, 确有几分道理。那臧荼固是擅作主张, 弑旧日君王, 不可轻纵, 此事却到底为燕人同室操戈。本王只需对那臧荼施以惩处,剥其王位,再于燕另命可用之人王之即可, 缘何夺 燕之地?何况暴秦初休,百姓饱受其苦,正是各国心王归位, 修养民息之事,不宜贸然再起战事。 吕布是听得目瞪 口呆, 无言以对, 且眼皮直跳,嘴角抽抽。 这都是哪门子的狗屁歪理? 若非他亲眼瞅着这嘴上说着漂亮话的憨王 借着主持分封之便,将那倒霉魏豹硬生生地给赶到了河东、不走心地封了个劳什子西魏王,以此夺走部分梁地的行径的话 几乎都快信了对方的鬼话了。 被占了便宜的也不仅是那魏国豹子:但凡旧六国王室未出大力的,都被迫徙至偏远 之地,那被臣下杀死的韩广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项羽还光明正大地偏了心眼, 除了最好的地盘都亲自占下后,一些个好 地方要么分至于项氏亲睦的诸侯之手,要么便直接到了楚将手中。 不公平到如此地步,但凡是瞎子都瞧得出来。 这会儿诸侯军忍气吞声,不过是惧于楚军强势罢了,哪会真心服气了? 要按他自个儿说的话,与其表面上装模作样, 将便宜东占占西占占,倒不如将心一横,举大义之旗将地挨个收回。 接着逐个逼反,总能尽数纳入囊中。 不然何 必将好端端的一份大秦,大卸成十几块地给分出去了?难道不是为了削薄诸侯实力,之后好挨个击破么? 可这憨王 脑袋瓜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吕布心里咯噔一下,忽觉不寒而栗。 他脑海中虽还是模模糊糊的,却直觉自个儿原 先的理解,应是在某处出了不得了的重大差错。 项羽这番说辞,实在有着重大漏洞。 若是忧心楚人治燕、名不正 言不顺的话难不成由楚王所立的燕王,燕人就会心悦诚服? 诸侯肯俯首听其分封,哪里是因为楚霸王最讲道理! 而纯粹是惧其巨鹿神威,知晓楚军拳头最硬。贵族且如此识时务,更遑论那面朝黄土地朝天的平头百姓? 夺取天下, 必须占得大义,掌控民心,却绝不应拘泥于大义,为民心所操纵。 楚国麾下有着最强军势,又握有大义旗帜,天下诸 侯根本无人可与之争锋。 大可强行压制,夺得其地后,再费心怀柔百姓即是。 但凡肚里有一口粮食,日子还能有 个盼头,百姓哪会在乎头顶上那君王是燕人阉人还是楚人。 至于如何怀柔 那是幕僚的活计,干他吕奉先屁事 。 但观项羽做派,却全然不是有这般长远打算的,倒似真满足于做个西楚霸王。 吕布微眯起眼,眼底的怀疑之色 ,也愈发浓重起来。 究竟是项羽太过心高气傲,瞧不上那苦寒燕地、不屑染指,还是这人实在憨得超脱凡俗,拿着那 套无意鲸吞他国的说辞四处晃点,结果没骗着别人,反将自个儿给蒙住了? 吕布憋了憋,没能憋住,仗着四下无人, 石破天惊地一问:末将斗胆,敢问大王可还记得,当年于会稽所言之彼可取而代之? 项羽被问得猝不及防, 当下重瞳紧缩,死死盯住吕布! 他哪会忘了于会稽郡时,因年少轻狂,目睹始皇帝所乘坐驾时所发的那句狂言。 但世间除已然亡故的叔父项梁之外,知之者少之又少纵昔日尚有亲信随行,却大多没于叔父那场大败之中。 而他 此时虽已功成名就,却也未曾刻意宣扬当初之言。 奉先究竟是如何得知他昔日之言的? 被那双玄异幽深的重瞳一 言不发地紧迫盯着,吕布却丝毫无惧,甚至还针锋相对地瞪了回去,凶神恶煞地提声再问:昔日雄心壮志,待成的宏图 霸业,大王莫非已全然忘了,真要放唾手可得的天下不取,就此安心伏枥于一隅之地不成?! 说到最后,眸中冒火 的吕布的语调里,已掺了几分货真价实的痛心。 他娘希匹的! 倘若这憨王当真死脑筋,没那雄踞天下、鲸吞诸国 的雄心壮志,那他先灭中原各国,再腾手收拾龟缩巴蜀的刘邦的大计,岂不得也跟着破灭了!!! 首回被部将如此气 势汹汹地质问,项羽此时除了惊惑不解外,竟奇异地未曾升起被冒犯威严的恼怒。 奉先虽是气急败坏,但令其如此着 急上火的缘由,终究是出在对他的一片赤诚忠心上。 方会如此无畏,忠言直谏。 思及此处,哪怕还被吕布愤怒地 瞪着,项羽心里那初初冒头的火苗子,便奇迹般自己熄灭了。 他微微蹙眉,犹如被问住一般,慢慢地收回了视线,兀 自陷入了僵硬的沉默。 他越是沉默,吕布便越是绝望。 贼老天怎如此不长眼? 这憨王命如此之好,简直 都快让偏心眼子的贼老天将口饭喂到嘴边了,这憨瓜却还为了耍那贵族脾气似的,愣是嫌那口饭夹生,而生生吐了! 反观他拼死拼活,好日子没过上几日,就落得被人打得满头是包,灰头土脸地东奔西跑,还窝窝囊囊地丢了老命。 半 天没听项羽蹦出个屁来,吕布等了半天,也是心灰意冷了。 罢了罢了。 指望这憨王脑子开窍,难度之高,怕是不 亚于将对方打个脑袋开花。 倒不如赶紧回营寻他那韩兄,将项羽的荒唐打算告知,也好让对方为自个儿重新谋划宰杀 刘邦的头等大计。 思及此处,吕布实是懊悔莫及。 也怪他自己看走眼了,竟错将项羽当作少时那思虑欠周,难免 四处碰壁的自己,时不时还逼自个儿宽容几分。 呵。 吕布无声冷笑如今看来,就项羽这脑袋瓜,哪抵得上他 当年的一成机灵劲儿! 他毕竟是倒霉惯了的,骨子里终有这股常人难比的韧性,凡事越挫越勇。 哪怕再忿忿于项 羽这身在福中不惜福、还可劲儿糟蹋满手的机遇的行径,也还是很快振作起来。 这贼老天越是要坑他害他,叫他 无法如愿,他便非要从这绝境里杀出一条生路来,反叫那贼老天恼得背过气去。 吕布在一阵失神后,迅速重新鼓起精 神,果断决定放弃继续说服这憨王,赶紧寻他那道靠谱的曙光韩兄去。 再在这殿中与对方待上一会儿,没准儿他 便难耐火气,对项羽大打出手了。 他虽已怀着不与呆王为谋的心思,却也不便直接硬梆梆地甩下句臣下先行告 退,遂昧着良心,对还面无表情、却十成十正发着呆的项羽道:也罢,是布思虑欠周了。 甭管上官出了甚么昏 招,对方既要一意孤行,那他索性递给台阶缓和一二,再自个儿谋划去。 项羽涣散的瞳仁渐聚,微带疑惑地投向态度 骤改、一脸真诚的吕布。 吕布故作恍然大悟之态,一改方才的愤愤,宛若自言自语道:倘若大王当真占下燕地,难 免叫诸侯心生警惕,自此联合,视楚为敌,共同讨伐。而我军锋芒之锐,虽是世之无两,又有名头最为响亮的大王坐镇, 本质上还是孤军一支,四下无援。而俗话道,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那帮疯狗倘若群起攻之,纵有楚军所向披靡、 大王无双威勇,恐也难以支持 虽未品味出吕布话里的假惺惺,但项羽听着听着,心里仍觉越发不是滋味,眉头 也越皱越紧。 怎他行事磊落,遵循昔日裂土分王之约,怎到奉先嘴里,却成他惧了那群乌合之众了? 他忍了又忍 ,终是难掩那来得古怪的不悦,微愠道:本王何曾有惧战之意! 不论是他仅凭一杆宝剑,听叔父之令先杀殷通, 后杀卫兵数十人;还是被楚王刁难,受那宋义轻蔑,将其直接斩首,再追杀其子,率先出战强秦;又或是率楚军于巨鹿破 釜沉舟,扬威天下 他平生最不惧的,便是以命相搏的恶战! 吕布却一脸无妨某自晓得的了然,嘴上虽从 善如流地改了,那其中的敷衍,连迟钝如项羽都看得清清楚楚。 顿叫项羽闷气顿生,数次要大发雷霆,但见吕布那紧 抿薄唇、很是倔强的傲然模样,最后还是生生憋住了。 罢了,奉先先回营罢。 项羽沉着脸,破天荒地咽下了 这口气,只一抬手,将罪魁祸首给撵了出去。 全然不知自己无意中使了激将计的吕布,对此自是求之不得。 将吕 布那潇洒得带了几分迫切的背影纳入眼底,项羽莫名便觉,胸口那气仿佛变得更堵了。 似是察觉到项羽那饱含怒 气的目光,又似后知后觉出刚才发脾气发痛快、却恐怕将这缺心眼子的憨王给得罪太狠,吕布忽地转身,淡淡抬眼,口吻 中似有无限怅然,实为亡羊补牢道:布不知,似大王这样顶天立地之奇俊,可谓千载难逢,缘何无端踟蹰不前?除大王 之外,又有谁配拥此秀丽江山? 自是老子最配! 吕布心里呵呵冷笑着,无声补充这么一句,面上却始终淡 漠,毫无表情。 将这呆王蒙住后,他便迅速脚底抹油,开溜寻韩信去了。 项羽哪里知道他偷揣心里的那句狂妄补 充。 忽闻掏心掏肺的一番感慨,他神色微动,实在无法不被其中赤诚忠心所触动。 也正因如此,先前那股莫名燃 气的邪火、与先前被奉先怀疑他惧诸侯合战的不快,也悄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项羽独自沉思了整整两炷香的功 夫,终是将以范增为首的一干心腹谋士唤来,共同议事。 而就在项羽临时改变决议,要同那擅作主张的臧荼好生计 较一番时,暗潮汹涌的诸侯国也逐一起军,相互厮杀,争夺地盘。 如韩信所料,因拒绝跟随项氏攻秦、被排除于分 封之外的齐将田荣,实在难以咽下心头怨气。 不等楚军对臧荼的事多做反应,他率先举兵,扣下曾由项羽分封的三齐 王之一的田巿后,便大肆攻击田都之势。 却说田荣为齐地豪强,曾与其堂兄田儋、弟弟田横一道,为齐地最早举兵反 秦的军势之一,三人亲自带兵平地了齐地,田儋顺势自封齐王。 若非田儋后发兵救魏时,为秦将章邯所杀,叫那田假 得了可乘之机,田荣也不至于迫不得已之下、拥立堂兄田儋之子田巿为王。 他脾气暴烈而执拗,自认在齐地居功最甚 ,昔日因怨恨项梁不肯杀死田假,而拒绝出兵巨鹿,后却因此失封,哪会甘心? 田荣虽冲动,却也知晓独木难支,叛 乱不可独为。 他更是清楚,项羽看似公允、实则占尽优地的做派,诸侯军中心怀不满者必然不在少数,遂在正式起兵 反叛前,先去信煽动那江洋大盗出身、于反秦一战中无甚作为、同样失封的彭越,再回应与好友张耳决裂、未倾力出兵救 赵,仅得一邑侯而心生不满的陈馀之请,予以了军队上的资助。 联合三人一道发起叛事,纵使强横如项羽,在需分兵 三路、疲于应对的情况下,也注定锐气大减,他们便有了胜算。 就在项羽得三势联合、共同叛楚的军报的翌日,还忙 着缠韩信做新谋划的吕布,便被一道叫他既惊又喜的王令给砸中了。 令布率关中军击荼收燕,即日启程。 第 31章 这支原先不被楚军所看好的关中军, 经吕布与韩信下狠手操练过后,虽仅过了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却已如脱胎 换骨, 士气高昂。 主帅非但脾性随和, 且赏罚分明, 自身还具有绝群武艺, 岂会不得全军上下心悦诚服?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26) 有吕布 鼎力撑腰,韩信训兵时自也顺畅许多。 全军上下大小将士,由他亲口指点下, 已习得如何排兵列式。 而那军阵堪 称奇正相生, 首尾相应,分合自如, 阵中人不知其中玄妙,主阵人却对微妙变理一目了然。 连身经百战,于排兵布阵 上颇有心得的吕布看了几回, 也忍不住暗暗心惊。 娘希匹的,这姓韩的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好生阴险! 若他与 韩信作敌, 哪怕有所防备,只要一个不小心, 恐怕也得稀里糊涂栽在这流水般灵活无形、却杀机四伏的古怪阵型里。 他不禁寻思, 这兵仙果然天赋异禀,纵然从未真正指挥过哪股军势,骨子里的阴险却是浑然天成。 在其他楚军还一无 所知的情况下,面目焕然一新的关中军无不渴战除却吕布重金奖赏的吸引力,及每日好饭好菜喂出的充沛精力外,最 重要的, 还得属被冷面铁血的韩信加倍操练的痛苦、实在令人度日如年。 思及那日低估了主帅吕布的能耐,以至于应 下那赌约,得被那面冷心黑的韩将军加倍练上一整个月的情景从看热闹的亢奋中清醒过来的众人,无不悔青了肠子。 早知吕将军有那身神鬼般强悍的骑射本事,他们哪会自寻死路,叫韩将军折腾得死去活来? 他们正被练得叫苦不 迭、却只能骂自己当日眼瞎脑瘸时,便得了这东征之令。 顿时一个个如蒙大赦,亢奋得嗷嗷叫着,恨不能立马抄 起家伙,即日赶赴战场。 韩信抄手而立,于高台上面无表情地俯视趁机偷懒的他们,忽弯弯唇角,露出了一个浅淡的 微笑。 平日磨剑的辛苦,本就是为了冲锋陷阵时的锐利。 眼下他们士气如此激昂,他又岂会揭穿他们,泼上一盆 冷水? 得出征之令时,已是仲秋时分,天气较夏末那会儿要凉爽许多。 身为主将的吕布宰杀刘邦心切、为尽快推 动进度,自是片刻都不愿等。 乘着如虹士气,他领着一帮如狼似虎的将士日夜兼程,嚣张地贯穿了敢怒不敢言的西魏 王魏豹的地盘,进入燕地后,直奔燕都蓟而去。 且说杀死旧君韩广的臧荼先是忐忑,后在幕僚的劝说下,自认摸清了 项羽的脾性,便在派出说客携重礼赴楚后,静心等待着,也渐渐松懈了警惕。 等到八月中旬,来自边境的军报姗姗来 迟,声称有十万楚兵已然入燕、直冲蓟来时,臧荼还不敢相信,喃喃自语道:以那楚霸王之行事做派,纵要发难,也定 先起诏,岂会直接用兵? 若非如此,哪还有屡次冒犯项羽的刘邦的活路! 天下无敌的楚国雄兵,那可是曾赴巨 鹿战场的臧荼决计不想亲身领教的可怖。 他险被这噩耗吓得魂飞魄散,好歹在左右的宽抚下,一边整顿军队准备迎战 ,一边心存侥幸,派人前去一探究竟。 没过多久,再次传来的军报便彻底击碎了臧荼的侥幸那十万楚军堪称势如 破竹,强势击破了沿路县城,赶在周边守军还来不及汇集抵御之前,便一线直扑蓟来。 只怕不出三日,就要兵临城下 。 令他们深感怪异的是,素来暴戾的楚兵,在沿途夺下毫无防备的燕国诸县后,非但未似往常那般烧伤劫掠,还特意 留下少部分兵马接管各县事务、像模像样地安抚百姓来。 每拿下一县,只杀了首官,扣下守将,旋即广开粮仓,只取 其中三成,余下尽分给了当地百姓。 臧荼先是不解,后是心惊。 能让一贯胡作非为的楚军破天荒地守起了规矩, 还关心起燕地民心来,这哪像是要对他兴师问罪,分明是准备慷他之慨以收买民心、好将燕地顺势鲸吞了! 不想那项 藉装模作样,看似守约地裂土封王,却如此狡诈地借题发挥,那么快便暴露出真实嘴脸! 臧荼暗骂项羽。 他虽惧 楚军入境,但到底也曾是燕国最能征惯战的大将,一朝夙愿得偿,这王位还未坐热,哪会甘心就此束手待毙。 眼看事 态莫名恶化,似已无回转余地了,臧荼反倒在绝望之后,全然冷静下来,沉声询问那带来此讯的探子:楚军大将是谁? 探子回答:吕布。 吕布? 臧荼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他最担心的,不外乎是项羽本人亲至。 西楚霸王悍勇无双,天下闻名,莫说底下兵士,就连他本人见项羽旗帜,都是抑制不住的恐惧,更何况与之正面作敌? 但他理智上更清楚,以项羽的傲气,不见得会如此重视此役,应是先派部将出征。 而若论项羽麾下最擅战的将领 ,首属此番唯一封王的黥布,接着便是龙且、钟离眛、章邯以及项姓亲族。 但吕布? 单姓氏上瞧,绝非项羽 族人,不曾令他耳闻,应是身无战绩。 竟派一无名小卒出战? 臧荼目光变幻莫测,末了轻哼一声。 可笑,未 免也太小觑他臧荼了! 他心里既有被蔑视的羞恼,又有柳暗花明的狂喜,接着问道:楚军副将又为何人? 探 子答道:韩信。 臧荼蹙眉:韩信? 又是一个从未被臧荼所听闻过的陌生名姓。 这燕探虽不知吕布具 体之事,却对韩信略有耳闻:回大王,若臣下所记不岔,那韩信曾是项王身侧一执戟郎中。 执戟郎中! 臧荼喃喃道,彻底放下心来。 虽不知那吕布具体是甚么底细,但既是个毫无名气、初出茅庐的小子,哪里可能对抗得 了他臧荼! 即便楚国雄师威名远扬,在二竖子的带领下,也只是一群不足为虑的乌合之众。 臧荼这下一扫先前愁 态,哈哈大笑道:得亏项藉匹夫狂傲自大,竟敢派二竖子来做本王对手!既如此,本王便要挫他威风,让这十万楚兵有 去无回! 吕布与韩信之名,实在是闻所未闻,也令其左右松了口气,露出笑来附和:大王英明!那楚军号称十万 ,其实不过五万人许,更由二乳臭未干的竖子领着,莽莽撞撞地千里跋涉,意欲奇袭我国,沿途不见扎营休憩、获得补给 ,必然已是精疲力竭。如此形势下,大王只需整顿军势,以逸待劳,即可不费吹灰之力,令其不攻自破! 臧荼听得 面露得意,末了却不肯用策:诸位所言有礼,只既那楚军至此,必是疲惫不堪,本王若以逸待劳,不予主动出击,岂非 凭空予其驻地修养、恢复士气之机?况且此番是那项藉傲慢,派劣将出征,而在全然有利的形势下仍回避不出,不论诸侯 各国,还是麾下将士,都必然认为本王胆怯畏战!怯战之名一旦传出,那我燕国必将永无宁日,任是轻兵,也敢进犯了。 楚军强势威勇,为天下惮服,唯有这次因项藉昏头,派俩不得用的小子出战,可谓天赐于燕军扬威的大好时机。 他怎能龟缩迎战?必当趁其疲敝,予以迎头痛击才是! 见大王心意已决,且那番话说来,确有几分道理,其部默然 对视一眼,遂不再多劝。 臧荼自认胜券在握、已然开始整顿军队,准备正面迎击疲惫不堪的这五万楚兵时,吕布与韩 信业已带领军队,到了距离靳只余二十里的地方。 一路驱使将士不住朝前推进、除必要外不作歇脚的吕布,忽下令停 止进军,筑营就食。 哪怕距天黑还早,他也不管,命将士们扎好营帐,用过饭食后,便轮流入内休息。 不一会儿 ,楚营里已是炊烟滚滚。 区区二十里外发生的景象,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即被探子报给了在城中整装待战的臧荼。 听那两楚将行事如此荒唐可笑,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竟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烧火用饭,还想睡个好觉时,臧荼简直被气乐 了。 还想扎营用饭?臧荼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召来副将,便要亲自带兵出战:本王便送他们一程,让他们到 阴间之后,再尽情用去! 当臧荼一身戎装,强压怒火地命令兵士开城,再与三名心腹爱将,总领七万精兵,士气旺 盛地朝着楚军筑营之地进发。 却不知这会儿的楚军驻地中看似炊烟袅袅,锅釜鼎沸而热汤滚滚,那些个来去忙碌的将 士们身上,却始终步伐齐整,腰间兵器也别得一板一眼。 吕布与韩信此时却不在驻地之中,而是一同骑着骏马,登上 了附近一处小山头。 由高处俯瞰,正能看清来势汹汹的燕军。 果然不出韩兄所料,吕布轻哼一声,得意道: 你我默默无闻,那臧荼必将轻敌,自个儿前来送死。 韩信无声一哂。 二人亲眼确定过燕军来势后,不曾有过 片刻多余的逗留,迅速拨转马头,疾驰回营去了。 燕军军锋转瞬即至。 臧荼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吃准了楚军烧 火做饭、疲惫不堪的这一大好时机,只粗略朝三个方向展开半月阵型,便朝楚营展开了强猛的冲击。 这处营地不过匆 匆搭就,粗略得很,哪里吃得住战车的冲撞? 不过眨眼功夫,便已轰然倒地,现出里头阵容严整、兵器在身,精神气 饱满至极的楚军将士。 臧荼心里倏然一沉。 就这副精神气貌,哪儿是探子口中所讲的连日奔波、饥肠辘辘、 士气底下的疲兵? 而分明早在别处时修整过,故意装模作样,骗惨了他那蠢笨探子! 即便如此,臧荼也未感慌乱 。 他轻哼一声:雕虫小技。 那两名不经传的黄毛小儿倒会耍些心眼,只是凭这点手段,又岂会是誓师出击、 捍卫家国的燕军将士的对手? 臧荼遥遥瞥了眼极远处那俩虽生得英俊、却最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其中竟还有个穿 得极花里胡哨的楚将,心里的轻视瞬间达到了巅峰。 楚军当真无人了,连这种绣花枕头也敢派出来! 想靠这二贪 生怕死地只知道躲到大军最后、怕是连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对付他臧荼,项藉未免也过于狂妄了! 臧荼蔑然一笑,认 定这支楚兵不足为据,遂一抬手,喝令三名副将各领兵部,就地重新列开阵势,再度对楚军展开攻击。 他则稳坐中军 ,随时观察阵中军势。 身边有精兵三百,前后左右,将他围护得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身后则有大纛迎风,烈烈飞舞 。 大纛为全军耳目,王为一军士气所在,防守自是最为严密。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便宜韩兄的战术部署的吕布 ,倏然眯起了眼。 观他神色有异,韩信不由止住话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一下穿过正奋力厮杀的二军军士,落到 了那杆醒目无比的纛,以及比它更为惹眼的王驾身上。 韩信不觉有什么不妥,刚一收回目光,即被吕布那双虎眸此时 所迸出的浓烈战意,给一下惊住了。 他脱口而出道:贤弟! 奉先该不会是准备 吕布歪了歪头,宛若 无意识地缓慢摩挲着腰间剑柄,闻言疏懒地唔了一声,以下颌虚点了点那面大纛所在的方位,不由分说道:原韩兄 所定之计,省着下回再用。 先需示弱骗人大意、后又诱敌进入陷阱,实在太费劲儿了。 经他方才审视,那大旗 处的防卫看似严密,却因卫兵实力不佳,根本不堪一击。 一群软弱可欺的羊挤在一起,又如何挡得住一头猛虎的撕咬 ? 不论是纛,还是燕王臧荼的首级,他都志在必得。 不等韩信出声,他已懒洋洋地一哂,轻松的语调里带着点儿 漫不经心:布这就点一千陷阵兵,去将那纛砍了,一会儿劳烦韩兄辛苦一些,及时带兵冲阵押上。 兵仙以帷幄定 乾坤,他却惯了一力降十会,蛮横破局。 见韩信面露震惊,显然下一刻就要开口阻止他过于着急、宁要只身犯险的举 动,吕布率先直视着韩信,简简单单地问道:兄长可愿信布? 此话一出,韩信纵有万千的劝说,都被堵在了喉头 。 他一旦对上吕布那双熠熠生辉、充斥着炽烈战意与强大自信的虎眸,竟就不知不觉地动摇了。 贤弟一直深信于 他,不论是在项王面前直言举荐,还是毅然将四万五千兵士交托他手,甚至是此桩无比凶险的冲阵背后、所代表的身家性 命 面对这始终如一、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岂能在这时动摇,不肯信贤弟的能耐呢? 贤弟既非常人,自当非常 理对待。 好。怔然只是一瞬,心中泛起万千波澜的韩信迅速回神,正色道:贤弟孤身冲阵,务必小心慎重 。 这回吕布咧嘴一笑,终于痛快地应了。 第32章 臧荼认定楚军长途跋涉, 异地作战,定已士气衰竭,身体疲敝 ;而相比较下, 他麾下健儿却始终于城中蓄精养锐, 以逸待劳;加上此役为的是保卫本国都城, 上下同仇敌忾, 作战必当 奋勇无比。 那在外赫赫有名的楚军强骑,这回决不可能是燕军敌手。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27) 臧荼却刻意忽略了蓟为燕都,当地百姓世代 侍奉燕王。 前燕王韩广亦非昏庸无道、苛待百姓之辈, 却遭臣下屠戮至死, 尸骨无存,百姓藏怨者不在少数, 岂会真 心诚服? 而他所统领的部将与士卒,固然随他征战数载,称得上忠心耿耿, 但见他连昔日主君竟都说杀就杀,不免让 诸将心中戚戚,人人自危, 拼杀时自不比以往的心无旁骛。 正因心中遗怨的燕军的战力远不似臧荼所想象的强大,即 便是在韩信命令关中军上下故意示敌以弱的情况下, 两军交战, 竟是打出了势均力敌的局面。 臧荼于阵中观望一阵, 终觉不太对劲了。 即便如此拖延下去,终是燕军优势较大,但燕国军卒不比楚军的多,在四面环敌、烽烟即将四起的 情况下,经不起多的损耗。 臧荼忍了又忍, 到底没能忍住,召来亲兵数人,令他们将三名副将逐一唤回,好先收缩战 形,再调整战略。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臧荼转过头去,欲对亲兵下令时,一道夺目的银光骤然晃入眼中。 日头仍炽,这道反射自不知何方兵器上的灼热光线,直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毫不犹豫地将视线往边上一别。 就是他 别开目光的那一刹那,耳畔蓦地传来战马一声高嘶! 围绕在臧荼身侧的几名亲卫下意识地循声看去,瞳孔惊恐放大, 捕捉到了极其凶怖的一幕! 发出那声尖锐嘶声的,是一匹通体雪白、正冲他们所在俯首冲刺的神驹。 在如风神驹 的全力驰骋下,骑将却视那激烈颠簸于无物,上身微微前倾,一手握住缰绳,另一手,则持一面大得离奇的方天画戟。 却说吕布擅使弓、精通剑法,但他平生最爱的兵器,仍是那面由他使来如臂使指、于战场中大杀四方的方天画戟。 他自晋身为将军后,得了项羽的命令,翌日便有郎中领数名工匠来到他殿中,问他欲要打造哪种兵器。 戟自商既有之 ,但吕布所描述的方天画戟的模样,却与寻常短戟截然不同。 方天画戟为双刃,且以画、镂等作为装饰,在只使矛, 枪等轻兵的常人眼中显得过于笨重了。 但凡场地稍小,即施展不开,而仅靠单臂握着,除非力大无穷,实在难有大幅 度的挥动。 但对天生神力的吕布而言,比起可灵活应用于各种场地的长剑,他仍是最为偏爱随自己征战多年、一道威 名远扬的方天画戟。 不为别的,就因拿着一柄低调无华、平平无奇的长剑杀敌,哪有那光华炫目、大开大合的方 天画戟使起来的威风霸气! 由工匠熔炼秦宫秘宝、精心打造出的这面方天画戟,直到吕布催军东征的前一日,才正式 到他手中。 就如他最熟悉的那面画戟一般,应他要求,那画杆亦是鲜艳至极的朱红色。 只可惜令吕布颇感爱不释 手的这面画戟,出征多时,却一直未有机会使出。 先前攻下燕国诸县时,对手皆都不堪一击,叫底下那群嗷嗷叫唤的 狼崽子给占了去,根本没了他的上场余地。 终于能再次手持最为珍爱的兵器踏上战场的吕布,心绪久违地激荡不已。 他面上虽无表情,胸口却是炽血沸腾,渴战的灼热目光紧紧地锁定了还对此一无所觉的臧荼。 他甫一站出,即引 起了身周燕兵的注意。 这员年轻楚将高竟有近八尺余近九尺,昂藏矫健,肩阔腰窄,四肢修长,上覆流线般的薄薄肌 肉,彰显勃勃英气。 再往上瞧,那白皙面庞有一对剑眉入鬓,凤眸里似有星光流转,灿灿光华;琼鼻挺立,淡朱薄唇 紧抿,干净无须。 与他样貌气质同等打眼的,则是那身叫人瞠目结舌、与灰扑扑的战场显得格格不入的华丽装束 头戴那样式无人见过的朱色长尾雉鸡冠,身披瑞雪麒麟银甲,一条醒目的粉绫带束那劲瘦腰身,长腿笔直,分跨雪玉神驹 二侧,下踏金丝祥云乌履,在炽日照耀下,加上那意气风发的神态,整个人简直炫目得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好不容易 从那英俊面庞、与花里胡哨的装束上移开视线,才发现他竟单手握着一柄与那嫩生生的面庞毫不搭调的华丽画戟。 微 贴着上下起伏的骏马背脊,还奇迹般稳如泰山。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佩服这漂亮的骑术,但这模样俊俏、穿得 花枝招展,简直如一活靶子的楚将,为何单拎着那华而不实的沉重画戟,一人一骑,直冲他们处疾驰而来? 难道是这 绣花枕头活腻了,专程送死来么? 这念头甫一浮出脑海,刚遭遇第一批杀红眼的拦路燕兵的吕布便挥动了手中画戟, 让他们彻底明白绣花枕头这词有多荒唐! 近四十斤重的宽头长画戟,在他手里竟是轻巧得如若无物。 朱杆于 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画戟在那健臂搪弄下,直接挑击到最近前那人的脖颈之上。 血瀑迸溅,那在一回之下即被 挑断半侧脖颈的兵士颓然倒地,吕布却是眼都不眨,任那温热鲜血溅上半张白皙面庞,画戟一个横刺,即刺中旁边一燕兵 的肩膀,最后再一回砍,便轻轻松松地收走了第三条人命。 不过眨眼功夫,堵截在其身前的燕兵即有三人毙命,直让 身侧袍泽看得眼睛发愣,背脊迟来地有些发寒。 吕布面无表情地微侧过头,瞥了他们一眼。 血迹斑斓的侧脸完全 称得上英俊,神色更是毫不狰狞,但那骨子里透出的浓郁煞气,却叫目睹刚才那一幕的他们双股战战,一时间只敢围绕, 而不敢再近前。 吕布见他们似在发愣,不禁蹙眉,下手则毫不客气画戟一个看似轻巧的冲铲,便又将一人铲落于 地,回手再一刺,另一人挥出的兵器便被那千钧之力所击落,反撞到自己腹上,当场喷出一口血来。 吕布冰冷地看向 他们,似仍钉子似地丢出三个字来:还不滚? 话音刚落,如梦初醒的燕兵本能地退开数步,由这可怖煞神一拍马 ,冲他们中军所在冲杀过去。 遥看着他手起戟下,五人眨眼毙命的燕兵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这楚将之凶 猛,实是世间罕有! 臧荼亦是瞠目结舌。 如此以一当百的傲然凌厉,他平生只曾在项羽一人身上见过。 此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绝强超逸的武艺,早该战中扬威,岂会一路寂寂无名! 老天又是何其不公,先赐楚军项羽这 一无双悍勇的君主,缘何再降如此英武绝伦的勇将! 他心中寒意骤升,然而就在他晃神的这一少顷,那凶猛异常的吕 姓楚将已是越战越狂,连破数重防御,画戟翻腾间连挑数十人,左冲右突,根本无人能敌。 场中乍现如此神将,本就 士气不振的燕军几要闻风丧胆,眼看瞬间便是数十袍泽丧命于那杆重戟之下,哪还有人胆敢上前送死? 臧荼冷不丁地 被那楚将那如看囊中之物的冰冷目光扫中,浑身惊然冒汗。 那股自方才悄然而生,这会儿猛然笼罩下来的强烈危机感 ,叫他再顾不上颜面,更管不上身后大纛。 他一边高声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将那楚将拦住!一边策马回身,就要 朝后再躲! 只是刚刚将他团团围住的卫兵,这会儿非但未能保证他的安危,反而成了他逃生路上的阻碍。 面对他 突如其来的下令,所有亲兵都怔了一怔,未能及时让出一条路来。 正是这片刻的耽误,却足够叫吕布洞察他要抛下一 切逃跑的意图,当下怒不可遏,周身气势骤变! 臧贼休走! 除方才催人滚走那三字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 吕布,骤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喝! 吼声惊天,竟是当场吓掉了他身侧几名犹犹豫豫、不知是否拼命上前的燕兵手 中兵器。 吕布哪管他们,威风凛凛地一路突破重围,而每当他一手提缰,玉狮飞起一跃,便是一阵血光四溅。 不 过少顷,他竟已连杀数十人。 他一马当先,神勇无比,身后的陷阵营精兵,则被自家主将给逐渐甩到了身后。 坐 镇主军的韩信,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刚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贤弟,就如一匹脱缰野马,撒开四蹄狂奔而去,急得脸色都变得 煞白。 若非他责任重大,几乎都要克制不住提起长剑,也跟着冲杀进去,好将那只身犯险的贤弟给抢救出来了。 全然不知韩信的心急如焚,此时吕布身上确实也非毫发无损。 尤其是未被战甲裹护的小臂与小腿处,难免被兵刃所伤 ,划出数道偌大血口。 但他大丈夫顶天立地,又哪会在乎那点不足挂齿的小伤势? 而在旁人眼里,他身上几经敌 血覆盖,不论是身下玉狮,还是身上银甲,都已成了胭脂般的淡赤色,纹路纵横交错,就如猛虎那皮毛上的斑斓花纹。 到这时候,场中再没人还敢在心里去惊叹那身华而不实的装束了。 方才那声怒吼一出,吕布浑身煞气倏然 冲天,如凝成实质一般,更吓得他们惊慌失措。 那哪里是人! 那分明是一带着焚天烈焰的飓风,刮到哪儿,便将 哪儿烧得灰飞烟灭! 既连大王都惧此人神威,要抛下全军遁逃,他们何苦卖命! 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煞星吓得纷 纷倒退的燕军,这下更不会去拼死阻挡。 吕布盛怒之下催马强行冲撞入阵,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动长戟,刀光 剑影掠过,便又接连挑落数名中阶将领,刹那之间,竟已抵达臧荼马前。 臧荼骤然直面这面无表情、却浑身浴血的煞 神,恐惧瞬间达到巅峰,当场将久经沙场的他吓得寒毛直竖,特别是亲眼看着对方一言不发,却抬起持戟的手臂时,抑制 不住地嘶声大吼:还不保驾!! 这一声吼,倒是吼醒了身边吓傻的亲卫。 他们追随臧荼多年,虽武艺并非绝 佳,却是一等一的赤胆忠心。 即便本能地恐惧着,他们仍是奋不顾死地飞扑上前,要么劈砍马腿,要么攻击这楚将, 自知非敌,也要为君王拖出后逃的时机。 吕布曾让刘邦在自己眼皮底下、凭借类似的手段溜走,之后害他深陷思念杀 刘大计,可谓刻骨铭心。 又哪在同一个坑栽上第二次? 况且那回他既无承受兵器,身下是偷偷骑来的乌骓,面对 的还是四名能征善战的彪悍汉将。 眼下他手持方天画戟,腰佩长剑,身下乃神驹玉狮,所面对的,却不过是一群被吓 破了胆子的力士。 这还能叫臧荼跑了,那无异于奇耻大辱!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吕布虎目圆瞪,爆 喝一声,下一刻想也不想地一屈右腿,膝于玉狮背上一撑,持缰的手松开朝下一按,扎着粉绫腰带的一截劲瘦腰身骤然爆 发出惊人力量,竟是仅凭这两处借力点,将全身化做一支离弦之箭! 他是直接弃了马,如一头盛怒的下山猛虎,朝臧 荼逃跑的背影凌空飞扑了出去!!! 无需驭上吕布的玉狮再无顾忌,敏捷地左躲右闪,竟将劈砍来的兵器悉数躲过, 只侧后臀被划破些许油皮。 它无辜地眨了眨眼,尚未定神,就看着它最喜爱的新主人先是一个飞身凌跃,硬生生地凭 身躯与强猛冲劲,砸落了欲要骑马逃跑、却未来得及跑远的臧荼。 背对众人的臧荼上一刻以为将要逃出生天,下一刻 便被战车直撞般的巨力砸中后背,当场痛得哀嚎一声,狼狈摔落至地。 他身着重甲,以前胸着地,下巴当场被磕得鲜 血横流,却因背上压着一以膝顶着他尾骨的杀神而起来不得。 比起身上那难忍的剧痛,最让臧荼惊恐的,还是身上死 死压着的吕布。 求壮士 他情急之下,哭着就要对着这楚军骁将求饶。 此时此刻,即便让他将燕王之 位、国库之财尽拱手相让于对方,只要能换回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吕布压根儿就不会给他说完这废话的机会。 他双目赤红,咬牙切齿,浑身似被炽焰笼罩,仿佛将这身下之人当做了那日逃跑的刘邦,哪听得进臧荼的屁话? 吕布 连半句废话都不肯多说,头也不回地将画戟往身后一扔,先似后脑勺上生了眼睛般击飞意欲围上来的数人,电光火石间, 右手已然抽出了腰间佩剑。 他拔剑出鞘,臧荼自也听清楚了那夺命的响动,目露绝望。 吕布本就力大无比,更何 况是盛怒之下的全力一击? 剑刃落下,昔日那燕国猛将、堂堂燕王臧荼的头颅转眼即断。 面部犹带着涕泪横流的 惊恐,却已只是一坨死肉了。 众人呆愣之时,吕布却还未满足。 他伸出长臂,顺手将还在地上滚动的臧荼头颅捞 了,拽着头发提起。 在众人惊怖的注视中,他无动于衷地任那鲜血由断口处直淌,还掂了掂,好让它淌快一些。 英俊的面庞除一丝审视外,竟是平静异常。 机灵的玉狮哕哕一声,已然昂首穿过惊呆了的众人,小碎步踱到威风 的新主人跟前,讨好地要替他舔净沾了血污的面庞。 吕布却冷酷地拨开了它的大脑袋,径直回身,在下意识地纷纷后 退闪躲的众人群里,大摇大摆地拾起了方天画戟,顺手斜扛到宽肩上。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28) 接着他凭单手翻上马背,臧荼血糊糊的脑袋只 由其长发草略地拴在玉狮身上,再一手持缰走出几步,即以令一手果断挥下长剑。 锋锐剑锋携千钧巨力斩下,那足有 碗口粗的旗杆竟就如头发丝般,被一招轻易削断了。 大纛为全军耳目,此时轰然倒下,不但引起了在前陷入对楚的焦 灼战况、对横插直贯入后方杀死主君的吕布存在一无所知的全燕军的惶恐,甚至还砸翻了两名胆战心惊的燕兵。 就在 所有燕兵心中茫然,不知所措时,一道令他们大惊失色的声音已响彻沙场 尔等主将已死,还不速降? 没 叫人在眼皮底下跑了、也没在夸下海口后、在便宜老哥前丢脸。 吕布终于扬眉吐气,畅快地叱咤一声,手中高举那臧 荼的人头,威风八面地扫视起来。 战事还未结束,但斩落敌首的他已知结果,自姿如凯旋般得意。 很快便与 面露惶色的燕军大眼瞪起了小眼。 吕布一拧眉,直觉这反应不对。 咋回事儿? 欢呼声呢?哭嚎声呢? 吕 布锐利的目光在化作石雕般发愣的楚军这帮兔崽子身上一一扫过。 然而不光是燕军失魂落魄,连这会儿的楚军,也觉 如在梦中。 按韩将军的计划,他们应适当示之以弱,设法诱敌深入 怎稀里糊涂的,对方主将就没了? 聚 众人目光于一身,吕布瞬间忆起项羽那憨王坑杀俘虏的劣迹,当场误会了。 憨子霸王,净能给老子添事! 他心里 骂骂咧咧一句,一走神,就不自觉地舔了舔沾血的下唇。 待尝到满嘴腥味后,又满脸嫌弃地呸一下吐掉。 在 众目睽睽下,他硬板着脸,大声补充了句:放下兵器,降者一律不杀! 第33章 主帅已死, 大纛亦倾。 趁着场 中燕军茫然不知所措时,韩信及时指挥大军由中路押上,同时早已铺开的双翼包抄, 三面围堵过来,除却后头的燕军还可 从身后那唯一的开口退出些许外,其余燕兵只觉四面皆敌,堪称走投无路,自是兵败如山。 楚军的每回冲锋, 都将留 下数百具燕兵尸首。 想着对方主帅刚吼出的那句丢下兵器,降者不杀的话语,即便那新安二十万秦卒尸骨尚且令 人记忆犹新,但在群龙无首、根本只剩死路一条的情况下,被打得胆战心惊、如落花流水的燕军将士也只能一咬牙,选择 堵上一把了。 只听兵器坠地的哐当声此起彼伏, 燕兵们争先恐后地丢下兵器, 跪在地上求饶。 唯有后股燕军 见势不妙, 还想着往后撤退,却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动过去的韩信亲领的精兵给堵个了正着。 眼看着想逃跑的后方袍 泽一命呜呼, 剩下还犹豫不决的,也赶紧放弃了负隅顽抗,赶紧丢下兵器, 跟着其他袍泽乖乖当了俘虏。 原以为要折 损小部分人马, 却因吕布孤身冲入敌军大后, 亲斩燕王而奇迹般得以全部保全,还获得了六万多的燕俘 面对如此 辉煌的战果,副将韩信的脸上却始终黑如铁石。 他漠然地派人简单清扫战场,就准备继续朝二十里外的蓟城禁军。 自始至终, 却连一个多的眼神都未分给正得意洋洋地打马绕圈、提溜着燕王人头、享受楚军将士的高呼威武的吕贤弟。 且说亲眼目睹主帅如此英武绝伦的表现后,不但叫燕军丧胆,自然也让楚军引以为傲,士气得以前所未有的高涨。 吕布高高抬着下颌,一身斑斓血痕也不去擦,面上犹是神色傲然冷酷,心里却已被夸得飘飘然起来,叫玉狮的蹄子迈起 来也显出几分飘逸。 甚么指挥有方、神勇无敌、来去如风、骁勇善战、所向披靡 只可惜这群莽汉肚子里墨水 不多,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词儿,叫从前没少听那些文人士子翻着花样吹捧曹老贼与袁小气那伙人的吕布,很快丧失了 那股子嘚瑟劲儿。 唉,还是得在军里提拔几个能说会道的啊! 吕布悻悻然地打马回身,就要寻他韩兄去。 不 料平素待他极温和的韩信,这回却冷眉冷眼,但凡开口,语气便冷得似要掉冰碴子一般。 吕布一脸迷茫,几次说话被 对方爱理不理后,索性伸长脖子,将脸探到韩信面前,仔细端详对方面色,口中关切道:韩兄可是身有不适? 他 只知那些小娘子每隔阵子、就有脾气古怪、无端端甩冷言冷语的几日。 怎韩兄堂堂八尺汉子,虽生得是细皮嫩肉了些 ,怎也有这怪毛病? 韩信自是不知吕布心里猜测,否则定被气个七窍生烟,闻言只默默别开了眼,冰冷道:并无不 适,不劳将军费心。 吕布眼睛睁大,丝毫不察韩信故意摆出的冷淡疏远,只骑着玉狮灵巧地绕了一小圈,眨眼功夫 便重新兜转到了韩信身前,纳罕追问:当真? 见言而无信的贤弟毫无自觉,还似猫儿一般缠乎打转、分明惹祸了 还非无辜地要问个明白 韩信躲了几回没躲开,每回都被骑术高明的吕布绕到身前,不禁抿紧了唇,忍了又忍,到 底没忍住,生硬道:将军既不惜身家性命,又何必多余征询愚兄? 去时轻描淡写,道只砍了那大纛,骗他轻信后 应下。 结果观那一去不肯回头的架势,哪里是只砍那大纛,分明似同那臧荼有血海深仇一般,连自个儿性命都不顾, 愣是将王驾给撞翻了! 思及那时的心惊肉跳,韩信便气不打一处来。 吕布怔然片刻,才回过味来,顿感不可思议 地瞪大了眼。 哎哟他滴娘喂! 这便宜韩兄的这副古怪脾气,咋跟那每回见他亲自冲锋陷阵、杀得兴起后擦破 点油皮回来、就要黑脸甩他冰渣子撒火的高伏义似的! 见他面露惊诧,韩信似被冒犯,微眯起眼,颇有些恼羞成怒地 质问:愚兄所言,可曾有误? 不不不。吕布下意识地摇头如拨浪鼓,面上娴熟地挤出一抹讨好的笑,本能地 掏出了当初对付高顺的招数:只怪布久不上场,一时得意忘形,竟不甚忘了与兄长之约,实在罪过。 他身为深受 项羽看重、注定前途无量的主将,却对自己这一受他破格提拔的无用兄长如此放低身段,认错认得如此坦诚痛快 反倒叫韩信感到几分赧然局促了。 除此之外,贤弟无意识带出的久不上场那久字,也值得玩味。 韩信微 微蹙眉,略带疑惑地看向一脸真诚的吕布。 以贤弟这般英逸绝伦的身手,世间除项王外,怕是难有堪与之为敌者。 若真曾出战,必当名扬天下,岂会至今仍是默默无闻? 吕布浑然不知自己一时嘴快,便不慎说漏了嘴,见韩信面色 缓和,他并未察觉出其中那分困惑,只知和好有望,遂再接再厉道:皆为布之过时,累得韩兄担心,还望韩兄大度,莫 与布那一时急性计较了。 韩信轻叹一声,哪里还生得动他的气。 那点小小疑虑一掠而过,他未去细忖,亦敛了 故作的冷漠神情,向吕布歉然道:愚兄亦是关心则怒,贤弟莫怪。 吕布拼命摇头,心里暗舒口气,嘿嘿一笑: 韩兄莫与布计较便是! 他心里算盘打得响亮:眼瞅着那憨王是无可救药、不可为谋了,他只得加倍珍惜眼前这肯为 他动脑筋的智囊,拿区区几句软话哄着,算什么麻烦? 那点小小疙瘩,便在这三言两语中彻底解开了。 此时 的韩信自是不知,得如此反复数回之后,他方能似那位几百年后的倒霉蛋高伏义一般,彻底认清楚贤弟回回都是犯错果 断、认错真诚且飞快、却是死性不改、下回还接着犯的混账作风。 却说在击毁燕都主力军后,再剔除掉看不上眼的 一些老弱病残、将其余编入队列后,吕布所掌兵力,便一下由五万跃升至了八万。 待大军重新开拔,转瞬到了蓟城门 下,吕布一马当先,遥遥亮出那颗燕王人头,扬声对震惊的城门守军吼道:臧荼已死,尔等还不速速开城投降! 望着不过几炷香的功夫前、还意气风发地亲自升帐点兵、引军出征的大王仅剩下一颗血糊糊的脑袋,这对余下守军的士气 打击,自是毁灭性的。 加上他们一眼望去,那楚军中不乏垂头丧气,身着燕军服饰的熟悉面孔,那里还有斗志? 蓟都官员的反应,自然也极迅速。 连王都死了,还能抵抗作甚? 横竖蓟都在过去那短短数年里,已然易主三 回,也不多这第四回 。 一经商议后,便由燕国丞相下令打开城门,又亲自引领百官,瑟瑟发抖地前去迎接已等得不耐 烦的这支楚军。 诸侯无不闻楚色变,自是惧其凶蛮。 蓟城百姓亦是极为恐慌,偏偏无处可逃,只得紧闭门户,竭 力藏起家中稍值钱的物事,却还不敢藏多了,怕得罪那来搜刮财物的凶恶兵士。 他们之中,家中挖有地窖的,便让妻 子子女挤入其中,丈夫则索性大着胆子,从门缝里偷觑这群凶神恶煞的楚兵,心中不住打鼓。 他们唯恐下一刻就要被 这一身凶煞、血气浓重的楚军破门而入,甚至夺走家财还是小事,怕的是那杀名赫赫的楚兵连他们的性命都不放过。 令他们惊诧的是,这些个恶名远扬的楚兵却是目不斜视,只跟在骑马行在最前的主将身后,鱼贯而过。 而刚还被臧荼 鄙夷的穿得花里胡哨、年少爱俏的绣花枕头吕布,因刚才孤身奋战,而落得浑身血污,一身瑞雪战甲四道八叉地全是 血痕子,所背画戟亦是鲜血淋漓。 连原本通体雪白的玉狮也在敌血干涸后、成了一身淡褐斑驳。 加上他那英俊面 皮上的云淡风轻,简直如修罗临世般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了? 逃过一劫的燕国百姓还不及庆幸,便深入了更 深的迷茫。 对那匍匐一地的燕国官吏,吕布根本连看都懒看一眼,只专心致志地与身侧的韩信低声交流着甚么。 唯有距二将最近的、临出征前才被项羽临时派来、平日极为低调的另一副将李左车,将二人那对话听得十分清楚。 吕 布神色凝重:韩兄,依布之见,这蓟城既下,且燕军斗志全无,至多只需留些万把人暂且接管,待大王派人来时再做交 替,而不必将全军皆空耗于此。 韩信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贤弟所言极是。 三势同时举旗叛楚,项羽无疑 最为痛恨掀起此乱、对楚威胁最大的田荣,决意领兵亲征三齐,以图速速平定首乱、对余者杀鸡儆猴;陈馀处则由他派出 使者,命新封之九江王黥布、前去支援张耳;至于最后那受田荣相邀、被任命做将军在梁地兴风作浪的彭越,虽已破济阴 城,却并不被项羽放在眼里。 毕竟那彭越非但在昌邑一战时仅有一千弱兵,并无立下任何亮眼战功。且他非但曾与刘 邦并肩作战,之后又未追随楚军入关,项羽极瞧不上这仅聚集了万余游兵散勇的草台班子,便只派出麾下表现只是寻常的 萧公角前去镇压。 韩信对此却极不看好,叹息道:萧公角仅为县令,于军事不通,那彭越虽名气不显,却到底是江 洋大盗出身,此战怕是胜负难定。 胜负难定,不过是句委婉说辞在前者能力平庸、全然轻敌的情况下,后 者却是于刀口舔血讨命多年,兵势越聚越多,想必有着乱世求存的奸猾之道。 轻易便能钻了空子,将骄兵击败。 彭越? 吕布微眯着眼,神情严肃,耳朵悄然抖了一抖。 这名字他倒是颇为耳熟:是个好似本事不错,最后却被老 奸巨猾的刘邦寻了由头剁成肉泥,还顺道诛了全族倒霉蛋。 既那萧公角非彭越之敌,韩兄可愿点五万兵马前去? 见韩信那忧心忡忡的模样,吕布灵机一动,当即手锤一记,就算定音:布便带上那五千陷阵营将士,暂与韩兄分头行动 ,去往齐地襄助大王! 襄助项王? 韩信讶然挑眉,难以置信地看向认真无比的吕布。 若说这天底下最 不需要臣下锦上添花的,无疑就是神威无双的项王了。 霸王不惜点精兵悍将、亲自赶赴齐地,为的不过是猛攻速破, 以儆效尤的震慑力,绝非真将那区区田荣视作需如此认真谨慎对待的敌手。 有那强兵猛将如云,何须奉先去锦上添花 ? 将韩信难掩的诧异尽收眼底,吕布真心实意地悲叹一声,无奈四周闲杂人等太多,不好将真实想法倾吐。 他是个屁的要去襄助那憨王! 他不惜东奔西跑、累死累活地亲自跑去盯梢,还不就是为了防止那脑子不大好使的憨王 乱出昏招,到头来却害了他为楚军辛苦制定的那一统天下、追杀刘贼的毕生大计!!! 见吕布一副有苦难言,极 有苦衷的模样,还是不慎低估了他心心念念杀刘邦的执着程度的韩信不由一震,误解之下,倒是不好过问了。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29) 他好笑 地摇了摇头,否决了吕布这一异想天开的提议:愚兄仅为副将,岂能独领一军前去梁地? 吕布却不以为然:兵 贵神速,何须拘于用人之道?况且以韩兄大才,暂居布之裨将,已是委屈,旁人不知兄长大才倒便罢了,布却非有眼无珠 之辈,岂会真将韩兄作寻常副将轻忽慢待?况且这五万将士,无不经韩兄亲手操练而出,皆对韩兄忠服,无需惧其不肯听 从号令。 而且韩信方才那像极了高伏义一顿冷眼和指摘,实在叫他心有余悸。 原想着有韩信坐镇后军,他可无 后顾之忧,尽情在前冲锋哪料这看似没脾气的闷葫芦发起火来,也忒得厉害。 且那彭越本事不小,他这好不容易 定好的助楚横扫天下的大计却是极其重要,决不可放纵对方在后头添乱。 寻常人镇不住那彭越,他都派兵仙带大军出 动了,可不是得手到擒来? 而他则可亲自前去盯梢那憨王,避免节外生枝正是一军两用,完美之至! 吕布美 滋滋地想着,欣然宽抚尤觉不妥的韩信道:韩兄大可放心,此事实乃布独力主张,倘若事后大王真要追究,布绝不叫兄 长受了连累。 他便不信,那好糊弄的憨王在韩信破彭越军立下大功后,还会追究这么些个细枝末节。 真要说起 ,当初憨王所下的军令,是令他征讨燕国,却半句不曾提及令他克燕后即停止进军、原地待命。 是以他要钻了这空子 ,也全然称不上违背王命的厉害。 吕布这下意识的话一出,倒激住了韩信,让本还迟疑的对方拧紧眉头,一口应下了 。 只是贤弟如此高看于他、又为他前程谋划,他恨不能出死力回报,哪会真同意吕布一人担下追究的说辞? 吕布 见自个儿目的达成,心中欢喜得紧,自是不会与他在这无关紧要的事儿上做多余的争论。 只是既然韩信将领兵援那萧 公角,他将直奔齐地,那这主持燕地之事 一直默默听着这奇妙的对话的李左车,直到二人谈着谈着即达成共识、 迅速拍定下一步计划了,他还不知自个儿身处何处。 只不知为何,他忽觉身上一寒。 他猛然回神,赫然对上两双 炯炯有神的眼睛。 吕布一击掌,嘴角露出个得逞的狡黠微笑。 他不由分说地伸出双手,热情握住李左车的,利落 决定道:这蓟城诸事,便暂由李副将代为打理了! 李左车: 第34章 且说项羽被田荣煽动诸侯一道叛 楚的行径激怒, 亲领五万雄师踏入齐地,一路攻城拔寨,摧枯拉朽, 所向披靡,不出半个月,便已进逼城阳。 田荣虽 早早起兵反秦,于齐地颇有名望,但不论是自身武勇、或是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之能, 都与项羽有着天壤之别。 却因 他未曾赴那场令项羽名扬天下的巨鹿之战,打心底地不信那坊间传闻,认定皆是言过其实。 因而面对来势汹汹的楚军 ,他据城阳而守,踌躇满志,决心给楚军个迎头痛击。 他分别派出三名副将, 点八万齐兵, 先去攻击驻守城外的楚军 。 他原以为异国作战的楚军士气低迷, 亦不熟悉地形,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后, 多半要自乱阵脚。 却不料先受敌 势攻击的楚军,丝毫不显慌张。 随项羽征战多年的楚将龙且,正巧是为最先受到齐兵猛攻的这股军势的将领。 龙 且慕那黥布凭一身军功得封九江王久矣, 心心念念也想着多多急积蓄战功, 他日也求个王侯之位。 眼看着那齐军主动 来投, 他不惊反喜,哪里在乎那齐国的前军远超他所领的二万楚兵,当下身先士卒冲于阵中,一边大声指挥兵士, 一边英 勇迎战。 他还不忘变换战旗,以旗号示意侧军主将钟离眛。 钟离眛迅速会意。 他派斥候一探,得知来自城阳 城中的齐军仍不断来援,仍是不慌不忙。 他瞟了眼杀得痛快的龙且,知晓不急援助,是以先命将士变换军阵,由疏散 四翼化做中部深凹的口袋布阵,开始静心等待。 待那口袋中已入满二万齐兵,钟离眛果断收缩阵型,同时将精锐兵力 尽数集中在那口袋阵的唯一开口处。 可怜那阵中齐兵毫无自觉地踏入了楚阵之中,忽闻周边喊杀冲天,震耳欲聋,仿 佛四面八方都是凶神恶煞的楚兵,本能想要退后,后路却已被楚国精兵彻底切断。 不过眨眼功夫,被这二万楚兵所困 的二万齐兵便是非死即伤,或是瑟瑟投降,遭消灭殆尽。 在城阳城头监看战局的田荣看得心惊肉跳,哪里还敢继续派 将士前去送死?当下唤了要领兵再去增援的齐将回来。 对深陷楚军驻地一带,指挥将士,与龙且奋勇作战的那两名齐 将而言,一错神便见二万袍泽被包围严密的楚军生生吞噬,自己成了前后受困的孤军一支,本就士气锐减;而满心煎熬地 继续作战,却半天等不来援军,只见袍泽不住在楚军兵刃下哀嚎倒下,生死不知,心中绝望之深、可想而知。 彻底斩 灭最后那线希望的,正是姗姗来迟,最后杀入战局的项羽。 当那项字旗帜忽然出现,迎风烈烈扬开时,麻木作战 的齐兵尚且来不及反应,比他们更早捕捉到那旗帜的楚军已然沸腾,为死心塌地追随的神勇大王的到来而欢欣鼓舞,啸声 排山倒海,士气再度陡涨! 与之对比鲜明的,是一个个神色茫然,不知项羽神威可怖之处的齐兵。 当距项羽出现 方位最近的那几名齐兵下意识地扭过头,以目光捕捉到那道最为高大威武、也最为醒目的楚王身影。 那传言中凶名赫 赫的楚王,竟是如此年轻俊美! 许因其目有重瞳,眸光冰寒刺骨,即便不发一言,亦是威风凛凛,神武摄人,令人遍 体生寒。 他头戴亮银盔,一身冷银甲映耀寒光,腰扎金钩宝带,身下嘶风乌骓,踩一双乌云豹虎头战靴。 最惹眼 的,还属他手里举重若轻地所提的一杆足有一百二十斤重、平日需有二位兵士一同方可搬动的虎头金攥錾龙霸王枪。 兵器沉重至此,于常人而言不过累赘,唯独到了天生神力的他手里,就成了件无人敢挡其锋的杀敌神兵。 他们怔然片 刻,连一句非凡器也的感叹且来不及冒出,便见一道银光从余光掠过。 霸王枪方出,敌躯已倒地。 根本 无需出神入化的枪法招式,只凭一身扛鼎神力,此枪注定世间无敌。 遭那携万钧之力的锋利枪尖刺中者,自是当场丢 了性命;哪怕仅遭余威波及,亦将虎口震裂,短期难以再战。 不等他们忍痛拾起兵器做抵死反抗,枪尖已然再至,在 那重兵突刺下,如何幸存? 断筋错骨的声音与凄惨嚎叫混杂一片,眨眼功夫连杀五人的项羽不喜废话,径直跃马飞过 敌兵尸首,粗暴地撞入敌群,强横地东冲西突。 面对如此弱旅,他何须动用兵法谋略? 哪怕撅弃所有阵式,只要 他自身奋勇向前,楚军必将忠心追随。 事实也确实如此乌骓马每跃至一处,那霸王枪的冷光一晃,必将炸开一片 腥风血雨。 项羽入阵后,本就有利于楚军的形势被彻底锁定,眨眼成了定局。 亲眼目睹那楚王威风八面、霸气远 扬,就如焚天巨焰席卷四方,霸王枪尖所到处皆成无人之地,不光是场中齐兵魂飞魄散,骇得四下奔逃,就连在城中观望 的守兵也被深深震惊,仓皇失措下,实在无法想象世上有人堪与此无双战神为敌。 而楚兵见大王如此神勇,自是热血 沸腾,杀意磅礴,密密麻麻的军势压上,竟是各个以一当十、十当百的杀气冲天,将本就丧失了斗志的齐兵肆意屠戮。 田荣亦觉毛骨悚然,暗暗生出深深悔意。 他若早知项羽是这么一樽拥万夫不当之勇、神力无人可敌的煞神,所 带的皆是气吞山河的雄壮之师,又哪敢轻易发起叛变,甚至异想天开地要与其一决高下! 可惜悔时已晚。 他错估 项羽与那俩楚将的本事,导致两军主力不过初打照面,他竟就已损失了五成兵力,而对方非但似毫发无损,甚至还一举重 创了他军士气! 田荣面色惨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深陷楚军包围的齐军在围剿中迅速溃散:不是惨死,便是沦为俘 虏。 他紧咬牙关,只字不提再发兵去救的事。 观方才那援军的下场,便知哪怕项羽不在,也绝无可能救得出 来。 这会儿在城中倍感煎熬的田荣自是不知,在初战大获全胜、战果累累的项羽回到主帐之中,仍是面若寒霜,心情 甚是恶劣。 原因有二。 一为他先前欲令昔日部将九江王黥布领兵出征,助常山张耳抵御陈馀,然王诏送到,却只 得来对方拖称有病,不便前往,唯遣副将来助的拙劣借口。 二则是他正要披挂上阵时,却从一路风尘仆仆、堪堪赶到 的令兵口中得知了萧公角竟不敌彭越,仅叫对方用了一日不到的功夫,便被彻底攻破军势,落得大败,自身亦下落不明的 结局。 后者也正是令他忍不住当场大发雷霆后,面覆寒霜,且慢了好一阵才出战的缘由。 将士们粗略打扫战场后 ,便听令轮番修整,好养足精力,为明日强攻城阳。 项羽冷着脸褪下战袍,草草冲去一身血污后,随意换上一身常服 ,大马金刀地往主位一坐,便召来范增、龙且、钟离眛这几位随军重臣议事。 正议论间,又有军吏来报。 不同于 之前将萧公角大败的恶讯相告的那名军吏般神色惶惶、灰头土脸,这回入内的不仅精气饱满,向帐中诸位楚国高官大将行 礼时不卑不亢,赫然底气十足。 项羽仔细一看,不禁蹙眉。 那不是他在那日匆忙之下、随李左车一同调至关中军 、曾追随于他身边征战数年的终公么? 忽然出现于此,莫不是燕地战况也势头不妙,出了岔子? 项羽今日已屡闻 噩耗,这一念头甫一冒出,便令他心里止不住的烦躁。 然而终公刚一开口,便彻底打破了焦虑。 终公难掩喜色道 :报告大王!早于十日之前,那燕都即已告破,臧荼亦已伏诛 好! 项羽眉头倏然松开,当场痛快一 咤,似炸雷般响亮! 不等终公讲完,那口憋了整整一日、连方才那阵肆意厮杀也未能散去的郁气,就已随着这一喜报 彻底散去了。 这一咤来得突然,不仅将终公吓了一跳狠的,连见惯霸王那喜怒难测、充满威严的冷肃面孔的帐中重臣 ,也心中暗惊,不由互看一眼。 燕将臧荼虽也能战,实力却不过尔尔,燕军于巨鹿时那乏善可陈的表现,也不难看出 军风颓弱,绝非楚国雄师之敌。 尽管吕布所领的那股军势为半路子编入楚营的前秦京师军,到底是前秦兵势中不容小 觑的精锐,总不至于不敌燕军的地步。 哪怕其攻克燕都蓟之神速、确实极大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区区燕地罢了 ,既非不得了的敌手,也非此回搅和进叛楚、令大王盛怒的三势之一。 究竟有什么他们未曾发现的奇异之处,竟让连 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也难取悦的大王,为此开颜夸赞? 众臣心中的疑虑,项羽自是不得而知。 带听完终公将 燕地军情简单讲述过后,他那张冷面上的神色,虽远称不上和颜悦色,但终究比之前森寒要温和些许。 当终公报完速 战大捷的喜讯后,不得不心怀忐忑、将主将吕布擅作主张地分兵三势的事逐一告知。 一势由韩信带着前去助萧公角镇 压彭越那昔日的山贼首领;一势由李左车带着镇在蓟城、留待楚官接管,同时按照吕布军令不杀百姓、甚至还开粮仓接济 燕民;而吕布本人,更是在大胜当日就与韩信一道出发,只方向不同直奔这必胜的三齐战场,似要锦上添花来了。 孰料项羽听完,非但未怒,那原本紧抿的薄唇竟还随死拧的眉头一同缓缓松开了。 萧公角击彭越军、反遭其大败的 消息这会儿除项羽之外,帐中还无人得知。 这便导致了,当项羽听之惊喜、心下大悦时,范增则被吕布的这一通奇怪 布置,惹得一头雾水。 但他身为谋主,大多时需纵观全局,且对吕布了解最为深彻。 自不同于单纯听着吕布擅作 主张这点便露出一脸幸灾乐祸、认定其将倒大霉的龙且;也与面无表情、但同样认为吕布要吃挂落的钟离眛,想法要大相 径庭。 吕布行事看似粗狂莽撞,颇肖大王,却不过表象罢了。 观其过往行事,无不透着深谋远虑,奇计百出,最 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是对方已悄然摸透了最难测的大王心思。 范增凝眉,不由往更深层细忖。 此回亦是如此 。 乍一眼看去凌乱不堪、好似心血来潮下随兴所为。 但仔细想来,却分明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心计 。 第35章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30) 吕布浑然不知自己已被范增那须发雪白的老头想成了妖魔鬼怪, 只专心领着那五千陷阵营兵士赶路。 到 底人多,纵他行军再急,也必然不比快马一匹、单骑传信的终公快。 他由燕国蓟都直接南下, 途中经过常山国。因张 耳与陈馀正为之斗争不休,将兵力集中到一处去了,一路上倒都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因一心惦记着昏招频出、脑子不 好使的憨王那头的吕布,虽被那鹬蚌相争的混战局势勾得心痒痒,到底按捺住了去掺和一手的冲动, 忍痛带着整齐兵列, 继续前往三齐之地。 自打进入齐地,吕布便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处处细心观察。 这不观察不打紧,一观察便乐了 :好他个田荣,竟比项羽还来得憨傻! 吕布虽始终认为, 那西楚憨王虽缺些心眼、少些机灵劲儿, 到底能将胳膊肘那 里外分得清项羽待敌军兵卒百姓有多冷酷残忍, 待楚国父老乡人便有多宽体恤。 正因如此,不论是最早追随项羽 征南讨北、不惜性命的那八千江东子弟兵, 还是留驻江东的其他百姓,都待其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而这田荣却是个 蠢极了的! 分明想做齐王, 却非要立个不伦不类的田巿在头上, 全然不吸取叫熊心那放牛娃处处排挤、一度落得灰头 土脸的项羽的教训, 最后果然还得将人废了自称齐王,实在多此一举。 从不施恩于齐地百姓,却又不住从他们索取军 粮、征入兵员,凡有耽搁便性命难保, 惹得齐地百姓怨声载道,这不正是杀鸡取卵,自断后路么? 既无强横实力,又 无一呼百应的威望,偏偏一着火便挑衅上军势最强的楚国,做那傻了吧唧的出头鸟。 在吕布看来,田荣与其劳心劳力 折腾这么一大圈,最后落得满头是包,半点好处还未捞着,倒不如早前识时务些。 若一早向主持分封的项羽送去贿物 ,说不得已然得偿夙愿! 真是个蠢东西。 吕布轻哼一声,鄙夷地想。 尤其在看了一路的齐地惨状后,他一边 在心里大肆嘲笑自寻死路的蠢物,一边还顺了个手,似出征燕地时对沿路燕民那般,每途径一处,便留下数百兵士驻守满 目疮痍的县所。 既要清缴趁机作乱、祸害百姓的强盗,又要将当地粮仓打开、接济百姓以收买人心。 得亏以前听 陈宫念叨多了,又想着之后应要有人接手,加上施放的且不是自家的粮吕布下令时倒不生疏,且出手虽大方,也不觉 心痛。 因路上折腾了这么些事,难免耽误了一些时日。 待吕布终于率领着最后剩下的那二千陷阵营兵士,抵达城 阳城下时,抬头一看,只见楚军大旗悬挂,迎风飘扬,于上头巡视的兵士,亦全为楚军装束,战事俨然已结束了。 因 吕布那容貌气质异于常人,加上近些月来,他于楚营里名气着实不小,当他刚现身于城下时,早从亚父处得了吩咐的城门 守兵已一眼认出了他。 根本不等吕布从怀里翻找出那将军印绶,便大开城门,痛快地将他们全放进来了。 吕布省 了掏那不知揣哪儿去的破印绶的功夫,自是乐得轻松,当下大摇大摆地领着军士进了城。 只见城中街道脏污不堪、血 迹斑驳,除巡察的楚兵之外,竟是平民的影儿也不见,便令吕布颇为困惑,不由问了一嘴:人都哪儿去了? 被问 到那楚兵先是一讶,很快回过神来,习以为常地解释道:回将军,应都在屋里躲着。 那田荣弃城而逃,将士非死 即降,敌军占下城池,百姓苟全性命已是心惊胆战,哪儿还敢随意走出家门? 吕布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又问: 大王领军追到何处去了? 楚兵又答:应已至平原一带。 原来自那日城外初次交锋、齐军损失惨重起,终 于清晰认识到二军实力存在天渊之别的田荣心中惧意愈浓。 楚兵强大而士气如虹,齐兵较弱而士气低迷,齐民更是心 怀怨恨,田荣纵有地利之便,又哪里会是骁勇无双的项羽对手。 不出一日,城阳已然告破,项羽身先士卒,率先杀入 城中时,却愤怒地发现,田荣竟因见势不妙,已领数百心腹残部,向中原潜逃。 项羽遂令钟离眛留下镇守城阳,将俘 虏投入狱中,其他却来不及吩咐,径直领兵追杀田荣去了。 田荣一路奔逃,却还未看清悄然倾覆的局势。 他刚逃 到一处城中,刚喘口气,便迫不及待地要命人收拢游散残兵,再于城中强征粮草青壮,以对付马上就要追上门来的项羽。 他却彻底忽略了,自己已非坐拥数万军士的强横,如此颐指气使,当场惹得本就满腹怨言、只一直被迫忍气吞声的中 原百姓终于忍无可忍,索性将心一横,率先反他了事! 横竖在田荣手里难活,等那威名赫赫的楚军一到,他们还是活 不了,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将这只知一昧欺压自己百姓的所谓齐王给杀了! 田荣哪里想到,从前只能任劳任怨、任他 征索的百姓竟突然反目,竟比还在路上的那可怖楚王,更早要了他身家性命。 仅凭这区区数百残卒,又哪儿是万 余百姓的对手? 田荣逃入中原还不足五日,即被民众群起攻之,连他那残兵败将一起,于梦中赴了黄泉路。 项羽 恰在此时领军杀到。 他一路或屠戮、或强俘散落的齐兵,方落后了数日到此。 他不认为此时的田荣还能翻起什么 风浪,是以行军时并称不上匆忙。 待他兵临城下时,一眼便能清晰看见被中原百姓以竹竿挑至城头、以示楚追兵的田 荣的头颅。 随军的范增被急行军的战车颠了一路,此时面如菜色,欲吐不能。 当他受项羽召,浑身虚弱地来到前 军,抬头望见那田荣头颅时,脸色登时好转几分,喜道:恭贺大王!那田荣民心尽失,竟死在家国父老手里,实是荒唐 可笑。 项羽沉默地注视着那颗人头,并未答话,神色无比漠然。 范增未闻反应,遂下意识地向他冰冷的侧脸望 去,却轻易捕捉到那重瞳中的浓郁杀气,心里不由一惊。 莫非 这一不祥的预感,在项羽下令就地筑营、造饭 整修,而非即可调转回头时,更加深了几分。 最后,是在项羽临时展开军议的主帐中,彻底得到了应验。 项羽漠 然摩挲着冰冷的枪柄,幽深的眸底如淬寒冰。 他召了龙且与范增入帐,却半天一言不发。 直到范增心中愈发沉重 ,要忍不住开口时,项羽忽掀了眼帘,是冷冷吐出令人悚然而惊的六个字来:明日屠城,埋俘。 连城民带沿途俘 虏,足有近三万人! 范增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开口道:田荣已死,其部亦溃,单凭其弟田横也难以成事,百姓不 过听令行事,实属无辜,大王何必行事如此霸道? 项羽冷冷一笑,残忍道:无耻齐人追随田荣反叛在先,何来无 辜一说?如今见军势不敌,为贪生怕死,连其主亦可无情背弃,此等薄情重利、毫无气节之劣民,留之何用?昨日可叛楚 ,今日可叛那田贼,明日便可复叛楚! 既是反复无常、朝齐暮楚之辈,何来颜面求他放一条生路? 而在世人眼 中,他若连率先举旗叛楚的田荣之军民亦可轻易绕过,如此劳力远征,又何来严厉震慑之威? 惩不严,必有仿效者 唯有严厉镇压,方可以儆效尤! 且常山国陈馀局势未定,梁地那处亦是状况不明。 奉先虽神机妙算、派了韩信 前去镇压彭越军势,韩信却不见得是个顶用的,保不准还要增派援军。 他需速战速决,方可腾出手来亲征尚在缠斗的 那两地。 见项羽心意已决,对他的规劝充耳不闻,范增是既心急又无奈,隐约还混杂了些后悔。 纵古观今,那滥 杀嗜杀之人,又何曾有过善终! 若是奉先在此便好了是了,奉先! 范增脑海中骤然想起数日前终公所言,道 吕布已于拿下燕都当日,即重新启程,发兵援大王征齐。 奉先本便是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脾性,而那陷阵营皆为精 骑,算算时日,哪怕路上许因常山战事而耽搁几天,应也快到了。 范增思及此处,陡然冒出个大胆想法来,心瞬间跳 如擂鼓。 此事或许尚有回转余地。 横竖再紧张,也不可能抵得过他当初于宴前单寻项庄去、成功说服其于项 王与项伯眼皮底下刺杀刘邦那回,要来得更厉害了。 项羽宣布完这一决定后,龙且毫无意义地当场下拜听令,心事重 重的范增则在行礼过后,慢慢踱回了自己帐中。 不等坐定,他便派出亲兵,令其赶紧回城阳寻吕布赶来,另一方面, 则暗暗谋划着要如何拖延屠城的时日。 却不知那亲兵骑着快马,才往城阳方向驰骋了一个时辰,便与要找的吕将军碰 了个正着。 夜色正浓,心里总有种不好预感的吕布难得未许将士们筑营休憩,而是逼着他们继续朝前赶路,争取早些 赶到平原。 路上撞见这行色匆匆的一骑,他本能地疑心是那齐王田荣偷跑。 他可谓充分汲取了当年在洛阳一个大 意、便不慎错放了伪装做小兵模样的奸贼曹操的教训,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命人将其拦下。 结果没问几句 ,得知那憨王又将出的那记要命昏招的吕布,脸色已然被气绿了。 娘希皮的!!! 吕布双目圆瞪,不等听完 ,已暴怒地低吼一声:败家子就知坏事! 此句痛心之至,悲戚万分,堪称字字泣血。 吕布近乎绝望。 想 他堂堂温侯,当年何等威武,除寻地盘时艰苦了些,但每到一处稍作安定后,便只有他享福的时刻了。 凡事自有高顺 、陈宫、张辽等人忙碌,纵一意孤行倒了大霉,也有他们给自个儿收拾烂摊子。 哪会让他过得如此凄惨:既需冲锋陷 阵,又需成天动自己那可怜脑子,鞍前马后,披肝沥胆,将心操碎,几乎恨不得将自个儿掰开来当俩人使! 苦归苦累 归累,到底是最怕这憨王坏他平天下、杀刘邦的大计。 却不料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竟还是差点叫这最昏的憨王给害 了! 杀杀杀,杀他娘的杀! 想到自己一路来安抚百姓,收拢民心的劳累,吕布简直怒不可遏,气得眼前发黑 ,拿着方天画戟的手都在不住发抖。 这贼老天,哪有这般欺负他这老实人的?! 分明老子才是最想杀个痛快 的! 偏偏为成大事,非得强忍着不说,还得被个无可救药的憨子欺得气个死去活来! 吕布越想越是火冒三丈、怒 发冲冠。 老子当年连自己的烂摊子都不带收拾的,到头来倒净给个西楚憨王苦哈哈地忙上忙下,殷勤地擦屁股去 了!!! 眼看着项羽将要坏他一统天下、赶杀刘邦的大计、他急得快嘴生燎泡,哪里还顾得着被震得一脸呆样的其他 兵士? 在众人犹为他方才那冒犯之词而萌生不祥联想,为此心惊肉跳时,他兀自顶着一身冲天怒焰,怀着将项羽大卸 八块煮汤的心,黑着脸直跨上不知情况的玉狮。 都自己给老子跟上! 随随便便丢下这句话后,他杀气腾腾地 一夹马腹,竟是丢下大军,就如一匹脱缰野马般孤身狂奔向中原了。 第36章 遥遥望见一人一马自远处飞速驰来, 周身 煞气如凝,不等那单骑接近,驻守营门的楚兵已是心中一凛, 燃起更多火把,严阵以待。 吕布面色黑如锅底,眨眼即 冲至大营之前。 他根本不等守兵发问,已高喝道:关中军主将吕布,身负急务, 还不放行! 即便神智上清楚 那憨王还不至于半夜派兵入城砍人,可想到此举于他大计之害,还是叫吕布为之心急如焚。 范增的亲兵一路不歇、策 马奔驰上二个时辰的路途,在盛怒之下的吕布催玉狮全力驰骋下,竟生生缩短了一半,仅一个时辰出头就已到了。 连 气喘如牛, 大汗淋漓的玉狮他都无暇关注, 又哪里能对堵路的卫兵有什么好语气。 得亏他名号愈发响亮, 守兵对他是 敬畏有加,倒不曾计较这恶劣口吻。 他们先凭声辨出大概, 又借火光看清来人的大致轮廓,除心里被那副与先前的朴 素截然不同的华丽装束一惊外,倒是轻易认出来了。 纵使纳罕他身为主将怎会孤身夜至, 还是二话不说, 马上让了开 来。 他满身杀气, 半句话都不说,经他们让出的那条道闷头窜入。 直冲一小段路后,他猛然想起自己还不识路, 于是言简意赅地问清大王所在后, 再次催马前行。 徒留众兵士望着那两根跟着飞速左右窜动的长红翎,不知所措。 吕布携怒而来,索性凭着一身高超骑术,于这临时的主营地内也风驰电掣起来,不过瞬息,便已至主帐前。 因他来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31) 得太过突然,又是一番横冲直闯,以至于他已近到跟前了,守在项羽帐前的亲卫们仍未得到半句通报,本能一惊一拦。 待看清这骑将模样后,他们一时间竟不知该为吕布这身惹眼独特的装束、还是为其忽然来到这点而诧异了。 他们愣 了片刻后,其中一人率先回神,出声客气问询:吕将军缘何忽至? 他们对倍受大王青眼的这位行事看似粗莽直接 、实则狠辣而心机深沉的吕将军,自是毫不陌生的。 尤其前几日终公来报燕地战果时,陈述纵使简略,但由那神速据 下的燕土也好,飞速溃散的燕军也罢,以及那对战役描摹的只言片语中都不难想象出这位吕将军身先士卒、孤身斩首 敌将,彻底奠定胜局,那万夫莫当之勇的英姿。 但吕将军怎会半夜寻至主帐,似要莽闯? 吕布面若寒冰,沉声道 :军务紧急,布需面见大王。 一听军务紧急,几人自无疑心,当即令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入内通报刚已歇下的大 王。 却说项羽本就心绪烦躁,加上一路行军疲敝,卧了许久,方才浅浅睡去。 此时忽被唤醒,他心情倏然极恶, 虽不言语,但那冰冷的重瞳看来时,仍让那心里打鼓的亲兵浑身发冷。 报告大王,这前有虎后有豹的,他无别的 路子,唯得顶着那道令人芒刺在背的目光,俯身一拜,硬着头皮道:吕将军忽至,道有急务需禀。 话音刚落,他 竟瞬间感觉到落在自己头上的那道危险目光,奇迹般地缓和了下来。 项羽默然片刻后,消化了这一讯息。 奉先 ? 他难掩意外,缓缓翻身坐起,嗓音沙哑地问道。 因他面容英俊,有那神异重瞳,天生便显得冷峻难近,加上 那常人难及的魁梧身形,哪怕仅着寝服简简单单地坐着,仍是威仪十足。 即便是近身侍奉他多年的亲兵,也全然 未能看出,此时一脸深沉的霸王根本还未彻底清醒。 他由衷地为那道锐利目光的移开而松了口气,赶紧答道:正是 吕将军,正候于帐外,大王可要 话未说完,正揉着眉心缓缓醒神的项羽,已果断道:让奉先进来。 喏。 得了打断,反倒令他心弦更松,片刻也不带耽搁地,暗道一句果然如此后,即反身出帐。 吕布已交了方天 画戟,落得手无寸铁,索性抱臂而立。 他剑眉紧皱,抿着的唇角微微朝下,眸光冷厉,显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得亲兵放行后,他面色依然冷得似能掉冰碴子般,眉宇间显然对此毫不意外,只随意点头示意后,便掀开帐帘,潇洒 入内。 这时的项羽虽仍着雪白寝服,却没了刚起那会难免有的松垮凌乱尽管他未特意更换便服,却也下意识地理 清了皱褶,疲了件薄薄外衣。 帐中仅点灯二盏,灯色柔昏,映在那高大身形上,未挽入发冠的长发披散,却丝毫不显 柔和,反而平添几分冷肃。 项羽盯着那毫不晃动的烛光半晌,直到吕布的脚步声近了,无声抬眸,漠然看去:奉先 忽至,有何要事? 吕布全然不知,从向来惜字如金的项羽口中能得这整整八字的问话,而绝大多数情况下的一个 说字待遇,已是世上少有。 项羽出声问询,他却既不开口答话,也不躬身行礼,只面无表情地继续往项羽所在的主 位走去。 项羽疑惑地蹙了蹙眉。 他略带质询的目光落到神色冷然的吕布面上,却不知为何,未开口喝止对方堪称 无礼地继续走近,也未扬声召入卫兵,更未碰触立于身后的长剑。 他微眯起眼,借黯淡光照,仔细打量多时未见的吕 布。 也正因吕布走近了,令他逐渐看清了对方那身独行特立的花哨装束,饶是再见多识广,眸光也瞬间凝滞。 刚 刚浮现的、对吕布忽然态度大改的那点疑惑,登时也被对方这身风流华丽的打扮给震跑了。 尤其是那随着他的步伐一 晃一晃、神气十足的雉鸡冠,更是一瞬就吸引了项羽的目光。 怎那秦宫宝库中赏下的金冠不戴,却戴这不值钱、 样式奇特的雉鸡冠? 项羽从未有过如此品味独特的部将,震撼得眸底空茫了一瞬。 下一刻便忍不住重新定睛,再 次看去。 他最初所看重的,无疑是吕布孤入秦宫杀子婴,以人头做投名状的那身傲人胆色。 秦宫宴变那日,他亲 眼见证了吕布力战百人丝毫不落下风、展现绝群武艺的一幕,不免感到对方肖己,更加惜才。 后因叔父、迁都之事, 他也愈发欣赏起对方身具智谋、还极其忠勇的一面。 直至如今,他方惊觉奉先不仅才干出类拔萃,还是位风流倜傥美 郎君。 若旁人着同样装束,定然无法驾驭,不似奉先般潇洒从容,丝毫未被鲜艳配色所压,倒以凌人气势压下,显出 神俊姿容。 项羽定定地看着步步走近的吕布,眸中震惊散去,渐渐生出几分欣赏来。 殊不知此时的吕布,已 是面如万年寒冰,胸怀沸腾油锅。 吕布自也不知,这憨王神色冷凝,充满审视地盯着自己看,纯粹是在观察他的这身 打扮。 只当是他刻意无视对方问询,还步步逼近这点,令人起了疑心。 然而吕布此时此刻,已快叫这憨王的昏招 给气疯了,哪会他娘的在乎这些? 待离项羽极近,仅得二步距离时,吕布倏然止步。 他紧抿薄唇,微眯着眼,轻 抬下颌,一时间气势全释,狂妄无礼地俯视着仍正坐着的项羽。 他姿态傲慢,却不知因那上头白净无须,落在项羽眼 中,便只剩几分年轻气盛的轻狂。 若换做旁人做出如此无礼行径,项羽根本不会容许对方近前,便已勃然大怒, 要亲手斩杀了这冒犯于他的狂徒不可。 但放在吕布身上,项羽却奇迹般地极为容忍,始终毫无怒气。 他本就不自 觉地颇为肖己的这年轻爱将怀着宽容,此时先受其装束所震,后又叫其陡然大变的态度勾起几分好奇。 是以面对吕布 傲狂的直视,他竟也只平静地掀起眼帘,罕有地微抬起头来,与其立于身前爱将对视,破天荒地未有半分怒意。 吕布 因顶着自个儿的嫩壳子,个头暂不及这憨王高大,平日更有主臣之别,不可如此放肆。 难得居高临下一把,心中稍快 。 他紧盯着那对毫无波澜的幽深重瞳,终于咬牙切齿地开了口,却是不答反问:闻说大王将与明日杀俘屠城? 确有此事,项羽虽下意识地猜测起忽至的奉先是由何处得到的消息,仍不假思索地答道:然。 啪。 四下分明寂静无声,吕布却仿佛清晰地听到自己一直紧绷的那几根弦,倏然断了一根。 然? 吕布气极反笑 。 他玩味地重复了遍,磨了磨牙,一侧剑眉微抽,虎眸中怒火却是越来越炙热,简直比这帐中烛光还要来得光亮。 他被眼前这憨王听着轻飘飘、还透着十足的理直气壮的这句蠢话,彻底击破了最后那点侥幸。 他本就是个脾气暴烈 的,之前不过为全大计,才一路好言相劝,迂回婉转,不知忍了多少劳什子怨气。 结果这憨王,这憨王,这憨王 !!! 吕布心里的怒火不住上窜、几乎下一刻就要仰天咆哮时,项羽重瞳中的疑惑则越发深重。 在他看来,自己 不过是肯定了对方的问话,怎反倒让人无端气恼起来了? 项羽默了默,终未忍住,询道:奉先匆至,有何要务? 你他娘的,竟还有脸问?! 看着这毫不开窍、却一路害得自己辛辛苦苦不断帮他擦屁股的混账憨王,吕布一忍再 忍,终是忍无可忍! 千防万防,傻子难防,有这傻子不断坏事儿,他还拿好话、赔笑脸去劝,到头来也只是白瞎! 吕布眉心狂跳,面皮被上冲的热血冲得滚烫。 又哪管自己此刻赤手空拳、哪管自己身处楚营主帐,又哪管是身前是 赫赫有名的无双霸王! 当怒火窜至巅峰的那一瞬,理智的弦悉数崩断。 项羽一脸平静、实则困惑地坐着,等吕布 答话。 结果答话没等来,却闻吕布嗷地怒吼一声,不打招呼地朝前一个猛扑,竟是硬生生地将他给迎面扑倒在地 ! 吕布心里门儿清:这瞎出昏招的霸王没了民心,注定又要挑不知哪条倒霉江自刎去,自个儿的复仇大计也必然跟着 付诸东流,几个月空忙活一场逮谁都得气昏过去! 他从来就不是隐忍脾性,忍了这么老久,早已受不了了。 心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双目发红的吕布一边大逆不道地对这没用的霸王饱以老拳,一边更大逆不道地大声嚷嚷着:老子 的要务,便是要与你这憨子拼了!!! 第37章 项羽猝不及防下被吕布猛然扑倒, 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到席上,一时间 摔得他呼吸一窒,头昏眼花, 脑子里却还蒙着。 憨子? 直到被吕布气势汹汹地骑在腰腹上,挥出盛怒的一拳 ,胸腹一阵似已断骨的锐痛传来,项羽下意识地嘶了一口凉气,懵然的眸底才倏然恢复了清醒冷静。 吕布虽力不 足以扛鼎, 却也绝对当得起一句天生神力的褒奖,更何况是此时乘雷霆之怒挥下拳头,几无一点保留。 若非项羽常年 习武,身强体壮,生得一身糙厚扎实的皮肉,乍然挨这一拳狠的, 那可就绝不是这点小伤而已了。 项羽拧紧眉头, 顾 不得思考吕布莫名动怒的缘由, 兀自定下神后,凭他那傲人眼力, 一眼便看出吕布拳势虽狠,力有千钧,却因极度气怒而 毫无章法可言, 堪称破绽百出。 待吕布怒气冲冲地挥出第二拳, 他迅速伸出结实右臂, 绷紧肌肉,予以格挡。 只 他还是过于低估了吕布的力气,饶是这回已有准备,筋骨仍因吃力而闷痛不已。 项羽眼睛一亮。 许久未遇到个像 样对手, 即便是被臣下无端冒犯,他却是不怒反喜。 他因右臂吃痛厉害,挤出一声闷哼后,左臂趁机环住了压在身上 的吕布脊背。 起! 他双目圆瞪,颈项青筋微凸,爆咤一声! 纵使身处全然不利的下方,他仍是靠着肩背 的骤然发力,硬是在一个眨眼功夫里,死死箍住了身上的吕布,精壮有力的腰腹躬卷,游鱼般往边上一翻。 若要比身 上力气,项羽若称世间第二,那定无第一。 吕布第三拳还未来得及挥出,二人位置便已翻转,上下颠倒。 而主帐 内传出的偌大动静,自然被守在门外的亲兵所闻。 他们不知内里是何种情况,在项羽被吕布那一记猛扑、摔倒在地的 那震地之响初起时,便慌慌张张地握住兵器,一边大声问询,一边就要掀帐入内查看情形。 然而不等他们走近,正与 吕布激烈缠斗的项羽便分神察觉了他们的擅闯,毫不犹豫地低声喝道:出去! 喏! 纵使心下惊疑不定, 但因项羽一向威严深重,是以他一声令下,众人不敢有半点迟疑,即刻转身出去了。 里头理应只有吕将军与大王 二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噤声之余,面面相觑着,却不敢胡乱猜测。 虽将欲入打扰的外人撵走,但因方才 那一句话的分神,项羽就又吃了见缝插针的吕布一记重拳。 右肩闷痛的项羽微抽凉气,却是精神更振,重新投入到对 战之中,专心应对起吕布的看似繁乱、实则难缠的攻击来。 却说刚挨了项羽的算计,转被摁压在了身下不好施力 ,吕布却丝毫不惧。 他吃了刚才那一难挡的翻压,潜意识里察觉出二人间不小的力量差距,便彻底熄了要以纯力与其 硬碰硬的心思,转以些借力的技巧与其过招。 他娘的,这莽夫怎忒得力大?? 银甲被几下打裂,当筋骨头回被项 羽一拳直接砸上时,竟让他眼前一黑,仿佛差点断了气去。 吕布心里一骇,疼得嘶嘶抽气,不由暗骂一声,登时打醒 了十二分精神。 得亏这愣头青脑子不大好使,生有一身蛮力,招式间却极粗糙,不甚讲究,他才得以不彻底落在下风 。 电光火石间,二人竟已交锋五十多回。 吕布入帐时叫没收了长剑与画戟,此刻自是赤手空拳;而自诩盖世武勇 的项羽偏偏是平生头回遇到堪称势均力敌的对手,且交锋越久,越是惊喜。 他天性骄傲,正是见猎心喜,要凭自身本 事一较高下的时刻,哪会屑于去取那近在咫尺的兵器,以至于仗利器之势糟蹋了这酣畅淋漓一战的快活? 吕布哪里知 道,自己为发泄满身火气的攻击,反却给天下无敌的项羽送上了个梦寐以求的对手,燃起对方前所未有的斗志。 他正 被一身巨力的项羽死死骑着,就像被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腰上一般,身上业已挂了不少彩,疼得厉害,却也激起几分好胜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32) 的血性。 只因太受位置限制,一身技巧到底难使,遂无时无刻不想着脱身。 眨眼睛又是三十几合,吕布眼看着自 己渐渐落于下风,心中焦急不已。 就在此时,他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什么,却叫脑海中灵光一闪。 有了! 他面上仍是杀气腾腾的模样,却让手下本就令人眼花缭乱的速攻,竟突然又加快几分。 当项羽意外地蹙起眉头,不得 不多吃几记、难掩笨拙地应对时,便叫吕布捉到了时机! 去! 吕布爆喝一声,以那精瘦腰腹发力,将项羽生 生撞开半臂之遥后,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压制即有了一丝空隙。 借这道难得的空隙,一条修长有力的右腿往外一扑腾, 果真就碰到了那沉甸甸的矮桌。 就是此时! 吕布眼睛一亮,下一刻便再度蓄力,冲那矮桌施以比上回强猛上数倍 的力气,狠蹬一脚。 在将那足需二人方可抬动的矮桌一下踹飞三丈后,他再次爆喝一声,借那股反冲之力一个旋身,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朝边上滚开二步之距! 二步不长不短,却足够让他一下翻出项羽的力制。 正当吕布心 下大喜,要一个鲤鱼打挺顺势翻起时,脚踝处却猛然一紧。 他下意识地顺着看去,惊见项羽这莽夫居然靠着将长臂一 伸,便结结实实地擒住了他的右足踝根,下一刻即猛然发力回拽! 帐中烛光黯淡,偏那对重瞳下眸光闪烁,端的是深 邃阴鸷,又有战意炽盛。 此时灼灼地凝在自己身上,竟叫天不怕地不怕的吕布,都本能地感到头皮发麻。 吕布不 及细思,已被那怪力莽夫一下拽去一整步距离。 他来不及觉出被擦得火辣辣的痛,更多还是惊怒。 即便最初因气 怒攻心而毫无理智可言,经刚才那几回合交锋,也不可能不知这可恶莽夫的一身怪力的厉害。 他娘的,他上辈子凭身 巨力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多的是一力降十会的得意。 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被个更得天独厚的莽夫纯粹以 力克制,一点道理不讲的一天! 为免踝骨叫这怪力憨子一下捏碎、或是再被拽动一下,重回其身躯压制之下,吕布哪 里敢有片刻耽搁。 他屏住呼吸,刚腾出点空儿的左腿稍屈,再一个半旋身,即借了力,气势汹汹地朝项羽面部蹬去! 不仅吕布反应快,项羽反应亦是迅速。 几是眼角余光捕捉到残影的那一瞬,项羽便下意识地往后灵活一避,但手 劲也不可避免地随之一松,便叫吕布利索地给抽了出去。 哈哈哈,可算叫老子起来了!!! 纵使心下得意,吕布 唯恐又叫那长手长脚的项羽一下抓住,遂为保险起见,又朝外猛滚了两圈。 结果第二圈尚未滚完,吕布便觉后背撞上 一沉影重物,听得一阵乒里乓琅的乱响,眼前便有一阵黑影乱晃。 他刚撞着了什么? 吕布不及细思,已看着 那大力莽夫比他更早一步站起身来,不知为何倏黑了脸,大跨步地朝他这迈来。 他心急如焚,赶紧一手按着地面,就 要翻起身来,孰料项羽双目死盯一处,犹嫌跨步不快,竟在下一刻骤然飞跃,一腿飞踹过去! 吕布睁大双眼,直觉那 记要命的飞踹高度不对,连起到一半的身都凝滞了,本能地回头一看! 在他扭头去看的那一瞬,叫那怪力憨子一下踢 中的重物便彻底显出模样赫然为平日悬着项王惯用兵器的武器架子! 那本要朝他身上倒去的架子上挂着长剑铜斧 短戟霸王枪,不仅是一眼可见的沉重,且那刃处寒光闪烁,锋锐无比。 得亏遭了项羽那猛力一踢,倏然改了方向,哗 啦啦地往后倒了一片,掀起一阵堪称震天动地的巨响。 接连响起的老大动静,不仅叫外头的亲兵听得那叫一个心惊肉 跳,连周遭帐中的兵士也被当场惊醒,险些以为是地动山摇。 若非项王方才严令不许他们入内,他们早已忍不住再次 掀帐,去看情况究竟如何了。 吕布哪有闲暇管外头守兵的忧心忡忡。 他定定地盯着那翻倒的武器架子,不由自主 地想象着倘若没那憨子滥好心的一踹,这玩意儿定然要砸到匆忙起身后来不及走开的自己身上,届时落得皮开肉绽、鲜血 直流的惨状 他心下悚然,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饶是他不将一些个皮肉伤放在眼里,也不乐意无端体会一回 。 这憨王的脾气,着实古怪。 被他个臣下无端骂了憨子、又出狠手揍了,怎既不喊卫兵,也不取兵器,愣是 赤手空拳与他搏斗那么数十回不说,还特意帮他这把这是作甚?! 吕布脑子渐渐清醒,心里感到几分不是滋味。 他将探询的目光投向面冷如霜的项羽,心下百思不得其解。 且说经这场岔子,不但吕布理智回归,暗呼冲动要命 ,已难得痛痛快快地斗了场的项羽也暂歇了战意。 方才那场近身缠斗,因一方力大而技拙,一方力较小而技精,近百 回的交锋下,竟是双方都未占到什么便宜,更别说决出胜负。 不论是吕布还是项羽,或多或少地都负了伤,猛一眼看 去甚是惨烈,远比白日疆场征战带来的损耗还厉害。 二人不发一言,对视一眼后,默契地决定休战。 项羽重新坐 回位上,一边平复着急促的喘息,一边查看着身上伤势。 吕布盛怒下毫无留力,厮斗得确实厉害,令他落下一身红紫 斑驳,至少还有二、三处断骨。 寝服更早被彻底扯破了,令他浑身赤着,毫无体面可言 项羽仍是心情甚佳。 沐浴在吕布诡异的目光中,项羽不急召来大夫为二人疗伤,甚至不顾行走时带起的刺痛,径直走到榻旁,亲自取了两 身衣裳,一身随意披上,另一身则极自然地往箕坐的吕布身上一丢,示意他也穿好。 吕布那身花哨装束也早被怪力霸 王毁了个彻底,尤其那颇被项羽欣赏的雉鸡冠最早遭殃,已然凄惨地断成几截,似战败的公鸡般、翎羽零碎一地。 银 甲也被那碎金裂石的拳头给砸得凹扁,缠在腰上的粉绫带成了脏兮兮的破布条子,红紫印子烙在于燕地作战时所负伤疤上 ,重叠交错,更似身斑斓皮毛。 吕布一把抓住那身衣服,眼珠子贼溜溜地一转。 项羽既不发难,他也乐得揣着明 白装糊涂。 他一边大大方方地当着项羽的面,慢吞吞地换上了这件大王制式的寝服,一边奋力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 为方才冲动下的撕破脸皮进行描补。 他娘的,这下咋整? 他先前虽就隐约有所感觉,没想到这回乘怒而上, 还真难敌这莽夫一身巨力! 想到这处,吕布便憋着满肚子火,暗自骂骂咧咧。 他自知技上略高一筹,但首回体会 到力不如人的难处,到底令他很是憋屈。 都怪贼老天,将他塞进这嫩壳子里,叫他多年征战练出的那身老茧跟腱子肉 都没了踪影,自不敌力最壮时的西楚憨王。 到头来他没能打出这败家子儿脑壳里所积的水,败家子却能把他打个满头 包 吕布自打娘胎出来,就不曾在单打独斗上遇着对手,哪里料想得到风水轮流转,他竟能有被对手来个一力破万 敌的一天! 纵使心下悲愤万分,他却不得不为自己的一时急怒酿成的苦果负责,设法收拾残局。 吕布正奋力思考 时,项羽则在将寝服丢给吕布后,便一声不吭。 他目光深沉悠远,似已陷入了沉思,又似在回味方才打斗的余韵。 吕布偷瞄神色高深莫测的项羽几眼后,到底决定舍下脸皮,设法糊弄这憨子,将方才那事圆回来。 木已成舟,他唯 有竭力安慰自己:傻有出昏招的害处,亦有易哄骗的好处。 虽不知这憨子为何如此容忍于他,但既然未有声张之 意,就必定有着回转余地。 就在这时,项羽似是终于缓过神来,涣散的眸光逐渐凝实,落在一身蔫巴巴的吕布身上。 他微微蹙眉,不急不缓地沉声询道:奉先何怒? 哪想此问一出,当下劈开了吕布脑海里的那点迷雾。 问 得正好! 吕布这一瞬条件反射快于思绪,当场冷哼一声,顺手在地上猛然一拍,气势磅礴地大声呵斥道:大王欲向 贤士问策,竟也如此傲慢无礼么!!! 作者有话要说:项羽:? 第38章 一丝不苟地正坐的项羽, 定定盯着 大大咧咧地箕坐、衣裳穿得七扭八歪的吕布,眸底不禁掠过一抹空茫与疑惑。 傲慢无礼? 吕布深谙先发制人的益 处,在方才那试探性地一喝后, 观这呆王好似已被他喝住了,立马决定趁热打铁。 项羽做梦也不会想到,世间还有这 般别具一格、放荡不羁、动堪对君主大打出手的贤士。 就如吕布也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这般武勇盖世的无双英 雄,竟他娘的还有沦落至靠动脑筋、耍嘴皮活命的悲惨境遇。 甭管他究竟是不是个狗屁不通的贤士, 糊弄眼前这个莽 夫,应是绰绰有余。 吕布心有底气,遂冷哼一声,中气十足地呵斥道:大王深陷死局仍不知,只顾对犯言直谏之骨 鲠大打出手!试想行军不可无谋,大王如此怠慢贤良, 又如何成就大业! 项羽眉心一跳。 这话一出, 他一时竟 不知该先揭穿分明是对方先大打出手的事实, 还是当先虚心求教死局为何了。 项羽兀自沉默着,吕布则已狡猾地意识 到, 他已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他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继续指责道:为大王出此下策者,若非鼠目寸光, 便是居心 叵测!若大王依计而行, 或将功败垂成, 布岂能不怒! 定策者项羽沉默。 吕布仍在口若悬河:须知前秦 二世败亡之因,不外乎为其不愿从谏,残暴不仁,致人神共愤, 天下皆反。大王神武绝伦,气吞山河,为千载一遇之英绝 才俊,令世间无不拜服,收复天下当如探囊取物,偏要误入歧途,自取灭亡尚不知! 他深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 了项羽一眼,铿锵有力道:若真要眼睁睁看着大王伟业毁于一旦,布宁受那烹刑,也非冒死进言,换得大王三思不可! 项羽听到此处,终是忍无可忍。 他连奉先缘何暴怒且一无所知,却被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若非方才那一战 叫他很是痛快,哪会甘心咽下深感冤枉的那口气? 项羽一手紧紧握拳,死拧着眉,半晌方生硬道:奉先欲谏之事, 孤一字尚未闻说,何来不肯听取一说? 这呆头鱼可算上钩了! 吕布心中暗喜,面上仍是大义凛然,微嘲一哂, 直白询道:大王可知那刘耗子初入关时,曾与百姓约法三章之事? 项羽皱了皱眉,神色阴晴不定:曾听亚父提 起。 只他不曾放在心上。 却听吕布滔滔不绝道:那刘耗子为收买人心,不但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且废除暴 秦苛法,约束部将不得侵掠百姓,从而骗得前秦民心,视那大尾巴狼做劳什子仁义之师,牛羊酒食也心甘情愿地奉上。想 那刘耗子不过一地痞流氓,且有魄力如此做派,大王为盖世英豪,说到这,吕布险些卡壳,生硬一顿后,灵机一动换作 痛心疾首的口吻,哀叹道:怎生生让那刘耗子给比了下去! 项羽听吕布拐弯抹角地夸赞那刘邦,不知为何心里老 不痛快,却奇迹般地忍了下来。 他拧紧眉头,好一会儿才解释道:齐民反复轻义,本就死不足惜。倘若留其性命, 难保将为田荣征用,再度叛楚。 那刘邦生性狡诈,死皮赖脸,为此惺惺作态。 他极瞧不上那为苟全性命,随时 即可背叛君上、反复无常的齐民,一心认为只需速战速决平定叛乱,即可早日返楚,何须宽抚这齐民咎由自取来的满地疮 痍? 倘若一时宽仁,留下这齐地百姓的性命,他日必然叫那田横征用,卷土重来,如此复叛累他再度征伐,强楚威势 可随时轻犯,何来威慑可言! 吕布非但不以为然,还当场反驳道:大王英明神武,远非那刘耗子比得,行事更当赏 罚分明。眼下那齐民惧大王神威,一朝弃暗投明,特意悬示叛贼首级,如此表诚示忠,大王非但不当迁怒,反当顺水推舟 地纳降,予以嘉奖才是! 项羽神色变幻莫测,不置可否。 吕布此时想着一路来时所见,不免忆起当初连那老奸 巨猾的曹老贼、因报父仇未果而迁怒徐州父老,屠城后好一阵子都落得举步维艰、被打得满头是包的惨状。 连那心眼 子贼多的曹老贼都栽这上头了,这没脑子可动的怪力莽夫杀降民如麻,又能好到哪儿去! 慢着。 那徐州不正 是此时的彭城么? 吕布一怔。 昔日得西楚霸王庇护的彭城子民,数百年后却因曹老贼一场迁怒而惨遭屠戮,求救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33) 无门。 吕布一阵唏嘘,兔死狐悲,不免多了几分真情实感:布率军一路南下,见三齐地广人多,只因那田荣暴虐不 仁,失了民心,方如一盘散沙,显一触即破。然若大王屠城弑俘,格杀勿论,反倒绝了齐民偷生之望,知投降必死,必将 被迫坚守,奋死一搏。 项羽静静思忖着,至此微微颔首,示意吕布接着往下说。 吕布眼珠一转,深知一棒子搭 一甜糕的道理,不着痕迹地捧了对方一捧:大王昔日于巨鹿令将士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必是深知人凡至绝境,为求生 路注定全力以赴的厉害。我军固然兵强马壮,所向披靡,若齐域遍地皆敌,人人皆兵,为苟全而以命相搏,必也难以攻克 。有此后顾之忧,进则有腹背受敌之危,退则为半途而废、悻悻而归之颓,进退两难,就如深陷泥沼,恐将胜负难料。如 此反受其害,空损士卒,又岂是大王本意! 项羽指节轻叩矮桌,静心听着吕布阐述这利害关系,陷入了沉思。 吕布噼里啪啦地编完这堆,已然彻底词穷,见这憨子不知在想什么,不由暗舒口气,乐得歇歇。 他毫不客气地给自己 倒了碗汤,哪管汤水冰冷,先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项羽耳朵微动,捕捉到灌水的动静,一对招子不动声色地动了动, 重又落到吕布身上。 他忽开了口,口吻喜怒难定:依奉先之见,又当如何? 吕布忽被抽问,心里暗骂一声号 称贤士便是麻烦透顶,却不得不随手抹了把湿漉漉的嘴角,毫不心疼地将水渍往那簇新的寝服上一擦。 项羽看得眉心 一跳。 吕布不知项羽在想什么,兀自严肃地回想了阵当年陈公台的唠叨,从那模糊记忆里择了碎片含混拼凑。 有 了。 他毕竟颇有几分急智,大略整理出后,便一本正经地半忽悠、半建议道:依布之见,大王不妨明日派说客招降 那齐地郡守,封爵也罢,赏赐也罢,再留一得力楚将做副手,与其共同坚守城池,供作补给。至于那些个降卒,与其养着 空废粮食,倒不如择些精壮编入军中,其余放归各家,赶紧种地去大王便可放心再战。还应顺道派人弘扬此事,好叫 齐民知晓大王宽容纳降。如此一来,说不得前方各城将不战而降,甚至为求生路,主动将那田横人头送上,令大王平叛之 路畅通无阻,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为上策。 亲疏有别,相比起楚民的忠心耿耿,齐民如此反复,的确不可全信。 但仅令其供应些许粮草,又有甚么可疑的? 倘若项羽不强征士卒,还愿放归部分战俘,那有着那田荣贪得无厌的无 尽索取衬托,反倒显出惯有杀名的楚军仁厚来了。 根据吕布这一路所见,那田荣为对抗楚国雄师,不得不将未及二十 三岁、或已超五六十岁、本不当服兵役的男子也强征入军,统统充作兵员。 这才有了那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三五成群 ,连件像样军装也无,步伐紊乱,胡乱冲杀的齐军。 混了这么大批平民进去,本还有些实力的齐军才沦落至连一些个 游兵散勇都不如,哪会是军纪严整、身经百战的楚军对手? 养这么一群吃干饭、坏士气的,还不如放人各回各家,既 省了口粮,增加了生产,又可得个好名声,真是何乐而不为。 吕布虽厌恶那大耳刘惺惺作态,认定他是假仁假义,但 也不得不承认百姓的确被哄骗得服服帖帖,对其甚是爱戴。 项羽蹙眉,思忖再三。 他先前下令屠城杀俘,虽确有 着其他考虑,但到底是怒意上头居多。 因刚破天荒地有了一场实力相当的打斗,还是同近来最合他心意的爱将奉先 倒无形中散了那股徘徊不去的怒气,叫他能冷静下来,肯认真思索这话里的道理了。 吕布看他还犹豫不决,心 急如焚,猛然忆起对方早前不计前嫌、纳降章邯之事,遂大力再推一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成伟业者更当海纳百川, 不拘私仇旧怨。章邯曾杀大王叔父,此为血海深仇,大王且能为大局着想,受其投效,予以礼遇,重用其能。大王连杀叔 之仇亦可宽恕,拥此不计前嫌之英武气概,岂会吝于包容仅是摇摆不定、贪生怕死之区区齐民?! 这也确是吕布最 难想明白的一点。 按理说那亲手刃了项梁,悬示其头颅的秦将章邯,才是项羽不折不扣的头号仇人,连嬴子婴都远了 好几重的干系。 项羽若真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意气用事的爆裂性子,那必然是谁劝都不好使,必杀了章邯泄愤不 可。 偏偏项羽当初却听进了旁人劝说,看清诸侯军兵散粮稀、不宜久战的弊端,不惜生生咽下了那莫大仇怨,对章邯 予以了宽容接纳,礼遇有加,至今未改。 既是个能为大局、放下旧怨的,怎这回就执拗至此,要与那无甚仇怨的齐民 计较,非往那屠城杀俘、尽失民心的火坑里钻? 此言一出,项羽瞳孔倏然紧缩,好似看清前路雪亮。 他一旦深陷 入思绪中,便不知时光流逝。 待他终于想通,认为奉先确实言之有理,杀俘屠城虽一时痛快,却将留下无穷后患,不 宜轻为时,已是曙光初现。 项羽稍稍动了一下僵硬的身躯,被遗忘的疼痛骤然袭来,叫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下意 识看向莫名安静的罪魁祸首,却讶见一身伤的对方已不知何时起,便歪着脑袋靠在那矮桌上,双眼紧紧闭着,不甚舒服地 皱眉睡去了。 毕竟他来时日夜兼程、全力赶路,方才又有那般厉害的打斗一场,体力本就消耗得厉害。 加上之后 还辛辛苦苦折腾脑子里的可怜灵光,憋出那么一大通快要了他老命的话来,更是身心俱疲。 眼见着应已将此事圆过来 、好似已顺利把憨子蒙住,他心下石头一落地,便不知不觉地去会了周公。 如此别扭睡姿,实在令项羽愣了一愣,哑 然失笑。 且不说他刚想通些关窍,需临时大改决议,必将召心腹前来议事,进行周密计划。 单是奉先那副宁可冒 死犯上,也要输忠献策的赤胆忠肝,也当大赏,岂能任其凄惨可怜地躺在地上入睡? 项羽心念微动,不假思索地将睡 死的吕布抱起,放至榻上。 常年行军,加上下邳便是因睡梦时被五花大绑的惨痛教训,吕布睡得一向极浅。 凡有 人接近,便能即刻警醒,掏出枕下兵器以对敌。 然这会儿他是前所未有的精疲力竭,累倒过去,睡得极沉。 纵使 被项羽转至榻上,竟也一无所觉,仍在呼呼大睡。 项羽此时毫无睡意,坐着思考一阵后,步出主帐,向煎熬地等了一 宿、此时不知为何一脸骇然的亲兵面无表情地下令道:先传大夫,再将亚父,龙且请来。 言简意赅地下过令后, 项羽便漠然回帐。 浑然不知自己面上有两道醒目至极的青紫淤痕,交叉纵横,足够将不知情的将士吓得魂飞魄散 。 第39章 半夜三更那场地动山摇一般的响动, 自然未叫距主帐甚近的范增漏听。 他既为项羽一意孤行、欲要杀降 屠城的昏招焦虑不已,又将希望寄于吕布身上,是以亲兵不回, 他便一直焦急地等着消息。 一整夜辗转反侧,从未真 正阖眼。 哪似没心眼的龙且呼呼大睡,只等明日天光大亮,便攻打平原,依命屠尽平民。 夜深人静, 忽传来一阵 不得了的震响,几乎半个营地的人都被吵醒了,自然有不知情况的将官匆匆前去查看。 无不被尽忠职守地候在帐外的 亲兵拦住,但对具体缘由,却是含糊其辞。 一听帐中仅有吕将军与大王,问者纵有万千猜测, 也是两个都不敢冒犯, 是以将疑问揣回肚子里, 老老实实地各自回去了。 范增派人前去探听,得知奉先竟是如此深谋远虑、将大王行事做派 了解至此, 居然比他送去传令的亲兵还早归来,不由大诧。 惊诧过后,便是如释重负的欣慰。 虽不知奉先欲要如 何谏言、方能劝得大王回心转意可这偌大营中, 唯有独得大王青眼的奉先能有此本事了。 范增做梦也未敢想, 天底下还有勇士敢因霸王不肯听劝, 径直抄起拳头,大骂憨子地粗狂武谏。 而主帐处,项羽令人先将大夫带来, 处理他与奉先身上伤势。 大夫虽是睡梦中被兵士粗鲁唤醒, 一听是霸王相召,吓得满头大汗,哪敢有半句怨言。 他片刻都不敢耽误了,提了木箱即由人领着,诚惶诚恐地来到主帐。 他因脑子尚未清醒,便漏看了兵士面上的讳莫如 深。 入帐后乍一抬眼,他猝不及防地见着平日威风凛凛的楚王,竟是顶着几道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却是一副毫不自 知的模样,简直惊得差点魂也飞了。 他的个老天爷啊! 白日见着还毫发无损的霸王,怎成了这副鼻青脸肿的模样 ! 他不敢多看,那一幕却已深深映入脑海,叫他满心恐惧,忍不住把祸水东引的那些个亲兵骂了千百遍。 他是当 说,还是不当说? 然人在主帐,他别无选择,只得一边战战兢兢地为漠然躺着的楚王处理错筋断骨,为淤紫抹上药膏 ,一边以余光偷觑那拽下帘帐,却明显躺了个人的床塌。 不知榻上所躺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勇猛无双的楚霸 王打成这样! 他心里惶恐不安,却又控制不住乱飞的猜测。 好在项羽此时正沉思着,未将他难抑颤抖的神态纳入 眼底。 加上他身强体健,缠斗时亦凭经验避开了要害,大夫处理起来,并不算多棘手,他更全然未再将这点小伤放在 眼里。 大夫一后撤,项羽便回了神,坐起身来,稍舒展了下肢体,觉已活动无碍,遂以目光示意大夫去诊治榻上爱将 。 大夫却满脸挣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拖拉甚么? 项羽不悦地蹙眉,正要再度下令,那大夫先有了反应 。 他纵惴惴不安,到底担心瞒而不报、之后被杀头灭口,是以一咬牙,颤声提醒道:大王面上那伤可要抹药? 他面上还有伤处? 项羽乍一闻言,眉头不禁拧得更紧,下意识地在自己面皮上摩挲几把。 因那粗糙指腹没 轻没重,一下揉至伤处,钝痛倏然袭来。 抹罢。 项羽毫不在意道。 他虽重礼仪、好体面,却多体现于装 束与言行举止上,并不甚在意皮相如何。 帐中无鉴,他也无从得知那伤痕有多引人注目。 既得楚王亲口下令 ,大夫胸口那口巨石才一下落了地,不敢疏忽,克制着双手颤抖,将药仔细抹上了。 项羽任他抹药,神色凛凛,眸底 却已然放空,心神早不知飞到了哪儿去。 好不容易将药抹好,大夫只觉从刀尖上不知走了多少回,恭顺退开,依令为 榻上所卧那人疗伤去了。 吕布仍在酣睡,虽不知有大夫正心惊胆战地替他疗伤,却是个受人伺候惯了的。 感觉出 身上有人碰触,麻痒得紧,他不满地拧紧了眉,哼唧几声,刚将大夫吓得不敢动弹,却只砸吧了几下嘴,懒洋洋地翻身朝 内。 大夫哪里认不出,这便是近前大王最为看重的吕将军。 饶是他想破头颅,也想不出这吕将军究竟为何吃了熊 心豹子胆,与霸王相斗,落得两败俱伤。 更想不通,对方是如何在如此大逆不道地以下犯上后,还得以安然无恙地睡 在王榻之上的。 他又哪敢开口发问? 他提心吊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将这头睡得正香的猛虎的大小伤势 一一做了处理,方有空擦去自己额上那层薄汗,重新放下布帘,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霸王告退。 被唤回神思的项羽 冷淡地一掀眼帘,淡淡地嗯了一声,允他退下。 而距大夫逃出生天还未过多久,得召的范增与龙且先后而至,得 兵士报知后,一道趋入帐中。 范增隐含期许,步履生风,而龙且不知内情,一脸稀里糊涂,走得随意。 二人虽是 各怀心思,但在毫无防备地见着往日威风八面、神情凛凛不可犯的楚霸王、脸顶着两片抹了白药膏而更显醒目的淤伤时, 都同样被骇得双目圆瞪,下意识地止了步。 观二人莫名失态,项羽虽疑惑,却未往面上那点不足挂齿的小伤上想,皱 了皱眉:坐。 他已换了便服,身上伤势半分不显,唯独遮不住挂彩的面容。 龙且的嘴还大张着,几乎能塞个 鸡蛋进去,直到被项羽投去充满警告意味的第二瞥时,才慌慌张张地错开目光,一脸欲盖弥彰地坐下。 范增则在惊骇 过后,恍然意识到什么,脑海中所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对奉先安危的担忧,与深深的触动。 他哪想奉先竟是 如此烈性,为劝动项王,敢冒死行那武谏之事! 项羽本就迟钝,又揣着要事需商,心神具在改弦易张上了,哪会留意 二人诡异神色。 他决心既定,便不会犹豫,语气无比平静道:经奉先劝说,屠城灭俘此举确有不妥,有损民心,亦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34) 有伤大义。孤请二位来此,是为虚心相求那平齐大计,还请赐教。 语调听似云淡风轻,却在范增心里掀起了惊涛骇 浪! 他纵然有所预料,但在当真听见一向执拗刚愎的大王真因奉先谏言、一夜之间便改了主意时,仍是心绪激荡,振 奋不已。 若论向大王进言时、得以拥有如此份量者,除奉先外,便只有曾经的项伯了。 偏偏那项伯狼心狗肺,反 利用此能辜负大王,欲害楚营。 哪似奉先一心为楚,呕心沥血,无时无刻不替大王尽心谋算。 且以大王之高傲, 既肯采用了奉先的谏言,那奉先纵行此胆大包天之举,应也是性命无碍。 龙且则听得莫名其妙咋又改啦? 不 过他非是黥布那江盗出身、惯了杀人,本性虽好战贪功,却称不上好嗜杀平民。 除吃了一惊外,倒也就不甚在意了。 他毕竟追随项羽多年,对君上时而朝令夕改,心意骤变之事,几是习以为常了。 龙且偷摸着打了个哈欠。 横竖他自闷头听令,莫叫他去出谋划策便是。 也得亏楚军上下,皆对霸气无双的项王视若神明,忠贞不渝。 哪 怕项王喜怒无常,时常更改战议,他们也只默默听从,竟是从无异议。 见项羽肯回心转意,亲口问策,范增哪有不忠 心献策的道理。 项羽越是虚心下问,范增便越是倾囊相授。 当他从君王口中谈得吕布谏言时,更觉对方行事看似 粗莽无章、实则心细如发,目光长远独道,实在为一员不可多得的忠诚智将。 龙且在边上听得昏昏欲睡,半晌寻思着 既没仗打了,接下来不论是派说客也好,安抚民心也罢,好似也用不着他。 索性以饥肠辘辘为由,脚底抹了油。 龙且前脚刚开溜,吕布后脚便醒了过来。 他意识朦朦胧胧,却被耳边所传来的范增那陈公台似的唠唠叨叨给闹得烦不 胜烦。 害得他原本在做的脚踩刘耗子、砍杀大耳刘、直让那蛇矛环眼贼气得嗷嗷大叫,他自哈哈大笑的美梦一下 转场,成了被胆大包天的陈公台那厮揪着脖颈大吼大叫,不住逼他出谋划策的古怪噩梦。 这陈公台真不识好歹,愈发 嚣张,当真以为自己怕把人打坏了,就不敢揍他不成? 吕布着恼地哼了几声,凶神恶煞地睁开了眼。 他脑子还不 甚清醒,恍然间以为自己身在陷阵营帐中,正欲麻利地一下坐起,即大力牵扯到身上伤势,当场痛得嗷了一声! 项羽面无表情地投去目光,眉宇微皱。 而先前全然不知那帘后还卧着个人的范增,则当场吓了一跳。 等吕布缓过 那口气,疼得脸皮抽抽,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掀帘下榻时,一下便与这正装议事的项羽与范增对上了视线。 不知为何, 他总觉那发须雪白的范老头面上,好似莫名平添了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慈爱? 吕布刚疑自己眼花,范增已以不符 年岁的利落起身。 范增年岁虽大,却绝非老眼昏花。 恰恰相反的是,他似生了对火眼金睛,方能一眼便看清吕布 一身包扎的白布,以及那身霸王制式的寝服。 再联系上其从容安卧于霸王榻上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已大致描绘 出了昨夜武谏的情景。 既奉先无碍,他便安心了。 范增心中对吕布的武艺评价一下拔高至与霸王并肩的厉害,面 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一笑,道先去安排事务,便徐徐退出。 留帐中刚睡醒的吕布,与一脸深沉的项羽二人六瞳,互 瞪一阵,最后还是项羽率先开口,丢下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朝食已然备好。 吕布迟疑了下,慢慢道:那便 先用饭罢? 项羽矜持颔首。 二人默默无言,专心用完早膳后,项羽忽道:此番奉先居功甚伟,需得重赏。 吕布脖子一僵,连嘴角的油光都顾不得擦拭,难以置信地抬头,仿佛在看一个开天辟地、前所未有的大傻子。 他不得不怀疑,这泰然自若地顶着一脸色彩斑斓的呆王,恐是叫自己先前那顿老拳给揍傻了。 将心比心,若部将敢冲 他挥拳,他哪管对方是为甚么忠心,单因自个儿好端端的一张俊脸被打成这没法见人的鸟样这点 他不赏对方一顿 军棍,便已算是将功折罪了。 哪还傻慷慨到封他个王去做? 因这宿波澜起伏,又难得战了个痛快,项羽便不 慎忘了憨子二字,又哪知爱将看似一脸受宠若惊、却有着那般大逆不道的腹诽。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奉先,罕有地 和颜悦色道:待战事一毕,奉先可愿往燕王之? 在项羽看来,奉先先杀子婴,接斩汉将四员,后杀熊心,再除内 奸,后又火速平定燕地逆王,再是阻他再铸屠城大错如此丰功,早当封王。 既是奉先亲手平定的燕地之乱,那由 他前往王之,亦是名正言顺。 而以奉先智计武勇兼具,虽非燕人,亦有方法收拢燕民。 项羽做此安排,以为很是 妥当,孰料才刚缓口气的吕布似活见鬼般睁大眼,竟是半点不领情! 吕布才刚吃饱饭,还来不及歇上一小会儿,冷不 防就被这呆王昏招再度砸中。 若非拖着一身伤势,简直要当场蹦起来,但反应却也足够激烈:此事断不可为!!! 怎他好说歹说,这项莽夫就是非放着一统天下的好果子不摘,非得切小了挨个撒出去不可?! 若莽王当真铁了 心不取天下,那他又得等到猴年马月,才可领兵出征巴蜀那犄角旮旯?! 被气得脑壳胀痛,吕布只觉一身伤也跟着抽 疼起来了,叫他面孔扭曲一瞬,龇牙咧嘴。 等那痛劲儿过去,他方恹恹地趴在矮桌上,唉声叹气。 待他这身 伤好了,再设法将上辈子那身腱子肉与老茧捡回来,届时定要寻个破绽,将这靠蛮力瞎莽的憨王再次摁倒在地,打得痛哭 讨饶不可! 吕布反应激烈,项羽惑然不解。 世间男儿奋勇拼杀,无不求加官进爵,一朝裂土封王。 唯独奉先 此人,肯为阻他铸错而持死志相谏言,肯为楚国扬威千里征伐奔波,唯独面对他亲口赐封的王位,却决然不肯领取。 项羽静静地凝视着不知为何垂头丧气的奉先,胸中徘徊着万千困惑,目光却是毫不自知的柔和。 第40章 若这身伤 是在大获全胜后得来的, 吕布哪会在意,怕是早就嘚瑟开了。 偏他分明有着先下手为强的大好优势,却眨眼就遭到对 方那身不讲道理的蛮力制服, 最后落得两败俱伤,根本没占着什么便宜。 想他吕奉先之名,上辈子何人不知,何人不 晓? 敢于他单打独斗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能与他战个势均力敌的, 可谓凤毛麟角。 能叫他甘拜下风的,那 压根儿就一个没有! 结果一朝来到这几百年前后,却落得处处憋屈,最得意的武艺,还叫个脑子毫不灵光的莽夫以天 生神力相破 吕布此刻心中郁卒,可想而知。 明明察觉到憨王落在自个儿后脑勺上的灼灼目光, 吕布却丁点儿 都懒得动弹。 直到听得耳边传来一阵衣袂摩擦的细微响动, 身侧隐隐一沉, 项羽呼气吸气的声音近在耳畔。 吕布 无需睁眼,也不难判断出这心思诡异的呆子不知为何, 竟坐到了自个儿身旁。 项羽鬼使神差地在不知为何蔫巴巴的爱 将身边落了座,心中仍徘徊着万千感慨,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兀自斟酌着, 半天未曾开口, 心情正坏的吕布则比他更 能憋。就这么死气沉沉地继续趴着, 一动不动,宛如一樽泥塑。 最后还是项羽先想好了,主动开口打破这一室死寂, 许诺道:奉先若欲王齐地, 也非是不可。 若这一许诺叫龙且或是钟离眛听了,怕是早已欣喜若狂。 然而人在 楚营、意在刘邦的吕布,却只觉他越描越黑。 他忍无可忍,直接睁了死鱼眼,径直侧过头来,一脸怒气腾腾地盯着神 容冷峻的项羽,满腔悲愤道:布倾力追随大王,为的难道会是甚么论功行赏,封地赐爵么? 王那劳什子燕地齐地 ,于他有何用处? 他累死累活,东奔西走,求的不过是老仇人那祖宗的项上人头! 见项羽目露茫然,吕布气势更 是汹汹,猛然坐起,连身上刺痛也顾不得了,双目几要喷出火光,挖苦道:昔日那黥布于大王麾下效力时,勇冠三军, 英武绝伦,纵要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惜。然自其得以称王,雄踞一方后,大王可还使得动他? 项羽被戳中痛处, 脸色倏然阴沉。 在奉先之前,楚军诸将中最得他看重者,非黥布莫属。 因黥布随他征南闯北,身先士卒,战功卓 著,他于裂土封王时亦不曾薄待。 不仅未漏算其妇翁功绩,更将身为楚地屏障的南侧沃土划入其域,分令二人其王之 ,信重之意显而易见。 偏偏距分封才过去短短数月,齐地、常山、梁地纷纷反叛,他令黥布发兵讨那陈馀,竟得一身 患疾病的借口,以及派一区区裨将,领数千兵卒敷衍了事。 吕布半是破罐子破摔的无赖心态,半是潜意识里有恃无恐 。 毕竟连他昨夜上手揍得对方鼻青脸肿,威严大损,竟都未被惩处,还肯给他封王。 这莽汉别的不说,气度 倒是大得很。 敏锐地摸清了项羽待他超乎寻常的容忍后,吕布虽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却从善如流地放飞了些许嚣张本 性,哪会被项羽那张臭脸吓到? 他微眯着眼,唇角微掀,一下便露出个十足讥诮的表情:天下游士背井离乡,远离 故里,为的不外乎得一封赏之地。然大王遂了一些人的心愿,分封王土,天下间事却注定不患寡而患不均,令更多人落了 空,失意而去。况且那游士皆归国去,为各自主君效力,又有谁还会将大王放在眼里?旁人姑且不论,就那黥布伏低做小 多年,一朝扬眉吐气,王于沃野,便与巨鹿一战做壁上观的诸侯无异,对大王之号令反复推诿、坐视不理,何谈报恩?更 不会甘心重回大王麾下,听任吩咐,随任呼喝! 项羽薄唇紧抿,浓眉死死拧着,不发一言。 吕布讲痛快了,忽 见项羽脸色愈发恐怖,仿佛下一刻要拔剑杀人,心里暗道不妙。 为防这霸王恼羞成怒、拿自己撒气,吕布眼珠子一转 ,瞬间语气转缓,机灵地将话势掰了回来:可叹大王一心分封,本为向天下人宣示强楚偃武修文,不愿用兵打仗,予以 百姓休养生息之博爱。而舍得分封将领,是因爱才心切,御下宽厚,愿与部下慷慨共享沃土,奈何其忘恩负义,辜负这番 厚待。 吕布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趁机顿了顿,悄悄酝酿一番情绪,才痛心疾首地继续讲述道:与其将印绶授 予鲜廉寡耻、不忠不义之辈,布更愿见似大王这般无双英杰君临天下,方可令百姓依附归顺。在那日到来之前,布愿鞍前 马后,抵死效忠,又岂会贪恋区区王位? 话说至此,又有拒受分封的实举在前,纵使项羽心如铁石,也不由为这铮 铮忠骨与殷殷期许而动容。 刚因吕布挑起黥布话头而燃起的怒火,也徐徐散了。 吕布不再开口,只闭目养神,顺 道思虑下一步该如何继续哄骗这憨子称霸天下。 项羽则怀着复杂心绪,默然注视着为他既是殚精竭虑、又是征战四野 的吕布一阵,不知想了什么。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忽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向帐外行去。 吕布以眼角余光偷瞄他背 影,待其彻底消失后,方恹恹地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不该嫌那便宜韩兄似高顺般唠叨,便将人打发去撵彭越那山贼 头子的。 若韩兄在此,他尚有个能商议对策的可信人,哪需似如今这般劳心劳力,费尽倒霉脑筋,终日对这不开窍的 西楚霸王恨铁不成钢? 吕布越想越悔不当初。 他这伤势不重,却也伤了几根筋骨,需好好养着。 横竖楚军势 盛,田荣业已伏诛,有悍将龙且、钟离眛与个好身先士卒的项羽在,一时半会倒是没他上场时机。 吕布本就不是甚么 劳碌命,自乐得清闲,好生养养这阵子动狠了的脑子。 奉项羽之令,范增终可放手施为。为防止这脾气阴晴不定、反 复无常的霸王又要改口,他连觉都不敢睡多了,只想早日叫木成舟。 于是在平阳百姓心惊胆战地等待中,那凶神恶煞 的楚国雄师非但未强攻进来,只派了一笑眯眯的辩士进城,见过县令后,有那宽政放着,自知绝非楚军对手的县令立马识 了时务,干脆利落地开城投降。 大军仍驻于城外,唯有龙且领三千楚兵入内巡视一圈后,将兵士留下一批,却并未肆 意劫掠,还帮着维护法序,叫本还有些骚动的城内从此井然有序。 项羽虽满心不耐,仍在范增卖力规劝下,召集平原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35) 一带的父老百姓,公然宣布除取部分粮食外,将放归数万俘虏,更不容楚兵侵掠百姓,只为除暴安良。 此讯一出,齐 民与其说是欢欣雀跃,反倒是瞠目结舌。 就如见残暴的猛虎一朝茹素、恶徒露出慈眉善目,冲他们施恩发粮般不可思 议。 项羽板着脸说到这里,环顾四周,见齐地父老一脸呆滞,不由蹙眉。 被那锐利摄人的目光一扫,众人悚然而 惊,纷纷如梦游般拜谢离去。 即便有项羽那话摆在前,齐民仍是战战兢兢,不敢全信。 直到那驻扎城外的楚军很 快离去,朝着田横所在的胶东一带继续前;留下的楚军当真未曾胡作非为,只帮着监管秩序;而除多了位楚国长官外,熟 悉的城中官吏也照常奉职 他们才逐渐放下戒心,敢信那传闻中杀名赫赫、冷酷无情的楚王实是这般通情达理,宽 大仁义了。 项羽这头耐着性子,手段生疏地安抚齐民,却确实有效地安定了人心动荡的局势。 与此对比鲜明的, 则是田横那处为备战随时来攻的楚军而不得不横征暴敛、惹得人心益散,怨声载道的窘境。 田横为田荣之地,平素处 事厚道,颇有几分名望。 可他辛苦积累下的名声,在楚军强骑的有力威慑下,自然显得不堪一击。 若项羽暴虐, 动辄屠城杀俘,必将令齐民被迫反叛,以死相博,选择拥戴田横以对抗项羽。 然项羽一反常态,非但未纵兵士屠杀、 以儆效尤,还破天荒地安抚百姓,积极招降。 当得知顺服楚军不仅可活命,还能保住多数财物的消息后,齐民哪里愿 陪田横以卵击石? 在范增的一番刻意宣扬下,楚军一路向东,十有八九之齐地郡县,竟都趁着项羽改了宽容性子的这 劲儿望风而降,叫他们东去之路畅通无阻。 项羽哪知那怀柔效果如此显著,面对这一路大开请降的城池,他不费吹灰 之力即可派人接管,不免心情复杂。 他随叔父起兵至今,身经三十多战,无不以寡敌众,以弱击强,回回免不了损兵 折将,伤亡惨重。 而他与部下情同手足,越是见死伤厉害,就越是怒不可遏。 为祭奠诸将、报仇雪恨,亦为震慑 敌手,迫他们闻风丧胆,不敢作敌,他方始坑杀降卒,以严酷手段镇压异己。 他每至一处,皆是敌军拼尽全力,奋死 相搏的血战。又何尝体会过民心所向,百姓主动归顺、礼敬有加的轻松? 项羽心受震撼,不免若有所思。 范增自 是清楚,此番如此顺利,还得归一部分功劳予田荣田横。 莫说是项羽于新安坑杀二十万降卒之凶名远扬,单是城阳尚 在前秦治下时曾因顽抗楚军之故,彻底激怒项羽,令项羽在大发雷霆下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城阳前车之鉴赫然在目 ,若有别的活路,齐民定也不肯轻信。 然田荣田横非但不是楚军对手,且从不施恩齐民,只一昧索取,竟更早叫齐地 民不聊生。 既侍豺难活,唯有奉虎。 齐民哪里不惧项羽之喜怒无常、朝令夕改,但比起一眼便能看见绝路的田家 弟兄,项羽自入齐地以来,除两军交战外,的确一民未杀,还释放了数万俘虏。 到底有着几分薄望。 之所以痛快 归顺楚军,不过是前狼后虎,碍于无奈,不得不二难中择一轻罢了。 但见嗜杀成性的项羽明显深受震动,时常陷入沉 思,范增乐见其成,帮瞒着还来不及,又哪会不识趣地揭穿这点。 楚军一路高唱凯歌,不日进逼胶东。 而田横眼 看着人心离散,苦守的胶东成了孤城一座,上下军心惶惶,禁不住心下凄然。 时值深秋,阴雨绵绵,这日田横于城头 远眺,忽见着那乌压压的铁骑由远至近,中扬帅旗数面,黑底白字,偌大一个项字触目惊心。 竟是项羽亲至! 田横自知大势已去,仅凭手下那可怜的数千兵卒,绝非楚军对手。 他长叹一声,毅然拔剑自刎了。 至此,三齐 之乱彻底平定。 不论是项羽分封的那三位齐王,还是煽动叛乱的田荣田横,皆已命丧黄泉。 项羽沉默看着奉上田 横首级、战战兢兢乞降的胶东郡守半晌,硬梆梆地掷下句妥善安葬后,便如之前过沿途降邑那般,仅点了千余楚兵、 一员楚吏留下。 齐地既定,楚军接下来之剑锋所指,自是常山。 这支气昂昂地朝西北挺进的楚军雄师,却无一人 得知,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有一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法于齐地流散开来,信者甚众。 传言向来嗜杀的项将军之所以 一反常态地以仁义抚民,皆因有位赤胆忠肝、悲天悯人的吕姓将军奋死武谏,以己身代齐民受过之故 第41章 项羽 亲率大军自胶东西返, 至平原一带时,却命将士原地筑营修整,不再继续西入常山国境内。 与此同时, 他继续传令于 九江王黥布、衡山王吴苪与临江王共敖,命令诸王即刻点将出兵,联合出兵常山。 黥布再得征召,不免心烦意乱。 他追随项羽征战多年,深知其无双勇猛, 自是敬畏忌惮有加。 然而他本是骊山刑徒出身,之所以于疆场舍生忘死, 建下丰功,所图不过是得裂土封王,享权势浮华。 结果他得封九江之地还未出二月,正沉浸在一朝荣归故里, 日日醇 酒, 夜夜佳人的快活中, 却忽得昔日君王征召,需重披霜冷铁甲, 过那早叫他厌倦透了的风餐露宿、铁马冰河的苦日子。 他又哪会愿意! 项羽虽是自封霸王,说到底也不过是诸侯之一,仅因楚势最强, 才俨然有了诸国以其马首是瞻的 威严。 既是同为王侯, 凭什么他还得听旧主号令, 为其重披征衣,鞍前马后? 黥布着实不情愿动身,但又难抑骨 子里深埋的那份对项羽的恐惧。 他对项羽的性情颇为了解,知其勇悍绝伦, 好以英雄自居,重忠重义,但正因爱憎分 明,待敌军是一等一的脾气暴戾,冷血残酷。 他昔日得其赏识,屡受破格提拔,成了最受看重的爱将,更靠所积功绩 ,有了如今这九江王的封号。 他若再度称病不前,恐有忘恩负义之嫌,哪怕还未受诘问,将抗令看在眼里,也定会将 项羽给惹恼了。 一想到项羽那无双悍勇,与其待敌的严酷手段,黥布便心中发寒。 正当他左右为难,不知是否该 响应这份征召时,忽有军吏入内通告,道有衡山来使。 黥布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还不快快请人进来! 衡 山王吴苪既是赏识他的老丈人,也是并肩作战、一道抗秦多年的盟友。 有这层翁婿关系在,更使九江与衡山二国关系 紧密、堪称牢不可破。 那使者得召,少顷带笑入殿。 黥布焦躁地坐于主位上,见他身长八尺,腰佩长剑,行走犹 如带风,却着儒衣儒冠,且年岁一望便知已过耳顺,不免皱起眉头,心里多了几分轻视。 怎他老丈人与他共商要事, 却派个年迈不堪的竖儒过来? 黥布一言不发,继续端坐主位上,那老儒也浑不在意他这倨傲态度,兀自俯身行礼。 不等黥布开口,他已潇洒坐下,从容迎着黥布不悦的目光,开场就来了个语不惊人死不休:在下郦冀,特奉汉王与衡 山王之命前来,救足下一命!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入巴蜀之地后,便自封汉王的刘邦麾下最得力的辩士兼谋主 郦食其。 黥布凝眉,下意识地重复道:汉王? 这天底下,哪来的汉王? 望向郦食其似笑非笑的目光, 黥布恍然大悟,不禁嗤笑道:好哇!那日略有疏忽,叫尔等得了生路,于巴蜀之地苟延残喘,却不想那姓逆贼胆气不小 ,厚颜无耻,自封作了汉王! 他曾为楚将,深惧项羽之威,却哪里会瞧得上刘邦这手下败将、区区丧家之犬! 黥布蔑然道:你倒是胆大包天,敢上门来。有什么遗言,趁现在赶紧说了罢,不然孤明日便使人将你捆了,送去霸王处 ,一旦到了那釜中,纵有巧舌如簧,也使不出来了。 他这话阴气森森,郦食其却丝毫无惧,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黥布明知他是故意,却仍忍不住气恼,杀气腾腾道:你既无话要说,那便 在下性命,不过草芥,何需惧 死?郦食其毫不客气道:在下笑的,是大王空具武勇,实则愚蠢之至,却将送上门来的一线生机拒之门外,且还洋洋 得意! 不等黥布恼羞成怒,郦食其猛然站起身来,逼近一步,咄咄逼人道:那日弑君逆贼实为何人,百姓固受蒙 蔽,足下曾为项藉心腹爱将,又岂会不知! 将黥布喝住后,郦食其愤然一拂袍袖,嘲道:项藉绝不可信。他弑君 在先,污名转嫁在后,诸侯军联手破秦,却叫他独摘战果,主持分封。倘若他真为计功割地,且不说汉王先入关中,理应 王之,那赵将陈馀缘何无名?那章邯缘何失封? 黥布目光冷沉,死死地盯着肆意嘲讽的郦食其。 郦食其大笑一 声,继续道:天下分封,诸将为王,如项藉真无私心,便该解散士卒,供百姓休养生息。 如今却先借燕王公弑旧君 之事发难于燕,攻灭燕国,一道侵占辽东后,又以平叛之名兴兵东进,攻取三齐之地。项藉将叛将先后诛杀,却不肯再立 齐人王之,反贪得无厌,令楚官堂皇入主!由此可见,项藉心机深重,要的是鲸吞诸侯土地,一人独霸天下,效前秦之帝 业!既如此,又哪会轻易休止?齐地广沃,兵员甚众,得此地后,项藉实力再次大增。那楚军本就势如中天,威望鼎盛, 现是如虎添翼,他日若要胡作非为,撕毁盟约,又有何人可挡铁蹄!诸侯若仍各自为战,或作壁上观,或争斗不休,只怕 明日就要成那相争的鹬蚌,反叫渔夫得了利!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重重砸在黥布面上,令他那张刺有靛墨字痕的面 孔更显阴沉。 他喘了口气,恶声催道:讲! 郦食其笑着,出口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大王派冀至此,是为请 教足下,缘何敷衍项王、称病不入联军;又缘何敢信,他日项王不会兴师问罪,前来讨伐? 黥布被说到痛处,终于 缓了脸色,正眼看向这狂肆大胆的儒生,冷冷道:那汉王打了甚么主意,你便直说罢。 由先前的逆贼到 汉王,称呼上的转变,让看似胸有成竹的郦食其心里一松,瞬知此事已成。 当黥布接见郦食其时,原楚柱国、现 临江王共敖则在得令当日便召将点兵,凑出三万兵卒来,马不停蹄地往平原赶去了。 不知为何,项羽这回竟是难得表 现得耐心十足。 一晃眼的功夫,十日已然过去,他等来了远在临江的共敖的部曲,却始终未见离得更近的九江与衡山 二国来人,脸色越发难看。 而楚国大军始终按兵不动,不仅叫平原百姓很是费解,惴惴不安,连智囊范增亦猜不透霸 王所想。 唯有吕布易地而处后,凭着过往经验,很快摸着一点头绪,不由大感诧异。 这憨子霸王,竟在观望 ! 一向行军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项羽,竟是一反常态地拿出了十成耐心,在静候局势明朗。 至于常山国的张陈 相争,根本不被项羽放在眼里。 连牵头的首叛、齐地田荣已然伏诛,受其兵员援助的陈馀孤军为战,又怎么可能是楚 军对手? 以楚军之骁勇强势,一旦介入,不出三日,此叛必将平复。 项羽更为看重,不惜延后战机,一直静候的 ,自是自分封以来,便态度不明的衡山与九江国。 就看后者究竟是乖乖顺服,还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然而项羽 这等得起,常山王张耳却吃不住陈馀的猛攻了。 他与陈馀曾为刎颈之交,一为赵国丞相,一为赵国大将,却因巨鹿之 事猜忌交恶,现杀得如荼似火,不可开交。 即便交战激烈,二人都未忘记关注东边的战局,一听项羽已亲率楚军平定 首叛的齐地,诛杀田荣田横,顿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张耳知晓援军即至,士气大增;而陈馀为将多年,虽知身临绝境 ,却因骨子执拗,不肯屈服,哪怕明知不敌项羽,也要击败张耳出口胸中恶气,是以不退反进,攻势越盛。 而张耳本 非陈馀敌手,坚持近十日后,却始终未等来楚军,心中顿觉不妙。 等他派出的探子回归,报得楚军不知为何驻于中原 ,一动不动时,更是将他气得几欲吐血! 项藉匹夫,着实可恶! 他已是强弩之末,实在顾不得其他了,纵使心里 将项羽骂了千百遍,派去使者求援时,却称得上低声下气。 他心里清楚,眼下情况再显危急,只要楚国雄师一至,必 将迎刃而解,自然不敢将项羽得罪。 项羽等了这半个月的功夫,始终不见九江国与衡山国的部曲,哪怕早已有所预料 ,但心中仍怀熊熊怒火。 因此,当张耳所遣来使抵达时,他便是面色冷若寒霜,一身冰凝杀气,直让使者双股战战。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36) 听他道明来意,从之前刻意的等待中已得出结果的项羽,心不在焉地微微颔首,知晓张耳那处的确不能再拖了。 他正要应承出兵时,忽闻身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嗤笑声。 众人不禁循声看去,却见一穿着花里胡哨的年轻楚将歪坐在仅 次于项羽、范增,而能与龙且、钟离眛并的次席上,疏懒抱臂,英俊白皙的面庞上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虎眸充满不 屑。 那常山使者虽不知他为何嗤笑,仍是气得面红耳赤,只敢怒不敢言。 项羽疑惑地向爱将投去一瞥,询道: 奉先缘何发笑? 回大王,臣下本无意失礼于人,吕布面上笑意更深,话说得客气,那语调却透着股极气人 的漫不经心:却属实纳罕一事。 被他那副神态语调一勾,项羽面上仍旧冷肃,实则被引起了几分好奇心:哦? 范增心里一紧,看了眼面无表情、喜怒难辨的项王,唯恐奉先出言不逊,将其惹恼,遂迅速帮着描补道:奉先但 说无妨。 吕布咧嘴一笑,接下来出口的话,却将那常山使者吓出满身冷汗来:臣下见识粗浅,实不知这诸侯自个 儿无能遭难,请求援兵时,竟是连丁点谢礼也未许,就敢狮子大开口,劳动堂堂霸王亲征? 不等那使者开口辩驳, 吕布已懒洋洋地甩出更吓人的下一句话:若非亲眼所见,臣下几要以为大王为常山王之下属,才任他理所当然地挥 之即来,招之即去了! 他依稀记得韩信提过,这张耳不仅是刘耗子称兄道弟的老大哥,不论是河南王申阳,还是能 力平庸的前秦将司马卬,都曾是他的旧部,交际不可谓不广泛。 既如此,怎不求救于那些个有交情的老部下,却厚颜 无耻地揪着呆王这头吃亏了尚且不知、白替人奔来跑去的肥羊薅? 吕布冷哼一声,虎眸微眯,内里杀气四溢。 第42章 吕布凭那云淡风轻的两三句话, 径直将常山王张耳生生架在了刀尖上,叫来使当场被吓出一身冷汗。 张耳遣他来 此时,只反复叮咛, 令他说服项王尽早发兵来援, 的确只字未提回报之事。 毕竟在张耳看来,自己这常山王的名 号,可是项羽亲自主持所封。眼下有人发兵强攻, 无异于不服项羽的威信, 那由项羽所据有的楚国必然为自己盟友, 必当 发兵相援, 怎还索要起报酬来了? 这曾被张耳视作理所当然的救援,曾经也叫楚军上下默认。 但经吕布这么一点 出,的确极为不妥。 项羽思忖片刻后,还真觉那张耳将他视作部下、肆意驱使的说辞,十分可信。 若非如此, 那张耳岂会将他发兵出援之事, 视作理所应当? 项羽眉峰一聚,虽未言语,眸底却已是煞气腾腾。 狼躯虎魄的楚 将们亦是双目一瞪, 不善地看向那使者。 来使双股已然战战, 还强装镇定道:将军说笑了。大王绝非吝啬之人,霸 王若肯楚兵, 大王他日定有重谢 吕布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半晌方喔了一声。 不等那使者再开口狡辩,项羽已失了耐心。 他微侧过头来,以眼神略一示意, 随侍一侧的郎中便会意上前,客气中 带着八成强硬地将使者请出去了。 使者虽未达成请援的目的,不愿意就此离开,但经刚才那一顿吓,他又如何敢 亲口要个答复。 唯有一边牵挂尚在苦战的张耳,一边寻思该如何应对这一意外局面了。 使者刚出,项羽毫不犹豫 地看向吕布,竟是主动询道:奉先认为如何? 此言一出,场中诸人具是神色微妙。 他们不知该惊讶于一向刚 愎自用的项王当下便肯开口问策,还是该诧异于率先被问的竟非被尊为亚父的谋主范增,而是吕布了。 钟离眛眨了眨 眼,视线隐蔽地落在吕布身上。 彼时他身在中原坐镇,过了好些时日,才从营中将士嘴里隐晦听说了那夜武谏之事。 他心知名布之人具都不得了,前有常冠军的黥布,后又来了位吕布,都怀一身高明武艺,还都独得霸王青眼。 但 远胜那翻脸太急,招来霸王不满的黥布一筹的是,吕布不仅深藏不露,且分明是初来乍到、竟就摸清了全军上下无人能揣 透的君王脾气。 定是摸清了霸王的脾性,又自信于自身武功,不然这世间哪有人敢行那无异于自寻死路的武谏之 举? 正偷偷打量吕布的钟离眛,忽察觉到对方狐疑投来的视线,赶紧故作若无其事地移了开去。 龙且的心思,则 要直白得多。 早在项羽江东起兵时,他即已投入麾下,对其忠心耿耿,唯命是从,也是一等一的敬畏。 历经无数 刀山火海,他曾见过了君上身先士卒,浑身浴血仍神勇无畏、生生杀伏敌众的威武模样 却唯独没见过君上被揍得 鼻青脸肿,竟还让罪魁祸首活蹦乱跳,甚至一路高升的奇观。 他娘诶! 那可是动堪屠城、杀人如麻的无双霸王! 竟是说揍就揍! 龙且光是想象一下那时情景,就不仅打了个哆嗦。 他原先对吕布感官不过寻常,甚至因武无第二 ,还颇有些不服气那神速的升迁,想着哪日寻衅切磋切磋。 自打出了这一茬,他便彻底绝了那念头,转而对其肃然起 敬来。 不得了不得了,比不得比不得。 他颇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有被霸王摁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的本事,哪能是 将霸王都打得鼻青脸肿的这神将对手? 唯有范增老神在在,毫无被略过的不悦,还一脸鼓励的微笑,同样看向吕布。 问他作甚? 吕布紧皱眉头,一脸严肃。 他早已忘了自己先前胡乱自尊的贤士名头,只暗骂这憨王闲 得无事,瞎寻他个武将问策。 这憨王搞什么名堂? 吕布眼珠子微转,落到好整以暇的范增身上。 范老头儿好 端端地在边上坐着,怎不问范老头儿去? 被几双眼殷切盯着,饶是他自诩脸皮厚得很,也觉浑身不自在。 打心底 地开始后悔,方才怎因看那憨子好似又要被那常山王占去便宜、就多那么几句嘴了。 横竖是那憨子自己呆傻,才叫人 做部下使唤奔走,又干他屁事! 不过 吕布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那张耳乃是那刘耗子的狐朋狗友,私底 下怕是早已沆瀣一气。 若叫这憨子今日吃了亏,岂不是他日就叫那刘耗子得了便宜? 那可不成! 吕布眸 光一凛,翘起一腿,开始苦思冥想。 既项羽这小子敢问,他哪有不敢答的道理? 总归还有个范增在边上盯着,哪 怕不慎出了馊主意,也总能掰扯回来。 而在众将眼中,便是被项王率先问策的吕将军一脸高深莫测地思忖许久,方抬 起头来,成竹在胸地答道:依臣下之见,那张耳废庸无能,守不得王城,护不得王滨,安不得百姓,不敌区区陈馀,显 是不配居那常山王位。既他不向昔日旧臣申阳求援,却请大王发兵,怕是有着自知之明,欲将王位让于似大王这般盖世英 雄罢!他若肯立下让位之约,叫使者送来,这兵倒也不是发不得。 一通替张耳拐弯抹角上眼药的话扯下来,直听得 竖起耳朵的钟离眛与龙且瞪大眼睛。 心道这厮脸皮瞧着白皙,竟心黑得很,竟将张耳意图歪曲至此。 项羽目光深 沉,若有所思。 范增则是怔楞过后,眼前倏然一亮。 奉先所言,乍听之下为一通再荒唐不过的胡扯。 可 顺着那脉络仔细想来,却是全然可为的大胆谋略! 常山王张耳与陈馀虽曾为挚交,然因巨鹿一役互生猜忌,以至于陈 馀弃印而去,流落一方。 后因陈馀凭书劝降章邯,自认功不下张耳,却仅得封一邑侯,极为不甘。 方对张耳生恨 ,宁肯向齐地借兵,也要发兵攻打,成了如今这不死不休的局面。 既已是无可化解的死仇,张耳一旦兵败,落入陈馀 手中,自是必死无疑。 即便侥幸逃脱,眼看还未坐热的封地落入仇家之手,张耳必也满怀怨恨,绝不肯叫陈馀如意。 既如此,为何不可似奉先所言那般,令张耳自逊才弱,不堪为王,退居臣位,以此换取楚军出动? 不然单是 替张耳驱走陈馀,替其安定过图,不过是徒费了楚人精力,而看不见一丝好处。 思及此处,范增心绪也随着激烈振动 起来。 难得大王已然想通,不再拘泥于守卫楚国一国霸业,而有意仿那前秦,逐步一统天下面对这送上门来的大 好时机,岂能就此放过! 众人不语,唯有范增目光雪亮,心中通透。 想清楚脉络关窍后,他不禁将目光投至三言 两语即拨云见月,令那险些错失的良机豁现的吕布身上。 果真为世之奇士。 项羽涣散的神光忽聚,炯炯投向 始终一言不发的范增,客气问道:亚父认为如何? 就在吕布那满不在乎的注视中,须发雪白的范增竟缓缓地点头 ,沉声道:奉先所言,确实在理,依臣之见,此计确实可行! 吕布: 项羽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经 他方才一番仔细思虑,也不觉有不妥之处。现见连惯来足智多谋的亚父都这般认可,他自是更无疑虑。 而事态如此进 展,实在是彻底出乎了钟离眛与龙且的意料。 他们一脸似见了鬼的震惊表情,纷纷面向方才还不怎觉得、此刻却无不 透着神机妙算、睿智深谋的吕布,心中凛然。 亏他们刚刚听着,还觉荒谬得很,难忍发笑。 又哪里想到,那竟是 连好奇计的亚父,都为之高看的高深计策! 殊不知吕布神情冷漠,看似肃穆,实已神思恍惚。 他木然地看了眼口 若悬河,正仔细谋划的范增。 又木然地看了眼一脸严肃,正听其谋划的项羽。 他娘的,连这也敢采用? 究竟 是这范老头疯了,还是这呆王疯了? 吕布喃喃自问。 总归不是他疯了。 竟技穷得连他随口一扯也要采用 ,吕布只觉脊背发麻,难得地感到几分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楚营 怕是,真的,难好了。 吕布虎眸中流露 出一丝绝望,空前想念起便宜老哥韩信来。 比此时的吕布更为绝望的,自是苦苦支撑多时,却未等来期望中的楚国援 军,只在数日后,等来使者战战兢兢奉上的一份霸王手诏的张耳。 得知项藉之所以按兵不动,竟是为此时坐地起价, 行这趁火打劫的卑鄙行径,张耳便没忍住,气急败坏地将那厚颜无耻的手诏一摔,怒吼道:项藉匹夫,竟是起的这等心 思! 早知这项藉意欲侵吞赵地,他岂会苦等至今,由其贪婪索取?早寻旧臣申阳求援了! 然而他到底是错估项 藉野心,延误了求援的时机。 且不说申阳还记几分旧情,愿拨多少兵马,又能否敌过陈馀单是其封地远在河南, 都在洛阳,就注定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张耳面色阴晴变化,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与他反目成仇的陈馀可恨,还是乘人 之危的项藉可恶了。 他若拒了项藉,舍下一切,仅带千余亲兵出逃,定也能抢出一条生路。 但如此一来,他被逼 得落魄出走,只能投奔昔日旧部,不仅一无所有,颜面也是尽失。 而留下的这王位也好,封地也罢,皆都归了仇家陈 馀。 他如今深恨陈馀,岂愿见其春风得意? 而他若应了项藉之要 张耳挣扎良久,终是一咬牙,恨恨道: 孤将这偌大赵地双手奉上,那项藉再不堪,也不至于令孤连个邑侯也做不得罢! 第43章 张耳纵恨自己引狼入室, 但陈馀之胁更是迫在眉睫。 在部下甘公的劝说下,他终于下定决心,忍下这口怨气, 不情不愿地依照那贪婪的项氏小 儿的意图写下国书, 自称德不配位,忍痛将常山王位给让了出去。 那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楚军,一得此书, 果真即 刻拔营向西挺进。 陈馀自撒气请辞以来, 身边便只剩下数百亲兵, 以游猎为生后, 又散去数十人,兵力少得可怜。 后虽得田荣兵力援助,敢于凭怒攻打能力平庸的张耳,但他心里清楚,靠着这二万人马, 要与士气如虹、兵强马壮的楚 军展开对决, 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胜算的。 一得到楚军朝此地进发的军报,陈馀当机立断,就地化整为零。 将大部 分由赵地得来的兵卒散了, 留下愿追随于他的小股精锐, 趁着楚军铁骑还未杀到,他果断趁夜丢下焦灼战局, 抄小道朝西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37) 跑了。 当翌日一早,盘算着楚军即将到来,终于有了出城追击的胆气的张耳,便只能气急败坏地面对那空虚的敌营, 和一些个被丢下的茫然散兵。 靠麾下楚军那战无不胜的辉煌战绩, 项藉竟是未耗一兵一卒,便吓跑了叫他陷入苦战的 陈馀! 想着自己拱手相让的王位,到头来却是死敌未除,也未让那趁火打劫的项藉损半分兵力 张耳心痛难忍 ,几要吐出一口血来。 就连项羽也未曾想到,那陈馀很是机警果断,说撤便撤。 他无意追剿那些被抛下的齐卒, 只命人俘了,按范增先前定下的规矩,可用又愿留的便留下,余下的问清籍贯后,逐批送回各乡去。 他点一千精兵, 领心腹重臣,一身轻简地进入了赵都襄国。 当日便在张耳强忍怨恨的注视下,宣布废除赵国,改为赵郡,今后直属于 楚,以楚将钟离眛为郡守。 原赵王张耳,则封为赵侯,名义上接管原封于陈馀的那三县之地,并无实权,但得旧赵行 宫一所,丰厚赏赐。 若张耳不曾为赵王,或非是公卿大臣的出身,许会感激涕零,接受这番补偿。 但他曾拥广沃 赵地,哪会甘心做一寻常富家翁! 项藉匹夫,着实可恨! 张耳听得火冒三丈。 他虽年已过六十,可所经的风 浪,可不知比项藉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多上多少! 在旧国仍在时,他为魏国外黄县令,却是名满天下的国侠。 后受 秦兵追缉,不得不四处躲避,却也未就此消磨意志,而是蛰伏多年,顺势而起,任赵国丞相,凭破秦之功得项羽封作十九 王之一。 哪曾料想,在他本该是据地为王、安心享乐拥权的时刻,竟不慎先后中了陈馀与项藉的暗算,连番遭受欺凌 ! 若非理智犹在,知晓实力悬殊,张耳险些要按捺不住骨子里的烈性,将那王诏撕了,再与这卑劣小人决裂一战。 他被迫二害之中取其轻,却仍是低估了项藉之卑鄙:趁虚逼他让出赵地不说,竟连郡守之职也吝于给予,只改封他做那 陈馀都不屑做的邑侯,领那区区三县之地,居一破落行宫即了事! 甘公亦不料向来以英雄自尊,当得起光明磊落的项 羽,竟有如此狡诈的一面,将鲸吞诸王之地的野心埋藏得如此之好,此刻方才暴露出来。 他心里惊疑不定,仍是竭力 劝住张耳。 待回到军中,张耳克制不住脾气,大发雷霆时,甘公静候片刻,才拿定主意,上前献计。 一番苦口婆 心的劝说及精心谋划后,方使张耳面色稍霁,骂骂咧咧地启了程。 钟离眛骤得此职,则是无比惊喜。 虽非一般男 儿梦寐以求的王侯之位,但他心里清楚,以项羽御下的慷慨厚道,这赵地郡守之位既可居原赵国殿宇,又任命属官,手中 握有绝对实权,与为王并无甚大区别。 而赵郡直属于楚、还需听从项王调遣这点,更是十分合他心意。 他深知自 黥布一朝封王、便不听号令之事起,项羽对部将难免猜忌愈重,纵使待他与龙且这等追随多年的楚将,也隐隐心生防备。 现去了那虚无名号,安心归楚君统领,遇乱可求助楚都咸阳,不至于孤立无援,还可令君臣嫌隙释去无不正中他 下怀。 见钟离眛欣然领命,俯首谢恩,项羽心里也添了几分满意。 他微侧过头来,看向难掩脸上钦羡的龙且,面 无表情地再下一令。 废胶东、济北、齐国,并作齐郡,同赵郡一般,直属于楚,以龙且为郡守。 此话一出, 本还羡慕着的龙且面上空白一片,旋即便是欣喜若狂! 三齐之地得以合并,远胜赵地富饶,兵员广众,还与原楚都彭 城、及他最为交好的钟离眛辖地相临。 但有状况,即可相互呼应,不至于孤立无援。 龙且被这好事结实砸中,乐 得咧嘴笑着,喜不自胜。 他同样像钟离眛一般,不似黥布野心勃勃,而是自楚地追随以来便对项羽忠心耿耿,早听惯 了这神威无双的主军号令。 叫他自个儿彻底脱离出去,反倒更觉不安哪抵得过手掌郡守之实,还得部将之名,继 续受强楚羽翼庇护的安心自在。 龙且满心欢喜地俯身谢恩,项羽淡淡颔首,转而看向吕布。 眉眼看似漠然,却罕 有地掺杂了些许犹豫之色。 他是否该顺势将原燕国之地封于奉先? 浑然不知呆王又在动着气人的歪念头,吕 布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乍得加封的钟离眛与龙且那狂喜神情,顺道感到老怀欣慰。 之所以欣慰,是因这呆王被他那日 冲动地打了一顿后,颈项上的那颗榆木脑袋,竟好似终于开窍了。 终于不再执着于将手中既得的领地封于他人王之, 而是拿出些许早该有的魄力,以旧王无能为由,直接废了该国,改作郡地,直属于楚。 短短二月功夫,赵、齐、燕地 便已悉数落入霸王囊中。 接下来,不论是那好拿捏的西魏王魏豹子也好,位处夹缝之里、实力单薄的韩王和河南王申 阳也罢,还是那不足挂齿、现徙代国的原赵王歇统统都不可能是楚国的对手! 唯二在军势上能构成对楚国威胁的 ,还属原楚将黥布与其妇翁吴苪所领的衡山与九江。 但就以黥布那连刘邦都逮不住的差脑筋,没个像样的牵头人,又 如何敢做出头鸟,直迎上楚军锋锐? 仔细一想,这天下诸侯竟都实力羸弱,无人可挡! 吕布虎目渐渐放光,几要 忍不住摩拳擦掌的冲动。 既然这老天开恩,叫呆王终开了个心眼,对扫荡中原,雄踞四野,一统天下的大计稍上了心 那他率大军杀入巴蜀,斩杀刘耗子的宏伟计划,必将跟着沾光,指日可待! 吕布正想得心花怒放,但当项羽 那道迟疑目光甫一落到他身上,仍是敏锐地立即察觉到了。 吃了前几回的教训,他迅速回神,警惕地回视过去。 四目对二目一阵,饶是迟钝如项羽,也能清晰品出爱将眼中那满溢的警觉。 同得任命,怎钟离眛与龙且那般喜悦,奉 先却是避之唯恐不及? 项羽感慨万千。 不论如何,奉先既这般不情愿,那番封对方做燕地郡守的话数次到了嘴边 ,还是叫他生生咽了回去。 待回到楚都咸阳,再派章邯去领职罢。 项羽默默移开目光,复杂心绪反复起伏, 实在不知如何该弥补淡泊名利、赤胆忠肝的爱将奉先。 吕布全然不知靠着反应及时,竟是逃过一劫。 他兀自狐疑 地盯着那憨王侧脸一阵后,才卸下防备。 既得委命,自当前往驻所。 钟离眛得赵郡,大可直接留下,接管原赵都 襄国事务;龙且则迫不及待地领上部曲,翌日启程,南下前往辖地。 至于吕布最初所领的那五千陷阵营人马,在他等 了数日,终于将分散在原齐地、奉他之令暂领各县事务的兵士给悉数召回后,便随项羽亲率的那二万楚军,朝西向关中之 地去了。 经先由彭越作乱、致萧公角败北的梁地时,项羽命大军原地驻守,亲点了五千精骑,与吕布所领那五千合作 一股,朝济阴城全力驰去。 不出半日功夫,全速驰骋的这一万楚军精锐,便抵达了济阴城下。 离得还有段不小距 离时,目力傲人的项羽与吕布具是一眼望见,那济阴城上所悬挂的,赫然已是楚军大旗。 如此一支杀气腾腾的骑军杀 到,自然逃不过济阴城中卫兵的耳目。 镇守城中的将领韩信,很快得了部下通报。 一听贤弟与大王同时来此,他 大为高兴,根本顾不得其他,只匆匆整肃仪容后,即领兵出城迎接了。 项羽与吕布所骑,皆是日行千里、世间难得的 神驹。 见城池已让楚军夺回,他们便彻底纵了乌骓与玉狮,不再克制速度,由其尽情狂奔,不一会儿便甩开了身后精 骑,来到济阴城前,与来接的韩信相会合。 韩信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道旁向项羽行下拜礼: 末将韩信,见过 大王。 项羽神色漠然,垂眸看去:起。 他虽未曾与彭越真正交锋,可既知对方不过是一捕鱼出身的渔长, 前些年靠收容诸侯溃军残部得兵,鼎盛时兵力也不过万余。 破秦之战中,彭越唯一露面的一回,属他于巨鹿挫强秦主 力时,与刘邦联军战于昌邑城。 在巨鹿秦军溃亡,刘彭二军全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依然不克,只得狼狈西散而归。 如此实力不济的无名小卒,岂配叫名震天下、生性高傲的项羽放在眼里? 他固知萧公角败于其手,到底更倾向于认 定萧公角能力平庸,过于轻敌,方叫彭越侥幸得手。 而韩信领数万前秦精锐,有备而来,兵众于彭越数倍相击。 若这也能败,真正是当杀头的无能。 韩信汇报战绩时,言简意赅:只道在抵济阴城的头日,便以计陷彭越,将其主力 尽数击溃,杀九千,俘一千人。 而彭越本人因见势不妙,脚底抹油得快,竟是直接将那数千部下撂在后头为他挡着, 自己则带着剩下精锐往河边跑去,身影很快隐没山林之中。 韩信稍追了十数里,便因怀有两重顾虑,而当机立断,命 将士止步回城。 一是彭越长期活跃于此,熟悉梁地地貌,且善于游击。 倘若贸然入林,对方兵寡,大可借山林隐 蔽灵活窜动,而他所领大军反如失了耳目一般,必将落入下风。 况且彭越所领残部,仅余数百,一时难成气候,追却 难麻烦得很,反易空耗兵力,受其牵制。 二则是韩信始终对咸阳局势有所戒备。 魏豹原为魏王,却因项羽觊觎梁 地,加上破秦立功不多,强行遭驱赶至河东一带,心中不可谓不怨恨。 而西魏国土,恰正处于楚国正中,为函谷关东 外,割开楚地东西二侧。 因项羽亲征三齐平叛,不说倾尽兵力,却也尽提精锐,率悍将同行,如今坐镇者除项羽亲信 旧部、大司马周殷外,便主要是前秦那三将章邯,司马欣与董翳了。 项羽自傲于强横实力,又秉着速战速决的决 心,方将新都留于周殷等人之手,不惧三旧秦之将趁虚背叛。 韩信却禁不住多想一层。 割裂楚地、分开位处东西 的新旧王都的诸王中,殷王司马卬、河南王申阳具曾为赵将,与张耳甚睦。 张耳曾与刘邦交于微末,彼此称兄道弟, 交情十分稳固。 再看楚都咸阳中,主事之周殷曾与黥布共事,据闻私交甚笃,以至于很是熟悉九江事务。 眼下黥 布吴苪不应王召,态度微妙不清,与其相睦之周殷,又如何能全然取信? 乍看之下,黥布与张耳一派毫无联系,可一 旦其间多了牵线之人便忠叛难了。 韩信既想到了这一层,便不愿低估隐患,遂宁可放弃追击彭越,亦未追去三齐 之地与主将吕布会合。 而是宁可顶着胆小怕事、空耗兵粮的名头,也要坐镇这一旦事发、必成扼要之地,等待霸王归 来。 韩信深知疏不间亲的道理,哪怕项羽来到,也未将重重顾虑道出。 周殷深得项羽信重,居大司马之位镇守国 都;而黥布早年追随项羽,立下战功累累,眼下亦未反叛;反观他人微言轻,立功微薄,丝毫不被项羽看重。 倘若贸 然出口,既将惹火上身,也将打草惊蛇。 因此,韩信在汇报军情时,对此思虑只字不提。 项羽端坐于主位之上, 听他讲述完后,沉吟半晌。 又漠然颔首,惜字如金道:不错。 他并不如何高看破彭越之功,之所以夸赞韩信 一句,是因他自入城以来,随意一眼,便见军列井然有序。 纵固守一方,多时未曾交锋,也仍士气饱满,更是难能可 贵。 观军貌凝散,足知将才高低。 项羽态度看似冷淡,心里却已认可了几分韩信领兵之能。 得此难得夸赞, 韩信心里微微一松。 但比起欣喜,更多却是释然。 有肯深信于他,力排众议也要予以兵权,让他放手施为的 贤弟在,能否让霸王认可,似已无关紧要了。 幸好,他受贤弟重托,终未给贤弟丢了颜面。 韩信不禁微笑。 吕布自是不知他这便宜老兄有着那七拐八绕的多重思虑。 他重见韩兄那一刻,胸口大石就悄然落了地。 他奶 奶个腿儿的,有兵仙在,可算不必成日动自个儿那可怜脑筋了! 一等得了空隙,老怀欣慰的吕布即一臂亲热搭上对方 肩背,咧嘴笑着将人朝自身上一拢,叫韩信一个趔趄险些摔着,却鬼鬼祟祟地夸赞道:韩兄果真深谋远虑! 他刚 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心不在焉地听了半天,待听得彭越没抓着,叫人跑了,第一反应便是这骨子里老阴险的兵仙故意为之 。 毕竟旁人不知,他却晓得这彭越看似不咋起眼,可是个得以史册留名的厉害角色。 倘若在其微时便一刀宰了, 瞧着是干净利落,却未来得及叫那憨王知晓那彭越的真实能耐,评定功绩时岂非吃了大亏?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38) 不如纵上这回,待彭越多 蹦跶阵子,展示出更多本事了,再潇洒利落一刀了结。 如此先抑后扬,欲擒故纵,实在厉害! 被吕布那对饱含钦 佩、闪闪发亮的眼珠子盯着,韩信本紧抿着的唇角微扬,心里一暖。 果然,世间最知他谋算、与他默契最深者, 非贤弟莫属。 作者有话要说:司马卬(赵将,张耳旧部)和司马欣(前秦将,对项梁有恩)是2个人,前面有几章我也 不小心搞错了,不好意思 第44章 区区济阴城, 自然不值得让项羽逗留太久。 仅歇了一夜,项羽便要重新启程,继 续西归。 在离去前, 他亲自提拔一此地旧吏, 做了那济阴县令,又留下五千人马,防止彭越卷土重来。 余下那五 万楚兵, 则由他统领, 与部将吕布、韩信一道, 再度朝关中归去。 去时项羽携怒, 行色匆匆,满心都是要严酷镇压胆 敢叛楚的齐地兵民,自无暇看沿途景象。 如今凯旋,行军速度大有放慢,四处那焦田荒地、枯草败花, 坍塌屋舍, 乃 至白骨森森,终被纳入眼中。 项羽目光漠然扫过,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韩信面色沉静, 却也生出几分唏嘘感叹, 不禁看向身旁贤弟。 吕布神色如常,漫不经心地目视前方, 好似丝毫不受影响,还小声哼哼着一陌生曲调。 韩信 无意深陷于沿途惨状,观他贤弟神色自若,不由心生钦佩,问道:贤弟所吟, 可是乡音? 他观贤弟不俗谈吐,与 这身超凡本事,定是旧国贵族出身。 但相识多时,贤弟好似有难言之隐,始终不提故里来历,他也不好过问。 闻 此从未听过的曲调,韩信纵无意探测贤弟来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项羽耳朵微动,目光稍凝。 他于乌骓颈上 轻按,同时侧脸不着痕迹地向后偏了偏,凝神静听。 吕布被问得一愣。 他沉吟片刻,才将方才无意识所哼的歌谣 给记了起来,爽快答道:非也,不过一首别处听来的民谣罢了。 他依稀记得,这还是他随那董胖贼入洛阳的那阵 子,听城里渐起的一首童谣。 不等韩信细问,他已重新轻轻哼起,忽开了口,沉声吟道: 大兵如市, 人死如林, 持金易粟, 粟贵於金。 短短四句,吟者神色漠然,呈现出的画卷却是触目惊心。 眼前是沿途荒草白骨,韩信与项羽具都沉默,心下空茫,久久无言。 烽火连天,不论王侯将相,或是平头百姓,具是 命如草芥,化作黄土一捧。 见天下父子老小如此苦熬,纵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难以忍得。 吕布平静的目光在 二人面庞上掠过,忽道:天下不容二主,双雄不可并立。树欲静而风不止,大王欲修养民息,方分封诸侯为王。然诸王 各据一地,贪欲不止,争斗如何能休,又何来偃武修文,百姓安居乐业的一日?百姓渴望安定,而天下零散久分,亦然渴 望一统。 说到这,吕布目光灼灼,直视面无表情的项羽,趁机强调道:哪怕只为民心归属,社稷安稳,令农人有 田可种,农妇有线可纺,稚童有长成之日大王亦当掌握天赐良机,尽早成就帝业! 实在是这憨王意气用事,好 朝令夕改,纵使近来势头不错,吕布仍是心有余悸。 前世今生,他皆是见惯战乱,自狼烟中趁势而起。 初见民间 惨状时,他尚有几分悲悯,但十几年下来,早已木然。 他本只是随意哼哼,遭韩信问起时,不免意识到憨王也在。 遂灵光一闪,赶紧旁侧敲击几句。 项羽耳朵好似动了动,未曾回头。 吕布纵紧盯着他,也瞧不出对方是否听见 了。 观其背影神态,倒似无动于衷。 吕布眯着眼打量片刻,着实瞅不出甚么名堂来,只有悻悻移开目光,转而与 身边韩兄搭话。 饿殍遍地的惨状,直到抵达关中,才有所好转。 时隔二月,楚国上下官吏倾力招抚民心,安定百 姓的举措,终于初见成效。 因已是初冬,田地里一丝绿意也无,然阡陌纵横,屋舍俨然,往来百姓有衣敝体,车马通 行。 见着忽然出现的楚骑后,他们也是抬头投来一眼,便不再多看,继续埋头劳作。 吕布脑海中又是一道灵光闪 过。 他见缝插针,面朝项羽那后脑勺,真情澎湃道:观关中百姓不复流离失所,可于地中安心劳作,老幼安居于此 ,皆是大王仁政之功! 项羽目光如深海浩瀚,薄唇抿着,对此不置可否。 而韩信偷抛向一脸真诚、无时无刻不 为项王歌功颂德的贤弟的目光中,则悄然添了几分迷惘。 若他未曾记岔,那日贤弟好似脱口而出了憨王二字 ? 他当时顾着思虑其他事务去了,并未将那大逆不道的称呼放在心上。 如今观贤弟竟这般崇敬项王,更让他禁不 住对那日记忆,产生了浓重怀疑。 应是他听岔了罢。 一行人各怀心思,畅通无阻地入了咸阳城。 比起城外的 百废初兴,虽数度易主、却始终未受大毁损的王都,已然恢复了勃勃生机。 见那楚兵瞧着凶神恶煞,却极守规矩,百 姓便渐渐淡忘了那日因刘邦弑君后狼狈出逃、留下汉军残部与楚军交锋、城中血流成河的惨烈。 仔细想来,的确不曾 有无辜百姓受到牵累、同遭屠戮,唯有为敌的汉兵死伤不少。 然兵家相争,死伤本为常事。 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 一阵后,纷纷走出家门,壮着胆子在街上行走。 而百姓既敢出门,唯利是图的商贾更是胆大,不出半月,便纷纷结伴 归来了。 大军回驻城外的本营,项羽漠然在前,于众人敬畏目光中骑马过市。 只他威仪深重,纵不言语,也是一 身杀气腾腾,众人不敢多看,便将目光放在落后两步,同是驭马过市的两名年轻楚将上。 韩信虽也生得人高马大,相 貌不凡,但与身边英气逼人,还穿着花里胡哨的吕布一比,倏然黯淡无光。 在那日激烈缠斗之后,项羽早已令工 匠重新打制了几套与吕布那日所着一般无二的行头。 只他似是见不得爱将仅着那朴素的雉鸡冠,私令匠人以金制 冠身,上嵌玉石。 当吕布拿到手里时,几被那灿灿夺目的珠光宝气给晃花了眼。 这呆王虽是憨气十足,脑子 不甚灵光,可出手着实阔绰。 头冠虽因材质截然不同,而身价一跃百倍,但最得吕布喜爱的那两根色彩明艳、长而溜 滑的雉鸡尾翎未改。 因那样式实在独特,灼红雉鸡尾翎此时随那玉狮踱步而一晃一晃,瞬间夺去了围观百姓的目光。 吕布早惯了沐浴在众人或惊或羡或惧的目光中,越是受人瞩目,他便愈是得意。 他虎眸微眯,唇角轻轻上扬,昂 首挺胸,一身英气横溢,在日耀下闪闪发光。 待他们三人三骑入了宫门,那无数道黏在吕布身上的视线才被迫消失。 项羽不知在想着甚么,径直往主殿去,待行至半途,忽又改了心意,让吕布与韩信先回殿休息。 这一路风尘仆仆 ,吕布自是乐得轻松。 一到秦川殿中,他便迫不及待地拽着这便宜老兄的手,迈开大步直往厅中带。 待韩信被他 拉扯着、紧挨着他落了座,他又将手一挥,潇洒屏退左右。 接着他终于得以将憋了整整一路的,自二人燕地分别、他 往齐地寻项王去的见闻一一道来。 韩信面上起初还挂着轻松的笑,却越听越心惊肉跳。 等到吕布看似抱怨、实则 炫耀地说起那大王胡出那屠城杀俘的昏招、害他盛怒下行武谏之举时,韩信已抑制不住心中惊惧,摇头道:贤弟此举, 着实过于冲动了! 兄长无忧。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布这也是不得已才为之。 吕布以这句搪塞后,打 心底觉得自个儿虽先出手、竟未能揍赢那怪力憨王,实在丢了老脸,遂狡猾地略过了那缠斗的胜负不提。 只避重就轻 ,得意洋洋地提那项王经他那一谏,之后脑子终于似开了窍般不再胡乱封王,他着实居功至伟的光鲜事迹。 韩信默默 听着,忧心忡忡,面上更是愁云惨淡。 他深深看着神采飞扬的贤弟,有万千感叹,却不知如何说起。 楚军威勇无 双,楚国势如中天,然他观项王行事无常,心思粗浅而施令反复,得良才却不知用,实在不觉其具一统天下、建立帝业之 资。 加上于楚军述职二载,始终不得重用,他那日方下定决心,离营东去,再觅前程。 他这贤弟天纵英才,智勇 绝伦,偏对楚如此忠心。 为劝动那脾性暴戾的项王,竟不惜豁出性命武谏! 唉。 韩信轻叹一声。 他又为 之奈何? 贤弟待他情深义重,更有无私提携之恩。 他纵再不看好项王,也唯有舍命陪君子了。 吕布兀自 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浑然不觉韩信目光复杂,心绪千转百回,最后又默默下定了甚么决心。 当他提起项羽三番四次, 或欲以王位、或欲以郡守封赐时,韩信忽回了神。 韩信微微蹙眉,实在想不明白,不得不疑惑出声,打断了贤弟那番 在他看来、实在是自相矛盾的话:贤弟既意在刘贼,何不于拒燕、齐之赐后,直接开口,向大王请封巴蜀二郡?大王肯 以沃地相许,又岂会吝于穷僻之野。如此贤弟即可以夺地就邦之名,顺理成章向大王请派将兵,攻下巴蜀,铲除刘贼 韩信并未发现,当他刚讲完那前两句时,贤弟那洋洋得意的黠笑,便凝固在了脸上。 且随着他越往下说,又哪 只是脸上的笑,连贤弟整个人都随之冻结了。 等韩信终于分析完毕,问出口的问题却无一得到答复时,不由奇怪地看 向贤弟,倏然一惊。 贤弟! 韩信失措唤道。 不知从何时起,刚还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贤弟,竟如一樽 木偶般毫无神光,了无生趣! 第45章 韩信不明情况, 惊慌失措下,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所受打击过重下精 神恍惚的吕贤弟摇醒过来。 然而吕布虽苏醒过来, 那双方才还神光熠熠的眸子, 此时却是黯然涣散,生机全无。 韩信不解地问他,为何不王巴蜀, 好讨要兵马, 直袭刘邦? 他娘的, 那自然是他没想到啊!!! 吕布悲愤得 几要呕出血来! 一想到自己竟亲手扔了王巴蜀、接着便可光明正大地直捅那刘耗子的贼窝的良机, 他简直悔青了 肠子。 他娘希匹的,当初怎就自作聪明,因嫌韩信啰嗦,便故意将这极好用的兵仙给撇下,单独寻项羽去! 要早 知韩信能一下琢磨出这种法子, 他哪会计较几句唠叨! 吕布幽幽地盯着脑袋瓜子尤其灵光、却叫他又爱又恨的便宜韩 兄, 直到韩信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寒颤后,才缓缓合上了眼。 眼虽阖上了,脑海里却还不住浮现着近些天来那一幕幕场 景。 有他被迫武谏, 与那憨王打个两败俱伤的;也有为收拾残局, 不得不绞尽脑汁、胡乱劝动项羽莫再胡乱封王的; 有一路逢迎拍马,糊弄那憨王去觉醒一统天下的雄心的 韩信不知所措地看着满脸绝望的贤弟, 忍不住开始自省、 寻死方才可问错了什么话时,吕布忽睁开眼,竟是一蹦而起! 韩兄,布去去便归! 匆匆忙忙撂下这话后,吕 布似一阵狂风般卷了出去。 留下韩信在后头目瞪口呆地看着, 不知如何是好。 吕布自是奔项憨子去的。 这项王虽是个憨傻的,气度却大得很,连挨了揍的那日,都肯封他作王。 那他想亡羊补牢,讨个巴蜀郡守做做,以对 方之慷慨豪爽,又有甚么难的? 项王可是连肥沃的齐地、不赖的燕地都不曾吝啬的英雄人物,岂会舍不得一还在刘耗 子手底下、位处偏远荒凉的区区巴蜀! 吕布越想越觉有望,双目放光,步下生风。 入蜀之地崎岖难行,兵多也不 见得占得住便宜。 他只需将韩信这脑子忒他娘的好使的智囊捎上,带着手底下现有的那五万兵马,别的就不冲那呆王 要了。 有了这回刻骨铭心的教训,莫说日后韩信只在他胡来时唠叨几句,哪怕真掏刀子捅他几下,他也愿心甘情 愿地挨着。 横竖刘耗子也是初去乍到、不见得就站稳了脚跟。 他与兵仙领五万精兵入蜀,那必是所向披靡、攻无 不克,那刘老贼的脑袋自是手到擒来! 待一朝功成,他便留书一封,请项王将巴蜀郡守一职予他那韩兄作去。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39) 项 王得了巴蜀二郡,韩信得了郡守之职,皆大欢喜。 自个儿则天大地大,凭一身本事潇潇洒洒,又有何处去不得? 吕布一路畅想着破蜀宰刘大计,面上笑意渐渐浮现,一扫方才颓唐丧气。 步履亦是愈发轻快,眨眼就到了项羽议事所 在的主殿跟前。 卫兵们面色肃然,严密把守着各处殿门。 当见那风风火火闯来求见的是吕将军时,哪怕还隔得老 远,也叫他们纷纷色变。 这吕将军可是个连盖世神勇的大王也敢下手去揍、叫大王破天荒地顶着张鼻青脸肿的面孔, 在兵营里晃了好几日的可怕人物! 吕布哪里知道,那日叫他颇觉丢脸、丝毫便宜也未占着、甚至在韩信跟前都羞于启 齿细节的缠斗,却远比他先前数战、共杀二百余敌的名声要来得令人振聋发聩。 吕奉先那悍烈凶蛮之名,在偌大楚营 已然大噪,毕竟在楚军之中,除非亲身上阵比试、一较高下过,以一当百的悍将不多,但也有好几位。 然普天之下, 敢于脾气暴烈、悍勇绝逸的项王面上动拳、事后非但全身而退、还倍受重用步步高升的可只有吕将军一人! 吕布 浑然不知,在众楚兵眼中,他已是个比猛虎还凶恶的厉害神人,深得敬畏。 一见他冲到跟前,那几名亲兵不由自主地 想起那晚巨响不断的武谏,顿感头皮发麻,还需强装镇定,恭敬询道:吕将军可是有紧急军务,需向大王汇报? 他如此知情识趣,吕布正要顺水推舟,但话刚到嘴边,他眼珠一转,忽就改了主意。 罢了罢了,他之前数次拒官,这 会儿却是主动讨要。 自个儿出尔反尔,本就面上无光。 若老这么横冲直闯的,惹得项王不快,反坏了他计划,那 可咋整? 不必,吕布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简直惊坏众人而不自知:布等等便是。 话音刚落 ,在众目睽睽之下,吕布竟当真就歪倚在一处玉狮纹路的石柱上,心情甚佳地等待起来。 然而他难得耐心好,愿等一 回,卫兵却知他在项王心中那极高地位,哪敢让他真等下去? 况且吕将军看似心情不错,但倘若等到中途不耐烦了, 这连项王都敢上手揍个鼻青脸肿的大煞星,保不准要对他们几个小兵开个杀戒那可是易如反掌! 众人心中微凛, 悄然互视一眼,默契地做出决定。 其余人若无其事地接着守着,其中一人直接进殿去,向项王通报此事。 项羽正 面无表情地听着幕僚们汇报他离城这两月中、咸阳周边的诸多事务,不时陷入沉吟。 乍闻爱将奉先来此,他那沉寂幽 深的眸底,好似倏然亮起一簇火光。 原本微微前躬了些许弧度的宽肩脊背,也不自觉地挺直了。 他不假思索道: 拦着作甚?快让奉先进来。 哪有人敢拦?分明是吕将军自己要等! 那亲兵心中暗道。 却也如释重负,知 晓这声通报未通报错,连忙趋出,恭恭敬敬地请吕布入殿了。 吕布此时双目放空,正精心盘算着一会儿如何在不损自 个儿颜面的情况下糊弄那憨王、委婉地讨个郡守做。 闻言虽有些许意外,倒是不疑有他,大大方方地进了殿去。 目送他那张扬背影潇洒入内,亲兵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长舒了口气。 而殿中楚国文臣,对吕布这位被公认是智勇 双全的奇士的姗姗到来,也早已习以为常。 吕布大摇大摆地走入殿中,又被领到了刚临时安置的那处距项王最近的次 席上落座,文臣们皆是目不斜视,仍议论着方才话题。 项羽自吕布入殿后,目光便一直定在他身上,不曾有片刻转移 。 直到吕布大马金刀地坐下,却不开口,而是自顾自地要了汤饮时,始终没等到对方开口的项羽才缓缓移开目光,若 有所思。 他思索半晌,方回了神,继续认真聆听文臣所论。 吕布曾在董胖子前过得如鱼得水,骨子里便有着能屈 能伸地狡黠,深谙一旦有求于君上,就需端正态度,放低身架的道理。 哪怕跟着旁听这持续了好些个时辰、枯燥无味 的文臣廷辩,他也始终保持清醒,神色正经,并未趁机会周公去。 待廷辩一毕,众人散去,项羽终于得以重新看向不 知为何忽然而知的爱将,沉声询道:奉先忽至,是为何事? 来了! 吕布精神一擞,赶紧坐直了,面上娴熟地 挂起一丝讨好的笑,铿锵有力道:布虽不才,愿为大王分忧! 项羽微愣。 他默默听着爱将眉飞色舞地讲述那 巴蜀之地的好处、又义愤填膺道不该便宜了那卑劣无耻的刘耗子、接着话锋一转,道愿虚领巴蜀二郡郡守之职,领关中军 五万,奔袭入蜀,将沃地收复。 项羽足足消化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才蹙起眉头,在吕布那闪闪发光的目光中,冷硬道 :不可。 此话一出,顿叫吕布傻眼了,着急问道:敢问大王,是为何故? 太远,不好。 项羽抿 了抿唇。 经他深思熟虑,似奉先这般无欲无求,一心为楚的骨鲠忠良,决不可轻慢对待。 奉先不愿为王,不愿领 郡 他便有了只再一两年,就将奉先擢用为楚国大司马,久镇国度咸阳的计划。 出于直觉,他未将真实念头道 出,只板着面孔,淡淡道:时机未到。 见吕布瞪大眼睛,还要再辨,项羽心头微紧,急中生智,稍显急促地补充 了句:奉先若有疑虑未解,待亚父归来,可询之。 范增到底年事已高,不敌随军的劳顿,在中途偶染风寒,索性 受了项王美意,在大军留下三千精兵保护的情况下,暂留在关外一小县修养。 病去如抽丝,待范增归都,少说也还得 等上半个月。 项羽一搬出范增那聪明人,吕布便信了十成,面上顿时难掩失望。 好在这念头到底是灵光乍现、甫 然浮出,筹划远远称不上周全。 现乍遭否决,他尽管心里不甚痛快,倒也未起疑心。 见刚还神采飞扬的爱将一下 蔫巴下来,项羽微松眉宇,默了片刻,忽语无波澜道:韩王欲以黄金千两求释张良,不知奉先以为如何? 自那日 项伯私下营救事迹败露后,项羽虽奇迹般未迁怒那汉军军师,张良仍是重被投入狱中,不见天日。 且经此事后,牢房 看守更为严密,张良纵有智计通天,凭一己之力,也是插翅难飞。 张良似也知晓处境凶险,安分得很,不曾生事,久 而久之已叫人淡忘。 直到韩王忽然来求,项羽方才忆起狱中还关押着这么一号人物。 张良为韩人,于韩地极有名 望。 若释其归韩,辅佐韩王,倒也名正言顺。 张良? 吕布耳朵一动,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依臣下之 见,那张良绝放不得! 哪怕只囫囵吞枣了些许史册,张良的名号仍堪称如雷贯耳。 虽不知韩王在哪犄角旮旯里 ,肯付如此重金来赎人,又可以挑了个霸王出征的时刻,简直无处不透着猫腻。 吕布一下警惕到了极点,生怕这憨子 一时贪财,将那汉军最厉害的聪明人给放了,卖力劝说道:这张良狡诈多计,一旦为旁人所用,他日必将回祸大王。宁 可继续关着费些粮食,也绝不可放了! 项羽淡淡地唔了一声。 见这憨子不置可否,吕布哪里还记得讨要巴 蜀郡守未成之事。 生怕项羽纵虎归山,叫那刘邦又得了厉害军师,他不得不绞尽脑汁,费劲唾沫,才终于令得这项呆 子心悦诚服地点了头。 料理了这破事后,吕布终于恢复轻松,神色如常地回秦川殿去了。 而韩信自贤弟匆匆离去 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地在殿中等着。 见吕布终于归来,他才得以松了口气。 不等韩信发问,又揣着满腹牢骚的吕 布便憋不住了,冲他抱怨一通,道那憨子霸王险些又要坏事、累得他心惊肉跳。 韩信默默听着。 同为韩人,他自 是清楚张良智计绝群,深谋远虑,且因近年磨难,已是一心忠于刘邦。 为楚营,的确不当放了。 看着怒气冲冲的 贤弟,韩信不禁莞尔,正要附和一二时,便听贤弟忽一散怒容,得意地哈哈一笑:呸!老子偏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叫那 刘老贼眼馋去! 第46章 韩信还沉浸在他吕贤弟那番惊人之语中, 霸王的口诏忽至。 吕布莫名其妙地听那亲兵磕 磕绊绊地说了几句废话,完事儿捕捉到话中重点憨王为重赏他,允他自入那暂储前秦宫宝库用的平阳宫去不说, 竟还 任他随意挑选。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慷慨,吕布迷茫片刻。 他方才说甚做甚了? 怎无缘无故地一顿重赏? 见吕布无动于衷, 神色漠然,一动不动, 那亲兵纵然不解,也不敢催他领赏。 唯有忍着忐忑,笔直站着等候。 他 未杵上太久,终于从刚刚那句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惊天之言中回过神来的韩信,缓缓开口,算是为他解了围:既是大 王有令,贤弟快去罢。 喔。 吕布兴趣缺缺地应着, 冲那亲兵轻抬下颌,示意其领路。 传诏亲兵暗松口 气, 赶紧在前带路。 其实用不着他在前头领着, 曾入宫刺杀子婴的吕布, 早将这宫中布局摸了个烂熟于心。 只他 经刚那波大喜大悲,这会儿堪称心如止水。 一点懒得动脑筋, 他索性放空脑海, 慢悠悠地跟在那亲兵后头,一路闲庭 信步。 只是在旁人看来,这画面俨然是猛虎下山踱步,姿态看似疏懒,却透着股喜怒难测的危险,尤其前头还战战兢 兢地行了匹倒霉的驴 令望者心惊之余, 忍不住对前方领路之人心生怜悯。 未过多久,二人便已行至平阳宫前 。 那亲兵脑海中紧绷的弦骤然一松,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前去,将大王口诏与信物予殿前守兵。 而后者在吕布虎 视眈眈下,手猛然一抖,根本未去细看,便火速让至一边,予以放行。 吕布面无表情地步入殿中,身后卫兵殷勤地点 上烛火。 微光摇曳,映照在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的古董字画上,无不价值连城。 单秦宫珍藏所反映的 夺目宝气,便足以让任何人双目发直,难抑贪欲。 就连最早据下咸阳宫的刘邦,都不敢多来此宫,以免见多了被他亲 手封存的宝物,便再难忍据为己用的贪念。 唯有曾追随那便宜义父董胖贼占下东都洛阳,将汉两朝珍藏的一览无遗、 见过更大世面的吕布,对此仍是神色冷淡。 他的视线在宝物上逐一掠过,平静淡然,不曾多的流连。 几百年前的 珍藏,又哪是几百年后的宝物比得的? 一些个华而不实的冰冷死物,也就唬唬当年还没见过什么阵仗、眼皮子忒浅的 他了。 呵。 吕布颇觉无趣地撇了撇嘴,以他那挑剔目光环顾一周后,竟没件能看上眼的。 实在是他认为,眼 前这么些个除闲得无事时把玩一番、过过眼瘾的玩意件儿,跑路时只将全成了无用的累赘。 于这烽火乱世,真打起仗 来时,哪怕拿一大块金子,也是连一筐粗粮都买不得。 这璀璨珠宝,在他眼里连曹奸贼当年拿着的那柄七星宝刀都抵 不过,又哪里抵得上董胖子贿他入伙时的那匹赤兔神驹? 不过那憨王早早将玉狮赐予了他,兵器也派了工匠去任他心 意打造,倒是极识趣的。 吕布无意识地摸了摸光溜溜的下颌,重新瞟了瞟这满殿的物华天宝,挠了挠头,最后勉为其 难地走到那堆随意扔成一摞的古籍前。 这,这,这,吕布懒洋洋地点了三下下巴,便将整殿的书籍给囊括了进去 ,冲目瞪口呆的亲兵下令道:都给本将军搬回去。 当然,他哪怕吃饱了撑着,也不会去读这既厚重、又吃灰、还 乏味得很的卷籍的。 之所以将书给要回去,不过是惦记着那便宜老哥韩信罢了。 吕布漠然看那亲兵忙得使唤别人 来回搬书,累得满头大汗,无聊得打了个大哈欠。 毕竟他日后只能指望韩信这唯一靠谱的智囊,为他多动脑筋、尽心 尽力出主意,总得稍微对人好些。 他至今还记得,那便宜老哥一直很是拮据,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那几卷孙武兵书被 摸得光滑透亮,真不知读了多少回了,竟还不见腻,赫然要作传家宝的架势。 实在令人于心不忍。 又想象着韩信 欣喜若狂、两眼泪汪汪,从此死心塌地为他出谋划策的模样 直叫吕布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眉眼间难掩得意。 将这么几大堆烂鬼子书整回去,韩老兄该高兴坏了吧?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40) 搬书搬得精疲力竭,满头大汗,兵士们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甚至每当以眼角余光瞥到一脸高深莫测的吕将军时,还忍不住肃然起敬。 面对这一殿的奇珍异宝毫不动心,却对 那堆无人问津的破书情有独钟这般淡泊物欲、自律善学,不愧是连足智多谋的亚父都深为钦佩、数番赞智计百出、 勇略双全的吕将军! 而留于秦川殿中的韩信,正犹豫是否该先去洗浴就寝、还是再等一阵子,寻贤弟再说说话时, 便被肩负冗重书籍、鱼贯而入的卫兵给惊住了。 不等他开口问询,知他这副将在吕将军眼里份量十足的卫兵们,便已 主动客气释疑。 一听这些尽是贤弟所择的宝物,韩信初是惊讶,再是了然。 他哪里还有睡意,尽管无权翻阅,双 目也难抑地放光。 他直勾勾地看着那一堆堆书简被送入殿门,放入空置的殿室,不由舔了舔干涩的下唇,被惹得心痒 难耐。 待卫兵将那宝库中最后一摞书简也送到了,累得气喘吁吁,行礼告退时,吕布才大摇大摆地迈入殿来。 贤弟!韩信赶紧上前,心神难定道:那些书卷是 韩兄可还喜欢? 吕布咧嘴一笑。 韩信微愣。 不等韩信再开口,吕布已爽快地将手一挥,豪气道:那些个书卷,自然是为韩兄所求,韩兄 话未说完, 早已按捺不住心喜的韩信便眼前一亮,哪里还有平日的矜持稳重、平静淡然。 匆匆忙忙撇下句多谢贤弟、愚兄难以 为报后,便一个箭步,头也不回地直冲堆放书简的殿室。 徒留吕布瞠目结舌,满脸不可思议。 他滴个乖乖,那 些破书当真那般勾人? 他咋舌地摇了摇头,径直回寝房洗浴更衣,兀自歇息去了。 他这些日子以来未少为那憨王 殚精竭虑,又刚闹了功败垂成这出,心绪一阵大起大落,竟觉比平日冲锋陷阵、身先士卒杀敌去还累得慌。 是以脑一 沾枕,便眼皮黏上,会周公去也。 待一觉醒来,天光乍亮,已是翌日清晨。 吕布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复精神抖擞 模样,换了身易活动的便服,就要出殿练功去。 结果途径昨日殿室,他惊见里头灯光竟还亮着,里头那韩兄毫无仪态 、全不讲究地箕坐在地,捧着一卷书籍,读得如痴如醉。 而在韩信身后,已摞了半人高的一堆书卷,显是刚叫他熬夜 读过的。 望着韩信那对熬得赤红、还满是狂热的双眼,饶是吕布有所预料,也还是惊得不轻。 这些个破书, 就这般有意思? 他蹑手蹑脚地钻进室来,随手拿起几卷,一目十行地扫了几趟,只觉枯燥乏味。 他无意扰全神贯 注读书的韩信,秉着浓重的好奇心,在书堆里东翻西捡,终于翻着一摞标题略有趣些的书卷。 当他翻开来,欲要象征 性地看几眼时,眉头却深深皱起,目光也凝固了。 这都啥玩意儿? 吕布重新瞟了瞟被人以墨笔重新涂抹过、 上潦草书着风月录字样的竹脊。 原以为是春宫图甚么的,咋尽是些不知所云的地名与数字,倒更像是账簿? 吕布意兴阑珊地将这卷一丢,重又翻捡起竹脊上同样写着风月录的书卷。 结果无一例外,全是账簿似的玩意儿, 只有最后一份画着似舆图的玩意儿。 吕布看得一头雾水,而终于察觉到贤弟来到的韩信也回了神,恋恋不舍地放下读 了一半的手中书卷,歉然上前道:贤弟 甫一开口,话即戛然而止。 吕布正纳罕着,不由抬目望去,却见 素来稳重冷静的便宜老哥一脸震惊,薄唇翕动颤抖,竟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吕布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问 询,韩信率先回神。 他深吸口气,目光炯炯地直视吕布,口吻中满溢着由衷钦佩:贤弟竟神机妙算至此愚兄, 远不及也。 韩信喟叹不已。 这遭人刻意涂抹上风马牛不相及的风月录字样,又用心良苦地混入古籍之中, 显是仓促之下的藏木于林。 这十数卷书简,与风月哪有半点干系? 他目光毒辣,自是一眼即能看出,这便是 当初汉军进驻咸阳,接管昔日秦都时,由汉将处心积虑地自丞相与御史大夫府中抄掠去的关乎前秦法令、户籍、地形等宝 贵资料! 韩信哪里不知,项王既起了争夺天下的心思,纵使军势最盛,世间强捷有力者尽入麾下,但此物仍是至关紧 要:唯有掌管这批卷宗,方可各地户口之多寡、粮草之广乏,形势之强弱,以及各处要塞险要了若指掌。 若无此物, 项王凭借独霸势力,或终也可一统天下,却注定事倍功半。 韩信于电光火石间,已然想通其中关窍。 若他所料不 差,必是因那宫宴上事发突然,刘邦毫无准备,慌乱下狼狈而逃,领残兵败走巴蜀。 他走得过于匆忙,又为保命,需 轻装简行上路,根本无法带上这批特意搜刮来的重要档案。 而命人盗走此些书卷的汉官,自也极具眼光,绝不愿叫楚 人意识到此物价值,宁可费心思涂抹、将其混入古籍中。 而楚军高官将领,皆是些不喜读书的军汉,寻常幕僚也不敢 索取前秦宝物。 范增虽好奇计,但为楚军倾力谋划,已是身心俱疲,又哪来闲暇翻看古籍。 诸多巧合下,这批无 价之宝,竟是一直悄然埋藏。 直到昨日项羽忽要赏赐爱将,而吕布不为珍宝所动,只将无人感兴趣的古籍尽索来,又 慧眼识宝,亲手翻出匿于风月录下的真物才令它们重现天日! 对上韩信那灼热目光,吕布神容冷肃,高深莫 测地眯了眯眼。 他目光悠远,好似沉思着什么,半晌方淡淡地唔了一声。 如此宠辱不惊的大将风范,更让韩 信心下笃定,贤弟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深藏不露,洞察秋毫。 事情攸关重大,韩信强捺满心激动,与贤弟一合计,片 刻也不愿耽误,便由二人亲自将这批再重要不过的卷宗,送至项羽议事的主殿去了。 第47章 吕布为哄便宜兄长所讨要 来的这批古书, 竟是歪打正着地解了正为关中内政而焦头烂额的楚国大小官吏的燃眉之急。 因短了对户籍多寡、钱粮 开支的所知,而显得很是棘手的难题,就此迎刃而解。 不单是韩信一眼便可看出这批资料的重要性, 楚营幕僚对此都 是如获至宝,知其不可或缺。 相比起欢天喜地, 对智谋兼备的吕将军更加赞不绝口的上下文官,项羽面色深沉, 对此 不置可否。 无人得以窥见,楚霸王已陷入沉思,发愁的正是该如何赏赐爱将奉先。 奉先一心为楚,王位不要,沃 地不取,赏赐不具,甚至偏往巴蜀那穷乡僻壤去。 但凡是稍怜忠心骨鲠的君上, 都定然要拦住的。 项羽面容冷峻 ,眸光深沉, 实则不知如何是好。 他原是为防着奉先还不甘心, 日后旧事重提, 方赐其亲入宝库取赏的厚待。 却 不想奉先实在清廉,金银珠宝看也不看, 只将那无人问津的破书带走, 还从其中寻出了那刘姓逆贼刻意藏下的前秦要宗。 赏未赏成,却再立大功一件,这下又该如何赏起? 项羽还为如何补偿、赏赐爱将而苦恼时,关外却是异变突生。 先前三势联合叛楚时,一直对霸王之诏视而不见的前楚将、今九江王黥布,与其妇翁衡山王吴芮, 轰然发兵攻楚 。 九江与衡山本就与楚地毗邻,且楚人多视此二国为盟属,城池丝毫不设防备。 以至于二人骤然发难下,竟是打 了楚军个全无设防,堪称势如破竹,一夜连下八所城池。 黥布自知曾为楚王麾下将领,如此公然背叛旧主,若无个合 适名目,必然落人口实、受人诟病。 是以他索性先发制人,在发兵之前,备上帛书罪状,上或真或假地列了项羽八项 大罪,每破一处城池,即召集当地父老,当众高声宣读檄文。 那檄文上书的九项大罪,赫然为:项羽违背前楚王熊心 之令、斩卿子冠军宋义之事;后于新安残暴坑杀二十万秦卒;再是裹挟诸侯军入关,藐视旧主;更因贪恋权势、身为人臣 而大逆不道地命人刺杀君主,借此独揽大权,嫁祸于无辜汉王刘邦;抢占前秦都咸阳为新都,搜刮财宝美人,悉数据为己 有;分封不匀,将旧国君主徙至穷落之地,而令其臣据有沃土,是为煽动纷争;借平复齐田荣内叛之事,侵占三齐之地; 又借臧荼弑君之事,占有燕、辽东二国;再趁人之危,逼常山王张耳让出王位,趁势夺下常山 在诸侯眼中,显然 前六项哪怕相加起来,也不及最后三项中单拎一项要来得厉害。 黥布念此檄文,为的自是毁坏项羽的名声,却唯独疏 漏一事。 若他在民心尚且不稳的关中地区如此发文,因那新安坑杀降卒之事而遗恨未消的前秦父老,必有响应者。 偏他对着数落项羽罪状的,可是对项羽最为忠心耿耿的楚地子民。 因一时大意,轻信这楚军旧将,遭其夺去城池, 受到抄掠,已让楚人心中愤恨。 现听这叛徒竟还洋洋得意,大肆朝他们所崇敬的大王身上泼去污水以自白,他们哪愿 听信那疯言疯语?只愈发鄙夷愤怒! 黥布本就是听谋臣之言,依样画了葫芦,哪知非但未能左右舆论,反倒惹得群情 激奋,楚国百姓具都烈性,竟奋不顾死地唾骂连连。 他起初还勉强忍得,到第八座城池时依然如此时,脾性暴烈嗜杀 的他哪里还憋得住满腔怒火,当场发了雷霆大怒,下令兵士将全城父老屠杀殆尽,以儆效尤! 待坐镇关中新都的项羽 得此军报时,楚国旧土已有半壁落入发兵突然的黥布与吴芮之手,更有五座城池因抵抗激烈,遭黥布所屠。 项羽不善 言辞,听那檄文内容时心中虽有怒意,兀自忍着。 待得知昔日将领不仅忘恩负义,无端反叛,竟还如此卑劣冷血,将 他重视的臣民残忍尽屠时 项羽胸腔满溢愤怒,两片薄唇紧抿,重瞳似要喷出火来。 手握成拳,手背青筋迸出 ,捏得咯吱作响。 不仅是霸王项羽,乍闻此事,楚国官吏无不震动,怒不可遏。 对那先无故叛主还血口喷人、简 直禽兽不如的黥布,更是恨不能啖其血,食其肉,寝其皮! 先前田荣等人联军叛楚,到底是在境内生乱,哪敢张狂至 袭击楚国国土,甚至屠杀楚国百姓! 如此行事,岂止公然挑衅?俨然是肆意践踏霸王神威! 此骊山叛逆不除,家 乡父老之仇不报,便是枉为男儿! 楚军上下同仇敌忾,怒气冲天,根本是一刻也忍不得,即刻就要开拔解东楚地之危 ,镇压黥布吴芮之叛。 面对激愤群臣,项羽深吸口气,冷笑一声,强加克制下来。 他召集诸将,阐明事态,不等 众将义愤填膺地对黥布吴芮痛骂出声,低沉冷厉地下令道:由周殷代孤领咸阳诸务,章邯掌禁军,仍驻城中;奉先领关 中军,留驻原地,随机应变;其余诸将,随孤率领五万人于今夜开拔,返回东楚,大破逆贼! 诸将本就复仇心切, 满腔愤怒,面对大王决意连夜出兵的命令,自是轰然响应。 咸阳驻军共二十五万。项羽虽怒到极点,却未丧失理智, 选拔精兵战马,只准备带走机动性最强的五万人,还留下十五万守军与吕布那五万关中军守咸阳,应是绰绰有余。 而 东边战场,则还有钟离眛治下之赵郡,龙且治下之齐郡,暂由李左车代领之燕郡,以及临江王共敖,四方联军相援,合围 之下,黥布吴芮必然不敌。 但事发如此突兀,胜负又看似如此分明,始终未发一言的范增敏锐察觉出浓重不妥。 凭他直觉,此事绝非黥布吴芮二人之主谋,而另有主使。 楚国天下雄师,无往不破,曾为楚将之黥布必对此厉害心知 肚明。 哪怕与其妇翁吴芮联合,至多不过集兵十五万,哪是霸王亲领下那强横无双的楚军对手? 黥布虽绝非智者 ,但也善于审时度势,绝非盲目以卵击石的蠢货,岂会无端做这出头鸟,惹得霸王盛怒,打一出毫无胜算的仗? 范增 越想越觉此事无不透着蹊跷,眼前雾蒙蒙的,不见明朗。 他下意识却认定,黥布此举看似鲁莽,背后定有后招。 他欲要劝说,但又知并无明确证据,仅凭一人猜想,又哪拦得住这群暴怒雄狮呢? 得亏大王未理智全失,部署诸将时 ,未忘记将奉先留下。 有奉先一人在此坐镇,抵得过千军万马,纵有宵小欲趁势作乱,也需忌其之威。 范增暗叹 一声,如此安慰自己后,不由将目光投向同样一直沉默着的吕布。 却见吕布眸光凝重,面色变幻莫测,时而蹙眉,时 而平静。 吕布虽无法对楚人遭屠之事感同身受,似诸将般怒火冲天,但单冲着那办事不利的黥布携其老丈人反叛之事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41) ,他却是一等一的乐见其成。 吕布绷着面皮,心里可乐开怀了,心道好个破布庸夫,成事不足,背叛倒赶了个早! 若黥布吴芮不叛,便缺了攻打的由头,九江与衡山一地就注定收不回来。 中原尚未一统,项憨子又岂会关心巴蜀那 犄角旮旯的一亩三分地? 眼下可真是瞌睡了送个枕头来,上赶着寻死! 吕布哪里料到,自个儿上一刻还摩拳擦掌 ,跃跃欲试,想着趁机与害他复仇大计不成、生生拖延至此的破布来个一较高下,下一刻就叫这憨王一个改口,给留在这 地了。 他眉峰一聚,正要提出异议,忽灵光一闪,果断闭嘴,选择默从。 他娘的,果真近墨者黑,同这憨子 掺和一道的时日长了,竟不慎染上憨气! 吕布心有余悸。 面前这伙被捅了老窝的楚军急吼吼地奔袭回去,要救那 旧都百姓,镇压叛军,却干他这几百年后来的吕奉先鸟事! 他心心念念的,从来只有刘耗子那项上人头。 眼瞅着 这外头大乱,保不准那贼心不死的刘耗子也按捺不住,要浑水摸鱼,趁虚由耗子洞里偷钻出来兴风作浪。 他于咸阳守 着,还得个随机应变的军令,简直正中下怀。 咸阳可在汉军出关的必经之路上,他领陷阵营军士,那是进可堵汉 中,退可堵关中,着实是与他所求息息相关的好差使! 难得项憨子歪打正着,开了回窍,派了他一桩好差事。 却 差点叫他一个嘴快给毁了,着实好险好险。 吕布眼珠子转悠几圈,一下想清这些脉络,顿时不怒反喜。 他自个儿 琢磨得起劲儿,不慎忽略了项羽忽冲他投来的喜怒难辨的深深一眼。 待此议一毕,主将散去,各自返营选拔精兵,为 今夜发兵之事做筹备时,项羽却将吕布独留下来。 独留他作甚? 吕布满腹狐疑,难掩警惕地盯着馊主意频出的憨 王瞅。 项羽却是心事重重,未察他放肆目光,而是沉吟许久后,忽将腰间佩剑龙渊解下,交予一头雾水的吕布。 吕布平白无故得了霸王佩剑,纳罕不已。 不等他开口发问,一脸漠然的项羽终是彻底下了决心。 他微掀眼帘,凝 视着神色沉着冷静的爱将,郑重嘱托道:若都城生乱奉先便以龙渊为信物,代孤主持局面,自行其是。 项羽 定定看着圆瞪双目,一脸诧异的爱将,眸中戾气竟奇迹般渐渐平复,趋于柔和。 纵有项伯、黥布、吴芮接连背叛,他 仍愿信奉先。 也独信奉先。 第48章 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后, 一心雪恨的项羽不再耽搁片刻,在各军将帅集结 军中精锐后,很快拉出一支强悍至极的机动部队来。 由霸王亲自统领, 趁着夜色,火速而隐秘向东楚之地开拔。 吕布立于咸阳城头, 漠然目送那在朦胧月色中只显出肃杀轮廓、誓师出击的楚军将士。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却无意识 地摩挲着龙渊剑柄, 且以阔掌不着痕迹地盖住剑柄花纹,让旁人认不出这便是大王的佩剑。 吕布微眯虎目,眸光阴晴 不定。 待那暗色轮廓彻底消失不见后,吕布不知想了什么,又站了一小会儿后方下城楼,与行色匆匆、整理余下军务 的章邯刚巧打了个照面。 章邯身为前秦降将,又对项羽有着杀叔之仇, 自那日目睹新安二十万降卒遭屠后,便始终惴 惴不安。 本是一身英雄气概、志气风发的人物, 如今越发变得谨小慎微了。 他不似自知有功于项氏的司马欣与董 翳, 既选择了苟活, 又意外得了项羽尊重,便无意再图谋其他, 徒生波澜。 失封王位, 叫司马欣与董翳不免生出怨恨 ,他却只觉如释重负。 对间接致他失封的吕布,不免也生出几分感激。 章邯距吕布尚有十数步远,微一愣后,下 意识地颔首示意。 吕布一挑眉,也牵动唇角, 露出个淡淡的笑来,冲他微一点头,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很快得 知吕布干脆利落地出了城的消息,周殷面色微沉,向部将轻嘲道:得大王那句随机应变后,此子素来狂傲,此时更 不会将我放在眼里了。 周殷追随项羽已有数载,身为为楚国旧臣,又有着项梁一层渊源,他素来颇得霸王信重,自 巨鹿一役过后,便得封楚国大司马之位。 每当项羽领兵出征,都放心交由周殷坐镇后方,稳固本营。 按理说楚军 势盛,如日中天,周殷为楚国高官,只需安守本分,履行职责,便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但周殷却也有着自己的盘 算。 若项羽自始至终都对他信重不改,优待不变,他必也忠心输诚。 可自打这吕姓小儿现身后,大王待其极为看 重,似着魔般青眼有加,频频任用,三番四次地优赏,屡屡加官进职。 最叫周殷警惕的,是大王待这吕布,并不似待 昔日黥布,以及悍将龙且、钟离眛等人那般一等时机成熟,即把部将分派至各地,或王之,或为郡守镇之。 偏始 终将吕布留在身边,年纪轻轻,即掌五万关中军,现又与他一道镇守咸阳,还额外优容地得了灵活行事的军令。 如此看重,在偌大楚营,绝对称得上是前所未有的独一份了。 周殷哪里还瞧不出来,再候上一阵子,待吕布羽翼丰满 ,资历饱足时,便是他这大司马要让位于贤的时刻了! 既那项藉不念旧情,不仁在先,他周殷何需有义! 周 殷因始终坐镇后营,不曾亲眼见过吕布真正本事。 只听过些军士间传闻,与范增不时的褒奖,心里着实不以为然,只 当是项羽有意为嬖将造势,命人夸大其实。 想着自己为楚军这些年尽心尽责,立下汗马功劳,到头来却早晚叫个毛头 小子骑到头上,实是奇耻大辱。 大司马,周殷脸色阴沉,想得入神时,心腹忽前来报:随何求见。 周殷 微微蹙眉:让他进来。 那自封做汉王的刘邦,倒是颇有韧性。 沦落至那恶僻之地,亦过得风生水起,还派出 诸多谋士辩士,搅乱时局。 让不可一世、高傲自尊的项羽落入算计尚且不知,倒颇有几分枭雄底气。 汉使随何趋 入殿中,果然如周殷所料,既是催促,也是为老调重弹:仆早有言,那项藉匹夫莽撞无谋,一言一行尽在英明汉王掌握 之中。其仓促东征,城中守兵群龙无首,唯得一畏事章邯,与一乳臭未干之嬖臣吕布。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足下可考虑 好了? 周殷淡然道:项王亲率强师,携怒而去,凭黥布吴芮二军,何挡楚军铁骑?你那主君虽有些谋算,未免太 低估项王神威了。 随何嘲然一笑,心中蔑然。 他哪里不知周殷老奸巨猾,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若 周殷当真无叛楚之心,如何会与态度暧昧的黥布保持书信来往? 若周殷当真对项王至忠至诚,他早在来这的头日便将 人头落地,哪还能频频得召,平日又被秘密藏入馆中,由下人客气侍奉? 不过是周殷圆滑狡诈,不等项羽当真露出几 分败亡之迹、或是刘邦露出更能威胁楚国的杀手锏前,不愿轻易表态罢了。 话虽如此,随何也无意戳破周殷的那点浅 薄心机,而是在似往常般随意扯了几句后,便在周殷漫不经心的应付下,从容趋出。 一晃眼,便是半个月后。 项 羽亲自领兵,日以继夜地赶路,待驰至东楚境内时,仍是晚了数日彭城所处一马平川,是一目了然的易攻难守,更何 况项羽自诩武力强盛,从来轻防重攻。 纵使钟离眛、龙且与共敖等部得令,领兵出征,也还是叫黥布吴芮二军仗着先 机,抢先夺下彭城。 黥布深知项羽必然亲自带兵寻仇来,也知四面环敌,竟是丝毫不曾恋战。 他未在彭城多作逗 留,只痛快地进行烧杀劫掠:将能带走的军粮物资尽带走,余下笨重难带的付之一炬,美人享用后即就地格杀,父老敢有 抵抗者亦难有活路。 在纵容麾下将士于昔日楚都为所欲为了一天一夜后,黥布果断重整部曲,带着军士火速离开了满 目疮痍的彭城。 他明智地选择不再继续北上,以免与势头正盛的项羽军队碰上,而是选择南下,看似回返,还沿途继 续糟践楚国城池。 既是为牵引项羽的火力,也是为补充军粮,更为出一口在楚营时卑躬屈膝、任其呼喝的多年怨气。 当晚到一步的项羽军队看着哀鸿遍地、尸横遍野的彭城时,无不恨得目眦欲裂,含恨要将黥布生吞活剥! 那黥布 一番作乱后,竟朝着九江的方向逃返,项羽哪会由他躲回老巢,当即携盛怒之师,朝九江方向杀去。 就在项羽统领军 势悉数进入九江境内时,一直蛰伏不动的代王歇、河南王申阳、殷王司马卬、与躲至申阳处的前常山王张耳,竟一改唯唯 诺诺的怯弱模样,同时举起大旗,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楚军报仇心切,除咸阳尚留有大军镇守外,不论是齐郡、赵郡 还是燕郡,几将皆领精锐倾巢而出。 仅凭留下那万余兵卒与副将,哪里是早有预谋的各国诸侯的对手。 尤其楚霸 王才刚废各国为郡地不久,百姓人心惶惶,尚未来得及安抚彻底,哪会为楚国殊死反抗。 一叫诸侯军趁虚而入,除齐 地稍作抵抗外,各地纷纷举起降旗,无奈地接受了再度易主的宿命。 军报频频送来,周殷读得心旌激荡。 谁敢想 象,一个月前还以悍勇无双之姿横扫天下,无人能敌的项羽,竟会被那汉王使计耍弄于股掌之间? 合纵连横,竟有如 此可怖威力! 诸侯齐心协力,联合对抗下,昔日名扬天下、威震四海的楚霸王,如成丧家犬,战况告急,转瞬连丢三 郡! 关内的楚地由他掌控,而关外的楚地狼烟四起,自顾不暇。 项羽此时手头,纵还有十八万强兵,但却是在九 江境内。 东楚地遭黥布作恶,一片狼藉,而西楚地输粮要道又被诸侯军截断,纵强横也只是一时,根本持续不了多长 时日。 只要诸侯军能拖上月余,在外征战的楚军必然粮绝,届时纵使楚霸王神威无双,也注定军心涣散,难以再敌了 ! 而他主持咸阳中诸务若要倒戈,便可绝了项羽西撤的退路。 此刻无疑正是最为举足轻重、可左右战局的紧 要时机。 同样得了军报的随何,自然要来为举棋不定的周殷添上最后一把柴。 这回周殷不仅即刻召见了他,还首 回起身相迎,亲热扶他起身,随何便知,这老奸巨猾的楚国大司马已彻底下定决心了。 即便心知肚明,随何仍贴心地 递了台阶,情真意切地劝道:足下身为智者,自不难看出楚军看似强横而诸侯羸弱,却因不得民心。而项藉贪念深重, 激起众怒,早已树敌无数。眼看那莽夫项藉,已中汉王调虎离山之计,深陷九江境内,落得士卒长途劳顿,粮草难继,堪 称进退维谷,优势一朝间荡然无存。反观诸侯合力同心,联合击楚,士气如虹,不出半月,形势必然强弱互转! 见 周殷微微点头,随何继续道:若足下仍执迷不悟,不愿弃暗投明,舍弃气数将尽的楚国,实令汉王痛心!汉王素来仁厚 公正,若足下肯反楚投汉,绝了那项藉小儿的退路,一朝汉王主持分封,重新裂土封王,必不吝啬,而将重赏大王,楚旧 地任足下挑选,岂不美哉?若足下优柔寡断,随庸主沉沦,那纵使汉王有心帮扶,也难有足下高枕无忧的一日了! 周殷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斟酌片刻用词,起身道:我将依从汉王的指使,只那章邯是非不分,却有几分本事,需小心 对付。而那吕布虽不如何,麾下却尽是前秦精兵悍卒,不可小觑,也需调开,以免碍事。 随何知晓周殷此非推脱之 词,并且心意已定,心道完成汉王重托,也不由暗松口气,自是和睦回之,并不相逼。 等关中楚军尽被调离,那关外 西魏王豹蓄势已久,早得信要做接应之人,而被堵在巴蜀二郡久矣的汉王,更是终于得以重归中原了。 而周殷决心既 下,便是雷厉风行。 他先将有王急诏之由,将章邯召来,旋即命手下力士齐上,将毫无防备的章邯扣押,收走虎符。 接着又以同样的借口,将随军驻扎城外的吕布传来。 周殷原想着故技重施,但在真正离得如此之近地见着吕布真 容后,却不禁踌躇了。 这吕姓小儿,面皮虽白皙英俊,但生得阔肩蜂腰,四肢修长有力,步履稳健而有风,虎眸精光 烁烁。 不似他所以为的白面嬖臣,倒更像头刚步入青年的斑斓猛虎,姿态慵懒闲散,却蕴含着一击必杀的磅礴力量。 周殷不知为何,本能地察觉出几分凶险,只觉吕布极不好对付。 他神态间刚一露出犹疑,便叫吕布敏锐地捕捉到 了。 末将已至。大司马有何吩咐? 吕布疏懒地行了一礼,轻轻一哂。 周殷满心算计,仍被那一哂给激起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42) 几分怒火来,拉下面孔,沉声道:大王急诏,命你连夜开拔,去守废丘。 他临时瞎编出的军令,原以为吕布要低 头服从,却不料反招了句质疑:王诏何在,可否容布过目? 周殷暗恼,面色阴沉道:此为大王口诏,何来诏书 ?你莫非要违令不成? 末将岂敢。 话虽这般说着,吕布一脸的玩世不恭,却明摆着他浑然未将周殷当回事 。 周殷还要叱责,吕布忽眯了眯眼,意味深长道:只那废丘无甚可守,大王英明神武,却忽下此令布不免慎重 几分。 周殷被那精光熠熠的虎眸盯得心里发寒,以为被看出什么,色厉内荏地反驳道:大王神机妙算,自有谋策 ,为将者听命便是,何来那么多无端质疑! 对此,吕布轻佻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不等周殷 恼羞成怒地再次发令,吕布却未接着挑衅了。 末将尊令。 他懒洋洋地应下后,不等周殷安心,却又话锋一转 ,道关中攸关紧要,不得有失,为防大王事后问责,他需把副将韩信与三万兵马留下。 周殷不欲与他纠缠不休,至于 那区区副将,他依稀记得不过一随侍项王身侧多时的执戟郎君尔,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便随口应了。 留下又如何?待 吕布一走,一副将尔,自是更好糊弄。 随意唤入宫中,似方才对付章邯那般便是。 吕布潇洒而出,周殷尤暗中警 惕,命人盯梢。 直到那亲信很快来报,道吕布当真领兵拔营,爽快走了,周殷脑海里那根不知何时紧绷的弦倏然一松 。 他直勾勾地盯着殿门方向看了一阵,轻蔑一哼。 甚么毒士?奇士?壮士? 叫范增那老儿总挂在嘴边,还真 当成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第49章 回到营中, 面对前来问询的韩信,吕布冷然一笑,嘲道:那周姓匹夫,倒敢将我与 兄长当傻子糊弄。 项家憨子战事吃紧, 还会专程下令, 让他去守那鬼影也无的废丘? 这借口既拙劣, 又荒谬, 但凡稍通军事, 或稍晓霸王脾性者, 都必能一眼识破。 周殷却指望以此糊弄住他, 着实可笑。 韩信眉头微皱: 章将军怕是处境不妙。 章邯虽是前秦降将, 却对项羽极为顺服, 并无再反之心。 既周殷有了异心, 第一个要除 的便是不听使唤、却掌有兵权,还颇有领兵打仗之帅才的章邯。 吕布漠然道:管他娘的。 他与章邯非亲非故, 干他鸟事? 撵他出去,倒是正中他下怀。 韩信微讶, 却见贤弟一整战袍, 抄上兵器, 好似要依那周殷的胡言出军 :布已与那姓周的说了,允韩兄领三万人马留下。具体留的是三万还是四万, 也轮不着他挨个儿去数。 说到这, 吕布轻嗤道:又一有眼无珠的蠢物且劳韩兄坐镇此地, 会他一会, 阻他片刻。 韩信诧道:贤弟当真要去守 废丘不成? 去那废丘作甚?吕布冷然道:这手调虎离山,耗子出洞的诡诈戏码虽拙劣得很,以周殷那蠢东西 却也耍弄不来, 八成是刘老贼的手笔。 汉中的守将是那董翳,他可信不过。 即使董翳未似周殷那般与刘邦沆瀣 一气,凭那平庸能力,也绝非刘邦敌手。 吕布毕竟为沙场宿将,目光老辣。 在前阵子意外翻出那各地要冲兵塞的 舆图时,他便重点将汉中一带的地形看了个仔细,把关隘城池道路都记了个一清二楚。 不知汉中是否失守的前提下, 他自不会去那要么讨嫌,要么自投罗网。 而索性在连接汉中与关中的五条道路中,挑选他认为最有可能的一条。 傥骆道与褒斜道狭窄险峻,难容大军,刘邦经这阵子修整,定然不止那可怜巴巴的五千人马,而将有所扩充,绝无可能挑 选这两道。 要想出来,便只有从子午道,陈仓道或祁山道出。 其中祁山道最远,陈仓道次之,子午道最近 吕布微眯起眼,看向陷入沉思的韩信,忽一拍自个儿脑门,瞬间醒悟过来。 他自个儿瞎琢磨什么? 眼前这人, 正是那使出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奇谋的兵仙! 韩信因贤弟没由来地扇上脑门一掌,当场一怔。 下一刻便 听对方虚心求教道:祁山、陈仓,子午三道,若韩兄为那刘贼,将择何道入关? 韩信心念一动,倏然明白了贤弟 明知周殷使计、还非去应的意图。 他虽不知究竟是何等血海深仇,令贤弟执怨如此之深,但既是贤弟所愿,他自是倾 力配合,予以成全。 经吕布这一问,他不假思索道:必走子午。 此事若当真出自刘邦手笔,以其老谋深算、 战机不到绝不轻发的脾性,汉中守将董翳绝非其敌手。 汉中之地,只怕早已悄然失陷,仅未叫驻守咸阳的楚军知晓罢 了。 既先下汉中,而咸阳无备,无军拦截刘邦,那为防夜长梦多,自是行军越快越好,何必空绕远路? 子午道不 仅路途最短,一出道口,便是守卫薄弱的杜县城,后接大片平地。 再往东行数十里,即是刘邦曾驻军过、极为熟悉的 灞上,稍往北行,可至咸阳。 在大司马周殷反叛、章邯生死不明,十五万守军无将带领的情况下,刘邦所领军队即可 长驱直入楚都腹地,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将咸阳重新纳入囊中。 而此时的咸阳,已在项羽主持、经楚国官吏费心经营 ,渐渐恢复了繁荣生机,田野新绿,绝非往昔残落萧条可比。 一旦叫刘邦得手 便无异于放任对方于巴蜀修养 一阵后,靠着合纵连横,轻松摘走了楚人辛苦种下的果子。 除去损失惨重外,单那份为他人做嫁衣的奇耻大辱,足以 将项羽气得暴跳如雷,丧失理智。 吕布微哂:兄长所言,正与布之所思不谋而合。 说完,他在战袍外套上盔 甲,略活动一下四肢,竟极显轻盈利索,丝毫不受妨碍。 他唇角微扬,意气风发道:劳烦韩兄费心,先拖上一拖, 待布堵着那耗子了,即刻回兵来援! 韩信由衷一笑。 不论是吕布还是韩信,都极清楚这留下的四万五兵马,需 面对的恐怕不只是受周殷驱使的十五万守军,或还有关外西魏王豹那来势汹汹的数万部曲。 但吕布一来深信韩信兵仙 之能,用兵如神,绝非那庸物周殷比得,更何况那号豹实猫的废物西魏王;二来是他心心念念要取那刘邦的项上人头,眼 看着这大好机会送上门来,报仇心切下,不得不冒险一试。 而韩信亦自信于调兵遣将、排兵布阵之才,加之为满足贤 弟夙愿,莫说略有几分把握,哪怕要搭上性命涉险,他也必然不眨眼皮,欣然允下。 于是吕布刻不容缓地抄上兵器, 还是只带上用得最惯的那五千陷阵营兵士,就要前往子午谷道口堵那刘耗子去。 一路上他脸色黑沉,风驰电掣,一手 持缰,另一手却始终松松地搭在腰上。 军卒只当主将骑术高超,姿态从容,而不知另一手所掩住的,为霸王临行前托 付的龙渊宝剑。 陷阵营本就全是精骑,此时全力行军,速度更是可怖。 不出二个时辰,竟就已抵子午道前。 四下静谧,地面平整,并无凌乱蹄印,不似已有大军踏过。 吕布暗松口气,赶紧命令兵士掩饰来时蹄印,藏身影于边 上密林中,精心守株待兔。 待将士依言照做,一切重归死寂时,吕布一边强作耐心地等着,一边却不受自抑地升腾出 几分焦躁来。 他眉头紧皱,薄唇抿着,不时抬眼望那黯淡月牙,又回头往来时方向看去。 仅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 ,将士们且安静得很,他眼看着报仇雪恨的机会就在眼前,本该感到激动欣喜,却始终挥不去那抹焦虑不安。 咋 回事? 吕布亦纳罕得很,分神琢磨片刻,恍然大悟。 害他心神不宁的苗头,正是腰间别着的这柄寒铁神兵! 啥破玩意儿,瞎扰老子心神! 吕布无声骂了一句,泄愤般将那龙渊剑解了,狠狠撇到地上不说,还顺道踩了一脚 。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直将匍匐在他身侧的楚兵给吓了一跳。 但四周黑漆漆的,靠那淡淡月辉,只依稀瞥见那 一晃而过的长物轮廓。 观吕将军明显心情不虞的模样,谁也不敢去触其霉头,唯有按下心中好奇,继续闷着等了。 月黯星稀,晚蝉悲泣。 吕布脸色黑青,怒瞪着那无人的子午道口,一边咒骂着那刘耗子怎还不出现,一边还踩着那 把破剑不放。 偏偏这心中躁意,非但未因解了那龙渊剑而散去,反倒越发浓郁了。 都怪那不识趣的憨子! 偌大楚营,这柄破剑给谁不好,怎偏给初来乍到、有要事在身的他?! 吕布越想越愤愤不平,眸中煞气腾腾。 那呆货生得一对重瞳,却不比寻常双瞳好使,才会前遭项伯耍弄,后被黥布背叛,现在连那周殷也只是个不怀好意的狗东 西,又要背后捅他一刀这么折腾下去,不只是自己帮着辛辛苦苦陪着打下的半壁江山一下丢光,八成要连老家也没了 ! 空长那么大个头,还得老天偏爱的一身凶蛮怪力,却识不清人,落得疲于奔命,似头乱冲乱闯的熊瞎子。 活该 他倒霉的! 吕布微眯着眼,恶狠狠地想着。 得亏他机灵,不仅没上那姓周的狗东西的当,还极厚道地将兵仙韩信 给提前讨要过来,帮着守上咸阳一阵。 那史书上赫赫有名的韩信亲自领精兵坐镇,哪怕兵力少了几倍,又哪会怕了那 帮乌合之众? 况且,他老早就想着只等把刘邦项上人头一取,便潇洒拂衣去却都不惜临时改了主意,寻思着走前 要先回头解了咸阳兵困再走了! 着实是看在韩兄待他不错,也看在那还算好使的玉狮份上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 对那憨王仁至义尽了。 吕布板着面孔,脑海中天人交战,骂骂咧咧时,陷阵营的兵士自是不得而知的。 他们自打 对这吕将军心服口服以来,便是彻彻底底的唯命是从。 即便吕布大半夜的一言不发,忽将他们一行人拉拽到这前不着 村后不着店的犄角旮旯里不知蹲守着什么,他们也一声不吭,只默默服从。 此时他们无不苦苦地忍着蚊虫叮咬,安然 等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哪方敌军。 枯等总显得无比漫长,众人唯有偶尔抬眼看看天上那月牙,由其渐渐西斜的幅度来做 出时间上的判断。 好似等了百年,然观那月斜的距离至多不过一个时辰罢了。 正当所有人疲麻不已,却是毫 无怨言,继续忍耐时,一道人影倏然站起! 众人悚然一惊,定睛一看,却见那先忍不住的不是别人,正是主将吕布。 怎么回事? 千人屏息,茫然不解。 只靠那黯淡月光,也无人看出吕布此刻脸色无比难看,眸光阴鸷,就 似下一刻要暴起杀人。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至多等上一宿,那刘耗子八成就得现身必将是那日宫宴后,他所能得 的、可宰杀宿敌祖宗的宝贵机会。 吕布恨恨地磨了磨牙,嘴里不知叨咕着什么骂人的坏话,恶狠狠地俯了身,将遭靴 底重重踩入土中的那柄龙渊剑粗暴抠起。 只随意拍了拍灰,就凶巴巴地重新别在了腰上。 他脸黑如墨,心情显然 恶劣到了极点,转过身来面向一脸呆滞的兵士时,还按捺不住恶声恶气:不等了!回咸阳去! 话音刚落,他已裹 挟滔天怒意翻上玉狮,朝来时方向疾驰而去。 众兵士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到底不敢质疑莫名发怒的主将决议, 纷纷翻上马背,赶紧追在后头。 仗着玉狮神速所甩开的那一大截距离,吕布不再勉力抑制满腔憋屈,气势汹汹地长啸 出声! 等灌了满嘴冷风,一口气啸完,他一边放慢马速,一边认命地骂道:真他娘的,老子上辈子欠了那憨王! 那憨子瞎了这小半辈子,也不知是祖坟冒了几注青烟,还是叫乌骓踏了坨狗屎,才在这回长了回眼。 真真挑对了 人,晓得喊老子看家。 吕布胡乱抹了把被风吹得冰凉的脸,眼里冷得能掉冰碴子,还透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那似老子这般英明神武,武勇盖世的英雄人物,能在应承了给他看家后,还眼睁睁地放任他出门一趟,就连老巢都丢了 吗? 错过这回,岂不得不止等他娘个四年,说不得还需把天下重打一遍吗? 退一万步来讲,有韩信在,那咸阳九 成九丢不得。 但倘若真让周殷拿那十五万守兵与兵仙的军势来个硬碰硬,他定然不是韩信对手,注定损失惨重。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43) 那哪儿是打仗? 分明是叫个狗叛徒毫不心疼地败了项憨子辛苦攒下的家业! 不仅得回,还得尽快回,省得那心黑 手狠的便宜老兄下手太快,直将咸阳城里十五万楚兵给灭了! 吕布腹中一阵滚化火烧,一边玩命儿驰骋,一边破罐子 破摔地骂道:贼老天,混账憨子! 区区四年罢了横竖老子青春年少,又不是等不起! 第50章 天公不作美 , 就在吕布亲领陷阵营五千强骑一路疾驰回返的中途,竟是下起了瓢泼大雨。 冷风凄凄,雨织密密。 吕布神色冷 然,对这激烈雨势无动于衷, 任那豆大的雨点擦掠过紧绷的面皮, 横划出一道道冰凉水痕。 全力驰骋、也只是勉强追 在主将身后的陷阵营兵士更是无暇他顾, 只咬紧牙关,闷头赶路。 不到二个时辰, 他们便重返咸阳城郊。 韩信自 是不知一心追杀刘邦的贤弟无端中途放弃, 去而复返一事的。 他面对围于驻地外的数万咸阳守军, 却不忙列兵布阵, 仍一派悠闲, 安坐如山。 见主将态度如此, 原还有些惶然的关中军当即受到感染,亦是八风不动。 就如吕韩二人 所料的那般, 吕布前脚一走,后脚得讯的周殷立马将叛楚私逃的罪名扣到了吕布的头上。 且在随何的撺掇下, 亲 自点兵领军至咸阳城外关中军筑营处。 他来势汹汹, 显是要将只由那侥幸做了副将、不过一执戟郎中的韩信所领的关 中军余部, 给一举歼灭。 然事态的进展,却远不似周殷所想的顺遂。 虽是大司马亲口下的军令, 但周殷往日里鲜 少亲自领兵, 兵士们更为熟悉的章邯将军却不知为何一直不见踪影, 早已叫军中颇为躁动。 需攻击的, 还是昔日袍泽 。 众所周知,关中军的守将不是别人,正是近来深得大王信重、武艺据闻绝强的吕将军。无缘无故, 岂会逃营背叛? 楚兵心存疑窦,饶是周殷三番四次地下令,仍是犹豫不前。 韩信早将这点算计在内,为防止周殷事后反咬一口, 不愿作那率先攻击的一方。 周殷驱使不动兵卒,正气急败坏时,韩信却微微笑着,静心等待时机。 却不知贤弟已 比他所等待的那一时机,更早一步回返。 因雨声哗哗,夜色正浓,当吕布所率骑兵由西侧小道接近时,正紧张对峙着 的双方竟都未曾留意。 吕布眯眼看了会儿黑茫茫的前方,忽勒缰驻马,沉声吩咐道:停! 经他与韩信那月余 的苦心操练,加上关中军本便是训练有素、奈无良将引领的前秦精锐,自是令行禁止。 兵士一停马,吕布漠然朝前眺 望片刻,忽俯了俯身,将先前挂在一侧马背上的长弓取了。 他长弓在手,另一手持缰,微夹马腹,正摇脑袋甩掉鬃毛 上的水的玉狮立马会意,放慢步子朝前缓缓踱去。 未得吕布军令,陷阵营将士不敢跟随,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主将独自 驱马前去,不知该做什么。 阻碍了他视线的浓重夜色与哗然雨声,此时也成了最好的掩护。 吕布双目炯炯有神, 上身微躬,露出一小段精实紧扎的韧腰。 雨水早已叫里衣湿透,水滴似断线珠子般顺那线条流畅的肌肉往下滑滚,坠 入被浸得透黑的马裤。 湿发粘着后背,就似头皮毛斑斓的下山猛虎,步履宛若悠然,却悄然无声地步步接近无知猎物 。 到距这围营后军仅剩一百五十步时,他毫不迟疑地甩了那过于惹眼的雉鸡冠,重新勒缰停马。 他长而缓地吐出 一口气来,无声地松了握缰的那一手,不过眨眼功夫,竟就轻易拉满了弓,上足了弦。 他稍侧着身,湿漉漉的乌发紧 贴前额,一眼紧闭,另一眼稍眯着。 身下玉狮似有所感,轻轻喷出口气后,竟不再甩头别水,任由雨水淌入乌溜溜的 眼中,也一动不动。 吕布那眯着的一眼,也始终一眨不眨。 若非他胸口仍有细微起伏,几如一樽毫无生息的泥塑 雕像。 四下就如被墨泼过般,纵使众人双目已然适应黑夜,也只能在这如帘雨幕中捕捉到些许轮廓。 只那后军大 纛的轮廓,虽是隐隐绰绰,也是身为沙场宿将的吕布深刻进骨子里的清晰。 将箭尖直指那大纛所在,吕布凝神屏息, 却久久不射,似是迟疑不定,又好似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暴雨冲刷不断,远处闷雷滚滚。 忽有一道闪电劈过, 瞬间映亮四野! 这亮光转瞬即逝,却照开了双方兵士面上的彷徨不安,以及那置身大纛右侧,浑然不知已成活靶 子,仍怒然下令催发的周殷! 等的便是此刻! 蓄势已久的吕布虎目倏然睁大,已将方才那幕深深烙入脑海。 周殷的方位,自也遭他精准所知。 他不再耽搁,指尖微调,肩头一晃,箭尖所向便有了细微的变化。 当扣弦 之指一松,利箭离弦,霜凌迸裂的那一刻,他方爆喝出声:去! 说时迟,那时快。 纵有雨幕密集,狂风大作 ;纵是夜如浓墨,火把难燃;纵是相隔上百步之遥,唯一可借的,不过是方才劈亮夜空的那道闪电 这一箭仍是雷 霆万钧,携开天辟地、无人可挡之威,直贯那淋漓雨水,带着尖锐刺耳的风声,一下射翻了毫无防备的周殷。 风止人 灭。 可怜周殷连惨叫也未来得及发出,已轰然栽倒马下,生死不知。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以至于只有周殷身 边的亲卫得以目睹。 然因四周毫无光照,他们未能捕捉到那鬼神难测的神射,只莫名见本骑于马上的主将无端摔了下 来,不免惊慌。 连声问询未得回应,他们来不及交头接耳,纷纷翻身下马,试图摸索坠马的主将。 当终于探得周 殷所在时,他们却骇然发现,大司马躯体虽仍温热,竟已气息全无! 致其丧命的源头,无疑为其脖颈处不知何时深深 嵌入的箭矢一支。 其力之巨,势之凶蛮,令望者遍体生寒。 竟不仅贯穿了颈项,还露出个完整的箭头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惊慌失措时,作为始作俑者的吕布,却是面无表情。 凡精射者,纵看不清具体去势, 对中或不中,总归有着大致手感。 他知方才那一下必中,周殷是不死也残,遂淡然收了弓箭。 又稍活动 了下因挽弓过久、使力过度而发麻的手腕,才拔出腰间龙渊宝剑,高举空中。 他挺直背脊,深吸口气,驱马继续朝前 ,声如洪钟道:大王宝剑在此,谁敢造次! 无巧不成书,他话音刚起,漆黑夜空中竟真巧又有一道闪电划过 。 电闪后是滚滚雷鸣,这一瞬的亮如白昼,正让愕然循那忽起的咤声望去的兵士们看清了被高高举起的龙渊剑,也看 清了提剑者的面孔。 许是雷云渐近,自吕布等来最初的那道闪光后,吼声前后,竟又有数道闪电接踵而来。 耀光 夺目,如练如龙。 也叫所有人皆看清了,那骑着玉狮、身形高大颀长的年轻将领英俊面孔上神情狰狞,覆满雨水。 周身气势却磅礴而灿烈,似萦绕着焚天烈焰,恶煞如修罗临世。 众将呆滞,心中凛然时,吕布却已被那接连不断的 闪电晃得眼花,本就因被迫放跑刘邦而暴躁的心情更加恶劣。 不过他向来惜命得很,唯恐举这龙渊宝剑一久,没准叫 那贼老天派到雷电劈中。 于是一见将士已被他吼声喝住、纷纷转身看来,便利落地收了长剑,咆哮道:大司马周殷 勾结汉贼,已叛大王!大王明察秋毫,阴令本将军除之,现凭剑龙渊,接管全军,尔等还不速速归本将麾下! 这一 声声龙吟虎啸,竟是盖过滚雷,一时响彻云霄! 不论是营中的关中军,还是先前由周殷领着前去围攻驻地的咸阳守军 ,一时竟都怔住了。 他们呆呆地望着如天将下凡般威风凛凛的吕布,不敢妄动。 究竟是颇有名望的大司马周殷一 朝背叛君王,还是吕将军当真如大司马所言的通敌私逃? 可吕将军身现此处,手持大王佩剑私逃一说,已然不攻 自破。 众人哑然无声,未曾踌躇太久,便顺从直觉,选择了听令于吕布。 连营中韩信亦未敢想象,贤弟竟能不费 一兵一卒,便瞬诛叛首周殷,接管了偌大楚都咸阳! 更叫韩信惊讶的事,可还发生在后头。 他不知这贤弟虽顶着 副嫩壳子,内里却是不折不扣的老辣枭雄。 吕布虽不敌那群心眼贼多的人精,导致最后死得稀里糊涂,但好歹曾为一 势之主,一军总帅,身上那多年凝练出的威风架子,哪儿会白门楼那一死就丢光了? 早在身畔无陈宫、高顺与张辽出 谋划策、冲锋陷阵的那会儿,他可全得自个儿顶上。 不仅需想破脑壳,为自个儿谋划,为并州军谋划,一会儿又需亲 自披挂上阵,带着群憨子兵四处征战纵横,哪能没几把刷子? 不过是本性大大咧咧,又爱仗着部下得力、不时惹出些 累人收拾的烂摊子,平日里要么装傻充愣地蒙混、要么压根儿就懒得去使罢了。 这会儿难得认真起来,打理一城事务 又算得什么? 当年若非王允那臭老头儿说话不算话,过河拆桥,不叫他插手朝政之事他定也照样是手到擒来,得 心应手。 吕布进城后所做的头桩事,便是将周殷一干亲信捉拿下狱,留待项羽回都后再做处置。 接着直奔大司马 议事的殿室,很快便在偏殿一密室中,寻着了四肢被捆缚住,嘴被破布塞着、动弹不得的章邯将军。 章邯突遭算计, 先为周殷叛楚而震惊,后又不知外头局势如何,心里正焦虑不已。 一旦真让周殷得逞,他对自己会有何下场,也是心 知肚明不论周殷究竟与谁勾结,他几乎是必死无疑。 哪怕侥幸得以苟存,面对盛怒的项羽,失职丢了国都的他也 没了活路。 不料柳暗花明,纷乱脚步声后闯入的竟是吕布,章邯震惊地得了松绑,僵硬地坐起身来,对上一脸漫不经 心的吕布,本就弱上一截的气势更放低几分。 章将军,出乎章邯意外的是,这出了名的性情暴戾、连项王也敢揍 个鼻青脸肿的年轻骁将,竟是神色如常,丝毫无挖苦他太过无能、才遭了叛贼暗算的意思:都城守军,既是你最为熟悉 ,接下来还是交由你打理了。 竟还愿用他 章邯眼眶一热,按下满心羞愧,沉声应是。 把那群龙无首的 部曲重新丢回章邯手里,正叫吕布乐得轻松。 他称不上有甚么心得充其量是人尽其能,才尽其用。 只消凶猛 果断地将那些麻烦乱糟事给全派发下去了,他自就能落得清闲。 横竖他不过是帮那憨子霸王稳住本营,又不是来趁机 夺这劳什子权的,哪会乐意劳心劳力、多费心思? 让各归各位,重司其职便是。 若办砸了,也只能怪那憨子有眼 无珠,选错了人,连场乱都经不起。 须臾之间,就又将几人打发出去,吕布轻哼一声,心情倒是不似之前那般坏了。 虽难免还有着几分因亲手放跑宰那老刘贼的良机的激愤不平,可方才那一箭射死周殷、龙渊剑也的确极好使这二 者所带来的得意,已悄然盖过了那些个不快。 他娘的,幸亏自个儿回来得早,可算在这老阴险的兵仙手底下保住了那 十五万倒霉蛋。 而在韩信眼里,他这贤弟神色漠然,一身湿漉漉的战袍也懒得换下,姿态随意地坐在大司马殿室的主 位上。 哪怕身上袍服尚在滴滴淌水、履上沾满泥泞,他也丝毫不显狼狈,气定神闲得似是从来就为此地主人。 一 双长腿懒散交叠,修长手臂虚虚搭在矮桌上,周身一下透出股源自骨子里的自信从容,豪放潇洒,强悍威风,还有难以言 喻的凶蛮野性。 韩信莞尔一笑。 又见吕布薄唇紧抿,听官吏不断鱼贯而入,汇报这夜动乱细况时,似不耐烦 得紧,但只略加思忖,便气定神闲地发号施令。 一桩桩事务被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起初六神无主的楚官楚将先受其 气势所摄,后则自从善如流,欣然从命,各司其职。 若单靠一柄龙渊宝剑,纵能镇住一时之乱,却绝不可能令事态进 展如此顺遂,令乱序重新归正。 韩信深知其中厉害,不仅愈发佩服贤弟这智勇兼具、还极其谦逊的天赋奇才来。 第51 章 吕布一顿快刀斩乱麻, 堪称立竿见影。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将因大司马周殷之叛而心神不宁的诸官全安抚 住了,令得一场汹涌暗潮消弭于无形。 见便宜老兄好似怔楞在旁,无所事事, 吕布嘿嘿一笑, 眉目间那冷峻漠然倏然 化作一片黠然:韩兄辛苦, 布来得应还不算太迟罢?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44) 韩兄微微一笑,打趣道:贤弟来回奔波, 以一手神射轻毙 叛首, 还需主持大局, 尚不觉辛苦。而愚兄不过于营中打了会儿盹, 何谈苦累? 吕布摇了摇头, 心里得意, 嘴上勉 强谦道:坐镇者若非韩兄,布又岂敢任性轻离。 叫他紧赶慢赶, 就怕晚上一步回来,人全没了。 韩信观他目 光虽仍烁烁, 面色却难掩疲敝, 不由感到几分心疼, 劝道:诸事暂了,贤弟还是快快歇息去罢。 不急。 吕布胡乱抹了把脸上残存水渍, 心不在焉地站起身来, 下一刻才恍然意识到还穿着一身湿漉漉的战衣, 不禁蹙眉, 命人取 身干净衣裳更换。 待衣袍被人取来,他心里揣着事,懒得避开韩信, 也不让下人伺候,径直当着其面大大方方地将湿 衣褪尽,大刀阔斧地将干衣给换上了。 换好干净衣裳,他未重新坐下,而是踱至韩信跟前,目光炯炯道:布有重任 相托,还望韩兄莫要推辞。 他态度郑重,韩信毫不犹豫,正色道:但凡贤弟之请,愚兄固然才疏,亦是义不容辞 。 见这便宜兄长如此上道,吕布满意一哂,一手自然而然地便搭上了韩信的左肩:实不相瞒,布方才率军西进, 因牵挂咸阳中事,未能等着那刘耗子便已回返。而此贼老奸巨猾,行事审慎,又图谋咸阳久矣,只怕还有后招,还请韩兄 多多费心。 有老子亲自出马,区区咸阳动乱,果真是手到擒来! 吕布面上淡然自若,欣赏着一番战果,心里实 已得意开花。 瞧在那项憨子难得慧眼识珠、独独挑中了老子坐镇他这重要老窝的份上,索性大度赏他个面子。 也 叫他从此知晓老子这身非凡能耐绝非那日赤手空拳缠斗下的小小失利,所能比得。 对贤弟早已暗中将尾巴翘得老 高这点浑然不觉,韩信犹在心中感叹。 虽在得见贤弟那般快便往返于子午道口与咸阳二地时,即猜出对方多半未能与 汉军交锋,但在真听得是因牵挂咸阳中事后,他仍是心中一暖。 他自是清楚,贤弟之所以舍弃心心念念的私仇大 恨,匆然率军回返,绝非不信任他领兵打仗的本事。 而是在精准权衡过后,为减轻楚军精锐的损耗,方作此决议。 韩信自是不惧那不通军事、不晓军务的大司马周殷,纵兵数数倍于己,主将如此,也不过是群龙无首,乌合之众罢了。 只如此一来,碍于周殷之令,二军最终总免不了交锋。 厮战愈长,不论哪方兵力折损更巨,于楚愈是不利。 更遑论关外关内仍有渔翁环伺,蠢蠢欲动,欲要趁虚而入。 如今贤弟凭神射之能,飞出那惊天一箭,当场射死周殷; 再以大王随身佩剑龙渊震慑全军,得众军臣服;最终得以顺理成章地接管都城,自是上上之选。 也唯有贤弟勇略 兼具,决事果断刚猛,方可施行此策。 吕布不知韩信一声不吭只在心里偷偷赞他,兀自絮絮叨叨:城里已粗略收拾 停当,还在馆里逮着只叫随何的耗子,瞧着贼眉鼠眼,满嘴胡言乱语,还想设法脱身,必然是那老刘贼派来的说客我 已将他投入狱中,与那张茅坑作伴,叫这俩心眼忒多的知自个儿奸计落空、老刘贼定落不得好,一道气个半死去 他这故意使坏的手段,实在叫韩信忍俊不禁。 又听吕布话锋一转,将后计道来:但那老刘贼狡诈得紧,既已联合 诸势,此仗一时半会必打不完。大王又是个脾性急躁,好打快仗的,不知保住粮仓与兵源的重要,保不准将因攻坚不成, 为泄愤而再犯屠城杀俘之恶习,总需人吕布好险刹住,将锤爆脑壳好清醒清醒一词咽下,勉强改口道:在旁 盯梢,劝谏一番。 这一席话听似粗浅,却着实是吕布上辈子吃尽了的血泪教训。 没个稳固的根据地盘,便无稳 定的军粮供应,总需东奔西跑,朝不保夕。 纵有虎狼之师,万夫不当之勇,又能如何? 越到后头,较量的便不是 兵势之锐,而是比哪方粮饷更经得住损耗。 吕布饱尝粮草不足、兵员难补、民心不向的艰辛,既知诸侯难得群聚、共 抗强楚,若不想成被蚁多咬死的那头蠢象,更需打醒精神去精心经营、巩固后方。 关中之地人口众多,良田万顷,至 为肥沃,由四塞环绕,又是显而易见的易守难攻。 这么一块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堪称至关紧要的地盘,哪能叫敌军 夺去? 且咸阳横亘在函谷关与汉中之间,只要堵住此地一日,那刘耗子不论在巴蜀或在汉中劫掠来的粮草,就注定无 法输送出去。 诸侯军眼下看似士气如虹,但在吕布眼中,却不过是因打了项憨子个措手不及,又趁了楚军轻敌的缝隙 ,才一口气连下赵、齐、燕三地。 可项憨子虽脑子不怎灵光,一身勇猛却是世间无敌。 况且仅凭黥布一军烧杀作 乱,楚地毁损看似严重,但相比辽阔整土而言,实则元气未伤。 而誓师出击的楚军是为复仇而去,此刻新仇加旧恨, 为血叛贼之耻,又于本土作战,熟悉地形,必是士气空前高昂。 单追击黥布吴芮二军,哪需楚国全军出动。 只要 那霸王未憨傻过头,晓得仅需派去一两员悍将追击,自己亲自稳住楚国旧都一带,稍做修整,便可重振旗鼓,寻隙逐个击 破,从而把三地夺回。 吕布用身家性命才总结出的经验教训,甫一出口,就立刻得了韩信的深切认可。 于是吕布 果断拍板,将韩信留于楚都咸阳,与章邯一道镇守,防止宵小再次作乱;自己照样只带上五千陷阵营兵士,朝东挺进。 之所以不选择自个儿留下、而换韩信派兵前去增援,自有两个缘由。 一是韩信那兵仙能耐,目前仅得他一人知晓。 项憨子空有个子大,脑子却不咋好使,着实是个呆傻不识货的。只怕将兵仙派去,恐怕也只当伙夫使唤,哪能派上真正用 处?实是暴殄天物。 而留在咸阳,既有那旧秦兵顺服帮着震场,章邯又是个好欺负的,韩信方能大展身手,放手施为 。 二则是此行明面上是为增援东处战场,实要提防那憨王恼羞成怒下大开杀戒、又犯昏招,毁他要事。 这天底下 除他以外,又有谁还能豁得出一身伤去武谏那怪力莽夫? 忆起那日冲动下的一身伤,吕布还感到身上隐隐作痛。 唉! 而且错过逮杀刘耗子的机会,着实可惜。 不过以那对方诡计多端,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望风而逃的本事既 知周殷伏诛,咸阳平定,料定前路遭到拦阻的老刘贼,怕是又要龟缩回汉中之地,不等来个可乘之机,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了。 吕布心知既已错失良机,与其留在那处与那不知重新藏哪儿去的耗子遥遥相望,平增恼怒,还不如寻别人撒气去 。 韩信不知贤弟怀着这番打算,但见他心意已决,一番欲言又止,还是将到嘴边的劝说咽了回去,自己下了决心。 对这便宜老哥的计划一无所知,吕布只等这下了整夜的暴雨稍歇,便冒着一早的连绵细雨,破那朦胧晨雾,率大军东行 ,轰轰烈烈地奔东楚之地而去。 令他意外的是,大军才刚出函谷关,初行二十里,竟就与一伙不小的军势迎面撞上。 吕布目力惊人,身下玉狮又脚程最快,遂早对面些许透过浓雾,依稀辨出前方大军的身形。 瞅那兵卒身上的护甲 制式,应是魏兵 他错愕片刻,眼珠子一转,脑海中霹雳电闪,瞬间明白一切。 好哇! 原以为盯着咸阳的 就刘邦那贼耗子,却不想还有一伙自作聪明的也瞄上这块肥肉,上赶着要来分上一杯羹了! 吕布双目放光,摩拳擦掌 。 咋还能遇上这等好事? 好端端在这路上走着,竟得一群傻乎乎的肥羊自个儿送上门来! 可怜这支魏军三日 前于河东出发,本也雄赳赳、气昂昂,等着接收渔翁之利,与汉军瓜分关中之地的战果。 却行至中途,就遭了那倾盆 大雨泼袭,且因身处山道之中,根本无处躲避,一个个被淋得似落汤鸡般,满脸无精打采。 夜雨本就阴寒,又有狂风 大作,这二万穿着湿衣、迈于泥泞中的魏军瑟瑟发抖,行军速度自也大幅放慢。 正常情况下只需二日便可行至的距离 ,纵有大将柏直紧催快赶,他们仍是行上了三日才快抵达。 正想着函谷关就在前方不远处,魏兵勉力打起精神,加快 步伐前行,却不料身前雪白浓雾忽被冲散,竟冲出一伙如狼似虎的楚兵来!!! 吕布见猎心喜,趁那魏军木楞楞、还 未察觉他们的存在,索性领兵正面冲杀了过去。 五千强骑对二万步卒车卒,若是准备充分下的正面交锋,后者还有一 战之力。 但如今被杀个毫无防备,人上一刻还疲惫前行着,下一刻就遭凶蛮楚兵一拥而上 前军连人都没看清 ,瞬间已被骑兵冲得溃不成军,哭爹喊娘地四散逃脱,险些以为恶鬼临世。 后军单见前军莫名混乱,虽不知具体情形 ,但听着那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也是吓得不轻。 坐镇中军的柏直见前头忽然骚乱,居然杀出一帮煞星来,不禁大吃一 惊。 饶是他反应不慢,立马重整阵型迎敌,那穿着花俏、骑着玉狮的楚将已嚣张地挥舞着方天画戟,以独扫千军之势 ,把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阵型冲得稀碎。 鲜血不断飞溅上那楚将面庞,惨叫接连不断,却未能阻其冲势片刻。 且 叫柏直惊惧的是,那楚将忽一抬头,显然捕捉到发号施令之人所在,当即舍了近前的敌兵,却冲他所在处凌厉杀来! 不过眨眼功夫,楚将已冲杀近前。 在柏直骇然注视下,这近在咫尺的楚将浑身浴血,英俊面庞上冰冷得无一丝表情, 眼也不眨地挥出手中长戟! 柏直本能地以举起枪身,予以格挡,然那身形矫健精实的楚将力气大得吓人,看似轻描淡 写的一挥,竟有千钧之力。 几是兵器相接的那一瞬,他便感到整个手掌一麻。 他咬牙撑住,手臂却不听使唤,骤 然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他余光一瞟,顿时头皮发麻自己遭那巨力一击,竟被生生迸裂了虎口! 柏直深知兵 器一丢,便只剩一个死字,纵剧痛难忍,仍一咬牙,奋力握紧兵器。 只是柏直想垂死挣扎,吕布却不耐烦同他再玩下 去了。 报上名来。吕布居高临下,冷冷看着浑身冒汗的柏直,漠然道:老子戟下,不斩那无名之将! 柏 直一咬牙,下意识已为他气势所摄,吼道:魏将柏直在此!你又为 吕布蔑然一笑,嚣张一戟捅刺过去:是 你老子吕奉先! 似他这般武力绝强者,甫一交手即知底细。 既轻易瞧出这柏直根本不是个经打的,下手时索性 懒得做甚么保留。 哪怕他大大方方地豁出破绽,对方也无法捉住机会,只能狼狈而徒劳地招架着、任他一昧猛力加快 攻势。 几个回合过去,柏直果然再抵挡不住,一身狼狈地叫吕布一戟扫落,长而有力的肩臂一抄,竟似鹰爪子擒鸡崽 似的,将一高大汉子给捉到了玉狮背上。 吕布原还准备似往常一般直接把敌将这首级割了了事,结果剑刚出鞘,却转 念一想,临时改了主意。 好歹是个能领两万兵士的魏将,留着问问话也好。 遂只利落一拳,将还挣扎不已的 柏直打晕,顺手抛到赶来接应的兵士的马背上去,言简意赅道:捆好,带上。 亲眼看见主将被擒,本就被这凭空 杀出的强兵打得晕头转向的魏兵更是士气全失。 再听那跟煞星下凡似的凶猛楚将呼吁投降,纷纷放下兵器,跪下请降 。 吕布一脸深沉,喜怒难测地凝视这帮惶恐不安、人数却比陷阵营要多上一倍有余的魏兵片刻,忽清脆地击掌一声, 做出决定。 于是一个时辰后,才刚送走贤弟的韩信,便哭笑不得地迎来一份丰厚的魏俘大礼。 第52章 吕布在 那极好欺负的魏军身上尝到甜头, 一路朝东挺进时,都少不了亲自东张西望、于扎营修整时派出探子出去探路,无时无刻 不盼着再来几回送粮的大肥羊。 只可惜事与愿违,之后只零零散散地遇着几波敌军, 无一超出五千之数。 吕布也 不嫌少, 但凡碰上了, 都勤快地亲自带兵冲锋,如狼似虎地将猎物尽给吃下。 兵粮辎重给卷干净后, 他将俘虏中那些 个老弱病残给就地放了, 剩下些兵强力壮的用绳索串成长长一遛, 安置在大军中部, 由兵士围着前行。 一路嚣张招摇 过市, 姿态悠然, 只差没在脑门上立个还不来攻的大靶子。 令吕布深感遗憾的是,即便他如此卖力挑衅, 直到大 军踏入楚国东境时,仍然未能再次遭遇大股敌军。 赶路枯燥得很, 一路下来除那魏豹子送了俩万人外, 连个像样的乐 子也无, 着实叫吕布实在闲得发慌。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45) 他失望之余,亦是满怀疑惑。 人都整哪儿去了? 他无从得知的是, 因连下燕赵齐三地的战事过于顺遂, 诸侯军对那凶名在外的楚军不免惧心大退。 且见楚军叫黥布牵制, 无暇北顾, 本 就各怀鬼胎的诸侯更是心思疏散,暗地里竟已开始为瓜分战果而相互较劲,燃起内讧苗头了。 对此会有不满的, 唯有 在愤怒的楚军强骑凶猛追击下疲于奔命的黥布与吴芮。 只他们处境太过艰难,纵后来偶然得知诸侯迟迟未进攻楚地、 逼迫项羽回兵,竟是因鼠目寸光、短视而贪婪,方害得他们如此狼狈除在抽隙喘息时多骂几句娘外,也别无他法。 黥布讨入九江境后,虽略好一些,但身为大王,却在自个儿领地里当作丧家之犬般撵着奔逃,实在是颜面全无,性命也 难保。 他着实是悔极了冲动行事,更恨极了给他出这馊主意的刘邦若非那汉使信誓旦旦,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他 何至于上这大当,当真率先捅坏了那西楚霸王的老窝,成了这出头的橼子么! 黥布哪里又知,刘邦若得以顺利出关, 凭他那如簧巧舌,九成能稳住诸侯暗斗,按着计划行事。 偏偏在最要紧的咸阳处出了差错。 随何好不容易说服大 司马周殷叛楚,当万事俱备,只差临门一脚时,竟在最要命的节骨眼上翻了船周殷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未能翻出,就在 吕布箭下一命呜呼,残部更是六神无主下叫人悉数拿下。 咸阳仅陷入了数个时辰的骚乱,便又重归正轨。 却说刘 邦得了随何大事已成的军报后,早已心急如焚的他唯恐夜长梦多,即由暗取下的汉中走了那子午道。 他率三万大 军一路冒雨急行,历经一夜功夫,终于重抵灞上。 然而不等他因重温旧梦而生出万千感慨,映入眼帘的一幕,便足让 他目眦欲裂。 本该空无一人的灞上,竟驻有数万严阵以待的楚国精兵! 韩信在得了贤弟送来的那份魏俘大礼 后,再无后顾之忧。 他看穿刘邦那审慎小心的脾性,猜其不会直奔咸阳,而多半将先至灞上观望,遂领了贤弟留下的 那四万五千关中军,驻于灞上,以逸待劳。 他坐席才刚坐热,满身湿泥的汉军果真就现了身。 刘邦大骇,冷汗涔 涔。 究竟是随何背叛了他、方传了假讯来勾他上当,还是周殷那处出了甚么差错? 见刘邦心神纷乱,守株待兔的 韩信岂会给他时机想个明白? 在偌大楚营中,韩信无疑为最清楚贤弟与这刘耗子间那深仇大怨的。 莫说刘邦贼心 不死,始终伺机兴风作浪,终成楚国大患,哪怕只为贤弟出气这一目的,他也必将竭尽全力,把刘邦生擒。 韩信一声 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楚军顿如出栏猛虎般直扑上前,将被吓得呆滞的汉军杀了个昏天黑地。 刘邦自然不敌。 因 实在不明前方状况,他即便做梦也盼着出关,却着实不敢朝关外盲目冲去,唯有含恨西退,朝汉中驰骋急奔。 看刘邦 抛下大军,要朝西败走,韩信自不会就此放过,立马率军去追。 见主帅已然后逃,本就畏惧楚军的汉军更是没了斗志 ,纷纷挤作一团,虽毫无阵势,只能手忙脚乱地任楚兵宰割,竟也阴错阳差地阻了韩信追击的步伐。 被拦上那片刻功 夫,韩信仍不放弃。 想着贤弟因牵挂他独守咸阳、宁可舍了斩刘邦的良机的情意,韩信明知孤军深入的危险,依旧锲 而不舍地狂追。 见楚军势头汹汹,穷追不舍,拼命朝前逃去的汉军兵将也越发绝望。 须臾之间,韩信已追了数里 ,身边仍有千余楚兵强骑紧紧跟着,一副不将刘邦碎尸万段决不罢休的架势。 反观刘邦身边,虽还有一干心腹将领, 及疏疏落落的六百多骑。 但被追击一路,军心何止涣散? 纵使刘邦大恨这死追不放的楚将,有心打个反身仗,也 无奈于低迷士气,只有闷头再逃。 然而越是慌乱,就越易出错,更遑论刘邦也不过是第二回 走这子午道。 他一路 亡命奔逃,还要分神留意追兵动态,一不留神,爱驹竟一蹄踏空,惊嘶一声,也叫马背上的他随着往下一坠,当场吓得魂 飞魄散! 得亏他这座驾虽不比乌骓与玉狮的千里神驹,但也绝非凡马,惊惶片刻后,便奋力挣扎上来,继续奋力前奔 。 这么一折腾,还是不可避免地耽误了一小会儿功夫,后头的韩信一行人自是越追越近了。 刘邦心里叫苦,回头 大喊道:贤者缘何相残?足下如此大才,却明珠暗投,得楚王埋没,何不放我一条生路,他日必有重报! 韩信面 无表情,宛若未闻,反倒趁他分神回头的那一刹,奋勇直追,将距离又猛然拉近一截。 眼瞅着那追兵近在咫尺,自己 身侧骑从却都惶惶不安、斗志全无,刘邦喟叹一声,仰天凄然道:不想今日竟是我刘季之死期! 他满怀壮志,却 要憋屈地死在项藉那黄口莽夫的手下,又如何会甘心! 话音刚落,异变忽生。 天上虽一直阴云密布,湿风习习, 但昨夜下了一整宿的倾盆大雨,是以并未叫双方放在心上。 偏就在刘邦喊出这句话后,须臾间狂风大作,枯枝败叶肆 飞,铺天盖地而来。 而这邪风忽而至东向西,忽而由南至北,凌乱不堪,竟将众人吹得难分敌我,难以前行! 饶 是韩信满腹兵书,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大吃一惊。 休让刘贼逃了,速速前追!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当即抽 出手戟,不管不顾地朝着刘邦先前所在的大致方位一丢,旋即冒着凛冽狂风,一边率先朝前逼近,一边提声下令。 然 而楚兵虽也纷纷反应过来,竭力前追,却只留下百余同样失了方向的汉骑。 至于那老奸巨猾的刘邦本人,则已趁机逃 出生天,不见踪迹了。 唉! 这前所未有的大好机会,竟还是让那刘贼跑了! 这天时怎如此邪乎? 自己又 为何这般无能! 一想到准备如此充分,竟还叫那滑不留手的刘邦在眼皮底下套了去,韩信在最初那阵的惊诧过后,实 觉无比气闷。 一想着贤弟一旦得知今日之事、必感失望,他胸中更是满溢愧疚。 下回 下回定不可再大意 了! 叫惭愧不已的韩信惦记着的吕布自是不知,自己那便宜兄长不仅替他穷追猛赶了一回耗子,还不幸失了手。 他以五千强骑,一路驱赶着八千俘虏上路,招摇之至地到了楚国旧地后,看着满目疮痍,不由心疼不已。 他娘的,黥 布那狗东西,都将这憨王好不容易攒下的逐鹿天下的资本,给狠心糟蹋成啥样了?! 这一座座遍体鳞伤的城池,落在 吕布眼里,简直就是黥布刻意毁他四年大计的可恨罪证! 他纵头疼,也只能一路分派些人手留下,重新提拔官吏,修 建被毁坏的城墙,发放粮草来安抚当地父老。 得亏楚地百姓对霸王素来忠心耿耿,纵使乍遭横祸,也只对那叛者恨之 入骨。 黥布这一路烧掠坑害,反倒让西楚民心更齐,更向着肯为他们怒发冲冠、疾驰复仇来的威武项王了。 吕布 原以为颇为棘手的工序,做起来竟是毫不费劲。 反因他主动命人稍帮了把手,又劝慰了几句,便叫幸存的楚地父老感 激涕零,主动将家中仅存粮食献上。 吕布见他们神容憔悴,一个个饥肠辘辘,竟还调转头输忠送诚,心里着实有些不 是滋味。 不料那憨子在外杀名甚盛,在楚地名望却是如此之高,深得百姓敬崇膜拜。 而这些个粮食 他但 凡不是个铁石心肠的,都不可能接得下手。 见这面生得很、却极俊俏的年轻将领脸色臭着,却分文不取,只留些兵士 替他们重建家园,楚民更是惊喜交加。 他们见吕布神色匆匆,连口热饭都未来得及吃,便继续南下寻大军会合,自也 不敢多加挽留。 只恋恋不舍地目送吕布所领精兵走远后,才敢壮着胆子问那将军名姓。 一听那竟是于齐地都深有 仁望的吕布吕奉先将军,众人顿时恍然大悟,纷道一声难怪! 看来那市井流言,确有可信之处。 这吕将军瞧 着脾气坏,却是个相貌生得俊朗,心肠也极好的。 怪也只怪得那黥布可恨,忘恩负义攻击旧主,还残忍四处作乱,害 得大王与各力将四处劳累奔波。 吕布此时胸中燃着一团莫名邪火,浑然不知自己名声,已被些傻乎乎的百姓给传成了 连亲娘也认不得的诡异模样。 除安抚沿途城池的百姓外,他不做多的逗留,一心赶路。 五日过后,他终于抵达了 立有楚军本营旗帜的灵璧。 楚营上下,此时已无人认不得这大名鼎鼎的吕将军了。 见他忽至,楚兵虽觉诧异,却 是毫不迟疑,立马予以放行不说,还特派了一人,将他朝项羽所在的主帐领。 吕布也泰然自若,不觉这动辄长驱直入 主君营帐的待遇有多了不得。 待他随那兵士抵达主帐时,项羽显然已先一步得了讯,提前下了吩咐,只等他到,连再 次通报的功夫都省了,侍立帐前的亲卫便躬身行礼,恭敬请他入内。 大王! 吕布昂首阔步而入,朗声唤着, 同时顺手取出腰间一物,朝前便是利落一抛。 项羽眼疾手快,纵那黑影飞快袭来,仍是啪地一声,稳稳当当地一 下接住。 他微微蹙眉,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临行前交托对方的龙渊剑。 吕布不等他开口招呼,已大马金刀地在离 得最近的席上坐下,一双大长腿慵懒交叠着,嘴角微翘,一双虎眸好似闪闪发光,直直盯着项羽。 项羽轻侧了头,也 定定望去。 吕布虽还故意端着架子,眉宇间的神采飞扬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不负大王重托。 项羽抿了 抿唇。 他深深望着神气扬扬的爱将,眸底掠过一抹柔光,又有万丈波澜。 待波澜徐徐平息,他紧了紧握住剑柄的 手掌,沉声询道:咸阳如何了? 吕布轻哼一声,云淡风轻道:周殷勾通汉贼,早已叛了,于馆中还藏有那老刘 贼派来的说客一名,捉了个人赃俱获,定错不了。若大王存疑,可归都后慢慢审去,一干涉事部从皆还留着 不必。项羽却毫不迟疑道:孤信奉先。 算你这憨子终于长了回心眼,识了回好歹! 吕布嘴角不自知地翘得 老高,勉为其难地在心里夸赞了这憨王一句,又补充道:国都现由章邯与韩兄一道守着,章邯虽胆小了些,却是个忠诚 可用的。韩兄更是极聪明,办事再妥当不过,有他们二人镇守,大王尽管放心。 项羽轻轻点头。 不等项羽再问 什么,他精神一擞,已抢先问起更为关心的前线战况了。 一听项羽未曾丧失理智,在得知诸侯皆叛时,便立马收缩战 线,让主力朝后撤退,只派龙且、钟离眛继续南下,追击黥布吴芮吕布瞪大双眼,着实难掩讶色。 憨王肯动脑子 ?! 这天上该下红雨了! 察觉到项羽投来的疑惑目光,吕布赶忙收敛讶容,真挚赞同道:大王英明,正当让那 俩嫩鸡崽子互啄去! 项羽: 他眼皮微跳,欲言又止地看了好几眼面白唇红、眉清目秀,分明比谁都 嫩的爱将,一番话到嘴边徘徊半天,到底明智地咽下去了。 他直觉一旦戳破,爱将必然要恼羞成怒届时又需他 费神应对。 第53章 在随口给出那句嫩鸡崽子互啄的刻薄点评后, 吕布浑然不知这项憨子正胆大包天地在心里埋汰 自己这嫩壳子,兀自清了清嗓子,沉声询道:敢问大王,入九江追击黥布那阵共屠了几座城池? 听闻此问, 项羽当场眉心一跳, 无声抬起眼帘。 重瞳幽深, 却只默默看着他,不予作答。 观他神态如此, 吕布心里登时咯噔 一下。 自打率军进入楚国东境以来, 亲眼见着那遍地疮痍, 焦花枯草, 他好歹曾历经无数惨境, 心里仍是有所触动。 他非楚人, 姑且生出几分久违的恻隐之心,更何况是身为楚国国君、素来爱怜楚民的项羽? 见楚民那般凄惨遭遇, 必将气得暴跳如雷,毁天灭地, 八成得屠城泄愤。 可恨自己为镇压那周殷之叛, 多少耽误了会儿功夫, 未能及时拦着 。 而这会儿瞅这项姓莽夫默默无言,显是气怒之下屠得过多, 一时间竟是数都数不上来了! 吕布只觉眼前发黑, 瞬间垮下脸来。 思及这憨子痛快一屠, 却又得给他那一统天下的大计添上多少艰难险阻吕布竟品尝出几分养了个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46) 不孝败家儿的辛酸泪, 忍不住地唉声叹气。 他娘的,这项憨子纵使再气,怎么说也当先憋上一憋, 寻着始作俑者,再 随他撒气也不迟! 项羽静静地看着面色一路变幻、最后仿佛已是了无生趣的爱将,半晌轻叹一声,淡淡道:九江辖 地,曾为楚属。 他纵被气得失心疯了,也绝不会将屠刀面向昔日的家乡父老。 更遑论对黥布忘恩负义、践踏楚 国城池、杀戮楚民的恶迹,九江百姓亦是心存怨恨。 吕布: 这混账莽夫,怎不早说? 大王英明, 吕布在心里将这故意害他丢了面子的项混账翻来覆去地骂了几十遍,嘴上敷衍地一夸后,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现 大军停驻于灵璧,敢问接下来有何盘算? 项羽瞥他一眼,淡淡道:原定先取衡山,龙且钟离眛镇九江,只因北地 动乱,暂作观望。 听这憨子口吻淡然,丝毫不似他想象中那副被气得理智全无的模样,吕布暗道稀奇,面上则深以 为然道:大王果真乃尧舜、汤武在世,威名天下皆知,如此审慎谋算,那群乌合之众必是指日可破! 项羽眸光深 沉,主动询道:奉先可有高见? 他这份毫不自知的和声细语,若叫旁人听去,定要大唬一跳。 偏偏这会儿吕 布神情肃然,正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回忆着那日韩信为他做的冗长分析。 他光记得还不够,还需从中提炼内容,再 化成能叫这憨子听懂的语句如此大费周章,极为费神费力,哪有心思留意项羽问话的语调? 待他将用词斟酌好了 ,便一本正经地开口道:依臣下之见,那诸侯来势汹汹,看似对大王同仇敌忾,却是各怀鬼胎,自有盘算,实乃乌合之 众。大王素有盖世威勇,所领军势攻无不克,所向披靡。然楚营上下,悍将虽多,却无人堪比大王之威,难有王师之锋锐 。反观诸侯军似渔网一张,看似漏洞百出,扑罗下去,却可捕获如诸如萧公角一流之庸将。 项羽眉峰微蹙,却并无 不悦,只是顺着吕布的话陷入沉思。 闻吕布暂停,他不禁出声催促道:讲。 催他姥姥个腿儿的催? 老子 正回想着韩信那日的话呢。 吕布暗骂了句,却仍是一副肃容:诸侯军虽常兵败如流水,于大王军势前总吃败仗,却 始终阴魂不散,不见衰亡之缘由,便出于此!而若一昧指望大王亲率神兵,四处征伐,则将落入疲于奔命、无法兼顾之窘 境,一如昔日章邯,早晚有力竭之时,哪作得长久打算? 项羽眉头皱得更深,下意识地问道:那依奉先之见,又 当如何? 吕布黠然一笑,一通娴熟的拍马:既诸侯间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何不派人前去说之?我军势盛兵强, 论单兵作战,纵观天下,绝无敌手!诸侯唯有群聚时敢欺独虎,又岂敢单衅大王浩荡君威?若可充分利用大王声势,派出 得力辩士游说,必可令其离心离德,瓦解联军于无形!届时恩威并施,或可不费一兵一卒即降人之势,纵不成,亦更易于 分而击之,事半功倍! 他观这项憨子颇为肖己当年只知一昧横冲直闯的愣头青。 到头来纵破了敌,却也累 死累活,一身伤痕累累,不得喘息功夫。 殊不知这天底下,可多的是只需上下其手、即可化解的危局。 他也是亏 吃多了,方领悟如此真谛否则当年那大耳刘与纪灵闹起,非逼他蹚浑水表态时,他缘何在辕门出射戟那风头?又不是 吃饱了撑着。 不外乎要堵着二人话头,免得要么将他拖下水去,要么占他老大便宜。 他观这项憨子底下人才众多 ,只因其总好一力降十会、强攻破万敌,才落得无用武之地。 说白了,便是好动蛮力,不屑动脑子去耍弄甚么阴谋阳 谋,不仅叫自个儿疲于奔命,也令那些个辩士被白养着,落寞而不得志,有志者保不准得另谋他就。 如此暴殄天物, 着实叫他看不过眼。 横竖派人先去说说,总无损失真说不成时,再莽攻也不迟。 若能说成,岂不是能省下老 大功夫么! 吕布心如明镜。 他上辈子吃足了亏,自然知晓哪怕楚军军容再强盛、项羽那战术再高明,越是打到后 期,楚军最得心应手的速战速决战法,就越派不上用场。 迟早将频繁面对围城攻坚的长期消耗战。 若一昧小觑诸 侯那杂凑而成的破烂军势,早晚得栽个不得了的大跟头。 项羽不料会从甚是肖己的爱将口中,听得游说这一提议 ,不由面露愕然。 他最初对奉先青眼有加,自是爱怜那天才武勇。 由燕地一战亦不难看出,爱将与他相类,皆得 意于以精锐突击取胜的雷霆战法,单打独斗上,更是所向无敌。 既可正面攻破,何必似刘邦那等小人般钻营心计、迂 回游说? 尽管心中万千不解,但面对神采奕奕、为他尽心尽力出谋划策的爱将,项羽深感为难地沉默片刻后,仍是不 忍说出拒绝的语句。 罢了。 他思忖片刻,语气和缓道:便照奉先的话去办罢。 待游说不成了,再发兵去 攻也不算迟。 项羽虽仍觉几分别扭,但思及奉先忠心耿耿,为他披肝沥胆、谋划多回,且奇计频出,竟是无一不中。 有那些先例在,他感到古怪之余,又本能地感到信服。 吕布哪里知道,项羽之所以一口应下,实乃勉为其难,出 于一番怜惜爱将、不忍拂他颜面的纵容心态。 他还以为是这项憨子近朱者赤,受他这机灵人的耳濡目染,那榆木脑袋 也终于开窍几分,不免老怀欣慰。 见目的达成,吕布便不再逗留,兀自告辞趋出,要先歇上一歇,再同范增商议派去 的具体人选了。 项羽安安静静地目送他离去,脑海里则还翻来覆去地琢磨着方才那提议,越想越觉妥当。 毕 竟深秋已过,寒冬将至,四处冰寒,不利远征。 且依秦旧制,马上便是年节。 将士们随他远征多时,功高劳苦, 眼下难得回乡一趟,索性在此静守一阵,待赐宴庆贺新年后,春暖花开,再谈出征。 项羽悠然出神时,累得够呛的吕 布已入了军帐。 这一路餐风饮露,又老发愁这昏招频出的霸王,现心头大石卸下,好不松快。 他利索朝榻上一躺 ,眼一闭,就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一觉起来,他已神清气爽,潦草洗漱后,便是一顿大快朵颐。 待吃饱喝足了 ,他才悠悠然寻范增去也。 范增养病中途被项羽捉回随军,这会儿还遗了些小咳。 但比起身上小恙,他自是更加 关心诸侯军的动向。 就在吕布还酣睡时,他便已详闻了项羽决议上的巨大变化。 乍一得知素来凶猛狂暴、唯武独 尊、好以力破万敌的项王,竟肯按兵不动,破天荒地用些手段、欲要驱使辩士去各国游说时,范增如遭霹雳劈过,着实不 敢相信。 这哪儿还是他认得的那位刚愎自用、性情暴烈的项王?! 见发须雪白的亚父被吓得不轻,项羽则觉 莫名其妙。 经那番深思熟虑后,他摒弃起初的成见,倒也颇赞同爱将见解。 不管是否能撑,总能叫将士们难得在 家乡过个高兴的年节,也是不错的。 观亚父神情恍惚,步履踉踉跄跄的失措模样,项羽不免误会了缘由。 他皱了 皱眉,还算客气地询道:亚父可有异议?但讲无妨。 范增猛然回神,矢口否认道:绝无此事! 紧接着, 项羽便眼睁睁地看着素来冷静持重的亚父面露喜色,健步如飞地冲出主帐,不知寻谁去了。 徒留他孤零零地坐在主位 上,面上一派威严,脑海中却已是一头雾水。 同样一脸茫然的,还有被欣喜若狂的范增拽着,却只见对方上气不接下 气、半天一句话也没憋出来的吕布。 范增此时看吕布,心里都是一等一的喜欢。 这不仅是天赐楚营的悍将、智将 、更是足以说服倔强如牛的项王、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福将! 范增长叹一声,在吕布满眼问号的注视中由衷赞道:奉 先真乃大智之士也! 项王虽有绝世之勇,却过重武力,不愿用策。 现经奉先一劝,竟肯用起说客来,着实不可 思议! 吕布脸皮微抽。 若不是这莫名握住他手的老头儿一脸真诚 他实在要忍不住怀疑这些个心眼儿多、 嘴巴坏的谋士,是在取笑于他。 第54章 当得知素来只重军事的项王, 竟舍了厉兵秣马,决心先使计策时 全军 上下虽不敢明着交头接耳,心里却无不震愕。 随军之幕僚文吏, 则是震惊之余,更觉振奋。 他们不由得互看一眼, 都在彼此眼中读出了志在必得这四字。 梦寐以求的机会终于来到, 他们岂会愿意拱手让于他人? 须知楚营幕 僚颇众, 大都是不折不扣的诸侯子。 他们不惜背井离乡, 屈膝侍奉项王, 所求不外乎是有朝一日得以仿效诸如苏秦、 张仪一流的纵横家通过往来游说、出谋划策,于世间呼风唤雨, 操控天下大势变幻。 君主大业得成, 他们也可随 龙腾而上,实现毕生抱负,得以青史留名。 之选择追随项王,除楚势最强、霸王声誉最高外,还因天下诸侯多好擅领 兵作战的悍将, 而普遍瞧不起儒生文士者。 唯有项王脾气以暴戾著称,对他们却温和有加,以礼相待。 只是叫他 们失望的是,这份礼遇背后,却也意味着重武抑文, 不受重用。 不想这偌大危机当前, 惯来冲动蛮勇的项王竟破天荒 地沉下气来, 愿先遣说客使计,着实叫他们惊喜不已。 待仔细一打听,劝动项王变换心意的又为那忽然而至的吕将军 时, 他们顿感恍然大悟。 果然还是那位吕将军在中说项! 范增经一番精挑细选,最终择中盱眙人武涉等三人。 他们苦苦等候多年,终有出头时机,自都跃跃欲试,踌躇满志。 若非筹备尚需时间,他们恨不得连夜出发。 现 也只等明日一早就带上各自人马,前往各国境地,以求早日求见诸王了。 众人刚一出发,吕布那营帐中却迎来一张生 面孔。 吕将军,夜深人静,吕布还一脸苦大仇深,独自对着身前那张从憨王处讨要来的粗略舆图陷入沉吟,卫兵 忽报道:陈信武君求见。 啥玩意儿?这舆图上诸多关隘标得繁杂,吕布看得眼前昏花、心烦不已,一听是个 从未耳闻的名号,顿时想也不想,径直不耐烦道:不见。 卫兵被这斩钉截铁的答案砸得一愣,也不敢问询,遂小 声回了求见那人。 不料那信武君却未就此离去,而是再请卫兵通报了句话:信武君言,将军心存烦扰,他或可谋划 一二,排忧解难。 吕布拧紧了眉,虽不怎信这屁话,但也听出对方是铁了心要见自己一面了。 遂挠了挠头,将 研究了半天的舆图随意一合,沉声道: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那位陈姓信武君便已掀帘入帐。 吕布坐于主位 上,微抬了眼,一双虎眸光芒锐利,直勾勾地打量着他。 这人虽着文官制式的长衫发冠,却身形长大,相貌堂堂,任 谁看去,都是位能叫眼前一亮的美丈夫。 唯独因生了一对微微上翘的狐狸眼,少了风清明月的俊朗,而多了几分智黠 与风流。 此人泰然至前,微揖一礼,唇角微微扬着:平见过吕将军。 坐吧。 吕布淡淡瞟他一眼,并 不怎欣赏这副一瞧便满肚子坏水的皮相,随意道:有事不寻大王说,却来见我作甚? 陈平莞尔一笑,开口却是直 截了当:平跟随项王数载,虽未受薄待,谋亦不受用。而吕将军非但才智过人,且胆略出众,敢于屡屡犯言直谏。闻此 ,平方厚颜前来,只求斗胆一试。 这话固然不假,背后缘由却绝非如此简单。 早在陈胜举事时,陈平即知天下 必将陷入长久大乱,遂捉准时机,带领少股青壮投奔魏王咎。 然魏王咎虽留下了他,却仅命他任职太仆,管领车驾, 对他多番所献计策,则不听不用。 后更受到饥谗,受王猜忌,累他被迫出走。 而随着魏王咎先遭章邯所破,章邯 又遭项梁击退,只是未过多久,章邯卷土重来,使项梁所率骄兵大败。陈平静候许久,方一眼看中继承叔父遗志的项羽为 新主君,投入麾下,随其辗转多处。 从楚军入关后,他固是与同僚一道升迁,被封作卿,却并无实权。 未过多久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47) ,陈平就已然看穿项羽重武轻略、鲁莽少谋、轻信奸臣的弱点。他既是不甘伏于庸主、落得默默无闻的结局,也是打心底 不认定项羽具备一统天下的雄韬伟略,迟早败亡于旁人之手,遂一边低调行事,一边默默观察诸侯动向,期望另择明主相 投。 于秦宫夜宴时,他初见那韩地智士张良,颇觉合契;再观那刘邦能屈能伸,颇有大器之资;反观项羽有眼无珠, 糊里糊涂;不由起了重新择主而事的心思。 他人脉虽称不得广,但除有这一面之缘的张良外,于汉营中尚有一故交魏 无知。 倘若去投,倒是不乏人引荐。 陈平动了心思,正斟酌着,却不料风云突变,中途杀入个名不经传的吕布来 ! 楚王当场毙命,一干汉军与王随具都血溅当场。 这自投营以来,便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甘心做一不起眼的执戟 郎中的年轻壮士,竟藏了这般神勇奇谋! 陈平亲眼看着他仅凭一人一剑,生生杀出一片尸山血海,直让四座震惊,也 叫局势为之大改。 因他抓准时机先发制人,上一刻还为座上宾、也叫自己颇为看好的刘邦转瞬被扣上弑主罪名,被迫 抱头鼠窜,西逃入蜀;而项羽去了拘束他的碍事国君,又嫁祸给了争权劲敌,尽掌权力,名正言顺地自立霸王;更不可思 议的是,还听取谏言,一改领兵东归彭城的计划,转而定都咸阳,经营富庶关中。 剧变接踵而来,令他目不暇接。 陈平惊讶之余,不免对这位神秘莫测的吕将军,起了浓重的探究之心。 手段乍看粗莽直接,像极了项王,然观其结 果,却无不透着老谋深算。 最令他彻底弃了离楚之意的,还是项王听取谏言后,身上所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拘泥于楚国霸王,转战逐北,却只王楚国一地的狭窄条框。 而是先据强齐、并燕赵,一边精心经营后方本营, 一边于前线收拢民心,赫然展露出鲸吞天下之勃勃雄心。 陈平目光如炬,哪里看不出眼下四面遇敌,连失三地的楚军 看似如履薄冰,却也得了绝佳时机,正处于定胜负的节骨眼上。 然这时机由天予人,却需看项王肯不肯取。 若项 王刚愎自用,仍是一心只以蛮力破敌,受诸侯合围,攻坚难下,粮草不继,势必迎来兵尽粮绝、众叛亲离的败局。 正 因这份心思,楚军誓师出击,一心报仇雪恨时,陈平面色淡然,只冷眼旁观。 孰料吕布刚至,项羽便一反常态,彻底 扭转了心思。 只要项王肯听谏用计,大势便已尘埃落定。 陈平耐心观望多时,终于在这一夜做出决定,死心 塌地留在楚营。 既绝了改投他势的心思,他自不甘心于继续默默无闻,做一有名无实的信武君。 与其到项王前自 讨没趣,他更愿在粗中有细、凭一己之力将大局改头换面的吕奇士前试上一试。 看能否得此举荐,得以大展才华。 吕布心思还有一半放在刚才那份舆图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正准备开口敷衍一二时,脑海中忽有一道霹雳划过 。 他浑身微不可察地一僵,倏地抬了眼,炯炯有神的眸子直视这气定神闲的英俊幕僚道:你姓甚名甚? 回将军,他问得突兀,陈平却毫不在意,风度翩翩一颔首:在下名唤陈平。 陈平? 吕布头皮一 紧。 他娘的,怎是陈平!!! 后知后觉眼前这人,竟是史上那位与叫他心有余悸的毒士贾文和相比、还来得 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阴谋家时,吕布面皮虽竭力绷住了,浑身汗毛却是瞬间炸起。 他怎不晓得,这本该在刘耗子帐下混 得风生水起的危险人物,此时也在项憨子帐下混日子?! 吕布在沙场纵横,所向披靡,身先士卒,领兵冲锋陷阵从无 二话。 若要比单打独斗,那他除了这辈子倒霉遇上憨王这怪力莽夫外,堪称天不怕地不怕,打遍天下也无敌手。 唯独在吃过贾诩太多暗亏后,对这些个心眼比蜂窝还多的毒策士略微犯怵。 不过转念一想,他心思渐定。 那刘耗 子还远远躲在巴蜀那窝里,不知何时重见天日依他看来,陈平八成未与那老贼勾搭成奸,才安分守己了这么长时日。 况且楚国势主,为那憨子霸王。 纵真叫陈平耍计坑了,倒霉的也该是那项家呆子,坑不到老子头上。他怵个啥劲 儿? 吕布一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 慌是不慌了,心里到底本能地有些警惕,又有些许发虚。 不论心中如何 作想,他目光却是古井无波,面无表情地看向陈平,同样直白询道:君欲献何策? 陈平知晓自己寂寂无名,因而 得吕布贸然问起名姓,心里自是欣然居多,丝毫不觉冒犯。 见吕布当真向他问策,显要耐心聆听时,他不由微微一笑 ,将心中所想徐徐道来:诸侯当说,却不可尽说。 吕布淡淡地噢了一声,尾调微微上扬,虎眸微眯,神态间 便是浑然天成的高深莫测:依君之见,何人当说,何人又不当说? 陈平毫不犹豫道:代王歇对昔日旧臣张耳, 早已心生怨怼,可说;张耳怨恨大王,素来交好刘邦,又与河南王申阳、殷王司马卬有旧谊,四人皆不可说;魏王豹非除 不可,且需速除,不必说。 吕布面色深沉地听着,沉吟片刻,缓缓道:愿闻其详。 不听白不听听不懂 拉倒。 第55章 陈平徐徐阐述缘由, 吕布虽不吭声,也在卖力思考。 虽不知眼前这人心思是好是坏,是忠或奸, 至 少此刻所献之策,他是瞅不出甚么毛病来的。 张耳、申阳与那司马卬皆曾为赵将, 交情甚笃。此由张耳一遭项羽收回 常山封地后, 未去领那三县之地, 而径直投奔至申阳麾下, 便可见一斑。 张耳对趁火打劫夺去赵地的项羽, 必是恨之 入骨。使人说之,必是白费力气, 只会平白搭上使者一条性命。 韩王成庸懦无能, 军势羸弱,为求苟存,定将朝秦暮 楚。无需费那唇舌,径直大兵压阵,他便不敢妄动。 而陈平之所以谏言魏地需速取之, 为的自是至关紧要那二字 粮道。 仅靠东楚之地,需供共计四十万楚军的粮草,自是天方夜谭。 眼下战事初起,就已露出捉襟见肘的迹象。 更遑论黥布还曾刻意作恶,焚烧粮库, 毁去良田, 更让事态雪上加霜。 万幸周殷谋反未成, 咸阳未失,所代表的 不只是守住了前秦那些个金银财宝、粮草辎重,更意味着关内民心进一步得到稳定, 数月后便可获得沃地收成。 只要 关中之地不失,粮草与兵员皆可源源不断地供应上来,让楚军军心坚定,背靠结实后盾。 而要将关中粮草、兵卒输送 至中原战场,就需尽快打通这条至关重要的粮道。 由咸阳至彭城,必须经魏、殷二国。 如此扼要之地,仅是结盟 说降,也绝不可信。 一旦那魏豹生了二心,攻击粮队,楚军命脉岂不将落入他人之手? 唯有彻底落入楚国掌控, 才能真正安心。 既是必取,那确实不必费人去说。 唉,可惜他那便宜老兄韩信不在! 不知不觉间,吕布 已然神游天外,暗自扼腕。 就在此时,一直在边上嗡嗡嗡的那狐狸眼忽顿了顿,咳嗽数声。 他恍然回神,心道这 文臣便是娇贵得紧,面上却装出关切模样,体贴吩咐道:还不送汤来! 热汤少顷即被卫兵送上。 陈平称谢, 吕布却伸手拦住了他,亲自为其斟满一樽,又装模作样道:只恨身处军旅之中,唯有以汤代酒。否则听君一席话,实需 满饮一大樽,方觉痛快。 陈平欣然一笑,大方接过。 他也不推辞,小饮几口,缓了干燥口舌后,正要开口,就 听吕布道:君之谋算,既已周详至此,心中必也有说者欲荐罢! 被道破心思,陈平悠然一笑,坦然道:实不相 瞒,此事攸关重大,且环环相扣,容不得丝毫差错,若要交予旁人,在下实在难以安心。若将军肯替在下于大王引荐一二 ,在下虽不才,却愿亲往赵地面见赵歇,阐明厉害,以游说之。 吕布似笑非笑地一挑眉,锋锐的眸光直投向他: 你有几成把握? 果真爽直。 陈平心里暗叹,唇角微扬,眼底无声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傲然来:必将手到擒来。 吕布轻哧一声。 下一刻却一挥手:在这等着。 这话好似无头无脑,陈平却瞬间心领神会,从容颔首: 有劳将军。 吕布本就是风风火火的脾性,既知明日诸使就要离营,自要即刻办好。 他虽因吃过贾诩那毒策的 大亏,以至于被素瞧不上的李傕和郭汜给驱赶出了长安,却也多少摸清了这类谋士的脾性。 既善于审时度势,又精于 趋利避害。 既要用他,便不可疑他。 或有与虎谋皮之嫌,然就似驾驭烈马一匹,只需令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人必将竭尽全力,不择手段为己势谋划。 至于他日那憨子会否被利用殆尽,作弃子扔下 吕布微眯了眼,眸 底浮现一缕暴戾的厉芒。 陈平也得先能活到那日。 吕布慢悠悠地踱去范增营帐,直接入内,一扯被子,粗鲁 将那老头儿唤醒,拽着人一道到了王帐之前,张口就要求见大王。 此时夜深人静,项羽已换了寝服,正要歇下。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再闻奉先忽来求见之事,他面上却无一丝诧异。 饶是随侍项王多年的亲卫,也全然未能辨 出威严冷凛的大王眼底掠过的一缕期待。 一得王令,转身必要出帐去告知二人,结果才走出二步,就被大王给叫住了 。 项羽神色如常道:日后奉先来此,无需通报。 这云淡风轻的话一出,却将亲卫给震在当场,半晌一动不动 。 无通传即可入王帐的信重,莫说是被尊称作亚父的范增了,就连昔日那亲叔父项伯,也未曾得过! 项羽见那亲 卫莫名冷在原地发怔,不由惑然蹙眉。 怎还不去? 不等他再开口,亲卫却似品出杀气般,当下一激灵,赶忙出帐 去了。 见爱将与亚父联袂而入,项羽眼底飞快掠过一抹讶色,不着痕迹地变换了下坐姿,面上则不动声色:何事? 吕布不好卖关子,干脆利落地将那陈平的谋划一讲,遂转头看向陷入沉思的范增,耐心十足地问道:亚父认为如 何? 项羽紧抿薄唇,眉峰轻蹙。 吕布只专注地等着范增答话,心里根本没指望这憨子能发表啥像样看法。 殊不知这一举动过于自然,也过于明显。 连迟钝如项羽,也当场因遭爱将直白地忽略,而生出几分不悦来。 范增 浑然不知自己已被架在火上炙烤,兀自思索着。 他对陈平这号人物,印象着实不深。 此人平日甚是低调内敛,此 次出使之事,也不曾向他毛遂自荐。 怎单单找到奉先头上去了? 这一念头甫一浮出水面,范增转瞬便释然了。 也是,若要劝动大王,确实当寻奉先。 他谨慎地考虑一阵,觉得颇有道理,正要开口,素来寡言的项王却率先道: 奉先认为如何? 吕布懒洋洋道:还凑合。 项羽惑然。 仅是凑合? 吕布见这憨子态度古里古 怪,又眼神飘忽,不知想什么去了,没忍住道:依布之见,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每出必中的计谋?横竖这早打晚打总 要打,此计不成便再生一计。若还不成,正好活动一番筋骨,率军干他娘的! 这番霸气而直白的话,叫范增忍俊不 禁,也正戳到项羽心窝子里去。 陈平未在吕布帐中候上太久,便得来了所期盼的消息。 他欣然起身,向吕布行礼 道谢,悠悠然地就准备回帐去。 慢着,吕布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将他给重新喊住了:办成此事,需费多 少金? 吕布上辈子过过的穷日子,可比富贵日子要多得多了。 自是清楚不论是进见王侯高官,还是游说周旋, 总少不了打点下人、贿赂高官的开销。 方陈平未开口提,他也险些忘了开口问了。 这茬莫说那缺心眼的憨子了, 就连还算有些小聪明的范老头儿、好似也给忘了个精光得亏老子细心! 吕布暗感得意。 陈平微怔。 他定 睛看向一脸漫不经心的吕布,片刻后方道:一百镒金足矣。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48) 一百镒金? 吕布不可思议地重复了遍, 咋舌道:那能成甚么事! 不等陈平开口,他大手一挥,豪爽道:罢了,你先回帐歇息去,随后我命人取三百镒 金送去,供你此趟开销,无需拮据至此。 陈平张口欲言,吕布又补充道:待此事办成,大王必然还有重赏,你且 安心罢。 横竖不是他的钱,花起来也谈不上心疼。 多谢将军。 见吕布这副豪气冲天的模样,陈平好似 受宠若惊,再次俯身致谢。 而在他朝着地面、叫吕布看不见的面庞上,那双风流多情的狐狸眼化成了两弯月牙,唇角 也微微上扬着,露出一抹浅淡却真切的笑意来。 一晃眼,隆冬便知。 距说客们离楚地那日,已过去近二月功夫, 却始终未传来佳音。 于灵璧驻扎的楚营,倒是全无浮躁气息不仅因有霸王坐镇,更因年节将近。 龙且与钟离 眛领兵,于黥布吴苪的部曲后头穷追不舍,虽未能逮着二人,却也将部曲冲了个七零八落。 黥布与吴苪带着残存的一 万兵马,不知流窜到了偌大九江郡的哪处蛰伏,难寻他们踪迹的龙且与钟离眛索性调转方向,攻下守备空虚的九江王都六 ,只等项王下令。 项王的军令是于六修整,庆贺新年后再出发。 见大王如此体恤军士,楚兵心中感动,再不 觉行伍劳苦。 到新年那日,项羽于行辕中升帐设宴,与将佐同贺,又命人搬出近日购来的酒水,除轮流值守的将士外 ,都倾杯开怀畅饮。 如此君臣同乐,一扫近月阴霾。 项王麾下兵卒,自是楚人居多。 难得回故土庆贺佳节, 又得赐酒水,虽未能归家看望家眷,仍让将士们心生欢喜。 几樽酒水下肚,酒量差的已迷了双眼,大着舌头敲打食釜 ,雄浑有力地唱起了歌来。 这能算作四面楚歌不? 吕布的脑海中悄然冒过这一诡异念头。 他虽也饮 了几樽,但这些个酒水又哪赶得上前阵子将他灌倒的佳酿,遂只稍红了白皙面皮,意识大致还清醒着。 但这三分醉意 ,愣是让他摆出十分。 吕布难得有这惫懒机会,放纵自己舒服地斜躺在座上,虎眸微眯。 好似专注地望着席间各 态,时而打个酒嗝儿。 浑然不知主位上的项羽频频侧过头来,已朝他处看了无数眼。 酒过三巡,席间人已醉了八 成。 吕布倒是充分汲取上回那场虚惊的教训,一觉脑袋发热,便立马打住,将酒樽放下,不复饮了。 就在这时, 忽有兵卒匆匆闯入宴中,俯身下拜,急声通报:禀告大王,那陈馀率二千骑兵,已朝彭城去了! 项羽凝眉,缓缓 道:陈馀? 那日陈馀不战而逃,任楚军夺去张耳那常山国,对这等怯战的胆小鼠辈,项羽自是不屑至极。 就 不知陈馀领残部逃窜至何地,蛰伏至今,竟敢趁楚军于本土庆贺新年,防备有所懈怠时趁势作乱。 他们自是不知,陈 馀急袭彭城,既是为趁隙报复项羽,也是为补充紧缺的粮草物资。 那日仓促撤退后,他身边人聚散数回,最后还剩下 二千忠心骑从。 若只是之前那数百人,还可靠一时游猎维持所需;现有两千骑兵,又有哪片山的猎物又会够取用? 陈馀灵光一闪,索性潜入韩国境内,与同样深恨项羽的韩王成合计,平日装作韩卒,麻痹临楚警惕,静候时机。 然 这天时渐冷,今年又歉收得厉害,韩王成要供养这二千骑士便越发吃力,态度急剧冷淡下来。 陈馀生性高傲,虽是寄 人篱下,又哪里受得了韩王成那冷言冷语。 稍忍了两回,便忍无可忍,再度率军出走了。 韩楚紧密相邻,他遂萌 生了趁楚人庆贺年节时,报复兼劫掠一番,补充钱粮的主意。 项羽片刻后终于想起陈馀是何人,冷哼一声,蔑然道: 丧家之犬,也敢来此狗吠! 他正要起身,亲点轮值守兵迎战,却听得爱将一声冷嗤。 吕布敏捷起身,乌漆漆 的眸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他疏懒一笑,二条艳红的雉鸡尾翎完美一甩,周身一下透出股目空一切的嘲然: 既是丧家之犬,何须劳动大王亲驾? 他轻抬下颌,傲然看向项呆子,狂妄道:盛宴难得,岂能让那犬吠扰了大王 雅兴!布愿领兵出征,必在宴毕前取来那厮项上人头,为大王下酒佐兴! 第56章 若是熟悉自家主公是何德性的高顺 或陈宫在此, 多半就能一眼瞧出,这会儿的吕布看着目光澄明、中气十足,却正是酒劲上来的症状。 吕布正眯瞪着, 骤然得知有仗可打,当下热血冲脑, 吵吵嚷嚷要披挂上阵、喊打喊杀。 项羽还愣着, 爱将已将他那态度视作默认, 风 风火火地抄起兵器, 就往外冲去了。 吕布似一阵飓风般刮了出去, 布帘拨动间送走醇酒香风,卷入冷风重重。 叫 那寒风一吹, 宴中勉强还算得上清醒的人纷纷回过神来。 他们原要欢喝鼓掌, 却察出氛围不对,面面相觑间,偷觑座 上那喜怒难测、沉默不言的霸王。 项羽目露犹疑。 分明有力的指节于矮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数下,终是拿定了主意 。 而一路走路带风,更催酒劲带动周身气血, 叫吕布那本就淡淡泛红的面皮上加了胭脂色泽。 他这会儿满脑子都 是杀了那陈馀下酒助兴的豪情战意,对四周投来的无数目光全然置若罔闻。 昂首阔步地出了举宴之帐后,随他以指抵 唇,发出一声尖锐唿哨,便有一丝马嘶自远处马厩欢快响应。 吕布眯着眼, 抄手等着, 指尖在肘上将将点了十下, 耳 朵便捕捉到一阵儿马蹄踏地的哒哒声。 那悦耳马蹄声由远至近,不一会就到了他跟前。 这精神抖擞、神气飞扬的 神驹昂首现身,冬日暖阳一照, 真真是皮毛油光水滑,躯体高大矫健,步履神气扬扬。 吕布迟缓地蹙起眉,莫名嘟囔 道:怎么是你! 这哪儿是追随他作了好一阵儿伴的玉狮,分明就是霸王的爱驾踏雪乌骓! 乌骓颇通人性,好 似真听明白了这句问话,当即一甩长长尾巴,鼻腔里哼哧一声,极得意地喷出一团白气来。 既已至楚军本营,便 是它的天下,哪还有那白毛怂物耀武扬威的份儿! 见吕布半天不动,乌骓像是有些着急,不由拿大脑袋亲昵地顶了顶 还发愣着的大个子,明摆着催促。 吕布本就馋乌骓得紧,见这马儿忒得机灵,不仅自个儿送上门来,还待他如此亲近 ,哪儿有不爱的道理? 横竖此趟是他主动请缨为那憨王奔劳,刚好趁机多骑乌骓一回,倒算得上是深得他心意的一向 报酬了。 吕布按着乌骓那于常人难及的高背,略一发力,便鱼跃上了马身。 一直握着方天画戟的另一手始终稳稳 当当,于空中划过一道干净利落的弧度,不松不抖。 他刚一坐稳,乌骓便心有灵犀地朝前奔去,带着他绕着营地整整 绕了三圈,方重新在大门处站定。 吕布急不可耐地吸了口气,扬声喝道:还骑得马、拿得动兵器的兔崽子们还 不赶紧上马,随老子建功去! 他提声这么一喊,响如洪钟,直让众人如雷贯耳,头脑发热地发出轰然响应。 吕 布本就是个急性子,此次又是趁酒兴出征,根本没耐心等兵士集合太久。 见稍聚起伙人了,瞧着模样也还没醉得一塌 糊涂,索性就只带这二千轮值兵士,哪管其中还有近半步兵。 正因这会儿的太不挑拣,不出片刻,他便深深吃到 了苦头。 楚军上下虽或多或少都通习过马术,但比起骑军精锐,以步战为主的将士那手骑术,便显得稀烂,根本不能 入眼了。 吕布起初还放慢速度,不住回头以冷睨催促。 越到后头,他就越没那耐心,索性高声撂了句老子先走 了!后,便痛快放缰,任乌骓朝前疯驰而去。 乌骓在楚营无所事事数月,本就憋了一身旺盛精力无处发泄,现又难 得地载了喜爱的大个子,自是兴奋至极。 吕布将缰绳一松,它眼睛倏然发亮,下一刻便似一道霹雳电光,朝前狂奔而 去! 眼看着吕将军一骑绝尘,那俩艳红的雉鸡尾翎飞速颠跳,简直叫人眼花缭乱,不一会儿就溜得无影无踪 不只是还在艰难驭马的步卒瞠目结舌,就连那之前勉强跟住的数百骑兵,也登时冒出一头冷汗。 大事不好! 若是 吕将军一时冲动,孤身深入敌阵,又不幸出了甚么岔子 极重爱将的大王,岂不得大发雷霆? 他们心里叫苦不 迭,却别无办法,唯有催命般策马去追。 然而靠胯下寻常军马,又如何与纵情驰骋的千里神驹比得? 即便拼命去 追,他们与吕布间的距离,却是越拉越远了。 吕布头戴鲜红雉鸡冠,身着花彩斑斓的战袍,外罩一套亮银盔甲,在日 辉下闪闪发光,活脱脱的战神临世。 外头寒冬凛冽,他却丝毫不惧冷,潇洒挽起一截袖子,在覆着薄冰细雪、一片白 茫茫天地里,舒服地露出一段儿线条紧扎流畅的上臂来。 背上是他最惯用的那副长弓,横搭在马背上的方天画戟,腰 间别着把鱼皮鞘的长剑,马背两侧挂着俩囊长剑,大长腿下是足踏金丝祥云纹乌履。 这一身出彩打扮,不论安放何处 ,都显他英姿勃发,生气勃勃,叫人移不开眼去。 吕布半阖着眼,似惬意地享受那如刀冷风刮走面颊上那蒸腾热气, 又似醉意渐浓,昏昏欲睡。 到底是前者居多。 随着吕布那醉意陶陶的脑袋慢慢恢复清醒,他才震惊地意识到,自 个儿先前究竟放了何等蠢豪言了。 一时间悔意漫天,直让他恨不得时光回溯,好堵住自己这惹事儿的嘴巴! 吕布悲愤地想,高伏义果不欺他,这世间向来是醉酒误事,贪杯害人啊! 彭城内有守军,纵人数不多,但只要来的不 是十数倍于己身的敌军,自是足够坚守,撑到灵璧楚军主力来援的那一刻。 陈馀手下至多几千人马,本人既不似黥布 那般骁勇善战,又没占上极其不备的最佳战机。 才在黥布底下吃了大亏没多久的彭城守军,必是高度警惕,区区陈馀 那点儿人,又哪里能强攻得下那经重新修、固若金汤的城池? 彭城至多是损失些居于城郊的民仓地窖,大头还在城墙 里藏着。 况且再急,也该是遭到挑衅的楚霸王项羽急,他至多凑个热闹,却瞎出头个什么劲儿? 干老子屁事! 吕布痛苦地晃了晃脑袋,恨不能晃出里头哐当当的水。 那他娘的彭城距驻军所在的灵璧,可足有二百余里! 纵在精力充沛的乌骓奋力奔驰下,至少也得三个时辰才可抵达,他竟说甚么宴毕前提头去下锅助兴? 那项憨子怕不 得开个三天三夜,才能等他摘下胜果,再领兵往返彭城二地了! 吕布虽是追悔莫及,但自他功成名就以来,也不由讲 起了几分面子。 他心道自个儿孔恐怕是不慎染上了项呆子那身憨气,才亲口撒出去这般豪言,可木已成舟,纵使欲哭 无泪,也需倾力为之了。 而将手下骑兵一字排开,列于彭城之外的陈馀,心思也的确叫吕布猜了个准。 他但凡不 是个疯癫的,就知仅凭二千骑从想拿下眼前城池,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营造攻城声势,不住滋扰,让这彭城守军误会 他用意,选择在城中严阵以待,却是不甚费力。 只要驻守彭城之内的那近万守军摸不清他真正底细,选择坚守不出, 他部下便可趁机搜刮城郊民宅,劫掠物资。 然才遭黥布之祸,得以幸存的这些个彭城百姓,多少有着急智。 除极 少数人外,大多都在冬日到来前躲入了有城墙护卫的城里,城外的家中并未留存太多钱粮。 因而陈馀的部下忙活许久 ,也只四处零零散散地搜出仅够他们一势吃上半月的粮食。 怎就这么些? 陈馀难掩不满。 听部将解释过 后,他脸色阴沉下来,却也无可奈何了。 罢了,今日到此为止吧。 望着渐暗天色,陈馀隐约生出种不祥预感 ,果断下令:回 陈狗贼往哪儿跑! 一声气势凌人的咤吼,自辽阔平原上骤然炸开! 尽管离 得颇远,众人仍是被震得耳中嗡然一颤,心下一惊,纷纷循声看去。 却见一穿着花哨至极的楚将骤然现身。 虽尚 有二里之遥,看不清楚那人具体面貌,但不论是那颀长矫健的身形,还是那席耀眼灿银披风疯狂滚涌,或是其身下那匹通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49) 体漆黑、唯四蹄雪白的神驹 一人一骑,却硬生生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恢弘声势。 也正是那匹随项王巨鹿一 战之神威凶名远扬、毛色又如此独特、任谁都能一眼认出的乌毛雪蹄神驹,给众人瞬间带去了莫大的震惊恐惧。 电光 火石间,所有人都一下洞察了来者身份! 陈馀面色一下煞白。 尽管距离尚远,看不清那重瞳特征,可单是那世间 独一无二的踏雪乌骓,就足够证明来将名号了! 除那天下武勇无双的楚霸王项羽外,又有谁能驾驭此等烈驹,仅凭单 枪匹马,也能杀出凌云气势! 部将亦被吓得面无人色,脱口而出:项藉怎亲自来了! !! 这又何尝不是 在场诸人的疑问? 莫说他们仅得区区二千人,守于城中的楚军就已数倍于他们,此时骚动连连,城门处也传来声响, 显要出城接应他们大王了。 众所周知的是,只要那楚霸王在阵中,楚军军心便是凝而不散,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他们光看那磅礴气势,想着项羽那恶煞凶名,就已快魂飞魄散,哪里敢与之当面作敌! 陈馀当机立断道:愣着作 甚?还不快撤! 话音刚落,这二千骑从便毫不犹豫,飞速撤退显然,不论是谁,都丝毫不想直接对上那武勇绝 伦的可怖霸王。 他们跑得干脆,却叫吕布傻了眼。 因这些人逃跑时冲着四面八方,就想将一把豆子用力洒在地上 。 哪怕他有三头六臂,也无从追起。 饶是吕布性子执拗,不肯就此放弃,在后头大吼大叫地撵了一阵,也只靠一 手神射留下二具尸首。 寒风萧瑟,吕布紧绷着脸,被出城来的楚军兴奋簇拥着入城时,心里仍是万千茫然。 咋他孤身一人奔来,却连一根毛都没来得及沾着,对面就先被吓得全跑光了? 吕布百思不得其解。 老子的威名, 竟已厉害至叫这些废物闻风丧胆的地步了? 想生出几分得意吧,又感觉哪儿不太对劲。 他丝毫不知,自己一路风 驰电掣之所以白费,盖因这身下得意洋洋的乌骓及它那正经主人偷抢光了功劳。 第57章 一脸凝重、实已神游天外 的吕布被欢天喜地的楚兵们拥入城中, 足足前行了百来步,才幡然回神,着急大喊道:将老本将军接进城来作甚! 他可还有宴毕前回返的豪言要兑现去! 只可恨他一路风驰电掣, 却莫名其妙地只杀了那陈馀手底下两个喽 啰,至于陈馀本人, 竟似得了那刘耗子亲授般溜得飞快, 叫他连根汗毛都没碰着! 如此寒酸战绩, 说出去简直羞死人 也, 哪值得这彭城父老大惊小怪地庆祝! 饶是吕布自诩脸皮甚厚, 也打心底不认为未能全歼、还叫敌军全吓跑了这结 局值得得意,这会儿被彭城父老当救世主般供着, 不由面皮赧烫, 浑身别扭。 又惦记着那句撒下的大话,遂嚷嚷着要 回去向大王交差。 可面对前阵子黥布屠城的恶行心有余悸的彭城百姓,却爱极了这位千里迢迢、凭一身忠肝烈胆、单 骑奔来救他们于危困的青年将军,哪里肯叫他连杯酒都不饮就离去? 在他们眼里,刚这吕将军那面对数千倍于己身的 敌军还毫无畏惧, 虎喝直冲而上,竟仅凭一人之力就将在外寻衅嚣张的陈馀一行人给撵跑的威风壮举,尽显飒爽英姿,实 在是极了不得。 面对他们夸赞,却一改方才凶煞腾腾的模样, 那俊俏面皮都泛着赧赤, 不免令他们生出几分怜爱来。 岁不过及冠, 却已出生入死,为护百姓奔忙了。 他们对他好感更盛,仗着人多, 干脆壮着胆子耍赖般堵在吕布马 前。 乌骓烦躁地左转右转不成,又不好强闯,只有哕哕地委屈抱怨。 吕布虎眸微眯,绷着面皮,企图靠冰冷 态度叫众人知难自退。 然而他这壳子年纪太轻,模样又长得英俊,拿不出对敌时凛冽杀气的十分之一,又哪里会吓退 他们的热情? 加之他上辈子征战多年、惯了百姓既惧又怨,避他唯恐不及的模样,纵在老家九原,也从未遇到过这般 爱戴自己的父老乡亲,打心底里厌恶不来。 正当吕布浑身僵在原地,暗道这彭城人与那憨王为一脉相承的憨傻时 ,忽耳边传来一阵阵惊呼:大王!大王来了! 吕布心里不禁纳罕。 他虽骑着霸王的爱驾乌骓,又是更胜 一筹的英武霸气,但彭城父老按理说再熟悉那项憨子不过,怎会犯下凭马认错人的荒唐错误? 他拧着眉,不自在地左 顾右盼,忽觉那喊声越发靠近身边人堆,不由循声回头。 这一回头,吕布便愣住了。 骑着蔫巴巴的玉狮出现 在此的银甲骑士,不是那重瞳憨子,还能是谁! 吕布瞪大双眼。 这憨子怎来了! 被彭城父老围绕着,项羽素 来冷冰冰的神色似也有所融解。 他面无表情地催马踱来,不一会儿便来到吕布跟前,平静与呆滞的爱将对视。 足 足对视数息,吕布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娘的!竟忘了自个儿不再是当老大的了,眼下又偷使了乌骓,得赶紧下马给这 憨子行礼! 他人虽是如梦初醒,身体却反应极快,一个鹞子翻身就从乌骓背上滚落,麻溜地就要下拜。 上身才俯 了一半下去,就叫一巨力胳膊给擒住。 项羽径直拽着他一臂,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提起了:免礼。 及时止 住了他行礼,项羽淡然撂下这句后,却未松开手里的玉狮缰绳,也未有接过乌骓马缰的意思:上马。 吕布还在为 对方方才不经意间展示的难挡怪力震惊,下意识依言照做。 见吕布重返乌骓马背上,项羽也重新跨上玉狮,调转马头 时,忽向因难得见着大王面容而喜极而泣的彭城父老轻轻颔首,沉声下令道:开粮仓,取三成济民。 城守匆匆赶 至,听令后赶紧下拜:喏。 项羽颔首,破天荒地补充了句:至多再过半月,粮草便将送至,勿忧。 听闻 此言,周遭百姓更是欣喜万分,高声欢呼! 秋季收来的粮草虽要么叫黥布那畜生掠夺去、要么被就地烧毁,如今彭城 所用的粮食,一部分为各楚国各军势途经时留下的些许军粮,一部分为从周遭得以幸免的小县城里征来。 但熬过这冬 日虽不难,要撑过来年春耕,却捉襟见肘。 而众所周知,霸王虽沉默寡言,却从不信口开河,而是实打实的言出必行 。 他既开了这口,彭城百姓哪还会为粮草不足而暗自发愁! 吕布看得咋舌。 直到被这憨王一脸淡定地领着出 了城,往灵璧方向回返时,他才倏然醒悟,微恼地眯起眼,难掩警惕道:大王怎来了? 莫不是信不过他这身本事 ,认为凭他能耐、不足以对付陈馀一军? 项羽沉默一阵,镇定道:宴中酒罄。 仗着四下无人,吕布毫不客气 地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 老子前脚刚走,后脚便能无酒了? 哪怕无酒,又哪轮得到大王亲自来寻? 项羽似 是察觉出吕布明显不信的态度,不禁抿了抿唇。 只是连他也不知,为何一见爱将风风火火地跑走,自己怎就情不自禁 地追上来了。 在吕布虎视眈眈下,他有口难辩,唯有僵硬地默在当场,片刻方描补道:还需再宴一日,牛羊鸡豚, 美酒佳肴都需补足 然而这番话说下来,非但是欲盖弥彰,越描越黑,反踩中吕布那夸下海口却颗粒无收回返的 痛处,脸色更黑。 项羽说了几句,便卡了壳。 得亏脑海中灵光乍现,叫他想起一茬来。 他淡定从容地伸手入 衣襟一掏,便取出一封书简来。 项羽若无其事地这手中书简一下抛到爱将怀里,言简意赅道:韩信来书。 守 老家的便宜老兄咋来信了? 吕布眼睛一亮。 他确实想知咸阳的状况,哪里还顾得上追问项羽无端前来这茬,忙不 迭地就打开了。 殊不知他这迫不及待的模样,既叫项羽暗送口气,又莫名地有些不快。 乌骓灵性地配合着放慢了 步子,叫背上的吕布不被颠得太过厉害,而吕布一目十行地看下来,面上的惊奇也越来越大,嘴更是不知不觉地张开了。 韩信这封书简,是随其他予大王过目的军报一道送来的,自不好写得太过繁紊,仅挑了些较要紧的事说予贤弟听。 韩信先是自责能力不足,哪怕事先设伏,也仅留下了大半汉军,仍叫贤弟深仇大敌刘耗子给跑了;再道已顺道追击而下 ,将汉中夺回,请了章邯坐镇;而贤弟送来的那二万魏卒、及被打溃俘虏的数千汉军,皆被他打散吸纳,一些个游散流民 也择精壮冲入行伍,编入各部,经亲自训练数月,这会儿已有模有样;且关中这秋粮食丰收、又收缴了刘耗子留在汉中、 未来得及带走的巴蜀存粮,可匀出一些,这阵子就连兵员一道送至东楚之地来,定不叫贤弟所领之军短了吃食 吕 布越看越觉不可思议。 这他娘的,他咋就只尝过兵将越打越少,越打越累,士气越打越低的滋味? 正因知晓他最 爱的快战法,经不得久耗,才渐渐看重背后保住一块牢靠的根据地盘、有个持续粮草供给地的要紧。 但他又哪儿能料 到,这兵到了那韩老兄手里,咋还能越打越多的? 且瞧那汉兵魏兵的德性,良莠不齐,在楚军面前简直一冲就散、表 现仅比游兵散勇要好些。 怎才区区数月,就能给练好了? 吕布面色古怪。 这哪儿是韩兵仙分明跟养了头 肥母鸡似的,瞧着不声不响的,却隔阵子便下了一大堆儿蛋来。 唉! 他费劲千辛万苦,将这堪比聚兵盆和聚粮盆 的韩老兄留住,日后却注定是要便宜了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憨王了! 吕布实在难掩对这太过好命的项憨子的羡慕嫉妒 ,心里不住冒起了酸水。 这憨子究竟何德何能,才能得老子如此费心帮衬? 他当年要也能有只源源不断给自己下 金蛋、只要给块地儿、给点兵,就能不住供应丰沛粮草和兵员的韩母鸡 哪儿至于叫曹老贼、袁小气与大耳刘轮番 戏耍驱撵,落得那般悲惨境地! 吕布无声地哀叹一阵,倒是很快就自个儿想开了。 他能占下的地盘,也远不比项 憨子这会儿的好。纵使陈宫他们有那能耐,也注定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而且这憨子武力虽强,脑子却实在太不好使 ,远不似他的机灵劲儿。 这般有眼无珠,屡屡错信奸人,也是世上难寻。 以至于运气好归好,坏起来时,也不是 一般的坏。 前有项伯,后有黥布周殷遭白眼狼部下背叛的这频繁劲儿,实在不值得羡慕。 毕竟他麾下得力干 将虽少了些,可除了魏续那几头养不熟的废物外,不论是那唠叨的陈公台或是闷葫芦高顺、傻子张文远,都是个好的。 这么一想,吕布那股子酸水也就散去了。 他接着读这封难得的书信,待到信末,见这便宜老哥不仅忧心忡忡,反复 叮咛他保重自身,还跃跃欲试地表示为确保粮道安稳,可否劳烦贤弟向大王建言数句,允他出兵攻魏时,不由睨了眼 项羽。 这一睨,却刚巧对上项羽默默凝望着他的目光。 吕布眸光微滞。 瞅他作甚? 莫不是又要打甚么馊 主意! 思及此处,吕布瞬间警惕,瞳孔紧缩,立马以视线锁定对方动作。 只是他刚做出严阵以待的姿态,这憨王 竟就淡然自若地移开了目光,只以后脑勺对着他了。 正当吕布一头雾水,欲要刺探一二时,眼前倏然冒出黑压压的一 群骑兵来。 原来是被他与这憨王无情甩下的、这支仓促凑出的零散楚骑的前部,终于与早已将敌军驱赶干净、兀自回 返的大王与将军会和了。 为首那骑将赶路赶得实在辛苦,饶是冷风如刀,也已是面色潮红,满头大汗。 乍见着神 态悠然回转的霸王与吕将军二人时,他双目瞪大,着实不敢相信眼前情景。 项羽一脸漠然,只以目光冷然一扫,无意 开口解释。 自也无人胆敢问他。 倒是落后他半个马身的吕布则疏懒地歪了歪脑袋,挑眉道:完事儿了,回 罢。 众楚骑闻言呆滞,一时间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敌影都还未见,彭城也尚未赶到,就已完事儿了 ? 吕布原也懒得解释,但眼角余光掠过那为首骑将时,不知为何总觉此人贼眉鼠眼,叫他见之不快。 他心念微动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50) ,忽斜眼询道:汝名姓为何? 他问得突然,那骑将尚未回神,下意识答道:末将吕马童 话音刚落, 吕布脑海中便是一道电光掠过,令他一下眯起了眼。 他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未再开口,而悠悠然地跟着项羽继 续回行了。 他眼帘微垂,无人可见他眸底那腾腾煞气,随吕马童这三字激烈荡开。 吕马童? 吕布扯了扯 嘴角,嘲然一哂。 纵他将史书念得敷衍,记得稀烂,也清晰记得这令他不齿至极的名姓。 西楚憨王昏招太多、又 识人不清,落得败亡结局也是咎由自取。 但一是以头颅赠故人,宝马赠亭长的末路英雄,一为群聚方敢撕咬落魄猛虎 的豺狼,也是为功劳痛快背弃旧主、向那刘耗子摇尾讨赏、还引以为荣的无耻混球。 吕布眸中厌恶翻涌、杀意渐浓。 最叫他娘的不可忍的是,就这厚颜无耻的狗东西,竟天杀的也敢姓吕!!! 第58章 可怜吕马童战战兢兢地在 二人后头, 浑然不知自己已叫一头不讲道理的蛮横恶虎给惦记上了。 吕布不着痕迹地回了好几次头,直将吕马童那讨 嫌面孔记得清清楚楚后,才冷哼一声, 重视前方。 因心中不快,他下意识忘了需落后大王半个马身的规矩, 兀自顺着 自个儿脾气来。 得他一夹马腹, 本就嫌踱步无趣得狠的乌骓立马会意地甩起尾巴, 高高兴兴地越过前头那马假虎威的 混账玉狮了。 项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爱将那道毫不客气越了自己去的背影, 不假思索地催了身下玉狮紧随其后, 以免 被越甩越开。 玉狮惧于霸王一身气势,始终如履薄冰, 这会儿哪敢不从。 哪怕累得再厉害, 也不敢有片刻耽搁, 赶紧追上去了。 乌骓极瞧不上这玉狮,见它还敢跟上,倏然来了脾气。 趁着背上骑将只松松挽着缰绳、一副由它 自由发挥的架势,它哪肯叫玉狮追上了, 立马就四蹄狂奔起来! 然背上驭着个大杀神,玉狮心中甚为恐惧,哪能叫它 甩开,当场也拿出了毕生气力朝前狂奔。 一黑一白的二人二骑纵驰,就如二道闪电掠过广阔平原, 始终是一前一后地 紧咬着。 这一番风驰电掣, 到头来将乌骓与玉狮具都累得气喘吁吁, 却只将身后骑从又甩得老远。 二马倾力狂奔 ,晃眼功夫已过近百里,具都极为疲累。 吕布似是这会儿才回过神来, 不禁拧了拧眉。 他略紧了下缰绳,乌骓便 麻溜地顺梯下台,转为慢悠悠地踱步了。 项羽这时从容命玉狮加快几步,与他齐头并进,若无其事地问道:奉先方 才觑那吕马童作甚? 吕布懒洋洋地侧了侧头,漠然睨他一眼,随口胡扯道:大王看错了罢,布不曾觑甚么人。 项羽抿了抿唇,下一刻未忍住道:三眼。 吕布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项羽冷冰冰地板着脸。 那对重瞳 并不看他,只严肃盯着前方无人路径,半晌方慢吞吞道:奉先共回头,觑了那吕马童三眼。 他咋不知这憨子还有 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能耐? 吕布暗中腹诽,嘴上只若无其事地喔了一声,满是敷衍道:布难得遇着位本家 ,方才多瞧了几眼。 项羽默然不语。 吕布一想起吕马童那可憎模样,便满心嫌恶。 加上已将对付列入日后 清算的清单里,哪愿这憨王再提那人来惹他心烦。 不过 吕布眼珠一转,忽觉眼下四周无人,呆王心情又看似 不错,可不正是提那便宜老兄之请的大好时机! 他的火气素来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主意一定,他虎眸一眯,唇 角微微弯起,方才的横眉冷眼即一下化作了黠然笑意:大王,布有要事需禀! 他这脸色变得飞快,着实叫项羽目 不暇接。 项羽微微一怔,淡淡道:奉先但说无妨。 吕布只略斟酌了下用词,便开始滔滔不绝:年节既过, 春耕将至,不论为百姓或是将士,断都不可误了耕种时机。而众所周知,齐地向来地广人众,纵无法与关中之地比得,却 绝然不可小觑,更遑论还有燕赵二地?若让诸侯得了喘息之机,大王仅靠西、东楚二地之钱粮兵员,怕是一时陷入势均力 敌之僵境,难以破敌,反而陷入危险。 项羽认真听着,斟酌片刻,询道:奉先之意,可是年节一过,即要发兵夺 回三地? 陈平等人尚在赵地,吕布嘴角微抽,毫不客气道:大王若是如此,岂不将自家所遣使者坑害死了么 !当然还需等上一阵! 项羽蹙眉。 见这憨瓜毫不开窍,吕布心道得亏未指望于他,继续道:依布之见,那北 地局势一日不定,东楚之地恐怕便一日离不得大王坐镇,更无法轻易移师北行,免叫那鼠辈趁虚而入,届时疲于奔命。只 那衡山虽下,九江战事却始终未明 项羽越是听他分析,眉头越是拧紧。 见项憨子已彻底上了勾,吕布心下 窃喜,面上则一本正经,郑重提议道:大王分明还有一虎狼之师在别处整装待发,缘何不用? 何部,项羽目 露疑惑,顺着爱将的话问道:何处? 吕布眉飞色舞道:我那兄长虽低调内敛,却是天生将才,于兵法一道才华 横溢,大王自他大破彭越、驻咸阳、理残兵诸事中,莫非还难察所能么! 饶是对眼前这爱将深信不疑的项羽,闻言 也实在无法取信。 他默然不语,吕布却已察言观色、品出那抹不以为然,不由急道:那辩士办事不论成或不成,一 时半会总急不得。既那九江一带战况胶着,东楚之军不可轻动,关中尚有二十余万精卒,何不趁其不备,先攻下那魏地, 好让那输粮路途畅通无阻? 项羽沉声道:国邑不得有失,章邯动不得。 吕布心骂这项憨子太不识货,至今 还未将韩信那下金蛋的母鸡当个可独领一军的将军,真就当个寻常副将使唤。 况且由咸阳出兵讨魏,实在是百利而无 一害。 不管魏地能不能彻底打下,只要造成一定威胁,便可引起诸侯军的惶恐,从而大幅减轻接下来位处关外的主要 战场上的压力。 若那时陈平还未说服赵王歇,魏地失守一事,定也能增加游说筹码。 吕布心念一动,突改口道: 罢了,布与韩兄关系匪浅,大王难免疑布用人唯亲,偏听偏信 他何时说过此话? 项羽抿了抿唇,欲要言 语,却听爱将的下一句话已接了上来:大王为一国之君,一军主帅,行事慎重些,亦是情理之中。只布有一提议,不知 大王可愿一听。 项羽一番话就被生生堵了回去,半晌方闷闷道:讲。 吕布定定看着这颗喜怒难定的榆木脑 袋,眸中似有光芒万丈。 在项羽眼中,这爱将唇角上扬,眉目间满是令人见之喜爱的自信与骄傲:关中守军近二十 万,为防出甚差错,大王可令韩信一员不动。 一员不动? 项羽不解地蹙眉。 就见他爱将神采飞扬道:布 不才,愿以身家性命为韩兄担保。大王尽可下令,命他需自筹兵员、粮秣,纳汉、魏俘虏只以三者拼凑而成,至于旁 的,莫说是那城中军,连关中军亦一人不用。 说到此,面对难掩愕然的项憨子,吕布只觉扬眉吐气,痛快道:倘 若凭如此一支杂凑军,韩兄亦可于魏地有所建树,大王可愿从此任用于他? 项羽久久不言。 任谁听得此话,都 只会觉是痴人说梦。 仅靠仓促征入的青壮与敌军俘虏编就而成的部曲,战力如何? 当年于章邯那可圈可点的 指挥下,也轻易一溃如潮的中部军,便是最好的前例。 这般杂凑而成的乌合之众,莫说是正经与军作敌,哪怕只求顺 顺当当地带上战场,就绝非仅训练上三四个月即能做到的。 但爱将生性执拗,对那不过是统军能耐尚能入眼、因胯耻 而羸名远扬的韩信如此青眼有加、反复举荐,更主动提出如此苛刻条件,显是心意已决。 项羽思量许久,终是暗叹一 声。 罢了。 他心里烦躁,却禁不住想既爱将执意如此,便随其一回罢。 他虽不看重韩信,更打心底不认 为其具备爱将所言的那般神乎其神的练兵、运兵之能,到底是将对方当做寻常部将对待的。 自不至于下作地有意刁难 、迫对方一败涂地。 不必。 项羽淡淡道:奉先那关中军,直接交由他领着,而更多的人他愿筹措多少 ,能筹措多少,便由他筹措多少。 六日后。 当还为自己那日一时冲动、提出那无礼之请而深感惭愧,坐立不安 的韩信,真得到准他领兵征魏的王诏时 只觉身处云雾中,脚踩绵云般,满是难以置信。 竟真成了? 当时提出那一请求,实在是因着胸中那股不愿错失良机的冲动作祟。 却说自贤弟走后,他将那二万魏兵与近万汉兵编 合起来,和关中军一道强化整训了一个月后,其军貌便大有改变。 虽比起他更为熟悉、又曾为前秦精锐之师的关中军 而言,这部分新编入的将士显得良莠不齐,但要打个汉中,却是足够用了。 他不顾章邯震惊下的劝阻,抓紧了刘邦败 逃回汉中的时机,训练刚满月,便领着这支新军朝西挺进。 反观刘邦才逃出生天,心有余悸,缓了好几天才定了心神 。 他虽知驻守咸阳的守军八成要来,却实在舍不得放弃到嘴的肥肉,于是在萧何辅佐下重振士气,从巴蜀征召来一批 青壮充军,想着尽快训练一通,充作守军。 他哪料到韩信会来得如此之快? 那二万新兵刚至汉中,他根本未来得 及练兵,韩信那气势汹汹、甚是煞人部曲便开到了。 刘邦勉强抵挡数日,奈何士气低迷、兵士惧战,到头来只有寻了 时机,悄悄弃城而逃。 韩信虽再次未能逮着他人,但本次是为练兵而来,倒也不算太过遗憾。 他将汉中顺利夺回 ,又亲自将刘邦一路撵回巴蜀后,才回咸阳寻章邯复命。 章邯正为那日未能拦住他而深感不安,哪里料到他竟用兵如 神至此,当真靠那与乌合之众无异的杂凑军势,将汉中给神速夺回了! 不仅如此,经此一战,韩信可加紧训练的兵员 里,还多增了那由萧何辛苦自巴蜀征来的二万青壮。 手底下兵员渐多,韩信便将主意打到关外去了。 眼下兵粮虽 还宽裕得很,但却不仅需供关内军士吃用,还得送去东楚战场。 二边同时消耗,加上粮道漫长,途径多国,难免为敌 所夺。 要想打通粮道,攻克魏地,便成了当务之急。 韩信一边有条不紊地练兵,一边安抚民众,一边静静地 等待着。 冬去春来,春耕在即,就是他心目中最佳的出兵时机。 可即便是在厚着脸皮、向贤弟提出那一请求时, 他也从未敢想过素瞧不上他的大王,竟会任命他为主将! 韩信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封简短诏书。 从 这日起,他不再是凭借身为主将的贤弟的额外信重、纵为副将、也可临时代领全军。 而是在贤弟毫无保留、真挚热烈 地鼎力举荐下,得了被破格提拔的殊荣,结结实实地成了关中军的主将。 是有征兵、筹粮、发兵征战之完整职权 的主将! 韩信深吸口气,紧紧地闭上了眼,握着诏书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不过少顷,他眼眶一片滚热,眼角 亦已湿润。 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烫流经四肢百骸,令他充溢着前所未有的前行动力。 他早习惯了一 身落拓,寂寂无闻。 也习惯了独自咀嚼艰辛,承受蔑然漠视。 更习惯了内心漂泊无依,志向高悬空中, 如明月般皎洁,却也遥不可及。 唯独未曾习惯,得一如此情真意切、始终信他尊他的贤弟。 韩信如一樽泥塑般僵 在原地,久久纹丝不动。 唯有他心里清楚,那股隐而无形,却始终桎梏他、困缚他、苛责他的枷锁 已被这纸 诏书所蕴含的贤弟那真诚心意、拳拳信任所融化,得了无痕迹。 韩信轻轻拭去眼角水光,微微一笑。 目已明,心 已定,路已清。 他垂眸放下诏书,将不久前还在贤弟手里的那枚将军印绶,慎之又慎地纳入襟中,妥善放好。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51) 这 份拾他于微末的情意,他纵粉身碎骨,亦需回报。 与韩信那小心翼翼的举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上的沸腾热血, 是那震动不已的骨节,还有耳边响起的刀戈激烈相交的轰响。 那是藏锋神兵,一朝出鞘的悸动。 第59章 韩信虽于明面上仅是副将, 但因主将吕布待这便宜兄长着实信任得很、又好精不好多、是个爱亲自冲锋陷阵的火爆脾气, 他长期所掌的,实是主将之权。 除了吕布一道带去东楚之地的那五千陷阵营精骑, 余下那四万五千兵士,无不是经韩 信亲自加强训练出来的, 早已对他心服口服, 不无听从。 而之后零零散散、陆陆续续添入的各军俘虏和关中青壮, 共 计五万出头, 在被混编入关中军后, 也饱尝韩信赏罚分明的精练强训了。 他们虽是畏大于敬,总归是有模有样了。 韩信又如何会不清楚麾下将士间的悬殊战力, 早连这点也计算在内。 对这次东征, 他是铁了心地只许胜不许败,定 过百计千策,志在必得。 况且在得授将军印绶后,萦绕心中的阴霾彻底一扫而空,看着前路平坦而明朗, 直叫他浑身 充满干劲。 韩信连夜便整顿军队,有条不紊地调运辎重,又提拔秦将冯无择之子冯敬为副手,再寻了章邯议事。 章邯自打归顺于楚,便事事小心, 谨慎处事。 即便韩信仍是副将时, 他就不曾有丝毫轻慢;后与其共事, 坐镇咸阳, 作为二军统帅,更是常有交谈;时日稍长, 令他一方面为其独到见解所惊艳,一方面又真切将那在短短数月中脱胎换骨的 关中军看了个清楚。 章邯虽已非昔日那意气风发的秦少府、运筹帷幄的中军主帅,为苟全而褪去一身锋芒,却不曾丧 失眼力,骨子里的傲气,也不曾真正消弭。 然而他先是遭了周殷算计,后遭以惊天一箭定咸阳、勇谋兼具、魄力十足 的吕奉先所震慑,接着被练兵神速、发兵果决、胆气绝群的韩信所惊艳。 在感叹自己老去的同时,也不由心惊于这偌 大楚营之藏龙卧虎。 因这份共事之情,章邯见对方一朝得腾青云,一等建下更大战功,必然将扶摇直上,心中毫无妒 意,真心实意地恭贺了韩信:你这终算要熬出头来了。 韩信轻轻一笑,目光清朗,也诚心道谢:多谢章将军。 章邯看他成竹在胸、踌躇满志的模样,如见那日初率中军出征平叛时的自己,眸底不由掠过一抹惆怅。 不过项 王脾气虽是尽人皆知的暴戾,待他这杀叔仇人却不曾态度反复,不仅信任有加,待而有礼较他所想象中苟且偷生的屈 辱日子,好上何止千百倍。 便也很快释然了。 韩信心如明镜,只转念一想,就猜中了章邯的复杂心绪,并不戳破 。 章邯在短暂的沉默后,便回过神来,转而与他商议起运粮事务。 韩信此次大军开拔,可不是昔日那四万五的阵 势,而是实打实的有着十万人马。 单是每日在仓粟上的消耗,就成了个不容小觑的数字。 只见韩信略一思忖,竟 就有了主意:春日湿潮,仓粟易腐,而积粟砌于深库,不仅令将士难以取运,且置久更易生毒,铸成浪费。依信之见, 粮仓当改辟前后二门,便可推陈而出新。 善! 章邯一听,眼前倏然一亮,情不自禁地猛击一掌,再赞道: 大善! 待关于诸军给养、关中扼守、鼓励春耕、加强工事等事务逐一议毕,窗外已是晨光熹微。 经整一夜修 养,这支空前壮大、面目悄然焕新的关中军无不精力充沛,整装待发。 而章邯不比韩信年轻力壮,耗了这一宿,面上 不免显出几分疲色,精神一松懈下来,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章将军辛苦了,韩信仍是神采奕奕,除眼下泛着淡 淡青色外,竟是一丝困倦也无,只笑道:快去歇息吧。 章邯看在眼里,不禁心生羡慕,同时暗自摇头,兀自服老 了,遂从善如流道:也好。某便先祝韩将军旗开得胜。 韩信莞尔:谢将军吉言。 章邯自去歇息,韩信见 距与兵士所约开拔之时,仍有一个时辰的空闲,心念微动,却转身往牢狱去了。 在临行之前,他还有一位想见, 却始终未真正去见的故人。 随着项伯通敌事露、于军中被斩,项王又亲领大军东征,囚禁张良与随何的牢狱的监守也 不复前阵子的森严。 但莫说有那前车之鉴摆着,守兵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单因少了重义且始终惦念着张良那日救命之 恩、亲疏公私不分的糊涂项伯,张良纵有通天智计,也是插翅难逃。 哪怕是随何说服周殷叛楚的那阵子,为防打草惊 蛇,叫掌管禁军的章邯起了疑心,周殷始终不肯同意随何那释放张良的要求。 而在周殷事败身死后,不仅张良无法脱 身,连随何也未能逃走,叫吕布亲手逮了,命人关押进来了。 随何辛苦数月,却功亏一篑,心情自是大起大落。 眼下成楚军阶下囚,不知是生是死,自是颓丧不已。 待他被带入狱中,竟见着早自己数月身陷囹圄的张良时,不由大 吃一惊。 二人在这意外之地相见,自免不了说起汉军中事。 碍于四周耳目庞杂,随何不敢说多的,但仅是简略道 来,也够张良析出明要了。 随何见最得大王信重的军师张良陷入沉吟,心里奇异地放松几分,仿佛在这生死难卜之地 找到根主心骨。 只是不等他那口气吐出来,张良忽抬了眼,无奈一笑:这偌大狱中,仅囚你我二人,空室不知何几 ,却偏允你我同室。其中缘由,君可猜见几分,又可觉此举似曾相识? 随何哑然。 张良轻叹道:依良看来, 实与那狸奴捕鼠,先戏其至死,后弃而不食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口吻平淡,却足令随何毛骨悚然。 事实可 不正如张良所言那般? 将他投入张良所在之囚室,好令二阶下囚互诉困苦,变相炫耀胜果、以此取乐的做派看似 简单野蛮,实则阴毒至极,叫人不寒而栗。 见随何面色苍白,受惊不轻,张良淡淡一笑,打住了这一话头:如今楚 人为刀俎,你我为鱼肉,多想无益。 随何讷讷颔首,僵硬地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狱中不见天日,若非狱卒定 点送来一日二食,时而还送来干净热汤与衣物供二人洗浴更衣,他们怕是早已迷失朝夕年岁了。 随何虽在同张良重逢 时,看对方相貌身形虽消减几分,却还称得上衣着整洁,举手抬足自然,不见有刑求伤势,便隐约有了几分猜想。 但 在真见楚军待他们这二囚徒称得上优厚时,还是真正地松了口气。 不论楚人意图为何,总归此刻是既无意折辱于他们 ,也不似要逼迫他们道出汉军机密的架势。 相比起稍稍放松下来的随何,张良却只余无声苦笑。 他被扣于狱中时 日更长,对此背后象征,也看得更为透彻。 楚军对他所知情报不闻不问、甚至报持不屑一顾的态度足以见得汉军 之势弱,全然入不了霸王之眼。 既根本配不得做楚军敌手,自然懒得大费周折。 若是大王韬光养晦、示敌以弱, 成功迷惑了楚人耳目还好。 但仅靠巴蜀二郡与那数千残部,加之艰难打下的汉中恐怕也无法在章邯部的攻势下保住, 何谈发展? 张良叹了口气。 他心知大王此次合纵连横,看似来势汹汹,实则破绽百出。 此次出关功败垂成, 输在一个心急,更输在一个错估那既可左右霸王心思、自身且经文纬武的奇士吕奉先! 他却也清楚,大王不得不急。 待真等上三年五载,待巴蜀稍成气候,关外恐怕早已尘埃落定了。 不复往日愚蠢短视、而不知何时变得野心勃勃 的项王,若能沉下心来稳固后方,再靠楚国雄师逐一击破,扫荡四野,不出数载,即可一统中原。 一旦天下沃土尽归 楚霸王,大王仅有巴蜀二郡,纵经营鼎盛,亦是势单力薄。 四面铁骑来袭,关隘难挡,据守不能,何谈与其匹敌? 正因知大难迫在眉睫,刘邦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只可惜这场豪赌,终是不成。 缺了大王操控关外诸 侯,就如任散沙逐流、自行其是。 反观楚军,项王行事愈发难测 天下局势,又将如何变幻? 张良缓缓阖 上了眼,渐渐想得入神。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难得传来楚人说话的声响,张良与随何具是立即警醒,循声望去。 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愈发接近,待那为首楚将露面时,张良眸光微滞,竟是愣了一愣。 来人居然是他曾有意 接近,早在大王与项梁仍为盟军时,其所领下楚军营寨外,有过一面之交的韩信。 韩信平静地注视着张良,忽弯唇一 笑,客气道:随何先生先请移步别室,容信与子良叙过旧后,再请先生回来。 随何闻言一愣。 仅是一眼看去 ,也不难从战袍制式上判断这眉目遒劲俊秀的楚将,官阶决计不低。 更何况对方还可直入狱中,对狱卒发号施令。 既是楚军高阶将帅,怎会与子房先生有旧? 尽管心中疑云遍布,但时至如今,他哪里会认不清自己为砧板上之鱼肉 的位置,自不可能开口顽抗。 既对方待他彬彬有礼,他随楚兵离开时,只忍不住向神色自若的张良投去探究一瞥,步 伐却不敢有片刻耽搁。 张良是何等聪明敏锐之人? 从韩信这一简单下令的举动,他即轻易判断出咸阳如今为谁所 掌。 昔日默默无闻的将军随从,竟一声不响地跃居将位,迎来平步青云之日了。 张良心中波澜起伏,无声喟叹。 在他有心接近过的诸多人物里,韩信这一自称旧国王孙、却既无谱牒、也拿不出其他凭据,除一柄连当铺掌柜也瞧不 上的破剑外全无长物的落魄浪子,并未太多引起他的主意。 虽那次简单谈话中,他对韩信所怀才识颇感意外,但相比 真正智谋之士,又着实无法与之比较,是以并未费心拉拢。 若非他记性绝佳,恐怕早忘了这不足挂齿的一号人物。 孰料阔别重逢,二人处境竟已互换,正是造化弄人。 韩信沉声道:子房先生。 张良微微一笑,平心静气道 :恭贺足下,终迎凌云壮志得偿之日。 多谢先生。韩信淡然颔首,下一句单刀直入:而今天下复乱,群雄 逐鹿,然鹿死谁手,却是已有定局。以先生之奇智,必已看清优劣,无需信多加赘言。 说到此处,他坦然直视神色 平和的张良,铿锵有力地询道:信此次前来,是为那一面之缘,亲口问先生一句可愿弃暗投明? 张良失笑一 身,摇头道:将军说笑了。某纵肯降,项王素重猜疑,又岂会用? 韩信却斩钉截铁道:先生此言差矣。得贤 国士于身畔,项王已判若两人,若先生为真心归服,定然愿用。 张良挑了挑眉。 他静静与韩信对视良久,莞 尔,潇洒道:足下一番美意,某先谢过。只可惜某脾气执拗,不识好歹,注定辜负此邀。 张氏一族五世相韩,本 是钟鸣鼎食、门庭显赫,却因秦灭六国,叫他未少经光怪陆离。 他曾宁死不服,散尽家财以招使力士,一道行刺那始 皇帝;虽误中副车,憾恨未成,却也于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得太公兵法这一段奇缘。 胸中理想数度覆灭,浮沉坎坷 ,终于下邳遇上心中明君。 奈何有形之物,必有消亡之时。 待到曲终人散那日,他也不怨怪沛公能力不足,才叫 梦想破灭。 张良释然一笑,眸光清朗。 若自己毕生所求,注定如那天上皓月,皎而莹莹,却高悬难及 那 他宁可仰躺于泥泞,留一身傲骨,怀抱明月清辉,笑赴黄泉。 第60章 韩信听闻此言, 丝毫不觉意外。 他却不继续 劝说,只略作沉吟后,温和有礼地道:先生怀忠贞之志, 不愿改弦易张,另投他主, 亦是情有可原。只怪信言出唐突, 累先生难为, 还望先生见谅。关乎方才之事, 先生不忙做出决定, 待信此行有得,再请问先生。 出征? 张良心 念微动, 四散神色一凛, 不禁看向一脸淡然、分明是将这话故意说予他的韩信。 韩信显然不打算为他解惑,只轻轻颔 首,从容离开了。 张良那番自表志向、主动求死的话,反倒应验了他心中猜想:对方所忠者,非是刘邦, 纯然是自身 志向。 既如此,倒也并非毫无回转余地。 韩信漫不经心地想着,算着时辰正好,遂飞身上马至城外军营。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52) 初 次以大将身份,向诸将下令大军开拔。 章邯虽是困倦不已, 但一到韩信出征的时刻, 还是自发清醒过来。 他未出 城去送, 只赶至城头,遥望那浩浩汤汤却又无不透着井然有序、彰显建制完整的关中军,感叹称奇。 谁能想到, 如此 一支杀气凛然、秩序严整的劲旅,数月前还不过是军心零散、毫无士气可言的杂凑军? 单这一手化朽木为神奇的练兵 本事,韩信必然非是池中之物。 韩信率军东征,一路昼行夜宿,行军速度并算不得多快,却可将士们的精力始终维持 在充沛的状态。 这扎扎实实的十万大军意在魏国,既不曾遮掩阵势、也未走函谷关的大道,兀自轰轰烈烈地绕东北行 去,进逼魏国土地。 这一偌大动静,自然逃不过魏国探子的耳目。 乍然得此军报,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东楚地那由 项羽所领的主力军的西魏王豹,顿感猝不及防。 那刘邦约盟时,口口声声道将以计分化楚军内部,与他瓜分关中之地 。 哪想刘邦根本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晓夸夸其谈的地痞无赖! 楚都咸阳自始至终都安如泰山,大司马 周殷连点水花都未溅起就命丧黄泉。 未能叫他分上一杯羹,还既折损了二万人马与大将柏直,如今还被那名不经传的 前执戟郎韩信给嚣张打上门来了! 此时此刻,魏豹当真恨极了空口说白话的混账刘邦。 但对方偏就能仗巴蜀二郡 地处偏远,路途险阻,楚军暂腾不出手来远征,暂时龟缩不出了事。 他据梁地,迎项羽怒火可是首当其冲,躲也无从 躲起,唯有硬着头皮,亲自收拾这一地烂摊子。 韩信怎成大将了?魏豹蹙眉,心下略松:看来楚国精锐尽聚东 楚之地,咸阳除个章邯外,竟连个稍算可用之人也提不出来。 大将周叔却不似他般乐观,直白道:大王切勿掉以 轻心!那韩信看似名声不显,却曾随吕布率关中军征燕地,一路势如破竹,且不出一日,即灭尽臧荼数万精兵。后更是领 命分兵西进,大破彭越军势,却未乘胜盲目追击,而耐心留守济阴城中,其中必有防备大王西进、袭取关中之深意!此人 做副将时,便有这舍功劳不取、为大局筹措之眼界,岂是凡俗之辈? 身为大将,却一昧涨敌人的士气,灭自己 的威风!仗未曾打,竟就已为战败做好借口。 魏豹脸色阴沉,表面上是不置可否,心里却对周叔之言很是不以为然。 若非柏直被俘,生死不知,他麾下一时半会挑不出可独领一军的大将,哪儿会叫周叔在这胡言乱语? 周叔虽精通 兵法,谈兵论策时头头是道,却半点不晓逢迎拍马、察言观色的重要。 他浑然不知魏王已因他耿直谏言而起了厌烦之 心,皱着眉,仍在喋喋不休。 魏豹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到周叔论起韩信整顿军势仅用一月,便夺回刘邦掌控下的汉中 之地,能耐实在不容小觑时,实在是忍无可忍,硬梆梆地打断道:按将军之意,大魏这十数万骁勇善战之将士,竟还注 定不敌区区韩信费些旁门左道、于数月草草练之杂凑军?孤召将军来此,究竟是为商议克敌之计,还是为了早日开门降敌 ?! 周叔闻言一愣。 他纵使再迟钝,也不可能听不出大王口吻不善、恼意十足。 末将绝非此 魏豹所言诛心,他不知所措下,就要下拜请罪,满心烦躁的魏豹却不愿再听他做任何辩解了。 只不耐烦地将手一挥, 撵了周叔出去,派人将孙遫请来。 周叔数度欲言又止,末了却只能无奈一叹,唯有忍住心下焦虑,依命告退。 魏 豹决心弃周叔不用,改以孙遫为大将的消息很快经楚国探子之口,传到韩信耳中。 饶是冷静持重如他,闻讯也不禁大 喜:真是天助我也! 他原以为将对上精通兵法、善于布阵的大将周叔,一场恶战必不可少。 却不料那魏豹愚 蠢之极,舍贤将不用,竟要将身家性命寄于一庸人上! 此时由韩信亲领的十万楚军,已抵达临晋津一带。 放眼望 去,对岸尽是严阵以待的魏兵,对他们虎视眈眈,大有楚军一敢渡河,就要一拥而上的架势。 韩信心知不可强渡,丝 毫不觉着急。 他一边命军士寻地安营扎寨,一边在四周搜寻船只,光明正大地与之对峙,暗中却将重点放到派人去上 流探查之事上。 得知夏阳一地因林木稀少、无法伐木作舟而守备空虚,韩信立马有了主意。 他召来冯敬等副将, 命一人率兵如山、砍伐木料;另一人则回市购置瓦罂,需数千只之多;他则亲领数千兵士留守于此,摇旗呐喊,大造声势 ,牵制对岸魏军。 二副将虽是一头雾水,不知主帅打算,但韩信于军中甚有威势,他们也未多问,只安心听令行事了 。 与此同时,认为大军在灵璧逗留过久,却始终未从出使诸国的陈平等人处听得佳音的项羽,则快要坐不住了。 他本就是不屑斗智,只想以力征四方,斩尽不服的暴戾脾性。 能忍耐至今,已是前所未有。 一晃眼已入二月,冬 去春暖。 项羽的耐心业已濒临崩溃。 他思来想去,既不愿再漫无目的地枯等下去,也不愿负了爱将一番用心良苦 的谏言,遂决定将吕布召入帐中,好说道说道。 大大咧咧地迈入主帐之中的吕布,纵使想破脑壳,也猜不出这缺心眼 的憨王竟怀着要说服他的妄想。 否则定要笑掉大牙。 他只当是九江局势有变,到底事关他助楚一统天下、才 好逮那刘耗子的大计,哪会轻忽对待,立马赶来了。 卫兵早得王令,哪会拦他,径直去了通报这一步骤,一见吕将军 来到,即刻让行。 吕布做惯一势之主,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得了的,大步流星地迈入帐中。 却见这项呆子一脸高深 莫测,正襟端坐于主位上,好似思索着什么紧要大事。 以眼角余光捕捉到爱将身影,项羽微抬眼帘,重瞳定定看去, 不假思索道:坐。 吕布理所当然地来到离项羽最近的老位置,干脆利落地坐下。 旋即目光炯炯地看向项羽, 显是等待下文。 项羽面容冷峻,心里却为难得不知如何开口。 叔父在世时,他不必作甚筹算,只需奉命行事。 后成了楚国主帅、堂堂霸王,则成了谋士想方设法以策谏他,他只需听上一轮,决定是否采用。 哪曾劳烦他搜肠刮 肚,斟酌用词、亲自说服底下将士改变心思了? 他兀自苦思,不知如何开口时 吕布敏锐地察觉出几分异常, 眸底狐疑愈发浓重。 他虎眸微眯,警惕地对这今日尤显冷沉古怪、好似心事极沉的憨王不住打量。 究竟是出 了何等不得了的岔子,竟连缺心眼如项憨子也觉棘手、做这忧心忡忡的模样?! 吕布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大事不好。 越是想不明白能出甚么岔子,他就越是不安,哪能由着项羽同他打哑谜,立即开口问道:大王召布来此,可有急务 相商? 经吕布这么一催,项羽眉宇紧蹙,却终于下定了决心。 罢了,既奉先甚肖他少时脾性急烈,他若阐 明要害,定可领会。 于是在吕布紧迫逼视中,这面沉如水的威严霸王,在磨磨蹭蹭半天后,终于动了动一直紧紧抿着 、透着股摄人的冷凝肃杀的薄唇。 下一刻,就听这霸王缓缓开口道:战况迟滞不前,士气必将颓下。再候三日,若 仍无捷报传来,大军亦需开拔,由孤亲率,北上伐齐。 吕布瞬间听明白了:这憨子急脾气,闲太久而心慌,实在等 不及了。 对速战速决这点,吕布曾经也深以为然,甚至颇为推崇。 他看着吞吞吐吐的项羽,不禁想起了当年一度 以亲身上阵猛冲猛打、攻无不克为傲的自己。 然而越到后头,越是只仰仗单兵作战的骁勇,就越注定早晚要倒那力竭 受擒、孤立无援的大霉。 若不想将仗打得旷日持久,落得精疲力竭,就需在用策攻心时多费些功夫,事半功倍。 只可惜。 吕布下意识地抚了抚毫发无伤的颈子,牙根不知从何时起,已然咬得死紧。 每当想起白门楼那日, 他都必将忆起被生生缢死的屈辱与痛苦。 他呼吸急促,两侧太阳穴猛然一跳。 待他悔悟,已为时过晚。 许是忆起惨烈往事、看着一脸无畏无知、却无不与当年自己神似的项憨子,吕布竟奇迹般地感到了心平气和。 这一大 坑明晃晃地在身前摆着,除非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掉下去,否则劝,还是必须得劝。 只要在这关键时刻沉得住气 ,不论那瞧着狡诈多智的狐狸眼能否成事,对于便宜老哥韩信处,他是一千个一万个肯信的。 若连灵武冠世、策出无 方如兵仙者,也能在那蠢豹子的阴沟里翻船 吕布嘴角微抽。 莫说他这拼命力荐的老脸不必再留,也意味着老 天当真是铁了心,要亡眼前这憨子了。 项羽那话甫一出口,就聚精会神地观察爱将的反应。 却见吕布一脸漠然, 双目涣散无光,似是失望到了极点,仅低头默默无言心便渐渐悬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又等了一阵,始终不得吕 布回应,不禁询道:奉先认为如何? 这和声细问里,已带了一丝毫不自知、亦是陌生之至的忐忑。 吕布也正 发着愁。 只消稍加易地而处,他便不难料想,眼前这执拗自矜、孤勇急躁惯了的憨子,哪怕真撞得头破血流了,一时 半会也不见得醒悟。 更遑论是听进外人之言了。 想当初陈公台也好,高伏义也罢,甚至连那嫩崽子张文远都未少 或是直截了当、或是拐弯抹角地劝他。 他却似被猪油蒙了心般,非要一意孤行,纵屡涉险境,也未能醒悟。 娘希匹的,此事着实难办啊! 吕布一想到劝动眼前这一身执拗、只与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的憨王,就觉眼前道路艰难 险阻,实在希望渺茫。 项羽见他神色一阵变换,最后竟是越发颓丧失意,眉峰不由深深蹙起。 二人心思各异,相 对沉默无语许久,还是吕布先振作起来。 罢了罢了,姑且一试。 这憨子若实在不肯听,非要出兵的话大不了 也只搭进去个未来得及脱身的陈平小命,便宜老哥韩信那处的优势、总归是能保住的。 只要大局不崩,倒也不必对这 脑子不大好使的憨子太过苛责。 吕布如此开解一番自己,眸中已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慈爱宽容。 当对上一眨不眨地 盯着自己看的项羽的目光时,他略清清嗓子,不抱任何期望,只试探着开口提了句:依布之见,此事急不得,不妨 话刚开口,一直默默无语的项羽便眼睛一亮,倏然打断了他:奉先所言在理。 再候上 吕布当 场愣住。 待他消化完了项憨子所言之意后虎目骤然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人! 项羽一直细看他神色变 化,此时已彻底安定,暗松口气,口吻却一概如常:既已候了数月,倒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吕布面容呆滞,深 思恍惚。 禁不住无声喃喃:这憨子的脑袋瓜子,怎忽地如此灵光,莫不是真叫他那日重拳打开了窍? 否则以项憨 子这又臭又硬的脾气,这会如此轻易依言纳谏? 吕布越想越不对劲。 怕不是吃错药了! 他心中一凛,眸中精 光迸现,无比锐利地看向貌若威严持重的项羽。 二人目光相触,默然对视。 吕布气势汹汹,项羽目光深沉,心下 却是茫然。 而吕布则在确定对方非是气怒下说的反话、而当真如此认为后,一时间大喜大悲席卷而来! 格老 子的,项羽骤然开窍,岂不衬得当年一意孤行、落得身死兵败的他蠢得离奇,竟连憨王也比不上了!!! 吕布悲。 吕布气。 吕布是又悲又气。 只是悲着悲着,气着气着,他莫名就乐了。 罢了。 吕布轻哼一声 ,撇了撇嘴,在项羽流露出担忧之色的眼眸的注视下,兀自嘀咕道:也好。 他始终观这憨子类己:皆是世无双之 武勇,长于领兵,奈何所信非人,加之数番行差踏错,落得受庸人合攻,窝窝囊囊地步上绝路。 如今对方逆天改命, 叫那偏心眼子的贼老天气个死去活来,等同于稍替他报仇雪恨倒也是差强人意。 第61章 项羽坐镇的主力军驻于灵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53) 璧时, 楚军动势却未曾静止。 西北侧有韩信引领的关中军与魏军对峙于临晋津,明面上似对湍急河流束手无策,有舟 亦不敢渡,实则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决战布局。 东北侧则有以陈平为首的数位楚使求见王侯, 奋力游说, 暂未有消 息传回。 而南侧战场上, 龙且与钟离眛已攻克九江国, 奉霸王之令废国为郡,竟引得九江国父老的齐声欢呼。 九 江为旧楚之地,与东楚百姓血脉相系, 见黥布无端反叛旧主, 还大肆屠戮百姓,早已引起众怒。 而黥布败逃后, 他们 本惧于霸王或将于怒气勃勃下、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他们进行严惩,因而低调度日,不敢轻举妄动。 孰料大王宽宏友善, 不仅未迁怒他们, 还下令但凡能提供黥布吴芮一行残部下落者, 可得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本就不得民 心的黥布等人? 龙且与钟离眛驻于旧九江国都六城, 奉命升宴贺年, 安抚民心。 之后仅过了一个月的功夫, 便有 百姓窥破隐姓埋名、藏身于城外山林中、重操盗匪旧业的黥布等人, 当即向县令予以揭发。 县令心知一日不寻着黥布 与吴芮, 凶神恶煞的大军就一日不会撤走,哪儿敢有耽搁? 于是不出二日功夫,此讯就搭乘快马, 被层层通报了上去 ,很快叫龙钟二人得知。 龙且当即与钟离眛分兵二路,秘密潜行,将那山团团围住,才现出身份。 龙且之脾气爆 裂,较项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想着屠了东楚数城的那无耻首恶黥布,此刻就藏身山上,他恨得双目赤红,牙齿咬 得咯咯作响,直瞪那茂密林木,雷霆大吼道:无耻黥布,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这吼声如雷贯耳,回声荡荡,自也 传到了山上为困境焦急的黥布耳中。 可笑,谁会出去自寻死路? 黥布脸色阴沉,愤怒地啐了一口,继续与部将谋 划突围路线。 他自是清楚,既已行踪败露,这山上就决计躲不得了。 莫说那楚军守株待兔,也能守得无法获取给 养的他粮尽兵乏,若对方连等都不愿等,只消放火烧山,他也必须现身。 只是谋划来谋划去,对能否打龙且与钟离眛 个守备薄弱,他始终无十成甚至七成把握。 他曾于楚营效力,除那近来才大出风头的吕布外,对楚军诸将的能耐 ,自然再熟悉不过。 其中他最忌惮惶惧的,自非那悍勇绝伦、力拔山河的项王莫属;而由项王往下数去,叫他不愿对 上的头号骁将,当属龙且与钟离眛。 项王倒是看得起他,虽未亲自留下对阵,却留下了他不愿对上的悍将,且一留便 是两名。 黥布眉头紧皱,望着灰茫茫的天,隐约感觉出几分大势已去的凄凉。 怕是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了 。 黥布的不祥预感,于不久后即得到了应验。 他虽在经过一番精密部署后,靠着牺牲百余亲信骑从,艰难从 那山中脱身,却也没能走上多远。 他那老丈人吴芮于逃跑途中,被流矢射中数处,虽未中要害,但一老翁又能吃得住 多重伤势? 且沿途颠簸剧烈,餐风露宿,风声鹤唳,处处需避人耳目,自也无法求医问药。 在逃出来的第三天, 伤口大片流脓,叫吴芮痛得濒近昏迷。 此时此刻,疼得神志不清、满面泪水的吴芮,是真的悔了。 悔那日未将汉 王使者驱逐,而是听信了对方的鬼话;更悔连累女婿黥布,毁了对方做安乐王的平坦前路。 如今想来,那郦食其字字 听似有理,却是破绽百出。 项王固是暴戾残酷,好猜忌多疑,但对于部下,可始终称得上仁厚慈爱,对于长而有智者 ,亦是恭谦有礼。 黥布虽怠慢项王诏令,未及时出兵相援,令项王恼怒,关系僵化疏远却绝不至于就此破裂,分 明大有修补余地。 他们怎就被鬼迷了心窍,只因自疑灾祸及身,就舍了手头已有的一切,先发制人地叛了? 怪 我一时糊涂,吴芮躺在脏污的泥地上,枕着黥布特意脱下来给他垫着、也变得脏兮兮、辨认不出原本颜色的披风上 ,深歉道:却害了你啊! 黥布一声不吭,眼睛却已赤红。 说完这句话后,吴芮无力地阖上双眼,浑身力气徐 徐褪去,呼吸也缓缓断绝了。 黥布将吴芮埋葬后,闷头继续前逃。 只是天大地大,他又能逃到哪儿? 他之所 以暴露了行踪,皆因九江百姓,尽都恨极了他这曾经的九江王! 黥布稀里糊涂地失尽民心,又因妇翁之死而心灰意懒 ,未能再逃上多久,终被龙且所领的追兵逮住。 他木然地看着忠心耿耿地跟了自己一路、到最后一刻也拼死抵御、奋 力为他争取逃亡机会的那最后五十将吏,全被暴怒的龙且残忍杀死。 又被五花大绑,困入槛车,随军押往灵璧。 黥布自被擒以来,就是一副失魂落魄,任人宰割的模样。 哪怕龙且对他拳打脚踢,激怒唾骂,好几次若非钟离眛拼命 拦着、险些拔剑将他砍死,他也无动于衷。 直到抵达灵璧楚军主营,遥遥看见营门前站着身形颀长、肩阔腰窄的二道 身影 黥布浑身猛然一颤,终于尝到了姗姗来迟的恐惧。 亲自来到营前,迎接凯旋的龙且与钟离眛一军的那两 人,不是项王与吕布,又还能是谁? 吕布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破布的悲惨下场,以至于上身情不自 禁不住前倾,脚步也顺道挪了几寸。 不知不觉间,就与项羽并肩站到了一块,立于队列最前。 这一站,加上他那 与项王持平的颀长个子,顿显得无比醒目。 须知连被项羽客气尊称做亚父的范增所站方位,都识趣地落后一步,更遑 论是其他亲信重臣了。 范增最先察觉吕布越了位,唯恐他触怒大王,不仅轻咳一声,想要低声提醒。 项羽却似有 所察觉。 在捕捉到那句轻咳后,他正巧赶在范增开口之前,微微侧了头。 那侧颜虽是喜怒难辨,但那无声地递出 的眼神,却是再清晰不过了。 范增不禁怔住了。 他虽未神通广大至仅凭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心思难测的大王所想 ,但要领悟到最浅显的那层意思,也实在不难。 既是大王默许、甚至有意鼓励 范增从容地挺直背脊,那番将 将到了嘴边的话,也自然而然地咽了回去。 眼看着大王日益豁达大度,竟一改以往的刚愎自用、任人唯亲、到如今这 从谏如流虽只从一人谏又肯主动与奉先这勇略兼具的大功臣亲睦,他简直比谁都乐见其成。 哪儿会闲得无事 ,跑去煞甚么风景? 不知不觉中,范增脸上已然挂满笑意。 相比起为大王与日俱增的转变而欣喜不已的范增,这 时的黥布,简直恐惧到了极点。 待槛车被推到穿着霜冷银甲,面色却寒于霜雪的项羽跟前时,心中的惧意,更是瞬间 到达了巅峰。 项羽只淡淡瞥了这昔日骁将一眼,语气毫无波澜地下令道:放出来。 槛门被打开,枷锁被卸去 ,恨得咬牙切齿的龙且亲自将他从里头狠拽了出来,猛力摔到了地上。 黥布体力枯竭,哪里能吃住盛怒之下龙且的力 气。 他被这一拽一甩,狼狈地摔到地上,又在粗粝的砂石上滚了一圈,浑身都是火辣辣的疼。 他却不敢站起。 只匍匐拜下,头低垂着,哪怕朝着地面,目光仍是躲躲闪闪。 哪怕未看向项王,他也能清晰感觉出那道充满杀意的 冰冷目光。 即便他明知自己铸下无可挽回的大错,哪怕舍下脸面乞怜讨饶,也注定只剩死路一条 可真正到了 需直面霸王的时刻,他仍是惶恐至极。 项羽一言不发,毫无温度的目光久久地落在了黥布身上。 黥布自丢失都城 后被四处追撵着、逃亡数月,这一路又被困在槛车里,终日遭到楚兵唾骂,自是面目全非。 不仅衣衫褴楼、完全瘦脱 了形,神态也无比颓然,往日那股勃勃的精神气,早已荡然无存了。 哪能认出是曾经那位常冠三军的骁勇楚将,春风 得意的九江王? 昔日君臣重逢,却只剩一方羞惭恐惧,一方默然无声。 吕布原是幸灾乐祸,一心要欣赏这狗叛贼 的下场,但看到这里,却只剩意兴阑珊。 这破布好色贪财、好享逸乐,且目光短浅,手段残忍暴虐,不仅背叛旧主, 还屠杀无辜楚国父老,哪怕被砍成肉泥,也是死有余辜。 可死到临头的黥布,纵使恐惧得浑身发颤,也不曾开口 乞饶。 只默然下拜,不肯抬首。 项羽神色漠然,忽右手腕冲外一翻,只听唰地一声响,龙渊剑寒芒出鞘。 黥布将这再熟悉不过的声响听在耳里,竟下意识地停止了颤抖。 他没想到在酿成诸多滔天恶行后,素来行事冷血残 暴的项王,竟还愿慈悲地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而非严刑凌虐。 项羽那重瞳中似绽冰碴,右臂微抬,剑锋蓄势待发。 他并未立即刺下,而忽开口道:孤允你留一句话。 事到如今,不论是质问为何背叛,还是质问为何屠城 ,都已毫无意义。 哪怕黥布生出巧舌如簧,真要辩个是非委屈,在楚国百姓那血海初淡、万千尸骨未寒前,也只显得 荒谬无耻。 黥布忽不惧了,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 说来古怪,他早年随项羽征战四野时,回回身先士卒,悍勇作 战,常冠三军,手下杀人如麻,又何曾惧过死伤?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力压一干楚将,最入眼高于顶的项王的眼! 如今离了那叫他深恶痛绝的沙场,他反倒褪去一身胆气,变得处处胆小怕事似的。 其实连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怎就因 一念之差,稀里糊涂落到这一地步。 若他当初未听信郦食其的煽动挑拨,而是老老实实依从王诏,亲自向项王屈膝请 罪的话项王从来对部将心软,只要姿态放低,态度诚恳,多半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或许,根本就怪不得郦食 其。 因有那份不可告人的野心作祟,他在震悚之余,才只想着先下手为强。 在恼羞成怒下走出屠城那步臭棋,屠 了一路人,失了一路民心。 不仅气疯了楚人,也让九江人离了心,彻彻底底地绝了自己后路。 他自舍国都六城逃 亡时,就不敢再过问家眷的下场,妇翁吴芮亦是心照不宣。 他们都清楚,其余来不及逃走的血亲,定已叫龙且等人泄 愤时屠尽了。 早知如此 黥布心中翻涌着万千思绪,最后由衷感叹道:就不该做这劳什子的九江王! 话音刚落,项羽已果断手起剑落,眼都不眨地亲手斩下黥布人头。 犹带狰狞表情的人头滚落地面,炽热鲜血自脖 颈处那断口喷涌而出。 躯体随之轰倒,溅起阵阵尘沙。 屠害楚国百姓的黥布终于伏诛,一干自始至终屏息看着的 楚国文官武将,这会儿才徐徐吐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恶气。 龙且最是激动,当场抚掌,大声叫好。 若非那黥布人头 是由大王亲自斩下,他不仅想夺来当球踢,更想丢入釜中煮烂,才能稍解心头恨意。 大王实在仁慈,哪怕是对这恶贯 满盈的叛逆,也顾念旧情,赐了个痛快速死,否则实在该叫他多尝些刑罚! 唯有吕布心不在焉,在群情鼎沸之时,也 只敷衍地顺势抚了抚掌,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项羽面沉如水,对四周喧哗声更是置若罔闻。 他沉默接过亲侍 奉上的布巾后,专心致志地缓拭去龙渊剑上残存血迹,雪光一划,即利落还剑入鞘。 就在吕布还板着张面孔,抄着手 神游天外时,余光忽捕捉到一道细长黑影袭来,下意识地一抓。 随极清脆的啪一声,那曾在他手里干过一场大事 的龙渊剑,就叫他结实握住了。 好端端的,这憨子又把自家兵器给他作甚? 项羽却未看一头雾水的爱将,径直转 过身来,面若止水,看向一干神色各异的部下,沉声宣布:今日,孤以龙渊赐奉先。 众人屏息,纷纷看向吕布。 作为受赐之人,吕将军仍是宠辱不惊,处之泰然,连眉头都未动上一动。 吕布未露出诚惶诚恐之色,项羽也不觉 有异,淡淡说完:他日,诸位见龙渊如见孤。 第62章 霸王之令掷地有声, 在场之人心中凛凛,纷纷俯首称喏。 以范增为首的一干幕僚初是怔楞,后是了然。 但凡是聪明人,都能看出霸王这一赐剑之举看似毫无征兆, 实则颇含 深意:黥布固然反叛在先, 然经此一事, 诸将难免不安, 唯恐项王从此越发猜忌多疑,或将连累他们。 现干脆利落杀 黥布在先,赏居功至大之吕布在后, 一前一后看似毫无关联, 却绝非心血来潮。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54) 分明是以重用吕布之名,行安抚诸将 之实。 沐浴在谋臣们混杂着了然、惊奇与赞同的目光中, 项羽浑然不知自己的本意已被歪曲,只定定地注视着还瞪大 双眼、面孔上就如写着难以置信这四字的爱将。 谢大王赏赐。 吕布脑子还懵着,凭本能干巴巴地谢 了句恩, 接着就在众目睽睽下, 将要地将这把不久前才归还的龙渊剑别回了腰间。 见爱将威风凛凛、气定神闲的模样, 项羽眸底飞快掠过一缕满意。 接着,他又宣布了对大破九江郡、擒首叛黥布居首功的骁将龙且与钟离眛的赏赐龙 且暂迁任九江郡首, 钟离眛暂迁衡山郡守。 二将欣喜谢恩后, 项羽面上喜怒难定, 只淡然道:回营罢。 此令 一出, 人群少顷既散得干净。 唯独黥布那身首分离的尸躯仍卧于砂石地上, 底下是已然涸开、红得刺眼的大片血泊。 面对这触目惊心的一幕,把手营门的戟兵却是目不斜视,无动于衷。 更无人会上前去对昔日意气风发的九江王躯, 进行收敛。 吕布绷着脸回帐中,闷不吭声地坐于主位,习惯性翘起一腿,刚得手的龙渊剑则还未焐热、就被他随手丢 到了矮桌上。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盯着那剑柄上的纹路瞅,一边暗暗揣测憨王心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就凭项羽的那榆木脑袋瓜? 吕布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轻呵一声。 谅他也奸不到老子头上! 上回赐剑,是为了叫他坐镇那咸阳老巢,提防贼子趁机生乱。 吕布虎眸一眯,脑海中一道霹雳电光,照得他一下心 如明镜! 那这回赐剑,必然是又要他再派做些棘手活!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念头甫一冒出脑海,吕布就听得 外头有兵卒小心翼翼道:吕将军,大王相召,还请移步主帐。 吕布难掩得意地轻哼一声。 这不,果然来了! 他有心弄明白这项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爽快一掀袍袂,大步流星地朝主帐行去。 不等他行至帐前,项王亲卫已 俯首行礼,先替他掀开了帘账。 且不说自项王那日下令后,这位吕将军若想入王帐,无需再先经通报单凭方才大 王当着楚众高官的面,亲手赐下的佩剑龙渊,这偌大楚营即无吕布不可长驱直入处。 吕布大大方方地入帐,双目往四 下一扫,见除一丝不苟地端坐在主位上的憨王外,并无别人,顿时连恭敬的样子也懒得做了。 他草草拱手一礼,不等 项羽开口,就在老位置上落了座。 因二人位置离得极近,都是身长腿长的颀长个子,加上吕布坐姿还是一贯的随意 项羽面色如霜,此时却敛了目,目光静静落在那一晃一晃、只消往前再靠半寸,就能抵着他膝头那一截修长漂亮的 小腿上。 吕布全然不察呆王在走神,顶着副老子早猜到了的得意表情,难掩期待地问道:大王有何吩咐? 项羽被唤回神,闻言微愣。 吩咐? 他缓缓地眨了下眼。 并无吩咐。 吕布偷偷摩拳擦掌,哪里察觉 出项羽此刻的茫然。 他绝非高伏义与陈公台那等劳碌命,之所以盼着来活干,实有各种原因。 他随楚王军驻这灵 璧处已有数月,不仅嘴里淡出鸟来,浑身筋骨也闲得发酸,眼看着方天画戟再闲置下去,保不准都得生出铁锈来。 只 消一想韩信那便宜兄长此刻保不准正在魏国大杀特杀,就忍不住感到几分技痒,着实想去掺上一脚。 况且他来此的主 要目的,哪是为这憨子锦上添花,陪其闲得发慌?纯粹是怕了对方又脑子抽抽、去行那屠城的混账缺德事儿。 既项羽 已然醒悟,一时半会也无仗可打、更无城可屠,他没了后顾之忧,何不出去溜达溜达,好为早日达成杀耗子的大业添砖加 瓦去? 项羽哪知爱将这番曲折心思,只漠然从旁提起一物,推至对方身前,言简意赅道:能饮否? 好酒! 吕布曾为酒中老饕,一闻那醇香之气,就知酒酿优劣,眼睛不禁一亮。 他下意识地就要回句能,却猛然忆起仅 醉两回、就险些坏了两回事的惨痛教训,顿时将伸至半途的手给果断撤回了。 对上项羽疑惑的眼神,他大意凛然道: 军旅之中,岂可滥饮?布斗胆奉劝大王,这杯中物虽好,却不可多沾! 项羽默默投去意味复杂的一瞥。 却并 未言语,从善如流地将酒坛子推开了。 吕布悄然咽了口唾沫,艰难将目光从那玩意儿上移开,复开口道:大王因何 事相召? 难道无事便召不得么? 项羽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两条鲜艳长翎看,心中如此暗答。 将奉先召来,的 确无甚具体缘由。 若真要有,那是他因黥布之事,生出几分烦躁与戾气来,始终驱之不散。 但与遭叔父项伯背叛 时,这股恼怒,又无疑要淡上许多。 是以他心里的这份不痛快,便叫冷肃神情掩盖住了,未叫臣下所察。 思及上 回心情好转,是托爱将醉酒吐真言之功,他便鬼使神差地遣人取了美酒来,再召来吕布。 孰料爱将目光炯炯,眼中满 是不知因何而起的期待,却既不肯沾酒,也不肯主动开口讲些什么 项羽神色漠然,目光深沉。 却无人知晓他 心里正因计划不成,不知下一句如何作答,而感到为难不已。 好在吕布是个思绪跳脱的,见这憨子不知怎的又神游天 外,他也不怎敢指望对方了。 遂眼珠子一转,略作思忖,又正了正色,郑重开口道:布入楚营,满打满算不过半载 ,资历甚浅,功绩亦不过寻常,却得大王如此信重,实是心中有愧 任谁都能听出,吕布此时不过是胡乱谦虚几 句作为开场白,好一会儿进入正题。 孰料项羽平日根本未关注旁人打甚么官腔,从爱将口中出来的话,他却聚精会神 地听着。 吕布一路说下来,他眉锋就越蹙越紧,这会儿更是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神色严肃地较起了真:奉先立功甚 巨,不过因种种缘由,不好叫世人知晓,然楚营上下,却都心知肚明,何来当不起一说? 吕布眼皮一跳。 他不过客套几句,这憨王较真作甚? 他好不容易收起看傻子的目光,重新找了找方才的状态,再开口道:大王谬赞 ,布 不料前几回都老老实实闭着嘴,只听他发言的项憨子,这回却积极得很,再度抢话道:孤已赐龙渊于奉 先。 吕布困惑地眨了眨眼。 生硬丢下那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后,项羽暗自气闷地垂了眼,不愿对上爱将那双满 溢错愕的眼眸,半晌方硬梆梆道:便是除却涉及中枢,奉先只消派人知会孤一声,即自行其是,无需多加请示之意 。 项羽说完这话,吕布初是一怔,整个人都木了。 啥? 他缓缓地低下头,呆滞地看着那雕纹古朴华贵、剑 锋饮过无数敌血的龙渊宝剑,久久未能消化项羽方才那番话的含义。 待真正会过意来,他再望向项羽的目光中,就全 然只剩难以置信了。 这哪是憨子分明是个疯子! 他原还以为,只是如同镇守咸阳时那般,是不到城池危亡之 际,绝不可轻易动用的、先斩后奏的特权。 但听项羽刚才的解释,这赐下龙渊剑所代表的,竟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的强权! 有项伯、周殷与黥布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凡是稍清醒些的,又怎能、怎敢轻易交付如此 之大的信任? 吕布实在是震惊至极,精神恍惚间,竟一个不慎,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闻言,项羽默然抬眼,安 静地凝视着他。 向来寒霜带雪的眸底,此时却盛着一方静谧温和、无波无澜的湖泊。 怎能,怎敢? 项羽 破天荒地语带玩味,轻声重复着这两词。 从来只冰冷紧抿的薄唇,唇角却于此时往上轻轻一扬,现出个极温柔、极清 浅的弧度。 这抹极难得的笑意,并不似转瞬即逝的上回,而要滞留得更长一些。 项羽面露难得的笑容,沉吟半晌 后,气定神闲地反问道:对奉先,孤为何不能,又为何不敢? 他确似目盲,方三番四次所托非人,所信非人。 因此碰得头破血流,自尊也随着千疮百孔。 唯有眼前这人,不仅护好了他的软肋,守住了他的后背,舍生忘死出入 险境,淡泊名利而不取赏,更曾奋不顾死以武相谏 若有朝一日,奉先亦要叛离,项羽轻笑一声,淡然看着哑 然无声的爱将,心平气和道:便是天要亡孤,非识人之罪也。 吕布眼皮狂跳。 他缓缓垂下眼,重又盯着这柄 龙渊剑看,瞬觉这玩意儿重若千钧。 压得他冷汗直冒,头皮发麻,又忍不住心存侥幸,偷偷摸摸地想。 按着他的 计划,在楚国一统天下、宰了那刘耗子后,他终可撂下挑子,来个功成身退,云游四海 这么做来,应只称得上 离,而与叛字不沾边罢? 第63章 项羽坦坦荡荡的神来一笔, 叫吕布隐约有些做贼心虚。 那日简谈后,他心 神颇为不宁,一个不慎就将来时计划抛至九霄云外, 兀自盘算去了。 吕布板着面孔,一脸严肃,双目放空。 无人 知晓, 他脑海中此时正进行着何等激烈的天人交战。 老子可是曾名扬天下, 使敌闻风丧胆、与王允共掌中枢的堂堂吕 温侯! 如今却重温做人手下的旧梦,还比当初为董卓效力时来得累死累活。 起码那阵子他只需杵着,吓唬吓唬刺 客, 再偶尔敷衍董胖贼几句。 哪像如今成日提防憨子出昏招,还得亲自出谋划策, 落的身心俱疲! 现不过于楚营掌 个大权, 又有甚么了不起的? 吕布高翘着一腿, 抖了抖, 不屑地轻哼一声。 顺着老子给他呕心沥血做的谋划, 那 憨子决计不会再沦落至走投无路、乌江自刎的悲惨境地了,恐怕还能捡了天下一统的大便宜。 这几桩算下来, 的确真 得属他的头号功劳,但凡识个好歹的, 都知该将他当祖宗般供起来! 思及此处, 吕布先是暗自得意, 又有些酸溜溜的 嫉妒, 不住欷歔。 唉, 怎老子当年就没这人和时运? 他不禁扼腕:否则就凭自个儿这灵机应变的脑袋瓜子,早没 诸如大耳刘与曹奸贼一流可耀武扬威的份儿了! 况且,真等到那憨子称帝、需论功行赏那日, 他这居功至伟的一脚开 溜,还不知省了憨王不知多少官爵与金银赏赐! 项憨子但凡是个稍识趣些的,怕是感念他功成身退、不贪慕赏赐的潇 洒大义还来不及。 哪称得上与叛离搭边儿! 何况那时不走,更待何时? 若真留下来,岂不是得一辈子为 这憨子殚精竭虑,日日劳心劳力么? 如此胡思乱想一通,吕布可算能摆脱纠结了几日的那股莫名愧疚感,终于不复辗 转,仗着这股子理直气壮的劲儿,得以顺利入眠。 只是这一宿,他却是眉头紧皱,一直翻来覆去,噩梦连连。 一 阵儿梦到憨子登基那日,自个儿真走了,结果那八尺汉子竟在大发雷霆后,露出副虎目泛红的可怖模样; 一阵儿 则梦到憨子发觉他跑路后大发雷霆,发动五十万楚军天下搜人,将他找出后先是鞭打百下,接着关入宫中,成日被逼着出 谋划策; 一阵儿又梦到自己一走,便宜老哥被那憨子迁怒,一刀杀了,憨子也因杀功臣而失了民心,被刘耗子所生得 崽子带着旧部卷土重来,落得乌江自刎; 一阵儿还梦到便宜老哥与那憨子提前洞察他意图,勾结一道,害他脱身失败 ,成日被范增老儿关在府里被逼出谋划策 梦境光怪陆离、千奇百怪,而被困其中的吕布,也因此时而龇牙咧嘴, 时而毛骨悚然,时而愤怒咬牙。 待天光大亮,折腾了整夜的吕布终于醒来。 他不仅浑身困倦,双目泛红,眼皮底 下透着青色,连白皙面皮也被气黑了。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那柄一派无辜的龙渊宝剑,就似瞪着它那原主人般,咬牙切 齿。 他娘的,这憨子怎比当初那陈公台与高伏义还更来得阴魂不散? 那俩人固唠叨难缠,好歹还晓得交替着 来。 这憨子蛮不讲理,硬将他整宿的梦给全霸道占去了! 吕布不得而知的是,哪怕那日未叫项羽那三言两语唬住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55) ,而得以顺利北上往魏地寻便宜老哥韩信去的话 也是注定凑不上这场热闹的。 且说韩信命副将分别前去采伐 木料、购置瓦罂,自己则留于临晋津日日着军士擂鼓,营造出要强渡假象、牵制住魏军主力的主力后,仅费了三日功夫, 一切准备就已备齐。 韩信这时才对惑然不解的副将们下达了新的指示制造木罂。 那造法由他亲自写下,却为 众人闻所未闻:以木夹罂底,方格缚住四周,以绳索系绊,如此交错,合为一排。 数千只罂,分别做成数十排。 因韩信于军中深有威望,纵使众人心存疑窦,执行起来却毫不含糊,刚过两日,就已按着吩咐,将那怪模怪样的木罂做好 了。 当日夜里,韩信命副将冯敬替代他留于临晋渡,继续摇旗呐喊,自己则趁黑亲赴夏阳,命人将木罂放入水中。 直至此刻,众将方知这古怪木罂的真正厉害! 每罂可纳二三军士,一入罂中,军士便以兵器为桨,划动着向下前行 ,竟奇迹般比那些个草率制成的寻常船只还来得稳当。 韩信也亲入木罂,与大军一同渡了河。一到对岸,立马整顿军 势,朝安邑急速挺进。 还驻守在临晋渡口,与楚军遥遥对望的魏王豹与大将孙遫哪里料到,恰恰是他们认为不可容渡 的夏阳处叫韩信以古怪木罂撕开,成了楚军锋锐的突破口? 几日的监守,对方看似声势浩大、却苦于船只不足而无法 渡河的丑态,早叫他们放松下来,甚至以此取乐。 之前危言耸听的将领周叔,更成了魏豹与孙遫取笑最多的靶子。 周叔见那楚军始终按兵不动,只作有条不紊造船模样,隐约感到几分不妥。 然而大王不信,孙遫为逢迎拍马,更是 屡屡讥嘲于他。 次数一多,周叔也恼了。 他性情耿直,却绝不是个没脾气的。 既一副忠肝义胆反招庸主奸佞 耻笑,他何苦去自取其辱? 恰就是韩信自夏阳突围的这晚,周叔忍无可忍,在一次大发雷霆后,不等魏王豹派人捉拿 他,先行弃了将军因受,趁夜色离去了。 得知周叔夜逃的消息,魏豹着恼之余,更觉此人不忠,得亏先前不曾采用。 不过眼下战况虽于魏有利,到底腾不出多的人手去追,索性道句晦气后,由其去了。 殊不知韩信领着二万精兵, 已然深入魏国腹地。 因魏军主力尽被临晋渡的幌子所吸引,夏阳一带的守备极其薄弱,韩信率领军势突入后,竟是一 路畅通无阻,直到了东张,才遇着第一波魏国守兵。 面对这支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强大楚军,防守的魏兵当场被吓傻了 。 当韩信命人一拥而上时,他们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那魏将见势不妙,直接舍了部下落荒而逃,余部更是溃不成军 。 韩信初战告捷,也不得意。 他深知时机宝贵,趁着魏军主力对他们的存在尚且一无所知,乘胜迅速逼近了安邑 。安邑守将王襄虽未似之前那将领般弃军而逃,而选择了出城迎战,却彻底低估了这支楚军的战斗力。不出数回,即被楚 兵生擒下马。 见主将被擒,安邑守兵丧失斗志,非逃即降,韩信趁机占下此城,简单犒劳部下后,继续朝魏都平阳进 军。 当平阳遭受攻击的消息传到临晋渡时,魏豹哪里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虽知魏都尚有万余守军,据城坚守, 远不至于不堪一击的地步。 但东张与安邑的火速失陷,却叫他心神大乱,全然摸不清那不知何时由他大军眼皮底下潜 入的楚军究竟人数几何。 他家眷也好,财宝也罢,尽在国都平阳,又哪能有任何闪失! 魏豹本就缺勇少谋,又气 又惊下,更是丧失了判断。 他立马决定只让孙遫继续看着临晋渡,自己带兵火速回援平阳。 在魏豹的设想中,平 阳守军尚能支撑一阵,他领六万魏兵回援,那楚军孤军一股、遭前后夹击,必将军心崩溃,轻易可破。 殊不知韩信从 头到尾所打的,都是佯攻魏都、意在魏王的谋算。 归心似箭的魏王豹率军回返,到曲阳一带时,正与韩信所领的楚军 迎面撞上,双方立马陷入交战。 魏豹在起初的惊吓后,也很快意识到这支深入腹地的楚军,根本不似他所想象的人多 至多不过二万人! 他所领军势,足有对方三倍之多,又是于本土作战,可谓占尽地利人和,必是胜券在握。 魏豹又哪里知晓,正因韩信所领的这二万楚兵自知孤军深入,四下无援,也无后路可言。 要想活命,就必须拼死杀敌 。 而亲自督阵的主将韩信,则给他们提供了最强硬的主心骨在韩信有条不紊的指挥下,这支楚军如流水般频繁变 阵,将阵中魏军困得晕头转向不说,且各个如狼似虎,无不迸发出极强的战斗力。 两军交锋才半日,魏军便狼狈溃败 ,魏豹拼死突围至东垣一带,仍叫韩信给捉了。 韩信大获全胜,遂喊降魏军,又将魏王豹投入槛车,抵达魏都平阳后 ,以此为胁,要求守兵出降。 见大王已然被擒,本就惧楚军威名赫赫的守兵更无抵抗之心,立马开城投降,只求保住 性命。 韩信入驻平阳,便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后续的处置:将魏豹家眷悉数囚禁,留待项王下令;又招降了还在回返途 中的魏将孙遫、周叔等人;再是升宴犒劳军士,同时严令重申军纪,不允侵扰百姓,再派人另加进行安抚;最后是从魏军 俘虏中精挑细选出可用之人,收编入伍,加紧开始训练。 他紧锣密鼓地训练着这新增的五万魏军,片刻不愿懈怠,皆 因他的下一个目标,已然瞄准了东侧由司马卬所据之殷国。 他之所以还未发兵,一是因尚无王令,而则是向来深谋远 虑的贤弟那处或许已有计划。 韩信极为敏锐,虽不知陈平等人出使的具体情况,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 思量一番,果断在派出军吏向大王汇报军情后,又急急另书了信函一封,派人送去贤弟处。 就在这时,副将冯敬忽进 殿来,上禀一事。 原来魏王豹诸多姬妾中,有一薄氏最受宠爱,吃穿用度,绫罗赏赐,无不堪比正室。 若溯其缘 由,却不单因其生得亭亭玉立,或是姿色尤为动人之故。 而是因一善相面之老妪许氏,曾断言薄氏将来必生龙种, 当为天子。 魏豹仅仅为王,却得知日后将生子为帝,如何不喜?自对薄女另眼看待,额外恩宠。 竟有此说? 韩信闻言蹙眉。 对相面术士之言,他素来保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毕竟术士极少有窥视天机之能,大多不过 故弄玄虚之肉骨凡胎,自也可受邀宠心切之姬妾以钱物贿赂,信口开河。 可一旦涉及天子之说,不论是真是假, 他为防惹祸上身,皆不可轻忽对待。 他略作沉吟,很快做出最为妥当的决定:遣吏四员,将薄女护送至大王处,再 将其中缘由相告。 至于是否采信此说、将颇有姿色之薄女纳用,就由项王亲自决定。 第64章 灵璧, 楚军大营。 项羽眉目遒劲俊秀,鼻梁高挺,眸光冷如冰雕。此时一身银甲锃亮, 端坐于主位上,端的是雄壮绝人。 他漠然注 视着韩信所遣军吏,实已打醒了十分精神倾听战报。 待听得那并不叫他看好, 只因受爱将数次三番、不留余地予以举 荐, 他才勉为其难予以破格擢用的韩信此次出征中大放异彩,竟不出半月功夫,即凭奇策擒住魏王, 横扫诸县,平定魏地 时 他不动声色, 重瞳中却难得地流露出些许讶色。 那日于济阴观韩信整军, 他因是领兵打仗此道中佼佼者, 不难看出其确具几分本事。 却不想韩信亦如奉先般深藏不露, 一身才略兵识, 还远不止那日所现。 孤军深入,以 少敌多, 看似寻死般莽撞。 但在善战将者眼里,运用如此手法, 求的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正如他当初于巨鹿破釜沉 舟一战。 项羽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在旁春风得意, 唇角带笑的爱将。 心赞道:奉先果真独具慧眼。 世间朽 木不计其数, 偏从中轻易择出了栋梁来。 当得知韩信恳请他于灵璧主军调拨出二万精兵, 好让魏地楚军进一步增强实 力,以便于日后配合主军北上击齐、赵、燕等地后,项羽陷入了沉思, 并未立即批准。 半晌,项羽忽抬眸看向始终一 言不发的爱将,询道:奉先认为如何? 正乐得开小差、悄摸摸地在嘴里嚼着洒了盐的干肉粒的吕布一个不防,差 点呛着。 随霸王这声发问,原各自陷入思量的帐中众人纷纷抬眼,或期待、或探究地的目光,一时间全投向了公认才 智过人的吕将军。 问问问,成天逮问老子问个劳什子劲儿! 吕布一边腹诽,一边匆忙将没来得及嚼好的肉粒咽下 ,虎眸微眯,神容冷肃道:当准。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若是真让他拍板,哪会只按着那便宜老哥所要的最低 人数给?定要多拨给一两万人。 眼下这楚军局势一派大好,除非憨子忽连出昏招,就这绝对优势,那是想败也难。 吕布百无聊赖地想着,连解释都懒费去琢磨词儿。 孰料他原以为只是随口抽问的项羽,下一刻便轻轻颔首,当真按 他所想的开了口。 不仅调拨了整整四万精兵,还正式下达军令,让韩信加强整训那五万魏俘,等增援的精兵一到,至 多再允原地修整半月,就必须开拔,尽快拿下殷都朝歌,打通甬道。 项羽既已真正将韩信那一身本事纳入眼中,即刻 调整战略。 既然侧翼有这么一支意想之外的强军助阵,一下即奠定了北地战场的初步优势,那灵璧主军自也当开拔呼 应,迅速扩大战果。 在与幕僚商议一番,又问过爱将后,项羽正式决定,于半个月后挥师北上,分兵三路进军齐、殷 、河南三国,以早日一统北方。 一大清早就又被召入帐中,还昏昏欲睡着的吕布一听这话,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他瞪大眼睛,愣愣看着憨王似打盹儿的猛虎一朝清醒、忽神采奕奕、果断连下命令的英姿简直怀疑对方要么是吃错药 了、要么是回光返照了。 这般英明神武,当机立断,深有老子当年杀伐决断的风范,又哪儿是自个儿所熟悉的那西楚 憨王! 震惊归震惊,吕布早在这灵璧呆腻了,眼下能有机会活动活动这身筋骨,自是求之不得。 况且这楚国越早 一统中原,就越早能腾出手来攻打巴蜀,正叫他求之不得。 至于那自请北去的陈狐狸一直杳无音信,届时战事一起, 难免牵累这点,也不算难派人前去通知,将其秘密接回便是。 于是当憨王那话音刚落,他便立马兴奋响应:布 不才,愿领西路军势,与韩信合师破殷! 许久未与韩信那便宜老哥说话,吕布虽见事态进展顺遂,仍觉心里有些发 虚。 毕竟按韩信先前的规划,可得整整等上四年功夫。 现才半年不到,怎就处处高唱凯歌,一副楚将一统天下的 好局势了? 吕布唯恐有甚么疏漏之处,还得尽早与韩信好生商议一番,才可安心。 项羽蹙了蹙眉,却未立即答应 。 韩信以近二十万楚军破那区区殷国,按理说该是轻而易举,何须锦上添花,再多派奉先这骁将去? 只不过 项羽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满怀期待的爱将,拒绝的话,就变得有几分难以出口了。 仔细想来,中路由他亲领,东路 由龙且领着,钟离眛则镇守后方,各军皆有能将坐镇,应出不了岔子。 罢了。 便由奉先去会他那韩兄吧。 项 羽经过一番思量,到底掩下了心中莫名而起的淡淡不快,决定遂了爱将之愿。 结果他刚一颔首应允,吕布便毫不掩饰 地欢呼一声,一副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模样。 项羽见状,面色不由又沉几分,胸口发闷。 楚营上下皆是渴战已 久,见终于将离开灵璧驻地,无不振奋。 唯独范增心有隐忧。 人多时他未做声,只默默斟酌着说辞,待帐中人皆 散去,他仍留在座上不走,才引起了项羽的注意。 范增拱手一礼,肃容道:虽知大王主意已定,臣下尚有数言,还 请大王费神稍听。 项羽待这发须雪白、却为他殚精竭虑的谋主向来客气,闻言颔首:亚父请讲。 范增欲言 又止,深觉为难。 他深知此言一出,或是福祸难料,然他为楚军呕心沥血数载,眼看已是胜券在握,实在不敢对此偌 大隐患熟视无睹。 范增思来想去,还是深吸口气,将那徘徊不去的顾虑徐徐道出:大王起初决定重用韩信为将,可 是因奉先之言? 项羽毫不犹豫地颔首:然也。 范增又问:韩信仅凭关中与那杂凑军,不过用了半月功夫 ,即以雷霆之势平定齐地。足见其勇谋兼具,如雾豹出山,风鹏腾空。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56) 项羽面无表情,静静听着。 范增踌躇片 刻,继续道:现他已得魏俘数万,一道编入军中,兵数便有十五六万之多,纵非大王四十万楚军之敌,却也决计不容小 觑。 项羽目如止水,淡淡看向范增,心念微动。 范增一咬牙,将最担心的那处,缓缓道出:奉先侍大王之忠 心,天地可鉴,自是毋庸置疑。然奉先甚是看重这异姓兄长,待其掏心掏肺,亦是毫无保留。 一直沉默的项羽,忽 福至心灵,一语道破范增绕来绕去的真正想法:亚父所忧,可是那韩信不住索兵,或是生了与诸侯勾结的野心,他日或 将反制楚军粮道,免不得还将利用奉先行事? 范增不料项羽忽看得这般通透,无需他进一步点明,登时微微一怔。 下一刻,他苦笑着承认了,索性一鼓作气道:大王英明。依臣下之见,不仅不宜增兵,在此非常时机,还应削其部 从,或派亲信佐之,以防生变 范增的话未能说完,就被项羽一声轻笑给打断了。 那一笑转瞬即逝,却极清 晰。 范增正巧捕捉到,不禁目露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亚父。 项羽下颌微抬,重瞳暗芒闪烁。 极矜 贵英俊的轮廓间不复以往的心事重郁,而满是傲然。 他漠视远方,淡然陈述道:孤自随叔父起事至今,已有五年之 久,所经小仗数不胜数,大仗亦有四十之数。不论亲身力斗,或是排兵布阵,那兵数或多或少,皆是攻无不破,战无不胜 ,方可霸有天下! 范增被此话触动,低头不言。 他心里清楚,项王话下之意,已然明晰。 莫说韩信不过初 露头角,即便他当真是军神转世,运兵如神项羽身为天下无双之楚国霸王,也绝无惧战之意。 他何须去惧? 又如何会惧? 既无忌惮一说,那用就用了,他日那韩信要反,即由他反了。 以堂堂楚霸王的气度,还不至于 对有能者皆谨慎防备,甚至耍弄千般手段牵制! 范增饶是古稀之年,听闻项王这霸气四溢、豪情无畏的话语,竟也被 激得热血沸腾。 他深深看了眼不怒而威,霸气灼灼的大王,回荡胸中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心悦诚服。 何以燕雀之 木笼,拘束那展翅鲲鹏! 庸主戒备骁将,是因自知不如,唯恐一朝遭其反噬。 而霸王奋勇无双,气势凌云,身有 底气,自无需猜忌能臣! 他情不自禁向项王一拜:大王高见,臣下拜服。 言罢,他不再劝说。 项羽淡然 目送范增离去背影,心境澄明。 时至今日,他仍常常想起爱将为劝莫屠齐地城池、不惜亲身武谏那夜,曾吼出的几句 话。 若大王之志仅止于王侯之位,为将兵之将,亦可充任。项羽悠然出神,脑海中不住回响:志于天下一统之 帝业,则必当海纳百川,做那将将之君 项羽正沉思着,帐外忽又传来零散的脚步声。 下一刻卫兵便报: 大王,关中军信吏求见。 又来? 项羽微皱眉峰,沉声道:放。 五人战战兢兢地趋入,被围于中间那人 ,分明是一女子。 项羽目光沉沉,在那女子身上冰冷一掠,即落在了为首那信吏身上:说。 信吏已被霸王不 加掩饰的磅礴气势压得瑟瑟发抖,半晌方寻回声音,颤抖着将来龙去脉道出。 龙种?天子? 项羽冷嗤一声。 他根本不屑多赐那女子一眼,径直讥道:方士胡言,唯有魏豹那等蠢货会信! 项羽纵无怒意,仅是讥嘲魏豹一句 ,然众人仍是屏息战栗,哪敢发言。 幸好在下一刻,项王便缓缓开口道:将此妇送至奉先处。 这半年下来, 楚营中哪会有人还不知奉先所指何人? 既大王全然不信那龙种之说,又瞧不上此妇姿色,转而下令将美妇赐 予其他有功爱将,也是顺理成章。 他们如释重负,正要带着薄氏这烫手山芋出去。 结果才刚起身,霸王便冷沉沉 地叫住了他们:慢着。 他们心下骤然一凛,一动也不敢动,皆都僵在当场。 项羽仅一转念,心情陡然恶劣起 来。 他虽不知那无名邪火从何而来,却本能地改了口:此妇自从何处来,就送回何处去。 他临了改变主意, 众人却哪敢质疑,赶紧应声,小心趋出。 万幸,大王未再出声留人。 项羽面沉如水,由那阵忽然冒出的躁意渐渐 消散,忽冷哼一声。 庸脂俗粉,怎堪配奉先? 项羽漠然想,若那韩信看得上,便由他留用去。 第65章 一晃眼 即到了大军出征那日。 吕布那将军印绶虽已还于项羽, 后赐了韩信,但仅凭他手中那柄由大王亲赐之龙渊宝剑,与那 见剑如见孤口诏所赋予的权势, 眼下不过要统领数万楚兵,自是毫无阻碍。 大军分为三股,由各自主将引领着, 于灵璧大营前整装待发的时刻, 一直沉默项羽以眼尾余光捕捉到两道姗姗来迟的雉鸡红翎,忽想到什么。 他沉声唤道 :奉先。 吕布起得稍晚了些,打理这身战袍又费了些功夫, 遂来迟了些。 他以为稍迟一会儿,并不怎引人注 目, 正要施施然地踱至西军列前, 就被项羽给叫住了。 他心虚回首, 若无其事地催马过去:大王有何吩咐? 项羽始终漠然不语, 直到爱将近至仅有三步之遥后, 忽将手中拿捏已久、先前却一直望了赐下的印绶朝其掷去。 怎这 憨子赐物于他,总爱丢来丢去的? 吕布腹诽着, 出手倒快,不等众人看清那物模样, 他已眼都不眨地一手抓了个正着 。 摊开掌心一看, 他不由一愣。 这玩意儿粗略瞧去, 竟是好生眼熟。 吕布微眯着眼, 轻佻地以尾指提起此物, 就着日光,仔细辨认上头古朴纹路。 再看几眼,他终于认了出来这分明是楚国大司马的印绶! 从今日起, 项羽垂着眼,好似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乌骓长鬃,云淡风轻地宣布:奉先便为我军大司马。 听闻此言,在场中人 却无一露出愕色。 他们面色皆是如出一辙的平静,四周更是寂然无声,唯闻旌旗烈烈招展。 连贴身佩剑亦可 赐下,大王对吕爱将的倚重之深,由此可见一斑,几到无与伦比的地步。 何况是大司马之位? 至于大王待爱将尤 为和颜悦色这点,同样也早叫他们见怪不怪了。 若换做哪日大王忽对吕司马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或是贬官去职 那才令人万分震惊。 众人这番心服表现,也令得项羽很是满意。 时辰既到,他不再在此逗留,而是在淡淡向驻扎 多时的灵璧大营投去一瞥后,重新转过身来,一催乌骓,运足中气道:走! 喏 众将轰然响应。 这阵阵喊声轰如山海,此起彼伏,端的是震若雷霆! 无人知吕布这时才缓过神来,顾不得心里翻搅着古怪滋味,稍显 慌乱地将那印绶收好。 置身于这掀天声浪中,一时间只觉既有着格格不入的陌生,又有着似曾相识的亲切。 玉狮 受此战意浓烈的氛围感染,激动地打了个喷嚏,不住以一双前蹄刨着地面,恨不得下一刻即疾冲而出。 只可惜背上所 驭的骑将,此刻竟一点不急。 吕布神色漠然,盯着那道颀长而魁梧的身影,却连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 背朝众将 的项羽此时忽有所感,倏然回过身来,正好与他对上了视线。 千军万马中,二人遥遥对视,具是矜傲无言。 项羽面容冷峻,威仪深重,此刻眸光却宁静如水。 吕布: 他是发现了,这憨子有事没事,好似特别好盯 着他瞅! 莫不是瞧出来甚么了? 吕布心中一凛,不自在地错开目光,项羽才不动声色地收敛了眼神,面无表情地 继续引领大军前行。 就在楚军自灵璧开拔,兵分三路朝北挺进时,魏地失陷的消息,也彻底在诸国传了开来。 其 中最慌乱的,非张耳莫属。 作为缓冲的魏地沦陷后,最首当其冲的,当属他所得瓜分最多、又与楚土全面接壤的齐与 常山二地! 这支楚国劲旅出现得突然,却是来势汹汹魏王豹虽乏勇少谋,麾下却有周叔等大将可用,魏□□有五 十二县,可轻松调拨出二十万魏兵。 怎眼下却似不曾抵御过,就落得一败涂地,自身也被俘了去的悲惨境地? 张 耳还不知,他那道最迫在眉睫的催命符,并不非在近来名声大噪、却意在殷国的韩信军上。 而在于蛰伏多时,现 悄然朝北挺进、由项王亲自率领的楚军主力。 张耳心知大难临头,既一时半会指望不了位于巴蜀的那位刘邦老弟,唯 有寄希望于诸侯结成铁板一块,方可抵御楚军强势突击。 对交情深厚的旧臣申阳与司马卬,张耳很是放心,韩王成不 过一墙头草,关键时刻决计指望不上,索性也懒去争取。 唯独对昔日君主赵歇,他始终是既拉拢又提防,既客气又忌 惮。 赵歇毕竟曾为赵王,于赵地更具民心,他需坐稳常山国,少不了厚待旧主。 既是为大局着想,也因眼馋更为 肥沃之齐地,他于夺下齐地后,便大方将燕地划予代王赵歇,自己仍据常山,再与旧臣们瓜分齐地。 赵歇岂会不对这 野心勃勃的旧臣心怀芥蒂,然形势所困,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着台阶下来罢了。 眼下局势危急,他不得不 多遣使者奔赴代都,督促赵歇早发援军,共同进退,以求守住齐地。 张耳之使肩负重任,连夜出发,火急火燎地来到 代都,立马求见赵歇。 赵歇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他,嘴上也似要应承,却始终未见调拨兵马。 如此煎熬数日,齐 使实在等不及了,只有反复进宫,再做催促。 这日他刚入王庭,又要与赵歇打新一轮的机锋时,早他数月来到此地的 陈平,便知时机已然到来。 他召上重金买来的数名力士,靠着早前买通的那些卫兵一路予以放行,竟是在赵歇还敷衍 那齐使时,长驱直入了王庭! 事发突然,对于他的不期而至,心里还摇摆不定的赵歇与不知晓他身份的齐使皆面露愕 然,一时间皆是毫无反应。 陈平先发制人,二话不说,径直让诸力士上前,不出数息,竟就当着代王歇的面,以乱刀 生生砍烂了毫无防备的齐使! 刚还活生生的使者,下一刻就成了血肉模糊的尸首,如此剧变,直让赵歇看傻了眼。 他猝不及防下,被温热的血溅了一身,一边狼狈起身退后,一边气急败坏地指着陈平骂道:竖子尔敢! 陈平淡 淡一笑,毫不掩饰心中轻蔑,直言讥道:某特来奉劝足下,霸王骁勇善战,火爆脾性亦如杀名般赫赫,可不会似在下这 般,成日有那闲心,继续陪足下玩这举棋不定的把戏! 冷冰冰的几句话,登将赵歇浇了个透心凉,人也清醒过来。 他阴阴看着气势大变的楚使陈平,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非虚。 齐使已成了一滩烂肉,他哪怕命人砍死陈 平,除简单泄愤后、又等同于将楚王那条退路堵死外,实是无济于事。 眼下情势,其实已容不得他再拖延了。 他 若不出兵援齐,必然惹怒张耳。 相比起尚隔着齐地的楚军,代地所面临的更大威胁,其实来源于自迁至齐地为王的这 位赵国旧相。 他若出兵援齐,侥幸成了,日后也必将面临张耳这一两面三刀的小人卸磨杀驴的局面;倘若不成,更是 将强楚得罪死了,他日必死无疑。 若助楚攻齐,一来需背负叛盟之名,有损声望;二则他日项羽翻脸无情,凭区区赵 地,又如何与之作敌?怕是只能任人宰割。 看那张耳引狼入室,被项羽趁机夺去王地,贬得仅剩县之地的处境,怕就 是他日后下场。 如此进退维谷,他又如何能痛快做出决定? 被逼至此的赵歇咬牙切齿,怒瞪气定神闲的陈平,半 晌深吸口气,难掩痛苦道:便依汝言,起兵攻齐。 他身为赵王,遭项藉、张耳先后欺凌,被迫离了家国,徙 至代国。 哪怕张耳假仁假义,割让燕土,于他而言终是屈辱。 陈平却笑了。 足下不必心急征调兵士,一 双狡黠的狐狸眼微弯着,在代王怒气冲冲的衬托下,更显神态悠然:霸王至为英明神武,倘若二军齐出,要想攻克齐地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57) ,不过是举手抬足的功夫,何须足下锦上添花? 赵歇怒道:汝待要如何! 至此,赵歇已彻底落入了陈平精 心布置的圈套。 将赵歇劝得平心静气后,陈平终于由卫兵护送回馆,怀里还揣着对方客气地递来、需交至霸王手里的 信函。 赵歇道明日一早,即派人护送陈平一行人归楚地去。 陈平欣然应下,因顺利完成使命,他心情实属不错, 回馆之后,还要了些酒酿来饮。 灯盏久久未灭,酒香四溢,勾人馋虫。 灯火甫一熄灭,房内悄无声息,馆中忽涌 出一群不知从而来的刺客,手持兵械,竟直扑陈平之卧寝! 然而大门一被踹开,叫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内里竟是仅 立了个披着衣裳的草扎人,及那坛被倾洒一地的美酒。 而他们奉命来杀的那陈姓美丈夫及其随者,却不知何时已从馆 中潜逃而出,骑快马走在了回楚的路上。 晚风拂面,甚是清爽。 即便夜间驰行,也有高悬皓月为伴。 副使不 知馆中情况,惑然不解地询道:代王当真起了杀心? 陈平懒懒道:千真万确。 赵歇身为王侯,多有着心 胸狭窄,目光短浅的毛病。 纵被他闯入王庭、派力士强杀使者、逼其表态的情景震住,事后亦只将越想越觉耻辱。 对带来此耻的他们,必是除之方可后快,哪顾得上那么多后果? 陈平所打的,就是那赵歇脑子不甚好使、反应过来 的一个时间差。 他凝望寂夜月轮,疏懒一笑。 毕竟比起在那滚热的釜中做客,他更乐意吹着这凉爽夜风,赏 着难得月景,策马回楚去。 也好早些让那位倾力举荐、信他用他的吕将军,知晓并未白白浪费这么些时日,亦不曾所 托非人。 第66章 吕布自是无从得知, 千里之外竟还有只狐狸瞎惦记自己。 他几日前兴冲冲地领一部楚军北上,如 摧枯拉朽般将沿路途经城池要么逼降,要么攻破夺回, 却始终意犹未尽。 要强攻这些个守兵不足千人,令那三王 顾及不来的小城池,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根本不等他亲自上场、寻机会耀武扬威一番, 底下这群如狼似虎的军士就已 一哄而散, 将功劳给抢完了。 吕布只觉连身都没热好,就已轰轰烈烈地杀至白马津。 再朝西边行八十里,即是殷 都朝歌。 他瞅着水深, 不可强渡,再看对岸不知怎的, 竟连守兵也无 这是作甚? 吕布看得一头雾水。 他一边嘀咕这殷王好生狂妄、竟连守都不守, 一边命人加紧伐木造船, 二日过后, 可算有了足够船只, 轮次渡津。 率军渡河时,他还想着这是否为司马卬所准备的一出请君入瓮、就等着渡河中途派大军偷袭, 是以一直高度警惕着。 孰料他难得小心谨慎一回,到头来只耽误了自个儿功夫, 与一团空气斗智斗勇莫说殷兵人影了, 就连鸟影都不见半只 。 在兵士们整理被水打湿的辎重, 就地修整时, 吕布遥望朝歌方向, 陷入了沉思。 人都往哪儿去了? 这 顺畅实在超乎寻常,饶是心大如吕布,也感觉十分不妙。 然多想无益, 索性不想。 他那智囊老哥就在不远处,何 必折腾自个儿这可怜脑筋? 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信心,吕布苦思冥想一阵未总结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再浪费精 力。 他痛快将疑云抛之脑后,一股脑地带领兵士继续紧赶慢赶,向朝歌挺进。 不出半日,楚军就气势汹汹地杀至 朝歌城下,一抬头却见楚军旗帜鲜艳,正于城头随风飘荡。 显然,这处已叫他那奸猾老哥不知使了甚么妙计,来 了个捷足先登,将士们先是一愣,后是欢呼雀跃。 在一片欢声中,吕布只默默伸手,随意一抹黏在脸上的干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认出自己的城头守兵面露讶色、又忙不迭地打开城门,亲自出迎。 心里只认真想:这韩信究竟是长 了几条腿,怎跑得贼他娘的快? 韩信浑然不知贤弟这一席腹诽。 他练兵极快,况且魏兵虽不如楚兵骁勇善战,好 歹较寻常青壮的底子来得好。 在他亲身下场的强化训练下,一月功夫即初见雏形,二月有模有样,三月便称得上收放 自如,半年下来,则当得起如臂使指这四字了。 甫一得项羽军令,他心里振奋,估摸了下殷国军力,径直带着仅练了 一月出头、人数更加壮大的新关中军,马不停蹄地向朝歌挺进。 殷王司马卬得知自己成了楚军所矢,简直吓得魂飞魄 散,想也不想就向赵国旧主、如今为抗楚盟主的张耳求援。 对倚重旧部之请,知晓殷齐赵为唇亡齿寒之系的张耳自是 一口答应,当日即派出十万援兵,不日便抵朝歌,助他抗楚。 然而不等迎来援军的司马卬多松口气,这十万连营帐都 未扎好的齐兵就已开拔,急匆匆地回返齐地。 原来是张耳终从探子口中得知,一直驻扎于灵璧不动的项羽竟要亲自发 兵北上,冲他所治齐地直奔而来的噩耗。 一方为扎露头角的韩信,一方为威名远扬的霸王,一方为关中添杂凑军,一 方为楚军主力孰重孰轻,一望即知。 大敌当前,张耳哪儿还顾得上支援司马卬这头? 哪怕明知会招来盟友怨 恨,他也只得急召那刚派出去的将士回来,屯兵边境,准备迎敌。 见张耳如此,司马卬心里是既恨又无奈。 他虽 向申阳请援,然申阳军力有限,所供兵马不过杯水车薪,如何能抵挡韩信所领的整整二十万楚军? 纵间有战俘杂混其 中,战力不比主力军的强势,要对上他手底那区区十万兵士,却也是绰绰有余! 司马卬无可奈何,于朝歌城中坚守三 日后,不得不接受了韩信的喊降,开门献城,卑微乞命。 韩信进驻其中,顺利接管朝歌后,陆续由中派副将领兵四出 ,喊降殷地其余顽抗城池。 至于司马卬本人,韩信除将他软禁外,倒是十分守约,未刻意折辱。 当被关在一所民 居中,面临吃穿用度大为缩减的窘境,却到底保住了自己及家眷性命的司马卬还犹疑不定时,突得知那名声鹊起的霸王麾 下头号骁将吕布竟也带着数万精兵来此的消息 刚萌生的一抹悔意,就此烟消云散了。 莫说他孤立无援,必然 不是韩信军的对手,哪怕真顽抗至今,也绝无可能抵御得住吕布那一部的强攻! 听闻贤弟来此,韩信心下欢喜,当即 抛下手头事务,飞身上马,亲驰去城门处迎接。 吕布微眯着眼,把不复往日鲜言寡语的闷葫芦模样、而整个明朗起来 的便宜老哥上下瞄了一遍,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许久不见,韩兄瞧着是壮了些。 韩信为掌军大将,加上刚于魏 地打了一场极漂亮的胜仗,锋芒毕露,不论周身气度、神貌装束,自都不同以往。 到连夸人也随意的吕布嘴里,这幅 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模样,就只值一个壮字了。 但这简简单单一字称赞,对听过旁人千百句逢迎拍马之言、且 能无动于衷地自嘲的韩信,却觉无比欣喜,灿灿笑道:贤弟之风采,亦是更胜以往。 此言一出,吕布只睨他一眼 ,不见喜怒。 韩信不明情况,不由关怀几句,就得吕布叹气一瞥,眼里满是怨念:韩兄下手太快,布一路紧赶慢赶 ,却连口肉汤都未饮上! 这会儿的吕布已全然忘了,数月前他还秉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丢于旁人绝不自个儿动手 的偷懒态度。 韩兄虽还记得清楚,不免微讶,却下一刻莞尔一笑,好脾气道:愚兄不知贤弟来此,否则定候上一候 。 这便宜老哥摆出这逆来顺受的老实模样,话又说得真诚,反倒叫自知蛮不讲理的吕布那股闷气撒不出来了。 他轻哼一声,两根长长的雉鸡尾翎跟着潇洒一甩,叫韩信看在眼里,心里颇觉有趣。 偏不好表现出来,省得叫面皮薄 的贤弟因此恼羞成怒。 吕布哪知这便宜老哥在想什么,蹙眉沉思一阵,忽询道:在兄长看来,大王还需费上多长时 日,才可一统天下? 韩信正了正色,认真思索片刻,正经回答道:巴蜀地处偏远,出兵不利,姑且不算。单论关 外之地,多则一年,少则半载。 张耳同拥齐赵二地,固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然人脉甚广,仓促下也寻得出些可用能 人。 加之齐赵二地人多将广,地阔土沃,倘若张耳可聚集齐民,共御强楚,加至稳住身后代燕不说有一较高下之 力,至少也能再拖个一年半载。 韩信不得而知的是,张耳一直努力稳固的盟友代燕,已受陈平捭阖,成功策反。 吕布倏然瞪大眼睛。 纵使已有所猜测,但真正听到这话时,他心里一时间竟是惊大于喜。 他顾不得细思,只难以 置信地看着改口不带打招呼的韩信,难掩急切地追问道:怎仅得一年了?兄长前阵子不还说,至多需个八年,有布出马 ,亦需四年么? 韩信微楞。 他心思何其敏锐,闻言眼底不禁略过一抹疑惑。 贤弟素来是个真性情,又与他 推心置腹,他自是清楚贤弟对亲手杀刘耗子这点,究竟有多执着。 否则贤弟也不至于因攻巴蜀计划遥遥无期而心烦意 乱,又为大王一统天下之事旷日持久而深受打击了。 可观此时反应,却是不喜反惊? 韩信一时不吭声,吕布不免 更着急了,催促道:韩兄? 韩信不得不先将那抹疾掠而过的念头暂放一边,温和道:皆因此项王,非彼项王也 。 他曾熟悉的项王,虽凭武勇威震天下,凭强楚雄踞一方,却刚愎自用,轻谋少略。 滥杀俘虏而失尽民心,用 人唯亲而奸佞环伺,目光短浅而野心混乱,自无一统天下之资。。 如今的项王,仍有无双武艺,却敛了锋芒,收了屠 刀,不仅收抚百姓,虚心纳谏,任用能臣。 诸事轻重缓急、无不分得一清二楚。 虽仍非完主,然以楚势之盛,要 一统中原,已是绰绰有余。 见贤弟一脸呆滞模样,韩信不禁一笑,朗声提醒道:不论在愚兄、还是旁人看来,项王 脾性之变,贤弟必居首功。 楚军上下,无不将大王的转变看在眼里。 对吕布这敢于武谏、带来这些转变的首功 之臣,自也默默记在心里。 否则单论军功,大王麾下骁将如龙且、钟离眛、季布之流,无不征伐多年,所累军功,绝 不亚于贤弟。 然屡得大王破格提拔,付以全然信任,还可叫全军心服口服,无一丝异议者唯有贤弟一人。 听 了韩信这番夸赞的话后,吕布却更心不在焉了。 他心绪复杂地环视一周,将目光定在韩信身上一阵,又定在身下这无 忧无愁的玉狮身上一阵,再一扭头,遥遥望向东边。 原想着还有三四年的苦日子要熬,才成天骂那憨子不争气,坏他 大计 怎一走神的功夫,就突然只剩一年不到了? 他本就有所感觉,现得韩信证实后,心里更加空落落的。 待中原一定,大势尘埃落定,兵力一朝集中,那刘耗子再有满肚子奸计,也根本无处施展。自己届时入巴蜀必是势如破 竹,擒人也必是易如反掌。 吕布微垂眼帘,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 那距他夙愿达成,功成身退之日,也愈发 地近了。 第67章 见贤弟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 韩信只当是车马劳顿、奔袭疲敝之故。 遂按下谈兴,未继续留他说 话,而是亲自将人送入城中空置的一处馆中, 让吕布先作歇息。 吕布始终恹恹的,索性由这便宜老哥误会下去。待沐 浴更衣过后,他躺在久违的软塌上, 任心神飘远。 只是动脑筋太费精神, 身上又因军旅而疲惫,他想着想着,却没想 出个所以然来, 就双眼一阖,心大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 已是深更半夜。 吕布迷迷糊糊地坐起了身, 一时间还不 知身在何处, 帘外掌灯伏案夜读之人, 却已捕捉到他起身的那点动静。 韩信毫不犹豫地离了刚还让他既是如痴如醉、 又苦思不已的舆图。 他回身走上几步, 利落将帘一掀。 明亮烛光争先恐后地钻进榻间,一下就将吕布那还眯瞪的 眼给晃花了。 贤弟醒了? 韩信一心都是部署军势、行兵打仗之事, 肯体谅贤弟赶路辛劳,叫人在榻上躺了许 久已是难得, 哪顾得上贤弟人没怎睡醒、还顶着对呆滞的蚊香眼的状态? 向来是吕布对他生拉硬拽, 这回却轮到兴头 上的韩信迸发神力、直将贤弟这大块头给硬生生地拉扯到矮桌边来, 对着那墨痕黯淡、字迹不清的舆图, 神采奕奕地比划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58) 。 吕布表情凝肃, 看似认真听着,不时还恰到好处地点头附和实则眸底一片涣散,根本还未清醒。 直到韩信 讲了小半盏茶的功夫, 他才悄悄回过神来。 这楚军上下,都忒得古怪。 吕布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暗自腹诽:不 然怎那憨子与范老头儿也好,老阴毒的陈狐狸也罢,甚至连最懂他脑子不好的兵仙韩信,都偏爱揪着他来高谈阔论? 好在韩信还成,只需他装作听讲,偶尔敷衍点头即是。 不似那项憨子还动辄逼他出谋划策、累他绞尽脑汁。 瞅在 这便宜老哥平日待他不薄的份上,吕布虽被这阵话给激起瞌睡,仍勉为其难地继续拿出当年糊弄陈公台的严肃表情,有一 搭没一搭地听着。 待素来沉默寡言,论战略时却滔滔不绝的韩信终于开始总结方才所讲,漏听大半的吕布才艰难跟上 。 忽捕捉到什么关键信息,他耳朵动了动,纳闷道:往平原去做甚? 项羽分兵三部,两部主力与精锐皆奔赵 地去了,他们何必去凑那热闹? 韩信微怔,解释道:此为大王诏令。 尽管下一步指示还未到来,但项王命他 尽快夺下朝歌的用意,必然不在随主力合击,即是西去扫了洛阳那尾。 命他原地待命,显是后者居多。 吕布摇了 摇头,连扫都不扫那舆图一眼,只将沙盘从矮桌底下拖出,见上头已被摆得密密麻麻,不由先瞟了眼韩信。 韩信毫不 犹豫一颔首,他也毫不客气地当真抹乱,气定神闲地按自个儿想法重排。 他虽不擅上下其手,在心眼子多的那些混账 谋士前没少吃亏,但不论单打独斗、或是行兵布阵,都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得心应手。 且上辈子厉兵秣马、疆场驰骋、 亲身历战二十余载,经验教训具是刻骨铭心,哪会在这一年不到的功夫里就忘光了? 南越与巴蜀一带不敢说,但这中 原一带的地形,可早已被他摸得透彻、堪称烂熟于心。 甭管顶头那皇帝换得多勤快,山川河流等地貌却是百年不改, 至多变更些关隘罢了。 在韩信难掩惊讶的凝视中,聚精会神于这简陋沙盘上的吕布始终毫无自觉。 他思路越发通 畅,而手随念动,也是越摆越快。 他哪需抽出功夫、费神看那甚么舆图? 上辈子那独一无二的记忆,就是天 底下最好的舆图。 吕布一气呵成,将截然不同的一条思路以沙盘清晰地展现出来,立马即吸引了韩信的全部注意。 在吕布看来,调拨至齐地战场的楚国精兵实在已然饱和。 宰区区一个脚跟尚未立稳的张耳,再斩除那帮不中用的爪 牙罢了,哪用得着三路齐齐压上? 除非是那憨王脑袋瓜子又挨驴踢了、再做那四处屠城逼反百姓的缺德事儿,否则杀 鸡用此牛刀,必是手到擒来。 又何必再加韩信这股。 倒不如由韩信领着关中军一路北上,经邯郸,取沿县,奔那 常山旧都襄国去。 再分兵一股,由他这趟一道稍带出、用着还算顺手的那副将李左车带着,返上党过沿太行山,最后 由曲陉那口子出常山,南下攻襄国。 南北合击常山,赵军必然难以招架,而南侧齐国则与楚军主力交战,根本无力支 援。 如此两边牵制,即可逼迫张耳由二选一,首尾不可兼得,必失一处。 至于后头那燕、代二国,则更好办了。 要是那姓陈的狐狸眼中看不中用,到底未能游说成那赵歇,代燕地将发军援齐赵有李左车领数万楚兵驻守曲陉口 ,纵不南下合击赵都,还可堵截北部援军一二。 对吕布的布局,韩信眸光发亮。 贤弟于他,果真是这世间最为默 契之人。 然想归想,思及落实之难,他无奈叹了一声,解释道:实不相瞒。贤弟所想,与愚兄最初所得如出一辙, 可大王处 依照他对项王的了解,项王素好集中兵力强攻一处,不喜多路进战。 齐赵二地最为地广兵众,威 胁最重,项王必是先歼其而后快,而不愿四处开辟战场。 虽有贤弟在,说不准可说服大王改变心意,可派信使一来一 去的功夫,战机亦被延误了,倒不如甫一开始便随项王军令而动。 韩信亦知,若全按项王的计划行军,盟军覆灭亦是 必然,不过迟上些许罢了。 思及此处,他方选择默然从命。 听着韩信这话,吕布那原因不解而瞪大的眼一转,黠 然笑了。 这哪还不好办! 下一刻,吕布就得意洋洋地将腰间之物抽出,啪一下重重撇到矮桌之上,下颌高抬 ,难掩炫耀道:韩兄可认得出此物? 韩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惹得一愣,定睛一看,更是当场一惊:大王这 龙渊佩剑几乎从不离身,怎又到了贤弟手里? 项羽所擅兵器虽多,然其手中最为深爱、亦最为闻名者,当属饮血最 多、重得数人方可抬动、仅由霸王使来可挥洒自如的霸王枪。 霸王枪之下,即是眼前这柄龙渊宝剑了。 上回贤弟 凭此龙渊剑代大王行事,既可慑服十数万守军,虽大多需归功于那一箭之威,龙渊却也功不可没。 龙渊剑倘若叫旁人 得赐,多将小心翼翼供起来,真要日常佩戴,也必是极其谨慎,以免有了磕碰,或是遭胆大贼人盗取。 韩信又哪能想 到,这龙渊剑到了他贤弟手里,当真就只是一把剑了。 吕布上辈子过得最好的那几个月里,什么奇珍异宝、绝世神兵 不是任他挑选?早养出一副挑剔得厉害的眼光。 他觉这龙渊握着份量正好,不似寻常长剑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每挥下 去,总叫他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身里也使不出个几分。 现有这柄自身颇沉、还削铁如泥的龙渊剑在手,他乐得将 再瞧不上眼的那把普通剑给赏了身边卫兵。 不仅大大方方地将龙渊剑每日别在腰上,用起来也毫不含糊。 若非韩 信面露为难,他压根儿就想不起这龙渊剑更为要紧的象征了。 见稳重冷静如韩信,也被这憨子赐物给惊出一脸不可思 议的表情,吕布更是得意洋洋,嘴角翘得老高,眉眼弯弯道:见过此物,兄长不会还认为此事难成吧? 韩信: 吕布这会儿的确是信心十足。 毕竟前阵子那憨子可亲口说过,除非是涉及中枢的要事才需先做商议,寻常 事务,皆可自行做主,只需告知一句。 指挥关中军北上,自不可能是甚么难事。 他高兴地伸出一手,在矮桌上结 实一拍,拍得震天响荡,豪气冲天道:今日这主,就归老子做了! 对贤弟一激动就满嘴老子的爽直之语,韩 信可谓司空见惯,闻言只莞尔一笑,眉头并未皱上半分。 饶是知晓贤弟深得大王信重,他也从未敢想象过,多疑猜忌 、用人唯亲如项王,竟真会对贤弟深信至毫无保留的地步。 韩信注视着静静躺在桌上的龙渊剑,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吕布还在念念叨叨:待兄长与那车子各自发兵北上,布便不跟着去了。 韩信一愣,当即回神,不解询道: 贤弟是要 吕布笑哼一声,眸光奕奕:兄长莫不是忘了,被你击至落荒而逃的那彭耗子,及布当日于彭城前连 毛都没摸着,就不知流窜何处去的陈耗子,一直都不现踪影么?那俩耗子属的销声匿迹了这么阵子,必已兵乏少粮,又对 楚军深恨入骨,定不会放过楚军输送粮草之甬道。 要像这便宜老兄一般坐镇中军,派兵列阵,他虽也马马虎虎做得 来,却实在没那耐心。 真说打得痛快的仗,还是得追撵着、游走着打。 既要游击战,便贵在精而不在多。 多 裁出来的兵员,正好扔给凡事多多益善的眼前这兵仙。 吕布越想越觉合适。 想当初他所领下那并州铁骑,赫赫杀 名可谓天下皆知,叫见多识广的董胖贼也惦记得很。 来这几百年前,他纵拿此时名声不扬的彭陈二人打不出甚么响亮 名号,至少也能打个酣畅淋漓的痛快! 况且天下一定,他便要走了。 那项羽人虽憨得很,待他却着实不坏。 他吕奉先向来是个大方的,索性大发慈悲,再帮那无人看护就要出事儿的傻子稍多干点活。 此次守株待兔,却 需以灵活为主。吕布一边盘算,一边利落地安排着:那陷阵营兵士,布只留三千员,余下那二千与那五万西部军,便 交托给韩兄了。 韩兄却破天荒地露出副白日见鬼的震惊表情,久久无话。 比起贤弟主动要求精简兵力这点,更 叫他为之震惊的,还是贤弟话里明显透露出的意思。 这哪是他一向行事大刀阔斧,只爱冲锋陷阵,面对数万敌兵也敢 头脑发热地孤身冲上,总嚷嚷着打打杀杀的贤弟? 况且那护送粮草输送的活,从来便是众所周知的吃力不讨好。 贤弟,韩信沉默着打量贤弟许久,实在瞧不出对方有甚么或发热或醉酒的迹象,踯躅再三,仍是谨慎建议:你还是 再歇歇吧。 第68章 吕布心意已定, 纵莫名其妙地按着便宜兄长的坚持,躺回榻上歇了一歇,想法却是不会更改 的。 翌日一早, 始终心神不宁的韩信没能坐住,欲寻贤弟说说话时,却在营帐里扑了个空。 得亲卫指路后, 他一 路寻到校场。 他来得稍晚一些, 看见了贤弟在料峭春寒里、还若无其事地赤着肌肉精实紧扎、线条流畅的上身,上缀 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汗珠点点;却错过了对方以演武名义,轻而易举将一干士兵打趴下的过程。 见贤弟雄赳赳地骑着 玉狮, 一人一马一道耀武扬威、神采奕奕的模样,他才不得不相信, 这素好横冲直闯的贤弟非是一时冲动, 当真改了脾性 了。 既如此, 念着时机稍纵即逝, 韩信不再与吕布客气, 而迅速命副将李必整军。 午时一过,便顺利开拔, 朝北 出征了。 吕布懒洋洋地站在朝歌城头,目送大军浩浩汤汤地行远, 自己也未在城里多加逗留。 他顺手一点, 就选 了此行随军的副将周兰在此留守。 周兰乍然得知主将要轻骑减从上路, 却留他驻守此城时, 不免大吃一惊。 他的 头个反应, 自是反对:请吕司马三思,这万万 吕布一脸漫不经心地箕坐着,不知正琢磨什么, 闻言抬过头来 ,淡淡看向周兰:唔? 他简简单单一挑眉,就让周兰倏然噤声。 见周兰一脸倔强,嗫嚅着唇还要再劝,吕布 索性站了起来。 他微眯起眼,右手缓缓地插在劲瘦腰身上,明晃晃地露出那存在感十足的龙渊剑,故作惊奇道:不 可? 老子的话,你个兔崽子还敢反对? 敢不敢对着大王赐下的宝剑再讲一回? 周兰欲哭无泪。 他 又不是毫无眼色的蠢人,哪里还品不出这随性至极的主将那言下之意? 饶是他满肚子劝谏要讲,吕布却是连大王都敢 饱以老拳的火暴脾气,哪会听他一区区副将的。 见一下唬住周兰后,吕布得意地轻哼一声,兀自钻兵营里去了。 一番精挑细选,吕布点了不多不少刚满二千的兵卒,就欣然撇下哭丧脸的周兰,高高兴兴地朝西出发。 他在那便宜老 哥走前,既已打听清楚了:自咸阳出发、正在路上的粮队,已有二批。 虽不知具体方位,但只消一路由东向西走,迟 早能够碰上。 果不其然,才行了二天一夜,吕布便与一行驱着车、上载大包小包的楚军迎面撞上。 眼前冷不防冒 出一列凶神恶煞如出闸猛虎的骑军,直让那督运此批粮草的连敖大惊失色。 下一眼看清同为楚军装束后,他心有余悸 地吐出一口气来。 这才有闲暇通过那对极醒目的雉鸡尾翎冠,辨认出来者身份。 吕将军怎会在此? 他虽不敢 问出声来,心思却全写在了脸上。 吕布心情不错,一眼看明白后,倒是好心回答道:大王有令,叫本将能者多劳, 帮着护送辆车。 多、多谢吕将军。 那连敖受宠若惊地连连行礼,就叫吕布不耐烦地一挥手止住,信口又问 :章将军如何了?都邑状况可还好? 只可惜这连敖除领命那日外,根本见不着身为总帅的章邯将军,平时又身处 军营之中,闻言吞吞吐吐,着急万分,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吕布见他半天蹦不出个屁,索性不等了,又一挥手, 催他继续前行:废话少说,赶紧上路。老本将就在后头不远,定叫你出不了事。 话吞吞吐吐地讲不好,还一 问三不知。 还能做啥? 不如赶紧将粮草送去,省得将那憨子麾下军士给饿坏了。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59) 那连敖如蒙大赦,本就走得 急忙,这下更是片刻不敢耽搁,火急火燎地就催底下军士重新启程了。 吕布一行骑兵虽未紧紧跟上来,但有那句后 头不远、份量十足的承诺在,提心吊胆了一路的连敖,这会儿还是奇迹般感到了安心。 吕布当真老老实实地缀在不 远处,将人给护送进了楚境,才在一干人在战战兢兢的道谢声中调转马头,潇洒寻第二车粮队去。 接着依样画葫芦, 顺顺当当地将第二车粮队也送进去后,却始终连彭越或陈馀党羽的毛也没见着一根。 吕布到底觉出几分不对劲了。 莫不是跟得太近,叫那俩鼻子灵敏得很的耗子给察觉了? 吕布苦思冥想一阵,终觉如此不断往返,着实费时费 力,还易打草惊蛇,半天逮不着人。 遂决定就地化整为零,将二千骑从里再分出五百来,每一百人一组,共分五组, 四散出去。 他自己则在附近寻一小村镇,暂时落脚。 等派出去的骑从发觉彭越或陈馀的踪迹后,立马分派一人回 来通报,他再火速赶赴,予以迎头痛击。 吕布主意一出,说干就干。 也属他运气确实好分兵才五日,就当真 有一队传了消息来。 陈馀虽未找着,但那藏身于燕县一带的彭越,却被他们所发现了。 吕布大喜,吆喝道:还 不赶紧跟老子上!晚了没肉吃! 由他精选出的这二千兵卒,无不是脾性对他胃口、骑术精湛的好手。 这会儿也 轻易被他一声高喝喝出一身沸腾热血,一边激动地喊打喊杀,一边追随在主将身后飞驰前去。 此时此刻的彭越,自是 不知行踪已被窥破,大难即将临头。 他本是昌邑人,因紧邻巨野泽,自小靠打渔为生,也结识了一干境地相同的渔民 为兄友。 乱世刚起,听着陈胜吴广起兵的消息时,便有乡人撺掇他趁势而起。 他当时却不急,硬是耐着性子,观 望了一年有余,直到亲眼确定秦灭已成必然之势后,才聚众为军,成了逐鹿中原诸侯中极不起眼的一员。 因战绩不显 ,又不曾随项羽入关,自在后来失封。 彭越之所以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起兵,所求不过是凭一己之力博得富贵荣华的念 头。 他之所以不附楚,是因他心知肚明,似项羽这般楚国贵族出身,心高气傲,眼光极高,除非似黥布那有绝伦武勇 、又肯豁出条性命去,否则依附于其,也不过泯然逢迎拍马之诸侯矣。 根本入不得项羽的眼,更别谈出人头地。 然而他当初相中刘邦,欲要雪中送炭,攻其昌邑县时,奈何实力不济,未能攻克该城,唯有暂时分道扬镳。 那日袭取 济阴得手,本是士气大振,正适合招兵买马,孰料来了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却是块扎扎实实的硬骨头的韩信,将他打了 个落花流水。 若非他见机快,只怕命都得交代在那,哪还顾得上保住手下兵士? 他逃入林中,原还想仗地形之利 ,狠狠出一口恶气,谁知那韩信警醒得很,追了一小段路,就不肯再深入了。 他损失惨重,也不敢再去轻易试探楚军 城池,加上要恢复兵力,遂索性游荡回了昌邑,在熟悉的巨野泽驻下营地。 原还担心会被楚国官吏、派兵镇压,结果 刚巧赶上了黥布叛楚、入楚地烧杀劫掠,彻底招上了项羽恨意的好时机。 趁着四处兵荒马乱,他一边暗中收容流散残 兵,一边劫掠周边、占山为王。 可惜好景不长,眼看着发展势头正好,他手底下又积累了万余人时,一直驻扎在灵璧 按兵不动的项羽竟开始朝北移动。 由灵璧往旧济北国国都博阳,必经胡陵,越泗水胡陵往西行不过四十里,便是 他所驻扎的巨野泽。 而随兵力增长,他活动的区域也不断扩大,于四周声势越盛,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 他哪敢 在项羽那数十万悍勇精兵途经时,还继续留在巨野泽晃悠? 不得已下,他唯有带着刚集结起的万余人往西移动。 汲取在济阴城的前车之鉴,他不敢楚境内虎口夺食、对时刻可得楚主力军增援的大城发起攻击。 因而经城阳、过燕县 时,都未多加逗留。 但他领着万人之众,不得不很快面临粮草不足的窘境。 单靠劫掠沿途一些个小村落,显然是 入不敷出。 眼看着所携口粮就要见底,彭越一阵焦头烂额,最后惦记上了楚军的运粮车队。 他曾于梁地活动,虽 于关中一带地形不熟,却知晓要从咸阳运送粮草出来,必经的几处道路。 楚军虽是举世无双的强势,但注定也有软肋 。 在粮道后勤方面,任哪股军势,都不可能强悍得无懈可击。 他凭手下这万余人出其不意,发动强袭,那粮队必 然抵挡不住。 此事若成,他不仅得了军粮,解了自身粮草匮乏的一时之危,好熬过被迫在外游荡的这一阵子;还可扰 乱楚军粮草供给,减缓张耳那反楚联盟的压力;也顺道出了他被生生赶出济阴、手下军势也遭彻底击溃的恶气。 一石 三鸟,缘何不为? 如此想着,彭越便派人对这粮道进行了周密侦查,再细细思量奇袭之法。 他向来沉得住气,为 确保无失,当年可坐视天下大乱、魏国风起云涌长达年余仍不动作,况且只是劫一粮队? 彭越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 计算周密,却注定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吕布叫骑从用布裹了马蹄,马嘴里衔着木棍,自后头悄无声息地 接近这万余肥羊时,几乎浑身都流淌着似曾相识的兴奋。 想当年,老子带着那姓高的闷葫芦,仅凭陷阵营那八百轻骑 ,即轻松力破那万余黑山军。 那可是令无能的袁小气瞠目结舌、生出深深忌惮的盖世威风! 思及此处,吕布蔑然 一笑。 老子大杀四方、叫敌军闻风丧胆时,眼前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可还没出已死了几百年了! 第69 章 面对近十倍于己的敌众, 这支由吕布亲自带领着的关中骑兵非但毫无惧意,反各个都似主将吕布般跃跃欲试,甚至 还彼此小声商议着, 定好了一会儿每人能分几颗人头。 却也怪不得他们如此。 计谋甚么的他们倒不清楚,只听着 其他楚兵口称厉害,似懂非懂。 但在亲身追随一身武艺高超宛若有如神助, 又好亲身冲锋陷阵、直斩主将的吕将军足 足半载后, 加之目睹了那日十二连珠无一虚发的厉害,吕将军究竟是绣花枕头还是天降神将,那还能不明白么? 莫说 眼看这伙乌合之众, 哪怕要与霸王亲率的精锐切磋一番,他们也有着十足底气! 若吕布军这既厚颜无耻、又端得厚颜 无耻的姿态叫彭越知晓, 定能将他气个四仰八叉。 实际上, 彭越治军打仗的能耐虽远不如项羽、韩信等超凡将才, 却 于灵活游击上独有心得, 甚是自傲。 加上他聚来这批乡亲已有小半年功夫, 平日未少下功夫日夜操练,乍一眼看去, 绝对称得上是军机森然,井然有序。 但一落到吕布眼里, 这份本事, 真就不够看了。 若要论如何率最少的骑从、 去冲散击溃最多的敌众、游走变阵这一道上, 他若称天下第二, 谁敢称天下第一? 若真有人敢, 他就将那不知天 高地厚的混账给宰了。 来时虽赶得急,现猎物真在眼前时,他反倒沉得住气了。 吕布微眯着眼, 盯着只在不远处 的那万余彭越军沉思片刻,脑海中已变换过无数阵线。 一想着眼前这姓彭的倒霉肉泥曾在那老阴险的韩老兄手里逃脱 ,他不免打起了十二分的警醒。 此次突袭的目的,更是一开始就定在怎去堵死彭肉泥的后路上。 甭管彭越生了几 双腿,今日都必得将小命给老子交代在这! 他依稀记得,彭肉泥这厮能耐有几分,狡猾得不行,曾经就似阴魂不散的 臭虫般反复骚扰、切断楚军粮道。 让那人还不赖的憨子落得乌江自刎的结局,必记这混账狗贼一功。 现又要故技 重施,对粮道下手? 吕布蔑然冷笑。 他偏就要以彭越最为得意的游击冲战,将其击打至毫无还手之力! 在一番仔细观察地势与那敌军阵型后,他终于锁定了最合心意的那条破军路线,从容指着那骑着高头大马、装束异于寻常 兵士的彭越,云淡风轻道:瞧着那姓彭的鳖孙了?由老子亲自解决,汝等无需多理。 将士们无声颔首,示意领命 。 吕布接着指了下西侧一处小土包,淡定下令:一会儿汝等按老子所分那四列,二列由后,另二列则由东西驰入敌 群。切记着一阵莫过于恋战,一人若斩上五颗脑袋,即先得到那处等着与老子会合。兔崽子们可听明白了? 众将遂 又用力点头。 见诸将听令,吕布满意一颔首,一道雪亮清光划过,竟是他举重若轻地以那华丽沉重的方天画戟于空中 挽了圈儿花,才重新握于马侧。 走! 吕布一声爆喝,全军轰然响应! 而对这支骑兵的出现毫无心理准备 的彭越军,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咤喝给吓了一跳,本能回头去看时,如狼似虎的一千多楚骑就已轰然杀到跟前! 兵戈 断离骨肉,血幕激溅。 这千余楚骑在主将一马当先的冲阵下,各个不甘落后,纷纷露出尖锐爪牙将彭越军那阵型霎时 撕了个稀碎,让那一个个穿着军卒衣袍、此刻却震惊恐惧如羔羊的敌兵惨嚎阵阵。 甫一打照面,就有数百彭越军卒命 丧其手! 位于前军的彭越虽有兵众隔着,一时间未被波及,但他身处较高处,回头一看,顿因此番情景目眦欲裂。 那迎风飘扬的鲜艳楚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张狂的吕字! 来将穿着花里胡哨,两道雉鸡尾翎尤其醒目,可不正是 传闻中最受项藉那匹夫看重的吕布! 彭越一边匆忙下令整顿军形,一边心跳如擂鼓。 他这一路行来,不可谓不谨 慎小心,竟不知行踪是打何时败露的! 按他所听传闻,项藉极看重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吕姓爱将,除亲征彭城时将 人留下代镇国都外,平日几称得上秤不离砣 这吕布在此,岂不意味着项藉恐怕也在附近? 这一可怖猜测甫一 掠过,就叫他脊骨颤颤,手足冰冷。 他固自视甚高,却并非无自知之明,若当真两军对垒,哪怕人数相当,乡间游勇 不敌楚国雄师,他也绝非是那武勇盖世项藉的对手。 哪怕不提项藉,单是如今正在他阵中进进出出、反复冲杀、将一 杆沉甸甸的方天画戟如臂使指,当的是意气风发,淋漓尽致的吕布,也叫他生出深深惧意。 上天何其不公! 项藉 武勇,已是无双,怎还降下一姓吕的奋威神将于楚?! 饶是彭越恨得咬牙切齿,事已成定局。 他纵使理智上知晓 ,以万余敌一千多楚骑,只要能重整阵型,鼓舞起士气来,绝非无一战之力 但还是下意识地看向部署埋伏时、就 已规划好的那条退路。 吕布也没指望一打照面,就当真将这十倍于己军的彭越军给灭了。 抢占对方毫无防备的先 机,一晃眼功夫落下三千余具血淋淋的尸身后,他一马当先,撇下渐渐在彭越指挥下收整恢复的阵型,朝事前商量好的高 地上驰去,口中还大喝提醒:莫愣着,退! 闻主将令,除却已斩满五人、先行出阵的那百余人外,剩下这一千多 骑从也毫不迟疑地撇下身边敌兵,将长兵朝四周一挥,便趁着敌兵本能后退的功夫御马冲出,追随主将直奔那高地去。 彭越刚收整好被重乱阵脚的军阵,让被杀懵了将士们重振队列,还不等他想着以人数优势对来袭者进行包围,就迎来了 第二波强势无比的突击。 千余精骑自高处俯冲而下,蹄踏滚滚雷霆,迅若飓风过境,砂石草屑狂飞。 那阵仗气势 冲天,锐不可当,直叫天摧地塌,也让才刚跟恢复士气的彭越军惧得肝胆俱裂! 最先受这重新冲阵的骑军冲撞的前列 军士,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就如被重铜战车碾过般塌于地上,生气全无。 吕布手中方天画戟灵妙翻飞,一身银甲 并身下玉狮早已染成斑驳赤色,少顷即已斩杀数十彭越兵卒。 彭越连遭二波冲阵,看着在自己阵中来去自如,威风凛 凛的楚军,己方却损失惨重,混乱不堪,面色登时变得煞白。 面对这不忍卒睹的溃散军形,他不得不认清了二军间悬 殊的实力差距。 一千头恶狼与一万羔羊,孰强孰弱? 彭越素来见机快,既知大势已去,便毅然决定抛下尚在 阵中兵士,先领亲信自那所留之后路突围。 孰料吕布始终用眼角余光盯着他,先是为奠定胜局而不好只身突入,现今 已是胜券在握,又哪会叫那彭肉泥再跑了? 他双目瞪圆,几乎就在彭越调转马头的下一刻,凶神恶煞地怒吼出声: 彭贼跑你娘的跑!!!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60) 此时离吕布最近的那名敌兵,虽因他临时收着了方天画戟的去势,一个灵活得不可思议 的拐弯后,就凌厉直奔彭越而去,而幸运逃过一劫 却被这惊天动地一声爆吼,给吼得双耳嗡鸣,脑中震荡,几欲 呕吐。 身下军马亦受到莫大惊吓,带着骑士在场中失措狂奔起来,一晃眼就冲出了几里路。 彼时的他却不知,正 是这匹被吼声吓坏了的马儿,险险从那天降煞星戟下抢回他一条小命。 吕布那声高呼,自也让彭越听得一清二楚。 他冷不防被喝破行踪,心下一惊,逃跑的动作反而更果断了。 他自知单打独斗上,不仅绝非项藉对手,恐怕也非这 大发神威的吕布一合之敌。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彭越深知自己只要能在这险关下保全性命,就可择日东山再起 。 他毫不犹豫地策马狂奔,哪管得上身边亲信? 他身下良骏虽远不比乌骓玉狮等神驹,却也颇为难得,脚程较一 干亲信的坐骑要快上许多。 他原想着亲信所乘坐骑慢上些许,定可替他挡上片刻 却不知那浑身浴血的凶煞杀 神,从始至终就只紧咬着他。 玉狮四蹄狂奔,尚未干涸的鲜红血迹被风拽成细长的道子横贯身上皮毛,触目惊心。 而它身上骑将吕布,虽也一身淋漓敌血,一对虎眸却精光烁烁,血痕斑驳的白俊面皮因兴奋而稍显狰狞,周身四溢着令 人屏息的浓烈杀意。 他眸中杀意炽盛,死死盯着被狂驰的玉狮飞速缩短距离、越发接近的彭越 于电光火石间 ,他测算清了距离。 给你老子纳命来!!! 吕布一声叱咤如雷,精实腹肌因骤然发力而轻轻颤动,下一刻长 臂悍然一甩,竟是将一直紧握手中的方天画戟当手戟来使了一回! 沉重戟身飞脱而出,映得天上光芒照耀,在众人失 惊注视中,急速破空而去。 专心策马逃跑的彭越,又哪知身后情景。 在一片刀鸣马嘶中,那破空声虽响亮,仍不 足以叫他察觉出近在眼前的死期。 他上一刻还脑子一片空白地拼命朝前飞驰,下一刻忽觉颈间一阵前所未有的锐痛 彭越背朝吕布的颈项,转瞬即被携千钧之力的方天画戟轻易割开。 血注冲天喷涌,霎时间滚落在地,血肉模糊 的面庞沾满砂砾土灰的彭越,无神双目彻底定格在充满血色的最后一幕上。 第70章 吕布单骑追出, 接着凭那雷霆万钧 的一戟,即将彭越击毙于马上。 一道雪亮刀光掠过,就只剩一具无头尸首坠落于地, 和一颗犹在地面上骨碌碌地滚动 着、死不瞑目的血红头颅。 亲眼目睹这血腥可怖一幕的彭越军亲信,无不被吓得双股战战,汗流浃背。 吕布漠然 勒缰停马, 翻身跃下, 竟是丝毫不惧这些个彭越军骑从趁隙偷袭,大大咧咧地将掷出的方天画戟拾了回来,垂眸查看几眼 。 见一侧戟刃因方才那猛力一掷微微卷起, 他不禁心疼地蹙了蹙眉。 罢了。 横竖那项憨子脑袋瓜子不好,钱 却多的是, 人也不吝啬, 待他极慷慨大方。 这兵器损便损了, 待回城去, 命人多打造几柄留待备用便是。 吕布转 念一想, 心情无形中便恢复几分。 直到这会儿,他才想起周边还围着彭越最亲信的数十骑。 他一挑眉, 也不忙回 玉狮背上,威风凛凛将方天画戟长柄那头, 往地上重重一立。 虽是神态疏懒, 但那似笑非笑的神色间, 一股一夫当关 万夫莫摧的气势却倏然散发开来。 吕布蔑然睨了面露恐惧的众人一眼, 丝毫不觉自己此时孤身一人有多劣势, 反倒张 狂开口,声如炸雷:尔等还不速降? 然观他方才那一戟神威,在场众人竟无不被这一问震得毛骨悚然, 毫无斗志 。 当后知后觉于主将一骑冲出、赶紧撇下身边敌兵,紧赶慢赶来救的那十数楚骑赶到时,就瞠目结舌地亲见了群骑聚 拢、似要围堵主将的这数十彭越军骑士,竟似羔羊见了猛虎般,当真依言乖乖丢下兵器,跪地乞降。 吕布轻哼一声, 一脸理所当然地翻上马背,不满地冲呆愣着的他们下令道:愣着作甚?还不速速将人带走! 众将如梦初醒,匆忙 应是。 吕布刚催玉狮踱出几步,就又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复又下令道:将彭贼那脑袋也捡了带上! 彭越身 为主将,却撇下兵士自顾脱逃,早已寒了军吏之心。 少数困兽犹斗的,则在见到被楚军高高悬示的彭越首级后,也彻 底丧失了斗志。 武器坠地的哐当声此起彼伏,楚军忙着纳俘,作为主将的吕布则若无其事地顶着一身血污,骑着被染 作淡粉、一副趾高气昂之姿的玉狮在场中绕来绕去。 每到一处,就惹得楚骑心潮澎湃,投来崇敬目光,也令得俘兵心 悸不安,不敢直视,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来。 却不知吕布看似耀武扬威,实则心不在焉。 这天底下除曾与彭越交过 一回手的便宜老哥韩信外,恐怕无人知晓,他究竟帮那憨子斩了何等要紧的一个隐患。 刚于场中,他凭突袭占尽先机 ,虽敌众我寡,却有着楚骑精锐善战的优势,宰割起一群游兵散勇,自是轻而易举。 单打独斗,这回更是没遇着敌手 。 如此想来愈发觉得没甚么值得得意的。 吕布面无表情地等了会儿,见残局被将士们拾掇得差不多了,接下 来带着着这碍事的四千多俘虏,又全都一身脏兮兮的敌血,也不好再去别处。 想着这燕县距朝歌城不过八十里路,他 当机立断,带着一行人朝那挺进。 而满心忐忑地坐镇朝歌的副将周兰,忽迎回主将吕布时,着实惊喜不已。 他刚 为主将身上的狼狈血污感到诧异,下一眼就见着后头浩浩汤汤跟着的大群俘虏,顿时瞠目结舌:将军这是 捅了个耗子窝,吕布不耐烦道:还不收拾去? 说完一边往殿内行去,一边嫌弃地递去一瞥。 多明显的事, 怎还叫他需费口舌解释? 如此不识眼色,哪抵得过上个做他副将的韩信老哥? 周兰: 待吕布大摇大 摆地沐浴更衣,传饭用食过后,便一脸餍足地侧躺在昔日司马卬之王座上,一条大长腿肆意舒展,另一条则懒散曲着,一 手随意翻捡近期军报。 他之所以特意折回朝歌城,当然还怀着探看前线军情的目的。 他一目十行,将这堆厚厚竹 简给看完了,便得知自己在外游荡这阵,楚军可谓四路开花,战果累累,且因陈平成功说降赵歇,张耳孤军一支,已是兵 败如流水。 四路皆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而因霸王改了嗜杀的作风,自知无法作敌的城池也愿开城请降。 转眼 功夫已夺回大半赵地,马上要四军会合,将于齐地合剿尚在博阳一带负隅顽抗的张耳军势。 吕布虎眸中掠过一抹不知 所措的怅然,意兴阑珊地将这些个军报给推开了。 凭他眼力哪里还瞧不出,这会儿哪怕再迸出十只刘耗子来兴风作浪 ,也撼动不了那憨子一统天下的绝对赢面了。 也是真的离他大仇得报,功成抽身之日不远了。 吕布咂了咂嘴。 恍然间,他好似品出几分没由来的涩意。 他正走着神,那不识趣的副将周兰忽又揣了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报。 原来是奉项王那日遣返薄女、赐予韩信之令的四名军吏,在不知韩信已得吕布指使率军北上的情况下,带着薄女返回了朝 歌城。 彼时于此城主事之人为副将周兰,他自不敢擅作主张,遂只将他们安置于一处馆中,待韩将军或吕将军返回后 再进行问询。 薄女? 吕布曾于洛阳长安二都侍董胖贼,见过的美人可谓数不胜数,更遑论他还曾纳花容月貌 的绝色佳人貂蝉为妾室,眼光早被养高了。 后阴错阳差来到这几百年前,他随霸王正经入住宫中、居秦川宫那阵子, 身边围绕的那些个清汤寡水的宫娥,都无一入得他眼。 且他满心满眼都是顾着宰那刘耗子报仇雪恨,平日又净费心思 到那时不时给他坏事的西楚憨王身上去了,哪有功夫去物色美人享用。 现猛然有了闲暇,乍闻那薄女曾为魏豹爱妾、 憨王居然还准备赐予自个儿那便宜老兄,吕布不禁来了几分兴致,毫不犹豫地下令道:带上来。 他倒无意夺人之 美不过是出于好奇,想瞧瞧这几百年前的美人究竟是生得甚么一副模样。 周兰不知其中那生天子的关窍,只 当是寻常美人,虽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却碍于主将这暴烈而执拗的脾气不好多言。 遂依令下去,不一会儿便将人带来 了。 得知大王爱将要见薄女,顿让那四名军吏为难得厉害。 叫他们忐忑的是,大王最初开口时,分明是要赐此女 于吕将军之意,孰料片刻即改了口,转赐韩将军。 这一来一去,他们固然困惑,又哪敢猜大王的心思。 眼下坐镇 朝歌之将却是吕将军,还兴致勃勃地开口要见薄女 倘若吕将军有意纳用,他们如何拦得住大王爱将之索? 可 若应了,事后又怎向大王与遭夺了美的韩将军复命? 一行人恭敬趋入,不敢抬头,俯身就拜。 纵使心里再焦虑不 安,他们也不敢在这凶名鹊起、据闻连堂堂霸王都能饱以老拳的吕将军前表现出来。 吕布淡淡道:起来吧。 他哪知这些人内心忧虑、担心自己一个兴起会起强纳此女的心,朝那薄女身上飞快扫了一眼。 只一眼,就彻底丧失了 兴趣。 薄女? 倒也名副其实,这姿色是挺薄的。 吕布见多了天姿国色,这会儿不过是要看看那未开荤的 便宜老哥的热闹,哪真瞧得上姿色不过尔尔的薄姬。 他懒洋洋地一摆手,就将一头雾水的这行人给撵出去了。 茫 然趋出殿中后,这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不愧是大王爱将,连这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沉心思,竟也如出一辙。 因 那薄女的平常姿容,打他们一出殿门,就叫吕布给干脆利落地忘到了脑后。 待下令犒劳军士,让随自己辛苦游记了这 月余的将士们接下来于朝歌好生修整一阵子后,吕布舒舒服服朝榻上一躺,心思不自觉地飘到了项羽身上。 又有一阵 子未将憨子放在自个儿眼皮底下,叫操多了心的他总忍不住感到些许不宁。 不知那憨子正在搞什么鬼? 吕布躺着 偷闲,百无聊赖,潜意识里惦记起了那老坏他大计的憨子时,正于主帐中召众臣议事的项羽似有所感。 他心念一动, 眸光微微涣散,悄然发起了怔。 也不知独领部曲大义护甬道的奉先,此时如何了 因他威仪深重,面容一贯冷 峻,帐中仍是无一人能察觉出大王已然神游天外。 直到范增忽唤了声大王,项羽才眸光一定,骤然回神。 却 说楚军刚攻下博阳城不久,却未能逮住张耳等人,叫其裹挟残部,朝临淄跑了。 在范增建议下,项羽未仓促去追,而 是先领大军驻扎于博阳城外稍作修整,只领数百人入城,再次接管博阳城里诸事。 因博阳城中百姓先前受张耳部胁迫 ,不得不奋死出力抵抗楚军攻城,让项羽多费了些功夫围困方才拿下。 现面对二度入驻的楚军,不仅民心惶惶、畏惧 这凶神恶煞的兵士不复宽容、将要秋后算账,连对项王脾性甚为了解的范增也暗暗生出忧虑。 唯恐大王恼了百姓助张 耳抵楚的举动,再度下令屠城泄愤,叫前功尽弃。 范增此言一出,全然不知亚父那颗忧心的项羽凝神细忖片刻,终于 消化了方才过耳就忘了的诸多信息,平静地看向在座众人,神色淡然道:便依亚父之言。 此言一出,何止是范增 ,在场众人胸口悬着的大石都无声落了地。 范增如释重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放松之余,满是皱褶的面上, 也再抑制不住欣慰的笑容。 若非大王切实开了窍,意识到民心之重,又岂会真正收起杀心,如此宽宏大度地对待降俘 ? 项羽不知众人欣喜,只出于习惯,不知第几回将目光投向爱将总坐的位置上,又不知第几回望了个空。 在座数 十人,唯独不见姿态看似疏懒、双眸却神采奕奕的爱将。 亦不见那两道再醒目不过、总晃个不停的雉鸡尾羽。 项 羽眼底掠过一抹不自知的失落。 也罢。 他虽好付诸武力,大刀阔斧地征伐四野,不耐烦耍弄心机手段。 但按 亚父等谋臣所言,唯有安抚民心,宽容待降,方可早定中原。又唯有早日将叛军除尽,方可早日率众将归都邑咸阳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61) 项羽若有所思地抚了抚莫名躁动的胸口,仍按捺不下归心作祟。 第71章 翌日, 大军再度开拔,朝临淄挺进。 才 从博阳逃出的张耳一行人,此时姗姗得知原要作为退路的盟友赵歇, 竟已骤然反叛时,顿时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先前对战锋芒毕露的楚军主力时,缺勇少谋的张耳哪里是历战多年、战无不胜的项王对手。 两军人数相当, 但数月 交战下来, 楚军不过伤了毛发,折进去二三万人,他却是损伤惨重。 二十万由赵地临时征调来的大军, 战死者竟 已高达十万之众。 余下十万人里,也有四万顽抗被俘, 仅得六万生还者随他半夜偷偷逃出博阳, 一路紧赶慢赶来到临 淄, 才有了喘息时机。 张耳活了大半辈子, 经过无数大风大浪, 虽知晓局势不利,但想着后方尚有赵土可据, 又有代 燕二国为盟,始终觉得尚有一条生路留着。 于是在诸将士气低迷时, 他还可强颜欢笑, 鼓舞士气。 然而盟友反目 的军报甫一传来, 他竟是垮了精神气, 比臣下还来得郁郁不安。 麾下虽还有二十万齐兵, 但张耳心知肚明的是,齐民 对他这趁虚而入、据地称王的外人,从来是面服心不服。 他这羁旅政权一时站不住脚, 唯有匆忙立了一姓田的为齐王 ,想重施当年拥立赵歇以收复赵地民心的故技。 却不料他暴征暴敛、不断逼迫百姓随他抵抗强悍楚兵、落得伤亡惨重 、粮价飙升、民不聊生的诸多恶行,早招来齐民深深怨恨。 自己且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对明摆着是他傀儡的伪王,又 岂会愿意买账! 当年于齐地颇有名望的田荣等人,做此行径时亦被百姓恨极,落得睡梦中叫齐民割了首级的结局,何 况只是张耳这一外来人? 同为外来军势,当初秋毫无犯、抚恤遗孤、释放俘虏的楚军,可比他们优容仁厚得多! 时隔不久,却有如此鲜明对比,齐民自是更不愿臣服于张耳。 见张耳军落入下风,早有见风使舵的齐地城县主动背离 ,对楚军大开门户,望风而降。 得知除他派去重军驻守的几大旧都邑外,齐地城县大多不战而降,甚至调转头来加入 楚军,要将他们撵出齐地时,张耳实是气得几欲吐血。 面对满腹怨言的齐民,他着实有苦说不出。 谁不知仁待百 姓方可得民心? 他分明是有此心,却无此力! 楚国劲旅来势汹汹,他若不靠征敛,根本养不起这四十万兵卒,哪 里顾得上那一时半会派不着用处的齐民死活! 哪像是楚国据东西两片至沃之地,又尽得前秦宝库之财,自可财大气粗 ,肆意散财,根本不必图这区区之数。 尽管知晓大势不利,张耳到底不愿坐以待毙。 在荒颓半日后,他很快清醒 过来,决心以临淄为要塞,趁楚军未至,全军倾力修筑营垒以备日后坚守。 与此同时,他命人坚壁清野,好让楚军在 这方圆百里,都得不到任何粮草补充。 他亲自巡视城中粮仓,听部下汇报,道是凭这些粮食,可供城中人食上半载后 ,心下不免稍安。 若真能撑上半载,定可熬到在城外对峙的楚军粮尽兵疲、被迫退兵之日。 只要缓过这口气,他 就还有再起之机。 思及此处,张耳不禁咬牙切齿,恨极了鼠目寸光、胆小怕事的赵歇!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 与陈馀一道将其扶持上位,到头来竟在最要命时,反咬了他一口! 项羽所领大军晚上数日方兵临城下,见临淄城外有 壁垒,一时间难以攻克,遂改了速战速决的主意。 这一路行来,他已悄然改变了凡事皆以力破力、以战止战的习惯。 能少损将兵,就少损将兵。 眼见张耳有备,他便令大军将此城团团围住,每道门都有数层部曲看守,务必不让对 方再有出逃之机。 不同于一路大获全胜、士气高昂的楚军,本就因惨烈连败而惴惴不安张耳军,在城中见己方深陷包 围,纷感痛苦不堪。 张耳亦是神绪紧张,夜夜难寐,嘴上很快生了好些个燎泡,每一戳破,就叫他钻心的疼。 最 让张耳不安的,还是由出了名的暴戾急躁的项羽所领的这支楚军,竟不仅精于速战的野战,还出奇的耐心。 自将此城 重重包围后,项羽就似换了个人似的,一次强攻也未曾发起,只安安静静地在这堵着,端的是气定神闲。 八月未央, 九月授衣。 一晃眼,就过去了整整两个月。 张耳实在不解。 怎楚军始终一动不动,耐心如此之好? 局势 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越发焦躁的张耳不得而知的是,他满心以为还安然无恙的赵地,实则已在他被围困于临淄城的这二 月中,沦陷于韩信之手。 距灵璧开拔那日,仅过去半年不到的功夫,却已轻易夺回大半齐地、折损满打满算也不过三 万人,魏赵二地也让韩信军横扫攻占 毫不自知的临淄,已成一座孤城。 面对能力平庸,愚蠢地困守孤城,连 自己迟早将兵尽粮绝这点也不知的对手,项羽心知只需静静等待,很快就可收割战果。 自然不必着急。 就在九月 月末,粮草逐渐见底,张耳快坐不住的时候,吕布照样只领着他那二千骑兵,忽然来到了临淄城外的楚军驻地。 时隔 数月,突然见着吕将军,楚营上下皆暗吃一惊,让路的动作却毫不迟疑。 吕布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见眼前这黑压压的 一片楚兵倏一下,齐刷刷地分成两边,自动自觉地让出了一条宽敞通道。 吕布一挑眉,满意地扬了扬嘴角。 真该让那没眼色的周兰来学学。 玉狮就如背上骑士,昂首挺胸地来到主帐前,才垂下长颈,让吕布翻身跃下。 有王令在前摆着,吕布一路畅通无阻,大步流星地入了帐,正闯入项羽与范增议事中途。 众所周知,得无通报即可 入帐这一特权者,全军上下唯有吕布一人。 因而他人未至,二人已止了话,不约而同地循着脚步声看去。 吕布近 前后,眨了眨眼,从容一拱手作礼,就麻溜地到老位置上坐下了。 按着礼数,臣下见主君,应行屈膝下跪之礼。 然吕布虽被那唠叨老哥强塞过这些规矩,却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从来不去遵守,故作一风风火火的直率莽夫,回回都是 草草拱手就坐。 他可是做惯一势之主的人,纵为报仇雪恨,不得不暂且屈居憨子之下,却哪儿肯动辄行那大礼! 吕布一如既往的失礼于大王,但不论是笑容满面的范增,还是无意识地微弯了唇角的项羽,都丝毫不觉有何不妥之处。 目光终又能在往常的地方捕捉到那熟悉的鲜艳雉鸡尾翎,看着它随主人神气十足地一晃一晃,项羽唇角弯起的弧度,也 越发明显。 吕布浑然不知这憨王正一声不吭地盯着他头顶上那俩根翎羽瞧,就莫名得了范增开口一赞:奉先奔波劳 苦,何不先回帐歇歇,再来面见大王? 他劳苦甚么? 吕布眼底略过一抹茫然,却不好直白反问。 他眼珠一 转,索性顺水推舟地谦了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来劳苦一说! 此言一出,范增心中更是感叹。 不居功 ,不贪名,奉先果真至为忠勇。 勾心斗角,争夺功绩,是为人之常情。 就连直心眼如龙且,也免不了此俗:偶会 为多争功而不愿用策,凡事强以力破,就为凭武勇多得破敌之数,好他日求赏。 奉先却非如此。 兵马未动,粮草 先行。粮草兵源为远征军心之依托,确保其无恙之重要程度,自是不言而喻。 然知此者多,真正愿舍了冲锋陷阵、争 取战功的机会,亲自前去行那吃力不讨好的护送甬道之职的将才,却是绝无仅有。 若非是副将周兰来报,还是肩负由 关中输送粮草之责的诸位连敖,或是受奉先之托北征赵地的韩信,都曾于军报中对奉先主动领二千轻骑护卫甬道、期间全 歼彭越军之功绩赞不绝口,大书特书 他们怕是至今都不会知晓,那被源源不断地送至前线处、让众军无后顾之忧 的兵粮,竟满是奉先深藏之功。 也正因奉先高瞻远瞩,定略别具一格,凭龙渊剑令韩信北征,方有今日完胜的局面。 吕布对那些个兔崽子自作主张地背着他所干的好事一无所知,始终只以为自己难得发了善心,想着不久后就要脚底抹 油这茬,才给这好命的憨子干了回累而不讨好的差使。 见这范老头儿关怀自己,他愣了愣后,权当对方随嘴客套,倒 未往心上去。 项羽的视线已默默从那惹眼的雉鸡尾翎处下移,落在爱将那轮廓深刻、英气勃勃的俊美侧脸上,忽开口 道:奉先忽至,可有要事? 无甚要事。吕布以目光将项羽从头到脚扫了几回,确保这霸王活蹦乱跳,没缺胳 膊断腿后,才随口道:听闻大王于临淄处与张贼旧持不下,布方冒昧前来一探,看能否助大王一臂之力。 他在朝 歌城歇了小半个月后,唯恐又有宵小乘隙而入,索性又抄起兵器,沿着粮道巡视去了。 只不知陈馀究竟去了哪儿,一 直销声匿迹,除些饿晕头了的匪盗不知死活来袭外,他竟是颗粒无收,只白给粮车做了卫士。 每回一觉得腻烦,他就 情不自禁地想着不久之后就将离开楚营、重归一身轻松,心里不免对那憨子添了几分宽容,竟奇迹般地忍了这枯燥活 儿,一干就是几个月。 现见中原大局已尘埃落定,仅余张耳所在临淄这孤城一座,却硬是让素讲个速战速决的项羽拖 拉了这么久,不免叫他有些坐不住了。 这属实不是那憨子的一贯做派。 如此一反常态,莫不是那憨子身上受了甚 么不得了的伤势,连主持大局也不得,才由好稳进的其他将领接了手? 吕布胡思乱想了数日,终是忍不住催将士随自 己上路,紧赶慢赶来到临淄。 项羽品出语中关切,心里油然一暖,面色更柔和几分。 他略斟酌了下措辞,正要开 口,孰料却被思绪敏捷的亚父抢先一步。 范增浑然不知自己一时口快,竟是抢走了大王的话头。 毫无自觉地顶着 大王灼灼的目光,他专注地看着吕布,诚意十足地向自己心中甚是信服的智将阐明近日围城情况后,满怀期待地问道: 奉先可有妙策? 闻言,吕布神情冷峻,好似陷入了沉思。 第72章 这姓范的糟老头子忒得烦人, 回回闲得无事, 净揪着他问策作甚? 吕布屁股下的席子都还没坐热,就被这老头儿点了名。 面上不语, 心里却已将范增给骂了个 百八十回。 奈何被二人灼灼目光所注视,他骑虎难下,既然舍不下脸面, 唯有一脸深沉地开始搜肠刮肚, 想着胡诌个 甚么来蒙混过关。 换做是他,除了对峙至一方粮草耗尽外,还能有什么法子将里头人尽快逼出来? 吕布眉头皱紧, 苦思冥想。 然而接下来于他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他昔日成功逼得敌军出城的威风姿态, 而是那帮老奸巨猾的老 对手们对他所使, 叫他狼狈地东奔西跑的狠招。 他压根儿就不曾围城攻坚过多少回, 都是据城被围得多。 不外乎 是火攻水攻, 敌中作敌, 或是羞辱骂战。 四下无江河,天时又干燥, 水攻自是不成。 火攻? 那怕是会在逼出 张耳军前,烧死更多无辜百姓, 还将好端端的一座临淄城也给毁了。 贪一时省事, 待战后重新建城, 最为麻烦的, 还 不是楚军自个儿? 敌人作敌此时还围在张耳身侧的, 要么是忠心耿耿的亲信,要么是身不由己的齐民。 没得 力的老哥韩信与那狐狸眼在,哪凭空用得出间计来。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 唯剩最好使的骂帐。 天天派人上城门前 骂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哪怕张耳真铁了心做个缩头王八,骂穿祖坟也不肯出来,那至少能在口舌上逞个痛快,还可叫 对面军心受挫。 只是 吕布睨了正襟端坐,显得眉目沉静,端庄贵气的憨王一眼。 罢了。 他撇了撇嘴 ,不假思索地摒弃了这一主意。 他哪儿还不清楚,项羽这无时无刻不端着架子的贵族出身,行事好讲究体面、光明磊 落,平日就是头连兵不厌诈这四字都不屑去碰的犟牛。 又哪豁得出脸面行这固将有效、却毫无风度可言的骂阵之 举! 眼见思路百无一通,吕布板着面孔,正犯愁得厉害,脑海中忽噼啪一道闪电划过。 他打一开始,就隐约觉得 这张耳坐困愁城的处境,透着几分似曾相识。 起先他只当是被唤起了自个儿当初被困下邳城那阵子的倒霉记忆,有意 不去细想。 但稍一忖来,分明也是眼前这憨子于垓下时的境遇! 吕布倏然有了主意,猛然抬眼,眸光雪亮,直直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62) 投向目光深沉的项憨子,忘情大喊道:大王,布这有策要献! 转眼已入夜。 月色凄清,夜墨浓郁,虽有晚风 习习,张耳仍是夜不成寐,苦闷不已。 眼看着时日不住推移,不但麾下将士斗志愈消,连对他最为忠心的一干亲信也 越发惶然。 相比之下,城外楚军却始终一副兵精粮足、士气旺盛的景象 待真入冬后,若还等不来楚军撤围退 兵的转机的话,他这城中粮食必将耗尽。 届时兵疲少粮,又无寒衣补给,那当真要不战自降了。 可他苦撑至今时 今日,又哪愿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张耳毫无睡意,索性不浪费时间在榻上辗转,而是披了外衣,顶着微凉夜露,往 城墙上去了。 城墙上的轮值守兵皆是面有饥色,眼里透着茫然无措。 见主将无声来此,他们也仅是一愕后闷声行 礼,恭敬让至一边,除此再无多的反应。 张耳心事沉重,倚在石砖上,远眺乌蒙蒙的远方。 一望无尽的平原上, 整整齐齐地驻扎着数不胜数、此刻微映淡淡月辉的军帐,将这座临淄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定睛看去,还可见手持火把 的一道道深色人影,在其中有条不紊地巡视着。 临淄这座孤城置身其中,就如在江心的一片枯叶,随时将被翻卷来的 浪潮击打沉沦,彻底覆灭。 张耳登高远望,盯着一道道朦胧却醒目的火光,怔然出神。 直到被越发冰冷的夜风吹 得打了个寒颤,才一下清醒过来。 回去罢。 张耳眼下满怀顿挫失意,步履蹒跚地欲下城墙。 结果才下几步, 远处忽然传来阵阵歌声! 歌声起初只是堪称微弱的轻响,随风声荡漾。 然而不出数息功夫,便因越来越多人声加 入唱和,变得响彻四野,贯入临淄城人耳中。 酣睡的人迷茫醒来,清醒的人潸然泪下。 被临时征用的齐兵一脸茫 然,他们不通赵话,只听出歌声响亮而凄婉,令闻者胸口抽紧,倍感伤怀。 但追随张耳多年、于之前恶战中幸存逃至 此地,一困就是数月的赵兵们,哪会辨不出熟悉的乡音? 他们只听了一小会儿,便被勾起思乡愁绪,加之前路茫茫, 生死不知,更是泫然欲泣。 不知谁先启头和歌而唱,不出片刻,临淄城中凡是醒着的赵兵,皆难耐满心郁结,泪水纵 横,情不自禁地和声同歌起来! 一时间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凄婉悱恻的赵歌,混杂其中的哭泣声亦是清晰可闻。 此 起彼伏间,早已分不清哪些源自楚军营帐,又有哪些源自城中赵兵了。 张耳则大惊失色。 即便他的头个念头,便 是楚军故意用计乱他军心,但潜意识里还是浮现出个叫他不敢相信的可怖念头。 楚营之中,怎会突地冒出如此之 多赵兵来? 张耳心中悚然而惊,喃喃自语道:莫不是楚人已尽得赵地! 他非是赵人,却治赵地甚久,加之视 其为最后退路,情怀非同一般。 因所受震荡过重,以至于自言自语时,竟大意地忘了压低声音,叫左右侍从听了个一 清二楚。 一听连大王亦自知穷途末路,又失去了做最后屏障的家乡,本就垂头丧气的众人再无法强撑镇定,纷纷失声 痛哭,再无法拿稳手中兵器。 张耳见此情形,不由仰天长叹,久久无语。 那日盟军打项羽个措手不及、连下三地 、屠戮楚地的威风,仍历历在目。 怎才错眼功夫,即每况愈下,落得孤身为战,四下无援的境地? 他想不清楚, 也无暇再想清楚。 张耳默默回到屋中,未理四周凄凉赵歌,也无心鼓舞泪如雨下的众兵将,兀自派出许多斥候,打探 各个城门把控的状况。 待听取完毕,他心中重新燃起一线希望来许是因南门朝向楚地之故,楚军于那处看守最为 空虚,仅得千余人。 张耳实在不愿相信,赵地真已沦于楚军之手。 为着最后那丝侥幸,他决心撇下这座孤城,精 简随从,趁夜突围北上。 哪怕真丢了赵地,实在要死,他也不愿葬身他乡,宁肯死在回家乡梁地的路上。 于是一 炷香后,北门处忽战鼓高擂,声势大作,城中赵兵好似失心疯般欲要朝外突围,一下吸引了围城楚兵的注意。 趁着楚 兵纷纷朝北门聚去时,张耳仗月色遮掩,靠最后追随于他的二百死士自南门慨然突围。 南门那千余楚兵似是都挂心于 北门动静,对忽然冲出的张耳一行人毫无防备,多的是只来得及抄上兵器、而未赶得及上马的骑兵。 徒劳地追出几十 步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骑绝尘,越跑越远了。 张耳虽自知处境凄凉,见此计施行得如此顺利,心里仍是油 然生出一丝得意来。 项藉匹夫,到底不通谋略。 楚军那看似密不透风的围困,却只需他略施小计,即可轻易 脱身。 张耳自顾不暇,当然管不了被他留在城中的那斗志尽丧、随时要反的二十几万兵士了。 横竖若逮不着他, 以项藉近来好装模作样的做派,为彰显假仁假义,多半也不会要了降俘性命。 张耳长叹一声。 哪似他,一旦受擒 ,便是必死无疑。 风清寒,夜悲凉。 专心驰骋,逃亡于这茫茫平原上的张耳一行人,胸中心跳如擂鼓,纵耳畔还 回荡着那轰天震地的惨烈喊杀声,却始终不敢回头。 唯恐一回头的功夫,就耽误了逃亡的时机,从而叫察觉南门动态 的楚军追上。 张耳不得而知的是,他若真回头了,便会看到叫人肝胆俱裂的可怖一幕 不知自何时起,他这队 列后头就有一黑一白、二道高大颀长身影并驾齐驱着。 如鬼魅般如影随形,始终缀在后头。 与催座驾奋力疾驰、 亡命逃窜的张耳一行人不同的是,追赶在后的吕布与项羽显然留有余力,悠然如猫戏鼠。 吕布骑术精湛,哪会惧这马 背上的颠簸间易伤舌头的厉害,按捺不住心下得意,开口炫耀道:大王认为,这四面赵歌之计如何? 原来方才那 阵惹得临淄城中军心溃散的楚营赵歌,正是吕布灵光一闪下的结果。 他将史上这倒霉催的憨子所遇那四面楚歌的 绝境来个移花接木,套用到处境相似的临淄守兵身上,竟是如此好使! 原来吕布所献之计,即是派人将被编用入楚军 的赵卒一一寻出,又叫个脑子灵活的幕僚现编出赵歌一首,力求调子哀婉悲怆、语句通俗易懂,再让将兵们现学现唱。 这才有了之后那四野鸿哀,叫人愁肠寸断,凄惨泪下,士气无存的四面赵歌。 也只有似老子这般顶顶机灵的人 ,才能活学活用得淋漓尽致! 吕布唇角翘起,下颌也无意识地高高抬着,眉飞色舞地看向项羽,眸中神光熠熠,要求 表扬的心思可谓一目了然。 连迟钝如项羽者,也将爱将那直白可爱的心思看了个透彻。 项羽不自觉地跟着弯了弯 唇角,重瞳中泛起温柔涟漪。 在与爱将相视时,一向词拙嘴笨如他,在经一番搜肠刮肚后,当真缓缓开口赞道:奉 先果真神机妙算,奇策百出,凭唱和赵歌,竟兵不血刃,大退数十万之众。 吕布嘴角微抽,面皮竟是微微发烫。 怎这素来嘴笨得很的憨子,也晓得说好话? 忽露出一副心服口服相,夸他智计过人时,反倒叫他浑身不自在。 倒不如夸句无双武勇,叫他受来更觉名副其实的舒坦。 项羽夸完这几句,就默默等着爱将的反应。 熟料爱将 只抿唇别开目光,又莫名其妙地用力晃了晃脑袋。 项羽目露疑惑。 爱将这是作甚? 不待项羽陷入沉思, 吕布忽持鞭直指前方,剑眉一挑,冲他嚣张地发起了挑战:大王可愿与布较量一番,看谁先取下那张耳之项上人头? 项羽微愣,静静看向意气风发的爱将。 平日幽深漠然的重瞳中,此刻却有月色如水流淌,又有星光熠熠散漫。 少顷,项羽轻笑一声,欣然应道:有何不可? 第73章 话音刚落, 二人几乎是同时催马加速,化作一黑一白二道 电光朝前疾掠而去。 骤然加快的马蹄声与破空的厉响愈发接近,这动静之大, 叫心神不宁的张耳一行人再无法刻意忽 略了去,本能扭头查看。 这一回头,可不得了。 二樽杀神竟不知何时跟在自己身后, 本就心中惴惴的众人哪能不 吓得毛发悚然、百骸冻结! 张耳御马跑在最前, 忽听得周边传来倒抽凉气的骇声,一阵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 握缰的双手颤抖着,牙关不住打战。 眼已被凌厉寒风刮出泪来, 模糊了视线,他仍宛若无知无觉, 徐徐扭头望去。 仅是简单望上一眼, 就当场将他魂魄也给吓飞了。 那杀名赫赫的西楚霸王项羽, 与他那声名鹊起、好戴雉鸡尾 冠的吕姓爱将, 竟是各驭神驹, 目标明确,直奔他而来! 凭他身下良骏, 又如何抵得过日行千里的踏雪乌骓与玉狮的 神速? 仅他仓促眨眼的功夫,二马与他之间的距离, 就被毫不留情地拉近了一大截。 离得越近, 就越能看清来追 这二人的容貌:具是身形颀长高挑, 四肢修长, 着银色甲胄的上身微微前伏, 一手从容握缰,另一手各抄着最为趁手的兵 器。 项羽自是提着最为得意的那杆随他纵横沙场数载、足有一百十二斤重的霸王枪。 眉目冰寒如霜赛雪,周身翻 涌着无边煞气, 让骑从纷纷被摄住心神,不敢为敌。 而骑着通体雪白的玉狮的吕布,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上亦是毫不 输霸王的锋芒毕露,浑身杀意腾腾。 二道雉鸡尾翎张狂上下飞舞,手提一柄张狂华丽至极的方天画戟,刃有雪光锃亮 。 威壮虓虎合袭,凭一老迈雄鹿,又何以为敌? 张耳绝望而恐惧地看着自己与二人间的距离被不住缩短,哪还顾 得上看前方之路? 这也导致坐骑不知所措地放慢了些许步子,待他第三次眨眼时,二煞星已然近在咫尺! 吕布面 上不显,实则一直对上回肉搏落于下风、还欠了憨子踹飞兵器架那一救之事耿耿于怀。 平日里就没少寻思该如何不着 痕迹地扬长避短,才能在离开楚军那日到来前,于这憨子手里扳回一城。 眼下迎来大好良机,他又是主动提出比试之 人。 对张贼这杂碎的小命,那是势在必得,非要夺回威风不可,哪敢会有片刻分神? 却不知身边这闷头闷脑的憨 子,也因得了世间仅有的他这对手的邀战,被激起了十足的好胜心。 若无这场约斗,似项羽或是吕布这等盖世豪杰, 哪会将张耳这等庸将放在眼里。 偏此刻张耳所代表的,不仅是简简单单的一颗脑袋,更不是逐鹿中原的那最后一记定 音,而将决定这场二人较量中的胜者为谁! 对自诩无敌,傲气凌人的二人而言,哪能不打醒十二分的精神,拼劲全身 之力去夺去胜利! 吕布知晓这玉狮短程爆发的脚力,实际上并不输于乌骓,是以不觉在座驾上有多吃亏,是铆足了劲 要在这次夺回一筹。 好不容易赶到跟前,他眼睛一亮,右臂猛然发力,方天画戟如闪电般挥出。 与此同时,还下 意识地提气高喝了句:杂鱼纳命来! 项羽从不兴同猎物废话,只专心致志地闷头赶路,待距离一够,即眼也不眨 地以□□挑。 说时迟,那时快。 同具无双骁勇、独斗无敌的二人眼光同般凌厉,几乎同时出手,更不约而同地盯 准了张耳最脆弱的背上心口。 一枪一戟如携万钧雷霆,朝前悍然击去! 眼前寒光迸现,张耳自知死期将至,绝望 扬首! 其麾下骑从目眦欲裂,纷纷闭目,不敢看主将下一刻就注定命丧黄泉! 嗷?!! 孰料下一刻 响起的,非是张耳死前的最后哀鸣,也非丧失性命的躯体坠地的沉闷响声。 而是吕布猝不及防下,以方天画戟那锋刃 撞上同样倾力出击、对张耳性命势在必得的霸王枪时,被震得虎口剧痛,骨节激疼下的失声痛呼! 不光是在场众人看 的目瞪口呆,他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竟还有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撞了自家人的一日! 他眼冒金星,手掌被那一 撞是撞得又痛又麻,一时间根本使不上力来,手中画戟自是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吕布恼羞成怒地于心里大骂起来。 他滴个娘! 他怒气冲冲地瞪向面无表情的项羽。 这憨子究竟吃甚么长大的?忒得力大! 而在同时受到莫 大对冲力的项羽,亦是吃了不小的亏。 他发力的那条臂膀,当场被二人兵器撞上所带来的莫大冲劲所震得麻痹,生平 头回连霸王枪都险被震脱了手。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63) 幸他力气到底在二人中更胜一筹,最厉害的那阵麻痹过后,就险险稳住了。 在重 新握紧住霸王枪后,他顾不得右臂还麻痛着,另一手毫不犹豫地松了缰绳,猛一下腰,朝前倾去。 硬是将爱将被他那 霸王枪击脱了手的方天画戟在坠地之前,以左臂在空中捞住,又以劲腰发力,臂弯一抛,就行云流水般抛回了爱将手中。 吕布绷着脸接过方天画戟,话也不说,顺手挽了个极漂亮的花式。 哪管手臂还未完全恢复过来,继续朝那被这变 故所惊呆了的张耳心口刺去。 只是不管谁先谁后刺死这张耳,在吕布心里,这场胜负实则都已定了。 张耳仍 是毙命于一枪一戟呼啸合击之下,躯体颓然倒地。 吕布勒缰停马,气怒地一抬下颌,虎眸烁烁地看向这憨头巴脑的霸 王,心不甘情不愿道:此回,是大王技高一筹。 项羽微愣,接而矜持颔首:承让。 亲口认输后,吕布愈 发气闷。 这可是意味着,之后他得寻机会接连赢上两回,才能算打个平手! 究竟要如何取巧,方可让这憨子一身 见鬼的蛮力使不出来,好叫他打个满头包? 吕布一脸严肃,兀自低头苦思冥想,也因此漏看了项羽面上泛起的淡淡笑 意。 二人旁若无人地谈论胜负时,张耳那干幸存的骑从是既想逃,却又都不敢逃。 可想而知的是,不管是谁先动 ,都将率先直面二头虓虎之威。 况且大王已被一击二击毙命,他们何苦负隅顽抗? 不若盼着霸王发发仁心, 愿意从犯不究,放他们一条生路。 在这诡异的静谧中,项羽似是毫无所觉,只默不作声地凝视着爱将,心里不知想着 什么。 至于那爱将本人,则是在生了半天闷气后,才意识到身边还围着群呆头鹅,不由恼羞成怒道:要想活命请降 的,还不将自个儿捆上?难道还要老子亲自动手不成? 对这蛮不讲理的要求,众人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竟当真抽 了腰带,苦着脸依言照做了。 虽捆不住自己,却可让彼此帮着捆上。 于是半晌后,黑着脸的吕布,便一边在马身 侧吊着颗张耳的脑袋,一边提溜着这长长一串人,开始往临淄城回返。 身侧还紧跟着个面色不显、心情却极不错 的憨子霸王。 没走出多远,就迎面碰上了轰轰烈烈循迹来寻大王的楚军。 吕布乐得轻松,将手头麻烦悉数撇到别 人身上后,施施然地回营房去了。 一回到内帐,他就将这回儿没沾上多少血的战袍褪去,里衣也一并脱了,光着身子 站在空地上草草冲洗一阵后,只随意批了件薄薄的寝衣,腰带马虎一束,就往榻上一躺。 然而没躺多久,他就被胸口 那阵翻搅的古怪滋味所驱使,烦躁地坐起身来,大步流星地出了内帐。 未走太远,他于营地里寻了处还算干净的草地 ,大大咧咧地就往那上头一躺,仰望那逐渐泛白的夜空,及那愈发黯淡的星辰,任由思绪乱飞。 他心知张耳一死,这 临淄城自将不战而溃。 那笑话般的反楚联盟彻底坍塌,楚军天下可谓再无敌手。 接下来只消凭着悬示张耳的首级 ,再派一支劲旅出动,软硬兼施,必然很快就能平定仍在顽抗的张耳残部。 吕布意兴阑珊地叼着根顺手拔来的野草, 无意识地嚼了嚼,一股难忍的苦涩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暗道晦气,噗一声将那根破草给呸了出去,索性舒 展双臂,让双掌在后脑勺后交叠,好舒服枕着。 心事重重的吕布哪里知晓,本就被他穿得乱糟的寝服,已叫方才那些 个蛮横动作给弄得更加凌乱。 这会儿他一抬双臂,便叫腰间系带也跟着阵亡,彻底松垮下来。 寝服大敞,只堪堪 遮住下身,上身却豪爽地露了个彻底。 一身深得他自个儿嫌弃、连在夜里都白得晃眼的肤色,与那起伏有致、紧密扎 实、线条流畅的漂亮肌肉相结合,这会儿大喇喇地展露着,极为惹人注目。 只是那斑斓皮毛再油光水滑,也是生在恶 煞的虓虎身上的。 周边走过的巡逻楚兵偷偷投来或羡慕、或惊艳的目光,却都不敢逗留久了,以免惹得吕将军动怒。 吕布任胸怀大敞,还觉那晚风吹着舒服,又哪知自个儿如今这较几百年后所练出的那身扎实腱子肉、无疑要逊色得多 的瘦削身形也招人瞩目的很。 他面无表情,只盯着那些个洒了满空的星子儿中,挑了颗勉强还算明亮的出神。 他 因置身知晓绝对安全的楚军大营,不自觉地就卸下了防备,任由思绪发散,是以全然未留意到耳边渐近的沉重脚步声。 直到眼前倏然一黑,被一件从天而降的外衣罩住,他才似被热汤烫着一般,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起。 他气势汹汹地将 这外衣从上身扯下,凶神恶煞地质问道:怎的,谁还敢寻老子的茬来了! 话音刚落,那身腾腾气势就化作满头雾 水。 吕布莫名其妙地对上憨王那暗含怒气的灼灼目光,全然不晓这刚还好端端的莽夫,怎一晃神就黑了面孔。 究 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账玩意儿,连天生怪力这厮也敢招惹? 吕布愤然腹诽。 却累得他做了那出气筒! 吕布清 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大王可有 事字未来得及出口,项羽已沉声打断了他:先将衣披上。 吕 布迷惑地睁大了眼,倒是依言照做了。 见爱将总算裹实了,项羽那乌沉沉的面色稍霁,淡淡补充了句:夜里凉。 吕布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他正犹豫着是否该站起身来时,项羽却闷不吭声地先坐下了。 吕布心中疑云 更重。 大局已定,天下极位于姓项的闷葫芦而言,已称得上唾手可得。 怎瞅着却似不咋快活的模样? 他还在 揣测着这憨子的奇怪心思,项羽竟先开了口。 那口吻漫不经心,问的却是句没头没脑的怪话:余务由钟离眛处置, 明日便可返都城去奉先可要差人返乡,将家眷一道接上? 第74章 家眷? 吕布被问得一脸茫然。 什么家 眷? 韩信那便宜兄长, 难不成也能算他家眷? 项羽记得清楚,他却早彻底忘了自己前阵子为羞辱与挑衅项伯,动 辄将婆娘挂在嘴边的那些个胡话。 项羽观爱将面色迷茫, 登时也怔住了。 这是何故? 二人面面相觑 时,吕布经一番苦思冥想,可算想起了信口开河的那几回。 项羽心念微动, 若无其事地再次询道:奉先若不便亲往, 孤可遣人去接。 不必不必。 搞明白缘由后,吕布彻底放松下来。 他闻言一哂,摆着手, 轻描淡写道: 臣下那些个家眷,要么死光了, 要么跑光了, 不必去寻。 他早不是才出并州, 刚一脚踏入花红柳绿、繁花锦绣的 帝都时, 会为琳琅满目的财宝与美人而惊叹的愣头青了。 人死如灯灭, 就靠着他与那帮子妻妾的情分 吕布嘴 角微抽。 与其信她们会为他以身相殉的瞎话,倒不如信高闷葫芦与那陈唠叨会因一时脑子犯轴, 傻愣愣地以死相随! 对于吕布的答案,项羽显然始料未及。 他上一刻还因无意中戳到爱将伤口而生出些许内疚, 下一刻见对方一派云 淡风轻, 强颜欢笑的模样, 眉头愈发蹙紧, 更加感到心疼。 然而他不善言辞, 这会儿千万思绪翻涌,也不知如何开口 。 项羽不开口,吕布也乐得不用动脑去编瞎话应付, 闭目养神。 二人各怀心思,并肩在这片草地上一坐一躺,倒 是和谐得很。 直到天光大亮,旭日初升,吕布才率先醒神起身,懒洋洋地冲还跟石雕似的憨王打了声招呼,就拍拍屁 股上的草屑,潇洒回帐更衣去了。 徒留项羽还凝神沉思着,迟了好一阵子,才起身回帐。 他思忖了这小半宿,隐 隐约约想明白了一些关窍。 为何爱将生性豁达、淡薄富贵名利,唯独对刘邦深恶痛绝,哪怕醉酒之后,仍念念不忘要 斩其首级? 此等血海深仇,必与爱将那始终不见踪影的家眷有关。 他原只是猜测,方才爱将那番回答,则彻底印 证了心中所想。 项羽阖了眼,待重新睁开时,已于脑海中将刘邦屠过的城池名字过了一圈。 奈何大致眉目虽有了 ,具体头绪仍是无处可寻。 项羽蹙了蹙眉,目露迟疑。 罢了。 项羽思前想后,到底决定先搁置一旁。 免得一个不慎,又揭了爱将心中疮疤。 而且他最想不明白的还是,初知爱将悲惨境遇时,一直沉甸甸的心里除怜爱 外,缘何莫名轻松许多。 吕布哪晓得那憨子心里产生了天大误会,他胡思乱想这小半宿,虽是一夜未眠,精神劲 儿倒还算不错。 待晌午一到,大军果真如项羽所言那般向楚都咸阳开拔,仅留下钟离眛一军,继续平定张耳原盟军所 据之地。 钟离眛领数万楚兵每至一处,即先悬示张耳头颅,喊城中人开门投降。 若遇着拼死抵抗者,才强攻破城 而入,却始终只除首将,对从者赦免不究,于主动投降者,更按项王所言般承诺礼遇封赏。 每接管一处城池,皆留下 楚吏来掌管诸务。 楚军已是二下齐地,对受起杀心、肯宽待怀柔于民的霸王部曲,齐民不似初回还将信将疑,而是纷 纷选择欣然顺从。 彻底平定齐赵二地残敌后,钟离眛便奉命将张耳头颅妥善安葬,立以坟茔,且允其旧臣申阳等早降 者前去吊唁。 项王表现得如此通情达理、施宽宏仁政,自是引来颂扬声声。 至于早降之前赵、代王歇,前河南王 申阳、前殷王司马卬、前韩王成等人,分别由韩信与钟离眛领大军护送,好歹维持了明面上的礼遇,一道入关,等受 封赏。 而意气风发地跟着大军回了咸阳的吕布,某日忽然知晓,自己这便宜兄长竟还握着可驱使二十多万兵将的兵符 未归还时,眼前不由一黑。 这兵仙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吕布悲愤地想,若韩信有自立那雄心倒也罢了, 偏他是个只好行兵打仗、并无二心的。 真想造反的人尚晓装模作样,韩信这忠心耿耿的却上赶着沾嫌隙! 韩信尚 无所觉时,就在贤弟十万火急的玩命催促下趔趄入宫,求见项王,主动将兵权归还。 项羽淡淡地看了坦然自若的韩信 一眼,轻轻点头。 收拢全部兵权后,他便在亚父范增等谋臣辅佐下,紧锣密鼓地安排人事,按前秦域图规划郡守,筹 备对功臣宿将的封赏 吕布自是清楚,这憨子准备称帝,所涉事务必然繁多。 那憨王脑子本就不甚好使,更将 耽搁好阵子功夫。 加上他一思及离楚之日渐近,心绪不知为何愈发繁杂鬼使神差下,素来急躁的吕布竟奇迹般拿 出了十成耐心,安然等待着那憨子称帝之日。 一等憨子称帝,他便可以收复余下疆域为由,名正言顺地请征那位处奇 峰峻岭中、并不怎为中原诸侯重视的巴蜀了。 吕布未料到的是,自己这一等,竟就是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功夫转 瞬即逝,他难得生出的那点连自己也不乐意承认的离愁伤感,几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叫他脑壳发疼的是,一年前还 营出走的便宜老哥,竟是个十足的劳碌命。 纵无需去兵营领职,也成天抱着那堆除他外无人愿碰的积灰古籍不放。 甚至一边醉心研读,一边就自身领兵打仗的心得,兴致勃勃地编撰起新兵书来! 看着自发地给憨王日日忙活、劳心 劳力还乐在其中的韩信,吕布悚然而惊。 他娘希匹的,自个儿与这靠打仗也能成仙的,果真不是一路人! 吕布一 时大意,被韩信捉着干了几天活后,就再不乐意无事去这劳碌兵仙的府上串门了。 然而他在自个儿暂居的府上,也称 不上清净三不五时就要么被那范老头儿上门问策,要么被那压根儿不熟的陈狐狸眼骚扰,二人动辄与他打些机锋。 实在惹得他一个头两个大,避之不及。 如此境遇,着实叫吕布离愁逐渐消散,变得度日如年。 又实在过于惦记 那一直窝在巴蜀、却似被人遗忘了的刘耗子,这日实在坐不住了,急匆匆地跨上玉狮,入了宫去。 等他一路长驱直入 ,刚闯入殿,就与领受侯位与郡守职的众人面面相觑。 群臣神色平静,吕布面容凛凛。 他这会儿倒后知后觉了: 这几日项憨子的确频召他入殿议事,不过他嫌麻烦,全称病推了未来罢了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64) 而他冲入殿中,生龙活虎的模样,哪似 身体有恙? 饶是脸皮厚实如他,此时目光也不由游移了阵,流露出几分心虚。 项羽神色却始终淡然,捕捉到爱将 面上那缕为难之色后,更是不假思索地描补道:奉先身体欠安,却仍挂心国事,不愿静养,实是可贵。 此言一出 ,在场人都不禁暗暗心惊。 谁能料到,素来寡言的项王,竟会主动为爱将解围! 甚至都称不上解围明眼人都 能看出,大王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 谢大王。 吕布眨了眨眼,按下吃惊之色,也不假模假样地推辞,仗着无 人知他耳根发烫,当真爽快落座了。 一人面皮厚、气势足,另一人又心甘情愿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王心 思昭然,在场的人精,又岂会不识趣地揭穿。 在暗自惊叹一番大王对爱将这极致宠信外,面色依旧如常,继续议事了 。 吕布听着听着,那股子尴尬劲儿渐渐散去,理智回炉,顿让他觉得不甚对劲。 怎这议了半日,却只字不提憨子 称帝、或那即位礼的事儿? 该不会是项羽又犯了憨劲儿,折腾这么一大圈,还满足于只做个霸王,扭扭捏捏地不 肯称帝罢?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浮上吕布心头。 他甫一皱起眉头,才刚陷入沉思,就被不时向他投去目光的项羽 给察觉了。 项羽心念微动,耐心等正发言的那人讲完后,果断出声道:奉先可有话要讲? 大王此言一出,吕 布身上就满聚了在座人的目光。 他眉头拧得更紧,下意识就要否认,结果一抬眼,接触到那憨子带着明显关切的目光 时,到嘴的话一下就改了。 罢了罢了。 吕布将心一横,一边暗骂这憨子着实好命,一边却又在此刻彻底做出 决定,要全力再推这不知为何犹疑不决的项羽一把。 以免夜长梦多,坏他大计。 在众目睽睽下,吕布面色冷沉, 闻言忽站起身来,行至殿中,直面项王。 他生得极高大,加上一身征战多年凝练出的杀气,及常居上位、自有的强悍 魄力,都十分引人注目。 众人不禁一怔,倒不觉这吕大司马会对项王不利,只不知缘何忽然站起。 他们正疑惑着 ,吕布下一刻竟毅然一掀袍袂,俯首躬身,额点地,竟是结结实实地向座上项羽行了跪拜的重礼! 此举一出,众人皆 惊。 若换做旁人对项王行此大礼,那任谁也不觉稀奇。 偏这吕将军是个直爽又傲气的脾性,平日向大王行礼,大 多只拱手敷衍了事。 而项王极爱重他,倒从不计较这些,久而久之,楚营上下对这唯一敢对大王失礼的吕爱将,也是 习以为常了。 项羽眼底满是震愕,全然不解从不屈膝的爱将缘何跪他。 他下意识地步下台阶,于众目睽睽下俯身 ,亲自上手搀扶。 以他天生巨力,这用了五成力的一扶,竟仍未能将人扶起,足见吕布心意之坚。 项羽迷惑道: 奉先? 吕布铁了心要把这憨子拱上去,这会儿更是连一直看重的颜面都狠心豁出去了,哪会顺着起身? 他非 但未曾起身,连头也不曾抬,心里默念着这憨子平日待他不错、临走前最后回报一次大的决心,铿锵有力道:先时秦主 暴戾不仁,大王顺应天意,领兵诛之,居功为首;后安万民,平定四海,功盛德厚,世人皆知;臣下功绩微薄,却因大王 宽仁加惠,屡得进封,心下感激涕零,恨不能为大王基业肝脑涂地、日夜输送忠诚。 他一口气说到此处,一旁原还 不知所措的范增双目顿时骤放光芒,心境激荡。 此时此刻,他哪还不知奉先突行大礼、是出于何等目的! 类似的 话,吕布曾听人对那董胖贼拍马说来,不说烂熟于心,却也能依样画葫芦地套用一番。 加之在他心里,比起那无恶不 作的混账董胖贼,憨王要好上何止百倍? 吕布无声一哂。 劝进虽非头回,但若论心甘情愿,倒还真是初次。 布起于微细,为一介莽夫,不识繁文缛节,却也晓那至尊帝位,自古当由至贤者居之!若大王不肯受拜皇帝尊号,以在 场之人那微末功绩,又哪敢厚颜领任爵职! 吕布深吸口气,声沉而有力地将最后那句道出布愿冒死进言,望 大王悯天下百姓,早日拜皇帝尊号! 第75章 吕布忽俯身就拜, 又大义凛然地说出这么一番劝进的话来,着实叫在场 众人始料未及。 最初反应过来,也扎扎实实地朝项羽跪下, 大声附和的,自是早一步体会到吕布良苦用心的范增。 范增心旌激荡,哪管自己一身老骨头, 愣是以敏捷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猛跪下, 又凭那前所未有的中气十足道:正如奉 先所言,还望大王顾念天下百姓、早日稳固局势,晋封皇帝之位!吾等不才, 亦愿肝脑涂地,誓死追随! 一语 惊醒梦中人。 见最得大王宠信倚重的二人具都跪下, 众人哪儿还敢呆站着? 遂争先恐后地跪下行礼, 不论真情假 意, 皆一边称颂项羽功绩, 一边大声劝进, 从而表明忠诚与顺从的态度。 他们哪会认为这是吕布自作主张,而是不约 而同地将这当做是范增为让项王顺理成章晋封帝位的精心谋划, 与这位最不得了的吕爱将一道安排的一场劝进戏码。 项羽面无表情,只定定地盯着伏拜在地、执意不起的爱将。 眸色暗沉, 似有万千思绪翻涌。 连他也不解具体缘由 为何单是见着平日神采飞扬, 意气风发的爱将, 这般卑下地伏在自己履前的这一幕, 竟会如此难以忍受。 他着实 不愿见奉先跪自己。 未过多久, 项羽便下定决心,缓缓地吸了口气,沉声道:诸位既谏, 孤虽不才,亦需受之。 至此一顿,飞快道:诸位请起。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愣。 快到嘴边的话,也被霸王这不按古礼、过于 干脆爽快的表态给卡住了。 按照古礼,项王纵受群臣劝进,也当客气谦让一番。 待臣下支持,反复数回,方可 勉为其难地称帝,以示恭谦德行。 哪想项王骨子里毕竟是个血性汉子,于这上悄无声息了数月,到关键时刻,反倒 不拘这等小节了。 群臣一头雾水,吕布却是求之不得,心里乐得开花。 他老久未曾对人行此跪拜大礼,虽远 不至于膝疼腰酸的地步,但就他那傲脾气,又哪会乐意拜久了! 得亏这憨王识趣,固然平日反应迟钝了些,该挺身而 出、接受那水到渠成的皇帝称号时,却是不枉多让。 不过,哪怕憨王真为遵守那劳什子恭谦礼法,折腾虚头巴脑的辞 让不就的那套把戏这辈子也就一回,忍便忍了罢。 得亏这憨子行大事时的利索劲儿,还真有几分老子当年风范! 吕布拐弯抹角地自夸一番,面上凛然,心里却甚是满意,麻溜地起了身。 不料才一抬眼,就意外地与那憨子的灼 灼目光对上。 这憨憨帝总瞅他作甚? 吕布被那闪着精光似的重瞳子瞅着浑身发麻。 不等他缓过这口诧异 的劲儿,气势汹汹地瞪回去,憨帝已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转而看向不论心思如何、面上皆满是忠诚的群臣,忽问道: 博士何在? 闻言,一直寂寂的叔孙通眼睛一亮。 前秦尚在时,他便是待诏博士,后受胡亥擢用,被晋为博士。 见秦势渐颓,他当机立断,侍奉楚王心,又于那日宫中事变时见机够快,转而顺从项羽。 然他不长于谋略,也不 擅于游说,始终默默无闻。 今日劝进虽是事发突然,但他却隐隐约约察觉,此或为自己等待已久的出头之日。 当 真等来这句,他哪管自己心如擂鼓,毫不迟疑地出声道:臣在。 项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即位之 礼,一切从简。 叔孙通精明圆滑,哪儿听不出项羽的言下之意? 霸王进封帝位的即位礼,真将由他主持! 叔孙通心绪激荡,哪还在乎愿委他以重任的项王,究竟重不重礼仪规范? 他毫不犹豫,当即在同僚嫉妒的目光中 大声应是! 项羽将此务吩咐下去后,好似怀揣着甚么心事,遂干脆利落地散了庭议,唯独留下吕布一人。 范增虽 揣了满肚子的话想与大王说,却分得清轻重缓急。 见是奉先被大王留下,他心里反倒更定,欣然顺势告退了。 吕 布满心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憋着等人走干净,才转过身来,一脸纳罕地问这憨子:大王有何吩咐? 项羽却只以令 人毛骨悚然的奇怪目光望着他,始终默然无语。 直看得吕布寒毛直竖,欲要再问时,忽又垂眸,淡淡道:无事。 吕布眼皮狂跳。 若非他自知不敌这憨子一身蛮力,就冲对方这无事耍他玩的气人劲儿,也必得饱以一顿老拳。 项羽浑然不知爱将心里转悠着大逆不道的想法,面色心事重重,突然问道:奉先可有所求? 他之所求? 吕布微眯起眼。 还能有甚么,自是那刘耗子的脑袋! 他毕竟曾在喜怒无常、动辄使粗的董胖贼跟前混得风生水 起,对此类试探之言,早已练出了一身机警。 虽不知这憨子怎无端试探于他,吕布仍是反应极快。 随着那对招子 一转,就于电光火石间,将那不好明言的所求做了冠冕堂皇的诠释,慷慨激昂道:大王勇武绝伦,气盖于世,且礼 贤下士,仁而敬人,正是天授乱世之明主!士人行走于世,所求不过侍一明君、以证志向 项羽凝神屏息,认真 听着,此处突然出声,打断了吕布的话:奉先志向为何? 吕布少有遇着被项羽打断的时刻,当场被问得一怔 。 待听清楚这问话后,又不禁一哂。 有志向的那位吕温侯,已被缢死在白门楼了! 吕布眸光微闪,宛若 无意地回避了那憨子的目光,狡猾道:布之志向,自是为大王平天下,战四方! 项羽静静垂眸,并未言语。 他本能地察觉出,爱将此时心绪低落,且并未说出实话。 吕布哪里知晓,这素来是任他糊弄的憨子,这回竟是心 里亮堂。 项羽沉默片刻后,并未多问,而始终是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直到吕布耐心耗尽,出声请辞时,他才心不 在焉地应了。 这憨王自打要做憨帝后,一身憨气竟是加重不少! 吕布一边策马回府,一边暗自庆幸。 他 娘的,得亏老子不是楚人! 否则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皇帝,这辈子岂不是有操不完的心? 一想着成日要追在憨帝 身后勤勤恳恳地擦屁股,绞尽脑汁出谋划策吕布便不寒而栗。 他非鱼,不愿知鱼之乐此等吓人的福气,还是 留给对此想必也甘之如饴的便宜兄长,自行消受去吧。 幸灾乐祸地如此想着,吕布很快将那憨子的奇怪举动抛之脑后 。 其实连他也未料到,这回临时起意的劝进,竟进行得如此顺利 多亏老子厉害,方可手到擒来! 吕布眉 飞色舞,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身下玉狮仿佛也受到感染,蹄子轻快地一颠一颠。 一人一骑未行出多远,吕布就一拍 脑门,忽想起一茬来。 此事攸关重大,至少需知会那成日忙着撰写兵书的便宜老兄一声。 遂临时调转马头, 朝韩信暂居的府上去了。 尽管主上正忙着,但连大王宫前侍卫都不敢拦的人,韩信府上的亲兵又哪会挡? 更别说 韩信对这异性弟弟,是众所周知的至为爱重。 吕布轻车熟路地到了书房门前,长腿随意朝前一捅,两扇关的木门即轰 然大开。 本还徜徉在书海中的韩信被粗暴唤回了神,正要发怒,见来人为他贤弟时,倏然转怒为喜,欣然唤道:贤 弟来得正好,此处 前阵子不察因韩信这劳碌仙的本质、以至于被这句来得正好所坑、吃了不少亏的吕 布,这会儿哪儿还会上当。 他这一年多来实在历尽艰辛:不仅冲锋陷阵,竟还需出谋划策,盯那时刻犯浑的憨王更是 片刻不敢松懈,最后,竟连护送甬道这等累活,都主动捡着做了。 图的甚么? 还不是盼着天下一统,憨子早日登 基,好让他光明正大索兵打刘耗子去! 眼瞅着他满腹心酸,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谁若还逼他动脑,那就莫怪他动手了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65) ! 吕布杀气腾腾地上前,一脸六亲不认,恨铁不成钢地冲还兴致勃勃要拽他撰书的便宜兄长道:大王将晋帝位,兄 长还不赶紧进宫道贺表忠去,净顾着写甚么兵书! 若他未记岔,那项憨子早在还有叔父盯着的年岁时,就是个学甚 么都半途而废、还振振有词的臭脾气。 如今功成名就,大局平定,又哪会凭空变出读韩信兵书的上进心! 韩信闻 言一愣。 项王终于要晋皇帝尊号了? 他直直地站了许久,终于将这来得突然的大事消化完毕。 他看了眼 一番好意、说话也有几分道理的贤弟,再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才起了头的新一页心得手记。 踌躇片刻后,他的目光终是 停留在了竹简上,含混道:贤弟所言,甚是在理,待愚兄 先去宫中。 吕布黑着脸,在旁虎视眈 眈。 见韩信竟真还要磨蹭,他难以置信之余,实是忍无可忍,唯有强硬出手。 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赶紧进宫一趟 ,叫那憨子记记他的忠心? 这便宜兄长真是白生了颗聪明脑袋,一旦犯起糊涂劲儿来,竟连那憨子还不如! 为赶 韩信上马进宫,吕布就差上脚踹人屁股了。 目送着不知何时也变得不省心起来的韩信骑马离去,吕布只觉身心俱疲。 昨日需防这兵仙离楚宰憨王,今日需防那憨帝不满宰兵仙。 怎这偌大楚营,好似眨眼之间,就只剩他这么个 有眼力见的机灵人了? 第76章 不论吕布怎地头痛, 项羽的即位礼还是在博士叔孙通的主持之下,有条不紊地快速推进 着。 项王命他一切从简,圆滑如叔孙通, 自不会留些繁缛华礼来自讨没趣。 在耗时十日,终于理出完整流程后, 刚一呈上, 就遭亲自过目的项王大手一挥, 大刀阔斧地开始删减。 不仅涉及臣下跪礼部分能省则省,竟连身皇帝冕服 ,项王也拒了命人赶制。 这决议一出, 顿在庭中引起轩然大波。 虽说天下初定,帝王领头一切从简, 有益于收拢 民心可连身皇帝冕服也无, 未免太过不合礼制了! 面对前来劝说的臣下, 项羽却是态度坚决, 神色漠然地反问道 :天下初定? 不等群臣再开口, 他已沉声道:南尚有赵佗,西尚有刘邦, 赵刘二贼一日不除,天下又如何称得 上一个定字! 此句掷地有声, 霸气四溢。 群臣受威慑所摄, 久久无言。 末了俯身再拜, 不再多劝项王 。 唯有吕布面色严肃, 一点不觉意外。 若非不合时宜, 他怕是早忍不住满意点头,当场乐开了花。 这憨王称 帝后,脑子果真灵光不少! 不论是精简即位礼, 还是将省下的人力物力都投至收复余下疆域上,亦或是特意提及要对 付刘耗子皆无不说到了他心坎里去。 于是叔孙通不得不再次挥笔大砍,将仪式减之又减,才终于得了项王的颔首 通过。 再一筹备,哪怕紧赶慢赶,也用了近三月功夫。 楚三年二月,咸阳城南郊一新筑天坛。 项羽神色 冷峻,一双重瞳不怒而威,簇新戎装更显身形颀长魁梧,上铭象征皇帝至尊的金爪腾龙饰,腰佩华丽宝剑,气势凛凛地阔 步上坛。 猛一眼看去,比起皇帝即位,却更像将军出征。 在他身后不远处,便是吕布与范增一左一右地领头居首 。 吕布所带领的,自是韩信、龙且、钟离眜、季布等立功甚巨之楚营骁将;而于范增身后紧密跟随的,则为此次孤身 深入、成功说降代、燕二国、脱颖而出的陈平,再是武涉等文官;在这二列楚臣之外,站着曾为诸侯王的赵歇、申阳、司 马卬与韩成。 围聚在天坛最外,站得密密麻麻的,则为那整四十万楚军将士。 氛围庄严肃穆,虽聚者甚巨,竟是 自始至终都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纵隔得老远,仍能隐约听见祲威盛容的项王、于上告祭天地先祖的话语。 上回 项羽分封诸侯时,还快被那枯燥劲儿惹得兴趣缺缺、就差睁着眼睛打瞌睡的吕布,此次却是全所未有的全神贯注。 他 紧紧盯着不远处,憨子那告祭天地的背影,一时间胸中五味杂陈,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不论项羽这皇帝能做得多好, 在那乌江边上,总归不会再有一末路英雄拔剑自刎的身影了。 吕布一恍神,天坛上已然礼成。 西楚霸王项羽 ,从此真正晋为楚王朝的开国皇帝。 亲眼看着大楚最英勇无畏、战无不胜的君主终登极位,文武百官尚能勉强按捺着 内心激荡,围聚在外的数十万楚军,却已彻底成了一汪被滴入冷水的沸油! 当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的楚帝转过身来, 面朝坛下众人时 吕布还望着这憨子难得一见的威武模样发怔,下一刻,就险些被前所未有的强大声浪所生生掀翻 ! 楚龙现世,陛下天威!!! 楚兵们面色潮红,眸中多有泪光闪烁,目光却狂热无比,无不声嘶力竭地 欢喝着。 这一声声呐喊如雷滚动,震耳欲聋;又如喜气云腾,紫气天降。 吕布置身其中,瞳仁都快被震得晃动, 耳廓里更已是嗡嗡作响,叫他头昏脑涨。 直娘贼的,憨帝底下这群憨兵一嚷嚷起来,真真是排山倒海也难当! 他 勉强绷着面皮,才未似其他楚官般眼冒金星、被这阵阵高喊冲得站立不稳。 只他自以为绷得死紧的嘴角,却始终不自 知地高高上扬着,为那份回荡胸中的与有荣焉,尽显骄傲与神气。 自也被刚转过身,就直直冲爱将投来目光的项 羽一下收入眼中。 项羽眸底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柔光,再看向老眼含泪的亚父范增,无声地交换了个眼色,缓缓点头 。 自那日憨帝即位的大典结束后,吕布就似灵魂出窍般,赖在便宜老哥府里好几日,才终于缓过神来。 徘徊在心 里的那般滋味,既复杂又陌生,叫他难得耐心地琢磨过,才渐渐现出眉目来。 他膝下憾而无子,又历来瞅这项憨子毛 毛躁躁,颇肖尚是愣头青时的自己。 吾家有子初成器,怕就是他此刻心境了。 吕布不管三七二十一,兀自胡 搅蛮缠地定下结论后,终觉一身轻松。 眼看着那憨子如今皇帝做了,权拥了,人心也有了。 岂不正是他向其要兵 请战、远征巴蜀、收复二郡的大好时机? 日思夜想了近两年的刘耗子的脑袋终于唾手可得,吕布一身精神倏然振奋, 哪里顾得上琢磨方才那茬,一个鲤鱼打挺由榻上翻起。 正沉浸于编撰兵书中,双耳不闻窗外事的韩信,忽被榻上死鱼 般躺着的贤弟惊醒。 他下意识地侧头查看,就见这几天一直魂不守舍的贤弟不知为何,一下恢复了往常那精神气,大 步流星地朝外冲去了。 贤弟为何事出门去了? 韩信心生疑惑。 他只再看了眼手下书卷,就毫不犹豫地将 其搁置一旁,追了出去。 吕布意气风发地骑着玉狮,一路来到主殿之前。 这会儿百事待兴,官职赏赐甚的根本还 未定好,因而暂还无升朝议事的规矩。 吕布飞身下马,迫不及待地就要踏入殿中,却在下一刻戛然止步。 方才, 好似听着了自己名字? 吕布常年习武,耳聪目明远胜常人,即便隔了数道大门,仍叫他捕捉到那恰巧窜入耳中的奉 先二字。 毫不犹豫地辨认出范老头儿的声音后,他眉头一拧,本能有些警惕。 那有事无事,总好寻他问劳什子 的策,竟丧尽天良至拿他当谋臣使唤的糟老头子,又想打甚么歪主意? 还私下与憨憨帝讲他,保不准又要用心险 恶地坑害于他,逼他出谋划策甚么。 吕布越想越觉事关重大。 他有心搞明白那范老头究竟要打甚么坏主意,干脆 不急入内。 而是眼珠子一转,就大大方方地站在紧闭的殿门之前,正经八百地竖起耳朵,开始偷听。 那满肚子黑 水的范老头一番絮絮叨叨,引经据典,甚是讲究。 范增浑然不知,门外有只奉先虎正扒拉着门偷听,仍在滔滔不绝地 建言:奉先具经天纬地之才,侍陛下之忠更是天地昭昭,曾屡谏陛下,亦曾亲涉险境,坐镇大局,立下汗马功劳, 虽得封大司马,仍是太过委屈然奉先淡泊名利,不贪酒色美人 这一通话讲下来,吕布是听得眼冒金星,一 头雾水。 这他娘的,简直一派胡言! 被这老头儿讲得天花乱坠,简直似个圣贤投胎,赴汤蹈火来济世救人的纯傻 帽儿岂能是英明神武、杀伐决断的本侯?! 吕布一双虎目微眯,几要喷出熊熊怒火来! 以言杀人还要诛心, 他究竟何时何地得罪了这姓范的臭老头儿,竟至于要在背后被这般抹黑说道! 最叫他怒火中烧的,还是明显也在殿中 的憨帝,竟是从头到尾不曾喝止,只默默任由范增胡说八道,背后抹黑他的赫赫杀名! 吕布心头愈发火气,就在他忍 无可忍,不准备继续听这壁脚、要推门而入质问范增时 项羽声音沉沉:亚父所言,正是朕心虑所在。 范 增欣慰一笑,于是趁热打铁,继续建言:臣已老迈,体力不济,且奉先功高,臣功微末,亦不敢争若以奉先为丞相 ,既可让众人诚服,也才算不辜负了无双国士。 项羽毫不犹豫,欣然颔首:亚父此言大善。 这毫无预兆的 一道霹雳,顿让吕布双目呆滞,浑身凝固,只差魂飞魄散!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里头传出衣袂轻轻摩娑、似有人起身 的细微动静时,才一下惊裂了石化的吕布。 他脸色凝黑如墨,调头就走。 当真是人心叵测,这项憨子分明生得一 副耐看的人样子,平日也慷慨大方,谁曾想竟揣着颗较董胖贼还有过之无不及的狠心! 想当初,那卓贼虽是丧尽天良 ,恶贯满盈,到底一处不坏:只将他做武夫使唤,哪会日日逮着他,逼他绞尽脑汁、出谋划策? 吕布不知想到什么,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哪像这憨帝,使唤了他近二载竟还嫌不够,背地里要将他绑在丞相这最为劳心劳力的要命位 置上,好卖上一辈子的命! 吕布在殿中凌乱踱步,此刻愁肠百结,又如五内俱焚。 他哪儿能不晓得这其中利害? 丞相之位极为要命,可不似先前项羽所赐下那代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柄的龙渊剑。 对那龙渊剑,他早做好了 打算:为免日后麻烦,真一到脚底抹油那日,就将龙渊剑留下。 只带走玉狮和一些金银,算做他这阵子苦劳的报酬。 可一旦做了丞相,那哪儿能说走就走? 平时需为万事操劳,又成日得在憨帝眼皮底下。 哪怕凭他这身高强武 艺,脱身还算轻松,后患却必将无穷。 堂堂大楚丞相弃官出走,岂不等同于将那憨帝威严,生生扔至地上践踏么! 届时不仅将彻底惹恼了那憨子,满天下追杀他;保不准又予了宵小可乘之机,让天下再起动乱 莫大危机迫在眉 睫,他哪儿还敢贪亲刃刘耗子的一时痛快? 吕布思来想去,绝望地远眺巴蜀方向良久,面色变幻莫测,最后痛下决心 ,壮士断腕! 先不管那刘耗子了,赶紧溜之大吉! 第77章 吕布匆匆回自己府上, 随手抽了件干净外裳,铺在 榻上做包袱用。 他目光一扫,就在一旁的摆架子上取了几件不怎起眼的小金制摆件, 又取了一套换洗衣裳,塞得鼓鼓 囊囊,麻溜一包, 接着朝背上利落一甩。 他正要出卧房门, 就猛然想起什么,不由朝脑门上一拍,火急火燎地将腰间 那龙渊剑给解下了。 为防叫人一眼瞅见, 他还特意拿枕头压了压,稍作遮掩。 待将随身行囊备好后, 吕布寻思着 还剩下点时间, 又觉自己先走一步不甚厚道, 遂决定给那只知谋兵、不知谋己的憨子老哥留书一封。 在这书信中, 他 自不好明道离楚缘由, 一番苦思冥想后,唯有咬紧发酸的牙关, 顺着那范老头儿的瞎话乱写道:如今大局已定,天下安 稳布愿救人之危, 急人之急, 更愿避人之誉, 成人之美唯有此时功成身退, 方可拒陛下深爱兄长怀大才, 而 大楚百废待兴,陛下正乏能人可用,兄长固然才华横溢, 亦当多多表现,好叫陛下知晓 写到这里,吕布终归是 对无法亲手宰了刘耗子报仇、而心存不甘,遂在底下又补充了句:布同那刘邦怀不共戴天之仇,唯憾不可亲手报之,还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66) 请兄长为布代劳,出战巴蜀以伐刘,斩其首级以清此宿怨 除此之外,吕布唯恐说多了容易露馅儿,不得不及时 收了笔。 他寻思自个儿这书房,平日唯有下人洒扫时才进出,哪怕先放这晾着,应也不至于过于惹人注目。 遂将 满是待干墨痕的这份竹简朝矮桌上一摊,即要潇洒去也。 正忙碌着的下人见吕将军气势昂然地出门来,纷纷俯身行礼 让行,自无人察觉他腰间少挂了平日从不离身的龙渊剑。 吕布未遇着丝毫阻碍,片刻后就骑上玉狮,大大方方地出了 府。 无人当他站在玉狮跟前时,还为骑不骑这点纠结了好一阵子。 要说骑吧,这通体雪白、无一杂毛的神驹 过于醒目,可要不骑岂不是给这憨帝白干了两年多的活计,到头来甚么好处也没捞着! 如此一想,吕布顿时怒从 胆边生,不再犹豫,一下潇洒跨上早已是兴冲冲模样的玉狮,一人一马飞速朝外窜去。 只是等真正到了府门外时,吕 布面对这人来人往的大街,却是僵在马上一动不动,目露茫然。 天地广阔,四海初平。 可他这一缕数百年后来的 亡魂又该往何处去? 不知背上所驭之人忽生惆怅,玉狮耐心地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未得吕布下一步指示, 不由以鼻子重重地喷了口气,伸长脖颈朝后一扭,眨巴着那乌溜溜的右眼珠子,满是疑惑地凝视着似木人般的主人。 吕布仍无反应,玉狮却等不及了。 老马且识途,何况似它这般通人性的神骏? 它将脑袋扭了回去,朝左右看了看 ,索性主动抬足,朝着熟悉的韩信府上踱去。 吕布还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淡淡伤怀中,直到被偷偷开溜的玉狮带着走出 一大段路后,才后知后觉地勒缰停马。 要真踱到便宜老哥的府上的话,那还得了! 虽将擅作主张的玉狮给停住了 ,吕布望着前方撺涌人流,始终感到几分心神不宁。 他理智上想着,自己功成身退,不贪官爵,连那送上门来的丞相 之位也拒了而非尸位素餐,简直比那圣贤还来得圣贤,着实便宜了那憨子了毕竟孔子他老人家还搞沽之哉,沽之哉 !我待贾者也那套把戏,他却当真是除了这匹玉狮和几件不怎值钱的金饰外,堪称两袖清风! 况且那憨帝与范老儿 不知因何犯浑、突发奇想,要将他个只晓得打仗的武夫安在丞相这要命的厉害位置上坑害的除了他,可不还有天下百 姓么? 他既不耐烦成日费自个儿这可怜脑筋,给那憨子卖一辈子的命;更不乐意害了眼巴巴地等着楚王大刀阔斧地革 新、带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可怜百姓。 本该是两全其美的事,但吕布却始终隐隐约约地感觉出,那憨子察觉他这般不识 抬举、离楚出走后,恐怕非但不觉欢喜,还要大发雷霆。 在想起那日项伯那狗东西背叛他时,他非但不因揪出内奸而 心情大畅,反倒露出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没准自己一走,他还会有丁点儿伤心。 吕布愈发发愁。 虽还不晓得该 往何处去,可这口名为丞相的滚水都快浇到头上来了,他总不能就为那憨子不走了罢! 想着便宜兄长那暂且无职 在身、也日日伏案修撰兵书,还怡然自得的鬼样子,吕布就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娘的! 吕布想着想着,又莫名气 恼起来:自己又不是那憨子的血亲,那憨子纵使伤心愤怒,又与他有甚么干系! 他面色变幻莫测,最后定格在坚毅上 。 至于要去何处 经方才那阵子胡思乱想,倒是有道灵光掠过,叫他一下定好了。 下邳。 吕布心 里清楚,自己对上辈子的殒命处,始终耿耿于怀。 眼看着四面楚歌成了四面赵歌,那憨子头上阴霾扫尽,如今那意气 风发的模样,不免让他也动了心念。 至于去下邳后具体做甚,他只准备想一出是一出,暂无具体规划。 不管作甚 ,都比作那天杀的劳碌丞相好! 吕布向来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急脾气,想法一定,就一拨马头,不急不慢地朝东门赶。 见出城者是骑着玉狮、最得陛下爱重的大将吕布,城门守兵忙不迭地俯身见礼,哪敢不识趣地拦着询问。 吕布畅 通无阻地出了城,正要趁着无人察觉他出走之事朝官道去是,忽想起一茬。 得亏老子记性好,不然险些叫那厮白捡一 条狗命! 吕布虎眸微眯,脑子里飞快打起了主意。 半盏茶的功夫后,驻于城郊的楚军大营忽迎来近来因首言劝进 之事,而名声大噪的吕大司马。 卫兵正傻愣愣地看着玉狮上的高大身影,未来得及反应,吕布已懒洋洋地开了口: 唤那吕马童出来。 他令下得突然,卫兵却不敢怠慢。 于是片刻后,同样一头雾水的吕马童,就匆忙出营来了。 见过吕大司马。 他急急俯身行礼。 吕布淡淡道:起来,寻匹马,随本将出关一趟。 此话一出, 所有人看向吕马童的目光瞬间变了这厮名声不显,命怎如此好?不声不响的,竟得了吕大司马的青眼! 殊不知吕 布所动的,根本不是欲重用提拔他的心思,甚至恰恰相反,是对其起了浓烈的杀念。 吕马童哪知自己死期将至,当场 瞪大眼睛,受宠若惊地仰头看向只有过那日升帐宴时千里驰行、孤身破陈馀才有过一面之缘的吕大司马。 吕布却不耐 烦了:愣着作甚? 被这一催,吕马童哪敢迟疑,不敢问缘由,只飞速寻了马,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他以为真 有立功的良机主动上门,心里激动莫名。 二人心思各异,一前一后,很快便于沉默中行出数十里路。 吕布始终一 言不发,神色漠然。 吕马童初觉兴奋,后想逢迎几句,孰料吕布面色冰冷,他便悄然打了退堂鼓。 正当他不知何 时才可到地方,难免有些焦虑时,吕布忽停了马,漠然道:就这。 这处? 吕马童下意识地也勒了缰,无措地 四下张望一番。 此处位于官道最偏僻的一段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因天色渐黯,连三两成行的路人也无。 吕大司马带他来这处作甚? 吕马童悄然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内心油然生出一缕不安来 吕布却未理他在想 什么,径直取下腰间长剑,却不忙拔剑出鞘,只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吕马童微愣了愣,定睛看了眼 ,毫不费力地认出这并非大王宝剑龙渊,不由面露迟疑,实话说道:下属不知。 不知就对了。 吕布 眸中毫无温度,嘴角却微微上扬,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来:这是老子的屠狗刀! 下一刻,长剑出鞘。 吕 马童面露愕然。 只可惜,他再没有将这话里意思琢磨明白的机会了。 耳边传来唰一声长剑出鞘的声响,尖锐 的破空声随一道银光掠过,脖颈上的可怖剧痛接踵而来。 吕马童的脑袋倏然飞出,面上定格在惊愕的最后那刻,死不 瞑目。 一剑干脆利落地斩下对方脑袋后,吕布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甚至未多看那倒地的尸身一眼,利落还剑于鞘。 不过宰了个见风起浪的喽啰,无甚得意的。 他自打那日知晓了吕马童的身份后,就从未想过放过这在那憨子走投无 路时、撕咬得最厉害的无耻鬣狗哪怕吕马童此时因楚国强大,而始终称得上规规矩矩,不曾作出背叛之举。 若只 似便宜老哥韩信那般,最初因怀才不遇另投他人,之后凭真才实学正面击败项羽,最后甚至还被刘耗子卸磨杀驴、落得如 出一辙的凄惨,也就罢了。 偏这吕马童分明得那眼高于顶的憨子客气称句故友,到头来却落井下石得最凶狠,还 当真拿着得赐的那憨子脑袋,叫那刘耗子封了侯,过得那叫一个潇洒快活! 老子这是替那憨老吕家清理门 户! 谁让这卑鄙小人干出这等下作事后,还敢姓吕? 简直连他的老脸也跟着丢了! 他当初宰那义父的行径 ,虽也谈不上光彩可到底是对方待他动辄动武辱骂在先,更于天下人恶贯满盈,他为己为民一道除害,称得上师出有 名! 若平时还得有所顾忌,眼下反正他人都要走了,干脆再给那呆子做最后一件好事。 吕布蔑然轻哼一声。 他自认除去了憨子身边潜伏的最后隐患,遂若无其事地压下心里莫名发虚的古怪滋味,继续朝函谷关的方向行去了。 第78 章 吕布弃官出走的消息, 此刻自是还未传到函谷关处。 函谷关处卫兵遥见一匹玉雪神驹,上头坐着一高大威武的 年轻将军,哪怕对方头冠上并无那两道广为人知的雉鸡尾翎, 又哪会认不出来! 他们虽不解咸阳城中的吕大司马怎孤 身要出关去,然面对连大王寝宫亦可横冲直闯的这号厉害人物, 又哪儿敢多问半句。 人还未至关前,他们便自动自觉 地让关门大敞,痛快予以放行。 心绪始终莫名低落的吕布见此情景,不由扯了扯嘴角,眉头拧紧。 憨帝底下 净出憨兵, 竟不知警惕为何物! 武将无端出关, 怎连半句都不带问的? 他日若真有人不安好心,叛楚出关,就这 松懈劲儿,咸阳城的安危哪还有甚么保障! 吕布思及此处, 越发不满, 不禁抬头瞪了关墙上守兵一眼。 尽管离得 甚远, 那道灼灼目光与严峻不善的面容,仍是叫后者战战兢兢。 他们动作已快得不能再快了, 怎还是惹恼了吕大司马 ? 他们全然不解,而吕布也不知腹中那股邪火从何而来, 遂拉下了脸, 气势汹汹地冲出关去了。 玉狮虽有日行千 里之能, 却鲜少有能真正畅开四蹄、跑得筋疲力尽的机会。 它不知复杂事态,更不晓背上之人那微妙心境,只当如往 常般出外征战去,一时间驰骋如飞, 腾跃如龙,快活自在如匹脱缰野马。 于是十日转瞬即过,吕布一路西行,竟就顺 畅无阻地出关中、经洛阳、过河内、贯外黄、通下邑,穿彭城来到了下邳城前。 一直心不在焉的吕布,此时才稍 稍有所触动。 此下邳,自非他所熟悉的彼下邳。 没有纵横一时,称牧此中的吕奉先,也没有心黑手辣的曹奸贼那 一招水淹的灾祸 这数百年前的下邳城显是运气不错,未怎受先前连绵战火的影响,端的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吕布静静地望着人头攒动的城门处,眸中暗光流转。 他想起了初初据下此城,对高顺与陈宫夸夸炫耀自个儿的意 气风发; 他想起了外头烽烟四起,下邳朝不保夕,他为此焦头烂额,却无能为力的困窘; 他还想起了遍地饿殍, 将士们彷徨畏惧的面孔,妻妾焦急得七嘴八舌的模样 然放眼望去,尽是生人。 瞧着百姓那安居乐业的模样, 他心里翻涌着百种滋味,最终化作无处可去的迷茫。 他当初未能给下邳百姓的安定生活,憨子给了。 他当初未能 平定的天下动乱,未能镇压下的诸侯并起,憨子也办到了。 唯剩他这稀里糊涂地来自几百年前的孤魂一缕,如今打无 可打,不知该往何处去,又能往何处去! 良久,吕布无声轻哂一声,终是调转马头,淡然离去。 只是经这十日日 以继夜的狂驰后,吕布尚吃得消,玉狮却受不住了。 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它,这会儿已是筋疲力尽。 离了下邳城 后,一人一骑未走出多远,就任由吕布如何催促,它都赖着一动不动,还装出一副专注俯首啃草根的模样。 吕布催它 几回,见它实在是走不动了,遂改了主意。 那下邳城他不乐意进,附近那淮阴城总不碍事。 慢着,淮阴? 吕 布蹙紧眉头。 不知怎的,他总觉这地儿好生耳熟。 面无表情地思索片刻,吕布猛然一拍大腿,终是想了起来! 淮阴城不正是他那便宜老哥受那钻裆底之辱的地儿么! 这一记忆甫一浮出水面,吕布眼底方才那点儿迷茫劲儿 瞬间一扫而空,反叫勃勃斗志所取代。 若他未记岔,韩信那憨傻子受那奇耻大辱,后得势后荣归故里,竟未去将昔日 仇人大卸八块、好出了那口不知憋了多少年的恶气。 反倒做了回以德报怨的冤大头,反让那鳖孙当了个大官儿! 他虎眸微眯,凝神思忖许久。 他究竟琢磨出个什么来,自是无人得知。 但在定了主意后,吕布嘴角微弯,露出一 抹满是恶意的残忍笑意。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67) 却说那甄二之所以名二,自是因着头上还有个兄长。 与他于乡间横行霸道、乡亲多少惧 他几分的张扬做派不同的是,甄大外人老实巴交,是个靠着种地养活一家老小的本分人。 只是近年战祸连连,根本无 块安分地可种,以至于几家子吃喝花用,一时间都落在了将赌徒酒鬼都揍得服服帖帖的甄二身上,自不好对他嚣张做派指 手画脚。 眼下天下终定,甄大可算能拾起种地的营生,就又忍不住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亲弟弟管教几句。 然而甄 二嚣张跋扈惯了,又靠着生得膀大腰圆、一脸凶悍横肉,在这淮阴城里堪称一呼百应,那些个叫人头疼的地痞无赖,无不 向他低头。 眼下这大哥窝囊怕事,却叫他也跟着卑躬屈膝,他哪儿会耐烦听! 于是这日又是一言不合,他气怒之 下摔门而出,去了集市。 见甄二一脸阴沉,他底下爪牙也不敢乱说话,以防遭了池鱼之殃。 只倒霉了被他经过的 那些个食肆:平日只需破小财消灾,现却连客人也被这无赖头头给吓得跑得一干二净,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甄二正心 烦意乱间,忽有一弟兄来寻他说话,手里还捏着枚亮闪闪、成色极佳的金叶子:二哥,快看这!有头肥羊要寻你做大生 意! 甄二虽自称见过不少世面,可他哪儿出过这淮阴城?乍见着制工这般精巧的金叶子,登时眼都看直了,一把夺 了过来。 他眯着眼就着日光仔细打量半天,舍不得上牙啃,但单瞅这精致模样,就知是真非假。 他按下心中贪念 ,催道:哪儿来的? 见他心情好转,一干手下纷纷松了口气,赶紧将缘由道出。 原来是城外有个常年跑关外 的马贩,中途遭了于附近流窜的匪徒抢夺,不仅雇来的劳力皆被害死了,货也丢的一干二净。 现要重新雇佣劳力随他 出关贩马,一到邻近的淮阴城一打听,就得知了甄二的名号。 甄二将这枚金叶子小心拿在手里,半晌方恋恋不舍地移 开目光:这玩意儿那人还给得出多少? 那人瞧着人高马大,骑着匹不得了的好马,报酬定然不少,那人 仔细回想一阵,笃定道:且他掏出这片金叶子时,不慎露了一寸那包袱里的景象,可是金灿灿的一片! 横竖他们 人多,对方只是孤零零的一人纵瞧着气度不凡,拼着势众这点,也不惧其使坏赖账。 倘若真有日一言不合,他们 哪怕将那人杀了,财物抢光了事,天下也无人知晓。 甄二自然也想到了这点。 他不再犹豫,拽着那人催道: 还不赶紧带路! 甄二初听着人高马大这词时,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他身长七尺,虽称不上过人高挑 ,但却生得一身大力,养得魁梧,平日也深以此为傲。 光个头高些,又有何用? 想当初那与近来那声名鹊起的韩 将军同名、却丝毫血性也无,连胯辱都忍得的窝囊废的韩信,可生得有八尺长! 甄二一行足有十数个混混,无不是平 日欺负乡人、盛气凌人的一把好手,顿让路上行人纷纷避之唯恐不及。 见众人躲闪模样,甄二一行人更为得意,大摇 大摆地只冲相识的卫兵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径直出城去了。 循着他那手下指引的方向行去,果然未出多远,就 见着一匹神骏非凡、通体雪白竟的马儿。 饶是甄二这种于马之优劣一窍不通的,也能一眼瞧出,这决计是匹世间少有 的好马! 虽马背上并无人在,不知那有意雇他们出这趟远门的商贩去了哪儿,但单看这匹白马的品相,甄二就将方才 那套说辞信了个十足十。 都来了? 甄二尚盯着这马儿发怔时,身后忽传来一道低沉嗓音。 自出关后,吕 布就褪下了将军制式的衣裳,换了身利于行动的骑装,这会儿一身干净利落,仅在腰间佩剑,面色漠然,气势却一下盖过 了十数人为行的甄二。 甄二目露震惊,一时未曾答话。 第一眼看去时,他脑海中只油然浮现出两句话来。 这人好高的个子!好年轻的岁数! 只怪他传话那弟兄,只晓勇人高马大一词。 眼前这人粗略扫去,至少有 九尺长,手足修长,身形矫健,一瞧虽是个练家子,又何止是那区区四字所能概括的! 更叫甄二心惊的是,这人一身 气势煞人,面孔却不过是才及冠的岁数。 吕布哪知,自己刀头舐血、沙场征伐二十余载所凝练出的一身腾腾煞气,根 本不是他有心就能轻易收敛住的。 甄二一行人虽见识不多,但能在这乡间横行多年安然无恙,骨子里自然有着趋利避 害的本能。 他们的目光乍一落在吕布身上,就抑制不住地生出畏惧来,也已彻底打了退堂鼓了。 只是他们却不知 ,吕布自始至终就未曾打算真与他们做甚么生意。 要的只是利用他们的贪欲,将他们全骗出来,来个一网打尽,省去 他一个个去逮的功夫。 那样费时费力不说,保不准还得留下落网之鱼。 在众人心惊胆战的注视下,吕布垂眸,不 急不缓地拔出长剑,一挑眉,轻轻在剑锋上呵了口气。 锋刃上浮现淡淡白雾,微微映着满溢戾气的眼眸。 与 此同时,吕布稍抬了眼,虎眸紧盯着面色变幻莫测的甄二,口中忽懒洋洋地问道:甄二你可还记得韩信? 此 言一出,甄二一行人面色骤变! 他们哪儿还反应不过来,眼前这人根本不是要寻他们谈甚么生意,分明是来替那胯夫 寻仇来的! 哪怕理智上知晓,他们人多势众,根本无需惧势单力薄的这外乡人。 可当此言乍出时,他们潜意 识里却是毫无斗志,只剩下跑这一字! 还想跑? 吕布轻哼一声,目露篾然。 手下长剑迅如电光、灵 似游鱼,瞬间朝前刺去! 要能让这群喽啰跑了,他堂堂吕温侯也再无颜面立于世上了! 那片由他呵出的白雾彻底 散尽前,一声刀刃入了骨肉的裂帛声骤响。 求 甄二头皮发麻,求饶的话才到嘴边,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 就从颈处袭来! 他甚至连惨嚎都未来得及发出,就已被身后那樽煞神一步赶上,干净利落地一剑削下了脑袋。 离 甄二最近的那些混混,被那温热的鲜红液体泼了满身,顿时腿脚发软,跑也跑不动了。 他们虽没少鱼肉乡里,但至多 也就是拳打脚踢、刻意羞辱一番,哪见过这般眼也不眨地就斩条人命的可怖阵仗! 吕布哪管他们跑不跑。 他信手 抽出长剑,未急着取跪下求饶的这几人的性命,而是不慌不忙地取了背上所负长弓,微眯着眼,侧过身来,长弓拉满,就 逐个瞄起了胆敢背对他逃跑的一干混混的背影。 接下来一箭一个,无一虚发。 根本来不及跑出多远的人一个个应 声倒地,再无声息。 这惨烈一幕落入腿软跑不动的那几人眼中,更是被吓得肝胆俱裂,数人还狼狈地尿了裤子。 他们在这莫大绝望间,唯有跪地磕头,竭力讨饶。 吕布却心如铁石,很快换回长剑,将他们了结得干净利落。 自打观察了在场众人,听了他刚才那一问后的慌乱反应后,他就知当初那便宜老哥受那顿奇耻大辱时,这群混账玩意儿 全都在场。 第79章 甄二一行十数人, 顷刻间竟已全灭。 而身为始作俑者的吕布,因有意闪避,身上仍是干干净净 , 竟连一滴血也未曾沾上。 他走得仓促,未多带几身换洗衣裳, 途径城池虽不少,却一座也不曾入。一路行来,皆是 幕天席地,自不得不对衣裳稍爱惜些。 干脆利落地给那便宜老哥出了口积压多年的气,吕布顿觉神清气爽, 对于地上 尸身, 他并未多觑一眼,径直翻身上马,驾着玉狮往密林深处行去。 到底是一时心血来潮、由下邳赶来,又耽搁了刚 那一阵子, 吕布抬头那浓重暮色, 遂随意择一顺眼处, 将玉狮往一棵大树下一拴,就准备在此露宿。 孰料就在他自怀 里摸索出干粮, 漫不经心地准备啃上几口时,耳朵忽一动, 眼神也倏然锐利起来。 这处密林距那淮阴城门处, 足有六 里远, 之前一路行入,除些虫鸣鸟语外,全然听不见半点人声。 但他凭着过人耳力,却在这夜幕低垂的时刻, 清晰地 听见了一阵整齐有序的马蹄声! 咋回事儿? 吕布眉头蹙紧,警惕心骤起。 他想也不想地将干粮揣回了怀中, 又将玉狮那缰绳解下,紧紧盘在手里。 听那地面轻震、马儿嘶鸣的阵仗,少说也有个五千人! 且是训练有素 的部曲,并非一些个三五成群的山匪路霸、游兵散勇。 按理说天下刚得那憨子一统,有闹事之能的那些个诸侯,又都 还置身咸阳,附近又无匪患需清,怎凭空冒出一股精兵来? 吕布越是沉思,越觉此事蹊跷。 虽还未琢磨出个所以 然来,可耳听着那不知是敌是友的军势越发接近,他不得不尽快做出决断。 于是将手中缰绳扎成一团,抛在玉狮背上 ,接着在那马臀上一拍,就催着这灵性的神驹先朝着那声源相反的方向逃命去。 玉狮不晓情况,以为主人在与闹着玩 ,以大脑袋亲热地蹭着吕布的脖颈,迟迟不走。 吕布: 都什么关键时刻了,这憨马还撒甚么娇? 直 到吕布气得真恼了,在它臀上用了五成力的一拍,玉狮才被惊得猛然一跳。 面对骤然翻脸无情的主人,它委委屈屈, 一步三回头,到底是朝那另一方向小步踱去。 果真是憨人赐憨马! 吕布黑着脸,哪管这念头有多蛮不讲理,恶狠 狠地在心里埋汰那憨子一番,下一刻则毫不犹豫地手脚并用,以他那高大身形,竟似一尾灵猴般,不过少顷,就攀上了这 足有五人高的树顶。 仗着树上枝叶繁茂,又已暮色深重,光凭一些个火把的照明根本无法窥见他身影的便利,吕布选 了根结实的主树杈子坐下,就肃起神容,静候这来历不明的军势现出真容。 因离得还有段距离,又有马蹄踏上厚重落 叶、人拨开拦路枝叶的沙沙声干扰,以至于吕布虽隐隐约约地听见他们有在说着什么,却始终听不清楚。 直到那 数千号人被分成不知多少股,各自散入林中后,有一队人踱来踱去,最终来到吕布所在的树下,才被他窥见真面目。 好啊,就让老子瞅瞅究竟又是哪个混账玩意儿要起乱子! 吕布微眯起眼,循着那愈发靠近的火光望去。 只见为首 那人面孔冷峻,着亮银甲,身形极长大,骑着一匹通体黝黑、仅有四蹄上各一小撮白毛的神骏马儿 吕布眸底的杀 意倏然凝固。 在意识到来者是谁的那一瞬所带来的震惊,竟叫他手脚猛然发软,差点一个打滑掉下树去! 他娘希 匹的,这憨子怎来了?! 吕布心里咯噔一下,彻底慌了。 望着这威风凛凛、却亲自领兵赶来的憨子,他此刻连自 己也不知在心里胡乱骂着甚么。 他这一路朝东走时,难得能总闲着无事,免不了琢磨自己离去后,那憨帝与便宜老哥 等人会是如何反应。 他倒不指望憨子能幡然醒悟,意识到要以武将为丞相、叫他卖命一辈子的决议,有多丧尽天良。 但对方骤然间少了自己这么个英明神武、天下头号得力下属,必然惋惜怀念不已。 毕竟能办事的不如他解人意, 解人意的又不如他能办事! 每每思及此处,吕布就禁不住的得意。 可他做梦都不曾想过,这项憨子还是个一根筋 的,居然紧跟在他后头,才差了这半日功夫,就带着大部人马亲自追来了! 吕布顿觉不妙。 他虽在楚营混了快有 两年,但对这面上八风不动、心里憨直厉害的憨王那诡秘莫测的行事做派,仍称不上有多了解。 他不取名利,连龙渊 剑也留了下来,只带走了先前赐下的玉狮与几件不值钱的房中金饰。 怎就这么点儿东西,还惊动新帝亲自逮人来了? 以姓范的那老头儿为首的王公大臣,莫不都是吃干饭的,居然任由一国之君四处乱走! 正当吕布一头雾水,心神 大乱时,底下那面沉如水的楚帝,下一刻就好巧不巧地催着乌骓来到了吕布所在的树下。 在吕布心惊肉跳的注视中, 项羽倏然翻身下马,背靠着粗壮树干,闭目养神。 瞧这架势,竟是打算在此静候部下回报情况了! 吕布: 他刚因极度震惊与心虚,一直是一动也不敢动。 这会儿稍缓过一口气了,才发觉自己已是一身冷汗,连一向不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68) 兴发汗的掌心也湿涔涔的,摸得那片树皮略显濡湿。 他本来还选了个舒服的位置、舒适的坐姿,现在却因置身于这与 他一样耳聪目明的憨子头顶上,那是一动也不敢动了。 唯恐发出一丁点儿的动静,惹得这憨子朝上看来 就在 吕布浑身僵硬,化作石雕,只死死盯着底下那害他不浅的憨子看时,在这林中搜寻的其他军士陆续回来。 果不其然, 这些无不是楚帝近军,全是些他这两年功夫下来颇为熟悉的面孔。 报告陛下,吕将军座驾玉狮已寻着了! 其 中有一队觅得根本未跑多远,就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溜达的玉狮,登时如获至宝,赶紧带到了陛下面前。 面沉如水的项 羽这时才终于掀起眼帘,黯淡的重瞳里浮现一点亮光。 他一路追着吕布行踪至此,在闻人报城郊密林外有十数鱼肉乡 里的流氓地痞、受不知何方游侠一击毙命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此处。 待查看过那些个余温尚在的尸首身上的致命 伤后,原本的九分把握,就成了十分肯定。 只有奉先,才有那样漂亮凌厉的身手。 也只有奉先,才拥有这每到一 处即抚恤幼小、斩奸除恶的磅礴气势、侠骨柔肠,至今仍为齐地百姓所称颂。 项羽的眸光逐渐柔和。 昔日奉先尚 且人微言轻,仍敢于宴中亲手斩辱自己之楚王熊心。 今日自也敢千里奔驰,就为斩昔日辱义兄韩信之恶徒甄二。 马在,人必定不远。 好。 项羽心中大定,缓缓点头:接着找。奉先曾行要离之举,必擅隐藏身形,不 可落下任一隐秘处。 听出陛下语中的势在必得,众人一凛,齐声应道:喏! 吕布在上头看着这时还欢快地 摇头晃脑,丝毫不知就因它逃跑不利、连带着出卖了主人行踪的那匹蠢马,只觉胸口剧痛。 早知如此,就不该骑这笨 又惹眼的家伙出行! 只可惜悔时晚矣,饶是他这会儿再气恼,也阻止不了咬定了他藏身此林、要让手下兵士将这处翻 个底朝天的项憨子了。 唯一的希望便是,在会让他的藏身之处变得一目了然的天亮来临之前,项羽就能寻到别处去 吕布心绪纷乱,浑身仍是一动都不敢动。 四下除两名亲卫、与树上吕布外并无旁人,项羽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姿 态悠然的玉狮,忽似自言自语般轻问道:你家主人何在? 玉狮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项羽轻叹一声,未再言语 。 这一问,自是清晰地落入了吕布耳中。 他拧了拧眉,又不自在地抿紧了唇。 他实在无法忽略其中惆怅,竟 破天荒地骂不出问马话的项羽一个憨字了。 按理说,他这是不折不扣的功成身退,何止不欠憨帝,反倒该说是便 宜了项羽才是。 怎如今感觉,倒似他亏欠这项羽不浅一般? 恰在吕布百思不得其解时,一直百无聊赖地低头啃那 鲜嫩草皮的乌骓,忽歪了歪脑袋。 它乌溜溜的一只眼睛,下一刻就正巧对上了藏身于枝丫间吕布的目光! 吕布喉 头莫名一紧。 下一刻他便无声自嘲道:怕不是自己被项羽这突发举动给惊得神志不清了?不过是被匹马发现了,又有 甚么要紧的? 乌骓再通人性,也道不出人言,难不成还能对它那主子告发他不成。 吕布哪里知晓,他的想法错得 离谱。 乌骓确实不能言语,却也有着通风报信的天赋。 项羽双目阖着,不知在想着什么,忽听见身旁爱马渐 渐骚动,还不时以脑袋推搡于他。 怎么了? 项羽惑然看向不知为何、突地变得无比焦躁的乌骓。 乌骓忽略了 吕布充斥着愤怒与警告的瞪视,先以两前蹄刨地,后又仰头嘶鸣,脑袋还不时拱这还不开窍的笨主人,端的是十分卖力。 项羽满头雾水,望着这乌骓马一番古怪表现良久,心念倏然一动。 他虽迟钝了些,到底与乌骓并肩作战多年,一 人一马颇有默契在。 他先本能地四下张望一圈,未察觉出甚么一场,下一刻即福至心灵,屏息抬眼望去 只见 他这十日来魂思梦萦、苦苦追寻的爱将,真如那传说中的斑斓巨虎般伏于树上。 一双眸子倒映明亮火光,灼灼无声、 直直朝他看来。 第80章 项羽与吕布默默对视一阵, 忽道:都退下。 喏。 亲兵虽觉疑惑,却丝毫不敢 质疑皇帝的决定,立马远远地退了开去。 项羽一直仰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 紧紧盯着树上一动不动的爱将不放,忽刻 意放轻声音, 询道:奉先可愿下来? 吕布刚还沉浸在老子竟被匹马给告发了的莫大震撼中,突然听见项 羽驱散左右,就隐约猜到了憨王接下来要说甚么。 听了这话,他虽心道果然如此,但仍是窘迫得头皮发麻。 若依言下来那他白折腾了这半个月的老脸还往哪儿搁去! 见爱将依然一动不动, 面露难色, 项羽微微蹙眉,当即 误解了他的意思。 却未未开口催促,而是面色凝重地打量起了这粗壮树干,不知想着甚么。 吕布还踯躅不下时, 就愕见堂堂楚国皇帝竟在下一刻手脚并用, 以极生疏狼狈的姿态, 甚至身上还穿着碍事的厚重甲胄,径直不管不顾地要往 上爬! 项羽这贵族子弟, 显然从未做过这等行径,更遑论他一身碍事银甲。 吕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硬是靠着一身 蛮力, 以自己从未见过的古怪方式越爬越高, 转眼竟是已至一人高的地方! 察觉到身下粗枝连树干一起, 都发出了不 堪重负的颤抖后,吕布大惊失色。 他娘的,这树干子再粗,也吃不住霸王这硬来啊! 老布这便下来, 吕 布一边忙不迭地往下滑,一边火急火燎道:大王也赶紧下去! 他一时情急,竟忘了该称陛下之事,慌慌张张 地喊起了大王不说,还险些将那句老子给顺了出来。 项羽这才松了死死扣住树干、已在上头留下半指深的印痕的 手。 他虽是由高处一口气落下,但因他常年习武,擅减落势,除闷哼一声外,丝毫不显狼狈吃力。 再看身为攀树 好手的吕布,似尾游鱼般由上一下顺溜下来,转瞬就站到了项羽跟前。 二人再次对视。 吕布心里尴尬,又不知怎 的很是发虚。 一时间除迁怒坑害他的憨马玉狮、及机灵过头的混账乌骓外,面对沉默的霸王,竟不知说些什么。 项羽则目露若有所思,似察觉到甚么,忽微讶挑眉。 爱将入营不足二载,身量却又有拔高。 来时较他稍矮些 许,如今一看,竟已彻底持平了。 吕布正纠结着,全然不知这憨子的心思已歪到了九霄云外去。 事关己身,又被 逮了个正着,平日那些个信口开河的本事竟不知跑哪儿了去。 沉默半天,见项羽始终不开口,他唯有干巴巴地没话找 话:布观陛下好似瘦了些? 项羽轻叹一声,沉声道:概因挂心奉先。 他口吻听似淡淡,可任谁都能 听出其中那真情实感。 吕布被堵了话,头皮还不知怎的微微发麻。 正在他搜肠刮肚,不知说什么时,项羽忽开口 了:奉先缘何不辞而别? 吕布对这问倒是早有准备,闻言正色道:布本无心仕途,唯一执念,不过取刘耗子那 仇家的性命尔。如今有英主临世,天下太平,布不过莽夫一个,不通内政,何必承蒙陛下恩赐,占了后来贤者的坐席?奈 何此言难以启齿,唯有以行代言,望陛下体谅了。 项羽仔细听着,竟破天荒的揪住了重点:奉先不愿做丞相? 鬼才去做! 喊老子个打仗的给你算账管百姓的缺德事儿,亏你干得出来! 吕布暗道,面上只一本正经地推拒 道:大王厚爱,可惜布才识微薄,难居此重位。 项羽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追问:奉先愿做甚么? 吕布 咧了咧嘴:布无意仕官,只愿归隐山林,游荡四方,余生行侠仗义,逛尽此锦绣江山。 项羽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仅是平平静静地看着爱将,认真往下询道:若真如此,奉先欲往何处去? 吕布不防项憨子会这般直白发问,眼 底掠过一抹茫然。 他话说得漂亮,但又哪知道,接下来要往何处去呢。 下邳城里物是人非,他无意触碰。 虽 在迷茫之下,顺道去淮阴城为那便宜老哥报了昔日胯辱之仇,但要说接下来有甚么计划,那他还真未想出。 这一时半 会,他竟被憨子给问住了。 项羽一直紧盯着吕布,不放过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这会儿自也未漏过那缕茫然。 他心里那根一直暗中绷得死紧的弦,这会儿才彻底松了。 就在吕布反应过来、要信口开河之前,项羽凭直觉先开口 为强,淡然道:既奉先尚未想明白欲往何处去,何不先随朕回都邑,与你那义兄一道徐徐计议? 吕布本能就要反 对,素来不善言辞的项羽,这会儿竟是破天荒地口齿伶俐,条理清晰地说了下去:况且奉先同那刘耗子有着血海深仇, 若真不亲手去报,而假托他人之手,你就真放得下心? 这话才是真正说到吕布心坎里去了。 他纵知晓自个儿那 便宜老哥是个不掺水的扎实兵仙,但那刘耗子狡诈多窟的秉性也为他深知。 那刘耗子一日不死,他就一日无法甘心。 更何况,他都为这憨子累死累活,忙前忙后了快两年功夫,才帮着把原本岌岌可危的天下给打了下来了。 费了上 辈子加起来都抵不上的偌大神思,到头来却连战果都未曾享受过,就匆忙出逃,不仅仇未亲手报成,还过着这餐风露宿的 鬼日子 他又不是个爱吃苦的傻子,怎会乐意! 吕布越想越觉自己吃了大亏。 眼下既有台阶主动递来给他 下干脆,那就下了吧。 只他心动归心动,这攸关官职的要事,还是得在应承前搞明白。 吕布眼珠子一转,娴 熟地摆出了讨好的笑来,狡猾地试探道:那官职方面,陛下是要 项羽心里一口大石落了地,闻言轻弯唇角, 眸光柔和,笑意浅淡,似冰消雪融:奉先既不愿领职,朕岂会勉强?只那爵位,奉先却断不可拒了。 能干享福不 用干活的好事,吕布怎会不愿意? 闻言心里最后那点不情愿也烟消云散了,遂高高兴兴地一口应了下来。 眼见问 题解决了,事情也商量好了,一想到马上要回他帮着辛辛苦苦守下的国都去,吕布心情更是不知为何一扫先前的彷徨迷惘 ,竟是空前的轻快。 他偷瞟项羽几眼,看这憨子居然也称得上喜形于色,不禁大愕。 趁着其他兵士还未回来 ,他干脆将心底徘徊已久的疑惑问了出口:陛下初登极位,需得日理万机,连去军营的闲暇也无何必亲自寻布来? 皇帝这般胡作非为,那范增老儿怎不拦上一拦? 闻言,项羽竟又笑了。 他想起了爱将出走前数日,就一直 若隐若现的不安。 他又想起了得韩信匆忙入宫通报,道爱将不辞而别时,他心口那强烈到难以言喻的痛苦、恍惑与焦 虑。 他更想起了,这一路追着爱将东行,却始终不见踪影,那让他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煎熬。 他还想起了,在 以为追不回爱将时,因极度绝望而发烫的眼角与那滴注定无人知晓的眼泪。 再看一脸好奇,眼睛亮晶晶,像探爪 小心试探的虎崽子似的爱将,项羽微微垂眸,不答反问道:奉先真想知道? 这不废话么! 吕布被问得莫名其 妙,不禁腹诽这憨子同那帮子文臣待久了,少了直来直去的豪爽,竟学那陈狐狸眼等人打起了机锋,故意吊他胃口。 骂归骂,吕布面上仍假惺惺地客气道:还望陛下为布解惑。 项羽不置可否,却似陷入了沉思。 正当吕布眯起 眼,等得快不耐烦时 项羽猛然动了。 就在吕布周身的防备,被那份因等待而生的不耐烦而最为薄弱时,他忽 伸出极有力的双手,牢牢地钳住了对方的双腕,越过头两侧,高扣在树干上。 与此同时,他往前骤然侵近二步,膝头 微曲,紧抵住吕布放松地微分站的两条大长腿间隙的树干上。 肌肉结实紧扎的胸膛,也毫不含糊地撞上了吕布的。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69) 那份不加收敛的巨力,直让吕布猝不及防下被撞得眼冒金星,脑子发昏,气都少出了几口。 待他回过神来,才瞠目 结舌地意识到,就那电光火石间,自己竟已被这怪力莽夫以个古怪姿势,死死地被卡在莽夫与这粗大树干间了! 背脊 隔着层薄薄布料抵着粗粝树干子,胸口紧密抵着项羽那身钢筋铁骨,吕布从未有过这般被夹在狭小空间中的狼狈。 刚 还好端端的,憨帝无端发难,撞他作甚? 吕布双目圆瞪着,浑身本能地紧绷着,但眸里与其说是被冒犯的愤怒,更多 还是发懵不解。 只因他比谁都能清晰而直观地感觉到,紧贴着他的那张面孔虽还一贯地紧绷着,称得上毫无表情 但对方那滚烫胸腔里的心跳,却如海涛澎湃而雄浑有力。 令他迷迷糊糊间,不禁忆起战况正酣时被将士们疯狂擂 动的那面战鼓,鼓点密集如雨,极速到了可怖的地步。 吕布僵硬地咽了口唾沫。 他死死盯着项羽从未如此近的、 如冰雪般冷淡,并不逊于自己几分的英俊面孔,干涩道:陛下这 这话刚起,即戛然而止。 一个夹杂 着生涩、凶狠、绝望、愤怒、却又不失狂喜的吻,似迎面而来的风暴般,恶狠狠地落到了他的唇上。 第81章 这混 账憨子, 啃老子的嘴皮子作甚? 项羽突发制人,吕布大睁着双目,足足愣了数十息的功夫。 直到嘴皮子被人生疏 地啃了个遍, 两瓣都是湿漉漉又红彤彤的,牙关也差点被蛮横顶开时, 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混账疯子,竟连老 子的嘴皮子也敢啃! 他既震惊又气恼,白皙的面庞一下涨得通红,同时用足了十成力开始挣扎! 项羽却一早防着 他的抵抗,一双手始终跟铁钳般将他腕子处卡得死紧, 由薄银甲裹着的胸膛猛力压着, 膝头更如钉子般深深抵着他两条长 腿间的空隙。 这会儿便占尽了力气上更胜一筹、又抢了地利的便宜。 饶是吕布一身气力也是远胜常人的大,此刻 竟也如牯牛入井般,卖力扑腾一阵,却丝毫未能动摇那如山般压堵在自己跟前的怪力莽夫! 且他挣扎时越是使力, 压 着他胸口的那具铁石般结实的身躯也就朝前挤得越紧, 直叫他气都快喘不上来。 见爱将那双明亮虎眸忽露凶光, 见四 肢被制挣脱不开,索性面子也不要了, 作势就要张嘴咬来。 自始至终除呼吸急促了些外,面上一直毫无表情的项羽, 才骤然松了制掣, 朝后退开两步, 硬邦邦道:奉先可知其中缘由了? 吕布警惕地蹦开快十步远,闻言眉头拧紧, 难以置信地瞪向他。 若非嘴皮刚被这粗鲁莽汉毫无章法地啃过一通,这会儿还肿痛得厉害 就憨子这神态自若 地反问的架势, 他都快怀疑方才那场来得莫名其妙的爆发,不过是自己荒谬的梦境一场了! 你 面对这一 脸油盐不进的憨帝,吕布嘴唇还痛着,叫他又气又臊,全然乱了阵脚。 他看紧自己颜面,不愿声张,免得引来未走太 远的一干亲卫。 可面对这胡搅的混账莽夫,他哪儿还愿唤陛下! 况且他也着实想不明白,项羽如今为坐拥天 下的楚帝,非是当初军旅中无女色近身的难耐,万千美人唾手可得。 怎独盯着老子动歪心思! 吕布内心悲愤 。 他是做梦也不敢想,这憨子之所以待他独一无二的好,图的不仅是他这身万人敌的飞将本事,竟还悄然馋上了他这 英俊潇洒的皮相! 直娘贼!重瞳混账! 项羽一声不吭,好似气定神闲。 却无人知晓他此刻心跳如擂鼓,耳朵 尖更是红而滚烫。 他那重瞳一直静静地凝视着爱将,见爱将面色变幻莫测,忽眼珠子一转,瞥向玉狮时,立马就猜到 了爱将在打甚么主意。 遂淡淡道:奉先可知重耳与介子推之事? 吕布脸色一黑,心里大骂。 这憨子 刚干了那畜牲事,竟还有脸威胁起他来了! 他实也清楚,这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若是皇帝铁 了心要逮他回来,那他纵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无用。 除非一辈子不出那深山老林否则,迟早是要被逮住的。 即便一般人困不住他,也够叫他烦不胜烦。 吕布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气势汹汹道:你待要如何! 项羽却不 答。 他目光沉静,默然注视着吕布,执着再问:奉先可知其中缘由了? 还问? 吕布恼得暗暗磨牙,只觉 蓄势已久的一拳,硬生生地打在了一团棉絮上。 他微眯着眼,手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凶神恶煞地盯着项羽,不 发一言。 见爱将仍气恼着不肯搭腔,项羽非但未觉冒犯,甚至发自内心地微微一笑。 他深深地注视着吕布,低声 念道:心几烦而不绝兮心悦君兮,君不知。 吕布听了这番剖白,本有万千思绪翻涌的胸腔里,心尖莫名一颤 。 只那般来得莫名的悸动,很快被滔滔羞恼所取缔了。 他看这憨子鬼迷心窍、竟还不知悔改的顽固模样,当场心 头火气。 他向来是个行动先于理智的,当场就暴跳着扑了上去,吼道:老子不知个甚么?分明是你不晓老子这拳头 的厉害! 一个死到临头都要唱虞兮虞兮奈若何的,竟敢在这对他花言巧语,莫不当他是傻子! 话音未落, 他就敏捷而凶猛地扑冲上去,一下将不知廉耻地在此大放厥词的项羽给摁倒在地,毫不客气地饱以老拳! 项羽猝不及 防被扑倒在地,吃了两记重拳后,却是眼睛一亮。 他不怒反笑,当即与吕布扭打起来。 他不似吕布,非是气血上 涌的莽撞突袭,却稳在一身神力与皮实肉厚上。 就如上回于齐地军帐中那般,二头猛虎奋力互搏,几乎毫无章法地翻 滚到了一起。 一会儿是吕布在上头,拳拳生风,好似要拼个你死我活;一会儿是项羽在上头,狼狈躲闪间,下下欲擒 腕子。 拳拳凶蛮狠厉,非是到肉,便是伤筋动骨。 这二虎相斗的惊天阵仗,直吓得两匹马儿窜到一边,破天荒地 尽释前嫌,呆滞地凑到一块儿观望。 几乎就在二人贴身缠斗起的瞬间,被吕布那失了克制的雷霆一吼所惊动的亲卫们 ,也再站不住了。 楚兵们纷纷寻声赶来,其中来得最快的,自是方被项羽屏退的那二人。 当看到他们遍寻不到的 吕将军,竟不知何时露了面,还又凶暴地与陛下扭打到了一起时二人那叫一个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呆滞当场,全然 想不起前去护驾。 吕布已是气红了眼,对外头目光的不管不顾,豁出去一身伤,也要揍这混账几拳。 项羽吃力应 付着他的疯狂攻击,亦无暇抬头,只沉声喝道:都给朕退下! 喏! 听出那口吻中的不悦之意,二人心中 一凛,赶紧退开。 不仅他们得火速退下,还得识趣地守着周围,省得陆续赶来的其他人又扰了陛下受吕将军的武谏。 只是怎吕将军甫一出现,就对陛下武谏上了? 脑海中还不住回放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二人悄然对视一眼, 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重的钦佩之意。 这天底下,既有那能耐,又有那胆略对大王行武谏之举,甚至还梅开二度的 决计只有这位最了不得的吕将军了。 吕布哪里知晓,自己怒而暴打项羽的举动,竟被一群憨兵给曲解成了武谏 。 他眼中此刻只剩这憨子,即使那张英俊脸庞已被他揍得有好几处乌青,犹不觉解气,还要奋力激斗。 然这回的 战果,竟还不比上回。 上回缠斗,虽也起于气急攻心,但到底在吃了力气上不敌对方的亏后,不得不转而用起技巧应 对。 因而乍一看去,拳脚间竟能打个旗鼓相当,不相伯仲。 这次他却自始至终被邪火冲昏了头脑,哪还记得扬长 避短? 一顿毫无章法的乱拳下去,虽先打了项羽个措手不及,但他也很快被耗尽精力,最终气喘吁吁,力竭地躺在被 二人弄得乱糟糟的地上。 项羽自知理亏,任他揍实了几拳后,才以防御为主。 见吕布终于没了力气,他遂翻身压 上,一回生二回熟地将爱将的那肌肉还在不住缠斗的腕子扣死了。 吕布自知乱打必然不是力大无穷的憨子对手,这会 儿脑子清醒些后,倒是奇迹般心平气和了几分。 他还急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四肢暂提不起力气,纵被制住了也 只懒洋洋地眯着眼,眸中光芒闪烁。 项羽居高临下地紧盯着他看,重瞳暗沉,薄唇紧抿。 吕布则注意到,别看项 羽看似鼻青脸肿的狼狈,气息全然称不上紊乱,可见尚有不少余力。 这天杀的怪力莽夫! 吕布不仅身上发疼,脑 壳更痛得厉害。 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讲理这人还不肯听他堂堂吕温侯,除白门楼那日外,竟又能遇上这般 倒霉的一日! 他内心愁绪万千,项羽亦是若有所思,忽道:朕本无意取天下。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登时唤回 吕布神思。 他满脸莫名其妙地看向突发此言的项羽,怀疑对方未被自己揍清醒,怕是更傻了。 孰料项羽下一句便 是:盖因从奉先之谏。 吕布圆瞪双眼,当场被这理直气壮所震惊! 他娘的,他可算明白,这憨子乍提这茬, 是想表达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了! 形式比人强,他艰难忍下破口大骂的冲动,双目却还怒得快要喷出火来:为 打下这天下来,老子费了那般大功夫 听他满嘴不敬的老子,项羽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淡淡打断道:既 奉先功高劳苦,现大业既成,却分文不取兀自远走,岂非愚不可及? 不防这憨帝在这等着,一方面受制于人,一方 面还受这明嘲暗讽,吕布差点没被气个七窍生烟。 项羽却似未注意到他怒火滔滔似的,兀自自言自语道:予机不取 ,有失天和,天必惩之 这话正是某日吕布劝他时,不知从哪儿捡着说的。 吕布凶恶地瞪着神游天外、却还 牢牢压着他不放的项羽,实在快按捺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也因此不慎漏了项羽念着念着,眼底略过一丝微芒。 予机不取,有失天和。 看着身下失去抵抗能力的心上人,项羽反复念叨着这句,忽灵光一现。 这话说的,不 正对上此时情景么? 楚营上下皆知,凶名赫赫、威武倨傲的西楚霸王、如今的楚国皇帝项羽,唯独对一人始终和颜悦 色,从谏如流。 于是眼下面对这送上门来的大好时机,项羽欣然从了爱将昔日之谏,重俯身下来,专心致志地将那才 刚尝过的薄唇,温柔地再尝了个遍。 第82章 这憨子一阵自言自语, 竟生生拐了个弯儿,又压着他粗鲁地啃起嘴皮子来 ,着实叫吕布心火大盛! 他从前未少腹诽项羽矜持倨傲, 就差连放个屁也要摆个贵族架子,坐姿无时无刻不遵循端庄 自持, 才没少在当断则断的要命时刻,也表现得婆婆妈妈。 孰料对方瞧着不声不响的,却不知从哪处沾了一身浪荡的 坏劲儿,还净往老子身上招呼了! 奈何他此时已是精疲力尽,饶是再想暴起给对方哐当几拳, 被按得死死的腕子也丝 毫挣脱不开。 唯有板着脸孔, 紧抿着唇,妄图以充满杀气的锐利目光将这憨子击退。 刚好这会儿的项羽,终于将 方才那转瞬即止的吻延续了个够。 他稍撑起一点自己的上身,但不论是双手也好, 膝头也罢, 仍不愿放松对心上人的 钳制。 他胸口还剧烈腾跳着因情窦初开而躁动的心, 闭目冷静片刻,才重肃了面容, 睁了眼。 以那质地清凌的重 瞳,静静地注视着被他按在身下、几乎任自己为所欲为的心上人。 只他甫一接触到吕布凶巴巴的目光, 就怔住了。 被扔到一边的火把早已熄灭, 又因看守的亲兵离得极远, 此时唯一的照明,即为天上洒落的清冷月辉。 月已西沉, 星辰漫天,轻洒余晖。 树影婆娑, 投下的零碎阴影,无声交割着吕布那张轮廓分明、眉目间极英俊、且无时无刻不充 斥着勃勃生机的白皙面庞。 月辉殷勤地于高挺鼻梁旁打上重影,一双虎眸却倒映一捧清莹星光,熠熠生辉。 一明 一暗的光影交织,俊美得凌厉。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70) 就如那传说中的美丽凶兽一样,暴戾而不驯,随兴而残忍,却极其摄人心魄,叫观者 不愿移开一丝一毫的目光。 项羽深深地凝视着眼前景象,缓缓地再次低下头,试探着又要索吻。 你他娘的还来 !!! 吕布哪曾想自己那本该气势十足、昔日足可吓退千军万马的怒目而视,竟在这脑子不好使的憨帝处弄巧成拙 。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火冒三丈地仰面瞪那张快速贴近、很快又黏了上来的可恶面庞,双腕拼命挤出最后一丝力气, 做最后的挣动。 然而项羽看似得了失心疯,但哪怕在最沉醉时,也始终神色漠然,禁锢他双腕的那俩铁钳般的怪力手 臂,也未放松过丝毫力道。 吕布被迫叫这一身死重的混账莽夫按着,第三回 吮自个儿那倒霉嘴皮子时,实在是既气又 无奈。 这天杀的浪荡莽夫,竟还占他便宜占上瘾了! 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一道霹雳电光,劈碎了 吕布最后一丝理智。 他索性不再死抿着唇抵御,干脆反其道而行,怀着满腔怒火地放了这胡搅蛮缠的恶客进来。 项羽原只打算顺着那难言的柔软心思,眷恋地轻轻触碰着,怎料那始终紧锁的唇关忽然松动? 他微微一愕,倏然睁开 了眼。 却见心上人一双眼宛如闪闪发光,内里满是得逞的快意! 吕布自觉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城,立马趁着这憨子 始料未及、正发愣时,拿出了他上辈子那唇舌所练出的看家本事,对全然无措的对方一顿恶打! 他猛然间转守为 攻,当场打得这诸处生疏,仅凭一股与生俱来的蛮横劲儿,贪得无厌地反复强索的恶客无处可逃,只能狼狈接招。 急促而灼烫的鼻息密切交织,二人重新陷入一场无声而激烈的交锋中。 这次却不同于以往的势均力敌,吕布虽是嫩 壳子,一身本事却较他要精湛娴熟多了,竟在五十回合内,就顺利分出了胜负。 项羽大约是首次落得一败涂地, 浑身僵硬,眼睛半天不眨一下,好半晌才重新撑起上身,松开了已将吕布那对白皙腕子上、捏出醒目红痕来的制掣。 他似是从未如此狼狈过,撇开眼去,不看满眼稀奇纳罕的吕布,还生平头一回不顾形象地盘腿坐了起来。 他深深地吸 了口气,竭力试图忍下方才被勾动的一身凶猛燥热。 吕布一挑眉。 哟呵! 这回可算换他扬眉吐气了! 他 一个鲤鱼打挺,终于自那滚了半天的地上坐起后,连满背的灰与落叶也懒得去拍。 兀自定了定心神,吕布浑然不知项 羽正努力克制隐忍,自以为恶意十足地挑起眉,眸中促狭的黠光闪烁,哧地一笑后,开始肆意地打量着手下败将。 瞧那来势汹汹,翻来覆去的模样,还以为有多了不得! 却不想本侯不过随意发功,拿出几分舌嬉间深藏不露的 真本事,这愣头小子就原形毕露,片刻便招架不住了! 难得在与这憨子于除脑袋瓜子外的较量上大获全胜,吕布先前 那股愤怒不甘,竟被这刻欢喜冲散大半。 虽可惜非是拳脚功夫上大获全胜,但总归能以长击短,挣脱困境一回。 然而他这得意模样,项羽却一直紧闭双目,双拳紧紧攥着,未向他投去一瞥。 一方垂头丧气,一方耀武扬威,在 这微妙的僵持中,月已悄然西沉。 眼看着旭日初升,天光渐明,四散出去寻人的楚兵也已得知吕将军被寻着了、且不 知为何再度武谏陛下的消息。 他们哪敢妄自前来打扰? 唯有在那二亲卫的告诫下,无声聚起,安安静静地守在外 头,耐心等陛下一声号令。 项羽却如一尊石雕般,于朦朦胧胧的晨雾中闭目静了很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林间绿 木林立,野花盛放,姹紫嫣红。 但其中最为鲜亮美丽、生机盎然的,唯有那身形高挺,神采飞扬之人。 项羽神色 淡淡地起身,言简意赅地下令道:回城。 言罢,他少顷即翻上乌骓马身,目光沉沉地望着还磨蹭不动的吕布,眸 中催促之意直接明了。 吕布心绪本还复杂得很,颇有些犹豫不决。 结果受了这一眼的激,反倒下了决心,干脆利 落地也上了玉狮的背,绷着脸跟在其后。 横竖这憨子那方面外强中干,技不如人 要敢再对他胡来,他大可故 技重施,让这憨子自惭形秽去! 莫说是死过一回,哪怕上辈子屡次置身逆境,吕布都向来有着见风长的野性,又有着 得过且过的豁达。 因在未料到的微妙地方占尽上风,这会儿他胸中充斥着嘚瑟劲儿,竟是将先前被压着生生吃了两顿 被啃嘴皮子的大亏给盖去了大半。 天光乍明时分,宽敞官道上,一支有数千人众的楚军,正沉默朝西速行。 除一 身意气风发,只刻意紧抿着唇、以防被看出红肿的吕将军这始作俑者,及大多时候面无表情,喜怒难辨的陛下外,亲兵们 无不神色严峻,目不斜视,全神贯注地赶路。 军容严整冷厉至此,马蹄腾腾而过,路上旅人纷纷闪躲而恐不及。 望着那杀气腾腾的楚军,他们下意识以为又有大事发生,噤若寒蝉。 却哪儿能猜到,为首那气势磅礴冷冽,驭踏雪乌 骓风驰电掣的楚帝项羽,面上犹带着惹人注目的数处淤青? 帝王需坐镇京师,无要事不可久离,况且还是初登极位未 满一月的新帝? 若弃官而去者非是吕布,而是旁的什么人,范增哪会连半句劝谏也无,就硬着头皮,咬牙替着帝王镇 了这大半个月! 现见二人平安无事地归来,饶是范增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出城亲迎时,也未忍住老泪纵横。 他向 一如既往地板着面孔的陛下行礼后,便小跑着到了一脸警惕的吕布跟前,感慨万千道:奉先大义却也糊涂啊! 然而吕布面如寒霜,眉头紧皱,丝毫不为此话动容。 自那日殿外偷听一场后,他是再不认为这老糊涂的脑子好使了 。 不仅脑子坏了,必然还生了对昏花老眼,才能将他这顶天立地的威武儿郎,当做那任劳任怨的傻子看待! 思及 那日在他耳中,简直与嘲弄他无异的胡扯八道,吕布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这姓范的老骨头瞧着就快散了,怕是比 那陈公台还不经打他又岂会忍气吞声,任由对方握着他手在这一把鼻涕一把泪! 项羽若无其事地下了乌骓,将缰 绳随手抛给了亲兵。 乌骓与玉狮一道被牵下,他接下来却不忙入殿,而是无声地注视着不知何时起,竟亲热地握上了 手的二人。 范增对陛下投来的灼灼目光一无所觉,兀自喋喋不休。 切身吃过几回大亏的吕布,这会儿却敏感多了 。 几乎是项羽目光投来的那一瞬,他一身汗毛都齐齐竖起,似猫儿炸毛般,警醒地反瞪回去。 项羽眸光沉沉,不 知在想着甚么。 半晌忽道:日头正烈,亚父毕竟年事已高,不宜久立于此,先入殿。 难得受沉默寡言的霸王 一句关怀,范增当场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吕布的手,转身谢恩道:谢陛下关怀。 项羽神色漠然地颔首 ,目送范增慢吞吞地入了殿。 他未动身,吕布直觉危险,也警惕地一动不动。 二人相顾无言一阵,竟是项羽先开 了口,却听他平静如常道:奉先缘何不入? 那还不是为了防你这憨子使坏心思! 吕布拧着眉,警觉道: 陛下先请。 项羽闻言,却还站在原地未动,似是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是 连半句废话也不多说了,径直一步上前,攥住吕布躲闪不及的一手,若无其事地拉着人进了殿。 第83章 这日项羽、吕 布与范增三人于殿中商议许久, 直至夜深,方才歇下。 翌日一早,为稳定因他匆忙离都近月、难免有些躁动不安的功 臣宿将的心, 项羽下令于咸阳宫中南殿大摆酒席,款待诸侯列臣。 众人自是清楚, 项羽之所以于此时大开酒宴,亦有 暗示不久后即将正式封赏有功者的含义,是以各怀心思,面上却皆是欣然赴宴。 偌大人群中,唯有对官职爵位无欲 无求、又终于身无要事、不怕饮酒耽误了的吕布, 及于这方面虽抱有期待、却只准备听任安排的韩信还能专心品尝美酒 佳肴, 众人皆是意不在酒。 因楚帝神色冷凛,威仪深重,纵在欢宴之中也不曾开颜,一如既然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群臣虽怀着称颂逢迎的心思, 却都难以开口, 唯有另辟蹊径, 试探到大王最爱重的吕布头上来了。 吕布起初还耐着 心思听一听,敷衍几句。 后被烦的回数多了, 扰着他尝这久违的美酒,索性拉下脸来, 放出一身毫不逊于项羽的强势 杀气, 不客气道:陛下的心思, 就如他威仪般深不可测,人臣岂可轻易揣度?尔等若真想问个明白,这席间莫非还有比 陛下更清楚的么! 司马欣被这直白的话堵得无话可说,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耳边仿佛还听见了众人窃窃讥笑,心里 不禁将吕布给彻底恼上了。 吕布上辈子过的憋屈日子不少,既能白赚一世,哪会对区区一个司马欣也憋屈应付? 横竖司马欣瞧着老胳膊老腿,要恼羞成怒下来硬的,也全然不是他几合对手。 吕布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他正准备 落井下石,再挖苦几句,好有杀鸡儆猴之效时,忽想到什么。 他心念一动,下一刻就冲满脸隐忍怒气的司马欣,递去 了蕴含着不屑、得意与高傲的一瞥。 而于外人看来,吕大司马这一眼却颇有几分陛下的气势,端的是高深莫测。 哪料这神态威严的吕将军,想的却是况且那真正主事的那项憨子,正垂涎着老子美色,又怎会替这老匹夫说话! 如此一想,吕布心里虽还为那日吃亏之事感到几分别扭,却也忍不住大为痛快。 他一边愉悦品酒,一边还照顾照 顾身边坐着的便宜老哥。 韩信起初还有些局促,又为贤弟如此关怀于他,心中感动不已。 然他敏锐得紧,很快便 意识到,贤弟每回不知轻重地拍他脊背,道是为他顺酒、实则害他呛酒后,往往就要以不宜贪杯为由,顺走香气最浓 的那坛佳酿 眼角余光瞥到贤弟若无其事的盗酒举动,韩信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纵容, 并未出声揭穿。 同样目睹此幕的,却还有端坐于主位上,频频向心上人投去目光的项羽。 项羽见状,深深地拧起 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半晌,他召来宫仆,沉声吩咐几句后,不一会儿即有数坛美酒再被取来,独独添到了吕布身 侧。 韩信见状,赶忙轻推眯着眼、一脸严肃地不知想什么的贤弟,小声催道:陛下赐酒,贤弟快谢恩去。 谢 个屁,不谢! 吕布想起那日被按着啃了好几回嘴皮子,再看憨子这明晃晃的讨他欢心的举动,哪能就此满意了。 他倒也不愿拂了这便宜老哥的面子,遂转念一想,果断趴倒在矮桌上,像模像样地装起醉来。 韩信哪里不知,贤弟分 明是半醉不醒,才会耍这等赖皮。 他无奈又宠溺地一笑,正要再劝几句,一直无言的项羽忽起了身,淡淡道:诸位 继续。 干脆利落地撂下这话后,项羽竟真就先离席了。 楚帝离宴后,宴上酒兴不免高涨几分,先前还勉强端着 架子的一些个臣子,终于敢畅怀去饮。 不一会儿,席间即充斥着放浪形骸的醉徒。 韩信并不好酒,于美食实也称 不上多热衷,却也不知不觉中用了许多。 腹中稍有饱胀感时,他即刻打住,再看身边不知何时起已由装醉变成真醉、 软绵绵地撑开四肢,摊平在地上的贤弟,不由失笑。 他正准备亲自将贤弟背起,好送回府上去时,身边忽有数侍卫上 前,客气制止道:陛下有令,醉酒者可与殿中歇下,待明日醒酒后,再出宫回府。 韩信不假思索地摇头道:不 必劳烦。 他虽非以武力见长,到底为行伍中人,此刻尚清醒着。要背动醉酒的贤弟固然费力,却也并非不可为。 况且这回赴宴者杂,酒醉后行事荒唐亦有不少。 为防贤弟于神志不清下受奸人算计,他还是小心看顾着好。 侍 卫闻言一愣,全然不料韩信会如此辞谢,一时间竟不知下一步当如何劝了。 他们正因所负那陛下密令而为难时,韩信 已吃力地背起醉后显得更沉、好在四肢还算老实的贤弟,一步步慢吞吞地朝外走去。 等出殿门后,即有车驾等着,倒 不算多远。 只韩信还未行出十步之遥,即听一阵沉重而齐整有序的脚步声由身后传来,由远至近,眼前人面露讶色, 纷纷伏拜行礼。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71) 韩信微愣,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却见最先离席的楚帝项羽,竟不知为何去而复返了! 项羽极自然 地接过在韩信背上的吕布,略一犹豫,即亲自用了双臂,换了个最能让吕布舒服地继续打醉盹的姿势抱着。 将人抱住 后,他才淡然自若地看向一脸怔然的韩信,平静道:随朕入殿。 韩信呆呆地点了点头,木木地跟在了项羽身后。 叫他背得吃力的贤弟,到了以一身拔山之神力而冠绝天下的项羽手里,竟显得无比轻巧。 看得韩信是既佩服,又 担忧。 项羽步伐稳健,速度却极快,不一会儿就领着韩信等人来到了皇帝所居的寝殿前。 看清那匾上文字, 韩信又是一阵惊讶,心里不禁浮现出万千感慨。 霸王得天下霸业,贤弟确是居功至伟。 幸霸王亦信重至深,不曾 辜负这忠肝义胆,不仅欣然数番纳贤弟之武谏,连卧榻之侧也愿容贤弟酣睡。 项羽入殿后,却稍踯躅了起来。 他 于主殿与偏殿间迟疑片刻,到底只将人抱到了偏殿中,再将韩信也安置于此。 只是在将人放下后,他却不忙离开。 而在韩信眼中,则是项羽眸光深沉,看着沉浸于醉梦中的贤弟,不知想着什么。 忽似自语般道:汝可知晓,今日 朕为何可赢得天下? 若换做旁人,必然要揪住这大好时机逢迎拍马,赞楚军威武,赞陛下神勇,赞兵略如神,赞举 贤任能 偏这殿中除守在门外的宫人外,唯有同样正打量吕布睡态的韩信。 韩信对这来得莫名的问虽觉得困惑 ,仍坦然表示:自是因陛下得贤弟为肱骨、鼎力辅佐之故。 他投身于楚营的时日,远远多于吕布的。 之所以 那日心灰意冷,失望离去,不外乎是看透了项羽一身致命弱点。 知其刚愎自用,任人唯亲,残忍暴戾,目光前短,不 恤百姓 虽有世间无双之勇,最后也必将是落亡结局。 韩信始终坚信,之后那一切转机,皆起于贤弟。 江 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如今回想过往,仍感些许不可思议。 怕是只得贤弟这等世间同样无双的奇士,才拗得动项 羽的固执脾性了。 闻言,项羽非但未被惹恼,反倒极难得地笑了。 他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不由转过身来,正眼看 向神色自若的韩信,沉声道:朕亦如此认为。 韩信面不改色,正仔细思忖着这话的真伪时,项羽忽又开口,漠然 招呼:坐。 竟是一副要与韩信促膝长谈的架势。 韩信虽领兵横扫数国、立下显赫战功,但他既非江东出身、 追随项羽多年的亲信部将,又非他贤弟那般后来居上,神奇地最合了项羽眼缘的心腹重臣。 加之他擅谋军,却不擅谋 己,不知钻营官场为何物。 在这封赏前的紧要关头,旁人忙着结交可用、积极运作时,他始终只顾着闭门钻研撰写兵 书,连入宫都极少,况且专程去项羽前表现? 自回咸阳后,他于贤弟催促下,交上兵符归还兵权后,除那日又被贤弟 催着入宫向将称帝的项羽干巴巴地道贺几句外,就只有得了贤弟留书、大惊之下入宫的那回了。 真正得向来高傲的项 羽如此平和亲近地邀谈,着实是头一回。 韩信微一怔后,神色仍是泰然,微微颔首谢恩后,即真坐下了。 吕布对 这场二人夜话,自是不得而知。 他于睡梦中纵马驰骋,酣畅淋漓地大杀特杀,眼看着就要捉着那可恨的刘耗子大卸八 块,得意大笑时,耳边忽传来一阵极耳熟的声音。 就连那对话,也隐约让他感到几分似曾相识。 好似是那憨帝在 问:如朕能将几何? 好似是他那便宜憨长道:陛下将兵,多多而益善耳。 就当他朦朦胧胧中感到几 分欣慰,暗道这憨长到底底子比那憨帝强得多,无师自通了逢迎拍马的精髓时,就又听那憨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复问:子有何如? 却听韩信一派轻松写意,出口的话却是狂妄至极:臣亦多多而益善耳。 这二憨子 趁他睡着,竟敢当他的面如此厚颜无耻地自夸! 吕布怒从心中起,倏然睁开眼,于意识清醒前,即忍不住气冲冲道: 老子亦是多多而益善耳! 第84章 吕布这惊天动地一声喊, 直让正说着话的项羽与韩信二人一愣。 他们的心思 一下由方才的话题上移开,不约而同地上前询道:奉先醒了? 被二人一脸关切地围着,曾因醉酒而没少挨高伏义 的唉声叹气的吕布, 反倒感觉出几分不自在了。 怎跟被人围着看耍猴似的! 他脑袋虽还有些昏昏沉沉,到底是醒 来了。 不等二人再走近前, 吕布便慢吞吞地下了榻,满腹狐疑道:陛下与便韩兄在商议甚么? 韩信正要 开口解释,素来寡言的项羽竟抢先开了口,平平静静道:正为奉先最为挂心之事。 他最为挂心之事? 吕 布当场一愣。 连他也不知为何,眸光竟下意识地先落到了面无表情的项憨子身上。 二人目光对上的那一瞬, 项羽 眼底微微泛起些许波澜, 不知在想着甚么。 吕布则在发了会儿怔后,似被烫着尾巴的猫一般,猛一下别开头。 他 娘的,自己怕不是由这憨子处沾了一身憨气! 吕布恼羞成怒地想:否则怎会想起那日树林子里的怪事, 而非他自来这 几百年前后最心心念念的那颗脑袋! 间贤弟微一愣住后, 嘴角扯出个堪称微妙的笑来, 韩信虽觉得哪处怪怪的,此时 也未多想。 他微微笑着, 点了点头:巴蜀二郡地形复杂,山路崎岖, 关隘险恶, 且那刘耗子颇具将才, 欲要速战速 决,怕是不易。 而战线拉得太长太久,则极不利于后续补给尤其与远征的楚军要进行比较的,还是势力已具雏 形、粮秣上颇有积蓄的汉军。 实际上项韩二人具心知肚明的是, 楚帝登基不过数月,北边且有异族蠢蠢欲动,眼下绝 非伐那巴蜀的最好时机。 然奉先近乎无欲无求,唯一执念,便是手刃血敌刘邦。 既如此,纵最后八成落个得不偿 失的结果,二人亦是默契地议了大半宿的西攻之事。 韩信这话一出,已思索起如何减少对后方本营的粮草需求、该怎 于前线自给自足了。 项羽神色淡淡地看着满脸期待的爱将,忽平静地掷下一道惊雷:无碍。举尽关中之粮,足矣。 关中沃野千里,本就未受多大荼害,又得楚国官吏近二年的精心治理,称得上粮仓充足。 然话虽如此,项羽肯 出尽关中存粮,也要西伐的决心,仍是让韩信面色一愣,心里大吃一惊。 他禁不住想:看来继同他贤弟间结下血海深 仇后,竟连陛下也不知从何时起对其恨之入骨。 宁肯付出沉重非常的代价,也不允刘邦固守一地以称王。 他日 发兵,便由奉先为主将,信为次将,至于末将 项羽略一沉吟,索性直接询道:奉先可有成算? 捉只穷 途末路的刘耗子罢了,莫说是末将了,在吕布看来,那简直连兵仙都无需带! 但既这憨子已开口问了,吕布倒也不至 于驳他面子,是以不假思索道:便那李车子,再捎个项家将罢。 吕布于人情世故方面,虽远称不上练达,却绝对 比另二人要灵性上太多:心知人臣领兵在外,最忌小人趁机进谗,惹来君王猜忌。 他心忖,莫瞧这憨帝正垂涎他这身 本事与英俊相貌,然帝王变起心思来,通常可比他撒尿更衣都要来得快,哪儿是能信的! 与其带着这同为项家军外 人的便宜憨兄一道犯忌讳,始终需堤防他日清算,倒不如一开始就爽直些许,主动纳个姓项人的进来,好安这憨帝的心 。 不过这话一出,吕布忽想起什么,心思一下跑远了。 却说他这几日里,稍留心了些,便很快得知那憨帝后宫中 ,除一些个旧秦宫娥外,竟称得上是空空如也。 许是因项羽常年投身军旅、醉心征伐之故,那脍炙人口的虞兮虞兮 奈若何里的虞美人,竟是至今不见踪迹。 在那金光璀璨的池子里,倒是有百来条鱼美人。 听了吕布末尾那 话后,原面色安和的项羽,倏然拧紧了眉。 他勉强按下火气,对一脸严肃、实已神游天外的吕布,硬邦邦地吐出二个 字来:不必。 莫名挨了一记凌厉眼刀的吕布: 甫一被那仿佛慢是控诉的眼刀杀到,他下意识地生出 几分心虚来。 后又幡然醒悟,心里暗骂这憨帝脑子犯轴、不识好歹。 老子好心避嫌,连项家憨货这等无异于 皇帝眼线的麻烦都主动往军里请了,反倒不叫这憨货领情! 即使三人心思各异,大军的整编仍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吕布虽为面子,那日情不自禁地跟着加了句多多益善,但真要他去整合近三十万军士,那他必是一个头两个大, 百般推脱。 韩信重任贤弟副将,却丝毫无再度屈居主将之下的不悦,反倒很是欣然,成日忙碌着。 一晃眼,即到 了项羽封赏功臣宿将的前夕。 眼看着军团已经整装待发,只等明日那场欢庆仪仗一过,即拔营进发时,韩信才终于有 了些许闲工夫。 他正于尽快回府,用出征前这最后一日功夫再整顿一卷兵书,还是寻贤弟说说话间犹豫着时 ,忽想起什么,不由眸光一滞。 而在随行众人眼中,则是这不苟言笑的韩大将突地脸色一变,竟甚么也来不及解释, 匆匆入宫去了。 韩大将这是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具在对方眼中看到重重疑惑。 韩信自那日得项羽留 殿夜谈后,应是项羽吩咐了甚么,宫门卫兵竟连半句拦人盘问也无,就干净利落放行了。 见此情形,哪知自己还能有 受大王信重一日的韩信,不禁愣了一愣。 他无暇细想,直奔地牢而去。 张良与随何二人,仍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监 牢中。 狱中无日月,眨眼似千年。 在韩信吩咐下,狱卒隔三差五,就将一些个无关紧要的书简随饭菜及衣裳、浴 汤等物一道送来。 若非如此,再心性坚韧之人,此刻也必觉痛苦难熬了。 与渐渐适应此地,开始苦中作乐的随何 相较,张良面上平和,心里却愈发不安。 韩信临行前那句轻描淡写的宣言,始终在他脑海中徘徊。 只是距韩 信宣称东伐那日,已过去多久了? 张良眼底掠过一抹茫然。 随何自知脱身无望,就渐渐沉默下来。 此时二人 各怀心思,相对无言,除偶尔翻看竹简发出的细微声响外,几乎称得上如死一般的寂静。 当韩信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 传来时,若非近到跟前,变得愈发迟钝的二人竟都未曾发觉。 子房先生。韩信客气道:别来无恙? 若吕 布在此,定能一眼瞧出,这面上风平浪静的便宜老哥,其实正心虚局促得很。 韩信初作主将、东征魏国前夕,曾来此 一劝张良投诚。 原想讨魏一成,便将归还兵权,返回咸阳等候,刚好局势大定,好二劝张良。 哪曾想项羽倏然改 了吝啬脾气,见他进军得力,竟命他继续率部队东进。 他生平第一次得以放手施为,自是无比珍惜。 每日除 了练兵发兵,便是苦思冥想,定计攻城略地。 稍一忙碌起来,便不慎将张良给忘了个干净。 后来班师回了都邑, 他沉浸于修撰兵书的乐趣中,更不可能想起已被彻底抛至脑后的张良了。 唯有这回又是出征在即,他难得再得闲暇, 二者似曾相识,才终于叫他忆起仍在狱中的张良来。 韩信不善言辞,这声问候不仅客气,且暗暗透着心虚。 奈何 听见这话的张随二人,具觉得刺耳无比。 张良无奈一笑,正要开口,随何已嗤笑一声,冷冷讥嘲道:我等身处楚狱 之中,得诸位悉心照护,何恙之有! 韩信听出他话中怒意,却是面不改色。 他只因张良同为韩人,有过一 分旧谊,又晓其才智绝顶,方另眼看待。 但对于不过是贤弟随手往狱里一塞,忘得比张良还干净的随何,他并不怎地 瞧得上,更遑论一眛容忍? 遂云淡风轻地颔首,赞同道:不错。身处楚狱之中,到底比身处楚釜之中要好上些许。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72) 随何本是一时激愤,方才不顾自己任人鱼肉的处境。 但观这楚将神色淡淡,却张口即是要烹人的威胁时,他不 禁背脊发寒。 他若真讲究甚么誓死不降的气节,早已在受俘的那刻抹脖子去了。既偷生至此,他岂会甘心因一句气话 ,就真丢了小命? 一句话堵上随何的嘴后,韩信重又看向面带苦笑的张良,缓缓道:信又将远征,特来知会子房先 生一声。 张良心念一动,无声抬眸,定定看向脸色平静的韩信。 韩信兀自朝下说道:天下已完全底定,归了 楚帝了。 此言一出,张良嘴唇微微翕动,随何却是大惊失色! 乍得一道霹雳劈下,二人具是心绪激荡,一时间 皆不知说什么好。 但不论是张良或是随何,皆在听闻此讯的瞬间,本能地选择了相信。 二人沉默时,韩信略一思 忖,径直解下腰间短匕,抛入狱中。 张良怔怔垂眸,盯着那精致短匕看,恍然出神。 韩信言简意赅道:待信得 胜归来,若子房先生尚在那信愿以身家性命向陛下荐先生,换先生往韩郡任职。 话音刚落,韩信不再多言,毫 不犹豫地抬足朝外走。 刚走出十数步,身后忽传来张良的声音。 张良嗓音沙哑,叹息般问道:将军如此砥砺, 便不惧鸟尽弓藏,敌破将死那日? 韩信却笑了。 他并不回头,前行的步履更不曾有过片刻迟缓,只淡然回道: 唯庸主方嫉能臣。信功不及陛下,力不及陛下,唯有出兵打仗方面稍有心得既如此,何惧之有? 第85章 不论 张良如何抉择, 翌日一早,即到了项羽正式评定麾下功臣宿将、降楚诸侯的功劳,进行进一步封赏的时刻。 这一日不 仅攸关功臣与诸侯的名分地位, 更有稳定楚国政权之要,是以诸人具是彻夜未眠, 不等天亮,便起身洗沐,换上华美朝服 入宫。 就连素来称不上有多讲究皮相的韩信,这日也未能免俗。 他换上簇新光鲜的朝服,心潮澎湃地来到宫中, 与众人一道候在朝殿之外, 只等大王到来。 在一群要么雀跃,要么忐忑的人中,唯有掐着时辰点赶到的吕布,显得尤 其醒目。 他压根儿没碰那大典该着的袀玄长冠, 仍是一身鲜亮嚣张的战袍, 头戴着心爱的雉鸡尾翎冠。 两道长长 的尾翎, 就如其主般神气高昂,走路时随那带风步履一晃一晃。 加上其堪称鹤立鸡群的高挑个头, 哪怕只简简单单地 在最前排一站,与范增、韩信、龙且与钟离眜等人并肩, 却是一下惹来注目无数。 他着装如此与众不同, 龙且等人且 只是投来好奇目光, 韩信却有些着急了:贤弟何不更换朝服? 吕布心道,那哪儿穿得! 也不知哪个脑壳挨了 驴踢的混账想的,他前日得宫里送来的朝服,上衣用绀色制, 下裳用皁制,上头纹饰繁多,单一眼瞅去竟就叫他眼花缭乱 ,比这身战袍还花里胡哨得多。 若真穿上,站在一干冠服大体离不远的楚臣里,他怕是得显得比着战袍还来得古怪! 吕布张嘴欲答,身后忽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由心念一动。 晚他些许听着声响的众人,纷纷回身行礼,果真是帝驾 来了。 隔着浩浩汤汤的人群,项羽仍是不费吹灰之力,一眼即见着了爱将。 见奉先未着他特意命人制定的那件靡 丽朝服,依旧穿着往常那身战袍,却更胜往日的神采飞扬、光芒熠熠时 项羽先微感失落,很快又转为欣然。 罢了,以奉先爽直脾性,必然嫌那身朝服配饰冗多,行动不便罢。 项羽面不改色地在脑海中转了数个念头,命众人起 身后,率先入殿了。 待皇帝于宝座坐下后,守在殿外的臣子方得引领,鱼贯而入。 吕布知晓这日必将冗长无趣, 原想站在边上,方便一阵子发挥自个儿那苦心练就的、睁着眼睛睡觉的拿手好戏。 却不料范增那混账老头与他那憨子 老兄,不知为何默契使坏,一阵暗推暗搡,愣是将他的位置挪到了最前列的正中那最最接近憨帝的地方。 座上项 羽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中,心情不禁又好上几分,忽开口道:奉先缘何不着朝服? 吕布还在偷瞪无端坑他一把 的便宜老哥韩信,冷不防被点名发问,不由一愕。 他一边暗骂这憨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脑子里却转过一缕急智,嘴里 于是泰然自若地瞎编起来:臣若凭戎马得赏,便以戎装晋见;臣若凭谋略得赏,便以儒服晋见!臣不似诸位将军,多是 勇略双全,穿哪身皆使得,唯一身力气勉强能登上台面。自要以真面目晋见陛下,方显臣心中忠诚。 闻言,项羽微 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奉先果真狡黠。 同样听了这番话的众人,面色则倏然变得微妙。 偌大楚营中,自 宫宴那回一举成名、名声最盛的吕毒士;策略上最能左右楚国,斩内奸、荐贤才韩信,亲手守住国都的肱骨国士;更叫人 望尘莫及的,连陛下也敢在谏言不成的情况下,二度拳打脚踢的神人 这么一号连亚父范增都愿主动屈居次位的重 臣,怎说得出唯有一身力气勉强能登上台面的瞎话! 然观陛下虽是面色不改,周身氛围却透出几分满意,众人心 中再多感慨,也只能叹一句吕布果真摸准了帝心。 不仅擅于揣度上意,更有一身天赐的厉害本事,难怪独得陛下青眼 了。 因众人皆对吕布立功甚多、后来居上,必将受赏最多最早的一点心知肚明。 遂当项羽亲口宣布,以吕布身为 贵族,为楚输诚献忠、运筹帷幄、冲锋陷阵,功劳最大,封为宰相,封二十等爵中最高一等的彻侯,可于关中亲选一县, 取三万户为封邑。 如此厚赏,直让群臣心里惊叹,无不目露羡色。 吕布却是面色如常。 那日他不惜抛下一切 、出逃千里的举动,彻底证明了他无意仕官的决心,莫说是心仪于他的项羽,就连范增也不敢再逼紧了,唯有一边惋 惜叹息,一边商议着今日之事。 纵使吕布不愿要,就因他于楚营中后来居上,立下首功这点,项羽于公于私,都必须 重赏。 项羽仍抱着奉先想明白后,或愿应承的一丝心思,由着亚父与奉先议完如何演这出戏。 然而吕布本就 是个能懒则懒的脾性,早被前阵子那不住动脑子的痛苦给吓怕了,如今大仇都要得报了,哪儿还肯傻乎乎地卖力干活! 遂他是眼也不眨地,当场辞谢道:早前陛下斩除暴秦,驻军关外,臣四处流离,方有幸投入楚营中,必是出自上天指 引。且臣能力微薄,唯有忠诚可取,始终随侍陛下身畔。万幸陛下英明睿智,于百愚中择一智,于无用中取一贤,慧眼识 英雄,麾下猛将如云智士如雨,方可接连战胜克敌。今日一统天下的霸业,分明是上天赐予陛下的运势,臣岂敢擅自居功 ?臣只受侯位之封,便是心满意足,而不论封底也好,封户也罢,皆不敢领受! 吕布眼也不眨地将腹稿背到这里, 本已算结束,顺势下拜后等范增圆场即可。 但他不知怎的,一瞅见那憨子难掩失落的神色,眼珠子一转,神不知鬼不 觉地就继续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常年出生入死,难免有建功封侯之愿,臣亦然。然臣观百姓同为陛下肝脑涂地,披 肝沥胆,却是尸骨露于荒野无人理会,父子离散之泣音不绝于耳,良田荒废而无人耕种若只为臣一己称王之私欲,却 令天下难以一统,似前段时日那般时刻落入分裂四离的境地,岂非将陷一心振兴天下、重现盛世的陛下于不义? 吕 布向项羽深深一拜,掷地有声道:为人子女者,头上岂能有多位父母亲族?陛下昔日仅为楚王,只需怜恤楚一地之民; 如今却贵为天子,四海八荒之内,无不为陛下子民,是否归于臣下封邑之中,又有甚么打紧呢?周王朝曾强盛一时,得诸 侯宾服,外夷来拜,天下和洽鼎盛;然君长一旦势微,群雄并起,天下千疮百孔,百姓流离失所。 不仅是周朝,就 他更为熟悉的汉亦是如此。 当朝廷势盛时,刺史无不兢兢业业,疆域安定;而当朝廷动荡时,手掌实权的刺史无不凭 着天高皇帝远的优势纷纷脱离掌控,逐鹿中原。 忆起曾亲眼目睹的凄惨景象,饶是铁石心肠如吕布,目中也流露 出几分怆然。 陛下愿怜惜臣下,为臣下之幸事;然臣下亦当知臣属之义,不当令天下臣民皆陷入难境!封侯为嘉赏 ,臣愿受;金银珠宝,臣亦欣然领取;然若以裂土为赐,臣窃以为万万不可也! 听了这话,一些个还抱存侥幸的群 臣心里,纵使再不甘心,也只能抽痛着认了。 他们虽不知为何,吕布怎能不慕名利至此,非要铁了心拒这已赐到头上 的赏赐 但却知晓,裂土封王封侯之事,怕是真的再也不会有了。 毕竟连功绩卓绝的吕布,都谦让而不愿受封 ,还搬出了天下大义为由头。 他们的功劳远不及对方,又怎好重开这口呢? 况且在压伏天下之背,击断诸侯之脊 上,出力最大的,还是于楚军中声望无双、说一不二的项羽本人。 项羽低头,似是凝神倾听,良久不语。 末了, 方轻叹一声,目光复杂而郁郁:便依奉先所言。 在吕布一番辞谢、仅领了一无封地的爵位与金银财宝后,在他之 后受封的群臣,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咬牙认了。 不敢做那必然挨打的出头鸟,一道跟着忍痛辞谢。 于是项 羽接下来封赏一圈,所派出之爵位与钱财堪称数不胜数,辖地却一处未少。 除巴不得少一事、好松快着光享福的吕布 外,对此真心感到欣喜的,唯有范增、韩信、陈平这三人。 纵使是追随项羽多年、忠心耿耿的宿将龙且、钟离眜与季 布等人,在真正得知封地无望时,虽也为封赏欢喜,仍抑制不住有些许失落。 范增是年事已高,早已摒弃私欲,只愿 楚国兴盛,实现他毕生抱负。 韩信则是有兵书、有兵带、有仗打三样里哪怕只剩一样,他便心满意足。能得封侯 位的认可,更让他喜上加喜。 至于是否有封地即便真有,放着注定留在咸阳的贤弟、及那无数还未来得及读完的 兵书,他也舍不得就封去。 相比之下,陈平的平静,则是因为看得透彻。 他目带玩味,不着痕迹地向一脸坦然的 吕布投去一瞥。 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吕奇士,果真深谋远虑。 陈平面带微笑,狐狸眼微微眯起,心道:哪管 功绩越高,又哪管君王信重?如若广厦崩塌,今日蜜糖,即是明日砒霜。 纵使项羽当真有那气度,忍得一世不疑,其 后继者,恐怕也不见得会对这要命威胁视而不见。 今日陛下出手越是慷慨大方,日后若有意收回封赐,手段便注定越 是阴毒残忍。 倒不如似吕布这般,漂漂亮亮地自退数步,既表白了无那野心的清澄,也彻底稳固了帝王的信任。 第86 章 封赏过后, 吕布正准备与便宜老哥一道离开,却被项羽给留下了。 项羽神容冷肃,重瞳眸光深沉, 乍一眼瞧去 威严极盛, 颇能唬人。 连韩信陈平具是心中微凛,不敢多问,更遑论是其他已然额尖冒汗的臣子了。 群臣退下后 ,独留在殿中的吕布疏懒抱着臂,薄唇紧抿着, 投去暗藏警惕的一瞥。 上回这憨帝作出这副情态,还是下一刻猛然暴 起,将他的那回! 对于吕布明显的警戒姿态,项羽并未察觉。 他似在思索着什么, 久久未真正开口。 就 在吕布等得快不耐烦, 要质问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时,项羽忽若无其事地征求道:朕观奉先那义兄满腹筹谋,才略过人, 不若留他镇守咸阳, 再由朕御驾亲征,亲自收复巴蜀? 吕布哪怕是个傻子,这会儿也能轻易品出这憨子的真实意图 。 对项羽这通胡言乱语,他只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大声喊道:陛下,天下不可一日无君! 江山都还没坐 热, 就急着到外头溜达去了? 也不怕叫宵小趁机将老窝一下端了! 每想着憨子这胡乱霍霍的偌大家业,都有他堂 堂吕温侯的汗马功劳,吕布就忍不住心疼不已。 这贵族出身的憨货, 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项羽面色不改,眸 光却明显一蔫。 面对心如铁石的爱将,他罕有地微微垂首,轻叹道:奉先此言差矣。 吕布微眯着眼,一脸 你还敢驴老子?的表情,摆明不信。 项羽此念听似突发奇想,实则思虑已久自与韩信那场夜谈过后,亲身体会 出对方不凡之处时,他便萌生了这份心思。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73) 随着吕韩二人将整兵西去的时日愈发接近,项羽亦愈发焦虑起来。 理 智上虽知晓,自对方于那日被他追回后,应不至于一等刘耗子的大仇得报,即抛下一切,再度远走高飞。 可奉先素来 不按常理行事,若一时心血来潮,往巴蜀那深山老林一躲,他又如何能轻易寻到? 项羽默然看向目露怀疑的吕布,半 晌忽垂了眸,沉声道:天下可失君,朕不可失君。 吕布冷不防被这感情真挚的怪话贯入耳中,不禁皱了皱眉 ,又僵硬地板起了脸,瞪了眼神色平静的项羽。 他娘的,这憨帝平日瞅着沉默寡言,怎蓦然冒出一嘴的甜言蜜语,竟 比老子当年还来得娴熟几分? 吕布暗恼道:这憨子怕是想着有他在背后擦屁股,凡事皆这般有恃无恐不论一身得 天独厚的怪力也罢,难得开窍的榆木脑袋也罢,就似故意一般不往正道上使,而全往他身上招呼! 想到这里,他就忍 不住气得哼了一声。 这憨帝好日子过多了,压根不知心疼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成天就不知道消停,净想着些昏招, 本就叫他难以放心! 若不看紧点,憨子自个儿吃亏也就罢了,偏僻连带着损失最重的,却是他付出诸多心力的整个天 下,那哪还得了! 况且这憨帝虽登了基,披了龙袍,却只是外貌唬人,里头仍是处处离不得自己的傻模傻样。 在 心里将项羽的一众缺点肆意点评一阵后,吕布不自在地拧了拧眉。 罢了,这憨子,倒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旁的 不说,至少待他出手极阔绰大方轻则由他自去挑选宝物,重则由他此次出征时、可支配全关中地区的粮草与精锐兵员 。 更别提虽是不安好心,但也的确想叫他做那大权在握的丞相的。 吕布的思绪越飞越远,忽对上项羽那灼灼目光 ,不禁心虚地别了开去。 这憨子成日闲得无事,净操些无用的心! 他堂堂吕温侯顶天立地,又非是刘耗子那等没 心没肺的无耻之徒,哪儿会干得出卷走数十万精兵一走了之的缺德事儿? 单为了看紧这败家子,省得把他心血给一阵 子败光了,他都得早些回来! 吕布乱七八糟地想着,面色变幻莫测,尽叫认真凝视他的项羽纳入眼中。 项羽眸中 掠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忽唇角淡淡一扬,微不可察地笑了。 那抹浅淡笑意转瞬即逝,吕布这会儿脑袋里正乱着, 哪儿会注意到这点。 项羽微垂了眸,淡然道:时辰不早了,奉先明日拔营出征,歇息去吧。 言罢转身,只才 行出数步,又驻足补充了句:此次西征巴蜀二郡,朕已命人将兵粮供应给足,兵员亦尽由韩信挑出精锐奉先亦当知 晓,咸阳背后,尚有蛮夷啸聚、蠢蠢欲动。 他不过灵光一闪下的随口一提,吕布闻言,却结结实实地愣住。 蛮 夷啸聚 蛮夷 慢着!!! 本一片放空的脑海里,忽劈开道道闪电,落下轰轰阵雷! 直娘贼哦 ,他怎从憨帝处得了这要命憨气,以至于目盲至此! 吕布眼前一黑,几气得捶胸顿足! 先前且不论,眼下时机再 成熟不过,他却跑了趟下邳,又去了趟淮阴,怎偏偏未想起去五原郡瞅一眼!!! 吕布目露懊恼,项羽顿觉疑惑,却 想不明白是因何缘故,唯道:攸关国都危亡,不容有失,还望奉先速克巴蜀,早日班师凯旋。 吕布眼珠子一转, 竟是毫不犹豫地应了:定不负陛下重托! 甭管那天杀的冒顿是否已宰了亲爹头曼,登上首领之位。 一待他收 拾了刘耗子,便只剩下混吃混喝,无所事事的颐养天年的日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冒顿名头还不响亮,趁早将这 没少为害他父老乡亲的混账奸物,来个大卸八块! 项羽破天荒于言语上示弱一回,面上且绷着,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 忐忑。 不料吕布信以为真不说,还一口应下,且神态间毫无勉强。 顿叫项羽松了口气。 但对于渐知爱将脾性 的他而言,暗觉欢喜之余,又难免生出些不安。 奉先岂会应承得这般痛快? 殊不知吕布经项羽这一提醒,当 真盯上了那将来为祸甚大的冒顿。 对匈奴这等连始皇帝也根除不得的祸患,在其势弱时,就当干净利落地棒打落水狗 ,能要他命就要他命! 相比起仅是遭他迁怒的刘邦这只耗子,匈奴那帮穷凶极恶的豺豹,才更叫他深恨入骨。 若 非此刻西征巴蜀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吕布几恨不得先奔北边去,将那死后还危害他老家几百年的狗冒顿给宰了 ! 他满脑子都琢磨着等于巴蜀凯旋后,该如何劝这憨子出兵、好抢占先机,主动强攻那匈奴势力。 为此绞尽脑汁 ,他已是不易,又哪曾想会因方才答应得过于爽快,反倒惹得项羽有些疑神疑鬼。 二人心思全然不在一条线上,目的 倒是痛快地达成了一致。 因难得在心里揣多了事,翌日一早,一晚上辗转反侧,老翻来覆去地想起项憨子那张蔫巴巴 的面孔的吕布,竟是片刻也未睡着。 时辰一到,他再觉困倦,也只能在心里骂骂咧咧地来到军营,预备与韩信一道整 军开拔。 韩信一见吕布模样,当场就愣住了。 他惊讶地打量着眼下泛着乌青,不时打个打哈欠的贤弟,猛然意识 到这好似还是头回见着精力旺盛的对方露出这等萎靡模样,不禁深感好奇。 不过这份好奇心刚起,即被对吕布的关怀 给彻底盖了过去。 见贤弟神情漠然,反应缓慢,韩信索性将军务大包大揽,贴心地接过了大部分当由主将做的活计。 吕布乐得轻松:既那刘耗子还不再跟前,轮不到他亲自动手,那些麻烦事能有得力人代劳,他哪儿还有不乐意的? 次将韩信为躲懒的主将贤弟,是心甘情愿地忙前忙后。 末将李坐车,自也不可能逃掉几乎就在他被调至军中, 随军西进的当日,就被使唤得脚不沾地,头痛欲裂。 而在这支西伐楚军出师之前,楚帝项羽亲临大营,却未寻爱将吕 布,而阴唤了韩信来。 韩信忽闻陛下亲至,虽不知缘由,却是本能一凛,赶紧放下手头军务,匆匆赶来大营。 一 得通传,韩信轻轻掀帘,安静趋入时,背光而立的项羽已捕捉到他的脚步声,漠然道:朕来此,唯为一重托。 韩 信微怔,下意识道:还请陛下安心,此役我大楚尽出精锐,粮草充裕,攻区区一只刘耗子,必是摧枯拉朽,手到擒来。 这话叫外人听来,只会觉他极狂妄。 但不论是说这话的韩信,或是听这话的项羽,却都知晓这是信心十足的实 话实说。 项羽蹙了蹙眉,淡淡道:朕非因此事而来。 韩信一愣,正要问询,项羽已继续说道:奉先刚烈血 性,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常有孤身深入,后援难至之举 说到这,项羽微一顿,韩信目露了然,已顺着话接 道:臣必将倾尽全力,规劝贤弟。 孰料这话一出,项羽却不满意了。 他眉头紧锁,沉声反问道:朕何时那 般说过? 韩信双眼睁大,难得被问得一头雾水。 若非此意,又还能是何意? 只听威仪深重的楚帝,沉而有 力道:奉先骁勇无双,且主将亲身冲阵,亦有益士气,缘何阻他? 韩信: 素来寡言的楚帝,这 回却还未讲完,只稍微和缓了语气,不疾不徐道:以你之能,必能稳坐中军,操控局中阵势,切记将他护得周全。 韩信眼皮一阵狂跳。 然碍于楚帝那双不怒而威的重瞳所摄,他腹中纵有万千劝谏,也只能勉强忍下,将心一横,应 道:臣尊令。 第87章 得了韩信的亲口许诺后, 项羽终于满意了。 对韩信的能耐,历经魏、赵之役,再有 过那回夜谈后, 他还是颇为清楚的。 只要韩信肯尽心,奉先必将无虞。 在起身离去之前, 项羽忽然开口:你可 知奉先前一阵出走,是为何事? 韩信神色怔然。 贤弟离去的缘由,不是已在那封留书中写得清清楚楚了么? 隐士潇洒脱逸,令世人心生向往,便因他们淡泊名利,为乱世而义出,见盛世而义退。 项羽言简意赅道:朕亲领 人马, 东追近十日,始终难觅奉先踪迹。 说到这里, 项羽微一顿,看向一脸茫然的韩信,缓缓道:却闻淮阴城郊 骤有十数地痞无赖, 为一过身游侠一击毙命朕方晓他一路东赶之由。 韩信深受震撼, 久久未曾言语。 即便 项羽未挑明了说,但他也心知肚明:在淮阴城中, 会惹得贤弟亲自动手斩除的恶霸, 除昔日辱他至深的甄二等人外, 还能 有谁? 项羽见韩信面色复杂, 双拳握紧, 似已陷入沉思,遂不再逗留。 陛下离去,韩信却仍恍惚着, 已全然将皇 帝给抛在了脑后。 他缓缓蹲下,以手掩面。 心中百感交集,面上是不知是悲是喜的神情。 他于最落魄时,受 那胯辱,岂会不恨逼他害他的甄二? 只自己如今功成名就,若真有衣锦还乡那日,或也已释然,不欲追究曾得人雪上 加霜的黯淡过往。 他却忘了,自己那位贤弟有多快意恩仇,慷慨爽利。 昔日贤弟就曾因熊心辱陛下,而当厅发难 ,孤身强杀堂堂楚王,之后一人战近百人,也丝毫无惧。 他刻意忘却了甄二辱他之过往,贤弟却不曾放过弃官离 京的首件事,便是亲手清算别人落在兄长处的旧账。 贤弟以如此厚重情谊待他,他纵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 吕 布哪里知晓,自己一时闲得心慌、才顺手做的一桩痛快事,竟叫那憨帝先误解了,再让便宜老哥也误会得无比厉害。 主辱臣死? 开什么玩笑! 在他这,怕是主辱臣,死!还差不多! 他正半耷拉着眼皮子,心不在焉地听那 姓李的车子汇报,等着半个时辰后便开拔西进时,就得了陛下忽至的通报。 刚还昏昏欲睡的吕布,下一刻瞬间精神一 振。 那憨帝昨日才揪着他说了些叫人头皮发麻的有的没的,怎又来了? 吕布淡淡地瞟了眼一本正经的李车子: 让他 一句习惯性的让他进来才到嘴边,就被他险险地咽了回去,僵硬改口道:本将这便去迎。 不必。 孰料那亲兵还未来得及答话,项羽竟就亲自掀了帘,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吕布满脸狐疑地睨他一眼,才 慢吞吞地准备行礼。 项羽利落一抬手,示意不必。 而早在看清来人相貌的瞬间就跪下了的李左车,亦很快得项羽 道:起来罢。先退下,朕有话需交代奉先。 李左车不疑有他,赶紧趋出。 或是以为陛下有要紧军务需交代将 军,他一出帐门,即命一干兵士退远些许,严加把守,不容闲杂人近。 室内一片寂静,吕布警惕地盯着面色平静的项 羽瞧,半晌方道:陛下有何要事吩咐? 无端屏退左右,该不会又想按着他啃嘴皮子吧! 并无。项羽静静 地凝视着英姿焕发的心上人,坦诚道:奉先将离,朕心难宁。 自是临行前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吕 布毫不费力地品出了这份言下之意,顿觉更不自在了。 旁人道明心思,至多是捅破一层窗户纸;这憨帝倒好,上来便 是蛮横一脚,径直踹穿一堵实墙。 曾经那群妻妾心仪于他时,至多是暗送秋波,软言软语。 哪似这憨帝般态度忽 软忽硬,先一盆热汤泼下,再端着温汤一路穷追猛打的? 吕布心里一股徘徊不去的古怪滋味,不知因何而起。 他 不愿与这憨帝再对上眼神,凶巴巴地别开了目光,硬邦邦道:听陛下的口气,倒似朝中无务需理般清闲。 得了吕 布拿话语挤兑,项羽却丝毫不恼,只大大方方地又盯着他望了一阵。 直到吕布快被盯得炸毛时,才及时打住,当真转 身欲离。 就在这时,吕布一拍脑门,猛然想起极要紧的另一茬来: 请陛下留步! 项羽仿佛就等着这一唤,迈 得慢吞吞的步伐一下刹住,于电光火石间转过身来,面色镇定道:哦? 吕布满心都是国家大事,哪管这憨帝在瞎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74) 琢磨什么? 他白眼一翻,兀自将自己翻来覆去一宿未睡、而辛苦回想起的一些要事告知。 却说早在始皇帝建国之 时,冒顿那后来被他亲手宰了的倒霉老子、单于头曼即统一了匈奴各部落,朝南不住扩张。若非得大将蒙恬发兵斥逐,加 之用制险塞,以长城外拒,才有了边防的巩固,短暂的安宁。 这支驻守北部边陲的镇北军,足有三十万之众。且因有 着由蒙恬奉命主持修筑的直路在,若得皇令、兵符调遣,大军可在三日内直抵关中。 奈何这让匈奴闻风丧胆的镇 北军,却于内乱前命运多舛:先是曾任其建军之公子扶苏、主将蒙恬、蒙毅等人,受胡亥、李斯及赵高合谋迫害,要么逼 其自杀,要么骗入京中杀害;再是派去庸人顶替军职,又为提防这支实力雄厚的军团或打出拨乱反正的旗号,他们宁可与 义军议和、行那与虎谋皮之事,也不肯调回那三十万镇北军。 而大秦军队军纪再是严明,也抵不住之后被派来接手此 军的上官要么昏庸无能、要么直接空缺着。加之既无皇诏,又无兵符调令,他们纵知关中情况危急,也只能按兵不动。 这一等,就等到了大秦覆灭,诸侯裂土而王。 然这支镇北军虽是威震北方,却并不为诸侯所知。对此稍有了解的, 莫过于曾任少府的前秦将章邯。 只是连章邯亦是不知,在多年群龙无首的情况下,镇北军是否仍在,又或是早已无声 解体了。 对无甚把握之事,他不好同项羽提及,却曾于韩信的闲谈中,对此发表过一番感慨。 他不过一时有感而 发,却叫韩信给记在了心上。 韩信原先的打算是,待此次西征巴蜀归来,便向陛下进言,荐章邯为楚招抚、收编这些 部曲,或是继续看守边陲,或是散入各部。 既贤弟先提起匈奴之事,韩信便将由章邯处听来的镇北军的消息,悉数告 知。 吕布一番滔滔不绝,径直将因他极上心、也记得尤其清楚的便宜老哥的一番话全数道出后,便满怀期待地开始盯 着一脸深沉、似已在思索的项羽看:陛下认为如何? 项羽一瞬不瞬地回望着那双熠熠生辉的虎眸,毫不犹豫道: 善。 他应得如此痛快,反叫吕布面露错愕。 他刚还习惯性地酝酿了好一番话,就想着这憨子若要固执己见时 ,该如何劝谏。 孰料憨子这回如此灵光,竟是一点就通! 直到项羽离去,韩信到来吕布脸上还写满了难以相 信。 韩信方才独自缓了好一阵,才终于恢复常态。 见贤弟木愣愣地坐着,好似神魂出窍时,他心里一紧,疾步上 前,大声唤道:贤弟! 好在吕布虽出了神,却未跑远,一喊就恢复了。 怪哉,那憨子当皇帝后,脑子当真是 愈发好使了! 心里虽这般惊奇感慨着,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望着一脸关切的便宜老哥,不免有些纳罕:韩兄? 韩信见状,不禁松了口气,于是放心道:到发军的时辰了。 吕布淡淡一颔首。 他一掀袍袂,痛快将那憨帝 事宜抛到了脑后,意气风发道:走罢! 乍然得知三十万楚国精兵自咸阳开拔,经废丘,过官道子午,越崇山峻岭 ,直奔汉中。 汉中那回被韩信做了小试牛刀的对手,不仅轻松将城池夺回,还新俘了万余青壮,堪称大获全胜。 而此消彼长下,则是刘邦旧伤未愈,再添新伤。元气大损下,只得仓促逃回巴蜀,修生养息,留待新的时机。 可刘邦 所期待的那个时机,却始终没有到来。 出关的希望,更是因关外的局势越发稳定明朗,而变得无比渺茫。 他最倚 重、也是麾下最足智多谋的张良自那日被俘后,就一直生死不明;随何前去说周殷叛楚,事败后人也不知去向;连还留在 身边、以萧何为首,始终替他谋划的一干老部下,近来亦是愈发沉默了。 在项羽登基为帝、定都咸阳,国号为楚的那 日,消息甫一传来,刘邦整天粒米未进,谁也不肯见。 只将自己反锁在殿中,疯一般饮酒,最后是酩酊大醉,只知胡 言乱语。 当夜深人静,待终于忙完一天政务的萧何听闻此事,强闯入殿时,就见刘邦似烂泥般瘫在地上,衣衫不整, 冲天酒气。 你来了? 刘邦掀起一半眼帘,浑浊不清地看去。 他一身颓废,口齿也不清,萧何与其说是慌 乱或困苦,只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深重疲惫。 萧何无声坐在刘邦身边,顺手拦了一坛酒来,撕开封口,面无表情地也饮 了起来。 刘邦的目光早已从他身上移开,此时空茫地望着房顶纹饰,忽喟然长叹道:甚么陈年杜康?还不如当年那 家破酒肆的酒好。 他这感叹好似无头无脑,萧何却心下凄然。 这陈年佳酿,自比当年那寡淡无味的水酒要好上 百倍,可昔日一起大口饮酒,大块切肉的好兄弟,却有一人再也回不来了。 可樊老弟死得凄惨,又得怪谁? 萧何 心生怆意。 许是大局尘埃落定,他们于这一隅苟延残喘的时日注定无多。 才让他无法再回避过去那些曾被他 刻意忽略的细节。 刘邦知宴中凶险,不得已下留张良于宴中善后,以承担项羽怒火,盖因信赖张良足智多谋。 但 他明知形势不妙,事前还记得留一匹马儿供自己骑乘,却独留一匹,令四员忠心耿耿的大将,只得步行跟随。 又是为 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 樊哙不只是他们曾一道饮酒,一道起事的好兄弟,更不只是汉军最得力的冲将, 最奋不顾死的部下,还是刘邦实打实的连襟啊! 用人唯亲,固为人主大忌。 可若连亲也不顾,如何会顾区区臣下 ? 萧何思及此处,不禁望着醉意漫上,渐渐沉默,转入昏睡的刘邦。 他神色木然,背脊却渐生寒意。 叫他四 肢百骸,皆冻如这一室凄清月色。 第88章 待楚军至汉中, 位于成都王城中的刘邦才得了军报,当场大惊失色。 项藉匹夫那皇位还未坐热,竟就惦记起他来了! 刘邦原还抱着巴蜀山路崎岖难行、又是诸侯眼中穷乡僻壤、项藉许 是三年五载都腾不出手来对付他的侥幸。 毕竟他身处其中, 又托萧何曾阅览秦官户籍册子的福,才知晓此地堪称得天 独厚, 甚是富庶。但于诸侯眼中,仍是秦治前的破落地,不值一提。 哪曾想那竖子才登基二月不足,楚军就气势汹汹 地朝他这挺进了! 刘邦那日败守蜀中,从头整兵,在萧何的倾力辅佐下,至今也不过蓄了十万部曲。 十万从未真 正对敌过的新兵蛋子, 怎会是身经百战曾百胜的楚军精锐的对手! 刘邦急得嘴生燎泡,赶紧召一干亲信前来。 他 将危急情况一告知, 诸人具都面露震惊,旋即神色颓然,不由长叹一声, 皆是默默无语。 刘邦左看右看, 都只见萎靡 绝望之色,愈发感到绝望。 他若真无求活之心, 早拿剑一抹脖子去了, 又岂会将亲信召来密议? 就在这时, 刘邦 忽察唯萧何面色沉静, 似是胸有成竹, 心中不由燃起一线希望来。 丞相,刘邦面露殷切,主动问计道:为之奈 何? 叫刘邦失望的是, 萧何经他一唤,似是忽然清醒过来,苦哂道:臣不知。 哎! 刘邦重重 一叹。 接下来,他似是自言自语,但声音却大得足够叫身边人听得一清二楚:天下难道就无那绝顶聪明的智士,能 替我解了这要命的危局吗?若真能有这么个人来,我实在愿意将这巴蜀二分,与他做兄弟共享啊! 最初他这么说时 ,是张良挺身而出;他再次这般说时,是郦食其站了出来,提出纵横捭阖,联合诸侯反楚的妙计;后他还这般说时,则是 随何自动请缨,前往咸阳说那大司马周殷 但曾屡试不爽的这一招,终于不奏效了。 刘邦这段自语后,良 久,室内仍是一片死寂。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莫说站出来了,就连喘气声都刻意放轻几分,似恐被刘邦点着。 刘 邦苦笑道: 罢了,诸位各自先回罢丞相留步。 萧何神色漠然,正准备随众人退出时,忽被叫住,却丝毫 不觉惊讶,由着仆从带领,来到了刘邦所在的内室。 刘邦此时不再掩饰脸色,阴云密布,眸光冷鸷。 当萧何入内 时,他稍缓和几分,亲自起身,领萧何入座。 等萧何一坐下,刘邦即迫不及待地再问道:丞相当真也无计可施了? 他实在不愿相信,曾于那场凶险万分的咸阳宫宴后,能及时提出他退居巴蜀这一救命方案的智囊萧何,竟也有束手 无策的一天。 萧何苦笑道:凭臣下那粗浅谋略,面临如此困局,确已黔驴技穷了。 巴蜀的确易守难攻,但当 项羽倾尽关中之粮,派出数倍于蜀兵的楚军精锐,自汉中涌入巴蜀在各方各面的绝对压制下,哪还有甚么困难可言? 楚军的决心一目了然,那是宁愿伤些小筋断些小骨,也必须将这位居巴蜀的大患的给除了。 且当楚军进入巴蜀后 ,面对这与秦前的局面截然不同的富庶土地,更不可能容忍刘邦在此逍遥坐大。 一听萧何当真也无计可施,刘邦实在 又气又急,当场就是对那害他至此地步的项藉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滔滔不绝。 萧何眉头也不皱地听着,半晌,忽想到 什么,提议道:大王若想于楚军铁蹄下保住基业,那纵使兵仙在世,在此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也是痴心妄想。但大王若 只想保住身家性命,应是不难。 刘邦一听这话,哪里不知萧何意思。 这是示意他抛下一切,由东南侧小路遁逃 ,再经那水路过中原。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最后怕是只能藏身到偏远南地,靠从巴蜀带走的财物,寻一地安居, 倒也能过上寻常富家翁的日子。 刘邦面色一阵变幻,最后意兴阑珊地一挥手,撵默然无语的萧何回去:且容我斟酌 一番。 萧何淡然起身,恭敬行礼道:臣下先行告退。 刘邦微眯着眼,无声送走萧何平静离去的背影,若有 所思。 他隐约觉得丞相好似有些不同于往常了。 只这危机十万火急,他来不及细忖萧何身上发生了甚么,只 痛苦衡量是该趁早撇下这巴蜀基业往南边讨去,还是凭楚兵拼死一搏。 楚军此行统帅,主将为那项羽麾下最得倚重的 骁将吕布,再是凭横扫魏赵二地、屡出奇计而名声大噪的副将韩信,最后还有赵地曾颇具贤名的智将李左车。 观他这 处,主将自为他本人,副将为曹参,灌婴,骑将则为卢绾、刘贾 刘邦沉着脸,于脑海中快速将局势过了一遍,仍 觉胜算渺茫。 他这几名将领固称得上不错,但能于骁勇善战的项藉麾下脱颖而出,深受器重的吕布几人,必然有胜过 更为他熟悉的龙且、钟离眜、季布等楚将的本事。 攸关身家性命,哪怕有九成把握,刘邦都不可能放心,更遑论他对 那几人除名头事迹外堪称一无所知,哪敢亲身犯险? 但要让他在这种敌军未至,即作出被楚军威风吓破胆子,舍下一 切朝南地逃窜的举动,他也绝技不愿。 于是刘邦思前想后,终定下先着人秘中收拾细软,备好车架与渡船,藏于王都 密道与那河岸边。 不论那楚将是虚有其名,还是名副其实的厉害,他都得先有过交锋,再论后续如何,绝无不战而逃 的道理。 若那楚军当真实力强悍,蜀军不是对手,他再带着几个心腹部下,沿事前准备的路逃到南边去应也不迟 。 做好两手打算后,刘邦的心才彻底定了下来。 而楚军自入蜀以来,一路南下,竟是势如破竹,畅通无阻。 每至一处城池,韩信为防贤弟又一晃眼就跑没影儿了,都赶紧先打出降者不究的旗号,派人围城喊降。 此次出征,他 还专程带上了去年于汉中俘下、被他收编为己用的那万余巴蜀青壮,每遇着需劝降的情况,都让他们以乡音去喊。 而 这些人里,竟有不少人相互认识,或是有着亲属关系。 见经萧丞相那阵子强征入伍,之后就一去不返的自家亲戚朋友 非但没缺胳膊短腿,竟都活蹦乱跳,甚至肤色红润,人还吃胖了几分 不少人都是又惊又喜,隔空以喊的方式问答 了几句后,就干脆利落地降了。 横竖他们与那姓刘的劳什子汉王,本就无甚渊源,甚至还因头顶上莫名多了群动辄征 兵征粮的外乡人而心存抱怨,哪儿会肯给刘邦卖命? 原是担心这敌军暴戾,一旦投降恐会连现今境地都不如,但见熟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75) 悉的人安然无恙,日子竟还过得不错,于是再没甚么不放心的了。 而叛帜一举,韩信留下些人接手城池后,就带上此 城原先那城守,再随意点上百来人,朝下一城池行去。 再多的喊话与许诺,也没有近在眼前的证据好使。 除一些 个死心塌地要效忠刘汉,死抗到底的城池,被楚军大军压上,半日就强攻下来外,十之七八都即刻响应,向楚军举城投降 。 哪怕是拼死顽抗的城池,韩信亦只将城守与其亲信部属处死,百姓悉数赦免。 此举一经传出,本就因秋毫无犯 、还带回他们前阵子被俘的亲人而得了好名声的楚军,声望就更好了。 不出一月,楚军已然兵临成都城下。 对楚 军自出师以来,即一路告捷,无一败绩之事,刘邦虽十分不快,但也不觉意外。 毕竟他治此地不长,又始终因对关外 大局忧心忡忡,未来得及扎根肱骨,是以民心仅得表浅。 韩信领三十万大军吞于成都城外三里地,近水源的一处地方 ,便带上李左车,去主帐寻他贤弟去了。 吕布这时正心不在焉地擦拭着龙渊剑身,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憨子在他临走 前,不由分说地将这柄勉强还算入得他眼的剑、又给强塞到他手里的那一幕。 虽不知那憨子作甚如此执着于将贴身佩 剑赐予他反正白赠的剑,不要白不要。 吕布将那剑身擦得一尘不染的锃亮,才满意地还剑入鞘。 况且那憨子 不知晓,他却知晓的是,自己届时拿这柄剑所手刃的,可是本要将那憨子逼至穷途末路、落得乌江自刎的刘耗子! 自 个儿得区区一把剑,却给人报了如此大仇,实在是太便宜那憨子了。 入鞘时清亮一声响,下一刻吕布耳朵一动,就捕 捉到便宜老哥带那车轮子进来的动静了。 坐。 他大大咧咧地招呼道,自个儿先换了个最舒服的坐姿:韩兄 与李将军因何事而来? 他坐得随意,莫说是熟悉贤弟脾性的韩信了,哪怕是先前还拘束正经些的李左车,也受此耳 濡目染,举止上放松许多。 既帐中无旁人,三人便坐得歪七八扭,才正经议起了要事。 韩信率先问道:这一仗 ,贤弟想要甚么赢法? 在韩信眼里,此役赫然已是必胜无疑,只在于时间长短,牺牲兵数多寡的区别。 这便宜 老哥的脑子,可比他的好使个何止十倍,怎学了那范老头儿与憨帝的坏毛病,净揪着他问计了! 吕布不禁腹诽。 但韩信可是他便宜老哥,又不是需小心应对的范老头儿与憨连那憨帝,如今也不必去小心应付了! 思及此处,吕 布眼珠子一转,当即拿出了当初对高伏义与陈公台时的态度,理直气壮地做起了甩手掌柜:只要莫叫那刘耗子跑了,哪 管怎么赢,都由韩兄定计! 第89章 丝毫不知贤弟在耍赖皮, 韩信听了这话,不禁一笑。 以贤弟这身本事,欲拿 近在眼前的区区一只刘耗子, 必是手到擒来。 偏为表示对他那番无私信任,连这惦念已久的血海深仇, 竟都愿由他定 策报之。 韩信心中一暖。 他心里越是感动,定计时就越是慎重。 尤其曾有过在眼皮底下刮起一阵来得莫名的 妖风、生生让那刘耗子在他手里逃掉的功败垂成的经历,韩信这回尤其小心谨慎。 这回可不能有半点闪失,若还叫那 刘耗子再度脱逃,这天大地大,可真不知他又会带着家当,钻到哪个耗子洞里去了 思及此处, 韩信心念一动,倏 然有了主意。 于是一日一早, 为自己深陷被困王都的窘迫局势的刘邦正焦头烂额着,便愕然看着这支远道而来,单是 一天下来的粮草耗费就已甚巨的楚军, 居然摆出一副不急不忙的姿态, 围而不攻。 成都城中的粮草,足够城中人吃上 一年出头, 楚将只要不是脑子发昏, 都断无可能打着与他们对耗的蠢主意! 刘邦倒是巴不得这几员楚将愚蠢至那地步, 可他纵再乐观, 也不敢做此幻想。 果不其然, 午时刚过,身着将军战袍的韩信即亲自催马近臣,身后还跟着三列共百 名楚军壮士。 一行人至一射之地处, 即停驻了,韩信微一抬手,身后那百余人即高声大喝道:降楚者不杀!仅除首 恶刘贼!我等至多候至明日午时,若汝等执迷不悟,仍不速降,则城破之日,必将屠尽此城汉军,以儆效尤!!! 经韩信精挑细选出的这百余将士,生得或不是最高壮的,嗓门却必然是最洪亮的。 在初初得知便宜老哥这计划时,吕 布一拍膝头大声称善,甚至一撸袖子,就准备想亲身上阵喊降。 奈何他没来得及力压群雄,来个大展神威,就硬生生 地被韩信给拦下了。 韩信哪是信不过贤弟的大嗓门,而分明是信不过贤弟的定力! 倘若那刘耗子灵机应变,派人 反唇相讥,保不准将惹得贤弟大发雷霆,不顾三七二十一,单枪匹马也直杀城里去。 吕布哪知便宜老哥的顾虑。 他因被强行拦住,没了发挥厉害本事的余地,才有了此刻疏懒包臂、却始终冷峻的脸色,叫身边不明情况的楚军将士们噤 若寒蝉。 韩信趁着城头上的汉军被这一手喊得发懵,迅速领着一行人绕着四处城门嚣张打转一圈。 边打马通行, 边高喊了一路,待城里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了,才在汉军派小队人马出城追击时,从容撤离。 刘邦见楚军员数众多, 四面围城的阵势极为吓人,正为是否该趁密道还未被发现时,赶紧脱逃此城而踌躇着,就惊闻此事。 楚营这话一放, 岂不将他麾下汉军,彻彻底底地逼到了城中蜀人的对立面上! 他急召来臣子商议对策,待终于商量个所以然,欲要派 人骂阵时,就得到了韩信已然带人亲自撤离的消息。 刘邦恼火不已,大骂道:区区齐地胯奴,一时借势得了威风, 竟就如此狠辣忘形! 他本就是个地痞无赖的出身,这会儿既急又气,更有深深的惧怕掺和其中,污言秽语可谓滔滔 不绝。 他这表现落在一干老部下眼里,有麻木淡然如萧何者,也有惶然不安如灌婴者,更有目光闪烁、心中挣扎如卢 绾者。 殿中此刻并无外人,仅有十数追随刘邦起兵多时,逃至蜀地也不离不弃的老弟兄。 曹参重重一叹,俯身下 拜,主动开口道:与其坚守,不如远出。恕臣下直言,那楚军虽是远道而来,却是士气如虹,人数远超我军,且无不是 骁勇多战的好手!相较之下,我军却不过征得青壮,草草整合而出,不论军纪或是械备,具无法与楚军比肩,欲要强出, 也不过以卵击石罢了!臣下非是贪生惧展,方有意夸大敌势、害我军军心,而实在是相差悬殊,不敢拿大王性命做赌注啊 ! 曹参自始至终皆为刘邦麾下第一猛将,能征善战,绝非昔日刘邦那连襟樊哙仅靠一身蛮力和草略习得的武功所能 比得。 也正因如此,他直言不讳下作出的结论,当场说到了在场人的心里去。 刘邦亦是再无侥幸。 他合上眼 ,轻叹了一声,哑声道:为之奈何? 大王若留存性命,仍有大好前程可期。曹参沉声道:臣愿领兵马三万 ,明日自北门假作突围,为大王开路。 曹参这话掷地有声,不仅让众人怆然间暗觉钦佩,更让刘邦心下稍安。 任谁亦清楚,曹参为大王脱困争取时间,必是越久越好。 以三万对三十万楚兵,不论能拖上多久,曹参无论如何 都做好了血战到底的打算,并未给自己留下活路了。 刘邦老泪纵横,凄然道:是我对不起你们这帮老弟兄啊! 曹参面无表情,并未看向刘邦,而是以锐利目光,扫向在场诸人,忽道:单臣下一人,纵有兵众造势,恐也不足以诓 敌。 除非还有人愿舍生取义,假扮成刘邦模样,在曹参那假意由北门突围的军中,才能达到曹参口中的诓敌效 果。 然而蝼蚁尚且偷生,除方才的曹参,与那宫宴外血溅当场的四将外,场中竟是寂然无声,无人肯开口请缨。 刘邦的心便一下沉了下来。 曹参所言不差,但以亲信的性命换取自身性命的事,却不该由他主动去提 刘邦沉 默时,众人亦是深感煎熬。 年岁或身形与刘邦相差甚远的还好些,自知再选也选不着自己头上,只不知谁去做那必死 无疑的替身。 而众人一番暗自思忖,目光竟是不约而同地悄然落在了卢绾身上。 卢绾与刘邦同日出生,自小一道 于马公书院念书,自起兵后更是常随左右,寸步不离。 汉营中皆知,卢绾纵使能力并非最为出挑者,但若论得刘邦情 谊最深的老部下,那非他莫属。 卢绾哪里不知自己怕是在场人里、最为合适的人选? 他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识到这 点,先前还因别事踯躅着,转眼间就被逼到了刀尖上。 面对一边的刀山、另一边的油锅,他一身冷汗如雨,已是惧得 五内俱焚。 若他装作不知,必将即刻触怒刘邦。 而在这座被困死的城中,他哪儿能指望在失了刘邦那份老友情谊 后、对方还愿带上自己一道逃生去? 但他若主动应下,明日随曹参假意突围下,必是难逃一死。 一旦落入手段暴 虐的楚军手中,假冒刘邦之事败露的他,还不知会在恼羞成怒的楚军手里死得多么痛苦! 卢绾一瞬间想通诸多关窍, 知这前是死,退也是死,心下绝望万分。 然面对还无声等着他表态的众人,他连再拖一下的勇气也丢干净了,缓缓俯 身拜道:臣愿往。 卢绾挺身而出,不论他神态如何僵硬,方才又装聋作哑了好一阵,诸人具都暗松了口气。 只要此事尘埃落定,便必然不会落到他们头上了。 刘邦流泪道:若我凭此偷生,岂非害了绾弟性命?又如何会有心 安之日! 卢绾亦是泪流满面,只那泪水究竟是被这话所感动、还是因恐惧、怨恨明日之难而流,便只有他自己知晓 了。 他深吸口气,佯装恳切道:大王若未能逃出,我等身为亲信,也必是死路难逃。若能以曹将军与臣下两条性命 ,换出大王脱险,汉军留存臣于这人世走一遭,也是值了! 刘邦本就不过为名声而推拒几句,以免太显冷酷无 情,哪会真让卢绾与曹参反悔了? 见卢绾言辞真挚,他便顺水推舟,紧握卢绾双手,泪水愈发汹涌:与君同日生 恨不能与君同日死啊!愿上天垂怜,叫你我有重逢之日 昔日情同兄弟的二人生死决别,同样是追随刘邦多时 ,却不知明日之后,能否苟存的一干亲信,亦受此幕触动,默默垂泪。 在一片泣声,诸人定下明日出兵、逃城时机, 即各自回屋休息。 卢绾却是心下悲戚,始终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就在这时,他忽听得门外一阵细微叩动声,不 禁大惊失色,猛然坐起身来。 他强压下身上颤抖,一把抽出枕下匕首,警惕低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不慌不 忙,当真报上了姓名:左司马曹无伤。 曹无伤? 卢绾此刻已是风声鹤唳,听了这话后,仍未立刻取信。 而是回想许久,终于在脑海中摸索出这么个名姓来,才稍放松了戒心。 既是曹司马,缘何半夜三更鬼祟来访? 卢绾满腹狐疑,但想着横竖明日一到,自己是必然要死的人了,干脆将心一横,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果真是营 中左司马曹无伤。 曹无伤于他门开之时,即机警闪身入内,顺手将门给紧紧带上了。 对上惊疑不定的卢绾,曹无 伤冷然道:将军若是真心替死,岂会难寐?我冒死前来,自是要为将军、也是为自己谋上一条生路! 卢绾闻言大 惊! 他浑身被黑暗笼罩着,瞳孔紧缩,浑身震颤不定。 听他呼吸急促,却还不明确表态,曹无伤自知时间紧迫, 毫不客气地出言讽道:那樊哙曾为大王连襟,且被那死宴中无情丢下,至今尸骨难寻。敢问将军这同日生的异性兄弟, 与那连襟一比孰轻孰重? 不等卢绾答话,曹无伤已冷笑一声,补充道:殊途同归,倒也不必比了。 第90章 卢绾夜不成寐, 刘邦亦是辗转反侧。 他知曹参忠勇,又有卢绾做自己替身引开楚军注意,加之事前筹备充分非是 万无一失, 也至少有九成出逃把握。 可偏偏就是那不甚起眼的一成,却唤起了他心里深藏的忧虑, 久久无法成眠。 就在这时,忽有侍卫前来通传,道是卢将军求见。 想着自己与卢绾昔日竹马同窗的情谊,刘邦不禁叹息。 若非 当真是逼不得已,他也着实不愿逼着这最好的兄弟做此莫大牺牲。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76) 他心一软,纵明知卢绾此刻前来,八成是为之前事 生出悔意, 欲要乞命的打算,仍是将人放了进来。 于是便见卢绾脚步踉跄, 手揽酒坛,强颜欢笑道:大王。 刘邦叹气道:坐罢。 卢绾似知是相聚的最后一夜,遂只随意一点头, 也不讲究平日那些个君臣礼仪了, 径直坐下 后,将酒坛纸封一撕, 心绪沉沉道:明日一别, 不知能否有与君重逢之日唯愿于这天明前, 与我二哥小酌几盏。 刘邦一听卢绾话中之意, 非是他先前所想那般, 先是一讶,后不禁被此话勾起些许愁绪。 即便有所触动,他目光 落在那酒坛子上, 隐隐约约生出几分警觉来,始终未动手去斟。 卢绾对他这视线视若罔闻,径直在其眼皮底下将酒坛 端起,各倒了满满一杯,又干脆利落地自己先一口灌下。 他艰难咽下那火辣辣的酒水,已是潸然泪下:明日别后, 天高路远,恕小弟再陪不得二哥前行,只望二哥珍重自身! 刘邦亲眼见他饮过,仍是安然无恙后,才终于安了心, 也端起酒盏来,沉默地一饮而尽。 卢绾已自顾自地重将酒樽满上,饮起了第二盏来。 这昔日非是手足、却情义更 胜血亲的二人默然对饮,久久无言。 然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刘邦见天光泛白,始终保留着几分清醒的脑子倏然冷静下 来,欲起身撵人道:天已 甫一开口,刘邦竟是只动了嘴皮子,而未发出丝缕声音来! 他大惊失色,电光 火石间已明白了甚么,恨然瞪向卢绾! 却见方才还黯然神伤地闷头饮酒的卢绾,这会儿面露刘邦从未见过的讥嘲之色 。 与浑身连带舌头都发着麻、莫说抵抗、就连话都蹦不出来半句的刘邦全然不同的是,卢绾毫不费劲地起了身,眼底 那佯装出的醉意倏然褪尽,三步并作两步跨近前来,一脚踹翻了刘邦。 刘邦狼狈地被踹倒在地,还奋力地张着嘴,欲 唤门外亲卫进来时,卢绾已顺手将他腰间衣带解下,使尽全身力气,将他那双手脚捆缚得结结实实。 卢绾好歹也亲上 战场多次,虽抵不过旁的汉将勇猛,但拿这身还算不错的力气,对付一个全身发软的刘邦,可还是绰绰有余的。 待完 成这一切后,卢绾如释重负,脸色似笑非哭地坐到一边,平复着急促的喘息声,也等待门外由曹无伤派亲卫诛杀刘邦近卫 的动静平息。 当对上刘邦那充满怨恨和质问的目光时,煎熬一宿的卢绾忽笑了。 他将麻药藏在指缝里,每个指缝 都只有少许分量,掺于酒中,发作时也足够缓慢,自不会叫刘邦有所察觉。 大王可知晓,卢绾喃喃自语道:方 才大王但凡有只字片语的体谅,臣也将看在这多年情谊上,心甘情愿赴死去。 蝼蚁唯愿偷生,壮士方将胸怀大 义。 可大难临头,刘邦眼里只有自个儿那身家性命,哪儿容替身这要紧的一环给跑丢了? 是以酒饮了一夜,他始 终揣着明白装糊涂,卢绾终究也未能等到。 酒自口入腹,叫肚皮里被烫得滚化火烧,但胸口却是被冻得透凉。 卢 绾惨然一笑:我与大王同年同月同日生,应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曹无伤可不似卢绾这般心历艰涩,兀自趁着 先机占尽,将毫无防备的刘邦亲卫杀了干净后,他立马闯入殿来,粗暴将被五花大绑的刘邦用破布一裹脑袋,背到肩上, 喝卢绾道:要想活命的话,还不跟上! 曹无伤大步冲出,卢绾如梦初醒,舍下方才那浓重惆怅,趔趄追上。 曹无伤肩上扛着个大活人,自是免不了引来无数瞩目。 每当有汉将问起时,曹无伤皆冷着面容,肃道:方捉着疑为 楚军细作一人,正要提去审问,休要拦着! 他态度蛮横无理,与平日近人模样截然不同,不免叫问者心惊,倒是对 这套说辞未起疑心。 曹无伤一路长驱,即至东门处,高插事前备好的白旗一面。 面对城门处守军一脸诧异的呵斥 ,曹无伤径直拔剑,百余部下猛然暴起,开始屠戮东门守兵,与此同时,他还对城外不远处那楚营方向高喝道:曹无伤 已生擒刘邦,愿献东门! 事发如此突然,让这一两日因楚军围城之事正不安着的成都守军大骇。 曹无伤以有心 算无心,竟是眨眼功夫即杀尽了守城门的那百余守卫,赶在其他汉将得知此地剧变、发疯般赶来前,彻底推开了东门。 城门洞开那一瞬,先前一直蓄势以待,方才迅速闻声赶来的楚兵便在吕布一马当先的引领下,一拥而入,悍然拼杀起来 。 韩信不敌贤弟风风火火,座驾也不敌玉狮神威,是以晚了数步入内。 他不似贤弟那般急着冲锋陷阵,而是领一 列楚兵直奔曹无伤处,将由对方亲手奉上的那大包袱接来,当场打开验货。 破布一被扯开,即露出底下满面 怨恨、无声大骂的刘邦的模样。 韩信记性绝佳,曾亲眼见过刘邦几回,定睛看了一小会儿后,便确认了这的确是那上 回于手底下侥幸逃过的刘邦无疑。 总算没让刘耗子再跑掉了。 韩信暗舒口气。 他转过身,正欲唤贤弟回来, 便愕见那头戴张扬雉鸡金冠的银甲身影,竟就在自己耽误的这片刻功夫里,已气势汹汹地杀进王宫去了 想起陛下 那毫不讲理的嘱托,韩信不禁眼皮一跳。 吕布亲自提戟,马蹄每至一处,皆是大杀特杀。 杀得他浑身热血沸腾, 双目赤红,下手也愈发凶狠。 当他戟下已收了上百条性命后,亲眼见识了他那修罗临世般的万夫不当之勇的汉兵们, 无不被吓破了胆,双股战战。 根本不敢等到吕布真正冲近前来,只需见他调转马头、作势冲锋的凶样,就已因莫大恐 惧而拿不住兵器,纷纷跪下求饶。 韩信拼了老命地在后面追赶,才将东突西冲、城里带着人马到处乱跑,杀得上头的 贤弟险险喊住:刘耗子已逮着了!!! 啥! 吕布骤然清醒过来,双目圆瞪,难以置信道: 真 逮着了! 他扬声问话,手中刚要冲一汉兵挥出的方天画戟,也随扭头的动作僵在空中。 可怜那倒霉汉兵,还未 来得及为逃出生天而惊喜,下一刻就被这惊天动地的大嗓门给震得脑子发昏。 连韩信也未料到,自己这话一喊,竟是 立竿见影。 刚还疯了般冲杀、怎么也拉不住的贤弟,就似被同伴逮着心心念念的那只耗子的猫儿般,一晃眼功夫就窜 了回来。 吕布一边着急地绕着他打转,东看西看,一边还不住揪着他问:刘耗子呢?怎不见他? 既已到了晓 得充分汲取教训的韩信手里,自不会叫刘耗子再次逃出生天的。 不仅刘邦未能逃脱,连他那干亲信,也因曹无伤卢绾 忽叛,而彻底被打乱了阵脚。 楚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下率先洞开的东门,蜂拥入城后,四门眨眼功夫即尽在楚 军掌握之中。 将门悉数把守后,再入内去搜,不一会儿就将萧何、曹参等人陆续擒获,最后逐一清点,竟是一个不落 。 吕布哪顾得上听一边那便宜老哥派人安抚城中百姓? 他这会儿的全副心神,都放在被捆得乱糟糟的一团,粗鲁 丢在灰扑扑的地上,一脸气急败坏的刘邦上了。 不论是那被五花大绑的刘邦,还是他四周被缚了一溜儿,除个别还从 容等死外、基本都是垂头丧气相的部下 他娘的,这一幕咋忒地眼熟? 吕布嘴角微抽,眼底不禁掠过一抹微妙 之色。 在外人看来,却是一头凶神恶煞的猛虎磨枪擦剑,对血敌冷目而视。 刘邦被看得头皮发麻,自知此时不比 鸿门宴、甚至咸阳宫宴那回的九死一生、却到底有生路可寻,而是切切实实的必死无疑了。 他这时力气虽恢复上来了 ,但被捆成这样,深陷楚军之中,成都也丢得一干二净又能有何用? 思及此处,万念俱灰的刘邦,胸口窜起一口 凶猛血性来。 再不看那叫他恨之入骨的卢绾,而直视吕布,怒而高喝道:成王败寇,尔等要杀便杀,却不当如此捆 缚、折辱英雄!项藉匹夫称帝,行事却如此粗鄙不仁,就不怕遭天下人耻笑么! 吕布本正纠结着这好不容易逮住的 刘耗子,是该入乡随俗、学那憨子给烹了了事、还是该拿缢死这当年自个儿的死法,又或是像那太史公笔下那倒霉憨子般 砍成五份儿还是六份儿 他还未想清楚哪个料理法子最解恨,就听到这番滑天下之大稽的屁话! 项羽虽是天底 下最缺脑筋的憨子,脑门上却左边刻着英,右边刻着雄,哪儿轮到个混账耗子在这大放厥词! 耻笑? 吕布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忽暴起一脚踹了出去:放你娘的屁!!! 第91章 半个月后, 彻底平定巴蜀二郡全境 的三十万楚军,浩浩汤汤地班师回朝,途经汉中, 遂驻营于外。 玉狮许久未被骑将搭理, 百无聊赖地嚼着最嫩的草料, 不时偏偏满是疑惑的脑袋, 朝主帐的方向瞅去。 主军帐中, 一樽失魂木偶般呆坐着, 双目毫无神光, 四肢僵直伸着, 许久都未曾变换过姿势。 韩信掀帘入帐,见李左车仍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叹道:贤弟仍未回神? 李左车 从未见过吕布这般失神模样, 忧心忡忡地摇头。 韩信不禁再叹。 饶是他有过数次亲眼目睹贤弟因受不住打击, 而 不听不应的模样,也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一回。 他既要以副将之身代领军务,又要看顾贤弟, 以至于这些天来一直忙 得脚不沾地, 不可开交。 再有数日, 便要回到咸阳了,贤弟却仍是神魂出窍的模样,定会叫陛下亲口问起。 届时 又将如何交代? 韩信想起陛下那日的理直气壮,就忍不住生出些许愁绪来。 可看着神色灰拜败的贤弟,他一番搜 肠刮肚, 也不知从何劝起。 平心而论,若他似贤弟那般,眼看着终于将有着血海深仇的大敌攥进了掌心里, 却因 一时激愤下那暴起一踹,竟是当场将人踹断了气的话,怕也会心气难平。 在吕布眼里,刘邦好歹亲领部曲打了好几年 的仗,咋说也有着武将当有的体魄。 且这条耗子命顽强得紧,数次生生被逢凶化吉,堪称起死回生。 在自己且过 着苦哈哈的餐风饮露的日子时,这厮却于成都过着美妾成群、锦衣玉食的滋润日子,纵使上了年纪,怎说也不当是个非但 外不强,中还得很干的空架子! 偏那最为不可思议的事,就在吕布眼皮底下发生了。 却说那日他于盛怒之下 ,丝毫忘了收敛力道的一脚踢出后,竟是将刘邦这七尺三寸长的大汉给踹得近一尺高、又飞出一丈之远。 等刘邦轰然 落地时,浑身上下都狼狈地裹着灰土。 他脑袋一歪,双目无神地半闭着,面皮紧贴了粗粝石砖,却是一动不动。 无人知晓,一缕红的刺目的鲜血,正自他那微张的嘴角汨汨流出。 吕布是被项憨子靠蛮力制服过数次的,又哪知自己 那怒极下的一脚所拥有的可怖威力? 见这满嘴就知编排些难听话、仗着老奸巨猾、不住欺负脑子不灵光的项憨子的混 账耗子闭了嘴,他自是当对方终于怕了,遂得意而不屑地哼了一声。 以大欺小的老耗子,着实厚颜无耻! 他转过 身来,目光沉沉地看向噤若寒蝉的一干汉臣,先点了模样最儒雅,神色最镇定的萧何,淡淡道:这位定是萧丞相了。 萧何苦笑一声,于同僚暗含担忧的目光中,轻叹出列:萧何在此。 吕布面无表情地打量他一阵,又瞟了瞟跟 个憨瓜般站在边上的便宜老哥,只觉忒地微妙:你可有甚么话说? 将军足智多谋,奇策百出,我等不如也 ,萧何坦然道:只望项王以仁政爱人,愿恕败者家眷,不绝人之祀,何唯请将军,赐何速死。 言罢,他将眼一 阖,神色净然,显已无话可说。 吕布微眯着眼,忽痛快地应了个好字,还随口赞道:瞧你虽是个念书的,却也 爽直痛快,本将今日便成全了你! 说到这,在一干汉将的绝望目光中,吕布潇洒一抬手:拖下去! 萧何下 一刻即被几名凶神恶煞的楚兵粗鲁按倒在地,双足曳地,以极狼狈的姿态被拖走了。 未过太久,即于不远处传来一声 凄厉惨叫,叫闻者或是心中凄然,或是自知也必死无疑,当场崩溃大骂。 骂得最欢的郦氏兄弟满嘴都是吕布听不咋懂 、却知必然不是好话的词儿。 他自不会不耐着性子、去等郦食其发挥完那条有合纵连横才干的巧舌,而在面无表情地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77) 听了三四句后,就丧失了那少得可怜的耐心。 他甚至连命人拖下去、在外头处置的这步骤都省了,干脆利落的两剑挥 下,刚还滔滔不绝大骂着的、面容狰狞的两颗脑袋就滚落地上。 热血激瀑飞溅,直冲身边跪着的另几人。 吕布避 得及时,仍是干干净净的模样。 龙渊剑那削铁如泥的剑锋仍在缓缓淌血,他既不急擦拭,更不忙于还剑入鞘,而是平 平静静地点了下一个人的名字:曹将军,你可有话要讲? 曹岑沉默摇头。 半晌,方惜字如金地吐出八个字来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自始至终,他都目光平静,从未看向在远处灰头土脸地静静躺着,不知生死的刘邦。 铁马冰河数载,他着霜冷铁甲,舍生忘死于疆场。 他虽近日已看清刘邦本质,被寒了心,却始终无负于主公,亦无 负于心中大义。 眼下仁至义尽,他亦可从容赴死了。 曹参说完,便闭上了眼,如先前萧何那般静静等死。 吕 布漠然凝视他片刻,忽抚了抚掌,赞道:不惧战,亦不畏死,果真壮士! 曹参无动于衷,心如止水。 汉臣中 却有人眼睛一亮,仿佛从这话里,听出或有苟活机会。 孰料吕布刚抚完掌,下一刻就彻底击碎了他们的幻想: 愣着作甚?还不领这壮士上路! 曹参亦被拖出去了。 在汉臣们忐忑不安的注视中,饶是再傲骨铮铮、浑不惧死 的高壮汉子,到了被行刑那一刻,仍是发出一声令闻者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虽未亲眼看见萧何与曹参授首,然郦氏兄 弟二人的尸首近在眼前,众人心中怆然,哪会想到第二种可能? 吕布过完这几把瘾后,终于不一个个亲自点名了。 兀自寻了处城墙砖子坐下,好似在听那便宜老哥挨个问话,实则一直以眼角余光、警惕地盯着那只装死的耗子。 又 因闲着无事,他索性以自个儿那衣袂,仔细揩了揩剑锋上那残血,接着利落一收。 龙渊剑还鞘的那一瞬,被这樽喜怒 无常、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煞星给震着了的一行人,纷纷于心里松了口气。 除以周勃、吕泽为首那几人,亦如萧何曹 参般选择引颈就戮外,余下多数刘邦麾下臣子,皆识时务地选择投降,愿侍新主。 韩信微侧过头,以目光向贤弟征询 意见。 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这老哥自个儿做主便是,净叫他指示个什么劲儿? 吕布暗自腹诽着,心不在焉地点 了点头。 被他派人拖下去的萧何与曹参二人,自也还活得好好的,只是被打晕后捆了起来,预备一道带回咸阳去。 之后不论那俩愿不愿归顺大楚,他总归是能保住那俩人性命的。 待那憨帝的天下彻底坐稳了,这俩人若还不愿留下 干活,也兴不起甚么风浪,便放了得了。 吕布神色漠然,心思却不知不觉中,飘回了白门楼下的那日。 能谋善划 、方却心如死灰的萧何。 那骁勇善战、忠心耿耿的曹参。 曾几何时,他也有着刘耗子的福气! 时隔多日,被 这似曾相识的情景一激,他久违地想起了那同样脑子灵光、平日未少下心思劝他的唠叨公台以及那平日任劳任怨,纵 生气也只闷着,该干的活一样儿不少的闷葫芦伏义了。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横竖他死都 死了,压根儿也不会去计较他俩是否另投他主。 他宁愿他们活久一些,最好多在那曹老贼耳边念叨念叨,叫那装贤能 的老贼头痛症多犯些,好叫他出口恶气。 而千万莫要脑子犯轴,叫那曹老贼给光明正大地剁了。 他今日放过 了萧何与曹参,只愿自己被缢杀于白门楼那日后,曹老贼也如他这般高抬贵手,放过了陈宫与高顺。 吕布越想越心烦 意乱,干脆不看场中人。 只他目光乱扫一阵后,却倏然凝住了。 韩信正欲寻贤弟在问问时,忽见贤弟下颌僵在半 空,虎目缓缓瞪大,仿佛看见了甚么不可思议的物事。 可有不妥之处? 在韩信惑然不解的注视下,吕布僵硬万分 地扭过头来,直直看向那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几埋入地面的脸下,却有一片刺目猩红渐渐漫开的刘耗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 不至于罢? 吕布依稀记得,自己方才只因那难听话极不痛快,踹上那脚时,应是用力不小。 可这刘耗 子命硬得很,怎么说也是个能打仗的马上将军,这一身肉可不是白长的。 怎么可能连他那一踹之威,都吃不住? 一股不祥的预感逐渐漫上心头,吕布几乎是屏着呼吸,面色凝重地走进前去,俯身伸手将刘耗子翻过身来。 却见刘耗 子躯体僵硬无比,似块木头般被一下翻了过来。 吕布定睛一看,骇见这耗子的双目半阖,却已涣散,鼻口具有被糊成 一团的干涸血迹 他娘的,这耗子装死本事实在厉害,竟险些唬住了老子! 吕布硬着头皮揣着明白装糊涂,于 心里大骂刘耗子狡猾后,下一刻便伸手去探其鼻息。 气息全无。 气息能通过屏吸作假,哪儿能当真? 吕 布仍不死心,又黑着脸,以指腹探那刘耗子的颈侧。 然人早已死透了,哪儿叫被他几下探回来? 将那冷冰冰的脖 颈按了整整一圈儿,也没能按着半点热气或跳动的吕布 他双目无神,往地上茫然一坐。 一颗心仿佛也跟 着咚一声坠地,彻底凉透了。 第92章 三十万楚军不疾不徐地朝咸阳回返着, 不久前派出了章邯与钟离眜二将,命 他们前去收拢前秦镇北军势的项羽,亦很快得到了消息。 自前秦覆灭后, 失了需效忠的君王,也失了粮草供应的镇北 军苦苦熬了数载,在一个月前再撑不下去, 终于分崩离析。 除少数兵士思恋家人,不惜长途跋涉亦要返乡外,大多人 选择于驻地一带流散,或是务农,或是沦为当地豪强的爪牙。 正因如此,章邯与钟离眜此次奉命前去,虽仅带了一万 人探探风头, 竟是足够应对这种场面了。 曾为前秦少府的章邯, 自为其中不少前秦将领所熟悉。 见他背弃朝廷、 转而投降项羽后, 非但活得好好的,还再度扶摇直上, 身肩要职 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站在跟前,叫本还有些摇摆 不定的镇北军将士,很快便下定决心, 表达了愿意归顺之意。 虽费了番功夫, 但凭着章邯的强大号召与钟离眜的鼎力 整顿,在一个月后,这支分散才一月的镇北雄狮便如河流入海般, 顺利汇聚起来。 镇守边境多年的士兵重新披上战甲 ,握着兵器,昂首挺胸, 雄赳赳地排列军阵的架势,清一色的肃杀冷冽,姿仪间丝毫未见生疏。 不论是陷入混乱数载 、由项羽引领楚军,强势一统的中原大地;还是这支游离失所、茫然解散的北疆军得到招抚,再受统筹;这二偌大动静, 皆引起了匈奴单于冒顿的高度警惕。 自弑父夺位以来,冒顿面对东胡的趁火打劫数度隐忍,屡屡示弱。 直至对方 彻底放松警惕,全然轻视于他时,再悍然起兵,不仅轻易杀死了三番四次羞辱于他的东胡王,更抢光了敌国的百姓与财产 。 冒顿自傲于麾下那三十万军士,无不是马背上的好手,甚擅拉弓射箭。 然他也清楚,中原兵势更多单是镇 守通往肥沃中原的北边门户的军势,就有整整三十万,更遑论阻挡在他铁蹄之前的,还有那叫骑兵与精弓都奈何不得的高 大巍峨的城墙。 尽管对南边沃野眼馋已久,但也知晓那支可恨的镇北军就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冒顿可谓极为慎重 。 他见那镇北军仍在,索性趁着诸侯混战、局势不明时,继续向西发兵赶走月氏,再向南进军,吞并楼烦等势力。 然而在他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镇北军土崩瓦解、不击自溃,心知昔日由秦将蒙恬夺走的前秦北地防守几等于无的大好 时机,正要挥师难下时,事态竟就急转直下! 前秦将章邯与那楚帝心腹将领钟离眜一道北上,竟生生赶在他发起攻势 的前夕,将那自嬴政死后还阴魂不散、叫他如鲠在喉的三十万镇北军重又收整起来了! 冒顿纵使心中大恨,也不得不 另做打算。 由此多少可见,那中原皇帝于对镇边军颇为重视,那他欲夺回河套县邑,怕是越发艰难 冒顿不得 而知的是,这位姓项的新皇帝在爱将的督使下,非但要重整前秦军势,甚至还意在北伐,欲要开拓疆土。 对于项羽忽 关心起北疆防务的举动,不仅触动了利益攸关的匈奴单于,更勾动了一名唤娄敬的齐人的心思。 他曾于陇西驻守,常 常需与外夷打交道,对此甚是熟悉。 他敏锐地品出这或是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因而不惜离了职守,专程赶到咸阳来 ,又辛苦托了一位同为齐人的将领的引荐,才得了入宫觐见陛下的机会。 见他还身着塞外见的寻常褐衣,一副风尘仆 仆的模样,就要入宫面圣,那位引荐他的前齐将领不由劝阻:我已令下人为君备了衣裳,何不沐浴更衣,再去觐见? 娄敬却振振有词道:*臣衣帛,便以衣帛觐见;衣褐,便以衣褐觐见,保持我的本来面貌,不愿欺瞒天子! 见 他执意如此,那前齐之将始终感到不安,唯有先行入宫,将此言告知项羽。 项羽静静听完,目露一缕讥讽之意,淡淡 道:本来面貌? 见陛下心情不虞,那前齐将军吓得满头冷汗,当场将头埋得更低了。 对非要独行特立,给他 惹来偌大麻烦的娄敬,更是在心里唾骂了百遍。 项羽冷然道:若他坚守本来面貌,何必擅离职守,特至咸阳? 如此别有用心,倒会投机取巧得紧。 旁的不仿效,单单胆敢仿效爱将于封赏日仍着战袍、以本来面目觐见的做派! 项羽眼底掠过一抹深深的厌恶。 一身铮铮傲骨的奉先做来,只令他觉爽直率真,很是可爱。 而满心功利 、谄媚却仍作遮掩的娄敬做来,不过是东施效颦,画虎类犬。 若非吕布曾数次将智者千虑或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 一得,大王当多听听旁的意见挂在嘴边,他早将此人撵了出去。 早忘了这话自哪儿听来、更丝毫没朝身边那无 事不低调的李车子身上想的吕布,自是不曾料到,凡事总冷冷淡淡、看似充满威仪却不怎上心的项憨子,偏将他的话全都 记得清清楚楚。 见部将浑身瑟瑟,不敢抬头,项羽稍缓语气,平静道:若他不愿沐浴更衣,便不必入宫来了。 闻言,身上已被汗水打湿的部将,才终于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他连忙应下,待回到府中,立马将差点害死自己的娄 敬给臭骂一顿。 若非陛下亲口叫他转告这话,他恐怕已将娄敬直接赶走了,哪儿还会顾念同为齐人之情! 挨了一 顿劈头盖脸的唾沫星子,娄敬心中愤怒,面上兀自忍着,讨好地向险被连累的这将军致歉。 他若真是不重名利的硬骨 头,早顺着脾气,甩袖离去了。 但他千里迢迢赶来,堪称孤注一掷,为的就是抓住时机、一鸣惊人,哪会愿意无功而 返? 遂唯有咽下这口气,老老实实地洗浴过后,更换上华美朝服,再入宫去。 然而楚帝显然有政务需理,足足让 娄敬在殿外恭敬等候了两个时辰,站得双腿酸痛,脖颈发僵,才召见之。 单是斟酌用词,就用了整整二个时辰,终于 给奉先的信写好的项羽很是满意。 召见娄敬时,心情仍是不错:汝为何事而来? 娄敬俯身一拜,敬问:听 闻陛下招抚镇北军,想必是有意防范势头正盛的匈奴人罢! 项羽淡淡道:哦? 见项羽不置可否,娄敬心里 稍紧,面上仍镇定道:若陛下当真意在如此,臣下有数分拙见,不知陛下可愿一听。 项羽漠然地嗯了一声。 娄敬暗松口气,将心一横,滔滔不绝道:天下向来就无千日防贼的道理,陛下于马背上亲自冲锋陷阵,征伐四方, 夺得天下,重视军势虽是无可厚非,然治理天下,却不当轻易动用武力。须知将士披坚执锐,渴望休憩;农夫无暇耕种, 渴望安定;百姓疲惫,渴望和洽。倘若陛下再起兵戈,又何来休养生息、恢复国力之日? 项羽面无表情道:讲。 虽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娄敬却宛若得了莫大鼓舞,遂道:臣下有一粗浅计策,或有益于长久治安,不知陛下 可愿一听。 项羽微眯了眼。 若吕布在此,必然看出这憨子已不耐烦到了极点,只强行按捺着脾气。 项羽沉 声道:讲。 娄敬深觉振奋:陛下若肯于宗室中择出一女,封为长公主,再贴上一笔丰厚嫁妆,表明友善之意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78) 以翁婿之亲,换取冒顿不犯中原之诺,岂非不费一兵一卒,即可解北地之危?而舍区区一笔嫁妆,却可省下养三十万镇 北将士之军资 话音戛然而止。 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毫无反应的项羽,竟是骤然拔剑! 拔剑出鞘的响 声一出,银光倏地掠过,对此毫无反应的娄敬面部表情还定格在慷慨激昂的瞬间,头颅就已被干脆利落地一剑斩下,骨碌 碌地飞出老远。 鲜血喷涌而出,项羽面无表情地将那尸身一踹,就让那还僵直于原地的躯体轰然倒地。 和亲? 项羽一身森冷戾气,眸底霜寒地自语。 卧榻之侧,岂容豺狼鼾睡? 此人居心着实可诛非但谏他纵那豺 狼虎豹,更谏他割肉饲虎,生怕日后不成祸患! 中原虽久经战乱,然根基犹在,且至为肥沃的关中之地,近年来一直 被尽心打理,已全然恢复生气。 哪怕仅靠关中一地的兵粮给养,也是绰绰有余。 况且他麾下近六十万楚雄师,攻 无不克,战无不胜,威震四方。 到这娄敬嘴里,竟需献出柔弱妇人,向一弑父妻群母、毫无礼义廉耻可言的蛮夷首领 屈膝示好着实荒谬,着实可笑! 一头连生父亦可下手诛杀的禽兽,竟还指望其尊翁婿之礼,尊奉丈人? 这娄 敬厚颜无耻,满嘴自相矛盾的胡言乱语,唯有一句话未说错:这天底下,确无前千日防贼的道理。 项羽一边想着,一 边唤入亲兵,令其将娄敬尸身拖走。 然他也好,奉先也罢,如此煞费心思的真正意图,又岂会仅是日夜防备? 大 丈夫弭患,必以刀锋威慑,以血暴制夷敌,建不世之功! 项羽静静地擦拭好剑锋,还剑入鞘。 眼下万事俱备 ,只等奉先归来,正巧可赶在夏末秋初时分,与爱将一道北伐匈奴。 项羽心念微动,不知不觉间缓步踱至窗边,远眺 西边重峦叠嶂的山野,悠然出神。 有奉先与他同心并肩作战,楚军雄师铁蹄到处,必将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第 93章 承载着楚帝隐秘期望的信简经快马加鞭, 不出八日,即送到了正要离开汉中的吕布军中。 吕布这会儿还蔫巴 巴的,满脑子净装着那被他不小心一下踹死的刘耗子。 只他哪怕是个泥人, 也能被项憨子给惹恼了自由巴蜀起军 返程那日起,满打满算,也不过行了十日军, 可至汉中,已称得上甚是迅捷。 可那憨帝的催归信简却来得忒勤快,三 天两头就得来一回。 他纵使背生双翼,也没那么快飞回去! 吕布起初还拿那信简,与便宜老哥慎重商讨一番,寻 思着该如何回复才妥当。 到如今,他不臭着脸将这信使踹回去, 就已算是瞧给楚帝几分薄面了。 催催催, 催 他娘的催! 吕布面无表情地冲那信使一点头, 权当行过礼,便接过信简来。 许是他连楚帝也敢二度饱以老拳、予 以武谏的名声太过响亮, 以至于他如此轻慢无礼,那信使也丝毫未觉不妥。 待入室后,吕布随手掂了掂这回好似有些 较以往都厉害些的分量, 不知怎的, 隐有所觉。 他莫名歇了原要交于韩信手里的心思,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儿,绕过 正凝神思考着甚么的便宜老哥, 鬼鬼祟祟地来到自个儿案桌前坐下。 那憨子,这回怎写得忒多! 待将那封着竹简 的绳索解后,吕布心不在焉地将其摊开, 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无意识地轻念道: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 案桌 被猛然打翻的声响不可谓不大,连陷入沉思、不知年岁的韩信倏被惊醒。 见这些天里一直如泥塑木偶般垂头丧气、平 日根本不愿挪动的贤弟坐在不知为何打翻了的案桌边,白皙面皮涨得通红,英气勃勃的眉眼间此刻却是一副见了鬼似的表 情时 韩信满腹疑虑,却来不及多加思索,匆忙上前道:贤弟 别过来! 吕布大惊失色,想也 不想地大声喝止! 他头回以称得上手忙脚乱的慌乱姿态,将被连案桌一道打翻在地的那楚帝亲书给拾起,想也不想地 就往怀里一揣:无事了,布方才不慎手滑韩兄快忙去罢。 匆匆忙忙地丢下这话后,吕布便脚底抹油,转瞬就 不知逃哪儿去了。 徒留一脸莫名其妙的韩信望着他那悄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仿佛写着欲盖弥彰四字的背影,狐 疑地蹙起眉来。 吕布绷紧面皮,在一路兵士的俯身行礼下,横冲直闯回了自个儿寝房,才终于松了提着的那口气。 刚一缓过神,他就忍不住又在心里大骂那混账憨帝! 他娘的,这等本当只用在紧急军报上的快马传书,竟叫那不要 脸的大憨子拿来瞎做使唤,抄这么些个叫人叫人忒不自在的诗句送来! 一想到自己方才无意识地念着,竟差 点在便宜老哥前将那诗句念出,吕布始终觉心有余悸。 他就如揣了颗烫手山芋似的,一将门重重关上,就赶紧将这封 写了不得了内容的书简自怀里掏出,用力掷到了榻上,如临大敌地瞪着它。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身炸开的毛渐渐平顺 ,便没能按捺住心下好奇,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重又翻开。 那憨子虽是个舞剑弄枪的莽汉,这手字倒是不错。 吕布板着脸,默念下去。 毕竟他虽没少受过美人儿的秋波频送,更没短过软玉温香的投怀送抱,可如此缠绵悱恻 的情诗却还真是打娘胎里出来的头一回。 他几乎坐立难安,不时抬头警惕四周,浑身别扭地将这首《思美人》念 完后,心跳疾如擂鼓,面皮更是烧烫得慌。 他原想着凭憨子的脑袋瓜子,至多将那屈子的诗作抄上一份。 孰料前 半截虽差不离,后半截却是改得面目全非的情意绵绵。 吕布不自在地将书简重新封上,藏到包袱深处后,忽想到 什么,不禁沉了面色。 更有一股无名邪火,忽由心里烧起。 也是,怪他低估那憨子了。 能于绝地里念出虞 兮虞兮奈若何的憨脑子,哪能没几套花言巧语? 那憨子生着个榆木脑袋,却将窍全开这歪门歪道上头了! 韩信哪知他贤弟这波澜起伏的心境,于室中候了片刻,不见贤弟回来后,终是按不下满心忧虑,亲自寻来了。 然而这 一寻不打紧,竟见近些天里始终没精打采,凡事兴趣缺缺的贤弟,不知为何彻底恢复了往日精神抖擞 甚至是杀气 腾腾的模样。 方才那信简,究竟由何方神圣所寄来? 饶是韩信这般素日里好奇心不算重的,这会儿也不由燃起了 几分探究之心。 只是见贤弟一脸警惕,明摆着要对这秘密严防死守的架势,韩信唯有强行按下这份心思,转而提起他 事了。 不过贤弟既已恢复精神,这汉中城自是不必多作逗留了。 于是翌日一早,这支西征归来的楚军便离了汉中 ,重新向咸阳行进。 自打从传信兵口中得知爱将已至汉中,至多再有个六日,即可回到咸阳后,项羽听理朝务时跑神 的回数,便不知不觉地变多了。 因他相貌生得冷峻,神色俨然时,尽显威风凛凛,是以楚帝光明正大地神游天外时, 殿中臣子竟是无人察觉。 同样称得上魂不守舍的,还有亚父范增。 因吕布推去丞相职事,只愿领侯位,于军中居 功第二高的范增,便成了丞相最当仁不让的人选。 只他自知年事已高,除机要事外,很是乐于分权出去。 之所以 不贪恋权势、注重培养年轻才俊,为的就是在他去后,除淡泊名利的奉先之外,还有贤能臣子辅佐仍年轻气盛的君王。 范增忧心忡忡地看着威仪深重的年轻帝王,心下叹息,好歹忍到了散朝之后,才追上项羽脚步,表明私下谏言之意。 项羽虽挂心久久未归的爱将,但对功高劳苦的亚父,素来很是敬重。 见范增神情郑重,显有要事要谈,遂肃了面容 ,屏退左右,亲自领人入了内殿。 范增谢恩落座,叹道:前阵时日,陛下可是亲手斩了一娄姓说者? 此事虽 还未传出宫廷,但项羽未曾刻意下令压制此事,而娄敬一大活人凭空没了,又岂会激不起些许水花? 那日放娄敬入宫 的旧齐将领,就为此坐立不安了数日,问得娄敬下场后,更是胆战心惊,生怕惹祸上身。 项羽漠然道:然也。 范增不由蹙眉。 见亚父面露欲言又止的神色,项羽破天荒地多解释了几句:此人心术不正,献策藏奸。 听 完具体缘由后,范增面色稍加缓和,心里仍觉得遗憾,摇头道:那娄姓说者名不经传,陛下肯予以破格召见,本是纳谏 不拘之美事 即便那娄敬胡言乱语,居心叵测,轻则不听取,重则斥而逐出已是绰绰有余。 君王亲手击杀, 却称得上失态了。 即便在他听来,此说者其心确可诛,可由外人看着,却是帝王刚愎自用,一旦不顺心意,便要为帝 王所杀。 此事一旦宣扬出去,他日又哪儿还有说者肯向陛下提别的意见? 范增一番苦口婆心,可见项羽始终默然 ,便知这番说辞,全然未被对方听到心里。 他既着急又无奈,退出殿后,望着通明灯火,空前想念起看似直来直去、 却足智多谋、还总能轻易谏动大王心思的奉先来了。 若奉先在,何至于此! 范增深深扼腕。 纵真迟了未能阻 止,面对陛下如此行事,以奉先那忠肝烈胆,必将上手猛揍咳,武谏一番。 吕布哪里知晓,这偌大楚都里,除了 那闲得无事就爱琢磨些叫他冒白毛汗的情诗的憨帝外,连那范老头儿也没少念叨自己。 当他风尘仆仆地抵达久违的楚 都咸阳,愕然望见城外竟挤满了自发前来迎接这支打了大胜仗、收复了巴蜀二郡的楚军,沿道热情欢呼的男女老少! 与那日于物是人非的下邳前久久徘徊,最终选择离去的心境截然不同。 吕布目睹此景,却只想起了那回自灵璧回彭城 解围的闹剧,同样真挚热情地簇拥着他的彭城父老虽叫他有些不知所措,却并不讨厌。 哪怕原本威风八面地骑着 玉狮,与便宜韩兄与李左车行于队列最前的他,被不知名的野花野果儿给抛得满身狼狈,他也奇迹般地未觉恼怒。 玉狮远比他表现得更符合个刚打了大胜仗的将军,昂首挺胸,阔步向前迈着。 它通体雪白,平日总被敌血染得触目 惊心的赤粉斑驳,此刻却撒上了红黄相间的花瓣屑儿,显得神气昂昂。 只是走着走着,还未由迸撺人流中,挤入 那西侧城门,刚还喧闹的四周,突然落入一片静谧。 玉狮不安地抖了抖耳朵,原地以蹄子刨了刨竟不肯动了。 咋回事? 吕布一头雾水地朝四周张望。 他还未来得及捕捉到什么景象,耳畔就传来一阵极熟悉的急促马蹄声, 沉重而有力,迅速朝他这处靠近。 天有骄阳似火炙烤,下有霸王踏雪而来。 除早朝外,仍不好朝服好战袍的 楚帝一身银亮戎装,驭爱马踏雪乌骓,就如一阵骤风般转瞬即至。 帝王亲至,路上自是无人胆敢继续站立。 连韩 信在内的楚军高阶将领,皆忙不迭地翻身下马,恭敬伏拜行礼。 唯有吕布虎眸微眯,腰杆始终挺得笔直,平静而傲然 地与楚帝对视。 项羽亦不觉有任何不妥,兀自专注地凝视着多时不见的心上人。 这望着望着,楚帝紧抿的唇角就 如初雪逢春般缓缓化开,于向来寒若霜雪的面庞上,绽开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94章 同样对吕布翘首以盼的范增, 好不 容易窥见吕布回府沐浴的时机,将近日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 吕布那头长发还湿漉漉,黏在修长脖颈上, 顺着线条顺 畅的肌肉,不住朝下淌着水,将草草披上的白色里衣都给泅湿了一大片。 咋他澡未冲完, 茅房也未来得及上,就有差 使找上门来了? 吕布强压下满心不耐烦,面色深沉地听完,又瞥了眼目光殷切、赫然等着他表态的范老头儿,肃容颔 首,表示已然知晓。 尽管奉先并未言语,然得他这下点头, 仍叫范增心头一松。 等吕布沐浴更衣后, 便骑上玉狮, 重往宫里去了。 项羽独自坐于主殿之中,神容威严, 实则心不在焉。 待听得爱将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近后,重瞳底 才有光芒亮起,倏然抬眼看去。 吕布大大方方地在往常那席上落了坐, 开门见山地问道:闻说陛下亲自宰了一说客 ? 项羽的目光静静地凝聚在他面庞上, 半晌方道:然也。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79) 吕布一挑眉:一靠搬弄是非、玩弄口舌的儒生 ,撵了便是,陛下何必动那宰牛刀? 项羽微微蹙眉。 他略斟酌了下用词, 竟是罕有地仔细解释起来:此人居 心险恶,献和亲之策,意在资敌 吕布之前澡冲到一半, 就被那范老头儿给打断了,满心只想着怎快些将人打发 走,话只听了小半。 权当是这憨子犟脾气犯了,才顺手宰了个嘴皮功夫了得而气人的儒生。 他姑且记得沐猴而 冠这词儿是打哪儿来的,寻思这怪力莽夫瞅着不声不响,却是个脾气上来后动辄烹人的,真因说者言辞冒犯而动肝火, 倒也不稀奇。 孰料项羽将那娄敬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过后,原还一脸事不关己的轻松的吕布,面色骤然转黑,甚至当 场恼得拍裂了桌子! 和亲?老子和他娘的亲! 吕布哪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在巴蜀捉耗子、打江山,又难得这憨 子不犯憨了,窝里竟还能钻出新耗子,鬼鬼祟祟地欲坏他呕心沥血所攒下的家底! 怒而大骂道:无耻腐儒贪生怕死 ,竟敢出这种馊主意! 他为并州五原郡出身,没少见因汉室倾颓、边军势弱,那些平日假意归顺的匈奴人屡屡反叛 ,鱼肉中原。 连那姓蔡的倒霉老头儿颇有才名的女儿,都叫匈奴人趁火打劫给劫掳去了,更遑论是寻常百姓家的儿女 ? 不过是受了劫掠,惨死异乡也无人问。 对那些个不晓礼义廉耻为何物的豺狼虎豹,势必趁其势未尽起前以暴 制之,以儆效尤,岂可与其亲睦。 吕布越想越是恨得牙痒痒,若那胡说八道的娄敬就在跟前,他必得抢先项憨子一 步,率先将人给剁了:得亏陛下英明,未听着等小人谗言,否则必将后患无穷。下回再有人敢以进谏之名,行此殆害国 本之事,索性先问他愿否以身作则,往蚕室一去! 项羽望着气冲冲的爱将,虽未言语,眼底却泛着微光。 不等 他开口附和一句,吕布忽话锋一转,劝道:只是亚父所忧,确也在理陛下现为天下之主,莫说千金买马骨,至少当 需宽怀纳谏,容纳百川,贸然宰了那说客,到底于陛下名望有损。 项羽定定地凝视着吕布,便见一身生机勃勃的爱 将倏然狡黠一笑,理直气壮道:反观臣不过一脾气凶暴之粗汉,又无官职在身,再遇着这些混账玩意儿,何不由臣代陛 下杀之? 吕布心里算盘打得哗啦啦的响。 他心忖反正自个儿面皮厚得很,根本不怕那些个闲得发慌文士喷些唾 沫星子。 况且自打稀里糊涂来了这几百年前,他不再拖家带口,可谓一身轻松,更谈不上要讲究甚么身后名纵使 再坏,也不可能坏过他奉董胖贼的命令、带兵去掘陵墓的那回。 谁知道日后还会不会冒出哪个不要命的说客,再妄图 敢动摇憨子北伐匈奴的心思? 憨子这回姑且没犯糊涂,稳住了阵脚,却难保下回。 吕布暗暗咬牙。 若还 有人胆敢坏他大事,他必将抢先下手,来一个宰一个,顺道连气也一道解了! 项羽神色微愣。 他岂会听不出爱将 这番轻描淡写,本意却是不愿他忍气受辱,又要护他名声,于是宁可亲担骂名? 项羽沉默许久,在吕布一头雾水的注 视中,沉声道:朕不复此事,奉先无需复言。 吕布: 他正莫名其妙着,项羽却主动换了话题,关心 起更在意的另一事了:奉先可读过信了? 被戳到这些天来一直刻意忽略的那缕古怪心思,吕布差点没一蹦而起, 微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过去,连口头上象征性的尊称陛下也给扔了:你还敢问! 夹在军报里由快马送出,害 他差点当着便宜老哥的面念出声来,毁了毕生英明! 项羽惑然道:缘何问不得? 不等无端气恼起来的吕布开 口,他若有所思,兀自答道:应是读过了。 见这憨子竟自说自话起来,且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俨然彻底掌握了 节奏 吕布突觉坐立不安。 他那对招子左右转动着,正想着以什么为借口离去,项羽却先站起了身,静静朝他 行来。 一步,二步,三步。 坐席本就离得不远,加上项羽人高腿长,仅走了三步,履尖便已轻轻抵住吕布懒散曲 着的右膝膝头了。 分明隔着几层布料,但被那双极摄人的重瞳注视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吕布,竟似被那接触的一 小片地方所烫到般,鬼使神差地将右腿往边上歪了歪。 项羽垂眸看着,下一刻直接在他身边坐下了。 吕布不知他 葫芦里卖着什么药,身上却不知不觉地僵硬了几分。 就在他难忍那股古怪别扭,不由往边上蹭了蹭时,未离上半寸, 就愕见因自己一角袍袂被那沉甸甸的憨子坐住,以至于再挪动不得。 项羽神色平静,眸光柔和地注视着局促而不自知 的心上人,沉吟:*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 老子好端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吕布哪曾想这憨子 竟是这般厚脸皮,不但信里写得出那黏糊语句,还能若无其事地亲口念出来!他被迫听着,只觉耳根既麻又炸:你要那 劳什子的美人,自寻虞姬去! 项羽茫然道:虞姬? 甚么虞姬? 吕布也是一时情急,才不慎说漏了嘴。 他哪儿知那叫憨子临死前也挂在嘴边的虞美人,这会儿究竟跑哪儿去了! 就当吕布支支吾吾,准备描补时,项羽 已将那无关紧要的末节抛开。 他无声无息,却又迫近几分,沉声道:*愿承间而自察兮,心震悼而不敢悲夷犹而 冀进兮,心怛伤之憺憺。 吕布上辈子虽没少得美人暗送秋波,软玉送抱,却只知直白的各取所需,男欢女爱。 又哪儿经过这等动辄吟诵诗辞、对他穷追猛打的阵仗? 哪料这憨帝平日不声不响,却是个面皮厚如城墙的主,竟将一 些个叫他头皮发麻、全然招架不来的诗辞运用自如,全朝他使来了! 吕布心乱如麻,哪儿知落入项羽眼中的自己是一 副目光游离,呼吸急促,白玉泛红的模样。 就在那憨子好似又要往他这贴来时,吕布如梦初醒,再不肯听下去了! 他趁项羽不备,当即猛力掀了自己被压住的那一袭袍袂,又唯恐项羽追来,还朝后虚踹一脚,才板着脸气势汹汹地冲出 了殿。 结果刚冲至殿门处,就与放心不下他的范老头儿碰上了面。 范增本是忧心忡忡,决定还是亲来探问,孰料 直接与奉先碰上了面,不由面露惊喜:奉 话刚起头,他便一愕。 只见吕布那英俊白皙的面庞泛着薄红, 表情却绷得紧紧的,好似根本未注意到他,就如一阵飓风,直接同他擦肩而过。 莫不是奉先这回武谏未成,反叫陛下 训斥了? 范增呆立一阵,暗道不好。 他知晓此事因己而起,不免愧疚,赶忙求见陛下,试图周旋一番。 然而 素来怜他年岁已高,鲜少叫他久候的楚帝,这回却硬是让他等了近半个时辰,才进行召见。 范增等待时一直胡思乱想 ,直觉这势头不妙。 他忐忑不安地入了殿,俯身行礼,再缓缓落座。 等他真正抬起头来,仔细打量项羽时,却不 禁怔住了。 平日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冷傲自矜、俊美无俦的面孔,此刻却因眉眼间那前所未有的柔和之色,而显得 显得 范增此时心中所受的震撼,远比那日亲眼见着有人胆敢对无双霸王饱以老拳,揍得鼻青脸肿更胜。 毕竟霸王虽勇武绝伦,但因冲锋陷阵,或多或少总将负伤。 可他却连做梦不曾想过,在寡言少笑,漠然矜傲的项羽身 上,竟还有能用得上春风和煦一词的一天! 虽叫吕布落荒而逃,但项羽本意不过试探、却得到比想象的要好上数 倍的结果此时心情自是极其愉快。 他浑然不知亚父已被他这模样吓得不轻,率先开口,向范增先前所谏予以致谢 。 当听素来刚愎执拗的项羽,口口声声道日后必将克制行事,不因言惩杀说者后,范增恍惚点头,更觉如身处梦中。 这 他心神不属地出了殿门,抬头望那烈日,仍觉不可思议。 怎奉先去了巴蜀一趟,再劝谏陛下时, 竟连武都不需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摘自《九章抽思》 大白话的翻译就是: 我把菲薄的衷情织成歌辞,想 呈现给你呀,我所敬爱。 想乘着你空闲自行表白,心里害怕又不敢这样做。 我踌躇,但我总想见你,可怜我的心 是徬徨无主。 第95章 吕布逃也似的回了府上, 却仍是坐立不安。 虽看不见也摸不着,他凭直觉却能隐隐约约地意 识到,有什么将脱离掌控了 他心神不宁, 唯有奔校场里练了一下午的戟法,重新沐浴更衣后,想着筋疲力尽, 总 该能很快入眠。 孰料于榻上翻来覆去,辗转了大半宿,仍是精神抖擞不说,还一闭上眼,就忍不住想起那憨子念那劳 什子情诗的模样来。 那情景实在叫吕布记忆犹新,越躺越觉浑身不自在。 闹到半夜三更,他干脆爬起身来, 随意 披了件外衣, 就驾着玉狮, 往便宜老哥府里去。 当他至韩信府上时,对方果真还未歇下, 正津津有味地挑灯夜读着久 违的兵书,继续兵书修撰的大业。 即便如此,因着夜深人静, 韩信隔老远就认出了贤弟的脚步声。 吕布甫一推门, 他即神态自然地抬眼,丝毫不觉惊讶地招呼道:贤弟来了。 唔。 吕布含糊应着,大马金刀地往老位置上 一坐, 没话找话道:这兵书编撰也不急于一时,陛下更是从未下令,韩兄不必太过卖力罢? 韩信温柔地摩挲着被 他视若珍宝的兵籍, 摇头道:原因无他,唯兴趣耳。 眼下他还精力充沛,也有仗可打,待再过些年,许能见着太 平盛世,武将便将闲置了。 精读前人兵法,再亲自记下毕生心得。 不论是否将流传于后世,能过上这般生活,他 都已心满意足。 即便是多少预料到韩信将如此作答的吕布,真听了这话后,仍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这天底下还真 有这种心甘情愿的傻劳碌命!当年咋没叫他撞见? 每叫陈公台干多些活计,总要在他耳边唠唠叨叨。 唉! 吕布深觉扼腕。 哪似项憨子这般憨人有憨福他娘的,怎又想起那憨子了! 韩信虽仍未舍得放下手中兵书, 但在他眼里,贤弟到底要重要许多,是以已拨出大半心思,放在了旁边坐着的吕布身上。 不等他细问来意,就愕见贤 弟不知怎的,忽面色一阵古怪变化,末了竟将自个儿惊了一跳,无端恼了起来。 韩信惑然一眨眼,毅然放下手中竹简 ,关切询道:贤弟深夜来访可是有话要说? 闻言,满腹纠结的吕布便露出一脸挣扎。 那憨子频频不按常 理出招,着实叫他难以抵御。 这便宜兄长聪明绝顶,人品也值得一信,他若稍稍透露个一星半点的,那应能帮着 出些主意罢? 见吕布目露踌躇,反复犹豫,韩信好奇心愈发炽盛。 究竟是何等了不得的大事,才叫向来单骑突万 军也浑然无惧的贤弟如此踯躅? 他善解人意地不去催促,只静静等着,未过太久,果真见贤弟似是下定了决心,猛然 抬起头来,虎眸灼灼望来:确有一事需询,还望兄长不吝指点。 终于要讲了! 韩信心神一凛,面色 却不动声色,温声道:贤弟但问无妨,愚兄若可为臂助,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韩信这话,吕布凝重的面 色也始终未能放松。 他紧抿着唇,只觉千头万绪,净是些叫人窘迫的话,不知从何开始。 沉默良久,吕布总算整 理出些方便问询的话来,遂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布有一挚友,姓高名顺 这位挚友,必然是贤弟自己 了。 韩信心如明镜,面上却不露分毫,更无意揭穿,仍一派平静地注视着神情郑重的贤弟。 吕布浑然不知自己的 瞎话才刚开口,就被这兵仙给一眼看透了,接着道:布这弟兄,素日里为人仗义,剑法超群,骁勇而甚具将才,还生得 英俊风流,不但在乡里一呼百应,还总得些小娘子投怀送抱,连那天下第一美人也为他神魂颠倒,频送秋波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80) 听 到投怀送抱这处,韩信眼底飞快掠过一抹疑惑。 按他所猜测的那般,这位文武双全、才貌兼具的高顺兄弟, 必然是贤弟自己无误。 听那番描述,确是名副其实。 但投怀送抱与天下第一美人,又是怎么回事? 韩信心里虽生疑问,面上却绷住了,只轻轻点头,一边示意贤弟接着往下说,一边分神细忖这怪处。 天下第一美人为 谁,恐怕无人知晓。 单只指天下第一,天下人怕是只会想到武勇绝伦、世之无双的楚帝身上。 神魂颠倒 、投怀送抱? 这一极冒犯天威的念头甫一浮出,就将韩信自己给震了个一身冷汗,不假思索地否决了。 吕布 虽不知自己刚开口,就被韩信给彻底看穿了。 他平日虽懒得动脑子,但骨子里却有一股黠劲儿,本能地弄了个虚实相 混,想着叫这聪明的兵仙难辨真假,只能乖乖给他出主意。 遂在一通胡诌后,他终于导回正题:我这弟兄后有妻有 妾,膝下一女,过得倒也不坏,却某日遭我另一好弟兄,以往叫他视若亲子的同僚陈 听到这处,韩信着实忍不 住了,一头雾水地打断道:既是同僚,又是弟兄,又何来视若亲子一说? 当然是因那憨子曾经那股子有坑必 踩,撞得满头包还朝前横冲直闯的憨劲儿,像极了老子初出茅庐时的倒霉模样! 而他既需防着韩信太过聪明,一听 主臣即会联想到他与项羽头上,却不好将情形折腾得过于模糊,叫韩信不好作出判断。 如此辛苦编话,却叫韩信一 句戳到要害,吕布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布非那高伏义,又岂止他是如何想的! 韩信方才因一时想得入神,而不慎 道出了心里话,这会儿正后悔着,见贤弟果真羞恼,赶忙致歉。 见这便宜老哥态度诚恳,吕布自知无理,遂麻溜地顺 着台阶下来,又勉为其难地继续编道:某日一个不慎,叫一姓陈的同僚瞅上了 这一毫无预兆的骤然转折,不 仅将当初被按在树上啃了嘴皮子的吕布自个儿惊得够呛,连听了这番讲述的韩信,也是一脸茫然。 他疑心是自己误听 了,下意识地重复了次:瞅上了? 不仅瞅上了,还啃了嘴皮子! 吕布悲伤地补充了句,但那日具体情形,他 却无论如何也不乐意说出口。 寻思着这些信息也该够了,他便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诚心问道:不知该如何 此话当真! 韩信双目瞪大,再难抑制心底剧震。 贤弟武艺高强,足智多谋,且性情直率,行事洒脱,生 得极英俊。 军中多有慕者,他对此隐有所觉,却不觉得有何不妥,反觉理所当然。 可观贤弟这难以启齿的神态, 怕是未少轻薄。 他极度愤怒下,哪还顾得上要为了贤弟的脸面揣着明白装不知,当即拍案而起,气势汹汹地追问道: 真是岂有此理,何人竟敢如此大胆?!吾纵舍了性命,也必杀之!!! 竟连贤弟也敢轻薄! 是那龙且,钟离 眜,季布,李左车还是另有他人?! 刚还好好的便宜老哥倏然暴起,当场叫吕布懵了。 他又非傻子,哪儿还 听不出这便宜老哥怕是一早就吃准了高顺即他自个儿,却未挑明? 再听韩信暴怒中满含关切的话语,吕布那点才 刚冒头的恼羞成怒,就成了哭笑不得。 老子都揍不过的怪力莽夫,连老子让了一只手都赢不了的这便宜老哥又能 如何! 话虽如此,问策不成反倒惹出个麻烦来的吕布,这下是再无心思纠结项憨子的事儿了。 他费了好一番唇舌 ,到底以自身武艺为凭,才艰难说服了怒发冲冠的韩信,道那的确是高伏义之事,绝非他英明神武吕奉先。 即便 如此,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对这说法始终是半信半疑的韩信,仍是一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 他连最为痴迷 的兵书也暂不去碰了,除贤弟被召入宫去的功夫外,成日与其形影不离,时刻警惕着接近吕布的一干同僚。 吕布 看在眼里,面上不显,心里却不住发毛。 唯恐这老冲着他念情诗的憨子,哪日叫兵仙瞅出端倪来,保不准得折腾出什 么事儿来,坏他远征大计。 迫于这等顾虑,吕布连入宫都不躲着了。 在他每日紧催慢催下,本也有意趁冒顿尚未 彻底崛起前一举击灭匈奴,永绝边患的项羽,很快定下十日之后发兵背上,兵分四路,北击匈奴的决议。 虽大楚初立 ,百废待兴,全然称不上成熟时机,却不得不急若等大楚筹备充分,匈奴亦已羽翼丰满,必将成一块极难啃的硬骨头 了。 一晃眼便至出兵前夕,被似曾相识的情景唤起记忆,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将狱中张良给忘了干净的韩信,趁离发军 之时尚有二个时辰功夫,连夜入狱中问询。 与上回情绪激动、这次面露尴尬的随何截然不同的是,张良一身素衣,神 色平静。 形容气质一如往昔,韩信却敏锐察觉出,张良的心境,应是不同于以往了。 所借将军之剑,现以奉还 。张良微微一笑,竟出言打趣道:可令将军记起在下来怕是又要出征了罢? 韩信一声不吭地接过剑,重新 佩回腰间。 他双目还因熬夜而通红,闻言只直截了当地确认道:先生可是真心愿为陛下效力? 对上韩信那锐 利而坚定的目光,张良毫不犹豫地一颔首,平静道:届时还需劳烦将军引荐。 第96章 等张良一说完, 韩信毫不迟 疑道:不候届时了,还请先生立即随我走一趟。 毕竟他已将对方忘了数回:先前张良不愿降楚,尚能解释, 现却已明意归顺,若再将人忘在狱中,未免太过无礼。 张良亦然有此隐忧, 见韩信决意如此,眉头微松,欣然道: 有劳将军。 韩信摇了摇头,不再多话,径直命狱卒将锁扣打开,客气请出张良后,仿佛才想起狱中仍有一人。 遂看了眼一脸左右为难, 不知是该继续端着架子、当如张良那般顺应天意, 归降楚国的随何, 淡淡道:汝又何如? 随何面上挣扎不断,末了一咬牙, 心甘情愿地俯身行礼道:若蒙不弃,何亦愿为楚帝效犬马之劳,劳请将军引荐 。 他心知肚明的是, 韩信屡次亲来狱中, 是为劝服曾有一面之谊、同为韩人的张良。 自己上回一时气急,出言 不逊,未受记恨折辱已是运佳, 又哪儿敢希冀张良走后,还会有人来此狱中过问于他? 且失了张良这一唯一可说话的 人,即便他在狱中仍能过上食水不断, 还有书可读的日子,怕也迟早要因终日不见天光而发疯。 然而韩信连昔日以胯 辱他的甄二且能看淡了去,哪会将那日口舌之争放在心上? 见一次解决了两桩麻烦,他心情不错,面上却不显。 只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后,便命人将随何也放出来了。 觐见君王,自当先去沐浴更衣。 然韩信正要领人往自己府 上一趟,还未出宫门,就意外望见前方不远处一骑着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的熟悉身影:贤弟? 被那憨帝以议军策 为由,留在殿中说了大半宿话,直到天将将亮才找到由头开溜的吕布,冷不防被便宜老哥一声叫破,当场惊得浑身在马背 上一窜,猛然扭过头来:韩兄? 他目力过人,纵隔得老远,也轻松认出了跟在韩信身后的那俩人。 他满心困 惑,驱马至跟前后,一个鹞子翻身溜下马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张良与随何,脱口而出道:那大牢的看守竟疏散至此,连 他俩也险叫跑脱了? 韩信好笑地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接着便将三顾监牢、成功劝服二人归顺之事,一五 一十地同贤弟说了。 吕布眉头蹙得老紧,一双精光锐利的虎眸对着二人不住打量,不知在想着什么。 张良心思坦 荡,大大方方地微笑着,一边由他盯着看个不停,一边也平静地回看过去。 他智谋过人,自是清楚项羽之所以可扭转 局势,九成九与眼前这人关系匪浅。 随何却除周殷失败那日、被眼前这樽杀神亲自带兵冲入官邸逮个正着外,不曾与 吕布打过任何交道。 现被那对充满杀气的招子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纵未揣着坏心思,也暗冒冷汗,浑身发毛,几要忍 不住后退几步的冲动。 他哪知晓,这一身气势摄人的吕将军,不过是在悠然地欣赏自个儿曾经的战果罢了。 这是 老子亲手逮的,那也是老子给亲手按住的! 只可惜老子这番防患于未然,不显功绩。 除那位太史公外,根本无人 知晓老子究竟干了多了不得的大事! 吕布一觉满意了,便移开视线,看向韩信,面露关切道:索性布无事需做,愿 陪兄长走上这趟。 他哪儿是关心那憨子会否重用这俩曾经的汉军肱骨? 纯粹是要防那憨子缺心眼儿地说漏了嘴 ,叫这已起疑心的便宜老哥察觉苗头,在这节骨眼上给他惹出乱子罢了。 饶是韩信匆忙过人,又哪会知晓贤弟的这份 小心思。 他虽不擅谋己,却绝非对避嫌一无所知。 若能有最得陛下信重的贤弟在旁周旋,必是有利无害。 韩信略一沉吟,便决定领了这情:如此也好。烦请贤弟,陪愚兄走这一趟。 吕布暗舒口气。 他潇洒一点头 ,一手牵着玉狮,另一手随意搭在腰间佩剑上,一边与韩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重朝项羽所居之奉贤殿去了。 乍然得知爱将去而复返,原正于浴汤中闭目养神的项羽,毫不犹豫地起了身。 他嫌宫人侍奉着着衣太慢,连履也顾 不及着,里衣外仅草草披了件外裳,即大步流星地往殿厅行去。 于是才刚被领至殿厅,连席也未来得及坐热的一行人 ,就听着一阵沉而有力的脚步声渐近。 众人似有所感,除还懒洋洋的吕布外,纷纷起身行礼。 果不其然,下一刻 现身的,便是随意披着一头湿发,赤着双足,高大身躯上仅着里衣,披金龙纹饰外裳的楚帝。 众人拜了一地,唯吕布 一脸震愕,瞪向神色略显茫然的项羽。 又无人胆敢催当今圣上,怎顶着这副衣冠不整的模样,就大喇喇地出来见 外臣了! 吕布看在眼里,不知怎的心里一股火气蹭蹭地冒。 以为仅是爱将一人因事回返,却漏听了方才宫侍话里 头带出的另外三人的项羽,心里虽也一惊,面上却波澜不兴,仍一派威仪深重。 起来罢。 项羽与吕布对视一 眼,即至主位落座,淡淡下令。 众人这才起身,一抬眼望见威风凛凛,却衣衫不整、头发濡湿的楚帝时,不由颇感失 措。 君上失仪轻慢,臣下当如何? 吕布见此尴尬情景,唯有强压下刚那阵子来得莫名的不快,奋力开动脑筋。 都怪这憨子干正事毛毛糙糙,净将心思放在钻研那不着调的情诗上去了! 在心里将这憨子骂了数十遍后,吕布 脑海中忽有一道电光噼啪闪过。 有了! 他向来有急智,且往往是兴头一来想干就干,于是这下就乘兴来了个顺水 推舟。 他先是抬手假意抹泪,再于众人注视中重声感慨道:臣征战在外时,曾闻百姓言陛下贤明,宽仁待士,因恐 失天下贤才,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倒履相迎得侍如此英主,夫复何求! 至于这话打哪儿听来的,吕布自 是早忘了个干净。 项羽神色冷漠,目中却已一片茫然。 贤才何在? 他何时为贤才如此行事了? 项羽 微微垂眸,看似神色平静、实则手足无措地看着声泪俱下的心上人,久久不知说什么好。 听闻此言,韩信却是一脸恍 然大悟。 面对脸色不显,却已切实身行、求贤若渴的楚帝,他既是刮目相看,又是深感敬服。 他素来不擅逢迎拍 马,多于上官前展现本事,这时却心悦诚服地俯了身,向闷不做声的项羽称颂不已。 连久经波澜、心如止水如张良; 及心下忐忑、不知前途如何的随何;也因楚帝如此恳切求贤的姿态有所触动。 原先的八分迫不得已、顺应天命,悄然 化了五分做心甘情愿。 吕布象征性地干嚎一阵,见众人已叫他成功糊弄住后,就悄摸摸地打住了。 哈,老子 果真机灵得很! 吕布神气十足地想道,似这等随时随地都能帮憨子圆过场来的急智,天底下又能寻得出几个来?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81) 趁旁人不备,吕布眯着眼,洋洋得意地一抬下巴,又冲木愣愣的项憨子一挑眉,嘴角高高扬起。 项羽被这一下勾得心 念微动,斟酌着就想说些什么。 韩信却已一肃面容,将来意道明了。 得知张良与随何皆愿归顺后,项羽微微颔首 ,并未多问,只道:韩郡尚缺一郡守,若亚父暂无安排,便由汝领此职事,如何? 虽再无韩国,却有韩郡。 张良听得此话,心中终有一颗大石落地的实感。 他极清楚,纵使项羽敢用他,也绝无可能舍亲信而重用一敌降,更何 况还横亘着项羽那叔父项伯受计、私纵他逃狱的那一前嫌。 向来看重亲人,记恨仇怨的项羽,竟愿让他回故土述职, 已是额外开恩。 他俯首深拜,冰凉的额头贴着柔软的毡毯,沉声道:谢陛下臣愿往。 项羽面无表情地点 了点头,再看向一脸紧张的随何,沉声道:亚父处正缺人手,待午时一过,你自去他府上问。 对送上门来的可用 人,范增向来是多多益善的。 随何哪料以残暴著称的项羽,居然会如此宽宏大度,当真愿不计前嫌,任用于他。 他傻愣愣地站了片刻,匆忙下拜谢恩。 项羽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都退下吧奉先留下。 众人不疑有 他,当即趋出殿厅,唯留下吕布一人。 人一走,刚还疏懒地歪着身坐、表现得毫无威胁性的吕布,一身气势倏然就变 了。 他猛然站起身来,瞪着还顶着头湿哒哒的长发,任其往下不住淌水,打湿了大半个上身的大憨子。 而项羽开 口主动将他留下后,却只顾一声不吭地瞅着自己,半天一动不动。 吕布眉头皱了又皱,忍无可忍,磨着牙道:陛下 怕是不知七月流火,风邪入体的厉害! 项羽似正思索着什么,闻言想也不想道:怎么厉害? 话音刚落,下 一刻眼前便有一道黑影袭来。 项羽对吕布不存防备,虽以眼角余光捕捉到那道黑影,却是避也不避,任其砸了个正着 。 原来是吕布将外裳解了,臭着脸抛过去后,就头也不回地趋出了殿外,只撂下一句:还不赶紧擦干,休误了发兵 的时机! 说罢,他一溜烟地跑了,留项羽在殿中。 项羽无声地扒下那外裳,紧紧地攥在了手里,又凝望着爱将 飞快跑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97章 此次北伐匈奴, 大楚虽未至出尽天下兵的地步,却也相距不远:以章邯、钟 离眜为主帅,将三十万镇北军悉数调动, 大张旗鼓过阴山,正面进攻右贤王;以项羽、吕布为主帅,于咸阳禁军中选精骑 十万, 以灵活机动为首要;以韩信、龙且为主帅,领关中军三十万,分别由雁门、上谷隘口北进,袭取左贤王势力;最后 以钟离眜领余下二十万军势镇守边塞,一方面保重后方粮草输送,基地防务,更时刻准备策应出征部曲。 始皇帝曾屡 次调兵遣将, 北伐匈奴, 留下大量珍贵的舆图资料。 五日后, 项羽、吕布军至九原郡。 然在制定具体行军路线、 作战方针时,吕布却只粗略扫了一眼, 便以叫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沙盘中快速摆了起来。 他哪儿还需要看那玩意儿! 吕布一目十行地瞥过后,当即对那粗制滥造的舆图嗤之以鼻。 若在这天底下,还能寻得出比曾于并州老家上山下 坡、涉溪过河, 驰骋纵横十数载、凭一手漂亮骑射拦截过匈奴人无数次袭扰的他更来得对山川地貌、敌军习性皆更烂熟于 心的, 他便他便同这项憨子姓! 立下如此毒誓,吕布更将十成精力都投入到此战中。 到了他最熟悉的地盘, 最拿手的活计, 他破天荒地主动开动脑筋。 一边摆弄着沙盘,一边还游刃有余地讲解着。 这会儿的冒顿单于,不 过是只雄心勃勃, 堪堪长出些茸毛的嫩鸡崽儿。 才强攻下东胡、月氏和流沙等地,单为镇压叛乱,受纳降俘,就已是 焦头烂额。 若再给冒顿个三五年的发展空隙,其必羽翼丰满,成极棘手的对手。 但相比起才崭露头角的冒顿,项 羽却正直当打之年。 六十余万楚军雄师于其亲身引领下,数年来是实打实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士气正盛,又有他 吕奉先与那便宜兄长的鼎力相助,岂会不能手到擒来! 对这一仗,吕布打的是趁着晚夏早秋出发,保不准还能赶上 入冬回来过节的盘算,势必要速战速决。 毕竟楚军将士多为江东出身,惯了春和日暖,却吃不住北地四处结冰碴子 的寒风凛冽。 再骁勇善战的将士,一旦被冻得连兵器都握不稳了,那哪儿能发挥出甚么战力来? 夏末秋初,既不 误了农耕,又不将为粮草发愁,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发兵时机。 吕布深知骑射为匈奴人的拿手好戏,但正因匈奴兵对此 甚为自傲,信心十足,也往往最不设防。 因而在制定战略时,动辄便是六七百里的奔袭,目标不外乎是出其不意 这四字。 吕布越是规划,就越是眉飞色舞。 他心绪激荡地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忽意识到那唯一的听众半晌未蹦 出一个字来,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旋即警惕地抬眼去看。 憨帝却不似他以为的那般,因听着无趣、兀自打盹儿 去了。 反倒是目光炯炯,专注无比地凝视着他,且眉峰深聚,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还差不多! 见这憨子听得 很是认真,吕布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讲了下去。 孰料这楚帝神容肃穆,眸光深邃,却只有五成心思放在他 话语内容里。 至于另五成心思 项羽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许久未见奉先这般自信满满、神采飞扬、精气 抖擞的可爱模样此次北征匈奴,平定边患,倒真正是一举两得了。 他视线略一摇曳,便落在了已空空如也的铁樽 上。 当讲得正上头、连已口干舌燥也顾不上的吕布见这憨子难得开窍,竟表现得如此贴心识趣,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 这才算识些好歹,不枉费老子替这憨子费心费力地谋划! 横竖帐中并无外人,吕布索性连谢恩都省了,径直举 樽一仰头,几下咕咚咕咚,干脆全灌了下去。 他以这饮酒的豪放姿势饮汤,免不了自唇角溢出一些,又顺着下颌 的利落线条滚落。 项羽一瞬不瞬地以目光追随着那滴晶莹剔透、调皮地划过爱将的修长脖颈的水珠,眼睁睁地看着它 拖拽出一道湿润水痕后,最终落入深深凹陷的锁骨窝里。 吕布还以为这憨子正凝神沉思着军纪要事,还觉老怀欣慰, 又哪知那对重瞳净往自个儿身上瞅去了。 更叫他满意的是,对自己苦心提出的先北进,再西击,直取冒顿新立的那两 位楼烦王与白羊王的地盘的作战方针,项憨子半句反对也无,当即悉数予以采纳。 正事谈完,翌日一早便将发兵启程 ,吕布寻思着离天光发亮还有那么一两个时辰,这才后知后觉,自个儿正身处久违的九原老家。 他却将全副心思都放 在如何攻打匈奴、如何说服憨子听自己的战术打匈奴上头去了,全然将这点抛至了脑后。 不过就如下邳城般,此九原 ,不论是乡人还是地域,都绝非他连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的彼九原了。 叫吕布深觉不可思议的是,或是初次拥有了在 上辈子已无可能的、歼灭匈奴贼军的先机要务,或是这回非是孤零零地至此,而有这十万军士相随,又或是身边多了个胆 大包天、敢觊觎他这俊俏嫩皮相的项氏莽夫 这时在他心里,竟是一片坚定澄明,目标明朗,连半点彷徨与迷惘也 无。 更因充满干劲,而没那心思四处闲逛,看看这物是人非的地界。 刚还神采飞扬、一身熠熠生辉的爱将忽沉寂 下来,虎眸微黯,一直紧盯着他的项羽立马皱眉,询道:奉先? 话音刚落,吕布便倏地抬起了眼,直直看去! 而这项憨子不躲不闪,定定回望。 二人默然对视间,吕布看这被摇曳烛光晃得晶亮的一双重瞳中,丝毫没有平日那 摄人的睥睨威势。 只满溢着柔和,与任谁也一目了然的关心。 也对。 吕布一脸漠然地想着,这皮相好,力气 大,脾气也不赖的憨子皇帝,的的确确是心悦老子。 心悦老子,都到了连糙嘴皮子也能啃得津津有味地步能不是 这般态度么? 吕布转念一想,又暗道那也不见得。 毕竟他当初与貂蝉那花容玉貌的小娘皮,称得上蜜里调油、整 日只顾着床笫厮混时,他也还是说一不二的霸道,根本蹦不出半句体贴话的。 哪儿似这书念歪到屁股里去的憨子,那 等叫人头皮发麻的情诗爱词,就跟用饭喝汤般说使就使! 吕布烦躁地挠了挠头。 却不知金冠上那两根鲜艳的雉鸡 尾跟着一抖一抖,显得极为欢快,丝毫不知主人纷乱的心绪。 项羽惑然不解爱将刚分明还兴致高昂,却转瞬就烦闷起 来。 他正斟酌着措辞,不知当如何问询或抚慰时,脸色沉沉的吕布似是终于下定决心,猛然抬起头来,凶巴巴道: 接下来的话,劳烦陛下听好了! 被劳烦的项羽微怔,下意识地收回了上身前倾的弧度。 他肃着面容,正襟 危坐,慢吞吞地摆出了倾听重要庭议时的姿仪。 见他态度端正,黑着脸的吕布才稍稍缓和了口吻。 只他一脸挣扎 ,三番四次要开口,却都咽了回去。 最后在项羽难掩探究的好奇目光中,吕布暗自咒骂几声。 骂的却不是憨子, 而是犹豫不决的自己。 他彻底将心一横,一刀斩断了理智的那根弦,也绝了那条光明大好的后路:这并州九原郡, 为布故乡。 首次听爱将道明出身来历,项羽双目微微睁大,屏息静听。 吕布故意别开眼,不愿看他,磕磕绊绊 地继续道:这九原子弟,虽除布外,没出甚么亮眼人物,却无不是弓马骁武、以一当百,悍不惧死的好儿郎。 项 羽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吕布紧抿着唇,一会儿看向这处烛光,一会儿望向那处烛光,就是不愿看向项羽。 他拿 脚趾头几乎都能想到,听到自己接下来的话后,这憨子该有多么欢喜得意! 一想到这憨子满面春风、得意忘形的模样 ,他便他便气得慌! 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直拖泥带水,装聋作哑,扭扭捏捏,又岂是他这盖世英 雄的做派! 吕布沉默许久,又深吸口气。 接下来要讲的话,对无数大小阵仗都见过的他而言,哪儿能算得了甚么 ! 吕布微眯起眼,看向神色莫测的项憨子,气势凌人道:九原儿郎爽利,直来直往,从来不吟那些个酸掉牙的词曲 遂只在此知会你一声。 始终不发一言的项羽,这会儿眸中却如有光芒迸现。 他沙着嗓子,心中隐有所察: 知会甚么? 被这一催,吕布瞬间露出副恶狠狠的表情,怒瞪向他。 却再未迟疑退缩,而是掷地有声道:老 子当初投你帐中,好歹摘了秦王那脑袋做投名状。 他站起身来,俯瞰坐着发愣似的项羽,薄唇死抿着,神色冷傲、 威风凛凛如一樽天降战神。 如今,便再同你立约立誓一回 老子当初娶那天下第一美人,也不过是拿了些 白捡来的寻常金珠做聘礼了事。 对这家大业大,自身已是天下第一的霸王,自不可随意敷衍,得亲自动身动手,辛苦 跑上几趟才成。 吕布满脸写着不屑与不悦,殊不知眸底的炯炯神光,却将他心里的欢喜与期待给悉数出卖了:只等 过阵子,老子亲手摘了那匈奴单于的脑袋,再以那匈奴的地做聘礼,总归够份量迎个西楚霸王的亲罢! 第98章 砸下 份量惊人的这番话后, 吕布一派趾高气昂,实则紧紧盯着项憨子的反应。 若这憨子胆敢得了便宜还卖乖,扭扭捏捏地 不愿同意的话,他必得恼得揍人了! 被吕布气势汹汹地逼视着, 刚得了心上人提亲的项羽, 竟是纹丝不动。 不仅 行为举止上毫无表示, 甚至连微皱的眉头都未曾松上一松。 正当吕布那股子冲脑热血渐渐褪去,快要被这樽平日吟情 诗吟得不亦说乎、这会儿却装傻充愣的混账憨子给惹得羞恼时,项羽终于动了。 他目露迷惑, 先沉默地看了眼目光烁 烁的爱将,又沉默地打量起了这厚实的矮桌。 赶在吕布开口发问前, 伴随着咚的一声有力闷响, 项羽竟是骤然以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82) 前额对准这实木矮桌,结结实实地撞了下去! 吕布看得是瞠目结舌,而在这力大足以拔山、对自个儿更下手极狠的西 楚霸王, 已生生将这倒霉矮桌撞得裂开一条长缝。 项羽缓缓抬起头来, 看着面露惊愕的吕布, 极慢道:奉先方 才那番话, 可是当真? 呸! 吕布虽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发疯举动所震懵了, 攸关他这顶天立地的名声,却 立马回神。 他怒视胆敢质疑自己话的项羽,指天指地,愤然澄清道:老子向来一言九 一个铿锵有力的 鼎字尚未出口, 吕布只觉眼前一黑,后脑勺被人以那长了粗茧的掌心结实一扣,下一刻便天旋地转。 曾靠着出其不 意,连着扑倒了威武不可一世的楚帝两回的吕大将军, 这回终于尝到了何为风水轮流转的滋味。 他哪曾想上一刻还傻 不拉几地以脑袋抢桌的憨帝,下一刻便化身一头恶虎,二话不说直扑他身上来了! 地上仅粗略铺了一层毡毯,称不上 多厚,却足够护着叫他倒下时不被伤着。 更遑论那最不经碰的后脑勺,已叫项羽给提前护住了。 当对上那尽在跟 前的幽深重瞳的一瞬,吕布就隐约料到了这憨子下一刻的举动。 果然,又要啃他那可怜的糙嘴皮子了! 炽热的鼻 息一凑近,吕布就知道这混账撅起那啥要呸呸呸。 他一边暗自为将讨个热情似火的野蛮婆娘而头疼,一边忍下这 叫他十足别扭的姿势,在这不知为何老急得要命的大块头的强势按压下,稍稍松了本能紧绷的身躯。 又伸出一臂,将 那憨子的颈子揽住,朝自己这处猛然一拢,就强硬地反啃了回去。 与项憨子那不得章法的胡乱蹭啃不同,他不说身经 百战,也好歹是有过些个妻妾的。一拿出浑身解数地对付,这情窦初开、初出茅庐的憨帝,就如上回那般片刻即丢盔卸甲 ,只能笨拙地追随着他的节奏来。 与其说着是唇嬉齿戏,倒不如说是一场温柔的搏斗。 还是首次尝到情投意合下 的亲吻的项羽,既晕陶陶地陶醉其中,又不得不清晰地意识到身上某处的变化。 理智念着出征的时辰快到了,他纵是 再恋恋不舍,也不得不先从心上人的身上起来。 相较之下,吕布虽也被啃得浑身直冒热气,脑子发烧般晕乎乎的。 可相比起狼狈无措的憨子,他愣是被衬出几分游刃有余来。 待回过神后,他昂然站起,来回踱步着,居高临下地注 视着呆坐地上的项憨子的眉目间,满是技高一筹的得意。 在暖色烛光中,他清晰见着这呆子那素来覆霜盖雪的俊容上 泛着薄红的春色。 且越是得他打量,目光就越是游移不定。 吕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揪了揪对方那瞧着红彤彤 的耳根。 这一连试探都称不上的小动作,却叫一向是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疆场上身先士卒杀个遍体鳞伤也不皱眉 头的项羽,被捏得呼吸当场一窒。 下一刻,他几如触电般往后激退数寸,猛然躲了开去! 指腹还残存着那几显烫 手的温度,吕布那双虎眸亮晶晶的,一瞬不瞬地望着平日矜贵冷漠,此刻胸膛剧烈起伏,喘息沉重而急促,一身气势被悉 数瓦解的霸王。 不知为何,他胸腔里那颗心脏也被带动得如擂鼓动,混混沌沌的脑子里也好似明白了甚么。 因而 向来争强好胜的他,破天荒地未去乘胜追击。 都怪这憨子! 吕布胡思乱想着,莫名恼了起来。 不就是啃 个嘴皮子么?也不想想是哪个先气势汹汹地扑上来的! 况且也不是头回啃了,羞赧个什么劲儿害得老子也跟着别 扭起来了! 而对主账内不时传出的打斗响动,或是亲耳、或是亲眼见识过那两场惊心动魄的武谏场面的亲兵们,已能 做到一脸淡然,对此习以为常。 甚至还有心思,同彼此小声议论起来。 要不要赌赌这回是否要传大夫来? 与其赌这个,还不如赌赌这回武谏还得多久结束。 也不知这回是陛下伤得厉害些,还是吕将军伤得更重。 听那动静,应是又有甚么撞地上去了,怕是还要打一会儿。 怎在我听来,似已停歇了? 不至于那 么快罢你要不凑近些去听听? 吕将军果真是既武艺超群,且义薄云天,唉,只不知这回又是因何要务需谏陛 下了。 这回应是与军务有关吧?先前不是还唤我等取了舆图来? 必是如此了,攸关紧要,不得不为之。 也实在是这天底下能凭一身武功谏陛下的,当真只有吕将军一人啊!若换了我等,哪怕只是陛下一眼扫来,也够 心中凛戚,哪儿似吕将军那般威武霸气,一点儿都不带 几人讨论得津津有味,不知从何时起,竟忘了压低声音 。 直到他们话中频频出现的那位威风凛凛吕将军,在身后阴恻恻地说道:看你们一个个吃饱了撑着,怕是早膳已提 前用过了? 黑着脸的吕布倏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直叫这几名亲兵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慌慌张张地下拜请罪,马 上就被吕布以履尖轻轻地在屁股上逐个踢了下,张口骂道:还不快滚! 没想到得以逃过一劫,他们吓得厉害的脑 子里哪还想得起身为亲兵不守在帐前、又还能跑哪儿去这茬。 吕布话音一落,他们便相互拉拽着,逃命似地跑开 了。 吕布轻哼一声,回头看向面色已然恢复往日威严,漠无表情的憨帝,故意黑脸道:这莫不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马上要打仗了,还敢在背后说皇帝的闲话! 项羽却似仍在神游天外,只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吕布见他这 敷衍神态,顿时是老大的不痛快。 才刚一脸如痴如醉地啃了老子的嘴皮子,这会儿就有恃无恐,敢当着老子的面跑神 了! 这等歪风邪气,哪儿能纵容? 倘若时日一久,他岂不是威风不振! 吕布不满地拧紧眉头,正要大发脾气 ,项羽忽地抬起眼来,眸光瞬聚,严肃正经地下令道:即刻发兵。 即刻发兵? 吕布乍闻这决议,不禁一头雾 水,倒是一下将刚还生闷气的事儿给忘干净了:天都未亮透,马上是用早膳的时刻了,怎不等将士们用过膳饭再走? 何至于图这一时半会,叫将士们饿着肚子赶路的? 路上得空再用也不迟。 项羽神色凛然,人却已迫不及 待地向马厩走去。 之前还凡事随意,一派凡事由吕布做主,不急不缓的堂堂楚帝,自得知那冒顿单于的脑袋的非凡意 义后,登时判若两人。 他哪儿等得及按爱将所言的打法,再顺利也得费上个两三月? 项羽掂着沉甸甸的霸王枪, 神容肃穆,以最冷静克制的口吻,道出最不冷静克制的胡话来:破匈奴十万火急。 吕布面露狐疑。 他仔 细打量项羽面上装得冷静,却明摆着一副恨不得立即出发、摘来下聘的急切模样,很快转过弯来。 好哇,这混蛋憨子 自个儿恨嫁也就罢了,竟还要抢他的聘礼,叫他无聘可下! 了然过后,吕布不禁大怒:你怕是在瞧不起老子的能耐 !若叫你捷足先登地抢下,先前那约定,便算不得数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既讲过要摘那寇首下 酒聘,便是要亲手摘的才叫算数! 被怒气腾腾的爱将一阵慨然反对,杀冒顿心似箭的项羽,才勉强按捺住一身因过度 期许而生的焦躁,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只是吕布拦得住他这会儿的冲动,却拦不住他接下来的十足干劲。 之前 任由他部署方略,几称得上言听计从的项羽,现却一改沉默寡言的姿态,显得无比主动积极。 不仅每至一处驻营地, 即拉着吕布一道商议作战计划,且作战方针更是空前明确集中兵力,主动出击,直冲王庭。 面对心思昭然若揭的 项羽,吕布一开始还靠理智拦着,后是一脸麻木,再后来倒当真觉得不错了。 他最瞧不上的便是那分兵把口的防 守法子,非但耗了大量军资,还根本经不住好集齐精锐、专攻一处的匈奴军的滋扰杀掠。 在匈奴人眼里,中原人擅的 是步兵或是车战,而不论是骑术、射术或是马匹,都远远不及游牧出身的他们。 一旦拉长阵线,中原人必惧了孤军深 入,补给困难的厉害,届时即可趁其进退两难,全军疲惫时击之。 吕布眼珠子一转。 他本就打算利用匈奴轻视楚 军骑兵的傲慢心态,来个反其道而行,打匈奴军个措手不及。 既是出其不意,便注定是只能使一次的招数与其浪 费在那些个随时可有冒顿派人取而代之的大王身上,怎不直接拿去对付冒顿? 第99章 楚营诸将满心以为陛下身边有吕 布这名擅谋擅武的奇士, 自己即可高枕无忧。 殊不知在二人空前齐心,目标一致的情况下,哪里是智士引领了猛士的 有序局面? 分明是两匹不相伯仲的脱缰野马,争先恐后地带着十万如狼似虎的精骑, 一声招呼也不打, 就直杀敌军腹 地去了。 自打知晓楚国大肆整顿兵势, 有意北伐的消息后,匈奴单于冒顿自是不敢掉以轻心。 他顾不得进一步镇 压刚攻下的乌孙与月氏,即匆匆忙忙地带着四十万骑兵往回赶。 然而在途经高阙时, 就不巧撞上了刚翻过银山,正面 朝北挺进的章邯与钟离眜军。 若缺了章邯这一曾经的少府、于秦军中深具威望的将领, 项羽纵恩威并施, 要想收复这 支长期游离在外的前秦镇北军,也必然要费上不少功夫。 偏章邯自降楚以来,因项羽宽和公正以待, 大事上从不吝用 他, 他嘴上不擅表示, 心里却深为感动, 自是忠心耿耿。 有他倾力出手, 这支镇北军很快找到了主心骨,当成为楚军 中首股与单于主力正面交锋的军势时,亦是士气如虹,丝毫未有惧战之意。 自那可恨的秦将蒙恬被秦廷害死后, 冒顿 对这一度威名赫赫的镇北军的印象,便成了群龙无首的混乱无序,战力低下。 他哪曾想到,仅落在章邯与钟离眜手里 才不足二月, 竟就脱胎换骨一般,爆发出叫他也深感威胁的强大战力来? 匈奴军与章邯钟离眜军自遭遇以来,便陷入 了激烈交战,一天一夜过去后,双方具是损失重大,谁也未能占到便宜。 一支才刚被收服的镇北军,竟就有如此之威 ! 冒顿向来自傲于匈奴兵能骑擅射,来去如风的厉害,根本不将从未真正交手过的中原军士看在眼里。 在结结实 实地啃上这块硬骨头后,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极为沉重。 若碰上的是那由素以骁勇善战著称的项羽亲领的精锐骑兵, 他们岂非不是对手? 这一念头甫一冒出,冒顿本能地生了退意。 匈奴人虽好中原沃土,根却始终于游牧之上 ,绝无可能于南地扎根久留。 与其为一块绝不会去长久据有的地,就同这疯子一般势头锋锐的楚军一决高下,落得两 败俱伤,反让才刚攻克的月氏与东湖等地出了岔子,那才是得不偿失。 在这日之前,冒顿虽不曾于楚军真正有过交锋 ,但他祖辈却对中原军队的特点颇为了解。 知晓这楚兵看似凶悍,却多是南人出身,难耐大漠那千变万化的气候,又 不晓那错综复杂的地形,每需深入时,必将犹豫。 他大可命左右贤王来此替战,自己领一支部曲朝大漠以北转移,既 可保全实力,又可试着诱敌深入,攻其疲敝。 然而这一计划才刚定下,竟就于二日后破灭了。 由非他亲信的楼烦 王、白羊王处陆续传来求援的军报,冒顿且是半信半疑,姑且置之不理。 然接下来送来求援信号,因仓促下应对楚军 进攻而无比狼狈的,竟是他寄以重望的左贤王! 原来韩信与龙且一路急行军,虽不及章邯等人迎面撞上送上门来的冒 顿军的运气,却极为顺遂。 匈奴兵早习惯了自北南下,袭击边陲城县,烧杀劫掠,再带着俘来的百姓做奴隶、牛羊粮 食扬长而去的快活滋味。 而左贤王的王庭,距边塞处足有六七百里之遥,又哪儿是只晓得分兵把口、一心防守的楚军 能抵达的! 因此当韩信与龙且所率领的三十万关中军,乘着夜色抵达他位于大漠身处的王庭,团团围住后,再发起强 势攻击时,睡梦中被惊醒的左贤王不禁大惊失色。 极剧惊惧中,他被这声势浩大、粗略看去,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的 楚军所吓住,竟是趁着包围圈子还不严密前,带着最为忠心耿耿的数百壮骑,强行突围南逃去了。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83) 而在逃亡途中,他 顾不得自己还惊魂未定,赶忙忍着羞耻,将他处发生的骤变告予单于知晓。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得知左贤王竟因贪生怕死,轻而易举地丢下王庭,舍了那数万精锐将士后,冒顿几恨不得生啖其肉。 然木已成舟, 他再气怒也无用,唯有指望右贤王不似左贤王般昏庸无能,可派上些许用场。 就在冒顿眼睁睁地看着部曲每日与这纠 缠不休的前镇北军的交战,损耗甚巨,一时半会却脱身不得,最为烦心时,他惯来最为宠爱的阏氏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 也不安地寻上来了。 楚家疆土虽肥饶,单于却无心据有;倒是月氏、东胡之地,多有虎视眈眈之辈,不可一直放置 不理;在此紧要关头,单于何必与楚军苦战不休? 阏氏所言,何尝不是冒顿所想? 冒顿烦躁道:眼下岂是本 汗挑起的事端?分明是那楚家小儿磨刀霍霍,率先北犯! 阏氏劝道:项藉为江东出身,又据那秀丽江山,按理说 已是心满意足,岂会惦记大漠以北之地?他必是知大汗神勇威悍,方会如此忌讳大汗,恐大汗为边关大患,才不得不先行 出兵讨伐!既如此,大汗何不派说客往楚营,主动表达并无侵犯楚地之意,令两边收起兵戈,也好平息此次事端? 冒顿眸光暗沉,沉吟片刻道:你所说这话,倒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那项藉此次发兵近百万之众,岂会因三言两语即肯回 撤? 阏氏莞尔道:大汗心怀大业,自不知些妇人事,我却略有耳闻。那楚帝自登基以来,后宫至今是既无皇后, 亦无嫔妃。既如此,大汗何不由膝下择一居次,再贴上一笔丰厚嫁妆?项藉必将满意。 冒顿心念微动:接着说。 阏氏早恨极冒顿身边一狐媚子,有意将其膝下唯一那一女儿送去楚地受苦。 这会儿闻听冒顿意动,自是费尽唇 舌,非将此计圆转过去。 吕布哪里知道,自己尚未娶的这凶神恶煞的婆娘,竟转瞬就叫匈奴人给盯上,想收来做便宜 女婿了。 这小半个月来,他与项羽及麾下这十万军士,可片刻未得休息,一直拼命驰骋于大漠之上。 然而他们气 势汹汹杀去大漠深处的单于王庭,却硬生生地扑了个空。 仅用半日功夫将守备空虚的王庭攻破后,他们所俘获的,却 只是一干单于冒顿的妻妾与崽子。 哪怕将此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根本不见二人最为心心念念的冒顿单于! 期许落 空的项羽怒火中烧,面色暗沉,当场就要下令命这群哭泣求饶的单于崽子一釜炖完。 但吕布下手,却更干脆利落。 对白跑这一趟的气恼,他只比项羽更来得厉害。 他黑着脸手起刀落,将一颗颗脑袋剁下,留着恫吓冒顿。 对这 些个还未长成,就已惯将中原百姓当牛马畜牲看待,肆意杀虐而毫无怜悯之心的狼崽子,吕布哪儿会认为他们无辜,下手 又岂会手软? 他们身上所穿的绫罗绸缎,无不是边境百姓的血泪所化,骨肉所织。 如此血海深仇,怎会因其此时 软弱无备,就可轻饶放过! 项羽一脸漠然,在旁沉默地看着,若有所思。 当吕布愤怒地将这群人杀干净了,忽听 这憨帝试探着开口道:那日奉先所指的,好似是单于首级? 吕布莫名其妙地睨他一眼:不错。 憨帝果真 是憨帝,这也能记不好! 项羽默然片刻,却道:冒顿膝下子嗣,尽在于此日后继其单于之位者,必也在其中。 吕布怔愣一阵,总算听明白这憨子想耍甚么心眼了! 一派胡言!吕布恼道:若宰的他老子也就罢了,宰 他区区几个崽子哪能充数! 他与那大耳刘结仇,到头来寻仇可是寻到了那耗子祖宗刘邦的头上! 项羽眸色稍暗 ,正要再说什么,就听爱将气冲冲地继续道:老子头回这般费心思准备聘礼,岂能半途而废、敷衍了事! 要无人 知晓也就罢了,他日若叫人晓得了,岂不是丢他面子! 吕布这般想着,再怒瞪了瞎出馊主意的憨子一眼。 这憨子 看似一脸平静,也未再说甚么废话劝了。 可不知为何,吕布却莫名品出,那张波澜不惊的俊面皮下,好似藏着股 不住朝外冒泡儿的欢喜劲儿? 吕布还满腹狐疑地对项羽仔细打量时,留于王庭中的这数千匈奴精兵,心中却满是绝望 。 面对这天降神兵,他们根本无法从重重包围中逃出,去为冒顿通风报信。 一场血战后,他们根本不是骁勇且数 十倍于他们的楚军对手,被悉数斩杀。 只是将这昔日辉煌的王庭化作尸横遍地的炼狱后,一行人毫不客气地卷走单于 的珍贵物资,马背满载。 可面对眼前这茫茫大漠,却不知该往何处追去。 那杀千刀的冒顿单于,究竟野哪儿 去了? 直到八日后,终于叫传令兵寻着踪影的他们,才终于得知那本该回返此地的冒顿军,竟是半途就于高阙外被章 邯军给堵住了! 项羽与吕布六目相对,当场都傻了眼。 吕布更是蛮不讲理地在心里大骂。 都怪那憨将章 邯,无事瞎堵,害他险些错失的聘礼! 二人各怀心思,却都是攒足了劲儿,带上这十万精兵,仿佛火烧屁股般朝高阙 处狂奔。 仿佛怕极了若是晚到一日,这天底下独一份儿的、聘西楚霸王的聘礼,就要被那没点眼色的混蛋章邯给捷足 先登了! 第100章 数百里外的章邯身处帐中, 莫名一阵恶寒。 仲秋分明刚过,又非在大漠之中,何来的寒流? 他纳罕地四顾一阵,不得其解, 遂只拂了拂臂上无端起的一层鸡皮疙瘩, 继续同钟离眜规划战事。 与盼援军盼得望 眼欲穿, 苦思求和脱身之计的冒顿截然不同的是,章邯与钟离眜军虽因正面迎击匈奴军主力而损失惨重,却既无后顾之忧, 还起了拦截牵制的偌大作用。 这三十万最为精锐的匈奴王侍骑被他们死死拖住,而左右贤王中的左贤王已然不战而溃 、据地悉数为韩信与龙且军所得。 诸如白羊、楼烦王一流的非单于亲信, 则因受镇守硕方的季布出兵突袭, 又等不来 单于派出的援军,皆干脆利落地遁逃了。 既单于丝毫不顾他们死活,俨然以他们为抵御楚军的屏障, 他们又岂会甘心 送死! 见匈奴军与楚军厮杀正酣, 局势焦灼, 对冒顿同样满怀怨恨的东胡、月氏与流沙族无不死灰复燃, 趁隙发起反 叛, 抵抗兵力被抽调一空、仅剩下万余军士做空壳的匈奴军。 战火四处燃起,直让不久前还春风得意的冒顿越发焦头 烂额,也越发坚定了不论是割舍些颜面也罢,牛羊马匹、金银宝物, 甚至膝下爱女都得尽快化解与楚军的争端,就此 言和。 然与他对战这楚将却是油盐不进,凡他所派之使,尽扣上奸细之名, 根本不容人说出第二句话,就一刀杀 了。 起初冒顿还当是这楚将疑心病重,为显示诚意,还派心腹携信物前去。 孰料章邯却看也不看,一视同仁地叫 人按下,一刀砍下去,再连人头带信物一道踢了回去。 面对这等刻意羞辱,冒顿哪还瞧不出来,楚人此回怀着全歼匈 奴军的决心而来,毫无回转余地! 三番四次求和不得,惯来蛮不讲理惯了的冒顿,首回尝到受人蛮不讲理的滋味,纵 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毫无办法。 他又哪里知晓,位于大漠身处、本以为必将安然无恙的后方本营,已受一支鬼魅般的 楚军千里突袭。 除随军的阏氏外,一干颇受他宠爱的妻妾子女,无不惨死于吕布的屠刀之下! 而将他那一窝崽子 屠杀殆尽了的罪魁祸首犹嫌不够,还在夺命狂驰,日以继夜地朝高阙赶着。 怕的不外乎是章邯那小子不够识趣、抢先 摘走他心里预定的冒顿那颗项上人头。 对此一无所知的匈奴军与楚军,仍在激烈对决。 冒顿亲眼看着士卒伤亡惨 重,不禁心急如焚。 这三十万骑兵,无不是他最器重的骑射好手,对他忠心耿耿,随他征战数载。 偏偏对上这支 连楚军主力都称不上的前秦镇北军,竟是丝毫打不出优势来,与敌战了个势均力敌! 而据他所知,那楚帝麾下足有十 万强骑,威名赫赫,战力并不亚于他麾下健儿。 倘若那至今一直行踪诡异,不曾露面的楚帝军忽加入战场,那岂不 刚一想到这里,仿佛有所感应般,冒顿倏然抬眼,朝那隐约传来闷雷般响动的北处看去! 秋日烈阳高悬,映于 灿灿黄沙之上,灰白相间的尘风滚滚。 冒顿屏息,微眯着眼,远望那处。 未出十息功夫,他那股来得突然,一直 作祟的浓烈不安,当真得到了应验! 最初露相的,是一黑一白的两道霹雳闪电。 二骏载着至神勇逸群的骑士 ,就如暗中较劲般,以不相上下的可怖速度,由上至下俯冲而来! 一黑一白的二骑并头跑出半里之遥后,那最初的现 身处才迎来后觉的潮水乌压压的、数不胜数的乌甲楚骑,如狼似虎地疾驰而来。 虽比冒顿要迟上一步,但却一眼 靠那迎风烈烈招展的项字大旗认出援军的章邯,当下士气大震,高喝道:陛下亲领援军已至,将士们,随本将杀啊 听不懂楚话的匈奴军士卒还愣着,就迎来了陡然间士气剧增、一个个跟不要命般疯杀来的楚兵的激烈冲撞! 冒顿虽未听清楚将喊了甚么,却本能猜到了来者身份。 也更清楚,若不及时稳住局势,必将即刻溃散。 他面色 暗沉,亲自顶盔披甲,上阵即斩了二名逃兵,沉声道:慌甚么?羔羊再装腔作势,也不过是羔羊,诸位为草原雄鹰、林 中恶狼,岂惧那羔羊结伴! 见单于亲自压阵、击杀逃兵,原本躁动不安的匈奴军很快稳定下来,重振士气,奋力抵 抗。 两军正激烈交战时,那支飞驰而来的援军,也毅然加入了战场! 因离得太远,根本看不真切,可吕布仍是瞧 出了章邯那小老小子本还一副中规中矩的模样,见他们一来,竟无端亢奋起来,朝着匈奴军发狂猛冲。 顿实叫他 既着急,又愤怒。 这姓章的好生可恶,竟挑衅一般,敢当着他的面抢他聘礼! 吕布怒气腾腾,一双虎目几要 喷出火来。 他若能叫这姓章的在眼皮底下将好不容易相中的聘礼给抢了,那他便不姓这吕,改跟项子姓憨去! 吕 布急昏了头,乱七八糟地想了这么一通,身下玉狮则受他反复急催,哪怕已到了快跑断气似的强弩之末,竟是迸发出前所 未有的潜力来,生生再次提速一截! 这一朝前猛窜,居然将远并驾齐驱着的踏雪乌骓,都给甩到了身后。 项羽望 着那在余光中一掠而过、转瞬即跑到身前去的鲜艳雉鸡长翎,呼吸为之一窒。 而下个瞬间,就如烈焰化身般的吕布, 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犹豫地疾驰入了匈奴军中。 他目标明确,持方天画戟一路蛮横狂扫,哪管拦路者是死是 伤,看也不看地直朝那深烙入眼底的匈奴单于所在的大纛方位杀去! 他敢孤身冲入稠密如织的敌军中,所凭不过二点 。 一是自持武力无双,无人可敌,纵孤身深入,亦是来去自如项莽夫除外。 二则是他潜意识里明白,身后咫 尺处不仅有个脑子虽不好使,却英武绝伦、悍勇无敌的大憨子,还有那骁武善战的十万精骑紧紧跟随。 他虽是孤 身一人冲阵,却绝非孤身一人作战。 见吕布抄着方天画戟,马不停蹄地就冲了进去,项羽果真不假思索地微抬握着霸 王枪的一臂,面沉如水地紧跟其后。 那本该随吕布深陷匈奴军阵中、很快被吞噬、重新封闭的缺口,立马就被楚帝亲 手蛮横撕开。 而随着那十万楚军毫不迟疑的冲入,这一小小豁口,竟被无限扩大,成了要匈奴军命的催命符。 匈 奴士卒很快意识到,这半途杀将进来的楚国援军,远比与他们酣战多时、一直不相上下的章邯军要来得厉害得多! 尤 其为首那身着银甲、身形高大伟岸的二将,轻松挥动着那沉甸甸的、哪怕只随意一撞都叫人口吐鲜血的长兵,骑着那凶悍 劲儿不亚于背上骑将的骏马,就如修罗临世,让人深生怖意,遍体生寒。 那瞧着年纪轻轻、却已高大得不可思议,又 生得剑眉星目、琼鼻薄唇,还穿得花里胡哨的楚将尤其凶悍。 他率先杀入阵中,身着铠甲,却是身轻如燕,极其灵巧 。 才行了不到十丈路,就在一片刀光剑影中,于身后留下十数具死不瞑目的尸身。 紧随其后的那员楚将,臂长腿 长,身形无疑更加魁梧,然出手之利落,却丝毫不亚于头戴雉鸡尾冠的前头那将。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84) 二人始终是一前一后,相隔一丈远 ,看似暗中较劲,闷头杀了个过瘾。 但明眼人看来,那两人却俨然一副相守相护、所向无敌的阵势,透着十足的张狂 与默契。 见陛下亲自披挂上阵不说,还与吕将军一同率先杀入敌军,章邯先是一愣,再便是一头冷汗。 这如 何使得! 哪怕深知二者彪悍神勇,武艺高超,但那可是二十多万匈奴军卒啊! 眼睁睁看着二人如鱼得水,于阵中 横冲直贯,杀得那叫一个干脆过瘾,显得那叫一个颖悟绝伦 章邯与钟离眜对视一眼,具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与惊愕。 他们哪儿敢有片刻耽搁,只有不顾一切地带着军士朝上猛推,以接应那十万楚军与同时胡来的陛下与吕大将 军了。 亲眼目睹匈奴最强之师,却叫那项羽所领的楚军横贯而入,就如被狼群撕咬得乱七八糟、溃不成军,冒顿自是 怒不可遏。 若此时于众目睽睽下退缩,他日又有何颜面立足,又有何力统率将士! 不顾阏氏拼命劝阻,冒顿拔出 长剑,带上一干心腹亲卫,催马朝那胆大包天的嚣张二人冲去! 吕布眼角余光一直瞥着冒顿那头,生怕一个错眼,就 叫那要紧的聘礼跑了。 见冒顿非但不跑,还主动迎了上来,吕布当即眼睛一亮,不管不顾地就朝那处逼去! 虽不 知这楚将怎猛朝一处冲击,但见他露出些许破绽来,匈奴军士赶紧抓住机会,五六人合围一股,聚长矛为扇,一齐进攻他 。 直娘贼的,竟敢拦你老子办大事! 吕布大骂一声,哪惧一点皮肉伤,仅稍往边上闪了一闪,手腕灵活变势 ,即让方天画戟朝下一抄,将六只长矛哐一下悍然撞开! 唯有一道余力被化解,去势却仍在的长矛成了漏网之鱼 ,在吕布被银甲护着的腰间划开一道血口。 鲜血汨汨渗出,与银甲上的敌血汇作一块。 对这点不痛不痒的小伤势 ,满心只惦记着那颗自个儿跑来的要紧脑袋的吕布,实在连眉头都懒得皱一下。 他头也不回,径直在那人脑袋上补了 一戟,就着急朝冒顿冲去了。 又哪知身后那项憨子将这一幕尽收眼中,随那重瞳紧缩,一身煞气骤然冲天! 第101章 一心一意朝敌群中的冒顿靠去的吕布哪里知晓, 只因亲眼目睹了他腰间叫划了一道不足挂齿的小口子,项羽竟已勃然 大怒。 匈奴军护单于心切,识破他目的后纷纷涌来不要命般阻挡,一时间汹涌如潮。 饶是吕布武功盖世, 一时间 也觉寸步难进, 逼向冒顿的速度为之锐减。 得亏那单于是个脑子有包的, 竟正朝他这处靠,否则一时半会怕都近不得 他! 吕布一边沉色杀敌,一边分神琢磨着。 就在这时, 他那眼角余光中,却有一身怪熟悉的银甲急掠而过。 那啥玩意儿? 吕布下意识地想着, 片刻后猛然抬起眼来, 难掩错愕地望去! 那顶盔披甲,将那足有一百二十 斤的霸王枪挥得虎虎生威,丝毫不惧矢石利矛之险, 似狂风般席卷过去的高大身影, 可不正是刚还落在他后头的项憨子! 项羽天生重瞳, 身形又极高大, 哪怕只简简单单地往那一站, 也是叫人不敢与之对视的威风凛凛。 更何况是他杀 意正处鼎盛,毫不收敛身上气势的此刻? 就如一头素日疏懒的雄狮冲入狼群肆意撕咬,纵使豁出一身伤势,也要将仇 敌悉数毙命的狂暴凶狠! 吕布瞪大双眼, 一时间竟看傻了。 他娘的,这憨子前几回与自个儿近身缠斗时,怕 还留了不少劲儿! 他呆呆望了好一阵子,手底下动作却未停下。 哪怕只凭条件反射的挥戟, 也一下又收割走几颗 脑袋。 然而就在他发愣的这一小会儿,项羽已头也不回地杀开一条堪称宽敞的血路! 他那重瞳泛着狠戾的赤红, 浑身浴血而难分敌我。 眼看着这天生神力的楚帝随意一下刺去,即如刀切豆腐般轻而易举地将匈奴兵脑壳劈开,露出 内里黄白之物! 最叫匈奴兵深感胆寒的是,这樽不知为何发狂的煞神,面上始终不显一丝狰狞。 除那一身连蠢物 也能一下品出的煞气外,他面上神色,却堪称静如止水。 吕布眼睁睁地看着项憨子离他心里的那份差强人意的聘礼越 发逼近,登时急眼了。 之前分明一阵好说歹说,怎这憨货一杀得兴起,就将他的话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既认 为这憨子忒得不要脸,要抢先他一步摘他果子,吕布哪会乐意袖手旁观。 吕布心急如焚下,脑子里却是空前的清醒。 他换顾一周,脑海中噼啪一道电光闪过,骤然有了主意。 于是他特意卖了个破绽,再次给了七八个自作聪明的匈 奴兵以长矛为阵,合攻过来的机会。 然当那八支铁矛同时刺来,看似避无可避时,吕布那大个子竟是屈膝在马上一跃 ,于空中接了一个极漂亮的云里翻。 众人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看清情况,就只觉手上铁矛倏然一沉,叫他们吃痛下 无法继续握紧。 原来是当吕布于空中停滞那一小会儿、重新落下时,精准地以厚实履底踩到了那八只枪尖上! 匈 奴军拿不住兵器、叫长矛纷纷落地时,吕布还朝下用力一踏,就又在空中凌跃了半圈! 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哐当 狂响,电光火石间,那八支沉重无比的长矛,竟是被他以精绝手法夺过,悉数挟于肋下! 吕布将这一圈儿人击退后, 却未补刀,而是想也不想地翻回了马背上。 一时间多了这八支长矛的重量,饶是玉狮这等难得神驹,当场也险被压得 趴跪下来。 然而吕布攀回它身上的目的,却绝非是要靠骑术继续冲撞。 于众目睽睽之下,这穿着花里胡哨的年轻 楚将,居然自那高大马背上站了起来! 这会儿是马仅得粗制的鞍,并无马镫,吕布却奇迹般站得稳稳当当。 他双 目如炬,屏息观察了不至半息功夫,便爆喝一声,取一所挟长矛,瞄准前方一处掷出! 吕布虽力气上不如可扛鼎拔山 、几千年怕也就这么一个的项家大憨子,却也绝对称得上天生神力这四字。 肌肉紧扎的上臂青筋迸起,在他的悍 然发狠下,爆发出的力量无比惊人。 匈奴军面露惊惧地看着,被那楚将由鲜有人敢去站的马背上扔出的长矛,居 然刺得极深,当场没入地面近半尺深! 生怕去晚一步,就被项憨子给抢了聘礼的吕布连眼也不眨,更不知身边匈奴兵 已被他此举惊得手足无措,半天未想起要继续攻击之事。 他将第一支长矛抛出后,一个飞身腾跃,便顺顺当当地落在 了矛柄那端。 不等彻底站稳,他就趁着去势继续朝前投掷长矛,继续横贯于敌群 他这踏矛为路的行径实在是 前所未有,不但将匈奴兵骇得心生敬畏,就连楚兵也看得瞠目结舌! 直到吕布以这离奇法子一路窜近,堪称畅通无阻 ,生生在长矛用尽前,就赶上已在数百亲卫的护持下,跟孤身作战的狂狮项羽战得旗鼓相当的冒顿。 冒顿虽隐约有所 预感,但还是极大地低估了这楚帝项羽的强悍实力他麾下最神勇的三百健儿合围上阵,都未能拦住对方! 纵叫项 羽身上或多或少地添了些皮外伤,却只更激起这凶兽的狂性,令其出手愈发狠戾。 与那对犹冒炽盛怒火的重瞳对视时 ,冒顿生平第一次,知晓了何为恐惧。 若非他十分肯定,今日前从未见过这楚帝项羽,除早年派兵滋扰秦人边境、趁 中原大乱的烽火打劫外,更谈不上甚么仇怨 单见对方这般位尊权独、却豁出一身剐,也非要致他于死地的决心, 他简直要以为这是为了报什么血海深仇! 冒顿心生寒意。 他不知的是,吕布与他所想这点可谓不谋而合。 面对刚还好端端的、一眨眼就莫名发了狂的项憨子,他既追赶得辛苦,也觉得纳罕得很。 全然不知事端就始于自己 腰间那道已然止血、根本不值一提的小创口,吕布黑着脸,好悬在长矛用尽前冲到以一敌三百匈奴单于亲兵、居然还不落 下风的项憨子身边。 冲你奶奶个腿儿的冲! 吕布大骂着,行动却先于嘴巴。 他顾不得看不远处的冒顿, 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俨然已负了伤的项憨子身后。 这平时闷不吭声,发起狠来却比他还不带脑子的恶婆娘,回头必得喝 骂一通才长记性! 二人背对背地站着,手中各持兵器,专心拼杀。 因失了防御上的死角,而多了旗鼓相当的援手 本该因落入这无穷无尽的敌军中,而显得孤立无援、进退两难的二人,眨眼间就彻底奠定了绝对优势。 吕布虽不 知这憨子脑子里进了多少水,却清楚哪怕只为了自己这张老脸,不管受多重的伤也得将身后这憨子给护好了! 不 然这憨子将他护住了,他却没将憨子护住,事后一比较,岂不显得他不如憨子能耐高! 吕布心里直将无端发疯、拿性 命开玩笑的项憨子骂了百八十遍,对这没完没了地涌来的匈奴兵下手愈发狠绝,否则实在是难以发泄这股心头邪火。 冒顿虽不住抽调兵力,欲要包围二人,以胁迫楚军退兵,可一群已被二人英武绝伦的姿态吓得闻风丧胆的匈奴兵,又哪儿 敢上去以卵击石! 起初还有人愿顶上,可随着前线战事越发吃紧,而死在主阵中的两樽杀神手下的尸首却一个比一个 来得死状凄惨 好似未过多久,哪怕冒顿再如何厉声喝骂,也无人敢去了。 凡人的血肉之躯,又如何与战神的 钢筋铁骨为敌! 终于将单于近卫给清了个干净的项羽与吕布,几是同时转过身,朝目标疾步走来。 他们力战近一 个时辰,虽是战得酣畅淋漓,无比过瘾,却也是前所未有的疲累。 然楚军亲眼看着大王深陷敌阵之中,哪怕无需主帅 催促,也早已急疯了,不顾一切地朝匈奴军发起进攻。 在阵内有不知疲惫、无人可与之匹敌的煞星横冲直闯,阵外又 有源源不断的凶悍楚军 匈奴军渐渐被杀得散去,哪怕仍有对单于忠心耿耿者负隅顽抗,但到底只在少数。 冒 顿数次踯躅,以致错失良机,这时自知跑无可跑,索性不走了。 他原地傲然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二员身形高大、 战得是如出一辙的狰狞血泞的楚将朝他行来时,仅是冷笑。 非他无能,而是时不与他,才逢此绝路! 项羽始终沉 默。 他显还留有些许余力,较吕布早半步近到冒顿身前,眼也不眨地抄起霸王枪,就欲刺其心窝! 吕布刚那会儿 是战得全神投入,猛然歇下,双腿顿如灌了铅般沉重。 他已是将最后那一丝力气挤出来用了,也仍落后了半步之遥, 况且还需挥动画戟? 他着实想不明白,这憨子缘何这般得天独厚,生得神力不说,战上多时,竟还能走得一派轻松! 然腹诽归腹诽,当他辛辛苦苦折腾这么一周,却又得眼睁睁看着到嘴边的肥肉似张耳那回飞了时,他大感着急,想也 不想地大喊了句:那人头留予我! 他情急下的这一喊,声音极大,响彻匈奴军已大多举械投降、楚兵收纳俘虏的 战场。 众将士无不面露错愕,不解地看向突发此言的吕大将军。 且不说吕大将军缘何要救下这作恶多端的匈奴单 于单是这当众向陛下提这堪称无理要求的做派,就着实叫人代其捏上一把冷汗! 然而更叫众人瞠目结舌的是,素 来威仪深重、说一不二的陛下,当真依言停下了! 被爱将这一吼,脑子一直处于狂暴的混沌状态的项羽倏然理智归位 。 他毫不犹豫地收了霸王枪,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再看爱将气势汹汹、却动作迟缓地冲上前来,几下打翻 冒顿单于。 再抽出龙渊剑利索一割,终将物色好的那份给西楚霸王的聘礼,心满意足地弄到了手。 第102章 单于 冒顿一死, 本还负隅顽抗的匈奴军军心瞬溃,纷纷举械投降。 一直因陛下与吕将军那出人意料的孤身深入敌阵的举动 、而始终提心吊胆的章邯,这会儿也终于能吐出一口气来,稳住心神, 清点人数了。 追随单于的这支匈奴雄师, 自是 极为骁勇, 僵持不下的这小半月里,章邯与钟离眜军不可避免地伤亡惨重。 整整三十万大军,如今仅剩下十六万人。 冒顿麾下那近四十万骑兵, 死伤自是更加严重,仅得近九万降兵。 言语不通, 却见楚兵们凶神恶煞, 目带仇恨, 匈奴军中一阵不安的骚动,窃窃私语着。 他们骨子里到底有着不驯的狼性, 纵此刻身为俘虏, 但在中原人前耀烧杀劫 掠、武扬威惯了的他们岂会真心归降?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85) 楚兵怒气冲天地瞪他们, 他们亦纷纷面露凶狠。 吕布在霸王枪出前惊天一 喝, 顺利抢下心心念念的聘礼, 想着婆娘马上就能娶来,心情正爽利着。 哪怕见此情景,他只一挑眉,倒也不怒, 仅 睨了睨身旁面无表情的项憨子:陛下若他日还想攻克月氏、流沙等族,这波降卒可就杀不得。 项羽神色威严,双 目却已悄然放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被这话忽唤回了神, 他微一阖眼,缓缓颔首。 自吕布入楚以来,曾因残杀降 敌的严酷手段、为世人所惧的项羽,就彻底绝了此类行径。 匈奴降卒不驯,但在范增等谋臣手里,比起杀戮,可还有 更多叫人有苦难言的手段。 见项憨子这回空前沉得住气,身上毫无怒意,吕布不免觉得稀奇。 他才盯着项羽瞅了 片刻,便被项羽给察觉了。 项羽眼也不眨地伸出一手来,紧紧攥住他的,根本不等诧异地瞪大眼的吕布反应过来,就 一边将人拽着走,一边气定神闲地撂下话来:明日班师回京余下事宜,由尔等处置。 章邯一脸茫然: 喏。 他话音刚落,楚帝便微微颔首,于众目睽睽之下,将爱将给生拉硬拽走了。 吕布本能地使劲儿甩了两甩, 自是不敌这憨子一身蛮力。 只他转念一想,横竖将要成亲,这婆娘虽生得高大、脾气凶悍了些到底是个待他好的 ,索性由其亲昵去。 于是二人一脸若无其事地弃了马不骑,以紧紧牵着手的古怪姿势,一路走入了楚营大帐中,入了 本归章邯与钟离眜坐用的主账。 甫一坐下,项羽即下令道:传大夫来。 亲兵领命而去,吕布也不问,小心翼 翼地先将聘礼放到一边,才盘腿坐好。 心里却不住纳罕:自己这回至多擦破点油皮,莫不是这憨子在他错眼时受了不 得了的严重伤势 他还琢磨着,一道阴影忽从上头落下,将他罩了个严严实实。 吕布愕然抬眼,那憨子已如一 座大山般朝他压了下来! 作甚,作甚! 吕布下意识地慌喊道,却未躲开。 而项羽面沉如水,二话不说地 伸手就要扒他战袍! 吕布虎目圆凳,满心的不可思议。 这聘礼还未正经给出去,亲也未成,怎这平日老爱讲究、 又恶又憨的婆娘却恨嫁至这境地,仍在军旅帐中就要投怀送抱,还亲自上手扒老子衣裳 项羽浑然不觉爱将正瞎想 什么,他靠着一身不讲道理的蛮力,眼也不眨地将那被敌血染红的战袍给撕开了,露出底下一身白皙皮肤所裹覆的漂亮肌 肉。 他垂下眼眸,朝记忆中那处看去。 果不其然,就在劲瘦紧扎的腰腹左侧,有遭兵刃所创的一道偌大豁口。 一头雾水的吕布顺着他关切的目光瞟了眼,见不过是一道早已停止流血的浅划痕,嘴角不由一抽。 原来项憨子火急 火燎的扒他衣裳,不过是为了这茬! 吕布悻悻地撇了撇嘴。 这会儿的滋味他也说不出究竟是庆幸居多,还是 失望居多。 大夫很快赶至。 他战战兢兢地提着木箱入了帐,却见吕将军神色傲然地赤着上身,与皱着眉头的陛下 面对面地坐着,膝头亲昵相抵,然气势却凌厉似对峙。 闻听他来到,项羽方移开落在吕布身上那大大小小的划伤的目 光,淡淡道:先为奉先疗伤。 大夫自是不敢迟疑,连忙上前,为陛下这因悍勇多智而声名远扬的爱将治疗。 吕布惯了被伺候的,这会儿懒洋洋地往毡子上一躺,就舒展了四肢。 他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闭目养神,由大夫拿着 药膏和绑带朝身上招呼。 项羽始终在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在他眼中,爱将身上虽是新伤叠旧疤、却半点不显狰 狞,反倒似是猛虎身上皮毛的斑斓条纹。 既因威武强悍而摄人,又不失惊心动魄的美。 吕布连战数百人,挂彩自 免不了。 但他武艺高强,且对敌经验比项羽还远来得丰富,虽落得一身伤,却都只在表浅,根本未伤着底下筋骨。 真要他说来,还是初谏这死脑袋的憨子时,落得伤筋断骨的那次倒霉! 等大夫在陛下亲自监督下、心惊肉跳地为吕 大将军疗完伤了,项羽才神色漠然地将战袍解下,露出一具极雄壮健美、上头亦遍布着旧伤疤与新创口的身躯来。 与 躺得舒服随意,除必要时翻个身外,根本不带挪动的吕布不同,项羽连受治疗时亦端坐着,腰杆笔挺,面容冷峻如一樽石 像。 大夫屏息为其疗伤时,吕布则微眯着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派端庄凛然的项羽。 这憨子憨归憨,在外 人跟前,却远比貂蝉那狡猾的小娘皮还会装模作样! 就这威严深重、自持守礼、不苟言笑的俊模俊样,他都险当那日 按着自己笨拙地啃个不停、刚又三番四次猴急地要抢他聘礼做嫁妆的是旁人了! 吕布如此想着,莫名感到几分得意, 不由无声发笑。 项羽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捕捉到那抹笑意时,不由稍稍前倾。 而吕布这会儿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待翻到项羽身前,就骨碌一下坐了起来。 神光精炯的虎眸,一下对上项羽幽深的重瞳。 二员绝世猛将坐得如此 之近,虽是默然无语地对视着,但那身由疆场上杀伐多年、饮血无数所凝练出的磅礴气势却不会就此隐没。 可怜一直 抖着手,先为吕布、后为项羽疗伤的那大夫被二人不相上下的气势压得心跳如擂鼓,一身冷汗,好几回差点没能喘上气来 。 好不容易熬过这段漫长时光,他一等告退获允,即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趋出。 面对亲卫们同情的目光,他才觉重 返人间,无声地擦了擦额上一层薄汗。 他哪知晓,自己刚一出帐,那股子在他眼里剑拔弩张的氛围,就一下散了。 项羽平静开口道:奉先缘何一直这般望着朕? 吕布一挑眉,理直气壮道:布见将讨的夫人生得好,怎就 不能多瞧几眼了? 对爱将这既直白又透着亲昵劲儿的话,项羽显是有些始料未及。 他微微睁大了眼,愣在当场 。 吕布抢回话势,干脆一鼓作气,伸臂将那单于的脑袋一捞。 想着这脑袋虽意义非同一般,但到底是团血肉模糊 的死肉,便由它继续被布包着,莫露出相来煞风景了。 只是事到临头,刚还下定决心的他,莫名又有些局促起来。 许是头回高娶之故? 这么一想,正因那股莫名冒出的紧张之意而感到口干舌燥的吕布,才稍稍释然。 如此 想来,倒确实如此。 上辈子他虽有妻有妾,但无不是低娶低纳。加上她们性子温顺,他又谈不上有多喜爱重视,随意 拿些唾手可得的便宜物件糊弄糊弄便是。 哪似这回的项憨子,不仅出身高贵,如今又是天底下至为位高权重之人。 最不得了的是,这一身蛮力竟还比他更大! 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吕布再暗中提了口气。 他上辈子也 好,这辈子也罢,都不曾高攀过,更没正经八百地提过亲,还早没了能为他主持婚事的高堂。 他哪晓得具体章程当如 何办? 想着按这憨子的性子,八成也不会计较便是了。 虽可之后问问便宜韩兄,但连他也不晓得,心里为何 这般着急,根本不愿等那十天半月。 遂直接将这由他亲手割下、再拿布包得严实的冒顿脑袋双手郑重捧着,转放在了 项羽下意识朝上摊开的双手手心上。 项羽低着头,看了看那还温热的布包。 又抬起眼,看了看眸光熠熠、却透着 任谁都能一眼瞧出的紧张与期待劲儿的心上人。 吕布哪里知道,自己的真实心思已全写在了眼里、摆在了脸上,连这 天底下的头号大憨子都能一眼看穿。 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目光游移了下,双手暗握成拳,攥得紧紧的,面色 却极正经:布这聘礼已下你可愿意? 面对的这场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求亲仪式,项羽面色沉静,实质 上胸腔中心脏狂跳,丝毫不亚于吕布此刻的紧张。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浑身紧绷、等他答复的吕布,似在沉吟。 吕布亦不催促,只定定回望。 在他眼里,这世间至为英武绝伦的雄主的眉间霜雪,就此徐徐化了开来。 将他身影 投映其中的眸底波光粼粼,像是春日最早绽开的一朵桃花落入湖心、悠悠荡开涟漪,漾开那缕柔软的笑意。 半晌,神 色恍然的吕布,才朦朦胧胧地听见项羽的回应。 今生得奉先相合,吾愿毕矣。 第103章 在这场北伐之中, 楚军誓师出击,攻势凌厉,共歼匈奴军近三十万,俘十万人马, 缴得牛马羊等牲畜数不胜数。 且诛尽单于冒顿血脉, 俨然大获全胜。 甚至当真如吕布先前打算的那般, 赶在凛冬来临前,掐着晚秋的尾巴,就踏上凯旋之路了。 楚军 将始终如附骨之疽般不断滋扰边境、祸害边民的匈奴军, 予以毁灭性打击的喜讯很快传回楚地,叫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欣 喜万分。 大军陆续班师回朝的途中, 每至一处,皆有百姓自发前来相迎,怀抱家中食物以犒劳这战无不胜的铁军。 楚军将士感动之余, 自不愿受, 只是推辞盛情之间, 总免不了耽误一阵功夫。 成亲心切的项羽与吕布见此情景, 想 着已至大楚境内, 索性撇下大军,二人各骑着乌骓与玉狮,马不停蹄地就朝咸阳先进发了。 皆是天底下骑术拔群的骑 士,又驭着世间难寻的神驹, 二人怀着如出一辙的期待与欢喜,一路风驰电掣,未出十日,竟已至咸阳。 当风尘仆仆 、仍不失器宇轩昂的皇帝陛下与吕大将军联袂出现时, 顿叫守城将士看傻了眼,险些以为身在梦中。 大军呢? 他们恍惚了片刻,便得吕大将军不耐烦地抬眼一瞪,沉声催道:还不放行! 老子赶着要成亲的节骨眼上,怎碰 上这般没眼色的一群憨兵! 全然不知吕大将军在着急甚么,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让开了去,就要俯身拜于道 边,恭迎圣驾。 只是他们人刚让开,未来得及下拜行礼,火急火燎的二人二马就已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进来。 被激 起的尘土扑了一脸,他们亦无知无觉般,愣愣看向威风八面的二道背影,心中叹服。 吕布本还想回府沐浴更衣,再进 宫议亲。 孰料他刚露出要拐弯儿的迹象,就被眼疾手快的项羽伸手一捞,拽住缰绳,将刚拨动的玉狮脑袋给掰回来了 。 他眸光沉静地盯着一脸莫名的吕布,理所当然道:随朕回宫。 吕布眨巴了下眼,陷入沉思。 也是。 这天底下,又有谁能赶得上自个儿这憨婆娘的家大业大? 他帮着干了一路活儿,如今除个府邸和俸银外,赏赐都给 丢军里头激励将士去了,与憨婆娘相比,简直称得上穷得叮当响。 哪怕是高娶不得不做个上门赘婿,他贴了这么 多辛苦劳力进去,进驻宫里也确实是顺理成章!又何必分府里宫里的那么清楚? 如此想来,吕布当场决定厚下脸皮, 来个从善如流。 见奉先当真顺着他的话,跟他入宫来了 项羽面上虽还绷着,心里却是又惊又喜,无限欢欣。 待回到奉贤殿后,吕布就毫不犹豫地占了皇帝的汤池,在宫人的伺候下,舒舒服服地泡着,涤去一身尘土。 而项 羽仅简单洗漱更衣后,便迫不及待地将臣子们召入宫来。 因皇帝御驾亲征,早朝已停了许久。 在各自府邸处理公 务的大臣们才刚得了陛下仅与吕将军先赶回京的消息,正觉诧异时,下一刻就被召入了宫中。 在步行前往奉贤殿时, 一些相熟的臣子们面面相觑,具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迷茫。 若说是为犒劳将士、轻功设宴、巩固边防等务,重要归重要 ,但按楚帝的脾气,总不至于这般十万火急。 能让素来沉稳持重的陛下不惜撇下大军,日以继夜地狂驰赶回京中,又 一入宫即召入群臣表现得这般心急,究竟是何等要紧的大事? 而跟在范增身后的官员队列中,还混入了着一张新 面孔:正是不久前还以为必死无疑,却只被带到牢狱中,留待处置的萧何。 陛下说打仗就要打仗,却叫范增忙得焦头 烂额,恨不得将自个儿掰开分成几十个人使。 当随何奉君命上门请示时,方叫他一拍脑门,猛然意识到在那刘邦手里 俘来的人里,还有好些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那么短的时日内,就能将巴蜀经营得有声有色,以至于供得起刘邦发兵 北伐的偌大损耗,又怎会是无能之辈? 哪怕是干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比放在牢里吃干饭的好!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86) 于是范增一得随 何,当即就直奔牢房,将里头还茫然等着宣判的萧曹二人给提溜出来,当日就派上了用场。 而楚营中外头有多秩序俨 然,内务就有多繁乱忙碌的真实情况被送去军营的曹参且罢,对深谙此道、此次初窥楚庭的萧何大为震惊。 以萧 何的才干,很快就在范增的一干臣属中脱颖而出,深得范增的器重。 于是这日临得楚帝传召入宫,范增想也不想地, 就将萧何给拎了出来,一道捎入宫中了。 群臣心思各异,面上却是如出一辙的肃然,由卫兵引领着入殿。 甫一踏 入殿中,便见楚帝神采英拔,正于宝座上凛凛端坐着,竟已等候多时。 待臣子尽入殿中后,一直神游天外的项羽便回 了神,沉声道:朕请诸君前来,是为三桩事。 项羽向来言简意赅,喜简不喜烦,但似这般急切明示,却真是头一 回。 群臣敛了心神,屏息听着。 却听楚帝道:此番出北地远征,将士甚是劳苦,犒劳诸务,还请亚父多费些心 思。 范增闻言,不假思索地出列,俯身拜道:臣遵旨。 亚父请起。项羽接着说道:朕膝下无子,然 国不可无嗣君,年末朕将于族中择一子过于膝下,立为太子。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项羽年未过而立 ,却因多年辗转征战,又因叔父早逝,至今尚未娶妻。 原于项羽初登极位时,便有王公贵族于族中物色佳丽,以充盈 后宫,却因项羽再度领兵北征而不得不先行搁置。 现项羽却主动提出于族中过继一子为嗣 臣子们还因此议论 纷纷时,项羽已再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勉强板着面孔,询道:叔孙通何在? 冷不防被点了名,叔孙通愣了片刻 ,才猛然回过神来,挺身出列道:臣在! 项羽满意地微微颔首,毫无预兆地砸下了第三道、也是犹如霹雳般当场 劈晕了众人的命令:三日后的大婚,由汝主持操办。 刚还一片嘈杂的殿中,倏然被这话劈成了落针可闻的死寂。 叔孙通也被惊得不轻,呆若木偶地站了半天,在楚帝凌厉的催促目光中,他颤颤巍巍地拜了下来,结结巴巴道:三 三日?未免过于仓促了些还望陛下三思。 皇帝大婚,莫说三日,哪怕三月也太短了! 上一刻还因 被陛下记着名字、当庭点了出来而振奋不已的叔孙通,现在只恨不得能就地昏过去。 他虽擅迎合皇帝心思,一切化繁 为简,完成了那日的称帝仪式。 可这却不意味着,他能在这短短三日功夫里,将帝后的大婚也给操办了! 叔孙通 简直欲哭无泪。 三日?三日! 若非说出这荒唐话的人为楚国的皇帝陛下,他必要痛斥此话荒谬绝伦、异想天开。 且不说他对陛下将迎娶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仍是一无所知,哪怕真略去大婚前的步骤,仅操办大婚这一环单是皇 后身边侍女的礼服,就需绣娘绣个三五日! 对叔孙通的推脱,项羽显是始料未及。 他不满地蹙了蹙眉,沉声询道 :为何? 叔孙通唯有硬着头皮,将难处一一讲了。 然英武绝伦的楚帝,对此却不以为然,淡然道:不必讲 究烦文缛礼只需告祭天地,告知天下,告知尔等,再将皇后殿所拾掇出来,物件搬入即可。 侍女的礼服? 杞人忧天。 项羽面无表情地想,奉先身畔并无女侍,今后也不会有女侍。 至于旁的,奉先与他身长相仿 ,较为瘦削,将他的冕服改上一改,即可应付。 横竖前阵子那身被弃而不用的冕服已足证,奉先虽好威风花哨的战袍 ,却厌恶不便行动的繁缛服饰。 若奉先改了主意,之后想着人做几身,随时都可令人做几身。 着实不必专程赶在 这片刻也不应耽误的成亲之前。 在赶回来的路上,项羽早在心里将一切早已盘算好了,岂会容叔孙通辩驳? 他微 微蹙眉,三言两语即辩倒了精神恍惚的叔孙通,正要在一片寂静中宣判下朝时,自初闻此事,就呆若木鸡的范增终于回过 神来了。 他缓缓抬起手臂,顾不得此举有多失仪,腾腾兀兀道:陛、陛下、成、成婚? 不是打匈奴人去了, 何时拐看上了哪位美人,还非以卿为后?! 项羽神色泰然,颔首道:聘已下过,婚约已定。 范增脑子里 又是嗡得一声,呆呆愣愣地重复道:聘已下过了?! 何时下的聘,对谁下的聘,又是以何物下的聘? 他身为 丞相,缘何对此一无所知! 范增浑然不知,他因过于震愕,已将心中所想问出了口。 项羽略缓和了面色,正要详 细解释几句,刚巧赶在这时,沐浴更衣过、显得神清气爽的吕布大步流星地入了殿。 想着成亲在即,他心情实在太好 ,全然未留意到周边臣子无不是遭雷劈过的痴呆表情,只喜滋滋地要站到老位置上。 也正因来的时机好,他将范老头 儿的话给听了个正着,登时炸毛了。 咋的,这范老头儿竟还敢嫌他聘礼不够? 吕布气势汹汹地将眼一瞪,看向五 里雾中的范老头儿,强压着不满道:怎么?难道匈奴单于的脑袋,添个匈奴单于的地盘,都还不够格做个聘礼! 哪怕真觉不够,在这节骨眼上也必须得够就算是天王老子在场,也不能拦着他娶这好不容易聘来的憨恶婆娘! 第104章 一听项羽竟如此大方, 将匈奴单于的脑袋与原属匈奴的偌大一块疆域一道划了出去,就为充作聘礼,范增当场两眼一 黑。 陛下糊涂,实在是糊涂啊! 他浑身发颤, 差点昏厥过去! 天晓得是哪位国色天香的胡女迷了陛下的 心, 叫多少年来未开窍、铁马冰河的猛士醉倒温柔乡里, 甫一动心,就神魂颠倒至这一地步! 那可是皇帝御驾亲征, 还出动了将近百万楚军将兵, 如此大动干戈才取下的匈奴军的势力! 范增心如刀绞,双股哆哆嗦嗦。 他欲要痛心 疾首地死谏一番, 但一抬眼, 却不禁犹豫了。 昔日项羽的叔父项梁待他有知遇之恩,而项梁兵败战死后,他愧于未能 及时劝谏住主公冲动行事, 遂投于项羽帐下, 继续侍奉项氏四处征伐, 也好达成心中夙愿。 他虽嘴上不说, 但心里早 有几分将这年纪轻轻却已悍勇无双, 待他与一干士人皆是礼敬有加的君主,悄然视作了自家子侄般的存在。 他追随项 羽多年,自能看出,此刻的陛下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眸底却满溢着柔和与幸福。 唉! 到底是年轻气盛啊! 范增心下一怮,顿生不忍。 他微微侧过头来,默然看向每当陛下犯浑时,总毫不含糊地挺身而出, 不惜数次武谏,为 众所周知的忠骨铮铮的奉先。 奉先此刻对他虎视眈眈,维护陛下决策之意尽显,赫然不觉此有不妥之处。 唉,罢 了! 范增长叹一声,深揖一礼。 他俯身行礼的那一刻,还因震撼而失了言语的群臣,亦明白了他默从皇令的决议 。 他们不着痕迹地互看一眼,虽都稀里糊涂,却谁也不肯当那出头鸟,纷纷默然下拜,表示顺从之意。 尽管还不 知那闻所未闻的皇后,究竟是何等天姿国色,方叫陛下如此猴急。 但陛下心意已定,最受倚重的一文一武亦已予以认 同,他们何来反对的立场? 纵然反对,亦是无用。 泱泱楚国,唯有陛下与这一文一武的二人,方是不可或缺 的存在。 群臣心知肚明的是,虽说在吕大将军屡屡武谏下,陛下的性情已非是昔日骄横刚愎,手段也不复残暴嗜血 但陛下终归是那天下无双的悍勇猛士,也是朝中最说一不二的至尊如今坐拥天下,铁了心要纳合心意的人为后 ,自是无人可以阻挡。 他们予以批评指责,也不过徒劳,只将惹得陛下生厌,叫自个儿倒霉罢了:以陛下曾经的骄横 性子,保不准要叫他们当场留下印绶滚出去。 见群臣纷纷下拜,项羽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紧迫盯着范增的吕布 ,半天没等来下文,倒见这范老头儿脸色变幻万千,末了连连叹气,似识时务地认了。 他才将不知何时提起的心放了 下来,暗舒口气。 高娶个婆娘,真忒的费劲儿! 这辈子可再整不起第二回 了,着实消受不得啊。 吕布胡思乱 想着,微一松懈,就叫项羽给当着众人的面攥住了手。 项羽气定神闲地宣布了散朝后,就带着心爱的人,光明正大地 往内殿去了。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顿时又引起万千猜测。 那叫陛下心醉神迷,非卿不娶的奇女子,莫非是 吕大将军的族人? 他们好奇归好奇,最多只需候个三日,一切即见分晓。 但对被陛下委以重任的叔孙通而言,可 就是度日如年的煎熬了。 他不敢在将迎来大喜之事的陛下前哭丧着脸,但回到府中,他纵是绞尽脑汁,也根本理不出 究竟要简至何等地步,方可在三日后就能办帝后大婚。 哪怕是民间稍殷实点的人家纳新妇,少说也得筹备个十天半月 啊! 可怜叔孙通枯坐半日,终是不敢夸大,唯有硬着头皮进了宫。 他怀里还揣着刚刚写就的章程,求见陛下。 他不敢违背陛下旨意,但豁出性命,恳请宽限几日,也比卡在那太过要命的三日后要好。 一听是负责大婚仪式的叔 孙通求见,对此显然极为重视的楚帝,立马便让卫兵予以了放行。 换做平日,叔孙通必得感到受宠若惊,而此时他却 只觉有苦难言。 尤其一想着一会儿要说的话,他便觉步步似行走在刀尖上般痛苦。 当他心惊肉跳地入了殿,正要 开口时,便愕见陛下的寝宫外殿中竟还有一人。 那人自是他还神情恍惚时、被项羽于众目睽睽拉走的吕大将军。 吕布身前一张矮桌,上头有酒樽一只,身边还摆着几只已空了的酒坛子。 这会儿白皙的面皮泛红,一贯锐利的虎 眸也微微涣散,怎么舒服怎么摆的长手长脚透着疏懒闲散的气息。 相较之下,楚帝身前的矮桌虽也有酒樽一只,却似 未曾碰过,仍是满满的。 在他入殿前,陛下怕是正与吕大将军小酌着。 项羽淡淡看向叔孙通:何事? 叔 孙通闻言一凛,一狠心咬牙,就将来意给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 粗略一听,见大多涉及皇后冕服、迎嫁仪仗等章程, 项羽眸底微露茫然。 却未打断叔孙通的陈述,耐心听着。 待叔孙通讲完了,项羽方难掩莫名其妙道:奉先在此 ,何不直问? 这话一出,顿换叔孙通一头雾水了。 陛下娶后的事宜,怎要问吕将军? 他愣愣看向面色越发 红润,目光迷蒙,还冲他打了个酒嗝儿的吕大将军,不禁晕乎乎地嘀咕道:皇后莫不是吕大将军的族人? 但他只 曾听闻,吕大将军为那百年一遇的奇才隐士,孑然一身的无牵无挂,莫说姊妹,连族人也无。 吕布眼看着三日后终于 就要讨到婆娘了虽既凶又憨,还老多规矩,但到底是上辈子与这辈子加起来,唯一一个真正合他心意的自得多喝 几杯,高兴高兴。 他这会儿已有七成醉,脑子虽迟钝了些,但到底还能思考。 见叔孙通果真眼巴巴地看来,他潇 洒一摆手,痛快道:一切从简便是,老子省得麻烦。 憨子连最要紧的登基都一切从简了,况且眼下是他要入赘? 明面上要做憨婆娘的皇后他倒不是忍不得。 毕竟叫堂堂楚帝下嫁给他个一穷二白的,咋看也是不大合适。 他眼看着要有里子了,总该叫憨婆娘得个面子罢! 吕布自认很是宽宏大度,遂坦坦荡荡地接受了将当皇后的别 扭事儿。 叔孙通听了这话,更觉得云里雾里。 陛下娶后,怎能这般草率? 攸关帝后大婚,天下极要紧之事, 哪怕吕大将军或是皇后亲族族长,也不合适全盘代为做主罢。 看叔孙通还磨磨唧唧的,吕布酒劲儿略一上来,顿露出 个凶巴巴的神色:老子都不计较了,你还罗里吧嗦作甚! 本来高娶个恶憨婆娘,做了上辈子都没做过的赘婿,表 面上还要做这劳什子的皇后,就已叫他隐约有些失面子了。 还不得不昭告天下、昭告臣子那些个叫他脑壳痛的麻 烦仪仗,当然得能省则省!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87) 按他吕家的规矩,只要随便给些金银珠宝做交代,当晚交杯酒一喝,就可以一道在榻上睡 上一觉。 生米造成熟饭,只需一口锅,一把火,撒几把米。 那成个亲,就该只需一张榻,一杯酒,躺两个人。 何来那么多麻烦事儿! 叔孙通哪里吃得住这一气势磅礴的虎吼,当场打了个颤儿,欲哭无泪地就要告退。 见他 面色凄苦,一直只顾着盯着爱将瞧的项羽才稍移视线,淡淡落在了他的身上。 下一刻,他口中就顺势道出了那单是在 心中念上一遍、就已叫他感到无限欢喜的称呼:皇后之言既出,汝照办便是。 听了这话后,叔孙通却微微地张大 了嘴,一动不动。 皇后二字自陛下口中出来的那一刻,就如雷霆悍击旷野前那道急掠过的电闪,瞬间晃得他脑海 中一片亮堂! 所有叫他刚摸不着头脑的谜团,也刹那间迎刃而解。 皇后皇后 陛下要娶的皇后,竟就 是这位吕大将军!!! 叔孙通被这一通后知后觉炸得是外焦内焦。 他毫无仪态地大张着嘴,双目圆瞪,傻愣愣地 看向已专心继续饮酒的吕布,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更挪不动步子。 见他胆敢当着自己的面犯了痴态,一昧盯 着醉态尽显、尤为可爱的心上人看,项羽心里不快。 然这么些年下来,他早不会因些许戾气而下杀手了,遂只漠然开 口撵人:退下吧。若遇着难处,可请教亚父。 皇帝大婚,哪怕无需叔孙通主动开口,身为丞相的范增都必将鼎力 相助。 这会儿的叔孙通,又哪里能感知到那股差点能要他命的敌意。 他就如木偶般,僵硬地行了礼,恍恍惚惚地 趋出殿中。 他迎上一脸好奇、却不敢发问、只得忍着的卫兵的目光,心中既觉凄凉,又对这些还被蒙着鼓里的人感到 几分怜悯。 罢了。 叔孙通竭力平复心中那惊涛骇浪,奋力思索着对策。 诚如陛下所示,似娶大将军这等前所 未有日后应也无人胆敢仿效之事,既轮不到他指手画脚,多得置喙,也的确可以诸事不按礼制上的来。 譬如那聘 礼也好,嫁妆也罢,列单子诵读的步骤,皆可去除总不能念匈奴单于脑袋一颗,匈奴地十数郡罢! 叔孙通越想越 觉满头包,一脸的欲哭无泪。 那旧礼里若有类此的仪仗,那才叫见了鬼了! 第105章 叔孙通左思右想, 仍觉不安 ,遂往丞相府上去了一趟。 彼时范增还在为尚未捂热、就要做聘礼送出的那十数个郡而唉声叹气,待从吞吞吐吐的叔 孙通口中得知,陛下要娶的非是他以为的胡女, 而是他心中的国士奉先时 范增一个哆嗦, 当场让茶盏落到地上, 摔了个粉碎! 滚烫的茶汤溅湿了他履面,烫红了足背,他却宛若未觉, 只呆愣愣问:此话当真? 叔孙通 目睹范丞相这番反应,心道果然非是他在朝中漏听, 苦着脸道:某岂敢以帝后为戏! 范增当场傻了。 只是他 好歹活了七十多年, 见过无数大风大浪。 在好不容易稳住狂跳不已的心后,他哆哆嗦嗦地喘了口气,兀自思索起来。 陛下要纳的, 竟是男后皇夫?帝君? 一时半会的, 范增也不知如何唤昔日的吕大将军、三日后的吕后。 按理说, 听闻这等惊世骇俗之事, 他本该极力反对。 然而下一刻, 他便猛然意识到自己刚还心心念念的那前匈奴十数 郡的地一下成了左手换右手,大婚过后,仍归大楚! 除却这失而复得的欢喜外,身为无双国士, 对大楚忠心耿耿,立 下汗马功劳的奉先,不论怎么看,都比他原先所想的那胡女足要好上千百倍! 范增鬼使神差地想:陛下气力盖世, 勇 冠万夫,神勇绝世,令敌邦闻之而震魄,妇孺思之而寒胆如此盖世英雄,若娶一寻常美妇,岂不流于凡俗? 陛下 一眸双目,史上唯仓颉、虞舜与重耳曾据,现拥万里江山,怀帝王之尊。 正当迎娶同具叱咤山河之威,兼具运筹帷幄 之智,驱数百万骑兵之勇,懔懔有生气的大将军吕奉先,如此方为奇观! 况且这么一来,便可彻底留下原一心要归隐 去的奉先。 只要有奉先在,纵自己身故,也不必时刻忧心陛下或将故态重萌。 在叔孙通仍心有戚戚然地看向范丞 相时,便愕见范丞相由最初的一脸空白,到惊愕恐慌,再是微妙不解,最后喜笑颜开 这是怎么了? 叔孙通着 实想不明白那喜悦的神色从何而来,而于电光火石间想通一切的范增,已恢复往常那干练稳重的模样。 见叔孙通还愣 着,蹙眉道:陛下与奉大将军既已下令,汝照办便是,不必多言。 叔孙通呆呆道:那聘礼单子当 ? 范增加重了语调:照办。 匈奴单于脑袋一颗、牛羊牲口无数,及原匈奴据地十数郡。 哪怕单拎出一 样来,都是分量十足,远比金银珠宝那些个死物来得丰厚。 日后若当真有哪位彪悍无双的将军仿效奉先,立下这般伟 业后,有意以此做嫁妆帝王又有何娶不得的! 重归恍惚地走出丞相府后,叔孙通目光复杂地回望了一眼,感慨万 千。 到底是丞相,竟具此泰山崩于前仍佁然不动的气概。 叔孙通不知的是,他前脚刚走,范增后脚就乘上车 架,出了丞相府,直奔宫里去。 这会儿在奉贤殿中,吕布已喝得烂醉糊涂,满嘴憨婆娘恶婆娘的胡话。 且每当恶婆娘靠近他时,他便似有所感般,睁开迷迷瞪瞪的虎眸,极自然地伸臂一搂,凑上去黏糊糊地索吻。 项 羽哪见识过心上人的这番醉态?自是无从招架,唯有顺水推舟、从善如流地借着搀扶与照看的功夫,吻了一遍,一遍,又 一遍 正当那由外殿到寝殿的百十步距离,就这么在反反复复的索吻磨蹭中,叫深陷这从未有过的意乱情迷中的楚 帝盼着永远也走不到头时,煞风景的亚父却到了。 一听亚父就在殿外候着,项羽微一蹙眉,稍犹豫片刻,便由着这难 得极亲昵人的醉虎挂在自个儿脖颈上,直接将人传了进来。 虽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真正踏入殿中,一眼就见平日总 正襟危坐的陛下不仅坐姿随意,还一脸眷恋地与醉得一身通红的吕吕后搂搂抱抱时,范增还是惊得瞳孔微缩,好险才 绷住了面上神情。 项羽全副心思都放在挂在身上的皇后身上,心不在焉道:亚父请坐。 范增同样心不在焉地 谢过恩后,却不忙坐下,而是径直站在殿中,无奈笑着问询:陛下欲迎奉先为后,却忘了告予我等知晓! 捕捉到 奉先二字后,才勉强勾回项羽几分心思,听了这话后,他不禁蹙起眉来:白日于朝堂之上,朕曾亲口宣告。 范增加重语气道:陛下只道三日后将大婚,却未言明同吕侯大婚! 闻亚父言辞笃定,项羽方面露迟疑, 又有些许不可思议道:然世间除奉先外,又有何人可为朕之良配? 他那时满心只惦记着尚在沐浴更衣的心上人, 恨不能眨眼功夫,即盼来三日后的大婚。 既是沉浸于甜蜜中、脑子晕陶陶下的不慎疏忽,又是他潜意识里群臣应心知 肚明的理所当然若非奉先,他岂会与旁人成婚? 项羽眉头为蹙,心道这可马虎不得。 他不舍地看了在怀里嘀 嘀咕咕、满嘴本侯的醉虎一眼,下一刻将人一个利落打横抱起,当着亚父的面,阔步行入寝房,堪称轻柔地将人放在 榻上。 却不知这一番举动做下来,叫范增这老骨头又被惊得不轻。 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狂跳的眼皮,好歹稳住了 面上的微笑。 见夜还未深,楚帝遂又召集尚在缓神的群臣,肃容正色,郑重宣告道:三日后,朕将娶吕侯奉先 为后。 虽说哪怕不刻意召入众人,待明日一早,丞相府着人拟封后诏书时,也必会为人周知。 但项羽怀着夙愿 得偿的喜悦,又怎会愿意等到明日? 将这日的第三道炸雷劈下后,确定已然言明皇后身份,心思早飞到了独自醉眠于 寝房中的心上人身上的楚国皇帝,便迫不及待地将还懵着的一群外人赶走,大步流星地往回返去。 这会儿烂醉如泥的 吕布,躺在榻上也不安分。 他闭着眼睛摸索半天,没摸索着憨婆娘,便睁开一双醉眸转来转去,同时鼻子里还发出一 阵阵闷闷的嗯声,似是躁怒,又似是郁闷。 待项羽耽误了那一阵子,匆匆忙忙地赶回来时,吕布已自顾自地发完 了脾气,陷入了黑沉梦乡。 唯留项羽一阵扼腕惋惜后,不假思索地更衣上榻,暗暗高兴地抱着心爱的醉虎入眠。 吕布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与需上早朝去的憨婆娘不同,他暂是个无官无职、可心安理得靠吃爵俸的赘婿身份 ,自乐得轻松。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便晃得脑壳里传来一阵闷痛,当场嗷了一声。 这一嗷,便将 一直于偏殿厅室中处理公务的项羽给引来了:奉先? 吕布正苦着脸灌桌上那由宫仆备好的解酒汤,眼角余光瞥到 他后,遂以空闲那手摆了摆,示意无碍。 项羽却未立刻回偏殿去,而是在他身边坐下了,默默地凝视着他。 饶是 吕布自诩面皮厚得很,也被这灼灼目光里那不加掩饰的情意给惹得略微发烫。 这婆娘当真心慕老子得紧,连老子 稍微喝几口水,都要乖巧地在旁等着。 这么一想,吕布心里既生出几分得意,又添了几分不自知的欢喜。 灌完那 解酒汤后,甭管是否真起了作用,总觉得因宿醉的头痛当场就好了许多。 吕布清了清嗓子,顺手往桌上一拨,就将一 小坛未开封的酒给拨到了怀里。 他漫不经心地撕开封口,却一直以眼角觑着这好不知害臊的婆娘,好似在犹豫甚么。 未过多久,他就下定决心一般,扬声道:来人,取个瓠来! 莫说这要求有多莫名其妙,吕布一声令下,不过 片刻功夫,便有人寻了枚干透的瓠来。 已是晚秋时分,自不可能还剩新鲜的瓠,但干的对吕布而言却是正好。 他 拿在手里稍掂量,便果断瞄准一处,手刀一记劈下,叫那瓠当场裂作左右差不多的两瓣儿。 那坛被新撕开封的酒,被 均匀地分着、倾倒在了这两瓣瓠里。 吕布眼珠子乱瞟,却不似往日那般顺手一推了事,而是以双手捧着其中一瓣,放 到下意识地摊开手的项羽手里。 接好了! 吕布嘟囔了句,接着将自己那一瓣儿捧了起来。 这会儿他才终 于抬起头来,一下便对上了憨婆娘那灼如烈火的一对重瞳,心莫名漏跳一拍。 他上辈子正经娶严氏为妻时,凡事还稀 里糊涂,加上也谈不上有多欢喜,遂未依秦俗、饮这合卺酒 他不晓得待大婚那日会否真正饮上一回,却无论如何 不想错过了。 在项羽那炯炯目光的注视中,吕布背脊挺得笔直,认真之至地与其一道捧起这半瓣瓠,仰头一饮,便下 去一半。 项羽的那瓣瓠,亦是剩了一半。 二人默契地将各自的那瓣瓠交换过后,便要饮完此酒。 好似还 该念句甚么祝词? 吕布一阵搜肠刮肚,终于从某处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一句来。 比起楚歌情辞信手拈来的项羽比起 来,他素来是不擅这个的,遂慢吞吞道:愿君万年寿 不等他绞尽脑汁,凑上下句,项羽已以持半瓠那一臂绕 了他的右臂一圈,倏然拉紧了二人距离。 吕布不防他来这一手,双目圆瞪,得亏他反应极快,未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洒了手里这极要紧的酒。 他正要骂这差点坏了合卺酒的憨婆娘一句,就觉耳廓一烫。 此刻二人离得极近,鼻尖相 抵,眸底微光相映,就连灼烫的呼吸也仿佛混到一块儿去了。 吕布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就听眼前这人沉声和道:与 尔醉山河。 作者有话要说:敌邦闻之而震魄,妇孺思之而寒胆引用自周总理对项羽和拿破仑的评论。 原篇:时势之英雄,固若是其众也,然非吾之所论于项羽、拿破仑也。夫二氏,世界之怪杰也。具并吞八荒之心,叱咤 风云之气;勇冠万夫,智超凡俗;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敌邦闻之而震魄,妇孺思之而寒胆;百世之下,犹懔懔有生气,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88) 岂仅一世之雄哉!是犹其勇之著于外也。若其关系于世界之进退,人类之盛衰,又非一时豪俊、二三学者所可同日而语。 虽以帝王之尊、宗教之力、金钱之势,莫以易之。故二氏者,吾之所谓造时势之英雄也。 五言诗虽然是西汉起源, 但诗经里早就有五言的句子了。所以项羽能和。 九陌祥烟合,千里瑞日月。愿君万年寿,长醉凤凰城。其中引用 了愿君万年寿这句,出自《中国经济史辞典》上记载的一对合卺酒杯上的铭文,意为对君王大婚的祝愿。 第106章 这 合卺酒一下腹, 吕布当即原形毕露。 先前那会儿他一心只顾寻那刘耗子复仇、成日忙着正经大事,自没心思寻欢 作乐。 如今大势平定,他是彻底闲下来了, 不久前又费了老大的劲儿、终于要娶回甚合他心意的婆娘, 哪有不趁早快 活厮混的道理? 饮过这合卺酒后,这憨子便彻彻底底是他的婆娘了! 项羽还沉浸在心上人共饮了合卺酒的甜蜜中, 丝毫未察吕布愈发肆意的打量。 直到吕布将那喝空了的那瓣瓠随手搁到了桌上,似瞄准了猎物的花豹般无声地走来, 又敏捷地冲他身上一扑, 瞬将毫无防备的他扑倒在一旁的塌上后, 才猛然回神。 项羽眸底掠过一抹诧异后, 蓦然放光 。 只是吕布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他所以为的合卺酒一过,就可同憨恶婆娘于这床笫间享那难以言喻的乐趣却在最 关键那处上,出了极要他老命的差错。 即使隔了近二十丈远,又有三道门挡着,内里传来的一些大动静,依旧是 清晰可闻。 震耳欲聋的狮吼虎啸不断,乒乒乓乓的一些个摔碎摆件、木架被蛮力挤压的嘎吱声的声不绝于耳 ,直听得本都已对此习以为常的亲卫感到极其心惊肉跳, 不安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怎陛下与吕大将军都要成亲了, 还丝毫不改往日做派, 照样不知因何事而武谏起来, 还打得这般厉害? 他们提心吊胆地听着, 生怕何时就要得召被迫 冲入其中,介入这场曾是将军痛揍陛下、现是皇后痛揍陛下的险恶斗争中。 出于未雨绸缪的心态,他们索性自作主张 一回, 唤来了上次那名倒霉大夫,随他们一道在殿门处待命。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场战况尤其激烈、动静额外 惊人的武谏,竟是时断时续,叫他们也跟着熬到了天光大亮。 直到日头高上,已过了往日早朝的时刻了,内里那 不时响起的低吼与打斗声才渐渐平静下来。 幸因大军尚未回京,百官又忙于筹备三二日后帝后大婚之事,需断上 三日朝。 否则就先前那吓人阵仗,他们还真不知该如何入内提醒陛下早朝的好。 就在提神等了一宿、这会儿已抱 着药箱昏昏欲睡的大夫不住地打着哈欠,想先回家休息时,殿内忽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一刻,高大健壮的身躯上仅随 意披了件雪白寝服,掩不住的伤痕累累、却莫名神清气爽的楚帝,就亲自推开了殿门。 他眉目淡淡一扫,掠过面露错 愕的众人,落在了同样发愣的大夫身上。 来得正好。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一臂,即似拎鸡崽子般将这大夫给连 人带药箱地拎了进去。 而亲卫们则一脸茫然地望着被楚帝猛然一脚、重新踹合的门,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 那比进殿前要憔悴上近百倍的大夫,方精神恍惚地走了出来。 当他木楞的目光对上亲卫们满心好奇、却强忍着不敢问 询的视线时,登时一个激灵,倏然拿出了不符他年纪的敏捷来,一溜烟地跑了。 徒留众人在后傻望着,半晌面面相觑 。 皇后这回究竟得将陛下伤得有多狠,才连大夫都给吓傻了? 不仅大夫被这满殿狼藉吓得魂不守舍,吕布更 是被这一晚里所发生的莫大变故给气得脑子发懵,至今仍不敢相信! 纵使身上已被上过药了,但由那难以启齿处隐隐 约约传来的刺痛,还是叫他火冒三丈。 他光知道这混账憨子一身力气是不讲道理的奇大无比,却哪儿知道这憨子身下 那物什,也同样是不讲道理的奇大无比?! 吕布气得咬牙。 原本那玩意儿不管多大,也干不着他事。 偏这憨 子在史书上那场鸿门宴里的大亏肯吃、荥阳对战时更大的亏也吃得欢,但一到这床笫间,脑子竟就破天荒地清醒起来,什 么都不肯含糊过去。 谁上谁下,非要与他争个清清楚楚! 原想趁人不备、将这皮相不赖的憨子吃干抹净、却反叫 发威的雄狮啃得骨头也不剩的吕布,唯有欲哭无泪。 他先前怎就蠢到那般地步,竟认为这有一身拔山撼地的蛮力的莽 夫,一受他轻易糊弄,就会任他为所欲为了? 恨他自作聪明,结果才沦落至被对方亢奋下爆发出的强悍蛮力彻底压制 ,按着动弹不得的地步! 想到自己前半夜里纵使使尽浑身解数,仍挣不脱那双铁钳似的双臂,腰上还有遭其生生箍出 的、几道泛着深青的指痕;再想到后半夜里自己筋疲力尽,不得不由着这初次开荤、竟就无师自通的混账厨子似煎一尾鱼 般按在滚烫的板上,翻来覆去地煎来煎去 吕布越是回想,就越是抑制不住满心悲愤。 他哪儿是只丢了面子? 分明是里子面子全都没了! 当他一脸郁卒地念念叨叨时,项羽虽面上不显多的表情,但那一身餍足的欢欣喜悦,却连 瞎子也瞧得出来。 堂堂楚帝虽被皇后揍得不轻,然非是头回如此,又未被伤着要害,他便由大夫简单诊治后,继续甘 之如饴地亲自为皇后忙前忙后,精心伺候了。 即便听着皇后在骂骂咧咧,不时怒瞪于他,亦丝毫无碍楚帝的好心情。 见这憨子占尽便宜,自顾自地欢喜着,吕布越发悲愤,越想越悔不当初。 一步错,步步错,老子错估了这憨汉子 的本事,以至于最后错得离谱! 虽说后来这憨汉子稍有心得,在他被迫费心指导下,稍有了长进,叫他略得了点乐趣 但这笔账岂能这般算? 本以为讨个憨恶婆娘,忍个赘婿名头也就罢了。哪知不仅当了明面上的皇后,暗地里反倒 真成了这憨汉子的倒霉婆娘! 吕布一时间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惊天动地一声吼道:这婚老子不成了! 胡说。 项羽不假思索地驳回后,丝毫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径直将还气怒叫嚷着的皇后由榻上抱起,往内寝 的汤池走去了。 他以楚国半壁江山为聘礼,奉先以匈奴十数郡为嫁妆。 天地为媒,百官黎庶为证,大婚正于筹办 ,诏书亦将拟好,哪儿能说不成就不成了? 况且 项羽不禁露出微笑。 他的皇后哪怕是恼得喊破嗓子,气 势汹汹地出手揍人,亦回回刻意避开了要害。 这些连筋骨都未伤着半根,只是看着吓人的皮肉伤,不出三四日功 夫,必就好全了。 折腾了整整一宿,连带半个白日,饶是精力再充沛,二人也终归感到疲累了。 吕布挣扎着被抱 到热汤里,由楚帝伺候着洗浴时,中途就已睡了过去。 而项羽将他身上擦干,草草沐浴过后,便重新穿上了寝服。 既饮过合卺酒,过了洞房,又暂无早朝需上 于是楚帝便心安理得地抱着心爱的皇后,心情极好地陪着歇下。 他原想闭目养神,却不知不觉地当真陷入了梦中。 只这梦境,却并不安稳。 项羽之所以瞬知此为梦中情景,盖 因他身处楚军大营,身上尚着血污尤显的战甲,闻守帐亲卫通报,道左尹求见。 左尹? 听着这久违的官职,项羽 恍了恍神,头却已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发出他无意发出的声音:快请进来。 帐帘被掀开,从容入帐的,果真就是 他的叔父项伯。 项羽心绪复杂地望着此时尚意气风发、丝毫不知事已败露的叔父。 虽仍对最受他倚重的血亲的背 叛耿耿于怀,但项伯到底已然认罪伏诛,尸身业已派人收敛,事过境迁,他已能真正感到心如止水。 但再次让项羽诧 异的是,他又不受控制地开口了:叔父深夜前来,是为何事? 项伯目光炯炯,毫不心虚道:*实不相瞒,我于汉 营中,仍有一故交张良,因他曾施恩于我,而明日我军将灭那刘季,我唯恐他受殃及,遂前去劝他弃暗投明 接 下来,自是一通舌灿莲花,将已知晓真相是何等不堪面目的他当傻子糊弄、居心叵测的瞎话! 饶是大势已然尘埃落定 ,见他的亲叔父竟如此颠倒黑白,不仅愚弄于他,更枉顾左尹身份要害楚军,项羽便禁不住怒火中烧。 然而叫他更为 愤怒的是,就当自己欲要直言叱骂,揭穿真相,甚至拔刀亲手斩了这厚颜无耻的叛徒时,口中又不受他思绪控制地说道: 据叔父意见,便不攻上了? 项伯欣然颔首:*然也。沛公明日当来谢罪,不如以礼相待,笼络人心。 闻言 ,他亦是深以为然地颔首。 项羽渐渐回过神来,心道不知为何,他纵非如此作想,却改不了梦中的自己的一举一 动。 他不免讥讽地想,便看明日鸿门宴上,那刘耗子究竟敢不敢来? 这梦里事态的发展,却再一次出乎了项羽的 意料。 一阵光怪陆离的炫光掠过,他便置身于那场因熊心的蛮横干涉、不曾开设的鸿门宴中。 他与曾是最为信任 的叔父项伯东向落座,那刘耗子则看似卑躬屈膝地往北向而坐。 宴中乐声奏起,他竟表现的真似信了项伯的鬼话般, 毫无芥蒂地向那目露精光的刘耗子劝起酒来 亲眼目睹这滑稽荒唐的一幕,项羽已是啼笑皆非。 而当他再眼睁 睁地看着亚父的一番苦心安排,却因那内奸项伯明目张胆的挺身相护而付诸东流、他却自始至终如摆设般坐于上头,甚至 欣赏起了那明摆着为救场而来、狂妄无礼的屠狗人樊哙时,更觉可笑之至。 这梦境实在荒谬!有奉先在,他何至于欣 赏那樊 此念乍一浮现,项羽微一愣,接着悚然而惊。 他浑身一震,慢慢站起身来,在这一干仿佛与他无关的 闹剧中彷徨四顾。 奉先 他的奉先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我真的很喜欢写这种梦到上辈子没有另 一半、按历史原轨迹走的剧情。 摘自《项羽传》作者李金柱 第107章 陡然意识到这点后, 项羽打心底生出股前所 未有的惊惧,竟促使他打破了那无形的桎梏,猛然站了起来! 摆满菜肴酒水的矮桌被他粗鲁的举动掀翻, 随着器皿破 碎的清脆声响, 倾倒的酒酿醇香四溢。 宴中人目露诧异,纷纷投向了他。 那刘耗子更是装模作样地起身, 一脸关 切道:项将军是 滚! 项羽不知不觉间,已完全失了这不过梦境一场的清醒认知。 被那极致的恐 惧所驱使, 他甚至未意识到自己已彻底夺回身体的控制。 他忙于惶然四顾着, 却被这丑恶嘴脸所近, 瞬然怒不可遏! 身形高大魁梧、气势威武摄人的项王无端怒气冲天, 重瞳赤红,露出非致对方于死地的浓烈杀气时,饶是奸猾老辣如 刘邦之辈,也浑身发寒,下意识地直往后退。 而这一后退,更催生了项羽心中暴虐横行的烈焰! 尔等他 这一声爆喝,响如炸雷,直叫人震耳欲聋、肝胆俱寒,却又透着十足的森寒之意:将奉先带往何处去了! 这宴中 局势急转直下, 本以为已将暴脾气的项羽哄好的项伯亦傻了眼。 眼看着项羽那股来得莫名的怒意已全然失控, 竟伸出 结实有力的一臂, 揪住了难掩满面惊恐的刘邦的前襟, 就如老鹰抓只鸡崽子般不费吹灰之力、即将人高高提起。 那嗜 血重瞳骤然逼近刘邦那对暗藏鬼祟的眼珠子, 项羽浑身几被盛怒的炽焰笼罩,一字一顿地逼问道:奉先究竟身在何处? ! 项伯见情况危急,哪儿还坐得住? 他心急如焚下,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徒手就要去掰项羽那如铁钳 一般揪着刘邦衣襟、勒得对方双目翻白、痛苦地吐了舌头的手臂,嘶声劝道:恳请将军快快住手!将军口中那奉先 究竟是为何人,莫说沛公,就连臣亦不曾听闻,又岂会知其下落?将军若因受奸人蒙蔽,错杀忠良,岂是大丈夫所为,又 与暴秦何异! 然叫项伯做梦也不曾想到的是,素来对他言听计从的项羽,听了这番话后,却只是冷笑。 项羽极 不屑地轻嗤一声,冰冷道:汝究竟忠谁之事,又为谁而谏 应是心知肚明!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89) 项伯不料项羽如此答话,一时顿觉 如坠冰窟,僵在当场,都动弹不得。 他心下大骇,不敢开口再去阻拦,而张良纵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又如何会是武 功盖世、力大无穷的项羽的对手? 项羽暴怒地直视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刘邦,对那道猛然欺近的身影根本不吝眼神 。 他仅是不留力地一下狠踹,张良便如断线纸鸢般当场横飞出去,重重撞上矮桌,生死不知。 若真不知,项 羽眸光冰冷:便无用了。 此言一毕,便出现了叫项伯与张良目眦欲裂的一幕 力悍足以拔山的项羽,竟是 眼也不眨,双手猛然发力,就如撕裂布匹一般,生生将挣扎不已的刘邦的双臂给撕断了开! 双臂颓然坠地,刘邦受这 前所未有的剧痛所袭,尽管脑中还不知发生了甚么,已发出一声痛绝人寰的凄厉惨叫! 项羽漠然将他重重扔下,任如 注鲜血由那两道偌大豁口处淌出。 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向满脸或是痛苦、或是震愕的众人,缓缓地拔出了龙渊 剑。 随那龙渊剑出,于巨鹿扬威天下的楚国上将军,就如失了爱侣的雄狮彻底发了疯,怒吼着四下挥刺,终是杀 了个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项羽双眸如血,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直到宴中除呆坐的范增外再无活口,他才粗喘一 口气,将鲜血淋漓的龙渊剑还入鞘中。 接着他竟生出几分踯躅来,缓缓走向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范增,艰涩开口时, 声音竟是抑制不住的颤抖:亚父 项羽实在不知,若连亚父亦对奉先的存在一无所知的话,这天大地大,他又 该往何处寻去? 此念甫一浮出,项羽便觉眼前一黑,竟是昏了过去。 待他重新睁开眼,却非在宴中,而是置身于 一处大敞的城门外。 他迷茫地坐起了身,却意识到手心一片泥泞。 他微愣过后,便知那地面必是才被水淹过,方 显湿软得紧。 他这是在何处? 项羽惑然抬眼,只见那城门上赫然挂着下邳二字石匾。 他未察出那石匾较 先前所见时,要显得斑驳老旧得多,只不解地慢慢起身,无意识地朝城内踱去。 他怎会在下邳这因曾追在奉先身 后,方来过一趟的陌生城池? 项羽正漫无目的地行于城中时,忽捕捉到一声熟悉的怒吼:是儿最无信者! 听闻此声后,项羽浑身为之一震,下一刻便疯了似地朝声源处狂奔而去! 他距那声源说长不长,说远也不远。 在他横冲直闯的一阵疾奔下,终是在那白绫缠上挣扎不休、却是徒劳无功的俘将脖颈上时,猛然杀至! 就如心中有所 感应般,当项羽赶至的瞬间,不仅要缢死俘将的兵士怔住了、停下了继续勒紧的举动,连那口中大骂不止、奋力挣动的俘 将,也当场呆住,只顾愣愣地注视着他。 虽然模样变了许多,但仅凭一眼,项羽仍是清清楚楚地认出来了。 那是 雉鸡尾翎已被折断,灰头土脸地被紧紧捆缚着,一身战袍凌碎不堪、显出遍体鳞伤狼狈到了的爱将。 项羽木然地 看着这幅情景,重瞳半晌方缓缓挪动,移到了那道刺目的白绫上。 憨子!吕布也傻眼了,喃喃道:怎会来这鬼 地方! 原本先被这憨汉子给当婆娘睡了一回,自觉吃了大亏、还不得退婚的他还郁闷着,下一刻就梦回到可恨的白 门楼下那日。 纵使知晓这不过是噩梦一场,但那被活活缢死的痛苦却仍叫他毛骨悚然,是以哪怕明知徒劳,他也必要 挣扎反抗到最后一刻。 哪想着他反抗着反抗着,心里却知四肢被捆缚地结结实实、根本无处使劲儿,只能被这无名小 兵缢死的那一刻,这根本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莽汉却出现了! 听得那句憨子,项羽的唇翕动一下。 脑子里 犹嗡嗡响着,赫然已被这一幕炸开,他缓缓地合上了眼。 竖子尔敢!!!! 下一刻,随这一声 惊天撼地的爆喝,被席卷一切的袭天怒焰所吞噬、理智全失的项羽,即睁开了满烙仇恨、毁灭一切的血色重瞳! 他眼 睛赤红,眼角却淌着两行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泪。 而就是这樽凭空杀下、血泪不止的煞神,当场彻底发了狂。 他拔 出龙渊剑,哪管身上吃了多少伤,硬是将在场所有人给杀了个干净。 再于大军杀来之前,趔趔趄趄地抢了一匹军马, 小心翼翼地抱起刚解救下来、伤痕累累的爱将,二人合乘一骑,策马离开。 身后虽有兵士愤然喝骂,又有疾马踢声来 追,但到底是赶不上先行一段的他们的速度,被渐渐甩开了。 只在二人即将出城的那一刻,他猛地想起还有高顺陈宫 与张辽那几个啰嗦鬼,便沙着嗓子叫这连梦里也能前来救他、所向无敌的大憨子帮他一把,将几位部下一道带走。 项 羽自是一口答应。 于是二人不讲道理地杀了个回马枪,将曹军冲撞得乱七八糟,打了个措手不及,将差点被落下的高 顺几人给一剑砍断绳索,一道救了出来。 几人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神般威武、竟丝毫不逊自家主公高大魁梧的这重 瞳猛将,心中隐隐有着猜测,却无人真正问出口来。 高顺与张辽反应极快,一个鹞子翻身就上了马,而陈宫则跌跌撞 撞的,发汗的手心揪住缰绳,却半天也没能爬上去。 看得吕布不耐烦了,索性将他提溜起来,往高顺马背上一丢: 赶紧走! 说怪也真怪得很,分明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那股追兵将至的紧迫感却丝毫未减。 几人迅速出逃 ,而吕布不时回头望还活蹦乱跳的几名部下,神色恍惚。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这般轻而易举地就逃出了这场始终缠绕 不去的噩梦。 直到一滴滴滚烫的泪水砸到他肩上的伤口,带来清晰的刺痛,背脊亦感觉出那憨子无声却激烈起伏的胸 膛后,他方徐徐回过神来。 唉,怎这憨汉在他梦里难得威武一回,最后也照样憨成这样! 吕布虽这般腹诽着,却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在几名部下白日见鬼的惊悚目光中,轻轻盖在了项憨子死死攥住缰绳、直让十指发白的手背上。 虽只是一场给这憨子面上贴金的梦 能叫他挣脱出这泥潭来,倒也值一句那啥话了。 吕布耳根因微赧而一阵 发烫,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该说出口时,身上忽一阵失重,眼前天旋地转,便失了神思。 待终于真正摆脱梦境,二人同 时睁开眼时,竟都生出宛若隔世之感。 项羽只当那不过是自己臆想而成,现得以回归,在一阵沉默的平息后,不禁伸 出双臂,紧紧搂住了怀里的心上人。 奉先。 他心里还残存着那可怖一幕似钝刀般来回磨绞的痛,半晌方缓过 气来,喃喃道。 是他所爱的,护得好好的,还活得好好的,生龙活虎、意气风发的爱将 吕布亦不知那玄妙一 梦,实是二人同时置身其中。 他兀自想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莫不是惦记这不省心的憨汉子太多了,方 在噩梦里才编了对方出来救自个儿? 回味着那憨子大发神威,孤身一人一剑,竟就将欺他那伙人无不打了个脑袋开花 、连那曹奸贼和刘大耳三弟兄也未能逃过,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的飒爽英姿 倒是仅次于老子的霸气! 吕布 越是回想,就越觉得痛快,不由得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他回忆起那日情景时,不再是悔恨 、屈辱与痛苦,倒充满了大仇得报的快活。 别的不说,可远比他先前一脚不慎踹死刘耗子那般的报仇法子,要来得痛 快得多! 被这股余韵驱使着,吕布心念微动,不禁朝这难得变得极顺眼的憨汉身上蹭了下。 昨晚虽惊愕与疼痛居 多,但倒也不是完全不曾得趣。 索性趁着兴头,再来一回? 吕布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每当兴致来了,当场 就非得做成的急脾性。 他哪儿管这憨汉子究竟在双目放空地想甚么,自顾自地点了把火,便一下将贴着的俩人都给烧 起来了。 在吕布彻底抛开那股子较劲儿的抵触后,大大方方地使出一身真本事来,虽还生疏了些,但这回却不比上回 。 可谓双方尽欢、皆尝到了那叫人食髓知味的快活。 吕布吃饱后,就想抛开憨汉子继续睡觉去。 然那憨汉子 尝到了甜头,却不肯轻易放开他,遂又是一阵猫儿打闹般,于榻上翻来覆去的激烈缠斗。 直到华灯再上,闻听大将军 韩信求见时,才不得不暂时休止。 当满腹忧愁的韩信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踱了半天,方得见缓缓踱出的楚帝时,心里登 时一沉。 同为男子,他又岂会看不出此刻楚帝面上的,分明是彻底餍足的神色? 却不知他贤弟遭此欺凌,现究竟 如何了! 韩信自听闻此惊天消息后,就急如五内俱焚。 他哪顾得上大军,一路是紧赶慢赶,才在帝后大婚前一日 回到咸阳。 待进了城,他一身风尘仆仆,口干舌燥却连水也不愿去饮上一口,就立马冲至宫中,求见陛下。 然如 今看来,他终归是来晚了! 对自己先前那有眼无珠地疑来疑去、却因一叶障目而漏过世上最位高权重之人的愚蠢,韩 信更是追悔莫及。 只望贤弟莫因不堪受辱,自寻了短见 韩信正与心不在焉的项羽对视着,他满心惦记的贤弟 ,竟就一身着装整齐地自帘后走了出来。 吕布虽走得较平日慢了些,也小心了些,但一身精神气儿却足得很,眸光熠 熠,哪儿似韩信想象中的颓然痛苦? 自打知晓那便宜老哥来了,他哪儿肯失了当夫君的面子,赶紧一脚踹了那憨汉子 出去先待着,自个儿换好衣裳,再威风凛凛地出来。 然在韩信眼里,这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一脸茫然震惊 ,而对这便宜老哥的复杂心绪浑然未觉的吕布自以为瞒住了,大大咧咧道:韩兄回来正好,再有三日,布便将大 一个婚字尚未出口,一直一言不发的项羽已皱了皱眉,在旁边沉声纠正:二日。 吕布被这话一噎,一想 二人稀里糊涂地厮混了一天一夜,可不正是只有二日了! 遂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二日后大婚,兄长必得前来赴 宴,也好讨杯酒吃! 项羽微微颔首,目光一直凝于吕布身上,哪儿管那已化作木雕泥塑般的韩大将军。 他自是 知晓,奉先在此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偏对这义兄额外亲近,连弃官出走时,也头个惦记着去淮阴将其受辱的旧仇报了 此等情谊,非同一般,自不可轻忽对待。 吕布交代完后,唯恐被这便宜老哥盘问,遂慢吞吞地又挪回殿内去了 。 直到吕布离开,项羽方淡然自若地转了目光,落在神色呆滞的韩信身上,难得和颜悦色道:大将军一路疾驰,受 此劳顿,快回府安歇罢。 韩信心中已然凌乱万分,纵使受此关怀,也只木愣愣地点了点头,魂不守舍地出了殿。 他虽先前漏猜了楚帝,方落得今日局面,却绝非榆木脑袋。 见二人方才那甚是亲近架势,他又岂会不知,贤弟与陛 下之间绝非他原先以为的以势欺贤、强取豪夺?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一头雾水地回望着那奉贤殿三 字,久久想不明白。 这天夜里,同样头痛欲裂,想不明白自己怎落到如此窘迫境地的,却还有留于百官议政殿中的萧 何。 素显清冷的眉目间,此刻更显凛冽峻色,深深蹙起。 盖因无人敢主动领那拟封侯诏书的要职,便理所当 然地落到了眼下最受范增器重的他的头上。 察觉出身上聚着同僚们的同情目光,萧何不由苦笑。 他们皆觉无从下 手,他难道便会有头绪么? 皇帝迎娶大将军作皇后,如此开天辟地、空前绝后的奇闻,又何来前例可鉴! 至 于那些个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宗室佳媛,诞钟粹美,含章秀出的溢美之词,更与那位威风八面、武艺高强的吕大将 军称得上是风马牛不相及! 萧何苦大仇深地望着那盏不住跳跃的火光,额角青筋微微暴起。 不知为何,他此生遇 着的最大难题,竟皆由那吕大将军所出。 然他纵拖延了一天一夜,这最棘手的差使也落不到别人头上,终是要落笔的 。 萧何反复睁眼闭眼,提笔搁笔。 硬是拖到半夜三更,他才终于定了心神,凝神聚气,硬着头皮写道 恋耽美 [西楚]霸王无独——放鸽子(90) 朕获奉宗宙,战战兢兢朕闻为圣君者必立后建极万方。大将军吕布,忠肝烈胆,素有虓虎之勇,兼具英奇之略, 叱吒之间将兵如神,曾驱兵百万,随君征战四野,建功立绩;更曾谏君王,荐贤才,悯百姓,守国都,破恶虏,征失地 是以功至极致而难赏,唯仰承天命,册封吕布为中宫皇后,与帝居奉贤殿 写到末尾,连萧何也不禁诧异于落 笔后的顺畅,竟是丝毫无他原所以为的艰涩。 就如那龙威虎猛、实力相当的二人,看似不可思议,却注定是天作之合 。 萧何失笑一声,凝神落下最后二字钦此。 一切烽火狼烟、恩怨纠葛亦就此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要 说:正文在此完结!番外随机掉落!番外真的就不日更了!这篇维持日更到完结,实在是我自己也没想到的激情澎湃啊QAQ 也累得够呛,需要歇歇了。 万分感谢诸位一路相伴=3=鞠躬。 另,新文本来计划要开三国武将那本,然而因为得到 编辑提醒,因为近期政策再次收紧,强调不可以改变历史人物性向,为了防止被举报建议改成无CP了,毕竟新文不能再采 取类似我这篇的平行历史设定。 其实这篇能让我按照设定顺利写完,我已经感到很幸运了,也希望大家不要对此发表 多的评论。 在此跟为了文案上那跟荀彧CP而收藏的亲们道个歉。 也因此我原本设想的大纲彻底作废,一时半 会也写出来,于是准备写一本别的换换心情。可能写预收里《跋扈美人》那篇,也可能另外开个西幻种田文,尝试一下久 违的翻译腔写法。 再次感谢诸位的一路陪伴,鞠躬~有缘的话新文或许还会再见!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