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正文 第 1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1 章 小说下载尽在恋耽美【靳惜何夕】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作者:碧寒公子 文案: 此文以【夜·溟】主线为主,原创角色(鬼墨)X无寐侯(酋)。 倘若被玩家背后一刀没能捅死,酋美人脱出囚笼后会怎样? 自然是找那个捅了他的家伙报(xg)!仇!雪(xg)!恨(sh)!! 成王快来,有人要与你争CP!! 【正经脸】 天下3【夜·溟】主线,做下来之后当真心塞无比,喜欢的角色全部领了便当,怎一个惨字了得。而其中最心疼的便是无寐侯。原本如同兰陵王般拥有绝世殊色,又是骁勇善战、快意恩仇的一方战将,死也该死在在战场上,却生生在一方囚笼中受困百年,抑郁成狂。最后好不容易得来自由,转眼的却是死亡。 如若当时亲身在场,那一刀无论如何捅不下去。 但!是!CP如此之冷,没有粮食吃啊。只好自己割自己大腿肉了。 内容标签:原著向 游戏网游 情有独钟 灵异神怪 搜索关键字:主角:酋,无寐侯,幽篁 ┃ 配角:卓君武,夜歌,玉心侯 ┃ 其它:天下3,鬼墨,无寐侯 ================== ☆、相救 第一章相救 幽篁艰难地将脚从满地湿滑泥泞中抬起,向前迈了一步,抬了抬背在身后重伤昏迷不醒的家伙,重重地叹了口气,第一百零一次后悔起来。明明早已自顾不暇,那时却一时心软,一剑未能直贯心脏,竟平白给自己找来这么个大麻烦。 北溟的环境与大荒很不相同,气候十分严酷,冷极便是万里冰封雪飘,热极便是千山焦金烁石。好在身为鬼墨弟子,算是已死之人,于食物饮水也是无可无不可,这适应环境的能力便比其他门派弟子好上许多,否则大概他离开夜安城没多久,便要葬身于遍布荒野的妖魔异兽口中了。 然而眼下还是十分头疼,如今已在迷踪沼泽里转了好几圈,依然找不到出路。以往于沼泽地里行军并非毫无经验,雷泽更是经常往返之地。但是日正飘着蒙蒙细雨,整片天空黑云笼罩,阴惨惨一片,丝毫无法根据日月星辰来判别方向。 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浸得透湿,贴在身上十分难受,幽篁动了动,扯开紧贴在腿上的袍角,暗自庆幸死人也有死人的好处,这般凄风冷雨也不觉寒冷。然后他才注意到身后不同寻常的热度,自己冰冷的背脊也沾染了几分暖意,耳边亦听到虚弱急促的呼吸,心知再这般走下去,背上那家伙必死无疑。 加快步伐又行了一阵,前方矗立一棵半枯的千年槐树,足有十二三人合抱般粗。树根凹陷一大片,形成一处树洞,约莫能容下两三人平躺。幽篁心中一喜,深一脚浅一脚地过去,将背上的家伙放平躺在洞下,自己也钻了进去,恰好将漫天落雨遮蔽在外。顾不得歇口气,幽篁抬手放在对方额上,触手处滚烫一片,果然是发烧了。 掌下的容颜依然姣好如二八少女,但重伤失血,使得属于魔族的苍蓝色皮肤愈发惨淡,更沾满了不知雨水还是汗水,天光之下湿漉漉一片。许是因为痛苦,修长的眉毛此刻紧蹙,双目紧闭,睫毛微颤宛若蝶羽,在眼睑之下拉出两道长长阴影,平日的凌厉尽皆化了柔弱出来。幽篁不由微叹,怪不得这家伙常常要用那么一副狰狞的面具把脸遮住,否则在崇尚力量的北溟之地,如此形貌必然难以服众。就连幽篁自己起初也是被那副相貌狠狠耍了一把,怎么都想不到一个身形纤瘦、言谈举止温润如君子的狱医其真身竟是凭借赫赫战功独霸一方的无寐侯。 此魔,其名为酋。 起初幽篁是打算杀了酋的。无寐侯身为九幽之主之一,幽都王得力干将,麾下万千妖魔不知屠杀了多少大荒无辜生灵。更何况这家伙曾设下困兽刑牢,折辱幽篁数月也就罢了,早被幽篁当做同伴的魔族少女阿沼却是被生生逼死,更逞论在此之前无数被抓来此地枉送性命的十大门派弟子。酋的罪行,便是将他千刀万剐、骨肉化泥也毫不为过。 然而下手的那一刻幽篁偏偏就心软了,或许亦是一半钦佩,一半怜悯。钦佩酋可在战阵之上力压群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性格更高傲如绝壁孤松,宁死不肯曲折;怜悯则在如此风骨的战将,却惨遭困兽之囚,数百年来意气不得抒,最终一步一步将自己逼疯。 酋被幽篁从背后一剑洞穿,并未伤及心脏,尚有一刻喘息。尽管明明知道夜安城的结界距离眼前不过一步之遥,只要稍稍挪动步子,酋便能恢复无极魔尊的身份与力量,重新于那一方城池中做他的夜安之王。然而他却没有那么做,就连倒下时,身体也朝向外面,爬也要爬离困住自己三百年之久的囚牢,哪怕十指在坚硬的岩地上磨出鲜血,哪怕身上的骨刃在动作间将伤口割得更深。 幽篁沉默站立一旁,低头看着酋伏在尘埃里,狼狈地朝外一寸一寸挪动,咳嗽,喘息,惨笑,吐血。大片大片苍蓝色的血迹从他身下涌出,再被泥土吸收至无迹。 酋一边笑一边说:“……连一个小小的人类尚且不畏惧死亡,更何况我身为九幽之主,无极魔尊!” 然后他们的目光对上。酋的眼中一片清明澄净,丝毫没有幽篁曾经看过的狠毒与疯狂之色。 酋又说:“……多谢你,今日一战,乃是我这三百五十一年以来,最为酣畅自由的一场战斗……”他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力气,很累了似的闭上眼睛,执拗地伸向远处的手也渐渐垂下。那一瞬间,幽篁咬紧牙关,下定了决心。 ——胡说八道,什么酣畅自由。明明是被剥夺了全部魔力,明明是被拦在了脱离囚牢的路上,究竟哪里酣畅自由了? 心中一股热流喷涌而上,提笔挥毫,一道艳红身影凭空化出,繁花中的少女长袖轻舞,治疗法术柔和的光芒笼住了地上快要消失的身体。 ☆、复生 第二章复生 一片混沌中,酋勉力睁开眼睛,一时只觉得四肢无力,头痛欲裂,微微一动,胸口的伤处便火烧火燎,不由低吟一声。 ——怎么回事?对了,那时候、那时候—— 昏迷前一瞬间的记忆涌入脑海,酋心下一冷,连忙尽全力半撑起身子,警惕地打量四周。入目全是老树根脉的盘根错节,似是正身处一个树洞之中,三尺之外天光透入,隐约能听到雨水击打林间残枝落叶的声音。动作间,不知谁的玄色衣袍从他身上轻轻滑下,露出赤裸的肩膀,胸膛伤处被布条细密包裹着,苍蓝色血迹依然隐隐渗透出来。酋自己雪白华贵的长衫早被鲜血和泥泞污得一团狼藉,被平铺着垫在身下,倒也隔绝了来自地面的彻骨寒意。 ——这是…… 酋再抬头,才注意到某个已算是熟悉的人正靠坐在不远处,身上只穿着一层衬袍,抱臂低头,竟睡着了。洞壁另一头噼啪燃着一团明亮火焰,一波波散发暖意。大约那鬼墨一门尚有什么特殊法术,否则也不知这么阴寒潮湿的地方,这火究竟是如何点燃的。 酋漠然想着,思绪转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忽然便冷了脸,第一反应便是要将眼前这叫做幽篁的混账人类碎尸万段。纵然他力量尽失,如今已沦落到如同普通天屠魔一般,但杀个把人的能力大约还是有的。然抬起手来,扯到胸口伤处,又是一软。 幽篁因这轻微动静蓦地惊醒,抬起头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酋面色森寒,一双血色分明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他,不由得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说了句可有可无的废话。 “……你、你醒了?” 酋并未回答,而是用微有些嘶哑的声音反问:“……为何本座未死?” 幽篁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回答:“你未死,自是因为我救了你。”这似乎又是一句废话。 酋神色不动,坚持再问:“……为何?” “你说我为何救你?自是因为——”幽篁蓦地住口,自己也不知如何回答,明知眼前之魔物罪该万死,偏偏就一时手贱召了繁花出来救他,还召了不止一次。若说是钦佩这无寐侯一番傲骨,未免太灭大荒十大门派威风;若说是怜悯他,又实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些。顿了顿,幽篁改了话题道:“外面还在下大雨,我们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离开。你伤得十分严重,又发了整整三日三夜高烧,依我看还是躺下休息节省体力为妙。” 酋又盯了他一刻,终于不再追问,却也没有躺回去,而是顺着他话题道:“此处可是迷踪沼泽?” 幽篁点点头:“是。这沼泽名字倒起得甚为贴切,林木之间瘴气浓雾缭绕,极难分别方向。加之四周栖息着不少原生的魔兽,偷袭过往行人,更增危险。” 第 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2 章 酋冷冷道:“不过是些小小的山泽怪物罢了,有何危险可言?你竟这般忌惮,果然弱者就是弱者。” 幽篁叹了口气道:“不是忌惮……也罢,你愿意怎么说便怎么说。只是,迷踪沼泽紧邻在夜安城外,想来无寐侯大人对此地路况应该相当熟悉?” “……那是自然。你待如何?” “……等雨停了,我们便离开。” 酋修长的眉毛讽刺地挑起:“‘们’?本座何时说过,要与你一起?” 幽篁笑笑道:“你确实从未说过,但如今你是不得不与我一起。瞧你伤势,便是要自己站起来也嫌费劲,如果我非要强行将你带走,你可有力反抗?” 酋毫无血色的脸庞顿时一青。 幽篁又道:“更何况你我二人同行,于你也是权宜之计。否则我走了留你一个在这里,夜安城的妖魔们发现踪迹闯了进来,你会不会被它们生生撕碎分吃了?” 酋冷笑道:“这话倒是有趣。我乃夜安城主,我麾下妖魔又如何敢吃我?要吃也是吃你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才对。” 幽篁知他乃是试探,眉目一整,正色道:“你我都清楚,幽州妖魔向来以强者为尊。你能统帅一方,凭借的乃是战阵上所向披靡的力量。如今你离开夜安城,所剩力量不过相当于一个普通的天屠魔,这又怎能震慑那些曾经臣服于你的强大妖魔?想来你以往的属下当中,愿意无论如何都追随你的大约也是有的,但绝非个个如此。若是遇上那些觊觎无寐侯之位,想要取你而代之的家伙,怕是你遇到他们比我遇到他们更加危险。” 酋眼神一闪,被说中心事,但随即笑意更深:“既如此,我便还是回夜安城安心做我的一方魔侯罢了。” 幽篁神色更是认真:“……你不会回去的。” “……哦?” “困兽刑牢为何要叫做困兽刑牢?它困住的是谁?刑求的又是谁?”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一人一魔的眸子彼此对视,在洞口落下的一片微光中无声角力,彼此都试图从对方眼中看出些什么。半晌,酋挂在嘴角的笑意终于散去,撇开目光淡淡道:“你这人类看事情倒十分敏锐。”顿了顿,又道:“离开夜安城之后,你要去往哪里?” 幽篁见他如此问,知道自己终是再次说动了这性格多疑的魔侯,也露出一丝笑容来:“自是回家。” “回家吗……我听闻鬼墨一门坐落于蜀州。” “是啊。不过我却是江南人士,当年不过因拜访故友方才滞留蜀州城,哪知便再也——此番若能逃出北溟,我打算先回木渎镇看看……”幽篁道,回忆起故乡小桥流水,翠柳飞花,声音也缥缈了几分,“如此,无寐侯大人,我们便做个约定罢。在你伤势恢复之前,这一路你我同行,你为我指路,我护你周全。毕竟我战力如何,你是清楚的。” “……的确。”酋低声道,不由回忆幽篁在角斗场上的敏捷身姿以及那绘物成真的诡异法术,心知以他能力对付几只普通妖魔绝无问题,倒真真是一把好助力。而自己当时也正是起了爱才之心,才好几次都对他的当面顶撞有所忍让。如今力量尽失,既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去,倒不如暂且与这人类同行一段。说不定便是死局逢生之相,能有所转机。 想到这里,酋重新抬起头,道:“既如此,去找些食物,还有饮水来。” 幽篁正在给火堆添柴,闻言回过身,讶道:“我乃已死之人,不需这些……你饿了?也对,躺了整整三天,这时候自是饿了。哎呀,真是我思虑不周,你等着,我马上去——”说着不见对面反应,凝神一看,却见酋已然重新躺倒,眼睛紧闭,竟不是睡着,而是再次昏了过去。他原本就重伤虚弱,经由刚才一番思虑太过劳神,此刻达成协议,心神一散便再也支持不住了。 幽篁叹了口气,心中瞬间涌出一阵奇怪的柔软感觉来。他定了定神,将自己玄色的外袍重新盖在酋身上,召了只魅妖命她守住洞口,便走了出去。 ☆、迎敌 第三章迎敌 酋再次恢复意识时,只觉得自己下巴被人捏着,有冰冰凉凉的液体灌入。彼时他正口干舌燥,朦胧之间不自觉地吞咽起来,顿时一股清甜味道涌得满口皆是,沿着喉咙顺流而下。 须臾之间,忽地反应过来,责备自己怎地如此不谨慎,没摸清那液体来路居然随随便便就咽了。睁开眼睛,却见幽篁一张俊美的大脸凑在面前,神色专注,手中捏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碧绿大叶,盛着那些液体正给自己灌。连忙一手推开,厉声道:“什么东西?” “……水。”幽篁无辜道。 “……怎有甜味?” “我采了些野果,压碎了兑在里面。你这一躺又是三天三夜,我怕你光喝水支持不住。”幽篁指了指放在一旁没用完的两串野果,大小若龙眼,色作紫红。酋知道那果子是本地特产,许多下等魔族缺乏食物时便会去采集这种果子饱腹,方才放了几分心。 幽篁见他神色稍缓,捧起手中绿叶道:“你还要不要?” 酋沉默着接过,仰头将剩下的一半饮下。动作间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喉结微动,端的是优雅万分。 幽篁在一旁瞧着,心中暗暗可惜:这家伙言行举止风华无匹,不想性子却是那般糟糕。 酋却不曾注意他心里的小九九,抬眼朝四周打量一番,忽道:“……如此说来,本座在这里已停留了六日六夜。” “啊……正是。” “可还在下雨?” 幽篁顺着他目光也望向外面,答道:“还稍微有些,不过已不妨事。……怎地,要走吗?” “自然。六日六夜……这么久还未被其他妖魔发现,已实属幸运。”酋扶着一旁的树干勉力起身,些微晃了晃,又连忙站稳。 “可你的伤……”幽篁不自觉地要来扶他,却见酋肩膀微动,似有回避之意,又讪讪地缩回手去。 掩饰好在树洞中留下的痕迹,两人很快便出发了。幽篁在前面开路,酋走在后面。林间湿地还泥泞万分,一不小心便要滑倒。幽篁行了一阵觉得吃力,回过头发现酋已然落了一大段距离。失去力量的幽都魔侯脸上依然毫无血色,低头默默地盯着自己脚下,步履迈得沉重而滞涩,却一步未停。他的白袍已然洗净晾干,重新穿在了身上,此刻胸口处又隐隐渗出苍蓝色血迹来。 幽篁叹了口气,心知对方只要自己能走,必不愿接受任何帮助的。只得靠在一棵树边,待酋走到近旁,复又转身继续。想了想,不放心问道:“我们这是在朝哪儿走?还有多久才能出沼泽?” 酋没有看他,依然专注于自己的步子,口中答道:“往东。按现下的速度,天黑之前能到达沼泽外一个叫夙影村的地方。那是本座与怀光侯领地的交界,两方势力都会有所收敛,大约能得一刻喘息。” 未过多久,空气中一丝奇异颤动立刻激起了幽篁的警惕,当做武器的毛笔从袖口露了个尖儿出来。酋也抬起头,尖尖的耳朵微微抖了抖,狭长的红眸眯起,道:“……来了。” 忽地许多属于妖魔的高大黑影从半空落下,大略一数竟有不下三四十只,似是保护一般将两人团团包围起来,实则退路尽皆封死。为首的是只承影魔,长长的斗篷将脸孔遮住一半,但她一开口,幽篁便认出这是困兽刑牢中的训练官之一,向来与槐江不合。 “尊上,”女魔媚声道,“属下接应来迟,还望尊上恕罪。” 酋眉尖往上一挑,道:“接应?奎召,本座何时曾命你等来此接应?” “这……原是属下擅动了。”那名为奎召的魔答道,“只是尊上接连七日不曾现身,又未留下只字片语,如今虽有槐江统领勉力压制,但城里已然流言四起,好些心怀不轨的妖魔蠢蠢欲动。奎召心中不安,前来此处原是碰碰运气,不想竟真地寻到尊上。好在您现下安然无恙,属下也就放心了,不知您打算……何时回城。”口中虽如此说着,女魔斗篷下一双眼睛却小心翼翼地抬起,在酋胸口隐约的血迹上盘桓一阵,又瞟了一眼幽篁。 幽篁面上扯出一个笑,站在一旁,丝毫不作声。 酋点点头,面上神色不动:“这样原是意料之中。只是本座忽然起了兴致,打算四处游历一番,暂且不会回去。你待如何?” “这……尊上当真说笑了。您既然自有打算,属下当然不敢说什么。只是城中如今形势混乱,为大局着想,还请尊上先回去主持大局再走不迟。” 第 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3 章 “呵,你倒忠心……”话音未落,安静侍立一旁的一只狗头妖忽地窜上,利齿直往酋胸口而去。 奎召连忙惊叫道:“尊上小心!”伸手便似要拦,却已然不及。 酋猛地后退,极敏捷地避开那妖怪第一击,然而却被第二击刺中了肩膀,涌出大片血迹。第三击还未击出,奎召已然抢上,一爪将它击毙。 见酋竟然被一只下等妖物袭击受伤,女魔眼睛都直了,口中只叫:“竟让这些杂碎伤了尊上,属下罪该万死——”快步凑上,便要去查看他伤口。说时迟,那时快,斜里一只手伸过来,堪堪拦住奎召,正是幽篁。 鬼墨一张脸在黯淡天光下透出死人特有的青色,那副温润微笑便显得有些诡异,只道:“如何,用属下的性命确认了你家主君果真力量尽失,这便忍不住动手了吗?”被他拦住的奎召爪中,堪堪握着一把匕首,刀刃漆黑,显是淬了剧毒。 奎召脸色扭曲,怒道:“凭你区区一个凡人,也敢拦我——”耳中忽听四周一叠声的妖物凄厉惨叫,只见方圆数十丈范围内无数尖锐竹枝从地下刺出,将她带来的帮手通通穿作刺猬一般。众妖物的身体悬垂挂在半空,不少被穿得肠穿肚烂,大多挣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不需一刻全部化作飞灰。 “你——”奎召顿时惊怒,不想这人类甫一出手怎么竟如此狠厉。 幽篁似是也被吓了一跳,眼见女魔脸色青白,只得摸摸鼻子,抱歉般地解释道:“这……你家主君要逃跑,消息可不能走漏了去。你自己叛乱也就罢了,一下子带来这么多随从,要是一不小心放跑一两只可着实麻烦。所以呢,我那么多法术,唯有这个虽然耗费时间,却最为稳妥。喏,你家主君也很配合,特意挨了一爪,既能让你放松警惕,又能给我腾出时间念咒……”他抬头看看那些凭空而出的竹枝还沾染着不少血迹,神色多了几分懊恼,“实在对不住,我是第一次用这法术,没能控制好力道,似乎残忍了些——” 听到幽篁竟然道歉,奎召一脸看怪物似的眼神瞪着他,就连自己手腕仍被制住也忘了挣扎。 酋在一旁却有些忍不下去。他知鬼墨一门生前都是些书生,行事未免有些书呆子气,便一只手捂住肩膀伤处,冷声下令道:“还废话什么?杀了她!” 奎召蓦地反应过来,朝自己手腕剁去,拼着一只胳膊不要也要后退逃得性命。然而只听幽篁清清冷冷地道:“好。”腹中一凉,一把黑色宛若墨汁幻化而出的刀刃已经从前而后贯穿了她的身体,下手竟极为干脆。 ——这个人类,性子当真奇怪…… 女魔如此想着,最后失去意识时,似还听见幽篁用惋惜语气再次说:“抱歉。” ☆、承诺 第四章承诺 酋最终是被幽篁一路背到夙影村的。 彼时他胸膛伤口再次崩裂,加之与狗头妖搏斗时耗了体力,几乎走不动路。幽篁看着那一身白衣容貌宛若好女的魔侯扶着一棵树摇摇欲坠,却咬了牙执拗地往前迈步,下一瞬间又几乎软倒,终于不耐烦起来。干脆运起一招“神出鬼没”,一闪身窜到酋身后,直接敲晕了他。 与北溟绝大多数的男性魔族不同,酋的体格极为纤瘦,幽篁背着他丝毫不觉吃力,兼之步出沼泽逐渐踏上实地,步子愈发轻快起来。过不多时,前方密密丛林中忽然一阵动静,迎面走出个樵夫打扮的魔族青年,一只手拎把砍刀,肩上背着半捆柴火。 幽篁停下,扬声招呼道:“这位兄台——” 那青年颇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讶道:“人类?!你这是——”目光随即在幽篁背后转了一圈,露出疑惑,“血的味道……你背着的却是个魔族,他受伤了?” 幽篁立刻变了满脸忧色,道:“正是。这位兄台,我与我的……呃……朋友在沼泽里迷了路,又被野狼袭击,差点儿丢了性命。不知前面可有村落?我朋友伤得严重,若是再拖,怕是不行了——” 那青年倒十分热心直爽,听他如此说,先前的几分谨慎之色尽皆散去。连忙走上几步,瞥见酋果然一副极虚弱的样子,连连急道:“啊呀,真的!这可伤得不轻。干脆到我家来吧,性命攸关的事,可别耽误了。村子里有大夫,我去帮你们请。” 这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两人便顺水推舟地安顿在这户农家。幽篁本在担心酋会因为被自己敲晕的事情发难,哪知他醒来却没事人似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乖乖地躺在床上任由村医包扎裹伤。 与此同时,幽篁便与主人家攀谈起来,方得知他们姓岐,乃是一对夫妻。岐氏夫妇出人意料地热情好客,待村医离去后,给他们又煮了一大锅浓汤暖身。 北溟环境恶劣,粮食作物极不容易生长,肉类也甚为稀缺,故而普通的魔族百姓日子大多过得十分艰难。这一锅汤对于岐氏夫妇而言已算十足盛情,但对于曾经尝遍大荒各地美食的幽篁和平素饮食起居都无比考究的前无寐侯大人而言,却显得太过粗陋。 幽篁作为一个死人倒无所谓,侧眼朝酋瞧去,见他端起碗嗅了嗅,好看的眉毛微蹙起来。不由问道:“怎么,不合口味?” 酋尝了一口碗里的东西,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低声道:“不,是我这许多年来日子过得太奢靡,反倒把自己养娇气了。”眉目间神色淡淡,不再多说,动作慢条斯理,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咽下。 幽篁有些发怔,只觉得眼前宠辱不惊的青年与困兽刑牢里那位嗜血的狱医迥然相异,亦不同于那位恶鬼覆面可止小儿夜啼的残暴将领,心中暗暗思忖,也不知这家伙性格里究竟有多少面,哪一面才是真的。 过不多时,酋一碗汤喝完,碗底搁回桌面发出“咯”一声,开始望着烛火发呆。跳动的光焰下,他苍蓝的皮肤沾染了几分暖色,血色的眸子也明亮了不少,长长的睫毛微垂,原属阴柔的相貌此刻竟显得明艳无比。幽篁不知怎么心中一跳,不自在地侧过脸去,默默地背起佛经给自己静心:……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物事皆空,实为心瘴,俗人之心,处处皆狱,惟有化世,堪为无我……堪为无我……堪为无我…… 酋忽道:“你这人类……性格当真奇怪。那日你我为奎召所围,你杀她时,明明心中不忍,下手却又那般决绝。” 幽篁道:“又有何奇怪?这世间万般生灵繁衍生息尽皆不易,不忍是我天性。然而他人之命何如我命?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此乃天行之道。倘若只有杀生才能挣得一线生机,那便还是只能放手去做。” 酋微微点头,依然瞧着烛火,口中道:“是了。你本就是这般,读多了书却也没读傻,否则当初那魔族小丫头不会死。” 幽篁一怔,知道他说的是阿沼,脸色顿时一冷,手指也不自觉去抚摸腰间骨刃,那少女存于世间的唯一遗物。 酋却没有注意,又沉思了一会儿,才终于做出什么决定似的,声音愈发低沉:“……人类,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了。你助我脱出囚牢重获自由,此事我十分感激,本当报答。然你实则心怀不轨,意图谋取我性命,那便两者相抵,一切作罢。如今我们互不相欠,但之前的约定却还有效,我酋既然答应为你引路,那便定会遵守承诺。现在太古铜门已封,你若想回到故乡江南,唯一的法子是混在幽都妖魔之中,通过幽魔裂隙离开。” “幽魔裂隙……!!” “不错。九幽之主皆有打开幽魔裂隙的能力,但如今我力量尽失,便撇开不谈。从此处一路往北,先后是怀光侯与玉心侯的领地。怀光侯平素不理世事,兼之心思诡谲——”酋顿了顿,似想再多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转而言道,“你也不可指望他。唯有玉心侯统领幽都驻北溟南的全部兵力,经常往返于北溟与大荒之间。依我看,你一路前往夜明城,在他们出征之时浑水摸鱼,当是机会最大。” 幽篁点点头,目光上下打量酋,终是问道:“……那你呢?你也要去夜明城?难道不怕——” 酋嘴角一弯,露出个狡猾笑容道:“如今夜安城生变之事怕是已经传遍整个北溟了。我向来与怀光玉心二位诸侯不和,若有人疑我未死,也必不会猜到我偏偏便躲进了他们的领地。”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么……”幽篁顿时领悟,忽地又想起一事,“倘若你当面遇到他们——” “……怀光侯倒不值得担心。” “诶?” “至于玉心侯……我这三百五十一年从未离开夜安城,平素皆覆盖面具。而玉心侯崛起于十年之前,你觉得她认识我么?” ☆、舍弃 第五章舍弃 幽篁以为酋答应同行不过是为保命所做的权宜之计,然而之后观察,却发觉那家伙竟是决绝舍弃了自己过往的一切。 伤势刚刚转好,酋最先做的便是褪下自己精致华贵的衣袍与发冠,通通在村外树林里烧成灰烬。而重新出现的,看起来只是个除了眉目精致外其余便再普通不过的魔族青年。找主人家借来的月白色细麻长袍随意裹在身上,穿出几分不羁的意味,黑如鸦羽的长发亦披散下来,以一根发带松松维系,搭在背后。 酋在幽篁惊讶欣赏的目光中一笑转身,声音轻快:“从此这天下便再无困囚于夜安之地的无寐侯,而只有一个自由自在、不受任何人约束的北溟魔族——酋。” 幽篁听得此言,不由自主地为他高兴,原本一直沉重的心情也放松不少,真心实意地道:“……祝贺你。” 第 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4 章 酋抿抿唇,嘴角朝上微翘,没再多说什么,转头步入屋中与岐氏夫妇闲聊,一派谦谦君子的温润模样,俨然便如初见时的那个狱医。过不多时,又走出来,扯着幽篁一起去给久病体弱的岐嫂买药。 “原来在你们北溟衣食住行也是要钱的。”村医正给先到的村民配药,幽篁好奇地望着交易间转手的几枚铜币,恍然大悟一般。 “……废话。” “但是街道屋宇看起来大都萧条破落,来往的村民面有菜色,衣衫破旧,显然民生不济……喂,你瞪我做什么!” 酋沉默一阵,才轻叹道:“若论民生,北溟自然远不及你江南富庶之地,便是连地处偏远的九黎与雷泽也不能比。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魔族一天到晚心心念念进军大荒了。” “哼,侵犯他人领土倒理直气壮了?且不说别的,光你们九幽之主就一天到晚征战不休,平民老百姓怎能有好日子过?” “也不尽然,若无战乱……” “怎么?” 被幽篁的话一挑,酋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我想你或许听过,上古之时北溟群魔是由禺疆大神所护佑的。魔族修炼之时,需要以生魂为食。而禺疆大神便将他的神魂弥散到整个北溟,使得此地生长的花果、饲养的牲畜体内,全都拥有禺疆神魂,可供治下子民取食。” “是的,我从书上读到过,那时候东海、西海、北溟三界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可后来禺疆失踪了。” “……禺疆失踪了。”酋重复道,“这对魔族而言意味着什么?失去神明庇佑也就罢了,关键是没有了神魂可做食物来源,那可是从未有过的灾难。有些魔族试图移居到凡间,但很快被驱逐……东西海神界谁都不愿接管禺疆大神留下的烂摊子,便合力设立太古铜门,将北溟完全与其他地方隔离。自那时起,这里便成了诸神背弃之地,众妖魔无所依仗,只能自生自灭。” 幽篁点点头,知道那日子必定十分艰难,神色多出几分沉重。 “……你可知那时候这地方是什么样子?河道干涸、土地贫瘠,白日酷暑,夜晚严寒。地上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寸草不生,寸木不长,好些地方甚至连空气里都有剧毒。我听闻你们人类饿极了也曾经易子而食,魔族又何尝不是如此?妖魔们大批大批地死亡,余下的为了活下去,便只能自相残杀,依靠吸食其他魔族的魂魄来补充自己。久而久之,活下来的变得愈发好斗、残暴、嗜血,北溟的法则只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最无情的强者才能立于群魔之上。” “……我能理解。” “……你能理解,却从不曾体会过,纸上得来与亲身经历终究是不一样的。”酋继续道,“就算是最强的魔,也无时无刻不在为捍卫自己的生命而战斗,每个早上都为能看见新一天的太阳而庆幸。也只有你们这些生于丰饶之地的人类,无有性命之虞,亦无资源枯竭之忧,方才有心思关顾弱者们休养生息。你怪责九幽之主战乱不休,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才是不变之真理。在险恶凛冽之地,魔族们只有凭借不断战斗才能磨练自己的意志与力量,才能时刻警惕,才能生存下去。战乱……反是好事。” 幽篁听出酋语气中隐含悲哀,但若说战乱是好事,又颇为不认同,只得摸摸鼻子讪讪道:“你自有你的道理……可若换作我,还是会希望尽可能多的人过得平安喜乐,不用整日担心受怕。” “不可能实现的希望……不过是虚妄罢了。”酋摇摇头,不再说话,墨鸦色的发辫随动作滑下肩膀,半遮住脸。风乍起,夹杂沼地而来的腥冷湿气,吹动他月白色的衣袍飘飘荡荡,更衬得那道背影纤瘦单薄,说不出的苍凉冷寂。 不知怎地气氛竟忽然如此沉重,幽篁沉默一阵,试图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能不能不要一直人类人类地叫我?我有名字,我叫幽篁。幽篁,是竹林的意思,很大片很大片的竹林,能把天空都遮住。” 酋转头看他。 与此同时,幽篁心里忽然又响起另一个声音,一个清亮爽快的少女声音。 ——我出生在夜安城外的迷踪沼泽里,所以给自己取名叫阿沼。幽篁为什么要叫幽篁呢? 内心暗暗地后悔,如果、如果那时认真回答她就好了。 酋却开口:“……幽篁?我知道。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幽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这又是什么眼神?” “……这、这是我们人类的诗,讲的是一位爱上了凡人的神明。我只是没想到你读过,居然还会背。” 酋撇了撇嘴,不屑道:“……哼,无聊。”然而语气却少见地柔和,并无几分讽刺的意思。 说话间,那村医已将药物包好,递了过来。幽篁伸手接过,忽觉背后一阵恶寒,似乎正被什么人的视线盯着,回头正见一抹嫣红的衣角从不远处屋宇后面一闪而过。 酋冷哼一声,道:“你先回去。”身形阵风般掠过,飞快地追踪着那道红影去了。 幽篁捧着药莫名其妙,但知道酋既然敢孤身前往,心中必然是有把握的,只得按他吩咐暂且回到岐氏夫妇家中。哪知接连几天那家伙都毫无音讯,跟失踪了似的。幽篁犹豫着要不要去寻找,不料当天却出了大事。岐嫂深夜里不知为何刺死了自己的丈夫,幽篁却糊里糊涂被愤怒的村民当做凶手抓了起来。 被绑在村中央广场的石柱上准备放天灯时,幽篁才开始暗暗后悔。他本觉着自己作为一个死人,如果被捅个几刀也没什么关系,故而才乖乖被抓。可哪知这些村民偏偏选择用火这么残忍的方法,倘若身体成灰,那可就糟糕透顶了。幽篁努力挣扎,终于从紧缚的绳索间腾出一只手来,抓着笔打算召唤镜影。反正镜影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干脆换他来被绑着,让村民烧掉好了。一抬眼,却在愤怒挥舞火把的人群之后看到一道月白色修长单薄的身影。 酋悠然立着,右手习惯性地握着自己左臂臂弯,望着幽篁的狼狈模样,丝毫没打算出手,反倒嘴角微翘,红眸映着火焰亮晶晶的,一脸心旷神怡。 ——这混账,老毛病又犯了。 若不是被绑着,幽篁当即便想扶额。但不知为何,见到酋出现在这儿,他便立刻不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心了。果然,下一刻,名叫云横的白衣村长出面,拦住了即将施暴的村民。 ☆、疑窦 第六章疑窦 “所以……这一切的诡异情形,都是因为岐嫂被怀光侯更改了记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帮助云横安顿好昏迷过去的岐嫂,幽篁立刻把酋拖进屋子,向他询问一切因由。回忆起在岐嫂梦境中看到的情景,不由一阵后怕:“……我算是鬼魅之身,本来十分擅于制造幻觉,但是如同今日所见那般逼真的梦境,其高明之处,却是生平仅见。” 酋冷哼一声,道:“毕竟也算九幽之主之一,再怎样也总是有些特殊之处的。” 幽篁听他语气,似乎对那怀光侯颇有不屑,道:“怎么?” 酋懒得多说,只答:“你当面见着便知。” 幽篁讶道:“我会见到他?我不过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他为何找我?”忽地又想到一事,“对了,那时你去追那个红衣女子,一连数日都没有回来,后来怎么样了?她是谁?” 酋的脸色一僵,硬邦邦地道:“你这人怎地这么啰嗦?若换我是你,今晚便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因为接下来几日必定不会太平。” 幽篁仍十分狐疑,同为血色的眸子在酋脸上转了半天,忽然一捶桌子,恍然大悟道:“你、你是不是把那女子跟丢了?!” 迎面砸来的是酋手中随意抓着的几根筷子:“……啰嗦!!” 第二日果然异象丛生,村里一个被称作盈姨的女子居然要淹死自己亲生儿子。幽篁和云横连忙过去阻止,正一片混乱间,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又来了。 酋这次反应极快,白影一闪便消失在村外树丛之后,随即便传来女子惊叫声。幽篁到达时,只见一名红衣女子被掐住脖颈按在一棵树上,正苦苦挣扎,抬手间一柄镇魂灯“嗵”地摔在地下,碎成两半。 酋见幽篁过来,手指紧了紧,那女子立时便发不出声,一张艳丽的脸孔憋得通红,表情痛苦已极。幽篁惋惜道:“哎哎,你这人,白白长了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却当真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情结。” 酋道:“我可不是人。你要怜香惜玉,便自己来啊。” 第 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5 章 幽篁掏出毛笔凌空一点,只见一团墨色火焰般的东西飘飘然嵌进了那女子胸口。酋立时松手,女子软软跌在地上,抚胸咳嗽不止。幽篁对她笑笑:“这位姑娘对不住,在下刚刚在你体内点了一滴墨种,也就是我做鬼时的怨气。接下来呢,只要你轻举妄动,墨种便会破体而出,夺你性命。但你乖乖的回答问题,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女子缓过气来,见酋负手闲闲立在一旁,也不敢如何放肆,只揉着喉咙低声道:“我是怀光主上座下掌灯使,奉主上命令,邀请二位赴永夜城一晤。” 幽篁有些诧异地瞟了酋一眼,未想他竟然说中了,只得问道:“怀光侯见我作甚?” 掌灯使道:“主上的命令,我们向来只知执行,不敢多问原因。二位若有疑问,不妨等见到主上,再亲自询问不迟。” 此时树丛拨开,又一人行过来,却是云横。白衣村长打量了一下眼前情景,见掌灯使在他二人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眼中一亮,喜道:“我知你二人修为不俗,却不料如此厉害。尤其是幽篁先生,为人侠肝义胆、热心快肠。故而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 幽篁眨眨眼,不知自己怎么便“侠肝义胆、热心快肠”,但既然人家这样说,也不好推辞。不料之后云横告知他整个夙影村正为噩梦幻境所苦的事实,并以性命相托,请他相助刺杀怀光侯。 被云横甘于自我牺牲的精神感动,于是幽篁便真的“侠肝义胆、热心快肠”了。酋在旁边听着,半晌悠然道:“……一介凡人竟敢挑战九幽之主?我记得你原本是打算活着回家的?” 幽篁不服气道:“你不也是九幽之主?我不是还赢了?” 酋一脸不虞,冷声道:“前前后后多少次,我出于惜才之心,甘愿忍让于你?不想你倒得寸进尺。” 幽篁知他仍在计较过往之事,心中多了那么一丝丝愧疚,不自在地哼了哼:“如果可能,我自是想回去的。性命固然万分重要,但若能为这一方百姓尽些绵薄之力,便是舍了,想来也值得。这世上偏偏就有些人愿意牺牲自己,维护他人。你这类冷血无情的妖魔,才不会懂我们人类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气节。” 他这话说得有些冲,但酋却丝毫不觉冒犯,只道:“我自是不懂,更不需懂。……不对,我忘了,你是鬼墨,早就把自己的性命折腾没了。刚才的话算我没说。” “你……你、你——”幽篁一口气堵住,抬手指着他,又不知该反驳些什么,偏偏自己的确是个死人,只得恼道,“你这混账!我不与你说话了!!” 酋脸上的神色分明写着四个字:求之不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夜,又发生了一件更加糟糕的事情。 酋听到幽篁房中传出诡异动静,一把推开房门。饶是他千年征战见多识广,也被眼前情景骇了一跳。床上空无一人,只一道隐约似人的黑影立在一旁,青面獠牙,眼中红芒闪烁,狰狞如地狱恶鬼,浑身邪气竟似实体一般,化成浓墨弥散在四周空气之中。 酋心下一怔,本能地后跃避开那鬼物袭来一击,立刻明白,惊道:“幽篁!” 鬼物身形微微一顿,似乎听见,又似乎没有,喉间发出似泣似号的诡异声音,随即又是一击。波及整个房间,一面石砖砌成的厚重墙壁顿时轰塌半边,泥土夹杂碎砖稀里哗啦地洒落下来。酋连忙躲到屋外,须臾之间那东西也跟出来,身上邪气更重,墨黑中夹杂猩红血气,直冲天空。巨大的动静引来村中居民注意,四周房屋灯火一盏接一盏点亮,声音渐杂,有村民举着火把过来探看。 “怪……怪物!!”不知谁惊声尖叫。 眼看村民越聚越多,明亮的火光似乎让那鬼物极不舒服,倏忽往后退却,隐入村外黑黢黢的深林之间,只余两声哀哀嗥泣,满含幽怨悲愤,听得在场者心中均是一阵冰凉。 酋定定神,找身边一村民借了柄长刀,循着方向跟了过去。 ☆、心魔 第七章心魔 一路草木倒伐,土崩石裂,尽被毁坏得彻底,看不出原样。 酋一路走,一路内心感叹:那个死书呆子平时一副温吞模样,没想到发起狂来居然这般厉害。 天边曙色微明,方才在山坳处的一小片竹林里找到人。 幽篁有些疲惫地靠坐在几棵折断的竹子旁,身周邪气尚未完全散去,腾起一片若隐若现的黑雾。雪白的中衣沾染了血迹,又被树枝挂得破破烂烂,看来直比乞丐还要狼狈几分。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幽篁抬起头,眼中尽是血丝:“你……你来了?我可伤着你没有?” 酋原地止步,摇头道:“……就凭你?” 幽篁想了想,似乎觉得不放心,又站起来走到酋身旁,小心地扯开他衣襟:“……我看看。” 酋岿然不动,任由他细细检查自己胸口包裹的绷带。过得半晌,幽篁才抬起头,笑道:“果然没事,没事便好。” 酋忍不住问:“昨夜究竟怎么了?那就是传闻中因邪气失控而化出的墨妖?” “是……” “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真没出息。” 幽篁右手摸摸自己鼻尖,神色颇为不好意思:“呵,抱歉,这情况已经许久没出现过了,我事先也没料到。” “你还能变回来?” “整个门派里就我一人能。但终究有一天,会再也变不回来的。”幽篁回答,神色平静,“……昨夜里,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我死去时的情景。” “……怪不得,大约是怀光侯那小家伙搞的鬼。” “小家伙……?”幽篁疑惑地重复,忽地想起什么,“对了,因为我亦擅长织造幻境,故而当时多少看出了点端倪。我……的确看到了个小孩子,披着长长的黑袍。那时候我已经不太受控制了,似乎冲上去使劲挠了他一爪子。” 酋看他的眼神立时诡异起来。 “怎么了?” 酋不答,转而望着周围的竹林,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倒开始对你有点好奇了。” “嗯嗯?真难得。” “……鬼墨向来以内心怨恨作为力量之源,而你身上邪煞之气尤其严重,甚至连我见了都要忌惮三分……”酋顿了顿,才接着作出判断:“你当初大概死得极惨。” 话音落下,两人间突然一阵沉默。风起,竹间飒飒微动,骤起穿林打叶声。 好一会儿,幽篁才再度发出声音。 “……凌迟。” “……”酋听到这个词,眉角一跳。 “……我因凌迟而死。死后浑身的骨头碎肉都一起扔进了凝墨池,你说算不算惨?” 酋看了他一眼,只见那张灰白的脸上殊无表情,却平添几分鬼气森森,便没往下接。 第 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6 章 幽篁自己倒笑了起来,道:“怎地突然这么严肃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若你当时在旁边,说不定还挺喜欢看的,我叫得可凄惨了,当真是流血五步——” 听到此言,酋蓦地皱眉,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总之那酷刑的名称并未让他多兴奋,反倒觉得与眼前这性子活泛的书生格格不入,淡淡道:“也许吧。”伸手去摸幽篁脑袋,“……死都死了,别想了。” 幽篁乖乖地任由他摸,发髻未盘,长发随意披在肩上,乌黑中混杂几缕雪白。忽而从腰间抽出一物,递到酋手里,冰冷坚硬,竟是阿沼的骨刃。 幽篁道:“接下来的几日,我不会睡觉。但若我依旧压不住邪气,再度化身墨妖为害他人,你就用这个杀死我。” 酋接过骨刃,未及答话,幽篁又道:“我……我如今这样子,不能回村子了。”从袖中伸出两手,只见十指指甲宛若妖魔般漆黑尖利,更有鲜红的血气沿着双臂经脉在灰白的皮肤上翻腾流转,一时间说不出的邪异奇诡。 酋在那双手上盯了一会儿,转开目光道:“既如此,我们便直接去永夜城。那掌灯使被关在云村长家里,你在村外等着,我把她带出来领路。” 不知为何,幽篁发觉酋接下来对待他的态度似乎体贴了不少。因为他从村子里带出来的,不仅仅是红衣的掌灯使,还有给幽篁的一整套干净衣衫。朝雪山前进时,也一反之前事不关己的态度,主动料理了几头不长眼凑过来的雪狼。甚至在永夜城长留殿里,顺手又帮幽篁挡了一枚侍女扔过来的暗箭。 故而当怀光侯的专属饲灯使,弈剑听雨阁前掌门卓君武回过头来,看到面前一人一魔的奇诡组合时,脸上的惊异神色丝毫不亚于幽篁。 “……夜歌受伤了,你们不要吵醒他。”卓君武道。 幽篁一脸莫名其妙,直到他蹑手蹑脚靠近纱帐萦绕的大床旁侧,看到蜷在上面那孩子的相貌衣着,方才明白过来。酋却一拍他的肩膀,心情显然十分愉快:“做得很好。” “好什么啊——这么小的孩子,我竟然伤了他……”幽篁咬着牙齿道,尽力压低声音。 “怀光侯夜歌可不能算小孩子,他比你要大至少几百上千岁。如果不是你那一爪子,我们来的路上可没有这么轻松。”酋拉着幽篁要远离大床,哪知夜歌受伤之后睡眠极浅,些微动静就惊醒了他。 “谁……?”小小的魔侯坐起身,迷糊地揉着眼睛,若非浑身上下苍蓝色的皮肤与脑袋上两只尖角,便活脱脱是个玉雪可爱的人类孩童。 红衣的掌灯使小心翼翼地迎上,躬身道:“启禀尊上,属下把您邀请的两位贵客带过来了。” “贵客……”夜歌重复,蓦地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啊……!!” 酋施施然站在他床前,右手捏着左臂臂弯,眉眼弯弯,笑得十分温柔:“说起来,我们有三百五十一年没见了,是不是,小东西?” 下一瞬间,却是小魔侯猛地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卓君武身后,扯住他衣襟,才惊声叫道:“你、你竟然真的出来了!!夜安城主,无寐侯酋——!!卓叔,救我!!” 幽篁觉得自己肯定是不小心弄错了什么,抬头,看到卓君武也一脸类似的表情,一只手抚摸腰间佩剑,不断来回打量正在对峙的两位魔侯,完全拿不准下一步该如何行止。 ☆、怀光 第八章怀光 愣怔间,夜歌抬手,一阵奇异恍惚,酋忽然僵在原地,血色的双目茫然望向半空,竟是一不小心被陷入了幻境之中。 小魔侯立即极兴奋地从卓君武背后跳出来,喜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把无寐侯困住了!!卓叔,你快点动手,杀了他!!他可是幽都王麾下的重将!!” “这……小歌……”卓君武不由犹豫,抬眼瞧瞧幽篁。 幽篁对怀光侯不知深浅,心里其实极为紧张,手一动,笔下便抖出一团翠绿:“……修竹!!” 哗啦一声,无数尖锐竹枝从地下窜出,倏倏直奔另外两人而来。卓君武慌忙抓住夜歌后领一扯,将将让他避开被刺个对穿的厄运。而幽篁划了一笔之后并未停下,又接连召唤了繁花、魅妖、塔灵,一时间光华乱舞,鬼魅四动,将他与酋所在方圆数十丈范围内全部防得水泄不通。 卓君武退后几步,满面惊异地望着这从未见过的奇诡法术,手抚腰间,佩剑似乎随时都要出鞘。 幽篁顿了顿,抬手正要再召唤第五只,酋身形忽然一震,伸手阻他道:“……好了。” 幽篁心下一松:“你恢复正常了?” 酋冷笑道:“刚才是我疏忽,但这种不值一哂的小把戏,不消一刻便能破除。” 夜歌听他如此评价自己的得意之技,心下不服,恼道:“什么不值一哂,你有本事再让我试试!!” 这便当真是孩童之语了。酋丝毫没有上当,脸上挂着惯有的温柔微笑,走上前来,一脚踩住夜歌长长的黑色衣摆,重重往后一拖。 下一瞬间,在卓君武、幽篁以及一众女侍震惊的目光下,以阴鸷诡谲著称的永夜城主怀光侯大人,就这么啪叽一声,以头抢地,摔倒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酋还嫌不够,一只手抓紧后领把夜歌拎起来,直直朝卓君武扔了过去,口中道:“滚!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杂碎,回去找你奶妈!!” 卓君武一向云淡风轻的表情顿时有些崩裂,但还是不自觉地把夜歌接过来抱在怀里,受打击般地重复:“奶妈……” 夜歌则双手紧紧勾着卓君武脖子,一双明净澄亮的大眼睛宛若要涌出泪来,委屈道:“卓叔……” 幽篁被这诡异的情形弄得哭笑不得,只得一推酋的肩膀,无奈道:“你这恶劣的混账……怎么可以欺负小孩子。” 夜歌连连接道:“对对……混账,欺负小孩——不,欺负本侯!还不止一次!!你还带兵围攻过我!终有一天我要把你脑袋上的两只角全都敲断!” “志气不错。”酋听了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悠然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角,低头反问:“你倒是……够得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一问简直正中红心,夜歌立时抓狂,双手朝向酋胡乱挥舞,“卓叔你别拦着我!!我绝对要给这混账一点颜色瞧瞧!!……你别拦着我!!” “好啦,小歌你冷静点……”卓君武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双臂一展,将夜歌圈在怀里,“好啦好啦……你总会长高的——” “噗——”望着小魔侯那幼弱如五六岁孩童般的身形,幽篁再也憋不住,喷笑出来,四周鬼魅塔灵尽皆散去。 于是这架就再也打不起来。 夜歌见自己的梦境之术对酋几乎无效,对幽篁却极易伤及自身,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操纵他俩去刺杀卓君武,一连哼了好几声,气得跑了出去。 而剑阁前掌门瞧着小家伙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身,向幽篁解释镇魂灯灵和饲灯人的关系,自己不得不留在永夜城的原因,又向他打听近些年来大荒的时局变动,神色愈发凝重。待听得邪影之世洞开,与世隔绝数十年的鬼墨众生应成王之邀,入世除魔卫道时,又惊喜道:“刚才所见阁下所施法术,便是承自鬼墨一门么?当真是神妙非常,闻所未闻,如此看来,若要护卫我大荒太平盛世,又多一强助矣。” 幽篁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道:“卓掌门过奖了,十大门派渊源深厚,各有千秋。我们鬼墨涉世不深,不过误打误撞借了些异世邪气,强助云云着实算不上。只是如我家司空掌门所说,愿尽绵薄之力,不负于天下罢了。” 卓君武道:“王朝有负鬼墨,然鬼墨却以德报怨,单单此等胸怀便已叫人钦佩万分。不知二位打算之后如何行止?若是不急,不妨在此盘桓几日。这地方既然名为长留殿,长留长留,不留下客人着实说不过去。这些年来我一人住在此处,能说得上话之人唯有小歌一个,的确有些寂寞难耐,不知幽篁小友可乐意陪我闲聊些时候?” 幽篁连忙道:“自是乐意之至,只是……”他心中想到云横所托之事,但怀光侯实乃是个长不大的孩童,不由得犹豫万分。瞧了瞧酋,只见白衣的前魔侯依然一语不发,站在旁边宛若背景一般,时不时地揉揉肩膀,打个呵欠,一脸百无聊赖。 “酋,你认为如何?”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决定。”酋淡淡道,“反正我无事可做,答应为你引路,说到做到便是。” 第 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7 章 这便是同意了,幽篁心中欢喜,转头却见卓君武来回打量他们二人,脸上神色好奇而玩味。半晌,大掌门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恕君武冒昧,只是实在心中不解,你们两位一为大荒十大门派弟子,一为北溟南三大诸侯之一,这究竟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对望一眼,酋唇角挂起一抹凉丝丝的笑容,而幽篁则头痛道:“此事说来话长……” …… …… 出乎意料,在长留殿度过的月余,居然是幽篁自来到北溟后过得最悠闲的日子。倘若夜歌醒着,他与酋就坐在殿前,各自斟一杯热茶,默默地看小魔侯又制造新的梦境来挑战卓君武的心理底线;倘若夜歌睡了,便是三个人坐在廊上,绿蚁醅酒,红炉赏雪,话题从天南聊到海北,又从河东聊到河西。 当卓君武听闻酋离开夜安城的前因后果后,神色间颇有震动,朝他抱拳道:“宠辱不惊,物我偕忘,为求自由,不惜代价。便连我也未必有阁下这般勇气和魄力,君武……佩服之至。” 酋听了,只是摇摇头:“……卓掌门过奖,若认真说起来,当时也实在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说罢侧头瞟了幽篁一眼,嘴角笑容蓦然阴森几分。吓得年轻的鬼墨浑身一抖,虽然作为鬼魅不惧冷热,却依然去找侍女要了件新斗篷披上。 为了把话题转开,幽篁心念电转,还真地想到另一事,问酋:“怀光侯不敢伤我乃是因为墨妖之故。但他编织的幻境实在令人难以分辨,你陷入其中时,究竟是如何那么快便找回自己的?” 酋笑了笑道:“……无论如何,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夜歌那小孩子虽然活了千年,可终日都置身于长留殿中,涉世不深,又怎能准确把握人心?故而他所操纵的梦境,乍看之下俱都真实无比,但若用心思考,依然有迹可循。”转头瞧向卓君武,又道,“卓掌门大约也深谙此理,故而从未被迷惑。我说的可对?” 卓君武但笑不语,点了点头。 幽篁无奈,只觉得这两个家伙聊着聊着,互相便聊出了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思。甚至又过了些日子,他要找他俩便只能去往长留殿前的广场上,那里永远有两道身影执剑切磋,打得难解难分。 ☆、壮志 第九章壮志 咯—— 双剑相交,发出清脆撞击。一黑一白两道飞影一触即离,各自站定,须臾跃起相互又是一击。呼喝之声连绵不绝,动作时而大开大阖,时而灵动飘逸,矫矫如惊鸿游龙,翩翩如飘柳飞燕。 幽篁趴在栏杆上,懒散地望着于世人而言难得一见,于他却近日以来司空见惯的景象,心下不由有些羡慕。 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个小小的人影缓步踱到身边,也抬眸望向广场方向,却是怀光侯夜歌。 “自从你们来后,卓叔……已经许久未曾这么开心了。”夜歌说。 “……嗯,酋亦如此。他……本是最厉害的战将。”幽篁回答,低头朝身侧望去,只见孩童模样的小魔侯一如往日般明净可爱,只是一双澄碧的眼睛却隐约露出茫然哀伤之色。 夜歌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 幽篁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其实很喜欢卓掌门,是不是?” 夜歌道:“……怎么可能。他做了我的饲灯使,却无论如何不肯受我梦境操控。他是我永远无法摆脱的折磨与枷锁,我……恨他入骨。” 幽篁摸了摸鼻尖,心中微微叹息,道:“你恨他入骨,却又如此关心于他。这样的恨意……我着实无法理解。” 夜歌忽然一笑,道:“是吗?我还以为如你那般经历,必定是明白一二的呢。” 幽篁一顿,当即住口不言。 夜歌却容不得他回避,续道:“我……曾经刺窥过你的内心,看到那里封印着一片浩无边际的黑暗。而你的记忆……甚至都不需要我来修改,它本身就足够惨烈可怕。只要一点点地挖掘出来,重新呈现在你面前,就足以将你逼疯。只不过在织造梦境时,我不得不与梦中之人感同身受,故而那时一不小心没控制住心神,才会露出破绽为你所伤。倘若再来一次,我小心一点,便不会容得你……” 幽篁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既然如此,那么小夜歌,给你一个忠告。” 夜歌好奇地抬起眼睛:“……哦?” “千万别再继续打我记忆的主意了。”幽篁脸上笑得恶劣,眼中却殊无笑意,“前面也就罢了,但到得后面,当真是……儿童不宜。” 夜歌未及再说什么。广场中央两人切磋完毕,各自把剑扔在一旁,朝他们走来。卓君武瞧见夜歌,很是高兴,轻轻拍拍他脑袋,笑道:“真难得,你怎么来了?” 夜歌发恼,将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扯下来,道:“这是我的宫殿,我便不能来?” “能、能。”卓君武道,“只是我惊讶,你今日居然允我一场切磋完毕,没有半途又把我拖到梦境里去。” “哼。” 酋没有理会那两人宛若亲子的对话,径自走到幽篁身边,目光朝小几上一扫,微微皱眉。也不知女侍们为何这一日竟然疏忽,忘记续下茶水。 幽篁手中茶盏却是满的,刚刚只抿了一口,当即递给他道:“渴了?” 酋也不嫌弃,一手接过,仰头便灌。他一张脸虽然清秀柔美如女子,但举手抬足间却干脆利落,满是军伍出身所特有的飒爽英气。幽篁在一旁瞧着半是向往,半是感叹,轻声道:“若能从军——” “嗯?”酋微一挑眉。 幽篁苦笑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一个未能实现的愿望罢了。我那时总被讽刺百无一用是书生,所以常常会想着要投笔从戎,学得一招半式,好有力量于乱世之间保护自己,还有重要之人的安全。” 酋道:“那你如今已算是得到力量。” 幽篁摇摇头,叹道:“可是,我死都已经死了啊。”语气萧瑟,又道:“我从幽魔裂隙离开之后,你又有何打算?” “自然是想法子恢复我的力量,再找幽都王复仇。”酋顿了顿,似乎心里忽然有些没底,看着幽篁慢慢地问,“……你大约会觉得,我太不自量力,是不是?” 幽篁立刻否认:“不,有追求是好事。我只觉得,摆在你眼前的路将会很艰难、很危险,危险到……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滚落万丈悬崖,粉身碎骨,永不复还。” “……我不怕。” “也对,你哪里会怕。不过,酋,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最初的最初,幽都王还未出现的时候,你征战四方,是为了什么呢?” “我……”酋被他引着陷入回忆,微微仰头,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忽然划过一抹轻笑,“我那时候初出茅庐,壮志凌云,满脑子都是些傻乎乎的想法。” “哦哦?快说!” “嗯……我曾与你说过北溟过往的历史罢?数千年以来环境险恶,资源贫瘠,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第 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8 章 “对,我记得,在夙影村的时候你提过。” “所以我那时也曾想过,若能一统北溟,再无九幽之主分封割据,再无四方妖魔挟乱混战,是否能让这许许多多的魔族子民日子好过一些?纵不能迎来禺疆大神时的盛世,却也要远远好过现今的情形吧?” 一言颇出意料之外,幽篁不由得惊讶地张大眸子,完全想不到面前以嗜血好斗、凶狠诡谲著称的魔将过去也会拥有这样的愿景:“酋……!” “所以我就试着去做了,还差一点成功了。若论排兵布阵,若论战场胜负,其他的北溟诸侯没一个能胜过我。我差一点就……如果不是因为颛顼——如果不是因为幽都王……” 提到那个以一座囚牢折磨他三百余年,几乎将他逼疯的人,酋忽然说不下去,转而换了轻松语气续道,“不过现在转回来想想,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我只懂征战,对于民生之道着实不怎么擅长。所以你不是还说过吗,我的领地周围,看起来实在很穷。” “噗——哈哈哈哈!”幽篁忍不住笑起来,使劲捶了捶一旁的栏杆,“怪不得你那时候一听就生气了,对不住,真是我失言。” 酋嘴角上弯,没有答话。 “可是若严格说起来,幽都王……也算是统一了北溟。”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却是卓君武。方才夜歌三两句话又被气跑了,于是卓大掌门便干脆站在一旁听他们闲谈。 “话虽如此……但他本是神,随后是人,并非是生于斯长于斯的魔族。”酋倒不介意被打断,接着话题道,“幽都王统一北溟,不过是借了女神孤光的尊荣。他对这片大地没有一丝眷顾,也从未打算庇佑他的子民,而是……而是要将所有北溟魔族当作棋子,全部拉下地狱与他陪葬。” “所以你恨他,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封印。” “我恨他,现在只要一想到那个名字,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似乎要燃烧起来。他明明拥有无比的力量,可以实现我心中曾经的希望,可以护佑麾下万民幸福安乐。然而他却将他们一个个折磨得生不如死,乐于欣赏他们的痛苦,倾听他们的哀嚎,以慰藉自己心底无穷无尽的空虚与憎恨。——幽都王不死,整个北溟便再无自由与荣耀可言。” “酋……” “这几百年来,我虽然拼了命地练兵,无止无休地培养死士,但心里却清楚,单单凭借我的力量是赢不了他的。甚至于……若他不主动前来,终我一生,大概都只能困于那一方城池之中,逐渐为怨恨绝望所侵蚀,腐朽化灰,连见一面都做不到。”酋说着,神色便有些消沉,血色的双眸也多了几分茫然,“我无力反抗,便只能……便只能将自己也变成他那般的人。我折磨弱者,让他们一点点品尝我所感受到的痛苦,方能有所安慰。但最终……我也只不过是个弱者罢了。” “不……不,”幽篁听他如此说,只觉心中拉扯着什么一般,之前残存于心的那些怨恨似乎就这么随风散了不少,真心实意地道:“不,酋,你很强。真的,你很强。” 酋漂亮的血色双眸俄而转向他:“……我很感谢你。纵使你当时未必怀着好心,却终究给了我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我哪有……”忽然被如此郑重地道谢,幽篁毫无准备,只觉得十分尴尬:“唉,这当真是受之有愧……” 白衣的前魔侯瞧着立在面前的年轻鬼墨。 若论相貌,幽篁长得眉清目秀,棱角分明,虽然及不上酋,但在凡人之中也算得十分俊美。此刻他一不好意思起来,青白的双颊飘上两抹微红,一双眼睛只敢看着地下,便多了许多人气,说不出地可爱。 忽然发觉自己相处这么久,竟从未仔细观察过对方。有些好笑地抬手,在那张脸上使劲捏了捏,留下一连串深色的印记。这鬼墨弟子的脸,冰凉柔软,手感倒与那些活着的生物十分不同。 “好了,我都没怪你了……” “……”幽篁任由他捏,尖尖的指甲刺得皮肤生疼,却不敢说话,一双眼睛依然只是往下。 “唉……”直到那张死人脸都快被捏肿了,酋才意犹未尽地松手,决定暂且放过。后退几步,转身朝殿内走去,口中道:“也罢,这永夜城的侍女真是懒散。我再去找些水来喝。” 卓君武望着酋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来到北溟苦寒之地,能得遇如此志趣高远者,纵是妖魔,也不枉相交一场。看来……世间传言大多不可信。” 幽篁却道:“卓掌门可是指那些说他嗜血残暴的传言?信信也无妨。” 卓君武奇道:“哦?” 幽篁揉着自己发疼的脸,低声嘟囔:“传言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他现在看着那些滴血狰狞的伤口,可还是会跟见了鱼腥的猫儿似的,眼睛闪闪发亮呢。” ☆、灯灭 第十章火锅 这一日卓君武在哀冷山附近转悠时,不小心猎到两只罕见的雪山红羽雉。据熟悉烹饪的妖魔热情介绍,这种生物肉味十分鲜美,可称得上北溟十大美食之首。 幽篁听了,好奇道:“十大美食?那其余九样是什么?” 酋眼神诡异地上下打量他:“……你确定要一一打听清楚?据我所知,你自己身上的零部件便可烹成其中三样。” 幽篁当即噤声。 当天长留殿侧面的某房间里,悄悄搭起小炉,架了口黄铜火锅。锅中雉肉连着浓汤翻腾不绝,汩汩直冒香气,令人闻之馋涎欲滴。珍藏的陈年好酒也开了几坛,一人一鬼一魔推杯换盏,吃得好不快活。 果然男人的友谊是建立在酒碗上的,他们兴致起来开始行酒令,输了的人要讲一条自家阵营的黑历史。结果幽篁意外地发现,酋私下里其实是个极八卦的家伙,活了一千多年,真真是经历丰富见识广博。远到当年东海神妃常曦如何宫斗失败一路逃到北溟,近到近日朔方城墨姬与丈夫吵架一怒掀翻了屋顶,前前后后起因经过俱都一清二楚。他甚至还提到了凭着一封信差点害死他的宋御风,原话是这样对着卓君武说的: “太古铜门打开之时,我曾与宋掌门有过一面之缘。位列九幽之主的地劫侯实则乃是他所召唤的邪影,但我对其中机缘并不甚了了——只不过宋御风不愧是太虚掌门,就连他那邪影……都长得与别家不太一样。” 卓君武听他如此形容,不由有些好奇:“哦?” 酋神秘地笑了笑,只道:“我不妨在此卖个关子,卓掌门日后倘若有机会遍游北溟,见到自当明了。” 而卓君武则意外地酒量差极,行酒令一连输了几轮,便被幽篁和酋联手灌倒,迷糊间将剑阁众弟子那些桃花漫天、狗血齐飞的故事通通抖了出来,然后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酋在一旁,不屑地哼了一声:“还说别人,他自己……不就是最大的一朵烂桃花?” 当年歌姬萦尘以及魔君张凯枫之事在大荒流传甚广,幽篁也有所耳闻,不由嗤嗤笑道:“……我怎么听出一股子酸味儿呢?要不……你下次也招一朵来玩玩?” 酋的脸色更是不虞,道:“我素日军务繁忙,可没那个闲工夫。” “军务繁忙,那怎还有工夫去扮演什么狱医呢……”幽篁一边喷酒气一边反驳,忽地想到什么,“诶……你该不会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单身吧?!麾下那么多满心倾慕你的魔族姑娘,我瞧着都挺好看的,又很能打,你居然一个都没看上?那么男人……啊不,男魔呢?我看那个槐江——” “咚!”脑袋上猛地挨了一记。 酋一张脸黑得宛如浓墨浸过,血色双目恶狠狠地瞪过来:“……你闭嘴!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去拿点醒酒汤来!!不然卓大掌门就要在桌子底下睡一整晚了!!” 幽篁见卓君武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滑倒在地,正用脸来回蹭着一条椅子腿,口里还模模糊糊地念叨着什么,连忙站起身,乖乖朝厨房去了。 然而端了汤回来未进房门,忽见拐弯处一片黑色袍角一闪。幽篁连忙追过去,却是夜歌那个小家伙。 小小的魔侯背靠墙壁,一只穿着华丽鞋履的脚在地板上来回蹭动,抬头瞄了一低下,默默不语。 年轻的鬼墨习惯性地摸摸鼻子,不确定自己该以如何态度面对夜歌,干脆主动开口:“啊……你睡醒了?怎么不进来?” 夜歌低声说:“我听到你们说话了。……无寐侯要对付幽都王,是吗?”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9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9 章 幽篁点了点头。 夜歌停顿半晌,才道:“……他真勇敢。”语气里竟透出一丝羡慕。 幽篁忍不住道:“那你呢?……你便从未想过反抗吗?既然这命运如此不公,为何不试着推翻它?” “反抗?”夜歌抬起眼,澄碧的双眸中三分阴鸷,三分忧郁,三分痛苦,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可是我很弱小啊。更何况,我是镇魂灯灵,与幽都王命魂相连,我有什么异动,他马上就会知道的。” 幽篁站在他的位置一想,顿时也觉得为难,当即沉默下来。 而夜歌很快又说话了:“……不过,卓叔、卓叔跟我不一样,他比我坚强一百倍。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可以做到——” “等等,小家伙——” 夜歌转眸看着他,忽然郑重地道:“……谢谢你,也许我真的应该做出决定了。快把汤端进去吧,不然都要凉了。” 幽篁依言转身,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妥。然而待他再从房间里出来时,夜歌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幽篁宿醉未醒,悲剧已然发生。待他在女侍的尖叫声中赶到广场时,只将将见到卓君武一剑刺穿了那身着厚重黑袍的小小身体,一旁张凯枫孩提时的幻影倏然消失,宛若白日烟花般飞散无迹。 酋早就到了,却只立在不远处看着,依然是右手握着左臂臂弯,脸上神色意味不明。 幽篁惊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却也知道自己此刻什么都做不了,一双眼睛只能木然定在夜歌身下不断扩大的苍蓝色血迹上,耳中听着他于卓君武最后的遗言。 “幽都王说……赐我无尽的疆土,原来却是——无尽的绝望。” “我……怀光侯夜歌,每一日,每一刻,都在努力向自己证明自己的存在。” “爹爹……” 所以,他是真的很喜欢他吧。喜欢到……愿意以命相付。 那小小的身影最终化为无数微光,消散于哀冷山清晨凛冽的寒风之中,地上只余一盏支离破碎的镇魂灯,明光不复。 气氛一时无比凝重。卓君武跪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是全神贯注地试图把灯拼凑回原样。幽篁叹了口气,四处游走,帮他收集飞散的碎片。行到酋身边,酋亦弯下身子,将脚边一枚快要散开的流苏拾起递到他手中。 约莫半天之后,卓君武抱着那盏依旧伤痕累累的灯,向他们辞行。 “……我来北溟原是为给内人寻玄珠草疗伤,不了却中了幽都王诡计。如今夜歌的事情已了,自当再度踏上行程。” “玄珠草……”幽篁忽地想到酋擅于医道,转头问他,“你可有什么线索?” 前魔侯修长的眉毛微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半晌道:“此药向来只闻其名,连我也未曾亲眼见过。但数百年前曾听说有人在北溟之北寻到,卓掌门不妨朝那个方向行去看看,或能有些收获。” 卓君武点头道谢,行了几步忽又回头,欲言又止。 幽篁疑惑道:“卓掌门……?” 酋却轻轻叹了口气,道:“……卓掌门,上次我见着令郎时,他尚还精神抖擞,活蹦乱跳。” 卓君武目光中蓦然露出几抹尴尬与难过。相处这么多天以来,他一直知道眼前的魔族几乎就是看着那个心心念念的孩子长大的,之前将其极力挽留也自有这个原因在。然而对于最最关心的问题,却一直没有勇气相询——他要以什么身份来问呢?又有什么资格来问呢?纵是得到了答案,又能如何呢? 不过一句“犬子,安好?”而已。 不想最终还是酋看出他的为难,主动告知了。 停了半晌,卓君武低声道:“……凯枫,他必定恨着我吧。” 酋不答,只悠悠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昨日的火锅不错。若那小子心情不好……便多加些辣。” 卓君武一怔,随即抚掌大笑起来,瞬间恢复了以往快意:“……多谢无寐侯指点。那么今日就此别过,倘若有缘,以后必有相聚之日,到时且由君武做东,邀君共饮,不醉不休。” 说罢再不回头,提着灯飘然远去,墨黑背影逐渐消失于漫山风雪之间。 ☆、玉心 第十一章玉心 酋觉得幽篁肯定有某种能吸引大人物的特异体质。 他只不过去探了个路回来,就看到那小子身边多了一尊大神——女子身披重甲,一支锃亮长戟直指天空,面容明艳,身姿窈窕,正是夜明城主玉心侯。不远处一位云麓弟子倒在地上,已然化为尸兵,浑身伤痕累累,死得甚为凄惨。 鬼墨原本面露悲悯,正拿着铁锹挖坑掩埋那尸体,回头瞧见他,目光中忽然露出几分紧张来。酋摇摇头,示意他切勿轻举妄动,不慌不忙地走近。如今他墨黑长发只以一段发带松松挽着,穿着寻常的粗麻布袍子,腰带一束,更衬得身形单薄瘦弱、毫无力量。若无知情者提点,等闲绝不会有人将他与那位头戴狰狞面具,高大英武、战功赫赫的无寐侯联系起来。 玉心侯一双红宝石般明净的眸子转过来,望着酋疑惑道:“这位是……” “哦,禀玉心侯大人,这是我的一位好友,他——”幽篁连忙恭恭敬敬地回答,生怕露出破绽来,但一时又拿不定如何编排酋的身份,不由得微微踟蹰。 “……玉心侯大人承安,在下单名一个酋字,从哀冷山下夙影村而来,平时担任村医一职。” 酋目光闪了闪,接续道,同时躬身作揖,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风度翩翩。 幽篁吓了一跳,心中暗暗埋怨:这家伙做医生做上瘾也就罢了,怎么连原名也不改一改呢?万一引起对方警惕—— 果然玉心侯听到那个名字神色微微一怔,再度上下仔细打量了酋一番。 “不知……玉心侯大人,有哪里不对吗?” “也没什么。只是你与我一位故人同名而已。”玉心侯道。 “这倒巧了——” “不妨事,北溟之地广袤无疆,名姓相同的妖魔何其之多。况且除了名字之外,你与那家伙无论身材形貌,还是言谈举止皆无一丝相似之处,本侯自不会混淆。”女魔侯瞧瞧他,又回头瞧瞧幽篁,忽而笑道:“……你们两个倒是有趣,这一人一魔,竟然结伴同行,还似乎十分交好。” 彼此对望,想起初见时的情景,幽篁尴尬地摸摸鼻尖,本想推搪几句,却见酋对他莫名地笑了笑,比起平时那些冷笑阴笑坏笑来,竟显得柔和不少。 “也算是机缘巧合,我与他……不打不相识。”白衣的前魔侯轻声道。 随后玉心侯以幽篁对她有相救之恩为由,邀请二人前往夜明城,又着了身边名叫玄晖的人类将领带他们四处游览,见识小镇内居民安居乐业的情景。 第 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0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10 章 在街上转了一圈后,玄晖道:“你二人既然从无寐侯、怀光侯领地交界之处而来,必然对他们的风格有所了解。你们且看这玉心侯治下如何?是否如传闻中不堪?” 语气中竟然隐约有些自豪炫耀之意。 酋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幽篁知他心中必有所触动,连忙顺着玄晖的话接道:“入眼处皆平和宁定、秩序井然,百姓各司其职、各安其政。大家对玉心侯大人交口称赞,可见她的确是位极优秀的领导者。不想北溟之地竟有这样的地方,着实令人心生向往。” 玄晖立刻道:“既然得出如此想法,你却还要坚持回去吗?这一路行来,我只觉你胸怀文墨、腹有诗书,所行所言皆含义理,想来必是有些真正见识的。如今北溟诸魔民勇武有余,教化不足,正十分缺乏你这样的辅政之才。玉心尊上对你颇有招揽之意,不妨考虑一下留在此地,必有可供大展才华之处,如何?” “这……”幽篁面上露出踟蹰之色,低声道:“我离家日久,心中十分记挂,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看看的,还请玄晖大人见谅。但日后若是有缘,想来还会有来此为玉心侯大人效力的机会。” “也罢,我也是从旁相劝而已,如何行止自然由你自己决定。”玄晖态度十分温和。说罢,天色已然见晚,便将他们带回宫殿。 而再次拜见玉心侯时,又出了一桩小小的插曲。司掌刑狱的君朔领着几个被俘的云麓弟子过来,说是要带下地牢拷问,还特别声明用的是从无寐侯那里叛逃过来的刑官。 酋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心中大约有些气恼,却没有说话。幽篁虽知自己对眼前无能为力,但身为十大门派弟子,见那些年轻云麓惨遭折辱,不由起了些兔死狐悲之心,无意识地迈上一步。酋和玄晖反应极快,一左一右,同时伸手把他拉住,幽篁明白过来,又退回原地,掩饰般地以衣袖遮面,咳嗽两声。 那君朔已然目光一闪,将一切看到眼中。玄晖只得道:“贵客初到,没得这些杂事来污染视听。我还是尽早与他们安排住宿罢。”说罢立刻领着两人走了,身后只余君朔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道:“你尽管护着他们,我倒想看你能护多久!” …… 夜晚,幽篁刚刚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便看见酋悠然踱进他的屋子,负手仰头,四处打量,最后目光定在房间深处装饰华丽的大床上,不由疑道:“怎么?”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玉心侯倒真的十分看重你。你这房间里的床……岂不是南海卖得极贵的那种‘芙蓉暖帐’吗?” “芙……芙蓉暖帐……”幽篁一听这名字,顿时咳嗽出声,他一世生死皆在中原之地,哪里有酋这个活了千年的妖魔见多识广,自是不认得的。 酋继续目光意味不明地看他,曼声吟道:“嗯……‘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这句子你应当比我熟。” “你、你别开我玩笑了。再多话,小心那玉心侯发现——”幽篁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今日怎么如此大胆,用原名介绍自己呢?万一他们起疑心,跑去夙影村调查你的真实身份——” 酋道:“这编造谎言,须得要三分真、七分假,虚虚实实捉摸不定,方才容易让人相信。——至于我为什么偏偏要挑夙影村?如今整个村庄都沉浸在云横村长的幻境之中,你觉得他们去到那里还能打听到什么呢?” 幽篁方才手抚胸口,放心道:“原来你心里早有计较,亏我今天还一直在担心。面对着玄晖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酋听他提到这个名字,眉毛忽而微蹙,道:“说到那玄晖……你当防着些才是。” 幽篁道:“怎么?我见他态度温和如春风化雨,接人待物不卑不亢,倒真真是一表人才啊?” 酋道:“你初次见到我,又如何?” 幽篁喉间一哽,再不说话。 酋语重心长道:“来北溟这么久,怎地还是不长记性?需我提醒你第二次吗,遇到不知深浅之人,还是不要太相信人家为好。”神态之间,竟似极长辈在教训不懂事的后生。 “我也没有很相信他——”幽篁辩驳,转而反问,“那你呢?怎地单单不放心玄晖?” 酋皱眉细思,半晌才答道:“玉心侯麾下三名主将你今日俱都见过了。据我手中消息,狄戎出生于一名妖魔百夫长之家,步步稳扎稳打,是一路凭着军功上位的;君朔乃是前任夜明城主荧惑侯之子,生性阴险诡谲,但好在并无什么真正本领;只有玄晖……且不说他来路不明,于数年之前凭空出现。单说他以凡人之躯,竟能短时期内获得玉心侯信任青睐,身居如此高位,就已经足以令人忌惮了。” 幽篁恼道:“凡人之躯怎了?我也是凡人之驱,玉心侯不也想要招揽我吗?” 酋笑道:“也是,不过那小丫头这些苦心是要白费了。你这死人脑筋偏偏要回江南效忠你的王朝去。” 幽篁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投靠玉心侯?倘若我就想留下来辅佐她呢?” “……哼,我那时招安你那么久,耐着性子一次一次给你机会都不为所动。如今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这多简单,因为玉心侯是美女啊。” “……啊?” 望着酋这个一向胸有成竹的家伙偶尔露出意外之色,幽篁不自觉地添油加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你也是个美女,说不定我就……啊!等等,你也真挺美的!古人云‘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注1),便是如你这般!一点儿不亚于——” 酋顿了顿,虽然明知对方不过说笑,脸色却微微沉下来,道:“……幽篁。” “……?” “……下次如果再拿我的容貌开玩笑,即便是你,我也不会客气。” 幽篁怔了怔,酋平日里明明气量极好,自己数次顶撞也未曾动怒,怎么今日就…… “……诶,你生气啦?”见酋不答,立刻有些着慌,“……对不起对不起,我得意忘形,实在不是有意冒犯——” 白衣的前魔侯却不理他,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注1:原诗题名《白菊》,私以为很适合。 【清】许廷荣 正得西方气,来开篱下花。 素心常耐冷,晚节本无瑕。 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 白衣何处去?载酒问陶家。 ☆、白菊 第十二章白菊 酋真的生气了。 幽篁是在三天之后确认到这一让他既困惑又无奈的事实的。这三天来,那白衣的前魔侯在他早上未起时便飘然出门,晚间已睡时才戴月而归。只能听到隔壁房门偶尔开合,一整天不见人影,更别说找机会搭话。 只有一次幽篁在街市上碰见了酋,对方抱着一摞书册,迎面看到他,顿时脸色一冷,目光轻飘飘滑过,不作一丝停留,只当不认识似的。 幽篁摸摸鼻尖,只觉得自己必定是不小心犯了那家伙的忌讳,心里愈发抱歉起来。 第 1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1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11 章 ——不不,这当然要想法子补救。 虽然一点儿也没弄明白他与酋非亲非故,甚至按照阵营来说还有点儿敌对的意思,彼此之间有什么可补救的。 然后他发觉自己生前做书生时也曾经秉承了那么几分风流才子的情趣,吟诗作对采兰赠芍地哄过女孩子,但面对一名男子,还是个以骁勇善战著称的魔将,就真不知怎么办了。 不知怎么办只好观察。 接下来的几日,酋的身后悄悄地多了个人影,走哪儿跟哪儿。敏锐的前魔侯立刻察觉到了,不由得皱了皱眉。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溟魔族,他虽然长了角,却从来没有长过尾巴,身后的那个家伙让他很不适应。 不过这种不适应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就被另一种感觉取代了,那就是无可奈何、哭笑不得——原因在于不知是有意无意,幽篁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面前卖蠢。因为太小心躲避酋的视线,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跌到坑里,撞至树上,栽进水池,戳到蜂窝。酋每每听到路边行人惊叫回头,都能看到那年轻的鬼墨一身黑衣倒地,灰头土脸,什么姿势狼狈就用什么,总是让他很有再把面具重新扣回自己脸上的冲动,以免终有一日忍不住破功。 而同时幽篁也很快弄清楚酋究竟在做什么了。 肯定是之前被玉心侯领地繁荣昌盛的景象给狠狠打击到了,向来只关注沙场胜负的无寐侯大人居然在很认真很认真地——考察民情。确认到这一点的幽篁经不住惊掉了下巴,但又同时对他产生了一点儿刮目相看的意思。 依然是那袭单薄的白衣,酋充分利用着医生的身份,与路边不相识的男女老少搭话。说是要给些强身健体的医疗建议,实际却在打听对方的衣食住行,日常生活,并由此一点点地摸清了夜明城的治民之道与其中存在的优劣之处。事实上,若不与平民接触,有很多极细微的东西从上往下根本就看不到。这个道理,人间王朝位及至尊的太康帝未必明白,居于北溟贫瘠之地的魔侯居然是明白的。 然而即便如此,若在有心之人眼中,酋的行为却依然有些可疑和张扬了。确认到自己已经被默许跟随后,幽篁便索性比他更张扬。挂着一脸讨好的笑容,帮着给酋的病人采采草药,绑绑伤口,提提重物什么的,俨然一副专属助手的架势。酋的力量几乎全失,没办法像以往那样依靠那种能疼死人的法术治疗,故而大多数时候都在使用药物。他虽然不说话,但每每回头看到幽篁,觉着这个家伙虽然还是在不断地卖蠢,但用着算是顺手,也就由着他去了。 很快地,酋把夜明城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而幽篁的卖蠢程度又到达了一个新高潮。某个清早,在被派出去采药回来后,幽篁递给酋满满一大束还挂着露水的……白菊花。 酋:“……啊?” 幽篁道:“无意中看到很大一片,采来送给你。” 酋望着那些雪色纤弱的花瓣和墨绿柔嫩的叶子愣了:“……送我干什么?” 幽篁摸了摸鼻子,解释:“给你道歉。我不该乱说话。” “……可为何是菊花?还是白色的?” ——这东西是用来送给死人的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幽篁的一只手还停留在鼻尖儿上,小心翼翼地说:“只是觉得与你相配而已。而且我师门里师兄弟之间若有类似情况,也经常会赠送此物。” ——那是因为你师门里全部都是死人吧。清明节收祭祀肯定也全收的这玩意儿吧。 酋想了想,虽然那些花儿挺好看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接过来。抬起手捏了捏幽篁的脸,依然冰凉柔软,手感极佳,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不喜欢被以貌取人而已。也罢,是我心气狭窄了些,原谅你便是。……以后不必再拼命出自己洋相给我看了,跌跤跌伤了还不得浪费我的草药。” 幽篁笑笑,将菊花收了回去:“……那我便回去把它们插到瓶里,你不生气就好。这边来,玄晖告诉我城东有家店居然有人间的宝丰酒卖,还挺不错的。我请你,去不去?” “……说好了,你请?” “我请。”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领路罢。” 幽篁兴致立刻高了起来,半是蹦跳地拽着酋就往一处小巷走。酋脸上挂着微笑,任由他拉着,只在离去时不着痕迹地朝某个角落瞟了一眼。 待他们走远,离那处一墙之隔,却立着两道身影,正是玉心侯和三将之一的狄戎。 玉心侯红宝石般的眸子盯紧着两人消失的巷口,朝狄戎谨慎询问:“三将之中唯有你经常来往于我与无寐侯的领地之间,你觉得这人究竟如何……?” 狄戎微一踌躇,最终下了结论道:“……属下觉得……不像。” 玉心侯问:“当真?” 狄戎答:“当真……不像。那家伙平日里冷厉端肃,杀伐果决。故而属下着实难以想象他摘下面具后会如近日所见这般,与一名人类平白置气,还只是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以及,那种没事就喜欢伸手朝人家脸上去的习惯,真是……狄戎想了想,这句话便没说。 玉心侯长吁一口气,脸上神色松快了许多,道:“不像就好,是我多心。只是前些日子夜安城那边流言四起,若说无寐侯大难未死,一路往北逃了来,也不是不可能。……我有些紧张。” 而当天晚上,幽篁和酋回到宫殿时,便立刻接到了玉心侯的召见。只告诉他们五日之后是幽都王诞辰,届时幽魔裂隙打开,便可以让幽篁借机混入妖魔之中,送他回到大荒。 ☆、挽留 第十三章挽留 幽篁准备更衣睡觉的时候,酋再一次走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般,连门都懒得敲,自然而然地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幽篁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去。对方修长细致的手指开始一下一下轻磕着光滑的青瓷茶盏,他便目不转睛地盯,一面默默地感叹酋虽然是魔族,举止却清贵文雅,修养良好地宛若久居江南的世家公子。 良久,酋继续磕,幽篁继续盯,两人都不说话,屋里气氛渐渐沉静下来,甚至变得有点压抑。 最先憋不住的是幽篁:“……这么晚了,有事?” “……来道贺。” “道贺?” “五天之后你就可以回家了,不值得高兴吗?” “哦,这个,当然——”幽篁习惯性地摸摸鼻子。按理说他当然应该高兴,但是在北溟旅行日久,心里对这片充满了异样美感的土地也生了不少留恋,着实还有点儿舍不得。更何况,此次归去便要与眼前的某人分开,再次相见便不知何年何月了。 ——挹君去,长相思,云游雨散从此辞。 一想到此,不知为何,胸中怅然之意顿生,忽道:“说不定哪天,我就又跑来北溟了。” 酋一怔:“来作甚?” 幽篁生生把“来找你”这三个字咽了下去,转而回答:“我毕竟是十大门派弟子,倘若日后依然征战不休、乱世不止,必有为师门效力之时。” 酋似是也忽然想起这一点,点点头:“……也对。但我须得提醒你,你我战阵之上相见,我必不会念及丝毫旧情。” 幽篁立刻抓住了什么,一脸惊奇道:“嗯?……你我之间有旧情?什么旧情?” 第 1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2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12 章 “这——”意识到自己口误,酋先是发怔,尔后恼了,道:“算我没说。除了彼此为敌之外,又能有旁的什么了!” “诶——为敌么?可我觉得,我在心底里是将你当做好友的。” 听到此言,酋忽地胸口一跳,嘴中却道:“好友?就凭你?不过区区人类……还是个死的——” “你、你你——”幽篁想不出如何反驳,毕竟他真是死的,只能咳嗽着转移话题:“不、不说这个。我问你,你觉得玉心侯究竟如何?我真能相信她会把我送回去吗?” 酋修长的眉毛微微一挑,目光却转向窗外,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阵,才道:“那小丫头掌权时间尚短,羽毛未丰、世故不足,但是若论个性,却算得上磊落轶荡,风骨不输于男子。能当上北溟南三诸侯之一,自有她的道理。她既然明里答应了你,想来不会暗箭伤人。” 言下竟有颇有几分赞赏之意。 幽篁喜道:“你见识的人多,又专司训将练兵、举荐人才之职,眼光必是极准的。今日召见之时,你瞧了她许久呢。” 不想酋的神色却微有怔然,道:“……哪有。只是……她的眼神像极了一位故人。” “谁?” “……张凯枫。” 幽篁一愣,想到在永夜城时酋与卓君武的对话,不由问道:“……幽都魔君?对了,你怎地与他这么熟?连他嗜辣都知道。” 酋微微一笑,道:“那孩子,曾经与你一样,也入了我的困兽刑牢。” “啊……”幽篁听到“困兽刑牢”四字,想起惨死的阿沼来,心下顿时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感觉,三分难过三分恼怒三分痛恨,却又有着一分莫名的怀念。不由暗暗地告诫自己:唉,事情都发生那么久了,又何必拘泥于过去呢。 继续问:“他如何?” “嗯……”酋歪了歪脑袋,似乎认真地在寻思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最后道,“……脸很软,很好捏。” 幽篁等了半天,不想等到了这么一句,佯怒道:“——喂!你认真的?” “呵呵……” 幽篁这下知道酋是在敷衍了,只得道:“小心点,若让卓掌门听了,说不得一剑就捅你个对穿。” “……哼,他那时候光顾着跟夜歌那小家伙纠缠不休,亲生儿子却在我这里一扔数年,还待如何?” 这么一来幽篁又有些好奇了,睁大眼睛道:“说真的,仔细给我讲讲,那魔君究竟怎样?” 酋瞧了瞧他神色,知他是真的想听,居然便张口讲了起来。在他这个旁观者眼中,那小小的银发少年究竟是如何在遍地鲜血与死亡的囚牢之中一步一步向上攀援,最终由猎物变为掠食者,立于强者之巅的。 幽篁起初十分认真在听,但听着听着,便忽然发现似乎哪里不对。 “等……等等!你是说,因为张凯枫施计与羯合力刺伤了你,所以你最后听取他的辩解,让他们双双晋升甲级战士了么?!” “……因他二人联手,比独自为战更强。” “两个联手,什么时候不比一个强了?!算术也是这样加的呀!” “呃……”正如幽篁所说,张凯枫能言善辩,酋一时没心理准备,被他给诳了。虽然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但是答应了的事情不能反悔,便由着他们去了。然而眼下却不好应付,只能蛮横无理道:“……我便允了,又如何?” “……这不公平!!!你为什么能放张凯枫一马,见到我却只想着找我要元命盘!”幽篁还真有些恼火,一边说,一边伸手揪住酋的衣襟,把他拉到近前,“解释清楚!!” 酋近距离看到鬼墨那张俊美的脸由青白生生气成了通红,默默地有些心虚。 北溟的规矩本就是优胜劣汰、胜者为王,更何况战阵上刀枪无眼,毫无人情可讲。酋虽然自觉问心无愧,却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幽篁偏偏就硬气不起来。只能换了态度,柔声哄道:“好啦好啦,反正事情都这样了。别生气,来,让我捏捏脸——”伸手在那已经通红的脸颊上又留下一串更深色的痕迹,只盼能借此转移幽篁的注意力,尤其不要再提起他那个叫什么阿沼的队友来。 然而某个家伙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口又道:“早知道,我和阿沼当时也该合力捅你……等等!”他忽然想起什么,“我后来还真捅了你一刀!!——是不是谁捅你你就给谁放水!!” 这下酋也恼了:“——你胡说些什么!!”手下顿时一重。 “嗷——好疼!”幽篁被掐得出来了,本能地要还手,“该死的,我想报仇很久了!脸过来!!我也要捏!!” 酋当然不允许,站起来往后面直躲。幽篁紧随着扑上来,依旧拽着他要往他脸上去。两人虽然都是高手,此番却谁也没用上武功身法,如小孩子打架般全无章法地乱抓乱揉。一通闹下来,衣衫俱都是乱糟糟的,幽篁袖子扯落了半幅,酋的衣领也滑下了肩膀。 见幽篁意犹未尽地又想过来,酋退到墙角,紧贴墙壁,心下不由发慌。万一真被捏到脸,那他这个当了千年的九幽之主就真的颜面尽失了。实在无法,只能叫道:“有什么不公平的!到最后你不也没有把元命盘给我吗!!你不也还是要回你的大荒去吗!!” 幽篁则鬼使神差地反问:“那你不想我回去?” 此言一出,两人俱是一怔。 “我——”酋顿了顿,才道,“……你爱去哪去哪,这不关我的事。” 幽篁收回本要伸出去的手,转而蹭了蹭自己鼻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室内气氛就有点尴尬起来。 “那个……我倒觉得,单说眼神的话,玉心侯的眼神也像极了你。” “我?!”酋微微惊讶。 “嗯。不是现在的这个你,而是我偶尔从你眼中看到的,过去的那个你,那个不畏强敌,骄傲而荣耀的北溟战将。” 听他这么说,酋叹了口气,眼神也变得柔和而悠远:“……那时候我还年轻。如今他们也是,太过年轻了。” “你这语气,倒真像是个老头子。” “呵……我毕竟已经活过上千年,昔日的锐气早消磨了不少。你们人类说,流光容易把人抛,人心易变,魔也是一样。你记不记得我们来夜明城的第一天曾偶遇一名算命师?他说的许是没错,如玉心侯这般,太清醒了,终究是活不长的。” 幽篁听着,心下没来由地一沉。然而不及细思,门外忽而一阵喧闹嘈杂,有侍卫大呼:“……有刺客!抓刺客!!” 紧接着,“嗵”地一声,虚掩着的房门被猛地撞开,一名浑身是伤的女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看服色竟是个云麓弟子。 “救……救我!拜托,我不要被他们抓回去——”女子气喘吁吁,抬头朝他们哀求地望去,却因眼前的情景明显愣了一下。 两名男子衣衫不整地相对站着,尤其那魔族容颜美丽宛若好女,竟似还被逼到了墙角。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骗局 第 1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3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13 章 第十四章骗局 见女子睁大一双妙目惊讶地看着,幽篁飞快地从酋身边退开,一面整理着衣服一面将她扶起,口里道:“这、这位云麓仙居的师妹,在下是鬼墨门下弟子,不知可有什么需要我们相助——” 酋也将滑落肩下的衣领扯了回去,快步将门拴住,转身面无表情地打量两人。 那云麓女弟子见有魔族在场,本在犹豫,外面的嘈杂声忽又大了起来,立刻没了办法,哀求道:“……救命!他们是来抓我的!!我、我刚刚从他们的地牢里逃出来,那些刑罚好可怕,被抓的同门之中只有我一个活下来——求求你们别把我送回去!!” 幽篁本来心下存疑,但见那女子衣衫血迹斑斑,一张脸泫然欲泣,不由怜香惜玉之心大起,连声道:“好、好,我们不把你送回去,你别慌——”回头打量四周,整个房间陈设简单,家具不过一床一桌一柜,为难道:“可是我们该把你藏在哪里呢……” 女子道:“这个房间有条密道,是我们云麓弟子专门为刺杀玉心侯所建,就在——”伸手入怀,似要摸出开启密道的钥匙,然而不知触到了哪处伤口,痛哼一声,整个人软在幽篁怀里。酋站在一旁,眼光闪了闪,随即双手抱臂,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此时外面一连串“咚咚”敲门声,力道用得极大,房门激烈震动不止,正是追兵到了。那君朔故意拉长的声音传来:“——开门!搜查刺客!!” 不知是惊慌还是疼痛,那女子全身颤抖,半天摸不出钥匙。幽篁身为男子,又不好伸手帮她,只得急道:“……来不及了!!”双臂一横,将她抱起来放到那张宽阔华丽的大床上,用被子把整个人盖住。 酋望着被子下面明显凸起的人形,挑起半边眉毛:“……这哪行?” 幽篁道:“我说行就行!来来,帮个忙,你把上衣脱下来。” 酋愣了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啊?” “快点快点!你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啊不,一个雄性,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时敲门声又激烈响起来,伴随着妖魔士兵的叫骂。君朔在门外问道:“怎么还不开门?!再磨蹭,就算你是尊上的贵客,也要拿你同罪是问!!” “不是害羞——”酋道。他一听幽篁的要求,心中就隐约有点不太妙的感觉。但与这个家伙一路同行,同舟共济数月,不知不觉便付出了几分信任。眼见情况的确危急,虽不知他要干什么,却干脆道:“好!”一把拉开腰带,将袍子扯落,露出赤裸修长的上半身来。 ——而酋丝毫没料到,在接下来的几十天里,他几乎连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那点信任还不如拿去喂狗。当然,这是后话。 幽篁说话的同时,也把自己的上衣扯开了。随即在愈来愈激烈的撞门声中,一把拽着酋,把他仰面按到床上,自己整个人压了上去。 ……??? ……!!! 酋平时甚少与人亲近,此时身上人与他肌肤相贴,带有亡者特有的光滑冰凉,感觉极是奇诡。先是呆了一刻,待得反应过来,一股火儿顿时直往脑袋顶上冲,怒道:“你干什么!!”抬手就要把他掀下去。幽篁却更紧地贴住他,一面拉过被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两人腰下,安抚道:“……冷静点!我也不想的!!但要不让君朔发现,只能这样做——” 一声巨响,两页门扇被撞得飞落开来,反击到墙壁上震颤不止。君朔一怒之下砸开门,正待好好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一抬头却愣住了。 他明明记得,这只是那个人类的客房吧? 为什么深更半夜,那个叫酋的魔族也在这里啊? 还有,为什么他俩会一起躺在床上啊?而且似乎好像还没穿衣服?这可不是普通好友间秉烛夜谈、联床夜话的架势吧? 更更关键的是,为什么那个魔族是躺在下面的?!还有还有…… 君朔脑子里一瞬间冒出十七八个问题,一双眼睛就忍不住往酋的脸上瞟,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幽篁大感不妙。因为被他死死按在下面的那具身体,已经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低头一看,酋咬牙切齿,血色的眸子正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神里分明写着三个字:你、等、着。 幽篁背上一阵发冷,连忙扯起被子,严严实实地将两人裹住,不再露出一寸春光。转头朝君朔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时候闯进来——”脸上满满的惊慌、恼怒与尴尬,分明一副被抓奸在床的模样。 君朔也不由得有点尴尬。此事本是他设下陷阱,意欲试探那个可疑的人类。那个云麓女弟子自然就在这里,但扫视一周,房间里空空荡荡,实在藏不了人。那密道他是知道的,却不知那女子进去没有。至于唯一可疑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勇气上前掀人家被子。毕竟那怎么说都是玉心侯的贵客,万一他俩做得绝,被子底下真没穿裤子—— “你们还要看多久!!搞清楚没有,这房里除了我们就没别人了!!”幽篁更恼,外强中干地吼道。 君朔咳嗽两声,打消了当场就治他一个窝藏逃犯罪名的想法,决定把计划继续下去。挥了挥手,示意四处搜查的随从们退出房间,道:“……罢了,老子还要继续追查逃犯。今日算你走运,下次若让我抓到把柄,哼!!”说罢还抬起一只手来,威胁似的在空中虚握一把。 待人走后,幽篁怕引起疑心,自己不敢动,只好召了魅妖出来指挥她去关门。不想那房门被君朔踢坏了,竟是摆弄了半天也没合上,待得好不容易稍微遮掩了些,只听幽篁“嗷”地一声惨叫,随即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某人倒在地上,双手捂住某个要害部位,全身震颤,蜷得像虾米,说话都不利索起来:“怎……怎么可以踢那儿!!你你你你你……你太狠了——” 酋阴沉着脸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捞了衣服披上:“——没一刀要了你命去,已经是我看在这些日子份上手下留情。若是一不小心将你废了,也是活该。” 幽篁无话可讲,在地上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起来,膝盖还在发软。酋目光冰寒地瞧着他,一言不发。 幽篁只得转头掀开被子,把那云麓女弟子叫起来。对方有些呆滞地望着他俩,半天才回过神。 “好了好了,这位师妹,他们走了,你没事了。但你刚刚说……密道?” 书柜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竟然真藏了一处密门。钥匙转动,磔磔不止,声音甚为空旷,门后露出幽深的通道,黑黢黢地伸手不见五指。那女弟子言明密道通往玉心侯的卧室,誓要拼死最后一搏,杀死这位凡间大敌,然而转瞬之间她又软到在地,状若疯癫。酋立刻认出这是中了一味名为阿芙蓉的药物,可使人成瘾,极为险恶。 那女子仰头,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道:“师兄既然与我同为十大门派弟子,为何不一同前去,相助一臂之力,为这天下尽一份力量?我知这乃是不情之请,可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师兄不需出面,只要送我一直走到密道尽头即可,我自有法子杀了玉心侯。” 幽篁摸摸鼻尖,知道这请求十分可疑。既然这女弟子连独自前行的力气都没有,那她所谓的“法子”着实也不怎么靠谱。更何况,她与自己明明初次相识,而行刺这样重要的事情,又怎会与一个外人详细分说?但思来想去,直觉地就想帮帮那女弟子,转头向酋道:“你觉得如何?” 酋冷冷道:“你爱找死便去!” 幽篁道:“可我死了,你怎么办?” 酋简直要气笑了,道:“你也是十大门派弟子,帮她自然情有可原。然而莫不是忘了,我乃货真价实的北溟魔族,你们死活与我何干?” 幽篁道:“原本是无干。但刚才你帮着我们遮掩,君朔肯定把你看成我们一党的了。所以现在咱们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就是跳进黄河——啊不,跳进朔方城旁的忘川河都洗不清了!” 酋怒道:“我何时帮着你们遮掩了!!” 幽篁咳嗽两声,摸了摸鼻尖道:“怎么没帮?……你自己也说,刚才明明就可以一刀捅死我,或者在君朔来的时候向他告密也成。可你都没有。明明心里气得要死,却一句话都没说。” 酋一阵沉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我定是欠着你的,每相信你一次,都要倒霉。你既然打定主意要帮她,便往前走吧。” ☆、巧言 第十五章巧言 中计几乎是意料之中的。那云麓的女弟子被俘虏了数年,终于受不住折磨拷打,与君朔沆瀣一气,做了他的棋子。 第 1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4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14 章 尽头处玉心侯和她的三位主将静静地等着,看到幽篁一行三人从密道另一侧行来,脸上神色各异。君朔露出小人得逞般的微笑,狄戎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而玄晖则是明明白白的恨铁不成钢。 幽篁几乎无奈地看着君朔一半献宝一半谄媚地向玉心侯打报告,揭发自己如何心怀叵测、图谋不轨,叹了口气。耳边酋轻声道:“……你看,果然吧。” 幽篁道:“是啊,我还是太天真了一些。” 酋摇头道:“你既然早就看到重重疑点,为何还要来?” 幽篁道:“因我终究是十大门派弟子,责任在身,身先士卒,为王朝战,为华夏战,为天下战——虽然那位云麓的师妹形迹确然可疑,但凡事当不得一个万一。倘若有那么丝毫可能,她说的是真的呢?我袖手旁观,害她枉送性命,那便追悔莫及了。故而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跟来的。” 酋道:“那现在你知道她是骗你了。想过退路吗?” 幽篁尴尬地笑笑,摸摸鼻尖,摇头道:“……没想好。” 酋头疼似的伸手扶住额头,道:“你这没脑子的——” 话未说完,玉心侯听完君朔的报告,朝幽篁转过脸来,问道:“幽篁,刚才君朔所述可属实情?你有什么要辩解的?” 幽篁摇头道:“我无话可讲。纵然刚才君朔大人所说多有言过其实之处,但我须得承认,即便没有今日行刺,只要幽都依然计划进犯大荒,我也是一定会筹谋刺杀玉心侯大人您的。只不过有时间早晚、手段优劣之分罢了。” 这话听来简直是在找死,但十大门派弟子各有各的骄傲,倘若在敌人面前为自己辩解,就有怯懦胆小之嫌。幽篁自己倒无所谓,但在北溟妖魔的面前堕了师门的威风,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的。 他顿了顿,转而又言道:“但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因自己的错误牵涉旁人。这位云麓仙居的师妹想来不会有事;而酋是不折不扣的北溟魔族,虽与我一同前来,但他不过是担心事有不测而已,对大人并无加害之心。故而我甘愿领罚,任凭处置,只求大人勿要迁怒于他。” 酋一怔,随即恼道:“我的事情,不必你多言。”想来他曾与玉心侯同为九幽之主,即便现在力量尽失又在隐瞒身份,内心里依然傲气不减,丝毫不愿示弱。故而幽篁如此向玉心侯求情,已然触怒了他。 幽篁道:“怎么便只是你的事情了?若非我行为莽撞,不会连累你——” 酋道:“假如我连这点小事都要惧怕,刚才又如何会跟过来。” 这番对话与他们自己而言倒别无其他,听到旁人耳中,却好似两人彼此情谊深重,势要同生共死似的。玉心侯、玄晖和狄戎都听了君朔添油加醋的诉说,知道方才他捉拿逃犯时在幽篁房间所见一幕,但深知君朔脾性,本都十分不以为然,此刻却有些半信半疑起来。玉心侯虽行事稳重严谨,但骨子里毕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双红宝石似的眸子更是掩不住好奇地在两人面上来回打量。 这时,变故陡生。那云麓女弟子本蜷缩在角落里气息奄奄,此刻却趁众人不备,一跃而起,掌中光华乱舞,直逼玉心侯:“水——狂——法——” 彼时狄戎距离玉心侯最近,见势反应极快,拼着自己胸口受伤,仍一招格挡将那女弟子反震了回去。 形势又变,行刺之事竟由假的变了真的。那女弟子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半天起不了身,吐出的鲜血将衣襟染红一大片,眼见是不活了。幽篁知她这些年来假意逢迎、忍辱负重,拼尽了云麓弟子的骄傲与尊严,怕是只为了这最后一击。不想到了最后,居然还是功败垂成。心下又是怜悯又是感佩,上前将她扶起,女子却道自己无颜面对师门,连名字都不肯留,说不多几句话,便即断了气。 她一死,许是影响了在场之人,室内不知为何竟有些沉闷起来。酋、狄戎、玄晖等都生性磊落,见有勇士如此,又是女子,不由唏嘘而叹。玉心侯更是安慰道:“北溟尊敬勇者,如她这般独自一人身在险地却依然坚持信念、不忘初心,当得起勇者二字。我必寻个合适的地方将她好好安葬。” 幽篁点点头,道:“……如此多谢玉心侯大人。”站起身来,转头去看君朔。他为人斯文宽厚,本不怎么记仇,此刻却心生恼怒,暗道:“这家伙如此阴险可恨,日后必要寻机会将其斩杀,为那位无名的师妹报仇。” 此刻众人忽地注意到君朔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地退到门口,一副打算要走的架势。 幽篁道:“君朔大人怎地急匆匆的?今日这事情还未解决完呢!” 君朔怕那行刺的女弟子连累到自己,本欲逃走,现在被抓了个正着,心里不由发虚,佯怒道:“本将事务繁忙,哪有那么多时间与你干耗。再说,你这里通外敌、图谋不轨之罪已然定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幽篁正待答话,肩上一沉,却是被酋按住了。白衣的前魔侯施施然掸了掸袖子,宛若嫌弃在这污浊地道里沾了灰尘,旋即抬头道:“——里通外敌、图谋不轨?依我看,这罪名是有的,只是不应当定在幽篁头上罢?” 君朔闻言脸色一僵,半晌才道:“此言何意?” “……我以为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酋道,“今日初遇那云麓女弟子时我便觉得奇怪,她既然已被囚禁数年,身上又下了阿芙蓉做禁制——那药物的秉性想来在场的诸位都是清楚的——怎么偏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逃了出来?还给她直接闯入了幽篁的房间?如果我是她,知道房间里住了人,在没有摸清对方情况之前,肯定是不敢直接进去的。所以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已经事先将房内情况告知了她。” 君朔道:“这有什么可疑?我方才说过了,那女子乃是我事先谋划好的,用来试探你们是否心有贰意。” 酋道:“那这谋划可不高明之至了,因为从一开始,便露了老大一个破绽。幽篁心思良善,怕那姑娘出事,而我之所以跟来,却是心里存疑。”他转头见众人都在聆听,整了整思绪,又道:“我只想问君朔大人,这些云麓仙居的弟子们一开始被俘,本就是因为图谋行刺,此事你清不清楚?” 君朔不解其意,道:“我当时亲手抓的他们,怎么会不清楚。” “那么方才那女子仍然坚持初衷,伺机行动,是否也在你计划之内?” “这……当然不是。”君朔答,心下隐约觉得不妙,“那贱人装得太深,平日里乖乖的,说东不敢往西,我以为她已屈服,实在没想到居然还会——” “——你没想到。” “我……我没想到。” 酋忽地冷笑,道:“你一个没想到,便将你家主君置于险地。方才若非狄戎忠心护主,万一那云麓弟子伤了玉心侯大人,你可担待得起?而玉心侯大人若是受伤,耽误了幽都王征战四方的计划,你可又担待得起?好一个没想到!!”说到这里,已是声色俱厉。 “当然不是!是你们来路不明,太过可疑,而我又担心尊上安危,行事鲁莽了些——”君朔心下发慌,转头向玉心侯寻求谅解,“尊上——我当真不是有意……” 又听得酋在身后火上浇油道:“不错,倘若抓住我二人把柄,于你自然是大功一件。但为了争功逞能,竟然不计手段,拿主君的安危当做儿戏。轻重缓急、孰是孰非分辨不清,日后倘若拥军上阵,要你这样糊涂的将领何用?” 君朔被他说得简直无可辩驳,急道:“你这混账真是胡言乱语!!我——” 哪知酋一言未尽,往后竟还有别的:“……其实,若真只是‘没想到’也就罢了。若是想到了呢?” 此言一出,室内又是一静。 君朔一颗心简直沉到了底,耳听得酋道:“君朔大人乃是前任夜明城主荧惑侯之子,此事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只不过如此一来,您与玉心侯大人有着杀父之仇,是也不是?今日之事,若由有心之人道来,怕是要怀疑您借机为父报仇呢……” “够了!”出言制止的竟是玉心侯,她顿了顿,看君朔一张脸已经惨白得发青,终究不忍道,“……不要再说了。我身边三位副将俱都忠心耿耿,若无真凭实据,一些闲言碎语徒然只能惹人心烦。我看既然没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罢。——君朔,今日我放你一马,下不为例。” 君朔闻言几乎踉跄了一下,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就往门口走。 幽篁习惯性地去摸鼻尖,知道今日酋出面得罪这个君朔完全是为了维护自己,心下十分感激。抬头看见那一袭白衣,面容姣好的前魔侯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瞧着他,本待说些感谢的话,忽听君朔恶狠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切莫得意!今日我亲眼所见,你们两个俱为雄性,竟然赤身裸体,同被而眠,不知羞耻,行那苟且之事——终有一日,要让你们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玉心侯反应极快,当即怒斥道:“君朔,你闭嘴!!”三言两语将那秉性阴险的将领赶走,转过头来,竟然满脸尴尬抱歉之色:“他口不择言,你们别往心里去。只不过、只不过……我没想到你们竟真是那种关系。亏我当初还疑心酋是那个无……” 她脸色微红,瞧了瞧酋,一时只觉对面青年颇有殊色、风流蕴藉,一双红眸更是灵动流转。玉心侯自己虽也容貌极佳,但久经军阵,浑身上下散发的是飒爽的英气,相较而言,酋的面相更见阴柔,竟比她自己还多似了几分女子。当下便暗自释然:长得如此好看,当真怪不得。 酋只一眼便瞧出她心中所想,脸上却笑得无比柔和温雅,道:“无妨。” 幽篁见他这般表情,只在心下惨叫:哪里无妨!恐怕真真是妨之又妨!! 果然酋背对着玉心侯,转脸来看他,那副笑容便跟渗了墨汁似的黑了一层:“对了,待会儿别走。刚才那密道里的蝙蝠居然不长眼弄伤了你,我得帮你瞧瞧,仔~细~地治疗治疗。这几日没好好看诊,也不知手法生了没有。” 话音未落,换成幽篁的脸色变黑了:“这、这就不用了吧?你看,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儿,你也很累了……” 第 1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5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15 章 酋的笑容继续拉大,嘴角简直弯到了耳朵边:“那怎么行。我再怎么累,帮你治疗的力气还是有的。再说了,那么好的皮肤,万一留下伤痕可就让人心疼极了。咱俩互相知根知底的,还客气什么?” “不、不……我——”幽篁还待推辞,玉心侯忽然也在一旁帮腔道:“幽篁,我瞧你不必不好意思。本来北溟懂得治疗之人便不多,酋是一片好意,他愿意帮你,也省去我许多麻烦——” “不、不是——”到最后,幽篁欲哭无泪,自己也说不出什么了,脑袋里轰然亮出几个大字:自作孽、不可活。 ☆、治疗 第十六章治疗 玄晖打算去劝劝幽篁。 那云麓女弟子死去之时,年轻的鬼墨虽然并未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但眼中的悲伤却是真真实实的。因为受制,玄晖对此事爱莫能助,只能报之以同情。后来酋三言两语地把君朔坑了回去,还给他死死扣了个图谋不轨的大帽子,倒十分大快人心。 至于酋……玄晖皱了皱眉,暗自思忖,那魔族平时冷漠寡语,没想到开起口来唇舌竟然犀利之极,见事又十分敏锐,加之来路不明,恐怕是个厉害角色……若有时间,还是应该派人去夙影村一趟,查验那里是否真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地来到幽篁房门口,一手握拳正要敲门,冷不防里面传出“嗷”地一声惨叫,凄厉程度真真正正当得起“鬼”哭狼嚎四字,吓得玄晖一哆嗦,膝盖都软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你这治疗法术不是不能用了吗,怎么比以前加起来的都要疼!!住手啊啊啊啊——”这是幽篁的声音,虽然从未听他叫得这样凄惨可怜,但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嗓音并不容易认错。 另一边酋回答的语气却十足地轻松快意,又隐约透着兴奋:“唉唉,别躲别躲!!对别人我是舍不得法力,但留给你还是很舍得的哟~” “谢谢你!!我很感动!!但是请你住手~~!!!啊啊啊啊啊——我要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疼~!这法术越疼见效越快!保证事后一丁点儿伤疤都没有!!!再说,你不是早就死了吗,疼一下给我看看又有什么关系!!” “啊啊啊啊——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你根本就不是想要治疗,而是想‘看看’吧!!等等!你的眼睛怎么都开始冒光了!!很吓人啊!!救命——” 室内蓦地传出什么东西翻倒,以及人体挣扎扑腾的声音,紧接着一阵令人胆寒的大笑,张狂无比,满满的恶意。玄晖觉得自己几百上千年的神生人生中都很少见识过这种架势,浑身寒毛直竖,似乎周围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酋笑完了,继续道:“——知道就好!!看你还有空想些有的没的,脸也没怎么扭曲,肯定是疼得还不够狠!!所以我给你加大法力了哟~” “等、等一下——” “不客气……啊,你这个表情当真不错诶!” 又是一阵声嘶力竭、心胆俱裂的惨叫:“啊啊啊啊——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疼啊啊啊——” 玄晖慢慢把放在门上的手收了回来,打消了进去的念头,转身去了议事堂。一面走一面还在想:这两个家伙,看来还真的如君朔所说,是那种关系?但他俩……这房中情趣倒挺独树一帜啊?而且那个酋,状态与平时见到的好像不太一样?有点儿……怎么形容?……癫狂? 在接受了酋异常“尽心”的治疗后,幽篁觉得在之后的几天里,自己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尖没一处不在疼,可偏偏一丝一毫的伤口都没看见。和现在相比,那家伙以前在困兽刑牢里的手法完完全全可以称得上温柔了。 于是幽篁一直在床上趴着,趴到了第五日的幽都王诞辰大典。 一大早玄晖就找了过来,递给幽篁一颗易容丹让他变化成妖魔的形态,混在军中趁机离开。而酋事先已经打好招呼,因为担心被幽都王认出,他会一直留在夜明宫而不在大典上露面。这位前魔侯依然一身白衣,抱着胳膊靠在门口,狭长的红眸上下打量着面前形容丑陋的伪妖魔,似乎又是嫌弃又是好笑,过了半晌才收敛了脸上神色,淡淡道了一句:“再见”。 幽篁本想发挥他作为书生的本能,说点感天动地的道别之辞,结果还没张口,酋已经摆摆手,转身走远了,一副好像要赶快摆脱麻烦的样子。幽篁尴尬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伸手习惯性地摸鼻子,不想差点被自己锋利的爪子挠破脸。他叹了口气,按照玄晖交代的方向走了。 似乎老天永远在跟人作对。本以为一切顺利的最后一刻,发生了君朔、萦尘联合玄晖一起暗算玉心侯的事件。昔日骄傲强大的女魔侯在被夺走力量之源赤阳玉珏后不堪一击,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而身无长技,只擅阿谀逢迎的君朔将她狠狠地踩在脚下,肆意踢打。此时,玉心侯一心效忠的主上,由人间帝王堕入魔道的幽都王颛顼陛下,只是微眯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一手扶在腮边,漠然旁观。 ——九幽之主只能是最强的九个无极魔,他说。 玄晖取代玉心侯,被封为新的夜明城主,光朱侯。幽篁混在晕倒的妖魔之中,目睹了一切的发生。那一瞬间,他忽然又想到了酋,初次见面的清冷白衣,之后连面孔都严密遮住的重甲,还想到永夜城里的对话,清茶烈酒,和汩汩冒着香气的小火锅。酋那么恨那么恨幽都王,不仅仅是三百五十一年的囹圄之耻。 那位万魔之主从未眷顾过这片大地,而是将自己在东海神界遭受到的不满与恨意,通通发泄在了整个北溟魔族身上。 幽篁集中精神,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毕竟鬼魅之身,让他对一切迷惑心智和制造幻觉的法术都有强大的抵抗力。艰难地挪着步子,在不远处玄晖惊讶的目光里,一把掀翻了还在挥舞拳脚的君朔。所到之处,唤起一片鬼蜮,顿时四处黑烟萦绕,暗影翻飞,幽冥鬼泣之声桀桀不止,邪异之极,周围的妖魔慌忙惊退,俱都躲得远远。 此时幽都王神识已然离去,全场力量最强的便是刚刚夺得赤阳玉珏之力的玄晖。他用一道火焰驱散了鬼蜮,将被群鬼吓得浑身颤抖不止的君朔扯回身边,却也不进攻,只是站在原地皱眉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幽篁朝他笑笑,道:“……我猜我这次是没办法顺利回去了,是不是?”见玄晖沉默,又道:“……所以我仔细想了想,既然你们不让我偿所愿,那么如果不趁机捣点乱,岂不是太憋屈了?” 身边的地上,玉心侯虚软地躺着,几乎已经意识不清,女子单薄细瘦的身体血迹斑斑,看起来好不凄惨。他低头瞧了瞧她,慢慢地说:“……你们北溟魔族相互倾轧,争权夺利的事情与我无关,我自不该插手。但唯有一点,便是我偏偏看不惯心性高洁者一朝失势,便受某些宵小之辈肆意侮辱。反正我现在已经算是与玉心侯绑在一起了,要杀要剐还是要关起来,通通悉听尊便。但你们若辱她,我却是要全力搏上一搏的。” 这时君朔终于从鬼蜮带来的恐惧状态中挣脱出来,一跃而起,脸上满是恼怒,挥手就要下格杀令。几乎是同时,玄晖将他拦了下来——尽管一直受制于君朔,但在表面上,他这个光朱侯才是掌权者。当着一众魔军、满城将士,他的面子必须要给。 玄晖对幽篁的奇怪坚持似乎十分理解,甚至于十分支持,道:“既如此,我明白了。那便拜托你……护好她。” 于是他和颜悦色地……下令将幽篁和玉心侯一起关入了地牢,三天之后处死。 ☆、心迹 第十七章心迹 玉心侯的情况并不太妙,失去力量后体质本就极弱,又加上接连重创,一天之中大部分时候都睡着。幽篁对付那些被有意无意地放入牢狱的妖魔不过举手之劳,要照顾好伤员倒真是手忙脚乱。虽然召来繁花也能对付一二,但毕竟比不过冰心堂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高妙医术。 等夜里玉心侯醒了,幽篁便想着法儿与她搭话,以便分开注意力让伤口好过一些。无论是人是魔,受伤总是最脆弱的时候。之前酋是如此,玉心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更不例外。加之幽篁性子直爽温和,态度又不温不火恰到好处,于是借着在地牢内同舟共济的机会,两人倒去了隔阂熟络起来,不一会儿便相互改口以姓名相称了,幽篁还是幽篁,玉心侯已变成了玉心。 说到此番事变,玉心侯自己倒毫无怨尤,只道北溟规矩强者为王,她既然为计所困,便是棋差一招,兀自认栽。然而说着说着却秀眉微蹙,显出心事来。 幽篁试探问道:“玉心可是担心狄戎将军?” 玉心缓缓点头:“狄戎他性格刚直,早就与君朔不合。此番他若继续留在夜明城效力,恐怕终有一日会为人所忌,丢掉性命——我当时思虑不周,不应开口要他们留下他,应该直接劝他走。” 幽篁道:“如今你自身怕要性命不保,却还在想着别人的安危,倒是很讲义气。” 玉心其实脸皮极薄,最受不得别人夸赞,当即便想要转移话题,反问道:“别光说我,你自己便没有要牵挂的人了吗?”红眸微微眯起斜睨着他,分明意有所指。 幽篁一哽,忽然才想起来酋还留在夜明宫里,但平心而论,自己倒真没有怎么担心过他。该怎么说呢,那个家伙机警狡诈、工于心计,遇事能不被拖后腿就已经很好了,又哪里轮得着自己瞎操心?但想是这么想,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又不由心里隐隐约约不安起来。 玉心仔细观察他的脸色,道:“……别怪我多嘴,我就好奇一下,你们两个究竟怎么回事?明明感情那么好,但你要回凡间,他就这样放你走了?倘若你以后无缘再来北溟,岂不是要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不,不是——”幽篁头痛道,“你们真的误解了,我与酋的确有些许交情,但不是那种关系。之前事急从权,为了欺瞒君朔,也就没有花功夫辩解,但现在——” “是吗?”玉心依然一脸半信半疑,“可是,他真的很在意你,我能看出来。” 第 1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6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16 章 “那个家伙心高气傲,最看不起的就是凡人,哪里会真的——” ——哼,那个家伙道别的时候,除了一句“再见”,其它的居然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看都不多看一眼。 酋本就冷心冷情,幽篁觉得他这态度虽在意料之中,却又禁不住地失落,仿佛之前一路同行的那些日子都白过了。尤其想到三日之后即将被处刑,怕是此番凶多吉少,胸中更加抑郁。 玉心看着他微微撅起了嘴,摇摇头却笑了,道:“或许因你是凡人,故而不觉得。我与他皆为魔族,感觉却敏锐一些。北溟的行事准则向来是各家自扫门前雪,管你至亲还是好友,自己的事情解决不了,别人可不会帮忙。而那日,他却为你出头,出言挑了君朔,不是吗?” “那、那只不过是——” “而且他看你的眼神也很不一样。”玉心回忆道,“我虽不知他是出于隐瞒力量还是真出了什么变故,虽然表面上不过实力尔尔,但那种眼神却是久经战场的猎杀者才有的。冷漠无情,仿佛看谁都是死人。——只有面对着你的时候,才会稍微变得柔和。我不信你一点都没察觉,只不过到了如今地步,却还要装作恍然不知吗?” 幽篁却真的从未注意到这一点,不由得发怔,心下似有什么东西悄悄破土而出,极脆弱,却又生机宛然。 ——真的? “……况且幽篁,你也绝不是对此全无想法。之前为了救那云麓女弟子而要欺瞒君朔,明明可以有许多种别的法子,你却偏偏只挑那一种。故意把酋拐到床上,引我们所有人误解,但其实也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对不对?”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过了半晌,幽篁才轻轻叹了口气,道:“玉心聪慧敏锐,凭借些蛛丝马迹就能推断出这许多,什么都瞒不过你。甚至连我自己都没弄明白的心思,却叫你提点了。” 听了玉心一番话,他就不停地在内心询问自己,对酋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喜欢?佩服?愤恨?怨怼?仔细想想,这一路行来,似乎各种感情都占了一点儿。但若说最终,他们之间,幽篁却觉得只有两句诗能够形容。 ——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分离。 玉心原以为幽篁是故意,此刻才知他也是对这份感情懵懵懂懂。他们两个男子之间的是是非非,却由自己一个女子来点破,倒显得十分冒失了。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反正三天之后若无变故,我们都要没命。所以,只盼他永远不要知道便好了,免得徒惹人烦心。” 听得如此回答,玉心当下一阵愧疚,道:“真抱歉,明明保证过要把你平安送回家的,现在却——都是我连累了你……” 幽篁连忙摇手,全不介意:“我自愿如此,与你无关的。” 正说话间,地牢尽头铁门忽地当啷一声打开,一个人影快步走入,却是玄晖。幽篁和玉心正双双坐在地上,见状不约而同地噤声,不知他意欲何为。却见新任的光朱侯仔细地打量了他们好几眼,随后迅速将手里好几个瓶瓶罐罐塞给了幽篁。 “这是……?” “疗伤止血的草药,你那位好友酋托我带过来的,说应当会用得上。”玄晖答,一脸歉然,“很抱歉,我的元命盘至今还在玄晖手上,无法在明面上违背他,所以能为你们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玉心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表示并无怪责之心。幽篁却急急道:“酋?他托你带草药?那他自己呢?没出什么事吧?” “……他安然无恙,你不必担心。”一连四个问题,玄晖知他心急,连忙安慰。 然而幽篁看玄晖表情,只觉那张俊美面容上隐约透着不豫之色,似乎有什么事情在隐瞒不言,不由狐疑:“……怎么了?” “不,没什么。” “可你这表情……不,等等,酋真的没事?” “没事。” “不对,你肯定还有什么没说。到底怎么了?” 玄晖被逼问的无法,只能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只是觉得,你那位朋友远比你机灵。遇到情况,他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事倒十分之高。” 幽篁闻言一怔,睁大了眼睛,只觉得玄晖的语气意味不明:“……酋做了什么?” 玄晖道:“他昨日得知月辉广场上的一切变故后,立刻提出请求,讨要了夜明城常驻医师一职。而北溟擅于治疗的人才十分稀缺,君朔已经答应了。” 幽篁不可思议道:“君朔答应了?他怎么忽然那么好说话?” 玄晖道:“因为君朔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要求酋在后天的处刑日亲自到现场来观看你们的死亡。而酋……也未曾有半点犹豫就同意了。” ☆、诡谋 第十八章鬼谋 话说完,玄晖和玉心都用一半同情一半遗憾的表情看着幽篁。他们均知酋所做的恐怕是最为理智的选择,但想到他与幽篁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由得都担心某人会因为就这么被“抛弃”而伤心失望。 然而幽篁却似乎毫无所觉。“哦……”他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怪不得。” 玄晖道:“你别伤心。你瞧……他托我送草药,心里肯定还是念着你的。” 玉心也在一旁道:“对对,我们魔族心里想什么,都不会随随便便说出来。他虽然答应了君朔的要求,但心里肯定也十分难过的。” 幽篁十分莫名其妙,道:“他难过?他难过我就开心了么?你们究竟在说什么?酋做得很对啊。” 玉心和玄晖对望一眼,玄晖小心翼翼地问:“你竟然不生气?” 幽篁道:“有什么可生气的?你们两个大约觉得酋决断得太快,太也无情了些,但内心里其实是赞同他做法的罢?难道我就比你们糊涂,分不清轻重缓急了吗?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其他选择,有一个活下来总比两个都折在这里强。” 玉心道:“话虽是这么说,但你们凡人想法毕竟与我们不同。我还以为——” 玄晖也道:“亏我方才还不敢直接告诉你,怕你受打击呢。” 幽篁哭笑不得道:“原来在你们心中,我便真的如此不识大体啊。得得得,不与你们一般见识。总之如果我是酋,必定也会做出相同选择,不但能保证自身不受牵连,甚至还在夜明宫中占得了一席之地。他平安,我也就放心了。” 玄晖又看了他一刻,面上露出几分感佩,喟然叹道:“遭逢变故,你们二人之间一句话都未曾交流,甚至连面都没有见上,便能彼此通晓对方心意,可见情缘深厚。何谓两两相许、心心相印,今日玄晖算是见识到了。” 玉心点头道:“玄晖所言极是,看到这样深情厚谊,我也十分感动。” 随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眼睛转向幽篁,目光中充满了奇怪的理解和鼓励。玉心甚至还道:“幽篁,我们北溟可不讲究什么凡间的世俗礼法。虽然你们俱为雄性——不,男子,你却大可不必介意旁人眼光,该如何就如何,我定全力支持你。” 幽篁被他们看得一股寒流沿着脊椎骨往上窜,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第 1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7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17 章 ——是、是不是有什么搞错了? 虽然他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对酋生了倾慕之情,但、但是还没有到这么严重的地步吧? “等等,”幽篁的声音微微发颤,“你们莫不是忘了,后、后天都要处刑了,现在还有什么可支持的!” 玄晖蓦地双掌一拍,道:“这么说倒真是如此。别的忙我帮不上,但帮你们传递个信物之类的还是可以的。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捎给酋?等到你死了,他也可以留个念想。” 玉心的眼睛一亮,也丝毫不为未来的命运所影响,语气不知为何有点兴奋:“信物……?这难道就是你们凡人所说的定情信物?” 然后两人又一次不约而同、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幽篁哽了一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玉心是魔族也就罢了,但玄晖……为什么他的思维也似乎有点儿不似常人? “不……”幽篁最终一手扶住额头,头疼道,“我只愿自己直接化成邪气回归凝墨池,什么都不要剩下。” ——临死之前给酋留了个断袖的名声还不够,还是个爱侣惨死、鳏寡孤独了的断袖。顶着这么个名头,以后酋在几百年内怕是都找不到心仪女子相伴了。故而万一不小心留下尸体,那家伙说不准会拿来剁碎了喂狗。 三天之后,死刑如期举行。 幽篁和玉心被牢牢绑在地牢里的石柱上,看着此次行刑的嘉宾一个接一个从门厅步入——君朔趾高气扬地走在最前,身后依次跟着玄晖、狄戎和酋,最后面则是一众妖魔随从。君朔本待狠狠地出言折辱玉心,但张口还未说几句,就被玄晖和狄戎双双阻止了,只道玉心毕竟曾为前代魔侯,总须留些尊严。 紧接着狄戎被逼上前,亲手行刑。高大的青年魔将站在柱前,显得玉心更是娇小柔弱。手碰上了刀柄——握住——拔出—— 铛! 一生脆响,玉心安然无恙,捆缚她的锁链却哗哗啦啦地从柱上掉落下来,在地上摊成一堆。 在场众魔,尽皆愣了一下。 “狄戎!你这是要干什么?造反吗?” 君朔一惊,便要上前,哪知一阵头晕目眩,浑身使不上力气,便即摔倒在地。回头一看,玄晖以及周围一众魔卒也同样软软靠在墙边地上,只剩下酋那道雪白身影傲然立在牢狱中央。 “这、这是……怎么回事?”君朔心下一阵惊慌,瞠目结舌地朝酋看去。 “……墨罂粟。”酋手中举着一只雪白素净的玉瓶,瓶口敞开,一阵一阵微黑泛青的烟雾徐徐飘出,“以前从遇到的冰心堂弟子身上顺的,倒确实好用。”他淡淡道,缓步走到柱旁,此刻狄戎也已经将幽篁从锁链中放了出来。 “你们、你们竟然串通一气!!好大的胆子!!”君朔明白过来,顿时勃然大怒,然而拼命挣扎半天,在旁人眼中也只不过是微微扭动了几下,只得放弃,气喘吁吁地道,“狄戎!酋!等我恢复必定不会放过你们!!” 幽篁揉了揉被绑得麻木的肩膀,瞧着他嘿嘿笑出声来,道:“……你别乱动!这墨罂粟麻痹神经的效果很厉害,你越乱动中毒越深!万一落得个半身残疾就不好了!!” 玄晖靠在墙边,闻言皱了皱眉,倒并不如君朔般气急败坏,只问道:“玄晖有一事不明,可否解惑?” 幽篁不知为何始终对玄晖很有好感,便道:“你问。” 玄晖道:“这墨罂粟之毒一放出来便弥漫满室、避无可避,酋与狄戎自是有备而来,但怎地你与玉心却也安然无恙?” 幽篁笑了笑,从怀中掏出几个小瓶,却正是两日前玄晖与他们捎来的那些草药。幽篁道:“这些药物分开来,每一样都是只能疗伤止血的凡品,然而混在一起共同服用,却能对抗冰心堂最强之毒墨罂粟。酋曾经专门研习过对付冰心堂的解毒之法,而他满夜明城地行医时我又跟过一段日子,故而恰好学到了这一点。那日他托你送这些药物过来,我仔细一瞧就明白了。我猜你大约事先检查过,但没能发现什么问题吧?” 玄晖点点头,依然不见喜怒,道:“……不错。倒真是我一时疏忽,没能察觉出你们的真实意图。但有一点,即便你们今日从这牢狱出去,也走不了多远。一旦格杀令发出,整座城都会与你们为敌。” 幽篁笑道:“多谢提醒,我们自会小心。” 转过头去,玉心正与狄戎在飞快地说着什么。狄戎忽然单膝跪地,高大的身躯俯下,只道此生惟愿尽忠,随后又起誓般地说了一句“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玉心忽然一震,脸上表情似悲似喜,也不知那句话于她有何深意。 酋已经将瓶子收起站在一旁,右手虚握左手臂弯,面无表情地看着幽篁,见他将身上灰尘通通掸净,才道:“走吗?” 幽篁回以一笑,道:“走。” 一道裂隙劈空而开,四人接连钻入,须臾不见。 玄晖的格杀令发得极快。还没走出城外,便有大批的妖魔士兵追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各种狰狞奇异的魔影一层叠着一层,几乎水泄不通。四人之中,幽篁与狄戎均是全力应战,酋虽然大部分力量被封印,但对付眼前这些低级魔卒倒也不成问题,唯有玉心在失却赤阳玉珏后体质大损,一路左支右绌十分吃力。纵然后来又迎上来一大批愿意跟随狄戎和玉心的妖魔帮助作战,眼看也是难以突围。 狄戎观察形势,最后决定由他自己殿后,请求幽篁和酋带着玉心平安逃走。玉心本是不允,但心知自己继续留下反倒对己方碍手碍脚,只得由着幽篁拽离。身后只闻火光闪烁、喊杀阵阵,随着脚步加快,越离越远,渐渐听不到了。 然而没走多远,居然遇上了第二批追兵。幽篁和酋相背而立,把玉心护在中间,周围又是黑压压一大片妖魔。 幽篁拔出毛笔,心中正在思忖是召唤修竹好还是镜影好,忽觉头顶一凉,伴随着大片哗哗水声的是一声清叱:“六——合——寒——水——诀——!!”光华闪过,近处的数十只妖魔俱被冻僵,倒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 一道雪白身影踩着飞剑倏然而至,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已扯着酋的领口将他拽远了好几步,紧接着是一阵怒吼: “酋!你这混账肯定是脑子有病!!……一点预兆都没有,居然就这么从夜安城直接跑了?!” “接到消息,吓得老子三个时辰就从应龙神殿飞回来了!!” “路上遇到槐江,他个木头脸都快急疯了!!棺材都忘记背!!” “你说!!你究竟想干嘛?!” ☆、忠诚 第十九章忠诚 幽篁和玉心都被这一瞬间的变故惊得呆了,只见那白衣剑客一边说话一边抓着酋的肩膀来来回回地晃,简直像是要把他摇散架似的。 而酋也未必好多少,一直被捏着肩膀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拍开那双手:“放开!我头都晕了!!” 白衣剑客退后两步,一手握着剑,依然满脸不忿。他肤色极白,远看凝脂霜雪一般,容貌也明丽无比,舒眉朗目,尤其一双眼珠竟是醇厚碧色,有如琉璃沁翠。若非此刻他正恶狠狠地瞪着酋,真真当得起“绝世美人”四字。 幽篁虽从未当面会过此人,但他的名头却早已响彻大荒,来来回回听过无数。更何况此人的父母俱已见过,只觉得褪去了萦尘的妖媚,又远较卓君武精致,正是集了两人优点于一身。 这自然是幽都魔君,张凯枫了。 只不过现在瞧着他与酋之间,虽有困兽刑牢的典故在前,但远不似传闻所说的那般彼此憎恶,反倒是熟悉亲密得如同长期并肩的同伴战友。 玉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第 1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8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18 章 虽然她以前从未见过无寐侯面具下的真容,但与张凯枫却打过多次交道。现在看到张魔君这番姿态,便是再迟钝也猜到了。 然而谁都没来得及说话,斜里又窜上来一道高大的身影,满身厚重铠甲,长长的黑发披肩,一上来就把酋死死抱住,那身单薄白袍瞬间被揉得陷进怀里几乎看不到了。 “主上……!!” 槐江激动得连声音都在打颤,似乎下一刻那张素无表情的脸都要淌出泪来了。幽篁从背后好奇地打量他,发现后面空荡荡的,真是不见了那具死沉死沉的棺材。 “槐……江——!!”酋却几乎喘不过气来,脸都在发白,毕竟身为他座下最强的左亲卫统领,槐江这一抱可谓有千钧之力,“松……手——!!你胸甲硌得我好疼——!!” 槐江一怔,反应过来自己激动之下显然僭越了,连忙退后两步。似乎有那么一刻他想要摸摸酋胸口是不是真硌伤了,但小臂微微抬起又迅速放下,顿了顿,旋即低头俯身、单膝跪地,行下一道大礼。 众人都望着他。 槐江声音不稳地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每日抬头仰望,夜安城的结界光辉闪耀一如往昔,从未减弱一分一毫,便知主上必定还活着。只是当时城内大乱、流言四起,属下们措手不及,收束叛党、重整秩序花了些时间,故而延迟到现在才寻到主上,实在罪该万死。” 酋望着他,怔忪一刻,才道:“寻我做什么?我并未叫你们寻。” “主上……” “你应当已经知道了,因着那道阵法,我一旦离开夜安城便力量尽失,沦落至天屠魔之辈。如今,又怎能继续做你的主上?槐江,如今你我之间,是你更强。” 酋的语气虽平稳,但槐江与他相处日久,立刻便听出其中隐含几分失意,不由怔了怔。等再次开口,语气已极为郑重,道:“属下可不管那些。当年既认您为主上,您便是我一辈子的主上。这几百年来,北溟情势起伏,权力更迭,诸侯们轮着番地更换,还看得不够多吗?但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槐江也依旧遵循忠道,只愿就此追随于主上身旁,初心不改、至死方休。”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激越,在场众人都是久经战阵之辈,闻得此言,心里都是一阵震动,又不禁生出几分感慨。 玉心识破酋的身份后,本觉得尴尬,故而隐了一半身子在幽篁身后。此刻却不知不觉往前挪了半步,大约是听到槐江的话后,想到了不知此刻身在何方的狄戎。幽篁侧头,见她低眉敛目,清丽面孔似有忧色,不由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紧接着,槐江站起,侧过身子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一大批妖魔军队,又道:“他们听说我要寻找主上,便都加入了来,一路隐瞒行踪,从夜安城潜到这里,路途险阻,不曾有半句怨言。大家都是一般心思,只要活着就都是主上的战士,如若死了,也只能是为主上而死的战士。” 话语一顿,那些妖魔尽皆列队站好,虽然大多形容狰狞可怖,却军容肃整端严,显然训练有素,一双双或圆或扁的瞳孔一股脑地望着酋,透着不尽的热忱与崇敬。偌大一支队伍,怕不有几百上千之众,此刻却不闻一声杂音,唯有铠甲刀剑精光锃亮,月下锋芒闪烁。精锐之兵、虎狼之师,风采尽显于此。 “……几百年来,夜安城内从来都是只闻无寐侯,不闻幽都王。城中的每一名战士,都是当初主上费尽心血,层层选拔,一点点培养出来的。若论上阵杀敌,则勇猛无匹、以一敌百,可令敌人丧心裂胆、望风而逃。北溟尚武,故而夜安城的出身对于魔族而言早已成为无上的荣耀。许多受命被派往别处的战士曾与我言道,每当出征,无论走去多远,只要回过头,看到那座巨大城池依然矗立天边,想到自己在其中度过的岁月,便觉得胸中豪气吞云。既然连这世上最严酷艰苦的训练也坚持了下来,那么前方无论遇到怎样的险境也都无所畏惧。”槐江继续道,“故而今日来到此地的,是夜安城无寐侯的部队,不是北溟幽都王的部队。战士们曾与主上并肩而战、生死相托,战阵上的情谊,等闲又怎能轻易消弭?纵然主上一时落魄,但他们依然愿意追随至天涯海角,决不退缩。若有人要与主上不利,却先须过问这一重重新磨的刀枪。” 槐江平日不善言辞,往往都是木着一张脸,能少说就少说。此番慷慨激昂的一长段话,他大约是在心中盘桓了良久,竟一口气娓娓道来,丝毫不见滞涩。 酋怔怔地听着,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半晌没有说话,唯有呼吸渐渐不稳,显然内心正情感激荡。 “好厉害……”玉心低声叹道,“传闻皆言无寐侯穷兵黩武,但能将部队训练到如此地步,军心肃整、竭尽忠诚,当真十分不易。” 幽篁在一旁笑笑,心中蓦然莫名其妙地自豪起来,宛若是自己受到赞扬一般。这段日子只见玉心治下的夜明城繁荣丰饶,但回头想想,酋的领地也绝非一无是处,不过风格相异、另有所长而已。毕竟说白了,夜安城乃是一座军营,而酋作为战将的本事则永远是整个北溟无可匹敌的。 心中一热,当即上前,走到那白衣身影一旁,在衣袖遮掩下悄悄去握他的手。酋五根修长手指本在微微颤抖,碰到幽篁当即紧紧地反握,掌心炙热一片。 酋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扫视了场上一圈,缓缓开口:“你们愿意一路追随到此,可谓尽诚竭节,实则是出乎我的意料,酋在此、诚感各位厚意。” 他说着,往前半步,微微躬身,极郑重地向面前的妖魔军士们行了一礼,才道,“然而,若为大家共同的未来考虑,我却是要劝你们全部都回去的。” 场内肃静一片,即便酋如此说,却无有一人答话。众将士只是抬眸,默默地望着他,竟丝毫不为所动。 “如今我已失势,前途未卜。你们若跟随于我,也不知日后会遇上什么。更何况,如今于明于暗,我都已与幽都王决裂,那家伙权势滔天,我连自己都未必护得住,更何况你们——” 忽有一名魔族战士站出来,幽篁认出那是角斗场的杜宇,只听他道:“……主上,入了您的部队,岂有一名是怕死之辈?”身后各个将士更是不约而同点头。 酋蓦然噤声,随即微微笑了起来,平日凌厉的面容此刻忽见柔和,唇线上挑,眼角微弯,月光耀下,一时明丽无匹。 “……也对。入了我的部队,又岂有一名是怕死之辈?”他道,“好!既如此,我便不再推辞。从此而后,我与大家同进同退、同生共死,势要在这北溟再闯出一番天地。” 众将齐声欢呼,声势震天不绝。忽一声唿哨,却是张凯枫鼓掌笑道:“好!好一番激昂壮烈、意气风发的陈词!酋,你既打算好好玩,可也得算我一个。”说罢,飞剑流转,划到原先被玄晖派来的那数百名追兵头顶。这些妖魔此刻早就被夜安城的部队团团包围,见势不妙却又无处可逃,已然惊慌失措。 张凯枫道:“反正他们听了今日此间对话,大约也不能活了。不如就通通拿来祭旗,如何?”说罢手中利剑已然灵光闪烁,挥了下去。 ☆、故人 第二十章故人 杀伐既止,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数百妖魔此刻尽皆尸骨化灰,苍蓝色的血液将泥土都浸透了一层。酋命令麾下迅速转移,赶在又一波追兵到来之前隐入了夜明城西南的晓夜丛林。此地浓雾弥漫、草木丛生,偌大一只军队藏匿其中,要隐瞒行迹竟并不费力气。 槐江似对幽篁极有敌意,但因着酋在身前,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不停地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死瞪着他,右手则在自己的刀柄上摸来摸去。幽篁知道槐江大约是记恨自己拐跑了他家主君一事,心里也着实有点发虚。抬眼看着酋正在为了安顿大部队而忙前奔后顾不上自己,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扯着玉心一块儿潜回夜明城打探消息去了。 张凯枫避开一众忙碌的妖魔,自己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独处。酋去寻他时,年轻的幽都魔君坐在一棵紫藤树下,执了一片鹿皮正小心翼翼地擦拭染血的长剑,剑阁弟子惜剑的习惯,竟从少年时期沿袭至今,从未改变。紫藤花瓣随风落在他的白衣上,点点滴滴,与繁复华美的镶边交相呼应,更显雅致静好。 酋无心欣赏这道美景。他见过太多太多美丽的人,无奈自己性子却是个尚武的。纵然表象声色再美再好,但凡手无缚鸡之力,在他眼中也是毫无用处。让酋觉得无论如何必须亲自来一趟的,是今日战斗之时,张凯枫表现出的异常。 经历不同,性格不同,习惯不同,每个人在做事时都会有一套自己的风格。彼此间熟悉的人,往往能从一些极为细枝末节的地方,诸如脚步声,说话语气,小动作等等,判断出对方的情绪是否正常。 酋十分熟悉张凯枫战斗的风格,毕竟那孩子的剑技几乎是在自己眼睛底下一点点磨练起来的。张凯枫的剑极冷、极快,挥动时如溅玉碎冰,轻轻巧巧,甚至连风声都带不起,然而所过之处敌人无不血溅三尺、身首相离。 刚刚过去这一场战,白衣魔君却一反常态,动作间大开大阖,狂放不羁、张扬无比,竟像是嫌漫天鲜血流得不够多,满地残肢剁得不够碎,还要再切开一些、剁碎一些。酋自己几乎是以血腥为生的,也见过许许多多同样以鲜血杀戮为乐的妖魔,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个素来冷静的年轻人眼中也看到那种嗜血、狂乱的气息。尽管张凯枫已经掩藏得很好,但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久经沙场后直觉异常敏锐的他。 更何况,幽都魔君并不喜欢多余的杀戮。而这次,却是他主动提及,要将那群妖魔全歼。 还未走近,张凯枫已然察觉,停下手中活计,抬头朝他笑笑:“……忙完了?” 酋停下,掸落飘到自己肩上的紫藤花瓣,点头:“要在野地里一下子给上千只妖魔找住处可不容易,不过好在现在已经安顿得差不多。” 张凯枫继续笑:“辛苦你了。毫无准备之下忽然窜出这么一支大部队,纵是善于治军的无寐侯大人,怕也要手忙脚乱好一阵子。——你真没想到槐江和我会来找你?” “——真没想到。”酋老实回答,“北溟往日历史上,多少诸侯陨落之后连尸骨都留不下。我只觉得,我若失势,你们大约不会主动为难于我。但妖魔向来性情凉薄,至于其它,便当真不能奢望——” “只是‘不会为难’而已?”张凯枫道,“光说我也就罢了。但槐江兢兢业业跟了你好几百年,其忠心当真日月可表天地可鉴,如今你就给他这么一句评价,我为那个木头脸一哭。” 说到槐江,酋又瞧了瞧眼前的白衣魔君,才注意到究竟有哪里不对了,竟是没见到随侍在侧那只犬妖高大的身影。不由开口问道:“凯枫,怎么不见羯?” 他不过随口一问,哪知道话音刚落,张凯枫脸色猛然一白,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整个人沉默下来。 酋瞳孔一缩,已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住口。 第 1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19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19 章 沉默中风起,吹动头顶枝叶,飒飒不止。随即,大片紫藤花瓣四散飘落,宛若下了一阵紫雨,雨点纷纷,落入两人发上、衣上。然而毕竟不是伤春悲秋的诗者,面对如此美景,他们谁都没能在心中生出什么感慨,只各自在原地一动没动,默默地想着心事。 良久,忽一声幽幽轻叹,无尽失落:“我……当年带他走出了你那步步凶险的角斗场,却没能带他走出一座普通的人类村庄。” 酋则答道:“……人,有时候比妖魔更危险更可怕。” “是啊。这话你说过,可我那时未往心里去,如今算是得到教训了。”张凯枫面上浮起一丝苍白微笑,顿了顿,又道:“槐江说你失踪,还在通往结界外的道路上发现很多血,怕你凶多吉少。接到消息时我是真吓到了,本来还在计划着,说了要帮你离开夜安城,就一定要做到。哪知道你这么心急,也不多等一些时日。” “……你在北溟大荒来去自如风光无比,怎么还顾得上我?早就不指望你了。”酋哼了一声。 “怎么会?我哪里那样没良心?”张凯枫抗议,清秀的脸庞此刻微微鼓起,透出几分幼时的可爱来,“整个北溟我就与你和羯最熟,如今他不在了,你可不能再死了。” 酋愣了愣,听他如此说,纵然平时冷情,此刻也不由微微感动。仔细看了看年轻人的表情,确认至少是表面上,他已恢复了正常,悄悄松了口气。数千年的岁月,酋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并不觉得此刻他得安慰张凯枫些什么,而对方很明显也并不需要。 既然知道了因由又没什么可做的,自己也没必要留着了。吁了口气道:“不知不觉竟与你耗了这许多时间,他们许是还要找我。你要现在与我一起回营地呢,还是继续在这里呆着?” 张凯枫想了想,道:“你走吧。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酋点点头,转身往回迈出两步,忽又停住,道:“戌时开饭,不要迟了。” 张凯枫不知听见了没,半晌没有答话。 没有答话,酋就一直站着,默默地等。直到过了半天,后面才传出一个“好”字。酋再次迈开步子打算离开,听到张凯枫问:“有辣不?” 不知不觉间,一丝笑意漫上眼角,酋悠然道:“——不知,我问问去。” ☆、决意 第二十一章决意 夜里,幽篁和玉心领回了十几名云麓弟子和一批玉心麾下旧部。云麓门下金碧辉煌的袍服与北溟妖魔晦暗坚硬的甲胄列在一起,当真十二分地格格不入。 酋则换回了他那身层层叠叠的华贵白袍,袍角的皮毛镶边随着步伐划出优雅的弧度。连日一直松松挽着的发辫也重新束成高髻,以金簪宝冠固定,利落齐整,举手抬足间再不刻意收敛那股战将独有的凛然气魄。玉心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一遍,红宝石似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阵,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微微点头。酋也点了点头算作回应,转头看看那群云麓弟子,又把目光转向幽篁,问道:“这是……?” 幽篁揉了揉脑袋,向他简要报告了在夜明城中一系列的变故。狄戎连同数十名属下被擒,玄晖和君朔则下令要三日后于月辉广场公开处死他们。玉心恢复昔日记忆,想起狄戎实乃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多年来沙场相随,虽明知是诱敌之计,却仍然打定主意要去救。至于众云麓弟子,则是为了夺回门派至宝赤阳玉珏。他们本怨恨玉心多次处死云麓门人,但觉得单凭一己之力实难对抗夜明城守军,又见幽篁同为十大门派之人,多少有些同伴之谊,故而事急从权,也一同跟了来。 酋听完,神色意味不明,对幽篁道:“此事不与你相干。你也要插手?” “……也不是全不相干。云麓仙居师兄弟们的忙无论如何也得帮,何况玉心是我朋友。” 酋顿时把半边眉毛挑得高高,语气中掺了几分莫名其妙的讽刺:“朋友?……要当你的朋友可容易得很哪。你对待朋友可是个个都这般两肋插刀的?” 幽篁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玉心却立刻听出不对,抢道:“……无寐侯你别误会!!我和幽篁真的只是朋友!” 然而话这么说却也不对。酋的眉毛挑得更高,简直快飞进发际线了:“……何必与我解释?你们俩有何交情,我可一点打探的兴趣都没有。” 幽篁回过味来,连连道:“唉,唉,这是什么话,玉心与狄戎彼此情深意重,着实令人感怀。如狄戎那样好的哥哥,舍身忘己地护着妹妹,这世上当真不多见了。更何况,酋,我想帮他们,亦是因为我觉得……觉得……倘若是你出事,我也会像他们之间一样,拼了性命不要去救你的。” 酋顿时心中一跳,只觉这话听在耳中极是熨帖。然而幽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他又觉得太婆婆妈妈,失了男子气概,不由脸上发热,口中嫌弃道:“哼,谁要你个死人来救!这般爱管闲事的性子,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到你那凡间去。” 幽篁正盯着他,忽见那张秀美的脸上隐约透出微红,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尴尬,恍然道:“……啊,你竟还惦记着这事儿哪。” 酋哼了一声:“可不是?本侯向来言出必践,我就记得我许诺要平安送你回到故乡,现在反倒是你自己想不起来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忽觉不对,猛地一顿,生生把剩下那个字给咽了回去。 “噗——”四周响起一片喷笑声,众人一个个嘴角上翘,但被酋恶狠狠地瞪了一圈,顿时又慌忙收敛神色,把脸憋得青紫。 幽篁摸了摸鼻子,真心实意地道:“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万一最后回不去,也不错——因为北溟还有你在。” 酋方才提回家之事本是想岔开话题,结果没想到幽篁又来了这么一句,顿时更加不自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长了什么东西似的,不由叹道:“……不不,你还是赶快回去得好,免得一天到晚在本侯面前晃来晃去地碍眼。” 张凯枫抱剑站在一旁,这时看出酋的窘迫,终于开口替他解围:“酋,你要是也决定出手就直说。我最近手痒得紧,正想找机会好好打几场呢。” 槐江也道:“主君,我们都听您的。您的剑指到哪儿,属下们就冲到哪儿。” 幽篁却摇摇头,不赞同道:“不,无论是去救狄戎,还是去夺赤阳玉珏,反倒通通与酋无关。我觉得酋你还是不要搀和进来得好,无论如何,这简直就是在幽都王眼皮子底下作乱——” 酋听到那个名号,眼中厉色一闪,冷声道:“幽都王?我何时怕过他?”顿了顿,又道,“我自然要出手。能让那混账堵心的事儿,哪有不做的道理。” 玉心听他们对话,却露出些微疑惑,询问道:“恕我一时愚钝,然而现今情势与幽都王何干?自诞辰大典那日起,他的神识便已然撤走。北溟诸侯成王败寇乃是常事,幽都王从不干涉,先后下令处死我、处死狄戎的是君朔和玄晖。” 酋轻轻摇头,道:“不,此次并不同一般的诸侯倾轧,我总觉得那家伙暗中操纵、必然另有所图——他对待玄晖,或者说是东皇太一的态度,着实奇怪。”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转头朝向幽篁道,“我记得在永夜城时,夜歌曾经与我们说过,他是因为窥探幽都王的梦境而获罪?” 幽篁点头道:“对。因我身怀忆云珠之力,怀光侯还领着我看过那道梦境。” “……怎样的梦境?” “很……”幽篁回忆着曾经见过的那片花海和美丽的村庄,努力斟酌着词汇,“……很温暖,很安宁,那是关于帝江、孤月,还有他们的孩子太一的记忆。若非事先知情,实在难以想象阴鸷狠毒的幽都王竟也曾有那样的过去——充满着真实的爱与希望。” “……真实。”酋道,“幽都王对那个叫孤月的凡间女子用情至深、念念不忘,这一点绝对是真的。甚至于仅仅因为歌姬萦尘的声音与孤月几分相似,他便赐下至高的荣宠,令她在荧惑侯死后依然能够屹立不倒。” 话说到这里,最先跟上思路的是张凯枫,白衣魔君接口道:“所以疑点在东皇太一。” 酋点头道:“不错。想那东皇太一乃是孤月留下的最后子嗣,幽都王待萦尘尚且宽厚,又怎可能丝毫不顾自己亲子的旧情?当年太阳神子落入北溟,化成凡人玄晖求见他,他却视之如敝履。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是可疑。”他转头对玉心道,“棋局早已布下,玉心侯,从那时起你就被你的王上算计了。” 玉心对此倒并未显得十分不甘,只是秀眉微蹙,分析道:“无寐侯的意思是,我这一次行动所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玄晖和和君朔,还会有幽都王是吗?” 酋道:“……他随时可能出现。你须想好,他若出手,你要如何应对。” 玉心叹道:“原来……多谢无寐侯指点,我自己竟从未想到这一层,只以为能对付玄晖手中的赤阳玉珏就足够了。” 然而话是这么说,在场众人谁都清楚,倘若当面对阵幽都王,胜算几乎没有,甚至于能不能逃得性命都是个大问题。 正在一片低落中,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站了出来,是云麓弟子中为首的那位,名叫焓煌。焓煌道:“何必如此沮丧?能想到应对法子固然是好,想不到便不去了么?既然有些事无论如何都要做,那便去做!大不了背水一战,说不定倒有死中求胜之机。况且,纵是就此死了,倒也求仁得仁、不枉此生。” 这话说得十分豪气,当下一众云麓弟子连同周遭十几只妖魔都鼓掌呼喝起来。 玉心亦道:“多谢,这番话说得我茅塞顿开。方才只觉得前路险难故而踌躇不前,倒是忘了,这么多年来纵横疆场,一死又有何妨。” 第 1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0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20 章 幽篁侧眼瞧了瞧酋,见他脸上不以为然之色一闪而过,悄声道:“你怎么看?” 酋摇头道:“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正如我之前所说,这一个个涉世未深,都太年轻了。” 幽篁轻叹了口气,心中也觉隐忧。然而那边玉心已经扬声道:“既然如此,便一同寻个僻静地方,讨论一下接下来该如何行止吧。” ☆、名将 第二十二章名将 三尺见方的羊皮纸铺开在一块方石之上,酋拽过幽篁,极其顺手地从他袖子里抽出支毛笔,四处看了看,又转头道:“墨。” 幽篁无奈,朝一只小碟子里一甩,顿时洒了半碟墨汁给他,又瞧着那笔,心疼道:“你怎偏偏摸了这支出来?这是去年司空掌门赠予我留念的——” 酋连头都不抬,不以为然道:“我怎知道?笔本是用来写字的。如你这般袖子里藏了十七八支,支支都是宝贝,支支派不上用场,连我都替它们惋惜。”说罢笔尖轻点,沾了墨,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幽篁摸了摸鼻尖,没敢反驳,探头去看他笔下的东西,不一会儿又问道:“……就只要墨?不要别的颜色?丹青赭石我也可以变出来的!——诶,小心些别沾到衣裳!你这身白衣可不好洗!” 酋没答话,却不自觉地用另一只手捋起袖子,动作也谨慎了些,似还真的有些怕蹭到纸上弄污了自己。站在一旁的玉心像看到什么有趣事情似的,“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张凯枫抱着剑,也面带笑意,问道:“酋,你究竟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个有趣的小子?” 酋专心于笔下,只道:“这得问槐江。” 槐江一如既往地用他最凶狠的眼神瞪幽篁,语气生硬:“……这得问人贩子!” ——如果下次再弄来这么个货,别说付钱了,本将一定二话不说先一棺材砸死他!绝对再不能让主君瞧见!! 幽篁却不知为何有些委屈,道:“……我只是贪喝了一杯竹叶青茶而已……” 张凯枫摸了摸下巴,慢悠悠地道:“喔~酋,我现在觉得你这个喜欢从外面往家里捡人的习惯也还蛮不赖的,毕竟偶尔也能捡到宝不是吗?” 幽篁讶道:“宝?张魔君你居然这么高看在下,这简直是受之有愧啊。” 张凯枫不怀好意地笑哼一声,道:“谁说你,我说的是我自己。” 这个笑话一说,众人都无语,顿时场内一冷。 而善于讲冷笑话的张魔君犹不知足,继续道:“对了,有件事我早就想问。既然你都做鬼了,寻常的幻术幻境都奈何不了你,怎么偏偏还能中那劳什子的蒙汗药?这鬼墨一门倒真神奇得紧,应该捉一两只回去拆开来看看,也不知与中原那些尸兵有何异同。” 幽篁吓了一跳,一只手指直指他面门,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你你你你——你怎能如此残忍?” “反正死都死了,给我看看有什么打紧?大不了拆开来再缝上,说不定还能动弹呢。” “看看?!只为了看看?!!我现在知道你的的确确是酋调|教出来的了,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最多弄出点小伤小痛的,你这是要扒皮拆骨啊——”幽篁简直痛心疾首。 “哼,你以为幽都魔君的称号是白叫的?”张凯枫冷笑。 酋耳中一直听着他们对话,这时“啧”了一声,道:“……怎么是我调|教的?凯枫可是堂堂弈剑听雨阁门下弟子。” 幽篁道:“怎么不是?每次你看着魔君时,眼睛里分明写着七个大字。” 众人好奇,都问:“哪七个字?” 酋也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睛看着他。 幽篁高深莫测地一笑,拉长了声音:“吾——家——有——儿——初——长——成——” 酋一听,恼道:“说什么疯话——”当下右手一甩,就想把毛笔戳到他脸上。 幽篁急忙伸手去抢,大叫:“诶诶——都说了那是掌门赠的——” “我管你那么多!” 张凯枫却在一旁嗤嗤地笑开了,唯恐天下不乱地道:“酋肯定不喜欢,但说实话,我倒真不介意叫他一声妈。” 话音刚落,酋本在与幽篁抢毛笔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回头讶道:“等等,我固然是不喜欢,但……怎么是妈?就算叫也该是叫爹吧?” 这话一说出来,场下顿时一阵沉默。人人都不答话,却人人都一副憋笑快憋死的神情,甚至槐江的脸都由青色憋成黑色了。 酋见状顿时恼了:“——张!凯!枫!这话什么意思!解释清楚!!” 张凯枫笑得更厉害,抱着肚子几乎要打跌,隔了好一会儿才喘了口气道:“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画完了没有?” 酋哼了一声,明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但想想还是正事要紧,便不再追问,重新将羊皮纸展开。只见上面墨迹已干,竟是一幅完整的夜明城平面布防图,不仅细节精确,还仔细标明了何处布置了守卫,巡逻路线几何,轮班规律等等。 除了张凯枫和槐江两人向来熟悉他风格之外,其他一众人等见这阵势尽皆呆住。几名在场参与商讨的云麓弟子瞪大了眼睛,更是惊讶不能自已。方才他们见这群幽都将领互相之间打趣逗乐已觉得与平素所知相去甚远,等见到酋露了这一手本事,则心惊非常。 幽篁讶道:“你、你何时把夜明城的情况摸得这样清楚的?” 酋不以为然道:“行军如流水,因地而制宜。故而为兵者,每到一处新地方,将周遭环境、地形地貌观察清楚,做到心中有数,本就理所应当。我在夜明城闲逛了这么多日,若还记不下来,‘善于治军’之名岂不是白叫了?” 玉心则叹道:“——我当初真是太不谨慎,虽曾疑心,却仍然轻易放你入城。幸好你我如今合纵抗敌,否则与你这等心机深沉之人作对,当真棘手之极。” 酋笑笑道:“若论心机深沉,我怎及得上颛顼?就连他那个儿子玄晖,都未必能平手相较。” 幽篁沉默不言,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想起在困兽刑牢时看到宋御风留下的信,其中评价酋道:“……此獠深明军阵之法,为凡间大敌。”不由心中一动,暗道:“倘若有朝一日,酋不再以幽都王为敌,而是挥军南下,去攻打我华夏之地,那么‘凡间大敌’四字,绝非虚言。” 在场众人却谁都没注意幽篁这番心思,围在那方石周围,开始筹划行动。 张凯枫去捧了一堆碟子杯壶回来,在布防图上一个个排开,用以标记敌我两方势力,口中道:“这夜明城的防御倒是十分高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光是要直接打进月辉广场都要费不少心思。” 酋忽道:“凯枫,你现在仍是幽都魔君之名,若与我们一同前去恐怕不妥。倒不如留在后方瓦解城中布防,为最后的撤离留出通路。” 张凯枫点头道:“也好。这项任务反倒最为重要,留给其他人确实难以放心。” 众人又商量一会儿,最终确定先由玉心去寻找能对抗玄晖的玄阴玉珏。倘若玄晖被制,那君朔能力低微,便不值一提。玉心与玄晖争斗之时,由酋和幽篁在旁掠阵,而众云麓须伺机夺回赤阳玉珏,剩下的人则负责带走狄戎和其他被俘的妖魔。 酋最后道:“……每人各行其是,若有余力便相互照应,若无余力便各自撤退,不要多做停留。” 第 2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1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21 章 张凯枫忽问:“倘若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大家该如何行止?” 玉心点头道:“作战之时必然大乱,不好统一发布命令,不如现在便商定清楚。” 酋微一思索,道:“倘若变故,那么所有剩下来活着的,无论当时身在何方,都往南走。” 幽篁疑道:“……南?” 酋道:“……回夜安城去!迄今为止,我依然是夜安之主。我会赋予你们每一个人进城的权限,之后只要我还活着,只要那道结界还立在太古铜门之前,幽都王便绝不能将你们如何。”他顿一顿,又转头朝焓煌道:“……你们也一样,我同样允许你们入城。但在那座妖魔之城里,你们这些十大门派弟子能不能活下来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焓煌笑了一声,道:“不劳提醒。虽然我们云麓门下不肖弟子甚多,但区区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幽篁暗自叹了口气,忽觉感慨。想不到夜安城那座昔日囚笼,此刻竟成了一方避难之地。 玉心道:“如此甚好。那么今日大家都累了,便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就出发去寻玄阴玉珏。” ☆、守护 第二十三章守护 北溟的清晨总有股沁入人心的凉。玉心站在营地前,与众人辞行。风吹起她的披风,烈烈作响,衬得女子身形单薄,却又有股不输于人的英气。 幽篁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想起一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后面半句便立刻止住了没再想,嫌晦气。 玉心本已要走,但脚步顿了顿,又转过身来,似是有什么话在心中盘桓良久。她清了清嗓子,对酋道:“其实……无寐侯,我自小便听过许多有关你的传说。” 酋有些惊讶,挑起一边眉毛道:“哦?” 玉心道:“群魔皆曾言道,千年之前,有一名无极魔最擅排兵布阵,连挑数位诸侯,百战未尝一败。更是在敌人堆叠的尸骨之上建造起自己的华美宫殿,其威势撼动整个北溟,直逼太古铜门。此魔名为——酋。我年幼之时曾心存向往,只惜后来虽也封侯,却因为种种因缘际会,不能亲自与你一战,一直深感遗憾。” 酋闻听此言,不由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意,笑了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有意思。若此番事了,你能活着归来,便邀你与我二人凭招式切磋一番,如何?” 玉心点头,郑重道:“求之不得。我此番暂离之时,麾下这许多同伴还需劳烦无寐侯大人看顾一二。祝大人——武运昌隆。” 酋的神色也多出了几分郑重,道:“……去吧。亦祝你此行得偿所愿,一切顺遂。” 幽篁一直跟在玉心身边,出言对酋道:“我有些不放心,昨日已说好陪玉心一起去。这便随她走了。” 酋颔首,并无丝毫不快,只嘱咐道:“……路上小心。” ——————————————分割线———————————— 幽篁觉得事情未免也太顺利了些。 他这么想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月辉广场孤光女神高大的雕像下面,一面与酋和众妖魔一起抵御如潮水般涌来的夜明城卫兵,一面旁观玉心与玄晖的激烈战斗。 玉心得了玄阴玉珏之力,化身为孤光女神,银亮的镰刀挥舞起来如同一轮弯月,攻势凌厉已极,所到之处鲜血残肢四散飞溅,敌人无不败退。而玄晖的赤阳玉珏虽然与玄阴玉珏势均力敌,但身边还有个时刻需要支援的君朔,不由就有些左支右绌了。 几乎把君朔逼至死角的是幽篁。他厌恶这个家伙之前的种种小人行径,有意要好好折腾他,便召唤了一众画魅,左站几只,右站几只,围着圈子狠揍。只是君朔时不时地驱动玄晖的元命盘求救,令幽篁行动之间有所顾忌,故而始终不能真正伤他性命。至于玄晖,与君朔素有龃龉,故而只要不是威胁性命的攻击,他是不会拦的。不久幽篁摸着规律,便干脆命令画魅们照脸打,很快就把君朔一副俊美面孔揍得跟猪头一般。 锁在笼子里的狄戎很快被槐江给扯了出来,但他打发走了其他属下,自己却坚持留在原地,一定要看到玉心平安。槐江则背着棺材回到酋身边,一刀又劈开了两只胆敢攻击他主君的狗头妖。 酋腾出手来,回头道:“槐江,你也走!” 槐江一怔,蹙眉道:“主君?”口中答着,却明显没有要走的意思,转瞬又解决了几只偷袭的妖魔。虽然多年来的军旅生涯让槐江习惯性地遵从来自酋的任何命令,然而眼下这个命令却又是他万万不愿意遵从的。好不容易才从酋生死未明的恐惧中摆脱出来,他又怎肯轻易离开,而让一心挂念的主君置身险境呢? 酋叹口气,解释道:“我们的人已有不少撤退到了夜明城外围,那里只有凯枫一人支撑,恐怕有些吃力。接下来的战斗普通的妖魔就算在场也只能充当炮灰,不必浪费兵力。所以我需要有人把所有剩下来的部队组织起来,带领他们一起回到夜安城。” 槐江点头,随即敏锐地反问:“那主君您呢?” 酋道:“我未必会回去,但此处事情一结束,必传信与你。” 槐江微一思索,道:“主君有令,属下自当遵从。只不过……”他指了指站在一旁还在锲而不舍折腾君朔的幽篁,声音一冷,“主君要好好保重自己。万一没能得到主君的消息,那槐江便是寻到天涯海角,也要宰了那边那个小子!” 幽篁顿时不忿道:“喂!好端端地关我什么事?!” 槐江道:“若非是你,主君如何会插手今日之事?故而你若不能护得他平安,我定饶不了你!” 幽篁道:“好说好说!谁要想伤他,先得跨过我的尸体!” 酋摇头叹道:“你早就是尸体了!本侯又何须你相护?”转头对槐江道:“速走!” 槐江抱拳后退,须臾隐没在烟尘之中。 而玉心这边看到狄戎无事,也是精神一振,招式又加快几分,入眼只是刀光乱舞,几乎看不清动作。玄晖应付得更加吃力,一柄长剑连连格挡,不过须臾便被挑飞,败下阵来。他往后连跳两步,避开锋芒,抱拳微微行了一礼道:“孤光女神武艺惊人,巾帼之力不让须眉,玄晖输得心服。” 玉心一顿,镰刀旋了几个圈子收在身后,独立于广场中央,轻舒了一口气。 ——这便结束了吗? 玄晖拉着君朔退到一边,君朔此时已被幽篁在体内种了一粒墨种,时刻有性命之虞,不由对玄晖怒道:“你这无用的家伙,怎么——” 玄晖坦然道:“打不赢,有什么法子?” 月辉广场的众妖魔守卫早就被揍得不敢上前,只在远处松松散散地围了一个圈子,随时准备着四散而逃。酋哼了一声,习惯性地袖起双手,一脸“你们这群小杂碎跟本侯我的部队相比简直一无是处有滚别惹本侯心烦”的表情。 玉心则快步回到狄戎身边,忽而一个踉跄,随即脱力软倒。她本就有旧伤,加之玄阴玉珏对身体损耗严重,此刻心神一松便再支持不住,孤光化身倏忽消失,恢复了原本魔族少女的模样。狄戎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她托在怀中,急道:“玉心,玉心!你还好吗?” 玉心重重喘了几口气,想自己重新站起,却又失败,只得道:“我……我……狄戎,玉心……只能护你们到此了……” 酋一言不发,伸手捉住玉心腕脉一探,修长的眉毛立刻蹙了起来,面色愈发凝重。 狄戎和幽篁同声问道:“她怎样了?” 酋摇了摇头,道:“油尽灯枯之相。大约……” 还未及说下去,焓煌和身后几名云麓弟子抢上前,急道:“快些!趁现在,我们得把赤阳玉珏夺回来!不然等那玄晖一会儿恢复了元气,可就前功尽弃了——” 第 2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2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22 章 幽篁一想正是如此,便要一同冲上去,忽然身周一冷,一种极为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浑身不自觉地发颤。几乎同时,酋也一拽他肩膀,把他拖了回去,叫道:“且慢!” 幽篁一怔,因为他从未听酋说话时用过这样的语气,除了紧张、焦急、疑虑之外,竟还多了几分几乎从不可能在这位以英勇著称的战将身上出现的——恐惧。 ——能令酋都感到恐惧的人…… 半空中忽然黑云凝聚,暗影翻腾,一道装饰着枯骨的黄金王座蓦然闪现,身着华贵黑色王袍的身影端坐其上。满头银发一丝不苟地拢在金色帝冕之下,长长的珠旒在冠前垂下,随着动作撞击不止,发出金玉之声。那人抬头,面孔俊美无俦,一双狭长的凤眼却暗沉如无底深渊,仿佛埋藏着着世间最深沉的阴鸷与怨恨,只是当面对视一眼,都几乎能将人冻住。 ——幽都王现身。 ☆、真心 第二十四章真心 幽篁觉得酋的手劲大得快把他的肩胛骨捏断了,回过头,只见那白衣魔侯面上一点血色也无,眼睛却亮得吓人,眸中两点赤红明艳无比,交织着愤怒、仇恨与憎恶,宛若地狱业火在烈烈灼烧,似要焚尽目所能及的一切事物。 “酋!”幽篁担心道,反手握住酋搭在他肩上的手,“冷静点!” 酋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气,那两团燃烧着的火焰慢慢被他自己压了下去,化作坚忍、亘远而恒定的光。 “……幽都王颛顼。”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齿,“果然来了。” 狄戎站在他们旁边,抱紧了力量耗尽而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玉心。纵然尚不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看着眼前情势,他本能地感到巨大的危险即将降临。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好唯一的妹妹。 颛顼斜倚在他的宝座之上,一手扶颊,侧目看到酋一行人,冷笑了一声,道:“出乎意料,你竟然真的出来了。那么重获自由的感觉如何?朕的无寐侯,这北溟之地最美丽却最凶猛的困兽?” 酋警惕地看着他,保持着时刻可以攻击的姿势,慢慢地答:“……十分美妙,我正迫不及待地想与您好好分说呢,王上。” 颛顼的笑意更深,道:“……不急。在此之前,朕这里倒有一场好戏——这世上,能亲眼看到神明诞生的机会可不太多。或许,你这拔了爪牙的困兽也能成为献祭其中的一份力量。” 酋听到“献祭”二字,只觉心下一冷。上一次,颛顼便是凭借一次“献祭”,牺牲了数千承影魔的性命,转而赐给他永恒的牢笼和无尽的痛苦。当即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他问话还未完,颛顼右手微抬,只听狄戎怀中的玉心忽地痛哼一声,随着一阵光芒,她体内的玄阴玉珏竟被生生扯了出来,缓缓地升上天空。玄晖那边也将赤阳玉珏从自己体内取出,抛了上去。一者奇寒无比,一者灼热无匹,两枚半缺的上古灵物宛若呼应一般,绕着圈子飞转不休,一时间光芒大盛,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轰地一声巨响,两枚玉珏合二为一,环若满月,冰寒之气与炎阳之气交合融汇,狂风骤起,气势逼人。颛顼忽而大笑道:“——神隐之月!望舒!来吧,让我们庆祝你的诞生——献上生命与血肉的祭品!” 几乎同时,酋好不容易施法稳住玉心伤势,回过头来,惊道:“——糟了!!” 只见自两枚玉珏之下,奇异的雾气翻腾而起,站得最近的妖魔倏尔消失,竟是一瞬之间骨肉化灰,四散飞离,连惨叫都来不及留下一声,只有几道宛若生魂的流光闪了几闪,被纳入玉珏之中。 幽篁也明白过来,失声道:“他、他这是要牺牲掉在场所有的妖魔吗?!他身为幽都之主,竟丝毫不顾惜治下这许多无辜性命——?”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心底告诉他:自然是不顾惜的,颛顼,原是神啊。神又怎么会在意这早被遗忘的妖魔之地? 只见那雾气逐渐蔓延,很快又有更多妖魔被献祭变作飞灰,其中甚至还夹着一个没来得及避开的云麓弟子,酋转头急道:“狄戎!集中力量!!我们得马上打开一道幽魔裂隙离开这里!” 狄戎道:“——我明白!可如今就凭我们,能行吗?”原本这件事无论对酋还是玉心都不成问题,但如今一个力量尽失,一个身受重创。狄戎虽是一介猛将,但他的力量相对九幽之主而言,终究差了些,故而此刻竟然一丝把握也无。 酋道:“不行也得行!不然所有人都得死。还是你更愿意做他颛顼献祭的贡品?” 焓煌带着几名幸存的云麓弟子也折了回来,听到他们对话,急道:“你们要怎么做?算我一个!” 酋已然凌空画出了法阵,道:“……都把力量集中过来!能不能活命,尽在此一举!”众人依言而为,一时间光芒大盛,法阵中央忽然凭空劈出一道裂缝,起初极短极窄,但在魔力催动下又渐渐拉长。 颛顼侧过头,瞧见这边情形,轻蔑地笑了笑道:“……蝼蚁之力,安敢与天相抗?”手指轻划,那些雾气飞腾而起,最先朝着他们扑过来。 一名年纪稍轻的云麓弟子站在最外围,眼见就要碰到那雾气,不由惊叫一声。然而一道身影往前一挡,撑起一道散发着诡异黑烟的屏障,竟是生生止住了来势。幽篁立在众人之前,手中毛笔拖出一道又一道乌黑的墨痕,又夹杂着浓重的血气,一点一点地拓展着那屏障的范围,在一团混乱中隔出一片奇异的鬼蜮。鬼蜮之内,墨烟翻飞,鬼影幢幢,幽冥低语在耳边不时呢喃回荡,让人不由自主地浑身发冷。 酋自是不怕这些,他皱了皱眉,目光转到幽篁的左手腕,上面割开长长一道口子,乌黑的血墨正沿着手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道:“你这是……” 幽篁道:“幽都王的献祭需要的是生灵。而我身为亡者,自然不受影响。所以如果我将体内的邪气不加抑制地发挥到最强,强到足以掩盖你们属于生灵的气息,就能保护你们逃过献祭。”他顿了顿,眼光瞟过几名修为较浅,正因为这鬼蜮不自觉颤抖的云麓弟子,不由得抬起一只手摸摸自己鼻尖,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我的力量似乎也不那么让人舒服,真是抱歉了。” 酋不依不饶道:“……你说清楚!什么叫做把邪气发挥到最强?”抬起眼睛,两人目光对上,只见幽篁血色双眸中一片空旷的平静,当即便明白了,心下忽地一紧,脸上却露出恼怒神色,道:“混账!少自作主张!你根本——” 幽篁道:“我刚才可答应了槐江好好的,只要我在,就决不让你出事。” 酋道:“我刚才也说了,不需你管!” 幽篁又笑了:“不止槐江,我自己也不想你出事。”他上前,一手捉住酋的手捏紧。酋起初似乎想甩,但手臂微微一动,想到他腕上伤处,便又重新放松,任由捏着,只抿紧了薄唇不再说话,抬眼紧紧盯着他。 幽篁脸上多出几分郑重,道:“酋,对不住,我想了半天也只得这一个方法了。这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变回来。所以,在我还清醒的时候,我想你知道,只要知道就可以了。就算你觉得我像阿沼、像云横、像夜歌他们一样蠢,也没关系……” 他顿了顿,似乎给自己鼓了鼓劲,才轻声道:“……我喜欢你,很喜欢,非常喜欢。” 话一出口,仿佛天地都静了一静。 酋蓦然睁大了眼睛。虽然长达千年的生命让他并非第一次被人这样说,但幽篁这话依然显得太突然,令他露出几乎从未在脸上出现过的呆滞。然而未及反应,对方便已然放开手,后退两步,道:“你们快些,我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 酋依然看着他。 幽篁转过身,不再回头,闭上了双眼,强行将意识逼入内心的最深处,将那些曾经被深深埋葬的记忆一点一滴扯出来,重新铺开在自己面前。 忽地想起长留殿中的那个傍晚,夜歌是怎么说的? 你的心中……封印着一片浩无边际的黑暗。 如今……便让那片黑暗翻腾而起,展现在世人眼前吧。 ☆、厉鬼 第二十五章厉鬼 气氛变了。 天色忽地转暗,不知从哪儿飘来许多浓厚的黑云,丝丝缕缕地聚集在一起,翻滚不休,最后乌沉沉地遮住了大片天光。抬脸便能看到那些层层叠叠的黑色当头压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天上无星无月,甚至连那些常在云层之间游动穿行的北溟巨鲲都看不到了。 第 2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3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23 章 随即温度开始降低,透进骨髓地冷,宛若一道冰线从后脑沿着背脊往下戳。四下里阴风骤起,烈烈地刮着人脸颊生疼,耳边却若有若无地回荡着只属于幽冥厉鬼的声音,时而呢喃低语,时而凄切哀嚎,蕴含了无尽的痛苦,夹杂着深切的怨恨。仿佛那些恶鬼时刻都在嫉妒着,觊觎着,要把所有仍得命运眷顾的生者们一个一个拖进地底最深的沉渊里去。 在场尚还幸存的妖魔们不由面面相觑,无不心惊胆战。并非没见过鬼,幽都军中有很大一部分兵力都由来自朔方城的鬼族组成。然而迄今为止,却从未有哪个鬼能给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士们带来一种如此不祥而可怕的感觉。 狄戎和焓煌抓紧时间拼命地给那道幽魔裂隙注入力量,而酋却有些心不在焉。 幽篁不见了。 年轻的鬼墨原本所在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立着另一道身影,一道几乎已经看不出是人类的身影。苍苍白发,破碎血衣,只不过血中又混了墨,斑斑驳驳,尽都是黑的。衣下的身形纤瘦、单薄,属于读书人的身体,原该是养尊处优、不担风雨,此刻却层层叠叠布满了伤痕。从头到脚纵横交错,仿佛被人割了几百数千刀,刀刀皮肉外翻鲜血淋漓,不少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而那些皮肤被割得烂了,就脱开一小片,挂在身体上随着动作摇摇欲坠,宛若被小女孩厌倦丢弃的破旧布偶。 “幽篁……”酋张口,踌躇了一会儿才能喊出那个名字。幽篁这模样他见过,便是在夙影村那次。只不过那时是在晚上,灯光晦暗月影幢幢,酋又有伤在身,远远只觉一团漆黑,看得并不真切。此刻天光照明,便连那些伤口之下已然溃烂发黑的脏器、漆黑爪尖滴下的血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感觉便截然不同。 更何况,彼时的幽篁对于酋而言,不过是个尚有价值可以利用的过客,无论他过去经历过什么,都与酋毫无关联。而现在—— 眼前这鬼物惨烈的模样,沉重的刑伤,无论如何都无法与那个一路相伴而来,刚刚还在说着喜欢的明朗青年相联系。千年来各种残酷刑罚酋也见过不少,甚至还亲手开发过一些,然而能残忍至此的,极少。 ——我因凌迟而死。流血五步,换不得天下缟素。 耳边回荡那人昔日嗓音,说不出来的沉郁,忽然就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 伤他的,杀死他的,是人类。 有时候,人类真的比妖魔更加可怕。 身后忽地响起一声惊呼,来自一名年轻的云麓弟子,脸上满是恐惧:“——这是什么怪物?!” “……墨妖。”酋答道,方才轻微的情绪波动又被他一瞬之间压下来。虽“怪物”二字听来有些许不快,但面上却波澜不惊,“鬼墨弟子体内邪气失去抑制,便会发狂。” 那弟子不再说话,似被吓得不轻。焓煌却道:“是,我亦听说过。”声音中又掺杂了担心,“这、这是幽篁兄当年死去时的样子?然而……他、他还认识我们吗?” 酋也正有相同担心,再次呼唤了一声。 那墨妖身形一顿,回头来看,只见猩红双目中满是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刻毒。刻毒之下一片茫然,目光扫过他们,并未在任何人身上多停留一瞬,竟似一丝神智与记忆也无。 几人几乎做好了随时迎接当面发难的准备。而那墨妖却发出一声极诡异的哀嚎,又转回了身子,留给他们一片后背,蹒跚着向前走去。 一瞬间,酋却注意到,虽然那双破碎的嘴唇张开、颤抖,却丝毫发不来声。青白纤长、血迹斑斑的脖颈上横亘着长长一道刀口,竟是被生生割断了声带。墨妖的声音乃是从腹腔中发出,幽怨悲愤,似被冤屈到了极处,语言无力表达,便只能以如兽般的嗥泣取代。 ——那、那些人类——他们当年,究竟…… 若非此刻仍在战场上,酋几乎压不住心中那种烦恶欲呕的难受感觉。 墨妖仍然一步步往前走着。每走一步,身后都拖着漆黑蜿蜒的血迹,宛若在地板上描绘出一幅巨大的水墨。浓黑的墨气与血气从水墨中飞腾而起,所到之处,结起重重鬼蜮,生生地将献祭的范围抵了回去,等闲再不能犯。 嗥泣依然一声接着一声,渐渐地,便似能让人听出其中的含义。 ——痛,我好痛啊…… ——好痛啊…… ——为什么我如此痛苦,其他人却那么开心? ——我很痛,你们知道么? ——不,不公平,我不允许。我尝到的痛,要让所有人都尝一遍。 ——所有的人,都要陪着我,一起痛…… 有些妖魔不小心陷入鬼蜮之中,竟有森森骨爪从浓墨之中探出,抓住他们脚踝拖了下去,似乎到了极深的地方,伴随着恐怖的惨叫,久久回荡不绝。 一时间阴风如刀、邪气大盛,恶毒哀怨的声音如要滴出血来,眼下情景只能用两字形容,凄、厉。 “哈哈哈哈哈哈——” 半空中蓦地一阵大笑,惊了绷紧神经的众人一跳,却是颛顼。幽都君主纤长的手指在王座扶手上来回弹动,似乎颇有些乐不可支:“……真是料想不到,无寐侯,你养了一只非常有趣的宠物呢。” 酋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心思答话,一大半注意力都放到了墨妖身上。 颛顼指了指一旁已从倒地的君朔手中取回元命盘的玄晖,道:“……东皇太一。你我父子多年未见,不如现在便让我瞧瞧,你如今实力究竟到达何种地步?” 玄晖行礼,恭敬道:“遵命。”等再抬起身子,便换了副模样,雪白滚金边的衣摆展开,飘然如凤翼,浑身上下散发明亮而灼热的光芒,宛若金乌凌空,耀得人睁不开眼。 如今神子东皇太一恢复力量,便再不需掩藏。挥手一道火焰直扑向立在鬼蜮之前,颤巍巍仿佛随时要倒的墨妖。 众人只以为太一出手自然无所匹敌,然而出乎意料,那墨妖本能地反应极快,迎面也是一爪,满地血雾连着邪气腾空而起,生生扑灭了那道火焰,激起一阵狂风,一时竟然斗了个势均力敌。 此时除了墨妖护在身后的几人,在场的妖魔已然全被献祭仪式化作飞灰,星星点点的碎光如洪流般涌进合二为一的东海神玉,散发出强大的力量。颛顼漠然地看着,随着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宛若苍白月光的小女孩从半空翩然落地,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第十三月,望舒,就此重生。 “你们,在做什么?”小姑娘问。 颛顼没有回答,而是微微侧了侧头,朝依然在与墨妖缠斗的太一道:“……太一,回头看一眼,这是朕给予你的礼物。” 于是太一便真地回头看了一眼,笑着答望舒道:“我在解决麻烦。” “麻烦……?”望舒走过来,伸头看了看墨妖,又看了看酋一行人。他们说话间,那道幽魔裂隙已经被完全打开,焓煌带着仅存的两名云麓弟子率先跳了进去,狄戎抱着玉心紧随其后,他们的身影逐渐隐没。酋也退到了边上,然而他回过头来,似乎有些拿不定是否要带着失去神智的墨妖一起走。 太一道:“我可是你的哥哥,所以你要不要帮我?” “哥哥……?”望舒一怔,想了想,随即也笑了,十分天真无邪的模样,“好啊,好像挺有趣的。” 幽魔裂隙另一侧,狄戎久久不见剩下两人,不由又把脑袋探了回来,催促道:“无寐侯……?”然而眼下情景却叫他紧张地难以出声。 白衣的魔侯本要立刻逃离,一念之间却又猛地转回,拦腰抱住墨妖漆黑的身影,试图将他往幽魔裂隙这边拽。然而要来不及,那边太一与望舒合力,祭了一道极为强大的金芒过来,所到之处无不土崩地裂,玉石俱毁。那片黑沉沉的鬼蜮遇到金芒,立刻如冰雪见了太阳般化作飞烟,四散无踪,紧接着,很快就要追上酋和墨妖。 就在那一瞬间,月辉广场上女神孤光的雕像脸上忽然落下一滴泪,透明如水晶,正正落到酋与墨妖身前,与金芒撞在了一起。轰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充斥耳间。狄戎及时闭上眼睛,才遮住奔涌眼前的夺目光芒,避免了自此双目尽毁的命运。而四处乱窜的巨大气流也撞得他一阵眩晕,似乎整个身体都飞了起来,下一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归来 第 2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4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24 章 第二十六章归来 狄戎似乎是在一片嘈杂声中醒过来的。睁开眼睛,竟是身处一间客房的床上,身边守着个一起逃出来的云麓弟子,看他坐起身子,露出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 狄戎朝四周看看,第一反应只问:“……这是哪儿?玉心呢?” “西陵城,国师府。”那弟子答他,“玉心侯躺在隔壁,我们安排了人照顾,这会儿还没醒呢。” 狄戎听到“西陵城”三个字时吓了一跳,只觉得自己身为魔族竟然误入人类腹地,这危险程度绝对不亚于之前幽篁独闯北溟。但想了想,别的事情可以靠后,终究还是妹妹更重要,不由追问道:“玉心的情况……如何?” 那云麓犹豫了一下,才道:“请冰心堂的掌针们看过,虽然一时半会儿还没事,但……总体而言似乎并不太好。” 狄戎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去看,云麓在背后急道:“诶,你等等……他们还在院子里——” 他们? 推开房门,狄戎方才明白刚才的嘈杂声从何而来。对着他房间隔了一道走廊,有一片十分空旷的练武场。此刻十几名云麓弟子各自站着方位,围了一道巨大的法阵,法阵中央禁锢着一道漆黑的身影。那身影在法阵中央为重重锁链围困,却依然左冲右突,不时发出凄厉的嗥泣,漆黑的墨气混着鲜红的血气翻腾不止,眼看随时都要破开法阵冲出来。 ——墨妖,幽篁。 狄戎心下一惊,没顾上去看玉心,脚步却飞快地转向,朝那处走去。练武场一旁并立着三道身影,一人身着华丽的金色袍服,峨冠高髻,身后飘带无风自动,应是云麓一门修为高深之辈。另一人一身漆黑的广袖长袍,满头银发在背后结做长长发辫,一副气度高华的书生模样,然而异于常人的肤色和瞳色令狄戎立刻辨出这人必与幽篁师出同门。至于第三个,那身镶着皮毛滚边的华丽白袍已然见惯,竟是酋。 “狄戎将军。”那云麓见他过来,微微点了点头,态度礼貌却十分疏离,道:“在下云麓仙居门下焰离。我仙居派往北溟的弟子与离传信,曾多次提及将军,只可惜一直未有机缘亲眼相见。今日得遇,当真久仰。” 狄戎自然也听过焰离之名,知他乃是誉满西陵的王朝大国师。尽管心中十分清楚自己曾处死无数潜入夜明城的云麓弟子,与云麓仙居乃是不死不休的仇敌,然而对于强者的尊敬却还是要有。更何况,如今这情势,对方既然用客房而不是牢房来招待自己,大约不会立时发难,便抱拳道:“焰离国师之名,在下亦是久仰。” 焰离转头,指向身边那黑袍书生介绍道:“这位乃是蜀州鬼墨掌门,司空墨先生。” 司空墨脸色青白,面无表情,亦与狄戎点了点头。 酋站在一旁,丝毫不理会他们三个寒暄,双目只是盯着法阵中墨妖的身影看。 半晌,他道:“此法真的可行?”却是问的司空墨。 司空墨道:“你手中那弯月水晶乃是神留下的舍利,含有极强的守护之力,最能清心宁神。若它还不行,只怕便真的没得救了。”想了想,又道,“如今幽篁不许其他一切人等近身,却只有你例外,我想他脑中大约还是留有一丝清醒神智的。” 焰离冷声道:“决定了就快些。这法阵撑不了多久,倘若那墨妖冲了出来为祸世人,纵使司空掌门在此,焰离也不得不为民除害。” 司空墨轻叹一口气,道:“若真到那时候,不需国师亲自动手。便是在下,也容不得门中有恶鬼作乱。” 酋闻听此言,却冷笑一声道:“都说凡间有情,我只道你们人类彼此有多么情深意重,原来不过尔尔。” 司空墨道:“无寐侯此言差矣。当年我与幽篁几乎同时重生,我虽为掌门,他却并非我门下弟子,而是平辈论交。这十数年来,我们彼此早已十分了解,故而我有把握,倘若幽篁自己,也会赞同我的决定。”他顿了顿,又道:“无寐侯既然与他交情不错,不知怎么看待此事?” 酋眸色一暗,抿了抿唇,心知司空墨所言不虚。忽地想起幽篁第一次化身墨妖之后,两人在幻雾幽林度过的那个夜晚。那年轻的鬼墨神色抑郁,将阿沼的骨刃递予自己,只嘱咐倘若再次发狂,只求当胸一刀。 那柄骨刃竟一直忘记归还,如今依然挂在酋的腰侧,沉甸甸地倒不失为一柄好刀。便顺手提了起来,在空中虚划一道,道:“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他确实曾为此拜托过我,故而在下有一不情之请,想向司空掌门讨这一项差事。” 司空墨眉尖微震,神色郑重了几分,道:“好。不过,我只愿……永不要有实现的一刻。” 酋点点头,空余的一只手抬起来,露出一直紧紧握着在手中的那枚水晶,晶莹透亮,宛若弯月。这东西原先在太一和望舒面前护了他们一次,不知这次还是否有效。 ——————————————————分割线—————————————————— 幽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赤红的夕阳余晖。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道只属于人间的天光,心下一片茫然。 竟然……回来了吗? 最后的记忆,仅停留在自己激发本身邪念,化身墨妖为止。至于其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丝毫印象。正思索着,忽然注意到耳边一道不属于自己的轻微呼吸,回过头,是酋。 白衣的魔侯侧身半靠在幽篁身旁,肩膀枕着床头一块软垫,微低着头,竟然睡着了。幽篁愣了愣,相处日久,却从未见过对方这般毫不设防的模样。只见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微有些凌乱,耳畔长长的发辫垂在胸口,随着呼吸微微晃动。那张明丽俊美的面庞显出从未有过的疲色,狭长的双眸紧闭,睫毛微颤,眼睑下隐约有些熬夜之后才能留下的青黑。 虽然全身上下隐隐作痛,缺乏力气,但尝试伸了伸手,行动却无碍,幽篁便自己撑着坐了起来。轻微的动静惊醒了酋,他蓦然睁开眼睛,看到幽篁正回头看着他,红眸中喜色一闪而过,道:“……醒了?” 幽篁点了点头。 酋又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幽篁摇了摇头。 酋似乎对这个简洁的答案不太满意,伸手拽住幽篁手腕,丝丝缕缕的魔力沿着经脉往上窥探,口中抱怨道:“你们鬼墨麻烦得紧,连脉搏都没有,检视起来要比旁人费劲百倍。” 幽篁笑道:“辛苦你了,我的狱医大人。”这个许久不用的称呼一出口,两人俱都一怔。 酋挑了挑眉毛,道:“不必客气。想我这行干了多年,虽然下手重,可还没真的因为医术不佳而治死过谁。你可不能砸了我的招牌。”说罢似乎觉得幽篁的情况确无大碍,便松开了手。 幽篁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我们在哪儿?玉心、狄戎他们呢?还有焓煌师弟——” 酋道:“他们没事。”又简单说明了当下的情形。 幽篁听得众人竟然逃出生天,放松地舒了口气,正待再说些什么,微低下头,却怔了一怔。只见自己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不知为何竟化作了苍苍雪色,连忙拉起来看。 酋道:“你的头发……从离开北溟后就一直是这样。我们试过了,但无论如何也变不回来。” 幽篁点点头,放下头发,抬头望着酋,似乎颇为紧张不安,半晌道:“白头发……会不会很难看?”那样子宛若不小心弄脏了自己皮毛的小动物,一双眼睛竟然有些可怜兮兮的。 酋摇了摇头,眉梢眼角透出柔和的意味,伸手摸了摸幽篁头顶,又沿着那些雪色长发轻抚而下,道:“这样也不错。” “是吗……” 酋转了话题,道:“你刚刚苏醒,体力还未恢复,最好再睡一下。” 幽篁点点头,正要重新躺倒,忽然又抬头,伸手去碰触酋的脸颊,拇指指腹沿着眼睑之下那层淡淡的青黑来回抚触,留下一串舒服的凉意。酋猝不及防,不由怔了怔,听幽篁道:“你看起来很累……因为我?” 出乎意料,酋这一次竟然没有否认,而是轻叹了口气,道:“……你差一点就真的回不来了。幸好……”他顿了顿,摸摸自己的脸,又自嘲道:“看来我还真是不行,以前夜夜无寐也未曾如何,现在不过熬了几夜,就——” “没有的事。”幽篁道,神色之间竟似有些心疼,“既然这样,床让一半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继续躺一会儿?” 酋看着他自动自觉地往里面挪,空出一大片位置,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十分熨帖,嘴角便不知不觉挂上一丝笑意。 第 2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5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25 章 “……好。” ☆、安眠 第二十七章 幽篁起身的时候,酋还侧卧在他身旁。魔族临睡前已将发髻拆散,长长的黑发乌云般披散在枕上,身上只着亵衣,整个裹在厚被里,像只端午时节的大粽子,竟颇有些可爱。许是自从北溟最终一战后都未曾好好休息,操劳过度,加之近几日积累的担忧烟消云散,心神松弛,此刻他双眉舒展,呼吸平稳,竟睡得极熟,连身边人的一系列动静都毫无所觉。 幽篁望着他睡颜,心中泛起一阵极温软的感觉,像是窗外连天的飞雪,屋内却燃着的一座红泥小火炉,又像是巴山连绵的夜雨,一柄烛剪挑亮的灯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又走回床边,小心翼翼地掖回松动的被角,只愿让对方一顿好眠。 月辉广场最后一战时,幽篁以为自己化身墨妖后再无生还之望,便鼓起勇气表明了心迹。酋当时虽然神色震动,嘴唇却抿得紧紧,什么都没有多说。不过幽篁却并未为此失望,只因他内心明白,无论酋的心思如何,他对待自己终究是与旁人不同的。 遥想当年,那年轻的无极魔初露锋芒,领着亲手培植的部队四方征战,所向披靡。靴尖踏出鲜艳的血花,耳畔奏起嘹亮的军歌,威势撼动整个魔域,该是何等意气风发。然而前面越是风光,后面就越是讽刺。拥有野心并不是什么坏事,只可惜,他遇到的是那个人,而且他输了。 无寐、无寐。 幽都之王赐予这个封号时,大约是怀着满满的恶意。几百年来不得自由,无休止地被自己的力量折磨消耗,居于夜安之城,却夜夜不得安眠。这样长久而困顿的日子,不得解脱的绝望,终于让那曾经心怀坦荡、大将风范的君侯一天天变得疯狂嗜血,成为北溟南可止小儿夜啼的恐怖传说。 然而,大约谁都没有预料到,便是这样的一个无寐侯,又在谈笑间放弃了世人汲汲营营追寻的镜里荣华,换到的是一次无比艰险,却可以彻彻底底重生的机会。而终有一日,他亦能在一人身旁放下满心疲惫,安然入睡。 幽篁想到这里,不由心下感动。酋对他所托付的这份信任,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种下的,然而比起那些虚妄的情爱,更显得弥足珍贵。之前那莽撞的表白已像是亵渎一般,纵使自此而后他一生也不回应自己,又能如何? 而自己对他的那份心思,亦不知是何时有的。一切的一切,大约只起始于看着那白衣的魔侯为了不过一时的自由而甘愿放弃生命的那一刻吧。彼时那身影在泥地里匍匐挣扎,虽弄得满身污浊狼狈不堪,却依然倔强地捍卫着自己的尊严,宛若昔日高立战台般地矜贵清华。望着那清澈双眸中的坚持与骄傲,沉寂冰冷了十数年的心脏,便忽然涌起了一股热流,让他恍然所觉,自己似乎依然是活着的。 于是伸出了手。 自那之后,一路相伴、患难与共,便一发不可收拾。想要后退,已然来不及了。 幽篁叹了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他的客房之外是一片荷花池,此刻初春时分,只看到水中几枝小荷才露尖尖角。再远处雕梁画栋的长廊下,悠然立着一道玄黑的身影,与他隔水相对,似也正欣赏池中春色,雪色发辫由背后被暖风吹起。 司空墨。 许久未见自家掌门,不由有些想念,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司空墨亦带着久别重逢的微笑,道:“起床了?我方才本想去找你,但……你们两个都睡熟了,就没好意思打扰。” 幽篁惭愧地笑笑,伸手摸了摸鼻尖,道:“那倒真是抱歉了,竟让掌门白等。话说回来,掌门……”他看了看司空墨微显不满的眉尖,改口道:“……司空,你此刻怎会恰好在西陵?” 司空墨道:“我应定勇老将军之邀,前来商讨反攻乱葬岗妖魔军一事。” 幽篁不由蹙眉:“反攻乱葬岗?我们鬼墨与成王的协议,仅止于协助龙巫宫封禁邪影之世,可管不着王朝其它的闲事吧?司空你——” 见他不满,司空墨却安抚道:“错,我帮的是天下,可不是王朝。妖魔余党滞留江南,危及无数无辜平民的性命,怎能坐视不理?反正最近又闲来无事,若能做就应当多做一些,也不负多年来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受圣人熏陶教化。” 幽篁叹道:“圣人?圣人再怎么教,也没教我们怎样拿起武器,在群匪刀下逃得性命。你这人……啊不,鬼,就是心肠柔软,太好说话。那成王不过区区几句话,就骗得你开了蜀州城门。你知道答应出手时,门中有多少弟子怨声载道吗?” 回想当时情景,黑衣的王者在阴风四起的鬼城大门前殷殷劝导,一片赤诚的模样,两个最终都上了当的鬼不由相对默然。半晌,司空墨道:“我知。虽然鬼墨与王朝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我迄今并不后悔那时的决定。‘不负天下’四字,绝不能是虚言。话说回来,说我多管闲事,你自己还不是一听那个红木林失踪人口的案子就头也不回地冲去了?” 幽篁辩道:“我是我,别人是别人!我自己性子已然如此,犯起傻来拦不住,可我不想连带着一城的师兄师弟徒子徒孙们都跟着给王朝卖命。本就死过一次,要是再死,恐怕连奈何桥旁的孟婆汤都喝不上一碗。——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没用。掌门大人……大鬼要怎么做,我跟着便是。面对外人,我可都是把咱们鬼墨说得胸怀沟壑,义薄云天的。”想了想,又叹道,“那红木林的失踪案……我只道不过是小事一桩,哪知道后面竟然连着这么一串干系。” 司空墨被那句“掌门大鬼”噎了一下,随即笑笑,道:“有机会去那北溟之地走一遭算是一番奇遇,别人想去可还去不了呢。更何况此次北溟南三大魔侯的势力重新洗牌,继任者重整秩序必定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我大荒又得喘息之机。于你自己而言,能新结识一干好友,也不错啊。” “诶……”幽篁想到自己此行居然误打误撞地带了好几个魔族深入西陵,肯定大大地触怒了焰离。若非司空墨在,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不由有些心虚。 司空墨道:“这一趟的前因后果我大体上已经知道了。那几位魔将虽杀孽深重,但也不失为磊落坦荡之辈,更何况战阵之上,本就只是立场之分而已。相对于妖魔,有时候反倒是人类更为可怕。”说罢红眸笼上一层阴霾,大约是想到当年匪首张宪忠屠杀蜀州书生的情景,顿了顿,平息了自身不慎泄出的一丝杀气,又道,“当时那道幽魔裂隙不知怎么竟然直接开到了国师府,你化身墨妖神智不清,是被无寐侯从裂隙那一端死命拖出来的,他与你算是救命之恩。这些年来你一直孤身只影,独来独往,总叫大家有些担心。如今能有一位如此亲近之人……咳咳,魔,我亦为你高兴。” 幽篁听他这么说,不由如释重负,道:“你不介意便好,我都做好了被逐出门派的准备呢。” 司空墨摇头道:“我哪里那么狭隘了。说正经的,如今西陵城事了,要不要与我一起回蜀州?” 幽篁颇有些踌躇,道:“蜀州必是要回去的,但在此之前,我想先去江南故居一趟。除此之外,我有些担心酋、玉心他们,不知与幽都王决裂之后,他们接下来打算如何。”忽地想起什么,惊道,“玉心!我差点忘了,她被夺了赤阳玉珏,又强行吸取玄阴玉珏之力,现在怎样了!” 正说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正是狄戎。魔将英武的面容此刻满是焦急,道:“快请医生过来,玉心的情况又糟糕了不少。” ☆、至亲 第二十八章 玉心半卧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呕血,血液浸染在绯色的床单上,对比无比鲜明,宛若开出了一朵又一朵苍蓝的花。 房内几个年轻的云麓弟子俱都慌得手足无措、团团乱转,虽然明知眼前的魔族少女是敌人,但毕竟久经仙居教导,一个个都心地极为良善,见不得有人伤重如此却无能为力。 早已派人去西陵城内的冰心堂驻地寻医师,但不知有何变故,竟迟迟不至。狄戎简直没了办法,他虽在战场上勇猛无匹,于治疗之术却着实一窍不通,只能坐在床边拥住妹妹,一遍又一遍地在她后背轻抚,盼能缓解她的痛苦。 焰离不在府中,幽篁与司空墨面面相觑,亦是不知所措。 忽地一道清亮声线从门口传来:“——都让开,给我瞧瞧。” 众云麓纷纷让出位置,露出白衣魔侯修长单薄的身影。酋似乎是被府中动静惊醒的,急急忙忙起身,长发来不及扎束,只是随意地披在脑后,将他平日里美得凌厉的面容遮出几分柔和的意味。 幽篁喜道:“太好了,我着急之下却差点忘了你亦有治病救人的本事。” 酋被冒犯了似的哼了一声,快步走到床边,迅捷无比地在玉心身上点了几处要穴,止住吐血,又执起她一只手来探了探脉搏,半晌,脸色却渐渐沉下去。 狄戎心下一紧,关切道:“她如何了?” 酋神色郑重,斟酌着语气道:“我之前已然说过,她原先不过是个平凡的天屠魔女,凭借一己之力强行操控东海神玉,虽获得了强大的力量,终究对身体损害极大。今次我虽能护得一时,但她生命力过度透支,已是灯尽油枯,便有再高明的医术、再珍贵的灵药也无可挽回。——这样的诊断,之前那些冰心弟子们怕是也有吧。” 狄戎顿时大受打击,脸色惨白,怔怔地说不出话,只是执着地扶抱着自己的妹妹,替她擦去唇角的血渍。 幽篁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与玉心相识不久,却深深感佩她心胸磊落,巾帼不输于须眉。想到如此一位世间少见的奇女子竟命不久长,心下也是茫然。 室内气氛忽地变得沉寂,众人都不说话。反倒是玉心重重地咳喘几声,终于缓过气,重新从狄戎怀中勉力坐了起来。 “多谢无寐侯相助,只是……玉心还有一问。” 酋点点头,重新从床边站起,习惯性地用右手捏住了左臂臂弯,才道:“你问。” 第 2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6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26 章 女子神色冷静,一字一顿:“我……还能活多久?” 狄戎一惊,连忙重新搂紧妹妹,又是担忧又是责备地道:“……玉心!” 玉心微笑道:“哥哥,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无论我们如何不愿意让它发生,却终究不可避免。既然如此,那么与其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还不如当面问问清楚,也好早做准备。” “不,玉心!”狄戎坚持道,“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哥哥……” 酋咳嗽两声打断他们,平声道:“狄戎,这一次我倒是赞同你妹妹的想法。生死之事,她比你看得更为透彻。”见狄戎噤声,顿了顿,又对玉心道,“接下来若好好休养,按时服药,不得动武,你大约能坚持得长久一点。” 玉心刨根问底道:“短有多久,长有多久?” “短则数月,长……不过一年。” “一年……”玉心睁大了眼睛重复,下一刻竟有些如释重负,“一年,足够了!” 大家都怔了怔,只听玉心转头对狄戎道:“哥哥,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很憧憬凡间,盼望着能四处行走,踏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美景吗?这一年,玉心都陪着哥哥,哥哥去哪儿,玉心就跟去哪儿。我们把整个凡间都逛遍,好不好?” 狄戎眸中瞬间闪出喜色,然而又被他自己压了下去,劝阻道:“不,玉心,刚刚无寐侯也说了,你需要休养,哪里能跟着我东奔西跑。” 玉心摇头道:“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如果老呆在一个地方,别说休养,闷都闷死了。”她顿了顿,低下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也变得轻柔而悠远,“……一直以来都是为了我,哥哥才放弃了梦想。所以这一次,也应该轮到玉心来为哥哥付出一些东西。” “不,我不需要——” 玉心看着狄戎认真道:“其实月辉广场上最终一战,我以为此生到此为止,连对哥哥的诀别之辞都准备好了。哪知一觉醒来,竟然还多了一年时间,这是女神孤光在眷顾我呢。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要在一起好好地度过——还有,我还记得,你说比起凶神恶煞的魔族姑娘,你更喜欢人间女子的温婉柔顺、弱质芊芊。一年之内,我一定要帮哥哥好好物色一位嫂嫂,等以后玉心不在了,她还能代替我陪着你度过余下的岁月。” 狄戎张了张嘴,怔住了。他没想到,自己年轻时那些飞扬跳脱的想法,不过就那么脱口说出来了,如今竟依然被妹妹牢牢记着。是的,她记着啊,二人幼年时的形影不离,战场上的患难与共,还有森林深处那个开满了凡间鲜花的秘密基地,满满的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疼痛伴随着温暖丝丝缕缕地漫涌上来,胸口整个都是酸软的。 “可是……” “我决定了,你不许不答应。” 狄戎觉得自己回答时连声音都在不争气地打颤,眼睛也有些发酸,道:“好。……你说怎样,咱们就怎样。哥哥必定带着你,把整个凡间都逛遍。” 他二人兄妹情深,在场者无不动容,先前弥漫在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防备与敌意也不知不觉地淡了不少。不久之后,酋开好方子站在廊下,看着一干云麓小弟子们来往穿梭忙里忙外,积极热心地给玉心送来熬好的汤药和各种各样的凡间吃食——虽然后者大部分都进了狄戎的肚子——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愚蠢的凡人。那两个家伙彼此再如何情深意重,与他们云麓也终究是宿敌。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敌人也不知道有何意义?多余的同情心,只会招致灾祸。” 幽篁附和地微笑:“没错没错,凡人就是这么愚蠢。你那时候躺在泥地里差点死掉,也不关我什么事,可我还是愚蠢地把你给捡走了。” 关于这件事,虽然早就说过不计较了,但每次幽篁一提起来,酋还是禁不住火大:“……你那叫捡吗?你那叫图谋不轨,坑蒙拐骗!” “嗯嗯,说的很有道理。”幽篁继续一团和气地笑,“我觉得自己特别有坑蒙拐骗的天赋。你想想,这世上有几个人第一次就能拐走一个九幽之主的?九幽之主诶!北溟最强的无极魔诶!!不是化生魔不是天屠魔不是承影魔,是无极魔诶!!!我佩服死我自己了,真是想想就帅啊~!” 他越说眼睛越亮,而酋越听脸越黑。幽篁越是在这里强调九幽之主如何如何强大,酋就越有一种所谓的“真他妈的日了狗了”的感觉。 ——当然,酋和那个死掉的羯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边幽篁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回来,你被我拐到大荒来也别伤心,我肯定会对你负责的。” 酋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你对我做什么了我伤心?还负责?负个鬼的责!” 幽篁双掌猛然一合,啪地一声:“说的没错,我就是鬼啊!” 酋被他生生地噎住了。 “——噗哈哈哈哈哈!”在旁边忙忙碌碌的云麓小弟子们听到他们说话,好几个禁不住笑出声来,换来幽篁无辜的凝视和酋恼火的狠瞪,又飞快地装作若无其事各干各的。出乎意料,虽然对于所谓九幽之主究竟是干什么的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这几个小云麓却似乎并不怎么怕酋。许是他们从未见过酋残忍嗜杀时的模样,反倒是这几日里一直看他在不停地救人照顾人救人照顾人,所以生了些亲近之感。 酋本来想着要给这几个胆敢当面笑话堂堂无寐侯大人的小家伙一点教训,幽篁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鬼墨红宝石般的眸子里神色温和,宛若为自家闯了祸的淘气弟妹们辩解的长兄:“唉,别生气,都还是些孩子呢。未曾经历世间的污浊丑恶,依然怀着纯良的赤子之心。——我看着欢喜,你就不要欺负他们了。” 酋哼了一声,不知怎么忽地想起幽篁化身墨妖时那伤痕累累的模样,心下一紧,随即驱散了袖中刚刚蕴起的几根散发着青色光芒的藤蔓。 晚上,焰离回府,众人这才知道了白日里去请冰心堂弟子而迟迟不到的原因。原来他们一位名叫碧梧的掌针和一个叫疏影的小弟子无故失踪,众冰心门人都离开西陵城四处找寻去了。 ☆、比武 第二十九章比武 如今王朝正值多事之秋,冰心堂的失踪案算起来是个不大不小的事件。据线人消息,这件事似乎还与玉玑子之徒金坎子有些干系,故而作为大国师的焰离并不能袖手旁观,每日早早就带着人出门去了,根本顾不上住在他府里的几只魔。反正司空墨以鬼墨掌门之名为他们做了担保,估计也惹不出什么事儿来,而且放在府里看着总比放任他们四处乱闯来得安心。 因此酋一行也就暂且安顿在国师府,只等玉心身体略好些再做打算。府中年轻的云麓弟子们趁着自家长辈不在,行事比平常要活泛不少,再加上每日里帮忙煎药送药,便渐渐与这三位魔将有了些交往。其中玉心需要静养,酋性子冷傲,只有狄戎跟人熟了之后就特别温和仗义好说话,于是云麓小弟子们很快摸着门道,跟他打得一片火热。 字面意义上的“打得火热”。 这一日,玉心披着外袍坐在廊上晒太阳,酋恰好经过,两人寒暄几句,便一起去瞧不远处正是一片混乱的练武场,各色法术的光芒闪耀不休,映得人眼花缭乱。 “火炎凤——” “水乱弹——” 狄戎一低头,左边飞来的火炎凤撞到了右边飞来的水乱弹上,嗤地一声冒出一大团蒸汽,齐齐消失不见了。站在两边的两个小云麓异口同声地“唉——”了一声,听起来沮丧极了。 狄戎忍笑道:“配合!配合!你们这是合力出击还是互相拆台?!一个攻击之时,另一个就该施法控制住对手的行动!还有,那边那个云麓风宗的小子,你在那儿看半天了,怎么就是不动手呢?” 被他指责的那个风宗弟子挠了挠脑袋,惭愧笑道:“反正我们也打不过你,不如休息休息养养精神呢。” 狄戎未及说话,他身边的一个水宗弟子已经大声教训起来:“诶,你真是不长进!师门下月就要开始晋级考核了!好不容易才说动狄戎大哥陪着我们练习,这样的机会怎么能错过?他那么厉害,实战经验又丰富,多比试几场肯定能获益不少!!” 风宗弟子道:“不就是考核吗,我又没想争那前几名,何必认真。”嘴上这么说,人却漫不经心地走进场内,摆出作战姿势。 狄戎点头,随即回头去与另外两名小云麓仔细分说刚才他们战斗时的不足之处,絮絮说完还未转过身,忽听那风宗弟子扬声道:“——当心,我要出手啦!” 电光一闪,狂风闷雷相互挟裹着滚滚而来,是一道迅捷无比的风雷触。 这一势来得极猛,狄戎原本赤着手与他们陪练,此刻也不得不从背后拔出剑来,横格一记挡住攻击,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雷光击中玄铁盘龙重剑,噼啪几声脆响,光芒耀眼,惊得众人皆是一震。 见一击未曾得手,风宗弟子神色有些沮丧。他此举算是偷袭,着实不怎么光彩,有些心虚地抬眼瞧狄戎,却见那魔将眨眨眼睛,竟笑了起来。 第 2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7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27 章 狄戎道:“你先前装作散漫不恭,然而这道法术却施得威力十足。懂得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临出手之际又出声提醒,机警之余不乏磊落,倒是可造之材。” 风宗弟子脸一红,又挠了挠脑袋,道:“狄戎大哥功夫好肚量也好。我只是觉着这么下去肯定输得惨,只有动点小心思才可能有一线胜机。可真的做了,又怕你生气呢。” 狄戎摇头道:“怎么会。兵不厌诈,很好。若是真上了战场,这样的事只多不少。” 说罢继续,练武场上又是各种法术光芒交相辉映,爆炸声轰鸣不绝。 酋站在远处抱臂瞧着,此时却不由蹙眉道:“那些小云麓们一会儿狄戎大哥长,一会儿狄戎大哥短的,倒是叫得挺欢实。” 玉心微笑道:“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让他们大哥长、大哥短地叫你。” 酋顿时一脸不屑:“本侯不是狄戎,不想无缘无故地多一群弟弟妹妹。我是在想……固然我们此次算是承了焰离的恩惠,但人魔毕竟有立场之别。狄戎若答应帮些其它的小忙也就罢了,可陪着练武……却着实有些出格了。” 玉心道:“不,这不是在帮他们,而是一场交易。” “哦?” “我们事先说好了,狄戎每陪练一场,那些云麓弟子们就得给他进贡三样凡间的吃食来,还不许重样。凡人于饮食一道确实十分精细,我只觉得,这几日狄戎他看着似乎圆了一整圈。” 酋怔了怔,立刻凝目细看。只可惜以前与狄戎交往不多,此刻也瞧不出他究竟是胖了还是瘦了,就只能去数腰间皮带上的孔眼,看是不是往后退了一格。可是他又记不清以往那皮带是掐在何处的,还在思索着,玉心痴痴望着那练武场,又开口道:“唉,本来还曾约定有机会要与你切磋一番,现在看来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语气中满是遗憾。 酋摇头道:“……没你的事儿,是本侯怯战。” 听他这么说,玉心顿时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道:“啊?你,怯战?” “没错。”酋的神色万分认真,“如果我跟你比这一场,信不信下一刻就是狄戎冲上来揍我?” 玉心更加不信,道:“真是说笑了,勇冠北溟的无寐侯大人怎么会怕狄戎?” “凡人常说,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酋振振有词,眼中却闪着几分促狭之意,“我怕的不是狄戎,而是怕一个看见自家妹妹受一点委屈就会红了眼不要命的哥哥。” 玉心闻言脸上一红,顿时面若流霞,显露出几分少女情态,又羞又气道:“你……!刚才还说什么人魔有别呢!!现在居然也跟那些云麓们合在一起笑我!” “哦?他们也这么觉得么?我可事先没有料到。相信我,不是笑你——我是真的挺怕你哥哥,你和我比试不了全都是他的错,所以要怪就去怪他。”酋起初还强作正经,等到后半句觉得这话说得实在太不讲理,便自己也忍不住噗地一笑。 玉心哼了一声,没再往下接口,心知酋如此说话只是为了不让她伤心失落罢了,更何况他自己也几乎力量尽失,情况好不了多少。这位魔侯从前的性子冷漠刚硬,是万万不肯如现在这般体贴的,许是一番经历下来,终究让他也改变了不少。 正在这时,忽然一人道:“哟,你们都在这里,今日可真热闹。”却是幽篁刚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抱着些街市上搜罗的小玩意儿,正含笑瞧着他们。 玉心道:“呆在屋子里闷久了都快发霉了,方才瞧着日头好,我要出来晒一晒。” 幽篁快步走过来,口中道:“也好,眼看你身子好了不少,真叫人欣慰。”说罢兴冲冲从手中纸袋里摸出一物,递到她手里,道:“送你。” 只见十余枚艳红山楂穿做一串儿,又被透明微黄的糖色裹了厚厚一层,颗颗玛瑙珠子般圆润可爱,却是一串糖葫芦。 玉心自幼生长在北溟,实打实地没见过这遍布凡间的名小吃,好奇道:“这是……?” “这叫糖葫芦,咬在嘴里酸酸甜甜,很好吃的。你试试!” “可是,你怎么想起送我这个……?” 幽篁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道:“玉心,你记不记得在夜明城地牢里时,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叫阿沼的小姑娘?她曾经与我约定要一起上凡间尝一尝这糖葫芦,只可惜终究未能成行。今日在街上偶然碰见,我脑袋一热买了好几串,可是自己一个人根本就吃不完。这东西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先尝尝看,浪费了也挺可惜的。” 玉心点点头,拿着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随即赞道:“乍一入口好酸!可等甜味上来了又相得益彰,真不错!” 幽篁喜道:“你喜欢就好!”随即从纸袋里又拿出一串,本想问酋要不要也尝尝,但又觉得他堂堂男子大约不会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正犹豫间,忽地才注意到那白衣的魔侯不知何时已把脸色沉了下来,森森宛如覆了一层寒霜,正冷冰冰地瞪着他。 幽篁一怔,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未及说话,酋已经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邀约 第三十章 “——?????” 幽篁眼睁睁地看着酋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远处转角,愣了半天,又把目光转向玉心。 女魔侯还在淡定地咬糖葫芦。 一口,一口,又一口。 嗯,她确实还挺喜欢这个口味的。 “呃,玉心——” “嗯?” “酋好像生气了?” “不是好像,酋就是生气了。” “呃,为什么?”幽篁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求助的意味。 “因为你是笨蛋。” “啊?” 玉心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自己的糖葫芦,决定看在好吃的份上,还是出言指点一下:“我记得,刚才你说那个叫阿沼的小姑娘……是在困兽刑牢认识的?后来她在训练中为你而死?” “对啊?” “的确是个重情义的小姑娘……所以你当着酋的面怀念阿沼,还去买糖葫芦,是想要暗地里指责他的冷血与无情吗?” “啊?!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幽篁一急,连忙叫起来。 “没有?真的?” 第 2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8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28 章 “真的真的!我只是不自觉地……”幽篁正欲分辨,忽顿了顿,又挠了挠脑袋,“……不过,阿沼的事本来就是他错。” 玉心想了想,摇摇头:“其实……就算酋的手里断送过那么多性命,在北溟他也不算是最嗜血最残忍的妖魔,你是不知道孤光耀世之前贪狼侯、陀罗侯那几个九幽之主的恶名。更何况,困兽刑牢是为了训练死士而设,而训练死士本就是那样一个相互厮杀的过程——你们华夏王朝也一样,成王和花翎十四钗的故事不还是你告诉我的吗?所以我虽无意为酋辩解,但阿沼的事情也确实不能完全怪在他头上。” 幽篁皱了皱眉,虽然玉心的这番论调对他而言有些难以接受,但最终还是屏住性子并没有反驳。 玉心又道:“酋大约对你是真的有些内疚的,可是他向来心高气傲,就算再怎样,嘴上也肯定不会承认。内疚这种感情,呵,对北溟的魔来说,一直都十分陌生。你每次提起阿沼,便像是在怪责他,只能让他心里加倍地不舒服,所以才会生气。” “可是……以前我提过阿沼好几次,他也从没气过。” “因为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对他而言……不同。”玉心道,“若是无关紧要的人,就算再怎样恶言相向,也不过像耳畔冷风,过去了就什么痕迹都留不下。而若是被一心在意之人指责,任谁都会觉得心中难过吧。” 听玉心这么说,幽篁睁大了眼睛,道:“……一心……在意之人……” “没错。酋很在乎你对他的看法——他不想你讨厌他。” “不!我没有讨厌他!!我明明说过,我是喜——喜欢——”幽篁顿了顿,青白的脸上晕出一抹淡淡的红,“我——” “笨蛋!这种话跟我说有什么用?去对他说啊!”玉心扶额,恨铁不成钢地叹气,“再去告诉他一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免得那个死要面子的混蛋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闷在心里,却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地想得太多!” *** 幽篁找到酋的时候,白衣魔侯正负手站在后花园一棵盛开的桃花树下,一脸平静地欣赏头顶那朵朵含娇带怯的芳菲红粉。待幽篁走近才微微偏转身子,看了他一眼。 “呃——”幽篁嘴张了一半,还未想好怎么说,忽见对方红眸中冷光一闪。下一刻,一柄白莹莹的骨刃已然紧紧抵住了幽篁的胸口,将黑衣压得陷下去半分,刀柄则被酋稳稳地握在手中,不见一丝颤抖。 “这是干什么?”幽篁道,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酋,并未在那双红宝石似的眸子中找到丝毫杀气,便索性站在原地不动,放心大胆地让那尖尖的骨刃指着自己要害,“——你要杀了我?” 酋冷眼望了他一会儿,忽地哼了一声,松开挟制,骨刃倒转过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刀柄却递到了幽篁手里。 “这刀还给你。”酋道,声音清冷如溅冰碎玉,“现在我允许你做一个决定。” 幽篁握紧了骨刃,愣了楞:“决定?” “不错。”酋停了停,不自觉地用右手握紧了左手手腕,才继续往下说,“……你若是后悔当时在夜安城外救我一命,那么刀在这里,你可以选择现在杀了我,为阿沼报仇。” “诶——?!” 酋不等他插口,飞快地继续:“当然,我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如今我不复昔日之力,你却尽得鬼墨真传,若以实力相拼,你的胜率大约在六成。倘若想好了,现在就可以动手。” 幽篁眨眨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出他在说什么,下一刻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气从这个向来好脾气的青年脸上闪现。他皱眉道:“动手?动什么手?倘若我想你死,当初就绝不会费那么多力气只为留你性命,更不会因此而后悔。” 酋道:“那你是打算如何?你要想清楚,我是魔,学不来你们人类那些虚伪的仁义礼德,只会以强弱论天下。弱者的命运向来由强者决定,所以我不后悔曾亲手埋葬数不清的生命,亦不后悔让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小丫头死于非命。你若心中不平,尽管来战,若能获胜我就任由你处置——却不必像今日这般拐弯抹角地刺我,更不必期待我会变得如你们人类般心肠软弱——” “不是!”幽篁连忙打断,急急辩道,“我很清楚你是魔,我是人,我们之间当真有很多想法都是不同的。可我从未想过要改变你什么,因为你就是你,倘若强行改变,就不再是你了。我并不真正知道是怎样的岁月和经历造就了夜安城的无寐侯,造就了囚笼之底的狱医酋,造就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所以我更无缘置喙。只是月辉广场上对你说的那些话,实乃内心而发,绝无更改。至于今日之事,是我心血来潮,并没有想那么多。阿沼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不过是真的有些怀念她罢了,并非有意让你难堪。” 酋听他如此说,面上神色缓和了些,却不知为何多出些许沉郁:“我知你并非真的古板,可是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以后若翻起旧账来,却不知要如何了。你现在既然放弃与我一战为阿沼复仇,那么这事情就算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也不许再提。”见幽篁露出犹疑之色,又道,“当然,你当她是友,那么自己一个人背地里爱怎么怀念便怎么怀念。只一条,不许让我当面瞧见。” ——真是奇怪,起初酋对死去的阿沼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而现在似乎十分不喜欢她似的。 幽篁叹了口气,施法将骨刃收进了袖子里,才道:“好,我不会故意惹你不高兴就是。”顿了顿,忽地眼睛一亮,讶道,“等等!你刚才说‘以后’?我们之间,还有‘以后’吗?” 酋瞥了他一眼,嘴角终于弯出一丝极轻的弧度,似笑非笑道:“这得问你。” 幽篁喜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刚才与玉心商量了一下,她的伤恢复大半,已经行动无碍,也不好意思继续在焰离国师这里打扰。我在江南桃李花林有一处故居,自入鬼墨后几乎从未使用过,可以借给玉心和狄戎暂住。而眼下恰逢清明将至,我也要去为亡母扫墓,正好一路同行把他俩送过去。——你与我们一起可好?” 酋挑了挑眉毛,故意道:“本侯军务繁忙,为了那两个家伙已然耽误了许多时候,为何还要——” “诶,不是为了他们!”幽篁连忙道,“是我!是我真心想邀请你去我出生的地方看看!那里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水清木华、落英缤纷,绝对是难得一见的人间胜景。你若是亲眼瞧见了,一定会很喜欢的!” “嗯——你出生的地方?”酋慢悠悠拉长了声音,观察着幽篁的神色,只见那年轻的鬼墨一双红眸亮晶晶的,满脸期冀,简直叫任何人看了都不忍让他失望。 “嗯、嗯!那里真是很美,我想让你去。”幽篁道,语气紧张又小心翼翼地,“……好不好?” “咳咳……”酋掩饰般地咳了两声,只觉得这幅样子的幽篁简直像有只爪子在他心尖上挠了两下,表面上却依然摆足了架子继续道,“这么一说,本侯倒也有些兴趣。那么,不如就勉为其难地陪你走这一遭吧。” ☆、警示 第三十一章 从西陵城前往桃李花林的路程并不算遥远。三位魔将用法术易容成凡人的模样——尖尖的犄角被小心藏起,苍蓝的肤色也换作常人的白。与幽篁加在一起,四人宛若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趁着冰消雪融春色正好,正携手一路同游。 中间惟有行至牡丹镇、安国寺附近时才出了一道小小插曲。彼时临近黄昏,一行人经过那牡丹盛开、姹紫嫣红的小镇,不自觉地被吸引停步。狄戎虽是北溟之魔,却偏偏最喜爱凡间花朵,拉着玉心在大片的牡丹花丛中流连良久,就是不愿意走。 幽篁只好和酋一起在路边小食肆里要了两壶酒,一面喝一面等他们。酋端着酒杯,眼睛瞟了一眼天边渐渐隐在山后的落日,仿若漫不经心道:“天要黑了。” 幽篁点头道:“不错,金乌西落,幽冥毕现。” 酋道:“你看出来了。” 幽篁叹道:“我毕竟也是鬼,怎会看不出来?牡丹镇昔年之事亦曾有所耳闻,常自惋惜,我只道这里必定已是废墟一片,却不料又见如斯盛景。” 酋将杯中酒饮下,才道:“镇上居民死于战火,如今已经俱被化作幽都尸兵。白日尚能保存一丝生前神识,言行举止极类常人,只是到了夜晚却会变成无知无觉嗜血好杀的怪物。” 幽篁听他这么说,心下一动,道:“这么说来……莫非这牡丹镇是幽都王特意埋下的一处伏兵?” “不错。”酋回答得十分坦然,“平日里尽可任由这些尸兵伪装,而到得需要之时,只须催动浊气四处传播,便能消弭他们为人时的神识,变为只听命于幽都的大军。深入中原腹地十分容易,距离西陵,亦是不远。” 闻听此言,幽篁只觉身上一冷,竟一时不慎打翻了杯子。酋却不再多言,只稳稳地将那酒杯扶正,重又斟满了酒水。这时那卖酒的妇人走过来,又给他们上了一大碟五香豆,却摇手坚持不肯多收钱。说是二人姿容俊美风度翩翩,只在摊前一坐,便吸引了镇上一大票大姑娘小媳妇们来看热闹,连带她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酋望着那碟有生以来第一次出卖色相换来的吃食,唇角微弯,似是有些好笑。 幽篁却眉心不自觉地微微一皱,道:“你恨毒了幽都王,故而连这样重要的军事机密也不吝告与我知晓。” 酋道:“你向来敏锐,既然都走到了此处,又看到了这般情景,用不了多久必能自己猜到,我不过顺水人情而已。你尽可将今日之言告知司空墨,只是这些尸兵与鬼墨多少有些相似之处,不知他是否忍心赶尽杀绝。”顿了顿,又道,“话说回来,当年进攻中原之时妖魔军几乎倾巢而出,牡丹镇周围一应事宜,恰好归在狄戎手下。” 幽篁抚掌,恍然道:“狄戎!怪不得!”想想此处虽不过维持的是歌舞升平的假象,但比起其它受妖魔掌控的地区,着实要好上许多。若非妖魔军中有高位的将领暗地庇护,凭他一个小小的墨文君,必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护得满镇居民周全。 第 2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29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29 章 幽篁不觉声音大了些,却听身后有人道:“我怎么了?背着我说什么坏话?”正是狄戎拉着玉心回来了。 幽篁笑道:“我哪里敢!酋刚刚说你做过这里的老大。”说罢眼睛不自觉地朝玉心看去,只见女魔侯不知何时竟如人类少女般将长发盘起,鬓边插了一朵浅碧色牡丹,衬得她容色娇艳,如诗如画,不由呆了呆。 酋和狄戎不约而同地咳了两声,玉心一怔,随即双颊一红,道:“哥哥刚才帮我弄的。你觉得不好看?” 幽篁立刻摇头:“好看好看!人比花娇!!”又瞧了瞧酋,感叹道,“直到今日,你们俩的性别才终究算是正常了!!” 只听白衣魔侯轻声冷笑,一只酒壶横飞着迎面而来。 *** 幽篁站在花神祠的院子里,执起一块手帕抹了又抹,才算擦净了脸上的水渍,可发梢却依然湿漉漉地贴在脖子上,散发着浓郁的酒香。他惋惜地摸了摸自己被毁的发型,又转头瞧着身边重铠覆身、简直武装到牙齿的魔,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晃了晃:“诶,别生气啦——” 酋理都不理他,只听得那狰狞凶恶的面具之下隐约传来“哼”的一声。 “哎呀,我刚才开玩笑的啦。你不穿铠甲也一直都很男人的嘛!!” 酋再次冷哼一声,不予理会,忽觉面具松了松,竟是幽篁伸手捉住了边缘的凸角,在努力往下拽:“……我说你一直扣得这么紧,不会呼吸困难吗?” 酋不耐烦地拍开作怪的鬼爪,道:“……别闹!” 幽篁委屈地抚摸着自己发疼的手,无意低下头,似乎忽然看到什么,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呀,你腰上挂的是……战场号角!!还一边一只!!这玩意儿好贵的!你果然很有钱!” 酋再一次拍开贪婪的鬼爪:“别闹!!” 幽篁再一次委屈地抚摸着自己发疼的手,看到什么,又惊叫起来:“你背后的是……好大一个蝴蝶结!” 玉心站在不远处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酋觉得被这个混账挑出的怒火都快把自己给烧死了,咬着后槽牙刚想说话,忽觉不对,出口的话语连忙改成了: “……等等别扯!!!那可是腰带!!你住手——” 然而为时已晚,幽篁偏偏就有某种看到蝴蝶结就想扯开的诡异毛病,手一松,一段长长的苍青色丝绦轻轻飘落在脚下石砖上,紧接着“铛”地一声金属坠地,却是酋铠甲左侧的下摆没了固定,狠狠砸下来,在石砖上敲了个坑,又咔锵咔锵地滚出去老远,碰到墙壁,才终于哐地倒下。 “呃……”幽篁僵住了。 酋一转身子,又是“铛”地一声,他右侧的下摆也砸下来了,再一次滚出老远。 院子里忽然一阵沉默。 “我、我给你去捡……”幽篁狗腿地说。 “——不,你给我去死!!!”酋终于忍不住风度尽失地怒吼。 夜幕终于降临时,酋步履轻快,一脸奇怪的餍足表情,带着被揍成猪头的幽篁回来了。幽篁身上还裹着好几根那种墨绿色具有治愈作用的不知是藤蔓还是光带的东西,疼得龇牙咧嘴,身上一抽一抽,可就是不敢叫唤。 酋不理他,转头对狄戎道:“街上的恶鬼怨灵尽都出来了。我听你说原是打算要拜访故人?” 狄戎道:“不错。既然恰好经过牡丹镇,若不来看看便说不过去。花神祠中的墨公子,也是许久不见了。” “你倒是交游广泛。”酋道,面具下的声音听来并无丝毫不快。 狄戎笑笑:“哪里,都是爱花之人罢了。那时我奉幽都王之命驻扎此地,墨公子在镇中统领尸兵,多少有些同僚之谊。若非有他指点,我可没办法把牡丹移栽到北溟去。” 正说着,花神祠内忽然亮起一道奇异光华。玉心道:“哥哥,他出现了!” 只见一名披散着长发、脸色青白的黑衣青年蓦地从祠堂内冲出来,似是正有什么急事,要匆匆往外赶,抬头看见狄戎,明显一怔,失声道:“狄戎将军?!您怎么在这里?” 狄戎鲜少见那举止沉稳的花神这般模样,点点头,道:“我途径此地,来看看你。” 墨文君顿住脚步,面上神色惊疑不定,半晌才有些勉强地道:“……让将军挂念,属下惶恐。” 狄戎忽然才想起墨文君必定尚未听说北溟南的种种事端,连忙辩解道:“墨公子别误会,如今我早不是幽都魔将了,你我也并非上下属关系。今日不过是拜访故友而已。” 墨文君听他这么说,先前紧蹙的长眉蓦然舒展,露出一丝喜色,道:“当真?于在下而言,这个消息实乃不胜之喜。”说罢侧身行了一礼,又用眼角余光小心地打量着其余三人,狄戎连忙与他一一介绍。待墨文君听闻幽篁同为十大门派弟子之后,面上信任又多了一层,忧色亦不加掩饰地涌上眉尖。 狄戎道:“方才见你心急火燎,不知有何变故?” 墨文君道:“确是急事。”顿了顿,忽然对狄戎长揖到地,道,“如今确是没有其他主意了,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应允将军帮忙?” ☆、斗法 哒哒哒哒—— 月下的马蹄声清脆而急促,幽篁心中焦急,策马跑在前头,与其余三人拉开十余丈的距离,一头扎进安国寺前浓密幽深的树林里。酋叹了口气,亦在马臀上抽了一记,跟着他冲了进去,随后是玉心与狄戎。 其实墨文君所托并不困难,便是之前冰心堂的碧梧掌针与小弟子疏影失踪之事。碧梧原是墨文君生前恋人,却在牡丹镇内为疏影暗算杀害,随即疏影又向安国寺逃了。当时在场的除墨文君外,还有一男一女两名侠士目睹了一切,立刻追了过去。而迄今为止,已经足足三日没有音信。 墨文君忧心忡忡地道:“那两位侠士也是好心,身手功夫亦非平庸。但近些日子安国寺附近魔气萦绕,动荡不安,只怕此去凶多吉少。我轻易不能离开牡丹镇,不然必定要亲自去寻。”又对幽篁道,“对了,他们乃是姐弟,弟弟是太虚观门下道长,而姐姐却出自于鬼墨门下。” 幽篁一惊,道:“鬼墨?!鬼墨门人数量不多,每一个我都认识的。她叫什么名字?” 墨文君皱眉思索,半晌道:“嗯……鸩……对啦,弟弟叫做鸩酒,姐姐叫做流香。” “流……流香?!那可是司空的弟子,我的师侄女!!”幽篁跳起来就往外冲,“安国寺对吧?我现在就去!!” “诶,你等等!”酋道,见幽篁的身影在花神祠外一闪就不见了,不由恼火地往墙边捶了一记,人却也跟着出了门去,声音在面具覆盖之下闷闷的,“……莽撞的混蛋!” 玉心和狄戎听着酋铠甲发出的金属撞击声飞快地远去,生怕追不上似的,相互对望一眼,同时笑出声来,只觉从未见那位优雅从容的魔侯如此急急匆匆。 *** 本该是宁静庄严的寺庙,夜晚看起来却阴气森森,奇诡莫名。漆黑茂密的树木层层叠叠,遮蔽了头顶落下的月光,若无四周漂浮在空中若隐若现的鬼火,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若是平常,林子里总会有些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然而此刻若无几人行进时的脚步与马蹄踏在落叶上的声音,周围便寂静一片,不见丝毫生机。 幽篁站在原地,用师门特有的秘法试图联络那叫做流香的女子,却半天不见回音。正在寻不到一丝线索一筹莫展时,一阵女子的歌声不知从何处飘飘荡荡地传了过来: “春月融融,清水涓涓; 第 2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0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30 章 桃华飘零,夜莺轻啭; 寤寐思服,秘而不宣。 夏日炎炎,赤水汤汤; 蛩催机杼,采莲南塘; 君子于役,何时归乡? ……” 那声音空灵而轻柔,在一片黑暗中忽远忽近,忽东忽西,似是满含春风不尽桃花攒粉的喜悦,又有雨雪霏霏行道相迟的哀伤。只不过听得一刻,四人当中力量最浅的玉心便晃了几下,险些软倒。 狄戎慌忙扶住,同时伸手捂住她耳朵,玉心才终于缓过神来,神色颇有些紧张,道:“萦尘!是萦尘的歌!!” 狄戎道:“墨公子没猜错!果然是她在这里!!” 幽篁心下更是焦急,他深知自己那师侄女平日练武虽然十分刻苦,但萦尘却是幽都灵力最高的承影魔之一,两者相较显然萦尘占尽优势,连忙道:“我去寻她,你们——” 玉心道:“当然是一起去!上次在她手中吃了大亏,这次可要好好扳回一城!” 拨开层层林木,循着声音一路往前行了约莫半刻,忽然一片豁然开朗,树林之间是一大块空地。空地中央搭建着一座造型别致的木屋,四周挂着素雅而轻薄的绢纱,随着微风飘然而舞,看起来甚是美丽。此刻木屋前正站着三人,其中一男一女似乎受了伤,相互扶持着努力不让自己倒下,便是流香与鸩酒姐弟。而萦尘则面对他们站在不远处,容颜艳丽而带着一丝媚意,身着淡紫色绞纱长裙,腰部掐得极紧,显得身材尤为柔婉动人。 “……秋风瑟瑟,弱水泱泱; 片羽不浮,兰摧玉殇; 鸿雁托书,夜来煮酿。 冬雪霏霏,灭水茫茫; 松柏常青,冰覆三丈; 既见君子,云何夜长?……” 这最有名的幽都歌姬依然幽幽柔柔地浅吟轻唱,众人只觉她歌声充斥在脑间,随着旋律拔高,头一阵一阵地发晕,而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发热,心脏怦怦地简直要跳出腔子,立知此曲有扰乱神智催发情欲之功,连忙各自收束心神。而她对面的那两人亦在拼命抵抗,显然已经快到了极限,太虚的脸比他的鬼墨姐姐还要惨白可怕,咳嗽两声,呕了一口血,尽数洒在脚下泥中。 隐身树木之后的三位魔将都有些为难,他们看在墨文君和幽篁份上,必然不能伤这对姐弟。然而萦尘的歌声重在扰人心智,倘若攻击时一个不慎,或者那曲子出了什么变故,就很可能连带着重伤那两人,此后一辈子心智全无也极有可能。 这时却是幽篁动了。他手执长毫在空中虚画几笔,模糊的光晕之中一把琴落了下来,尾部有沉沉黑迹,宛若被烈火烧过,琴名焦尾。随后,年轻的鬼墨抱琴坐在草边,漆黑尖利的指甲在弦上重重一挑,角羽声起,竟也应和般唱了起来,声音清越,乃是一曲《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幽篁此曲节律极强,手下古琴铿铿锵锵地与他声音相伴,本是祭神的歌曲,却被唱得隐有金铁之声,立刻打乱了萦尘的婉转曲调,与人听来如同醍醐灌顶,一壶凉意将先前的绮思杂念浇得一干二净。 萦尘一惊,方才注意到幽篁,明如秋水的眸中立刻透出一丝兴味。身为幽都第一歌姬日久,却鲜少有人在歌艺之上与她比拼,立刻被激起了好胜之心,便转身朝向他,又重新唱了起来。 两人歌声,女子柔韵轻扬,轻轻细细地仿佛随时要断绝一般,却又始终不曾消失。而男子琴歌虽响,每落下一个音便引得人心一震,却始终淹没不了女声,两道声音互不相容,此进彼退,同时交杂响起,听来怪异之极。 两人互斗,那边流香与鸩酒姐弟便不再受萦尘控制。流香跌坐在地,抬头看到幽篁,立刻脸露喜色,叫了一声:“小师叔!!” 幽篁琴歌不停,只侧头瞥了她一眼,面露微笑,微微点了点头。此刻他与萦尘斗得愈急,只到了短兵相接的阶段,琴声铮铮,一下一下地意欲斩断女子歌声,而萦尘的声音却东闪西避,只待琴声露出些许间隙,便又立刻透了出来。她唱着唱着,音调逐渐拔高,那琴歌不自觉地为她所引,好几次都险些走调。眼看着萦尘若再高上几分,幽篁便要立时落败,然而她的声音在顶峰之前盘桓良久,却是怎样也高不上去了。 酋忽地哼了一声,从隐身的树木之后走了出来,身披重甲,月色朦胧的黑暗中,脸上那张面具尤其狰狞骇人,双眸更如两点赤红火焰在烧。萦尘睁大眼睛,她自是认识无寐侯的,只以为他早已死了,却不料竟在此地见到。顿时心神受扰,歌声也不由乱了几分。而幽篁立刻抓住空隙,琴歌忽地变调,只听砰地一声,萦尘后退几步,唇角沁出苍蓝色的血液,立时输了。 萦尘望着酋道:“你……怎么——” 忽然树丛里又一阵响动,是玉心和狄戎也走了出来。狄戎好心,上前扶起流香与鸩酒姐弟,将他们护在身后。 玉心抱拳,向萦尘道:“许久不见,萦尘姑娘。” 萦尘看看她,又看看酋,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月辉广场上协助玄晖与君朔暗算玉心之后,她便即刻离去,于之后情形丝毫不知情,此刻只见向来不和的北溟南三魔侯中竟有两位同时出现,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你们……”忽地想起什么,失声道,“我哥哥!我哥哥君朔呢?!他怎样了!!” 酋悠然道:“这我们可不知道,你该去问玄晖才对。他如今叫做东皇太一,乃是幽都王颛顼陛下唯一的子嗣,在北溟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你哥哥当年对他照顾有加,不知他是否会有半分顾念昔日之情。” 萦尘又是一口血呕出,几乎站不稳身子,半晌才道:“……你们要杀了我吗?” 玉心和酋对望一眼,还未做出决定,忽然后面那木屋中光滑一闪,却是一名男子踩着剑冲出来,伸手一捞,将萦尘抱了上去,大声道:“萦尘姑娘,我们走!” 狄戎本伸手要阻,却蓦地停下,只因他看到那男子身后竟还有一个垂髫小童紧紧抱着,一脸恐惧之色。 此番情景无比怪异,种种变故又只在一瞬之间,众人反应不及,下一刻那男子已然带着萦尘飞剑逃远了。 幽篁待怀中焦尾琴化作一缕墨烟,抖抖袖子站了起来,神色复杂地对酋道:“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名男子……” 酋点点头,顺手把面具摘了下来,脸上也是十分古怪,道:“他的相貌,与卓掌门有七分相似。”顿了顿,又道,“而他身后那名小童……咳咳……更是九分类似于凯枫幼时。” 玉心与狄戎面面相觑,半晌,狄戎才道:“萦尘,究竟在此处做什么?” 众人猜测良久,始终不解。这时那鬼墨女弟子走了过来,看年纪约莫十七八岁,除了皮肤透出死者的青白之外,容色秀美,一双眸子亮若明星,甜甜地对幽篁道:“流香参见小师叔~” 幽篁见她,柔和地笑了笑道:“许久不见。方才险些来晚了,可没受伤吧?” 流香摇了摇头,而她弟弟亦上前,抱拳道:“在下鸩酒,多谢前辈相救。”这鸩酒出身太虚观,相貌清俊,与姐姐亦有相似之处,只是看年纪竟已年过不惑,还留着一把小胡子。他二人年岁差距明显,却又彼此姐弟相称,乍一看来十分怪异。然而仔细一想又理所当然,只不过是因流香入鬼墨门下后的十余年间,容貌再无改变而已。 众人见礼之后,酋转头对幽篁道:“不想你于歌艺之上,竟能与萦尘一较高下。” 幽篁摇头道:“一较高下谈不上,萦尘身为幽都第一歌姬,确实十分厉害。若非你今日出面吓她,我立时就要输了。” 流香却忍不住插了嘴道:“才没有,小师叔是太谦虚了。我们鬼墨以琴棋书画、六艺精通为荣,而整个门派中若论弹琴擅歌者,若小师叔说自己是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第 3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1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31 章 酋好奇道:“哦?” 流香怕他不信,连连道:“正是正是。小师叔会的不光是雅乐,连平常俗世里的山歌俚曲都通通手到擒来。当年我们还在生时,有一次蜀州城内搭台演戏慰劳驻守的军士,他还扮作青衣上台唱了一出折子戏呢,好些人当场就被镇住了!今日能听到小师叔重操旧艺,真是又饱耳福了!” 幽篁淡淡一笑,并未接口。 酋却转头问他道:“……你擅歌,相处这么久,竟从未听你提过。” 幽篁摇头道:“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不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而已,早就不唱了。若非为了他二人,今日又怎么会把这个拿出来现眼。”说罢眉间隐现郁郁之色,竟似不愿再提。 酋怔了怔,先有些莫名,随即心下一动,不由得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拂过幽篁喉间,指尖所到之处,正是幽篁化作墨妖时,那道横亘颈项,生生割断了声带的伤处。 酋道:“你的声音很好,下次再唱与我听。” 幽篁反握住他的手,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前缘 第三十三章 回到牡丹镇拜别墨文君后,一行人又增加了两名成员。姐弟俩本就在结伴旅行,刚刚从应龙湖游览归来,还未决定接下来的行程。结果流香听说幽篁要去桃李花林,打了鸡血似的非要跟着,还说什么自己之前找了人算卦,今年命犯桃花,可是这桃花又含着煞气,以至于七杀星犯,命主带鬼,须得有贵人相助才能逃过一劫。 “小师叔你看,如果不是你,我和鸩酒差点儿就被那个萦尘给弄死了,可见你就是我的贵人。今年之内,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别想甩掉我。”流香认真地宣誓道。 幽篁愣了愣道:“……命主带鬼?你不本来就是鬼?还用得着带?这什么乱七雅。只是狄戎补屋顶时太过低估自己的体重,踩碎了房瓦一头栽下来,好好的天花板多了个大洞,抬头能看见蔚蓝天上的朵朵白云。他们这边热火朝天地忙碌,很快吸引了一大帮围观的村民。小村几乎与世隔绝,外乡来客极少,更不用说如眼下这六人一般各个姿容俊美、衣饰华丽。稍热情的村民也加入了行列帮忙,进程立刻加快不少,到了晚间一切收拾妥当,又有邻近宅子里的姑娘嫂子们给他们端来热气腾腾的饭食。 狄戎嘴里叼着一只邻家妹子送来的肉包子,吃得赞不绝口,又道乡民质朴热情,简直快爱死这个地方了。幽篁听着十分得意,一边喝茶一边笑,时不时地与众人逗趣。酋并不十分习惯这种热闹欢腾的气氛,屋内呆了一小会儿就忍不住出门去透气。随后门板一动,却是流香也拎着裙角出来了,看到酋,径直走来,与他一起看房屋一侧越墙而入的桃花。 酋忽道:“……放心了?” 流香一怔,随即释然一笑,点头:“放心了。” 酋道:“不再觉得我们会把你小师叔吃了?” 流香道:“说笑了。说实话,看到小师叔与你们同行,又是回桃李花林,我起初还真有些担心。” 第 3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2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32 章 酋微一挑眉,道:“桃李花林怎么了?” 流香道:“每年清明的时候,小师叔都要来这里扫墓。之后回到蜀州城,他的情绪都会特别低落。而这一次我看到你们与他同行——当然,不是有意冒犯——但你们都是来历不明的妖魔,我起初是真觉得十分不妥。” 酋神色不动,倒似十分理解,道:“人之常情。” 流香道:“小师叔生前极苦,我只盼他化为鬼墨之后,不要再如之前那般,所遇非人。” 酋立刻注意起来,抓住话头道:“他生前……?” 流香道:“其中详细情形,种种缘由,大约只有司空掌门与他自己知道得清楚。而我只记得,司空掌门曾说,虽然他身为一派之长,但却不是死在凝墨池中的第一个亡魂。那时他被蜀州乱匪丢入池中,生死之际,只看到池水之下立着一只厉鬼,浑身上下血墨缠身,邪气萦绕,险戾非常。” 酋道:“……那厉鬼便是幽篁?” 流香点点头:“是,如今我们都称那般形态叫做墨妖了。墨妖身上的邪气究竟从何而来,至今不得而知。凝墨池中,司空掌门心怀怨怼,身遭邪气侵染,而同时小师叔却恢复神智,化回人身。随后,鬼墨诞生,众门人自池中跃出,一同诛杀恶匪,屠灭全城。” 酋听她所言,微微拧紧了眉毛,细思其中关窍。正在这时,小院篱笆外一阵响动,月下一老妇人背着半捆柴火,慢悠悠地经过。转脸看到院中竟然有人,屋内又透出灯火,顿时露出一脸诧异神色,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们。 流香不由问道:“婆婆,怎么了?” 老妇人见他们二人俱都容貌姣好,不似恶人,便走近了些,道:“没什么,只是今日听人说村中住了新人,不成想竟是这间屋子。” 酋心中一动,道:“有何不妥吗?” 老妇人道:“却是因为这屋子的前主人,不大吉利……” “前主人?” 见流香与酋脸上都是询问之色,老妇人微一犹豫,终是好心地告知,“二十多年前,这屋子的主人是个书生,我儿子曾与他一同在万松,彼此有些往来。那倒真真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性子温和待人又有礼,听说还很有些才华。只是他还有个重病的母亲,为给母亲治病,那书生天天给人抄写经书,鬻字卖画,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十分清贫。后来不知为了什么事情,那书生某日忽然离家远行,谁知却死在了外面,连尸骨都没留下,只是有人送回了几件遗物,在村外立了个衣冠冢。他母亲身体本就不好,遇到这事后受了打击,没有多久便在附近河中投水自尽,过了好些日子才被人发现打捞上来,烂得不成样子。还是村民们好心,一起凑了钱买了副棺木,才将她草草安葬,就埋在儿子的坟墓旁边。说起来,这母子俩倒真是惨哪。” 酋与流香对望一眼,谁都没有答话。老妇人继续道:“要我说,前主人俱都死于非命,这屋子自然也沾染上了阴气,活人住着怕是不好。虽然想来你们年轻人也不会听,但我老婆子还是得劝劝你们,若有别的去处,还是尽快搬走吧。” 酋自然不会听,神色也不见喜怒,只是继续彬彬有礼地问:“敢问老人家,那母子俩现在葬于何处?” 老妇人想了想,指着一条通往村外的小道:“离这里不算太远,沿着这条路,第一个岔道往左,一直走就到。那地方挺荒凉,附近几个村子里穷人或者无名死尸都埋在那儿。倒也好认,葬书生的人在他坟边种了几棵竹子,你要是看到哪里有竹子,哪里就是那母子俩的坟。” ☆、无寐(上) 第三十四章无寐(上) 酋去看了那两座坟,悄悄地,谁也没有告诉。毕竟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在北溟位列最强大的魔族上千年之后,有一日他竟会对一个小小凡人的过去如此在意。 可是在意就是在意,没什么好说的。 许是受到阴气作祟,桃花林并没能延伸过去,整片墓地光秃秃的,间或生着几从半尺高的野草,显得死气沉沉。如此,一片灰土沙石和残碑断碣之间,那几棵稀疏而碧绿的翠竹便十分显眼。竹枝之下,两座鼓起的坟包相隔十几步,彼此相望。 酋叹了口气,走了过去,脑中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第一次见到幽篁是在困兽刑牢之底,那时他正扮作狱医,给几个受了伤的杂碎治疗,一面暗地里欣赏那些脆弱的家伙因为疼痛而哀嚎,一面却又故意做出担心的模样,柔声细语地安慰。随后那黑衣的青年踱着步子过来,明明一脸的飞扬跳脱,艳红的双眸里满满地都是生气,皮肤却是只属于死者的阴沉沉的灰白。这样奇异的反差令酋第一眼就印象深刻,更逞论对方似乎只凭三言两语便对他付出了信任,速度快到连酋自己都忍不住出言提醒:“在北溟这种地方,还是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为好。” 而幽篁听了只是笑笑,似乎浑不在意,言谈举止依旧透着亲近的意思。这样忽然拉近的距离让一贯冷心冷情的魔族感到不适,但他记得自己应该是牢底一个小小的狱医,而不是威震一方的城主无寐侯,于是便只能装作关心他人伤势,尽量不去理会眼前的啰嗦家伙。只要坚持视而不见,用不了多久,这家伙的热情便会淡去吧。 然而酋错了。 自那之后,幽篁似乎一直在毫无缘由地关注着他。每次他施法与伤者治疗时,总能感觉到有两道视线从那黑衣青年处发出,灼灼盯着他后背,仿佛连衣服都要烧着了。心下不由自主地发恼,连带下手都重了几分,好几次险些真的把伤员给治死。 后来酋动了将幽篁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的念头,单从实力而言,这不过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但这个主意很快又被否定,因为他依然记得,自己是牢底一个小小的狱医,不是威震一方的城主无寐侯。将那些杂碎们聚集起来,是为了聚虫成蛊,犬中选獒,是为了训练出最优秀最无畏的战士。因此每一名受训者最终都只能死在练武场中,死在对手或同伴刀下,而不是他无寐侯的手里——军令如山,自己订的规矩,决不能由自己打破。 所以酋只能继续忍耐某人那令人讨厌的视线。当然,报复的机会很快就到来了,为了保护同队的战友,幽篁被一条化蛇给咬伤了,身中剧毒。酋记得自己当时几乎是雀跃着走过去的——现在想想,如那般轻松而鲜活的心情,怕是好几百年都没有了——伤当然要治,酋一点都不吝惜自己的法力,专门用了最最强力也是最最痛苦的治疗咒语,又特意往口服的草药里加了一大勺北溟鲮鱼的苦胆汁,虽有解毒之功但味道绝对精彩。看着那家伙在挣扎惨叫着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后,又被苦得鼻子眼睛皱成了一团,酋只想赶快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开怀大笑一番。 那时的酋,对幽篁怀着满满的恶意。甚至不止幽篁,他对困兽刑牢中的每名囚犯都是怀着恶意的。毕竟看着那些脆弱的杂碎们凄惨哀嚎,绝望挣扎,才能让他稍微减轻内心的痛苦,才能让他暂时忘记——其实自己也是那些囚犯当中的一员,终其一生,不得自由。 幽篁并不笨,甚至可以说在很多事情上的思维十分敏锐。经过那一次治疗后,他便发现了酋的这些小心思。年轻的鬼墨出乎意料地十分具有正义感,当即便对他折磨囚犯的行为出言指责。酋自然是不在意的,甚至还故意引着幽篁从密道去往地上,去看那道将城内城外隔成两个世界的结界,去体味失去自由的绝望。然而也是第一次,他看着幽篁如同多年前的自己一般,徒劳地击打着那道透明却永远不可逾越的边界,开始觉得趣味索然。 其实一直都知道,借由酷刑折磨他人,并由此获得乐趣,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地麻痹自己而已。就像生在北溟深处的毒花阿芙蓉,每每服食都能获得绝顶的快乐,但长久下去,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腐朽和灭亡。 酋忽然觉得应该清醒了。虽然不再怀有希望,却也决不能继续任由自己沉溺于绝望。 他不再去困兽刑牢之底观看训练,为了戒除自己对鲜血与伤口的狂热,狱医的工作也交给了部下来接替。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想起最终决战的日期,想起那个眼中充满了生气的死者,然后暗自告诉自己,若是那家伙成了最后的获胜者,便取了他的元命盘,留在身边吧。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预料。正如酋自己隐约期待着的,凭借着强大的鬼魅之力,幽篁击败并杀死了其他所有的竞争者,有人类也有妖魔,而最终成为五十名受训者中唯一剩下的人。但也同时,青年看待酋的目光不再带着好奇和些许的钦慕,而是毫无掩饰的厌恶和憎恨,一切都只因为那个死在角斗场上的叫做阿沼的魔族少女。 ——呵呵,是你自己亲手杀死了她,却来怪我做什么?当真毫无道理。 酋想着,嘴角弯出饶有兴味的微笑。自从那年轻的鬼墨出现后,自己这漫无天日的灰暗时光似乎也有了些意思。他有意想要从他身上逼迫出更多的情绪,看到他脸上更多的表情,于是便给出了两个选择,乖乖为他无寐侯效力,或是杀头祭旗。 ——生命还是自由?你选吧。 而一日之后,幽篁捧着来自结界外的一抔湿润泥土,笑吟吟地来找他。酋对幽篁态度的转变感到惊讶,甚至有些隐隐约约的失望,他以为那个青年总该再坚持得久一点,再宁死不屈一点,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些细微的情绪很快就被对于自由的过度渴望淹没了。闻着来自结界外的潮湿而新鲜的气息,酋几乎没有办法理性地思考,他实在太想出去了。好不容易稳定下心绪不至失态,便干脆赌了一把,选择去相信那个青年——反正就算输了,最糟糕也不过一死而已。活了几千年的生命,就算立时结束,想来也不算太亏。在生命与自由之间,他会选择自由,永远。 酋以为与自己不同,幽篁更吝惜生命,然而他又错了。等到出了结界,那柄白森森的骨刃亮了出来,他才发现对方选择的是宁死一搏,不成功便成仁。他与他,原是一样的。 再后来,酋输了。青年身为鬼魅的能力在结界之外完全发挥出来,他却由于魔力被剥夺而变得衰弱无比,战斗的结果完全可以预见。忽然一阵透心的凉,随即骨刃苍白的刀尖从胸口处透了出来,撕心裂肺地痛。他没办法再继续站立,像是折翼的鸟,跌落在满地泥泞中,咳出大片的血花。 后来每每谈起,幽篁总是对酋用“自由酣畅”四个字来形容这场战斗嗤之以鼻。而酋却觉得那是真的,至少几百年来第一次,他能够抛去一切顾忌,只是集中精神,一心一意地争取胜利。 幽篁站在他身前,低头默默地看着,艳红的双眸中除了憎恶之外,又多了些别的什么。酋很快认出,那是同情。 ——同情?呵,快收回去,我不需要。就算是行将死去的魔,他的骄傲与尊严也依旧不容侵犯。更何况,就这样化成北溟无处不在的风也不错,至少不受束缚,不受制约,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往哪里。 酋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青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惊讶。重伤同行的那段时日,幽篁将酋照顾得很好,廉价的同情被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关心与帮助总是来得不温不火、恰到好处。信任,便被这样一点一滴地建立起来。酋知道,自从那穿胸一刀后,幽篁再不会伤害自己——无论经历过什么,那人一颗赤子之心始终未变,他太善良了。 这样想着,酋便安然地伏在幽篁背上,任由他背负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在沼泽与泥泞中行走;任由他挡在自己身前,驱散那些狂妄胆大的追兵。后来,幽篁说想回到故土,却苦于不熟悉路线,无人引导。望着那双混账着焦急、无奈与期待的红眸,酋想了想,嗯,反正也不费什么事,干脆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吧。那双眸子蓦地亮了起来,而酋恍然发觉,自己竟然也会被某人的情绪所牵动,让心底涌进一丝奇异的愉悦。 留在夙影村的最后一个夜晚让酋印象深刻,幽篁在噩梦的侵扰下化作了墨妖。 第 3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3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33 章 那是酋第一次从幽篁身上窥到那个青年过去的影子,凄厉、阴冷,连他这个数千年的九幽之主都感到心惊。也是他第一次,对那段过去感到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让一个聪明狡猾,却又待人至诚的青年冷了心志,最后只剩下对世间万物满溢的恨意? 然而好奇也只是一瞬间,不过是结伴同行的路人,过不得多久便要各奔东西。酋没有必要也没有立场过多地询问,只是不自觉地,对待幽篁的态度改变了些许。他会在幽篁给猎物剥皮清理时帮忙捡拾柴火,亦会在他对敌应接不暇时出手解围。他们一同走了许多路,酋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又变成了数千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年轻魔族,认识许多人,看到许多事,浪迹天涯,快意恩仇,一颗几乎枯死的心也重新燃起了生机。待得最终来到夜明城,幽篁告知趁着幽都王生辰大典、幽魔裂隙打开他便可离去,酋忽然感到了不舍。 如果自此之后再不能见到那个跳脱而善良的青年,是真的会想念啊。所以酋决定不去送他,对于高傲的魔族来说,“不舍”这种脆弱的感情,绝对不能轻易让人瞧去。 所以当玄晖带来消息,告知月辉广场上的一切变故之时,酋不知自己应该是惋惜还是庆幸。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似乎看到了一个雷。。。?多谢读者林青童鞋。。。 ☆、无寐(下) 第三十五章无寐(下) 当年受幽都王之命,玉心侯列为北溟南三魔侯之首。狄戎作为她麾下的征战使统领,时不时地需要在无寐侯与怀光侯的领地巡视,与酋也颇打过几回照面。再加之夜安城中的时光太过无聊,酋无意间把北溟幽都诸位魔将大大小小的八卦故事打听得清楚。故而玉心狄戎这对兄妹间的事情,连玉心自己都忘了,酋却隐约知道不少。幽篁出事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找到狄戎,拟定了营救计划。 开始一切顺利,只不过幽篁这人,似乎无论到哪儿都能交到朋友。待得酋好不容易把他从夜明城地牢里捞出来,他居然又跟玉心攀上了不错的交情,还一力要帮着回去救狄戎。酋本来觉着麻烦,但后来转念一想,能给幽都王添麻烦的事儿多做一件是一件,便也决定掺一脚。 与此同时,心里却隐隐约约地不平——哼,本以为你对我才是特别的,却原来你对谁都这样多事。 然而幽篁对他,倒真是特别的。月辉广场上正面对敌幽都王与东皇太一,为了保护他不被献祭,那黑衣的鬼墨冒着就此身殒魂灭的危险,再次化为了墨妖。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幽篁说,喜欢他。 酋并非未经世事的少年郎,对于这句“喜欢”,自然不会理解成旁的意思。数千年来,见识过种种稀奇古怪之事,这龙阳之好纵在人间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是这全不讲究世俗礼法的北溟魔界。然而面对幽篁的表白,酋却沉默了。不能回应,亦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喜欢”这个词,早就被用得太过廉价——酋曾经喜欢很多很多东西,比如凛冽的宝剑,比如飞散的鲜血,比如嘹亮的战歌,比如滚滚的硝烟,然而真真正正地喜欢上一个人……那真是从未有过的。 墨妖与东皇太一斗了起来,漆黑的血墨肆意在空中泼洒,渲染出最遒劲浓烈的画面。酋站在后面,脑中瞬间闪过了很多思绪。他一直都知道,北溟的魔并非没有情,只是情之一字,对魔而言实乃致命的弱点——若有了情,刀锋会变得迟钝,步伐会变得缓慢,心意也会变得优柔寡断。有太多太多的北溟妖魔,因为一段毫无用处的情,历经重重磨难,却依然落得个粉身碎骨、魂飞魄散的下场。 酋是最英勇的战将,伤痛或死亡,从不能使他后退一步。然而对于情,他却始终是有些惧意的,而令他更觉不安的,是方才幽篁说出“喜欢”二字时,自己竟然一丝一毫都未觉得厌恶,反倒从心底深处涌上一丝隐隐约约的喜悦。 未必对幽篁有情,却并不排斥幽篁的情——这对酋而言,恐怕已经是个不怎么好的兆头了。 幽魔裂隙终于被强行打开,逃离的通道开辟了出来。酋忽然动了念,如果将幽篁留在这里,那个人就不会再扰乱自己的心志,一切危险也都被掐灭在萌芽。他不必担心自己也会像曾经嘲笑过的阿沼、云横、夜歌那样,因为无谓的原因,因为愚蠢的坚持,白白地浪费掉生命,最终化为云烟消散至无迹。 然而在他几乎决定要就这么离开的瞬间,一道强横的光芒亮了起来。太一与望舒合力而击,当真弑神杀佛,锐不可当。眼看墨妖身前的邪气与鬼蜮俱被吞噬,浓稠的墨色马上就要灰飞烟灭在耀目的金芒中,酋来不及多想,身体不受控制般,忽然就冲上去,死死抓住了那片漆黑破碎的衣袖。 之后发生的事情一团混乱。待得在国师府安顿下来,酋望着终于恢复人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幽篁,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此之后,自己的生命大概再也摆脱不了某人纠缠的痕迹了。 ——也罢。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孤身一人独自前行了这么久这么久,忽然有人愿意在身边相惜相伴,感觉还挺不错的。 酋忍不住捏了捏幽篁的脸,看着那片灰白的皮肤在自己尖尖的指下凹陷又反弹回来,再次凹陷又再次反弹回来,嘴角不自觉地挂了笑意。反正死都已经死过一次,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值得畏惧呢?活了数千年的九幽之主第一次决定,要卸下自己沉重的铠甲,褪去满身的尖刺,也去尝试一下那能在一人身边言笑晏晏,安然入眠的日子。 *** 然而,就在酋下定了决心后,幽篁却变了。他变得越来越沉郁,越来越不开心,因为一段过去。 一段酋从未知晓的过去。 酋开始对那段过去感到好奇。如果认定某个人是属于他的,那么那个人的一切就都应该是属于他的,不允许有不知道的事。 酋先走到了幽篁母亲的墓前,单薄的石碑被江南湿润的雨水蚀得不成样子,隐约能看清“谭氏之墓”四字,并无立碑人落款。姓谭么?酋漠然想着,只觉得这倒符合之前那婆婆所说,乃是依靠村民凑钱才能下葬,故而没有留下立碑之人名姓。 转念一想,忽觉不对。按照凡人的规矩,若是已婚妇人,墓志绝不应该这样写,通常要在本家姓氏之前冠以夫家姓氏。而这墓碑上并无夫家姓氏……酋蓦地生了个念头,又来到那几丛翠竹之下,高高的坟包旁边,去看另一块碑。只见苍白的大理石上,清清楚楚地刻着: 先弟定君千竹之墓 不肖兄天烈泣立 定君……千竹……?定……千竹?这是那人生前的本名吗?忽地回想起相识之初,那人自我介绍曾说过的话,“——我有名字,我叫幽篁。幽篁,是竹林的意思,很大片很大片的竹林,能把天空都遮住。” 千竹,千竹,一千棵竹子,可不就是很大片很大片的竹林? 酋思索着,红色的双眸继续在那块碑上来回逡巡。姓定?莫非是那个定家……?那么把遗物送到这里并立了衣冠冢的是幽篁的哥哥,叫做天烈?这个天烈,是不是还活着? 天色更加昏暗,再过不得多久,便要伸手不见五指。酋身为魔族天生便拥有极强的夜视力,故而这点黑倒算不得什么,只是他出来的太久,若再停留,怕是要惹他人担心了。虽然相信终有一日幽篁会原原本本地将前因后果告知,但眼下这等近似于刺探的行为却不好叫他知道。 想到这里,酋脑子里忽地冒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念头。虽然这只是衣冠冢,毕竟也算幽篁的坟,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来看,是不是那边已经感应到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酋停了停,心里有些发虚,张口说道:“幽篁,你在不在?” 四周一阵静默。酋停了停,鬼使神差地又说道:“如果在,就给点反应?比如让这几棵竹子的竹枝摇上三下?” 四周依然一阵静默,没有风,那些竹枝毫无反应。忽然嗷呜阴惨惨地一声,是一只夜枭在树林深处放声长嚎。 酋低头扶着自己的脑袋,仔细思考是不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安逸,又跟白痴在一起呆得太久,以至于他的脑子也开始进水了。 ☆、清明 第三十六章清明 酋回到住处的时候,第一个碰到的是狄戎。 高大的魔将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竟然十分惊喜。酋怔了怔,颇有点受宠若惊。他与狄戎原本谈不上什么交情,若非此番从北溟经中原再到江南的旅程,想来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狄戎一把将酋拉到了屋后的一小片空地上,小心翼翼地四处查看一番,才转过脸来,用一种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酋一时莫名其妙,开口问:“你要作甚?” 狄戎犹豫了一小会儿,才慢吞吞地道:“……酋,你对幽篁那小子有意思不?” 酋脸色一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狄戎怕他生气,立时摇手道:“你别误会,我可没有打探隐私的兴趣。我就想知道,你暂时不会有其他中意的女子了罢?” 酋又是一怔,看着狄戎神色,忽地反应过来:“……该不是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狄戎闻言,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一红,道:“你方才与流香出去了半天,我还以为——” 酋道:“流香?” 狄戎点点头,有些紧张道:“你觉得流香这姑娘如何?” 第 3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4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34 章 酋眉尖一挑:“你既看上了,又是幽篁的师侄女,我哪里敢说不好。——这姑娘不错。” 狄戎道:“诶,你严肃些!我可是认真要参考你的意见的。你说,我要将她追到手该如何做才是?” 酋道:“这种问题,为何要来问我?” 狄戎道:“你在我们当中活得最久,看起来很有经验。” 酋沉默了一刻,反问:“……谁说活得久就会对这种事情有经验?” 狄戎一脸惊讶道:“……难道不是吗?等等,莫非你没有……你是处?——不不,这绝对不可能!!” 还未说完,就看到酋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咬着牙齿一字一顿道:“……想打架?” *** 狄戎说自己对追女孩子没有经验是真的。因为他追求流香的方式是直接把人拦在院子里,开口问她要不要嫁。 这种典型的魔族风格的追求方式显然不太受到人类欢迎,更何况狄戎为了表达诚意,还特意去研究了一下人类婚丧嫁娶的习俗,转头就一脸认真地对流香说:“流香姑娘,虽然你肯定超过了四十岁,按照正常人类来看这时候孩子都应该已经娶亲了。但我一点都不介意你年纪大,真的。” 流香脸上立刻笑开了,看起来鬼气森森,拉长了声音问:“……是吗?” 站在门口看热闹的玉心听到这里,低头扶额,默默地退了回去——这一次她一点都不想帮哥哥。 于是当天晚上莫名其妙得罪了人的狄戎就不断地重复——被流香的修竹戳到半空——被鸩酒的斩妖诀打回地面——这样一个循环往复的挨揍过程,最后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回到屋里,迎面又是酋的友情医疗服务。 直到一切结束狄戎瘫软地趴在床上,还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犯错了。 酋将一桌子的药瓶药罐收进箱子,叹了口气。屋里这样大的动静,却反常地没有惊动一向爱凑热闹的幽篁。那银发的鬼墨最近愈发沉默,今日也只是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望着众人闹腾的场面,微微笑了笑,便走开了。 一种名为担心的情绪在活了上千年的魔心中酝酿,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处理,只能任由那种情绪如种子般生根发芽,萦绕生长,令他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去追寻那道愈发少见的墨黑身影,然而若要开口,却说不出什么来。 *** 次日清明,桐始发华,六曜大安。宜祭祀,修坟,开市,忌移徙,入宅,嫁娶。 幽篁起身极早,提着一只木桶,装了些祭祀用的物什,静悄悄地出门去了。酋站在院子门口,目送那人背影隐没在湿润浓厚的晨雾里,半晌,又若无其事地回屋做自己的事。以往除了围场练兵、四方征战之外,喜爱钻研医术亦是真的。隔了数百年再次来到凡间,只见各类医书与药方又新出了不少,正好一一买来细细研读一番。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窗外天光渐暗,却是浓云聚集,遮住了太阳,不久开始淅淅沥沥地落雨。本以为春雨温润,很快就会停止,哪知天边响了几声闷雷,雨势反而渐渐转大,到最后噼里啪啦地击打着地面,颇有几分无止无休之势。 酋知道幽篁离去时并未带伞,他盯着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最终站起来,自己撑了伞,又另外拎了一把,出门去寻。 桃花林中的泥土浸了雨水变得泥泞不堪,酋走着走着,直到雪白的袍角沾了不少泥水尽皆贴在脚上,才蓦然惊觉自己居然忘记用避水的法术。不过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便索性不再理会,抬脚继续前行,直到桃树渐渐稀疏,地面只剩下荒草与岩石。还未走到那处乱葬岗,远远只见路边一座塌了半边的茅亭,亭中坐了一人,银发黑袍,正是幽篁。 幽篁同时也看到了酋,面上神色先是惊讶,随即尽皆化为喜悦,朝他招手道:“好大的雨!快进来!!” 酋点点头,并未加快步伐,而是依旧撑着伞,悠悠然地迈进茅亭,抖了抖袍角的水渍。幽篁上下打量着他,目光盯在酋拎在手里的另外一把伞上,有些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你来找我?” 酋道:“对。” 幽篁确认一般地继续问:“……来,来给我送伞?” 酋忽觉面上一阵发烧,口中却尽量保持平素的冷漠语气道:“……不然呢?” 幽篁瞪大了眼睛,似有所感,半天没有答话。酋方才注意到他似乎淋雨淋了许久,一身黑袍尽皆湿透,银发也被雨水浸得一缕一缕,紧紧贴在颊侧,形容颇有几分狼狈。倒塌的亭子一侧放着那只木桶,里面原先塞着的纸钱祭品等物已经不见了。 酋道:“你出去许久,若是寻常祭祀先人,早该结束回来了。” 幽篁淡淡一笑:“抱歉,我发呆发得太久,让你担心。”随即注意到酋衣角鞋边的泥渍,忽地站起来,似乎想要过去帮他弄干净,却被酋拦了下来。 幽篁道:“你的衣裳都贵重得紧,要是弄脏了洗不干净可如何是好?” 酋道:“小事而已,堂堂男儿何必在意这个。”又摸了摸幽篁的衣袖,只觉触手一阵冰凉潮湿,道,“你们鬼墨……可不会风寒吧?” 幽篁摇摇头,面上笑意又多了几分真实:“……毕竟做死人也是有好处的,这便是其一。”转头瞄了亭外厚重雨幕几眼,道:“多谢你来。只是我还想坐一会儿,待这雨再小些,我们一同回去?” 酋点头,总觉有话要说,便在幽篁身边坐下来,一起去看远处隐没在重重水帘之后的桃李花林,视线所及,只有大片大片模糊灰暗的粉红。 幽篁忽道:“你……之前有来看过这片墓地,对吗?” 酋心下一惊,道:“你果然能感觉到?” 幽篁嘴角的笑容蓦地拉大,道:“猜的。” 酋被套出实话,不由得立刻噤声,面对当事人,愈发觉得心虚起来。幽篁倒似并不介意,思绪转回往昔,神色悠远,轻声道:“先弟定君千竹之墓……定千竹……华夏定家……呵呵,好一个华夏定家!活着的时候,我哪怕做梦都想要得到那个姓氏,却始终不能如意。等到死了,这个字却被刻在了墓碑上。——真是讽刺,对不对?所以,那个姓氏我不要了,那片泥土下面的也不是我的坟墓。我的名字是幽篁,没有姓氏,仅此而已。” 酋听出幽篁语气中隐含的极致哀伤,生怕他因此牵动心绪,再次侵染邪气不受控制,本想出声制止。然而幽篁似乎极有倾诉的欲望,血红色的双眸转向他,依旧微笑着说:“一直坐在这里也挺无聊的,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千竹(上) 第三十七章千竹(上) 小说话本里许许多多的故事都是以“从前,有一个书生”这样的句子开头的,幽篁的故事也不例外。 幽篁口中的这个书生也与许许多多故事里的书生一样,胸怀大志,十数年来无冬无夏、寒窗苦读,却偏偏怀才不遇。甚至他连参加科举应试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身世——桃李花林远近几个村庄皆知,书生的母亲,不守妇道,年方十七便未婚先孕,生下个没有父亲的野种。 在封闭保守的乡下地方,这等行为可算是离经叛道,乡邻皆视母子二人为耻。纵然那书生身怀长材,在书院中几乎每科都稳居第一,多年来却从未有师长肯正式收其为门生,连他能与其他人同堂读书都仿佛恩赐一般。如此,等到科举报名之日,无人引荐,甚至连姓氏都确定不下来,自然被当做杂户贱民排除在外。 眼看十数年努力皆付流水,心中壮志尚未开始被已被扼杀,书生本就低落。然而雪上加霜的是,他的母亲自生产之后便一直身体不佳,那一日忽地重病不起,此后丹石汤药再不能断。为母亲看病耗尽了书生所有积蓄,很快地,就算他整日里给人抄写经书、倒卖字画也依然入不敷出,渐渐穷困潦倒。最后家中米缸都已舀不出一粒米,实在支持不下去,母亲将书生叫到床前,原原本本地将身世告知与他。 那是一个俗套的故事,亦是一个俗套的结局。 一位将军在某次战役中受了重伤,逃到桃李花林时被住在附近的女子救起。将军在那女子家中停留,相处日久,渐生情愫,两人就此私定终身,行了夫妻之事,过了一段彷如蜜里调油般的日子。后来将军伤愈,自然是要先回部队覆命去的。临走时那人信誓旦旦要女子等他的三媒六娉、八抬大轿,然而数月过去,竟然杳无音信。于此同时,女子忽而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身形渐渐臃肿。这在当时自是极糟糕之事,女子便悄悄离开了家,一路打听,去寻她的丈夫。 其中的一路艰险自不用提,最后她寻到了,一颗心却如同坠入冰窖。就在她的面前,那人搂着另一名女子当街经过,神态亲密、卿卿我我。原来将军早有婚配,甚至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育有一子。女子气性高傲,见此情景顿时心灰意冷,没有再去找那将军,而是默默地回到家中,坚持将孩子生了下来,并独自抚养长大。 幽篁记忆之中,幼时母子相依为命,颠沛流离,常受旁人欺凌。直到搬到现今的住所,村民相对淳朴,才算有了些安宁日子过。那时母亲躺在床上,病弱委顿,有气无力,只是拉着他的手,轻声言道:“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已不指望那人顾念旧日恩义。然而无论如何,阿竹,你终究是他亲子,骨肉至情,不可不认。再或者,有他在,你便能够报名参与科举,一展胸中志向——去寻你的父亲吧,他姓定,现今是王朝军驻守在木渎镇的最高统帅。” 第 3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5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35 章 书生安顿好母亲,便出发去寻父亲。他心中在意的倒不是自己的科举资格之事,只是觉得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或许父亲会愿意伸出援手,出些银两,救母亲一命。 然而他错了。待得寻到父亲府里,只见得那人一面,话未说完便被打了出来。父亲的夫人是当朝宰相的侄女,身份矜贵,眼中亦揉不得一粒沙子。书生这般冒失地冲进去,三言两语便险些将陈年旧事抖露出来,自然要被封口。 狭窄的暗巷之后,那些打手执着棍棒一下一下击在书生身上,通通作响。向来只摸过书卷的人又如何经历过这个?他一时只觉浑身疼痛非常,喉头腥甜,血气翻涌,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然而却在昏迷的前一刻,有人上前拦住了暴行。 众打手立即后退行礼,一个个恭谨谄媚地称那人为“大公子”。那人身形高大英武,回过头来,一张脸与书生五分相似,却成熟不少,又带着军人特有的坚毅之气,微笑道:“你便是他们今日所说的来寻亲的那个人?我是你的哥哥,我的名字叫做天烈。” 书生怔住了,面对这样直白的自我介绍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天烈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千竹。”书生道,“我的名字叫做千竹。” “千竹……阿竹,好雅致的名字,读人。”天烈说着,伸手将书生从地上扶起来,小心翼翼替他按住伤口,“从今之后,你就是我的弟弟了,我会照顾你。” 后来千竹曾经问天烈,为何那时会相信于他。天烈想了想,道:“除了你我容貌相似之外,我还看到了你的眼睛。” “……眼睛?” “赤子之心,尽览无余。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会说谎。” 千竹笑了,墨黑的瞳仁里有点点碎光。 后来天烈把千竹安顿在镇上客栈里,找医师为他治了伤,又凑了一笔钱交由他带回去给母亲买药。临走之时,天烈执了千竹的手惋惜道:“父亲不愿承认,我却认定了你就是我弟弟。这么多年来定家亏欠了你们母子太多,日后若有难处,别忘了木渎镇这里,还有一个哥哥。” 千竹点头,道:“今日之恩,没齿难忘。倘若是哥哥遇到什么困难,千竹也定当报答。” 天烈笑笑,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挥手将他送出了镇子。 母亲服下药,病情好转。千竹放下了一颗心,也不再去想科举之事,只是安静地留在村子里,一面照顾母亲,一面兼职附近私塾的教书先生籍以谋生。而天烈那边子继父业参了军,很快被派往巴蜀,与勾结妖魔的蜀州乱匪作战。 日子流水般过去,直到某日,一个焦急的猎户打破了一贯的平静。那猎户拎着一封信急匆匆地来找千竹,言道自己在林子里无意间射下一只怪鸟,而怪鸟竟不知是哪家的信使,脚上绑着军报一样的东西。猎户不识字,生怕自己耽误了王朝的什么重要军情,连忙来请千竹解读。 千竹却认出那怪鸟乃是常常在幽都妖魔军中担任信使的姑获鸟,那军报更是幽都魔将罗睺写给蜀州匪首张宪忠的,言道要趁某月某日联合驻守在剑阁旧址的妖魔与乱匪之力,攻陷望川镇。望川镇乃巴蜀重镇,交通要塞,倘若为妖魔占据,其西的剑门关、蜀州城一带与其南的天合关、九黎城一带,尽皆要被掐断联系,陷入危机。 千竹知道若将军报呈交江南王朝驻军,且不说那些低层将领玩忽职守、尸位素餐,能否重视这份信息都是问题,单说整个军队长期以来怠惰因循又机构冗杂,一层层递交上去,更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传到蜀州驻军手上。等到那时,怕是整个巴蜀都被妖魔夷平了。故而思索再三,千竹辞别了母亲,自己牵了匹马独自上路,决定亲手将信报送去蜀州。 ☆、千竹(中) 第三十八章千竹(中) 从江南桃李花林到巴蜀剑门关的路程,极远。千竹原本只爱在屋子里吟诗作画,觉得每隔数月陪母亲去灵隐寺上香的路程就能耗掉他半条命,而这一趟几乎穿过半个大荒的旅程更是从未经历。好在他虽带的盘缠不多,但省着也足够,外出行事又足够聪明机警,终是一路急赶,来到了蜀州城门之下。 彼时蜀州城为王朝军定志将军所辖,麾下两名副将,一名为古兽夫,乃当地农人参军,因屡立军功而被一路提拔,另一名副将名为定天烈,出身将门世家,便是千竹的兄长。千竹带来的军报极为重要,加之其中提及的进攻日期又已迫在眉睫,定志将千竹安顿在城里,便带着两名副将和一众幕僚日日议事,商量对策。很快便调了重兵把守住望川镇,防得铁桶一般,等闲决不能犯。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到了预计的日期,王朝军严阵以待,妖魔军却毫无动向,平静一如往常。直到三日之后,有传令兵身负重伤,从南一路疾驰而至,定志才知敌人根本没有打算攻打望川镇,而是不知如何竟能绕过这处交通要塞,直接突袭了南边盐泉村,屠尽村人,并一路开到了天合关下。天合关乃守卫王朝陪都九黎城的最后一道关隘,倘若失守,整个华夏王室便危在旦夕。 定志来不及犹豫,连忙嘱托天烈留守蜀州城,又命古兽夫从旁相辅,自己领兵千里驰援天合关去了。 天烈送走定志大军,转头便去行馆找来了千竹。书生亦对当下的局势变化困惑不已,不明白妖魔军如何便更改了计划,抬眼望见天烈严肃的神情,心下一颤,道:“……你不信我?” 天烈盯着他双眼半晌,忽叹了口气,道:“不,我信。只是世事波谲云诡,阿竹,你是读书人,整日里都只念诵那些毫无助益的之乎者也,不识人心险恶,若被谁欺瞒也是极有可能。” 千竹睁大了眼睛,方才明白天烈骨子里竟是极轻视读书人的。不过习武之人大多如此,只有能执刀握剑才能得到他们的尊敬,这类言语平时也不是没听过,当下倒也没有十分恼怒。 天烈继续道:“你是不知道……五日前那一战,盐泉村村民尽被妖魔屠戮殆尽,连不到车轱辘高的垂髫幼童都没放过,鲜血将整片河滩都染红了。我在军中的一位好兄弟当时正驻守在那里,他独身与妖魔战斗,浑身上下中了几十刀,最后是站着死去的……可是到死,他都没能等来援军!我们的人,那时候尽皆守在了望川镇!没有人知道盐泉村更需要人!他就那样死了!!你知道吗,我当时是送他离开蜀州的,他却再也回不来……我……” 说着说着,高大的将军眼圈隐约发红,声音几近哽咽。千竹神色黯然,知道哥哥是责怪自己了,半晌才道:“……我没有骗过你。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那战报原件你也看过了,上面妖魔军留下的暗号绝非伪造。” 天烈点点头,道:“我明白,但如今你也看到了,军中之事,半分也马虎不得。我已经听到些风声,正因为那战报是真的,故而有人怀疑你是妖魔军派来的奸细,故意传递假消息来扰乱军心。” 千竹一惊,立刻道:“谁?谁说的?!” 天烈笑笑道:“这种事,我又如何能告知于你?” 千竹抬眼看他,摇头道:“……你果然还是不信我。” 天烈辩解道:“不是,我知你从不会骗人,但你为人所骗却有可能。我……唉,阿竹,你回去罢,不要再参与蜀州战事了。回到家乡去,好好地做你的教书先生,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怎样都比留在这战乱之地,时刻有性命之虞强。” 千竹咬着嘴唇思虑半天,最后摇了摇头。 “阿竹……!” 天烈还要再劝,千竹却道:“你不信我,故而我一定要向你证明,我是清白的。更何况……更何况,你刚刚所说的提醒了我,为何那妖魔大军忽然改变了作战计划?除非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军报被泄露了,你不觉得蜀州驻军中倒是极有可能真地有奸细吗?” 天烈一怔:“你说奸细……?你是怀疑我这些军中弟兄……?可是他们当中的每一个,当初都是一同出生入死走过来的——” “然而人心易变,哥哥。你可听说过‘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还未说完,天烈立刻打断了千竹,神色已几近恼怒:“不,我手下的弟兄,每一个我都信得过。你再别说了,回去,现在就回去,不要再来蜀州了!” 千竹站在原地,看着天烈拂袖而去,双手握紧了拳。 “……不,我要留下来。” 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更因为那个很有可能存在的奸细。如今他已看出,天烈虽在战场上勇猛无匹,但平素行事却粗枝大叶、偏于武断,更十分不擅心计。现在定志离去,由天烈担任守将,恐怕一个不小心,蜀州城便要面临灭顶之灾。 十几日后,千竹盘缠用完,天烈又为了赶他回去,不肯出资支援。千竹无法,便寄宿在了城中一处馆主人司空墨成了知音。两人常常促膝长谈,议论政事,时而击掌相贺,时而慨叹连连,颇有相见恨晚之感。随后谈到蜀州城近日军报,司空墨亦得出与千竹相似的结论,忧心忡忡道:“如今我们大部分兵力都被调动到天合关,城内守备空虚。若是妖魔军趁此机会来袭,又有内应从内部扰乱,情势便棘手之极。” 千竹道:“我只还不明白一点,当日那些妖魔究竟是如何绕过蜀州城,直接袭击至盐泉村的?” 司空墨蹙眉思索,半晌道:“蜀道之难,难于青天。巴蜀地势险要,除非那些妖魔一个个都能飞,或者……或者……或者……”一连说了三个“或者”,忽地停住。 千竹睁大了眼睛,道:“或者什么?” 司空墨道:“我只是想起来,我从小在蜀州长大,几十年来城池四周河流环绕,惊涛拍岸,水势急湍,从未间断。然而半月前,却听我的书童幽弥偶尔提到,天无大旱,那些河流里的水却忽然少了不少。” 第 3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6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36 章 千竹道:“你是说……走水路?” 司空墨点点头,道:“我也只是猜测。” 千竹忽地拍掌,恍然大悟道:“极有可能!那盐泉村可不就紧邻在水边上吗!!——我去瞧瞧!” “诶,等等,千竹,你一个人——” 还未听他说完,千竹便立刻起身,推门快步出去了。 ☆、千竹(下) 第三十九章千竹(下) 蜀州城外,有江名文井。数百年来,此江流水湍湍,绕城半周,一路南下,汇入岷水。 千竹沿江边逆流而上,行得约莫三十余里,便于一处极隐蔽的山谷中寻到端倪。他小心翼翼地爬上附近一棵榕树的树顶,低头看到数百妖魔与匪军于山岩附近穿梭来去,竟是拦江建起了一座堤坝,阻断水流,硬生生在半山腰储成了一个巨大的堰塞湖。与此同时,在大坝另一侧,新河道已经开辟一半,不日便要完工。 千竹见此情景,不由心惊。妖魔军的这个计策极为险恶,建起大坝之后,原本凶险湍急的河道流势大为减缓,不能行船的地段成为了极好的交通要道——这也就是为什么它们与众匪徒能够直接从剑阁旧址绕去了天合关——另一方面,新修的河道竟是直指蜀州城而去,等到时蓄够了水,直接引水攻城,滔滔巨浪沿山坡冲下来,守军根本不可能抵敌得住,不知又要多出多少水下亡魂。 千竹虽然心下震撼,却也没乱了分寸,当下又将谷中情景扫视一遍,仔细记入心底,随即轻手轻脚下树,潜回了蜀州。 司空墨闻讯,脸色一白,当即站起,道:“此事重大,须得报与天烈将军知晓才是。” 千竹摇头道:“不成,倘若真有奸细,想必位份极高,军中有所部署,他必然也会觉察——而哥哥又对他的弟兄们深信不疑,要他施计捉奸决不可能,这一次怕是得我们自己处理。” 司空墨旋即又坐回他身旁,蹙眉担忧道:“你们兄弟……唉,真是。世人皆言百无一用是书生,成见之深,连你的兄长亦不能幸免。当今乱世重武轻文,我等士子总不能一展志向,处处掣肘,当真心冷。” 千竹摇头,淡然道:“我自做我认为对的,世人如何评价又有何干?——司空,凭你本事,弄些硫磺硝石之类,应当不难吧?” 司空墨讶道:“你要去炸那堤坝?但你可知应在何处埋藏火药?倘若顺利,湖中积蓄之水可沿着文井江旧道绕城而去,自然危机解除。但是若你一个不慎炸错了位置,大水冲下来,便是灭顶之灾。” 千竹笑道:“我擅数术,以前为了挣点饭钱,也经常帮着乡民凿山开路,于火药一道多少有些经验。” 司空墨见他神态之间把握十足,点头道:“好!我信你!此事仅一人必然不够,我便召集门生,与你一同进退。” *** 幽篁说到这里,顿住不言,似在回忆当日种种细节。 酋坐在一旁侧头看他,彷如重新认识一般,声音里带着惊讶:“这可是大荒历533年的事?……我当时在北溟也曾有所听闻,幽都军筹划月余的水攻之计,被凡人区区几包炸药就毁得一干二净,淹死了不少低等妖魔。我还因此嘲笑过罗睺好几回,不想竟是你……如此看来,你于军事之上亦有十分天赋。” 幽篁笑笑道:“不过是些小聪明而已。”转头见酋虽化形作凡人模样,但一双血色瞳眸却没有隐去,惘然一叹:“那时候的我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会与一个幽都魔侯坐在乱葬岗塌了一半的小亭子里,谈论这些陈年往事。” 酋摇摇头道:“世事难料。我亦从未想过自己会——”忽地停住,转了话题道,“……后来呢?”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因为知道接下来的结局定然不好。 “后来……”幽篁歪了歪脑袋,简明扼要地道,“那次行动是在晚上,我没能及时逃走,被张宪忠抓了。——嗯,他很生气。”语调轻松,混不像自己的事。 酋专注地盯着他,神色却愈发凝重。 *** 夜色下水声震天,数丈高的巨浪映着苍白月光,翻翻滚滚越过破碎的堤坝,沿着几近干涸的河道轰鸣而下,卷走了下游不少来不及逃走的蜀匪和妖魔。不想此行如此顺利,千竹一时颇感意外。本该得手后即刻离去,却为了保护两个误入此地的孩童而不小心被四处逃窜的乱匪给发现了,一路绑到巴蜀匪首张宪忠面前。 不知由于什么原因,那张宪忠是出了名地重武轻文,对待武勇之人礼遇有加,面对文人士子却是极端地厌恶。 高大的男人将书生一脚掀翻在地面,又狠跺几脚,直到踢断肋骨呕出了血,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仔细打量:“你们这些读书人最是可恨,一个个长得白白净净大姑娘似的,仿佛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做起事来却比谁都阴险狠辣,坏人大计。今日你将我手下一众兄弟月余之功摧毁殆尽,更害他们不少人丢了性命,可有想过会如何下场?” 千竹被他捏得疼痛,挣扎喘息道:“若非你与妖魔勾结,欲谋害蜀州城数十万百姓,我又何须开此杀孽?事情便是我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张宪忠眉头紧锁,似乎这书生宁死不屈的姿态令他更添厌烦,道:“你这小子倒是装得一身傲骨。只不过真傲假傲,一会儿便能见分晓。我平生最讨厌你这种自命清高、故作不凡之人,读书识得几个字又什么了不起!翻覆之间便能叫你尊严尽失、摇尾乞怜!”顿了一顿,似乎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嘴巴咧出个极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在千竹眼里,忽觉心惊,只听张宪忠续道:“你知道折辱你这类人最好的法子是什么吗?便是叫你以男儿之身,行女子之事。我自个儿只爱柔软白嫩的美娇娘,但手下的兄弟们喜好漂亮相公的却也不少。——你说,你令我损失惨重,却只用身子来赔,是不是反倒赚了?” 千竹睁大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终明白是什么意思,慌忙往后退去,却被死死按住,不由拼命挣扎,一面惊道:“你若要我性命尽管拿去!用这等法子折磨人,岂能算是大丈夫行径!” 张宪忠只是冷笑,道:“是不是大丈夫,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事到如今,我倒得劝劝你乖乖听话,或许弟兄们能体谅些,让你少吃点苦头。” *** 天烈站在文井江边,望着轰鸣而逝的滔滔白浪惊愕不已,不明白如何一夜之间,本已干涸的江水竟然暴涨至如此。正在这时,有一名书生匆匆忙忙求见,鬓发散乱,狼狈不堪,正是司空墨。司空墨告知天烈前因后果,又言道天亮时清点人数,唯有千竹不见人影,担心他遭遇危险,故而前来请求援助。 天烈一听,自然心焦,正要调兵遣将去寻找弟弟,忽地又一人匆匆赶来,乃是与天烈同为蜀州守将的古兽夫。古兽夫神色古怪,悄悄将天烈拉至一旁,呈给他一封信件,内容是写给匪首张宪忠的,其中谈及水攻蜀州,列出条条论据言明此计并不可行,落款人未留名称,却草草画了几束竹枝。 如此一出,事情便又扑朔迷离起来。若说那堤坝是妖魔乱匪认为不可能成功而自己主动炸毁,亦不是不可能,而信件末尾画的竹枝更增添几分疑窦。 天烈手中握着信,不由皱紧了眉头,他素来不擅心计,一时间竟不知谁是谁非,更不知如何是好。古兽夫在一旁劝道:“我知令弟下落不明,天烈兄必然关心则乱。然而现今城内守备空虚,若擅动兵力,恐怕大为不妥。更何况,我虽无怀疑令弟之意,只是万一……万一这是个圈套,让那些妖魔乱匪得知了城内动向,趁我们外出之时趁虚而入,则满城百姓危殆矣。” 天烈听他如此说,不觉心下一痛,道:“是……我乃守将,不可为我弟弟一人的性命,令全城数十万人冒险。” 司空墨远远看着,虽听不清他二人说些什么,但见天烈神色,心下已然明了,道:“……你终究不信他。” 天烈心下仍在挣扎,过了半晌,终是手中握紧了拳头,咬牙道:“并非如此,我只是责任重大,不能轻举妄动。更何况这封信——” 司空墨笑了两声,眸色沉沉,道:“我只为千竹一叹——生死总为君,可怜君不知。” ※古蜀州即今崇州市,临文井江畔。康熙《崇庆州志》:“西江晚渡,治西五里。”“西江晚渡”是为蜀州八景之一,此处西江特指文井江绕城西一段。又有诗云:西江晚渡客三千,夺利争名隔着鞭。舟子招招人宛在,满帆风雨过前川。 ☆、冤苦 第四十章冤苦 那之后数月的时光,在千竹的记忆里只剩下一片沾染着血色的黑暗。 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不知昼夜更替。忍饥挨饿、鞭打酷刑以及随后的高烧不退令他奄奄一息,然而最难忍受的,是盗匪们不间断地折辱与侵犯。一个人,两个人,或是三个人,让他在难以言喻的痛苦中昏死过去,再一次又一次地被凶狠的撞击与殴打唤醒过来。无数个夜晚,当那些家伙呈足兽欲,将他赤身裸体地扔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时,千竹会艰难地爬到墙角处,摸出藏在那里的一片碎瓷,用尖锐的边缘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腕附近摩挲,犹豫着要不要就此了结一切。 然而每一次每一次,他都会在最后一刻放弃,将那碎瓷重新塞进两块墙砖的夹缝中,再用稻草遮掩起来。就算遭遇了对一个男人而言最极致的耻辱,他却依然怀抱着一线希望,坚持着想要活下去,想要再多看这个世界一眼。 第 3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7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37 章 千竹一直都知道,自从定志将军远赴天合关,蜀州城守备兵力不足,任何轻举妄动都很可能招致祸端。而自己区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与整座城里十数万百姓的性命相比,真的太轻太轻。但凡心怀大局之人,无论谁都不会冒着削弱城防的危险深入敌营前来救他。 不应该有所奢望的,那真的蠢极了。最好的选择,其实就是这样默默地自我了结,不必为任何人增添烦恼,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然而……然而……万一呢?说不定王朝军很快就能反攻回来,扫平这处匪贼据点,放他重获自由呢?如果能侥幸活下去,他想要立刻回到江南,想要看看娘亲。离开这么久,娘一定担心极了。若下次再出远门,一定要事先将她安顿好才是。 还有……哥哥。 其实无论如何不愿承认,自从被捕之后,千竹心底深处一直隐约地希望着,有朝一日哥哥天烈可以来救他。所以一直等一直等,就算痛苦得生不如死,却依然坚持等下去。 一天又一天,时光一点点流逝,久到似乎连对时间的感觉都失去了,从众匪徒的言辞之中,却打探不到一点蜀州城的消息。残酷的刑罚与折磨渐渐耗尽了千竹,尤其是曾被张宪忠踢断过肋骨,碎骨扎伤了肺,自那时起便时时咳血,到得最近更是变本加厉,连呼吸也会疼痛。 千竹知道自己大概快要不行了,脑子里愈发地胡思乱想。 也许……也许哥哥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这儿呢?也许他以为我已经回家了?也许…… 他不断地为自己找着理由,不断地安慰着自己,越是接近死亡,就越是不甘心,毕竟终究还是想要活下去的。终于有一天,那曾经骄傲的书生在又一次自死亡边缘苏醒后,忍不住用一直悄悄藏在身边的,一位云麓弟子偶然赠与的传信符,给哥哥捎去了一封信。 数月以来的坚持似乎都成了玩笑,千竹太过高估自己的坚强。犹豫再三,仅在信中用了寥寥几字,说道自己为巴蜀乱匪所俘,至于其它则绝口不提。然而就算如此隐晦,这信本身就已经是在请求哥哥来救自己了。千竹指尖颤抖,在末尾落款草草画上几枝修竹——这是以往他给不识字的母亲写家书的习惯——那信化成一只小小的黄色鸟儿,钻出屋顶狭窄的裂缝,冲入了苍蓝色的天空。 千竹没想到自己竟能收到回信。 鸟儿的叽喳声将他从几近昏迷的睡眠中唤醒,茫然中伸出手,那鸟儿跳上去,立刻化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笺。然而展开信件只看了一眼,千竹便觉得一阵眩晕。 纸上满满天烈的笔迹,字字句句尽是严厉责备。不知为何,天烈竟误会千竹与众匪徒勾结,密谋攻打蜀州城,后来是因为与他们意见相左才会遭到囚禁。 信中言道:你叛家叛国,满口谎言,实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现今遭逢这般下场,不过自作自受耳。你既然身在敌营,若还有半分王朝男儿气节,何不手刃贼首,以弥补昔日之过?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吗?好容易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千竹忍不住笑了。想不到自己一路风尘仆仆、甘冒奇险,最终却得到这样一个评价。连日以来,一直在胸中隐隐燃烧着的那一簇火,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熄,化作灰烬,随后,连那些灰烬都一点点地变冷了。 牢狱门口响起脚步声,一踢一踏沉重而稳健,是极厉害的武者。而千竹自然认得出,这是许久不曾亲临此地的张宪忠本人。 ……若还有半分王朝男儿气节,何不手刃贼首? 千竹嘴角的笑意又浮现出来,从墙角摸出那片尖锐的碎瓷,牢牢握在手里。不成功便成仁,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归宿,他终于不用再坚持活下去了。 *** 天烈站在蜀州城青石堆砌的城墙上,再一次地检查布防。数日之前,天合关定志将军遇刺的消息传来,被他小心翼翼地压下。城外众匪与妖魔联军的行动愈发嚣张,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军心动摇,可就不知会发生什么了。 走下城墙,远远地看到司空墨。那才名传遍全城的白衣书生朝他瞥了一眼,便没看到似的转头而去。天烈叹了口气,知道那人仍是因为千竹之事在记恨自己。 彼时听闻天烈不肯出动大部队,司空墨无法,便组织相熟的一切势力四处打听千竹下落。然而他毕竟一介书生,等闲又怎可能打进位置隐秘、防卫森严的蜀匪据点内部?与此同时,天烈虽对千竹存疑,但顾念多年兄弟之情,也曾悄悄遣人查寻虚实。只可惜数月以来一切努力尽皆如同泥牛入海,得不到半点消息,也只能暗地里祝祷对方或能平安。 随后,天烈心中的一切不安与担忧皆被那只云麓仙居的传信鸟打破了。薄薄的纸张末尾,画着几枝墨色苍劲的竹,一如之前古兽夫呈给他的那封信的落款。笔力风骨,几乎一模一样,决不容认错。 证据明明白白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感觉自己竟被欺骗了许久,天烈一时掩不住心中的惊怒,便冲动地提笔回了那封信,要弟弟去刺杀匪首。 呵,他又如何不知,一个连剑都未必握得住的书生,怎可能杀得了称霸蜀中数年的江洋大盗。 当晚,天烈收到了来自张宪忠的一封请柬。 信被一支羽箭牢牢地钉在蜀州城门之上,守门的卫兵立即将其呈交。张宪忠言道,两军交战胶着日久,如此下去消耗巨大,与双方皆无益处。恰巧当春新酿的桃花酒正可入口,便邀蜀州城守于书院旧址凝墨池附近一晤,共饮美酒,共商大计。 这便是要谈判了。天烈与麾下众将商讨再三,最终决定赴约。因为若是闭门不出,便要白白堕了王朝的威风,更何况也需要听听张宪忠有何条件要讲。故而到了第二日,天烈安排副将守城,自己带着古兽夫和一众亲信,开往凝墨池。 ☆、凌迟 第四十一章凌迟 这凝墨池原是蜀州最大的书院旧址,众士子习字作画之际常以池水涮笔,久而久之池水遭墨色浸染,化作浓黑,故曰凝墨。后来战乱四起,众人皆逃入城中,此处遭到废弃,荒无人烟,倒十分适合作为谈判之地。 天烈到达的时候,匪军已经提前一步在凝墨池边搭好了大帐,厚厚的帐幔遮住夏日愈发毒辣的日光。长桌沿着水边一字摆开,上面整齐地堆满了许许多多酒坛,果然一副马上就要举办盛宴的阵势。 众将士见状不由暗自腹诽:今日这怕是鸿门宴罢。 张宪忠并未现身,只派一名随从引天烈入座。待得众将士尽皆坐定,方才注意到十丈外的池边空地上,竖起一根尺余粗细的木桩,桩上重重铁索,紧紧绑缚着一个人。那人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破碎处露出大片赤裸的肌肤,其上伤口层叠密布,血色宛然,看起来甚为可怖。待要仔细再看,却发觉那人头上套着一只粗麻布袋,挖了几个小孔,只勉强露出眼睛口鼻,至于容貌长相则尽数遮了。 正惊异间,一名刽子手模样的匪徒走过去,手中端着一只箩筐,筐中放着铁钩、小刀等物,又缠了一团渔网。有经验的蜀州军士见状顿时脸色一白,颤声道:“这是……要凌迟啊——” 天烈眉头一皱,转头欲问,只见接待他们的那名张宪忠随从脸上颇有笑意。那人道;“将军莫怪。这人乃是一名小贼,前几日潜入我们大哥帐中欲行偷窃,却不巧被抓了。虽未丢什么东西,却也可恨地紧。所以大哥便处了他剐刑以儆效尤,今日刚好执行,顺便也邀请将军一同观瞻,如何?” 天烈不由发怒,道:“这等折磨人的残忍法子,有什么好观瞻的?” 当下便要起身,那随从却道:“将军如此激动,莫非是见不得血,心中怕了?”随即扬声大笑,身后众匪也随着他,一时嘻嘻哈哈,山谷中笑声回荡不绝。 “自然不——”还未说完,忽有一人从旁拉住天烈,劝道,“天烈兄冷静些。这些匪徒此举意在用些血腥场面吓唬我们,压制我等气势,到谈判之时怕有妨碍,切勿上他们的当!” 却是古兽夫。 “可是——” “杀的不过是一个小贼,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与我们何干?天烈兄,小不忍则乱大谋,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 尚未容得犹豫,古兽夫已将天烈按回了椅上。那边刽子手已经走到木桩之前,放下手中箩筐,从中执起小刀,在磨刀石上来回蹭得几下,沙沙作响,刀锋听来竟似极钝。随即那仿佛还飘着鱼腥味的渔网被覆盖在了受刑人一侧肩臂之上,四下里勒紧,直到苍白带伤的皮肉从网眼里鼓了出来。小刀在阳光下反着银光,沿着被勒得鼓起的部位,忽地划下去。一片小手指大小的肉掀到了地上,在场每个人都仿佛能听到那啪嗒一声,伤口缺损处,鲜血迅速涌了出来。 一刀,一刀,又是一刀。 伤口不大,刀钝,动作又慢,自然应该痛极。然而每一刀下去,那被行刑之人浑身肌肉震颤,重重喘息,口中却不作一声。 过不多时,地上薄薄一层,尽扔的是刮下来的血肉。左臂被一点一点削得见了白骨,便又转向右臂,随即是胸膛与双腿。血液沿着那人脚跟滑下来,在地上汇集,扩成鲜红的一大片,最后点点滴滴流进了凝墨池。 在场的蜀州军士许多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极刑,当即捂住眼睛不忍再看。众匪却神态自若,仿佛欣赏节目般将那些酒坛拍开豪饮,高声大笑,又上来给蜀军一人斟了一碗酒。天烈看那粉红色酒夜在碗中激荡,一时只觉得烦恶欲呕,一颗心脏在胸膛中怦怦跳得飞快。鼻端飘来隐约的血腥气,连呼吸都有些费劲。 那张宪忠果然如传闻中所说,嗜血残暴至极。千竹前日传信说落入了他的手中,恐怕要吃不少苦头。但既然他们此前曾经有所勾结,总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是吧?那封信里,旁的事情可什么也没提,千竹甚至都没说要天烈去救。 念头动到这里,忽而越来越没有把握。自己当时回信却说了气话,逼着千竹去行刺张宪忠,分寸实在是有些过了。但千竹无比斯文秀气的一个人,平日里杀只鸡剖条鱼都下不了手,哪里会有胆子真的去做那等傻事。大约他现在还被关在哪儿吧,若让他见了今日这血淋淋的情景,怕是马上就要吓坏了。 第 3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8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38 章 待会儿与张宪忠谈判之时,最好还是该打听一下……可是,若被那悍匪将弟弟当做筹码来威胁自己,可不就连累了整个蜀州城的百姓? 天烈思绪飘得飞快,翻翻滚滚地一会儿担忧弟弟,一会儿又想着蜀州城的安危,心下烦躁至极,又总觉得有什么极为不好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似的。忽地“咕咚”一声,却是自己身后一名军士实在看不过那凌迟的场面,脚软摔下了椅子。天烈一惊,忽地反应过来,自己乃王朝正规军,又怎能任由匪徒肆意以私刑逞凶?身形一动,却再次被身旁古兽夫拉住。 “——天烈兄,不要因小失大啊。” “不行,我不能任由他们这样——” 古兽夫见阻拦不住,忽地神色一变,沉声道:“既然如此……对不住,看来我不得不拦你了。”一阵光芒闪动,下一刻出现在他位置上的,换做一道高大的身影,青面獠牙,眼如铜铃,头上两只兽角直指天空,竟是一只化生魔。 天烈瞪大眼睛,未及反应,身后一阵响动惊叫,只见随他而来的蜀军当中,竟有一大半也站了起来,全都变成狰狞可怕的妖魔。 情势陡变,天烈吃惊之下,领着众人拔剑便要动手,忽听帐外有人大笑道:“许久不见,将军近日可好?”却是张宪忠大踏步来了,立在古兽夫身边,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连日积累的一切疑团此刻迎刃而解,天烈只觉得一颗心不住往下沉,仿佛坠入了冰窖。定了定神,才把眼睛转向曾多年来在战场上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怔怔地道:“原来一直都是你……” 古兽夫笑了笑,那表情在妖魔畸形扭曲的脸上看来尤为可怖,道:“不错。” “奸细一事确是真的,只不过那人不是千竹,却是你——”天烈自言自语,忽地大叫起来,连声音都在颤抖:“那千竹呢?我弟弟呢?!你们、你们把他怎样了——” 古兽夫听他问话,仍是笑,却并未答话。 天烈又道:“为什么是他?他不过一介弱质书生,碍不到什么事,你们为何偏偏要陷害他?” “——因为他有才。”张宪忠冷冷地道,话音刚落,四周顿时静了一静,“那小子虽不能上阵杀敌,但见事清明,眼光敏锐。当时只凭一封未送达的战报就能推定蜀中战局,更是单骑匹马自己就闯了来,行动极有魄力。那时听说此人存在,我便知他身负才华,日后必成心腹大患——而果真,修筑文井江大坝时动作不过慢了些,便让他坏了大事。不然的话,如今蜀州城下百里之地,早就是一片汪洋了。” 天烈听他所言,心下如遭重击,半晌说不出话来。古兽夫仍嫌打击得他不够重,补充道:“张大哥盯上了此人,然而要对付他却容易得紧。自开战以来,城中百姓的家书都是随军报一起送走的。我在军中地位仅次于你,若要从中截那么一两封自然不费吹灰之力。那日我呈给你的书信,你是没看仔细。那落款的修竹的确是你弟弟亲手所绘,但若仔细观察,还能看到胶水粘合的痕迹呢。” “你这——丧尽天良的妖魔!!我但凡有一口气,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怪我?”古兽夫连连叹气摇头,神色夸张,“呵呵,毕竟说到头,这得怪你自己啊!我所使得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你若不是先入为主,对他起了疑心,又怎么会看不穿?我又怎么能得手?” “我——” “你虽行事鲁莽武断,但若上阵杀敌,的的确确是一把好手。若有你弟弟也在蜀州,他擅运筹帷幄,你们兄弟二人齐心联手,彼此间长短互补,我们要攻城恐怕要艰难百倍。——只可惜,你不信他。”张宪忠道,“你我二人皆重武厌文,我不喜文人,是因为深知他们的心思诡谲、行事可怕。而你——你却是盲目自大、瞧他们不起。” 天烈被他一说,胸中愤怒渐渐被自己强行压制下来,思绪清明了不少。其实张宪忠所说一点没错,心底深处,天烈一直不信千竹,他也一直看不起千竹。 自从幼时,天烈就知道自家父母之间与别家父母有些不同。当年母亲是宰相府的小姐,身份尊贵,却看上了还是一介低等士兵的父亲。后来二人喜结连理,父亲便接着这层关系,一点点地往上爬,终成一方大将。实际上,父亲是从没有爱过母亲的。在外人面前,他们二人举止亲密,琴瑟和谐,俨然是世间最恩爱的一对夫妻。然而若在人后,彼此话都很少多说一句,是真真正正地相敬如“冰”。 起初,天烈还为此颇觉不忿,等到长大些也就渐渐习以为常,父亲母亲彼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关他什么事。再后来,他听说父亲在外面有了一个女人。天烈一时颇为紧张,只觉得儿时奶娘在耳边讲的那些别人家长里短的故事,不知怎么居然就应验在了自己这儿。甚至他还寻着传言偷偷去看了几次,见着个不值一提的平凡女子,只她带着的那个幼童倒是玉雪可爱。随后的数年时光,父亲并未找过那个女子,仿佛从来没有这么个人。看来父亲也并不爱她,天烈想着,起先的危机感也就消了,渐渐地几乎快忘了这件事。 直到他再次见到千竹。 那时书生正被几个家丁按在暗巷后面,执了棍棒狠狠地打,一面挣扎一面吐血,眼看就要出人命。天烈第一眼就认出了人,见那所谓的弟弟如此狼狈又如此弱小,心底深处便不自禁地生出一种优越感来。 后来每当回忆起那时,天烈自己都忍不住要唾弃自己。他脸上做出热情洋溢的样子,帮弟弟请来大夫,又赠了银子,实际上心里却暗暗为自己与弟弟的差距洋洋自得,摆出了一副施舍者的姿态。然而千竹心地纯善,对哥哥的这些心思恍然不觉,或者觉着了也浑不在意,认认真真地对他说,倘若日后有所需要,必赴汤蹈火地报答。 天烈自然是当做玩笑话听的。百无一用是书生,便是报答又能指望他怎样? 之后的几年,两人彼此间有了些交往,偶尔也会相互走动。渐渐地,千竹的好一点一滴地显露出来,起初那些因上一辈的恩怨而激起的恶意也收敛了回去。天烈开始为自己原先的恶劣心思惭愧,转而认认真真地想要把千竹当做自己的弟弟,认认真真地要当一个好哥哥。只是他出身将门世家,骨子里重武轻文的想法毕竟形成了二十多年,话说多了常常一不小心就显露了出来。千竹却一直大度,从未真正介怀。 并且,千竹从未忘记自己的誓言,所以那时候才会因为一封军报而担心哥哥的安危,千里迢迢地从江南赶到巴蜀。 然而,天烈不信他。 他!不!信!他! 若非如此,任凭那些敌人如何挑拨,又怎么能成功? 天烈只觉得从未这么痛苦过,那些懊恼和悔恨快将他的心脏撕裂了。他怎么可以不信他呢?每当千竹看着他时,那双漆黑深瞳之中,灼灼赤子之心从未变过啊。 “告诉我,阿竹……阿竹他现在在哪里?”他咬着牙齿,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长绝 第四十二章长绝 张宪忠脸上露出一个残忍而诡异的笑容,朝身后立于那木桩旁的刽子手怒了怒嘴。刽子手走上前,一把揭开了覆在受刑人头上的遮掩,露出那张曾经俊秀的面庞。 天烈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心胆俱裂,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汇集在了头顶,眼前一片鲜红。方才自古兽夫揭露真相起他便隐隐觉得不妙,但继续往下猜到的那个可能太过难以接受,令他潜意识里不愿深想。而此刻,他才知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千竹被铁索紧紧缚在那里,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片好皮肉,尽可见森森白骨,甚至肋下连尚在跳动的血管内脏都透了出来。之所以受此酷刑却不发一声,是因为脖颈处横亘着一道伤口,生生割断了声带,裂开处依然随着呼吸的颤动而一下一下地往外涌血丝。更加可怕的是,这样极致的刑罚之下,千竹竟然是醒着的。眼睛大大地睁着,转都不转一下,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就那样,安然而呆滞地,仿佛盯着半空中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 “啊——!!!”凝墨池边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仿若负伤的野兽,惨痛至极。在人反应过来之前,天烈已经拔出腰刀,飞快地朝那木桩上的人影扑了过去。 “快,拦住他——” 唰唰唰——!两方刀剑齐出,瞬间混战作一团,顿时刀光四现,血花乱溅。前去攻击拦截天烈的妖魔与匪军自然最多,他却疯了似的,左冲右突,横刀狂舞,一路斩下数十只脑袋,就这样冲到了千竹身边。斩断了铁索,那几乎已经不剩下多少肉的身体往下一倒,被天烈捞进怀里,将军银色的铠甲尽皆被书生的血染得通红。 天烈将千竹满头乱发拨开,露出惨白的面庞,却见弟弟仿佛不愿看见他似的,闭上了眼睛。手指间淅淅沥沥黏黏糊糊地尽是那鲜红液体,只在原地呆了一小会儿,地上便汇了一滩。想不明白,明明那样单薄瘦弱的身躯,怎么竟能流出那么多血。 天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论他碰到哪里,怀中的身体都是一颤,只能将斗篷脱下来将弟弟包裹住,一面焦急地唤他:“阿竹……阿竹,你醒醒——!!” “对不起……哥哥是个混账,哥哥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账——你醒醒,睁开眼睛——哥哥,哥哥带你出去……离开这里,我找人帮你治伤……” “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到时候,你要是恨,杀了我都行——阿竹——阿竹,你睁开眼睛啊——不要睡过去……” 到了最后,声音里带了哽咽的哭腔。方才看到行刑一开始,他便该去阻止,该阻止的啊!!去他妈的什么大局为重!!正是他自己,愚蠢地不可救药,眼睁睁地看着弟弟被一刀一刀剐掉身上的肉,最终不成人形。他才真正是那个该去死的人啊!! 千竹似乎听到,真地睁开了眼睛。瞳仁之中点点碎光,慢慢地聚焦在天烈身上,多了些神采。恍然间就如当年他们初见之时,那书生跌在地上,自停滞半空的棍棒间抬起头,默默地望。然而现在,就在天烈眼前,那双昔日墨黑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点一点,尽数化做鲜艳血色,翻腾着浓烈的怨毒与憎恨。 妖魔又杀了上来,天烈一手将千竹护在怀里,另一手执刀与它们硬拼。奈何敌人的数量太多,随自己同来的部下却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渐渐地只剩下几十名军士聚在池边,艰难地做出最后的抵抗。 “为什么……”眼看着古兽夫一脚踏上,长刀将己方一名士兵穿胸而过,天烈颤声发问,“你我同袍七年,过命的交情,为什么……” “为什么?”化生魔冷笑,“你若被夺了元命盘,尝过那生不如死的折磨,便不会问了。如今你大势已去,若也放聪明一些,肯乖乖地奉上元命盘为罗睺将军效力,或能得一条生路。” 第 3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39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39 章 “大势已去?!”天烈抓住他话中重点,心中更加惊骇,“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如今主城两位守将尽皆在此地耽搁时光,倘若幽都军趁这机会攻城,又恰巧对城中布防一清二楚,你说胜算有多大呢?!”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日这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你——!!”天烈怒极,领着身边属下再次挥刀,拼命想要杀出重围回去守城,然而须臾之间,又是数人惨遭屠戮,连他自己身上也多了好几道刀口。 正在这时,场中忽然响起几声奇怪的笑,又像是谁在哀哀哭泣,听得众人心中一阵发凉。天烈一震,发觉声音竟是发自自己怀里。千竹本是软着的,此刻慢慢直起腰身,自己站了起来,一双血色的眸子极亮。 “阿竹……” 千竹转头看他。 曾经那书生有一支好嗓子,会的不光是雅乐,连平常俗世里的山歌俚曲都通通手到擒来。倘若在附近农人处又学了新的小曲子,高兴了还会唱给哥哥听。而现今他已再不能答话,脖颈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些,呼哧呼哧,随呼吸发出残破的气音。 那似哭似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恨到极处,屈到极处,竟是从腹腔之中发出。 “啊——” 惨烈的嗥泣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 “啊——” “啊——” 那时他被绑缚着受刑,挣扎不得、叫喊不得,疼得恨不能以头抢地,立时死了才得解脱。然而神智模糊处,却看到自己痛苦万分之时,哥哥竟然坐在咫尺之外,与人饮酒,谈笑风生。 ——好痛啊……我好痛,哥哥,你知道么。 ——你,还有你们,为什么都那么开心呢? ——你们,全都在笑…… ——你们,都在笑啊……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好恨—— 怨愤在心底翻腾,意识却渐渐消散,恍然对面前那张脸生出无比强烈的恨意。那尖锐的碎瓷依然被他紧紧握着,将掌心割得鲜血淋漓,早已不觉疼痛。他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将瓷片最锋利的那一端抵在哥哥扶他的手背上,割出一道深深深深的伤。 天烈恍然不觉,只是不住地惊叫:“阿竹!阿竹!!你怎么了!!你别再动——会流血……” ——放手。 ——我……不要你救。 ——当初我最窘迫的时候,是你伸出了援手。你救了我,救了我娘,我十分感激,但是,如今这份恩情……我还清了。 ——我已经不欠你什么。 ——自此之后,天上地下,再不相见。 ——永别了,哥哥。 一只妖魔袭来,天烈抬手将它劈做两半,与此同时,怀中抱着的那血淋淋的躯体却脱离了开去。天烈连忙回头,千竹摇摇晃晃地站在凝墨池边,似乎朝他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在满是血污的脸上看来却诡异而可怖。下一刻,那人往后一仰,便如飘落的细雪般沉入墨池之中,水面波澜微动,划出几圈涟漪,消失了痕迹。 “阿竹——!!!” *** “……后来的事情,你大体都知道了。”幽篁道,语调平静,仿佛在讲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故事,“在那样的情况下,蜀州城根本不可能守得住,还连累了司空他们一众人的性命。最后七杀乱文曲,鬼墨屠城……” 酋点了点头,沉默。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常常会有那么多自相矛盾的表现。 平时行事明明机警灵活,能屈能伸,在困兽刑牢时却一反常态,硬撑着不交出元命盘,宁死也不肯去做化生魔。 在夜明城客房内遇到那云麓女弟子求救时,明明看出她举止言谈万分可疑,却依然愿意相信她帮助她,只因为当不起那“万分之一可能”存在的误会。 明明一心想要平安回到凡间,却会有感于狄戎玉心兄妹之间的情深意重,那样主动地伸出援手,丝毫不在乎自己也冒着生命危险。 每一次出手,除了想要拯救旁人之外,更想要拯救的,其实是他自己。 这人骨子里真是极善良的,到了最后的最后,匆匆结束自己的性命,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累赘,连累他人。即便他那样地憎恨哥哥,却依然牺牲了自己,想要让对方平安逃走。 茅亭之外雨势小了不少,却依然飘飘摇摇,一时半会儿还不得停。幽篁盯着那灰蒙蒙的雨帘,半晌又去看脚边的木桶,笑了一声道:“……我对不起我娘。若不是我,她不会死。” 酋深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般道:“……逝者已逝。”想了想,又问:“这些事情,为什么要告诉我?” 幽篁笑了笑,坦然回答:“你似乎一直想知道的样子。” 酋摇了摇头,心下颇有些为自己的好奇心后悔。明知道对方心中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他却偏偏要将它挖掘出来,现在惹得两人都不自在:“何必勉强?你若不愿意说,我绝不会迫你。” 幽篁想了想,神色渐渐变得认真:“……因为我喜欢你啊。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不会瞒你。只不过……”他想到什么,忽然有些小心翼翼地,语调也变得不稳起来,“只不过……我遇到的那些事情,嗯,太糟糕了一点……如果你觉得我……你觉得我——诶,我、我有自知之明,定然不会再纠缠你了。” 酋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他。那年轻的鬼墨明明口里说着的是你嫌弃我也没关系,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写着你嫌弃我我一定会很伤心。 无奈与怜惜在心底糅合在一起,让他觉得一阵酸软。酋伸手碰碰幽篁的脸,有一瞬间,他生怕会就这么一不小心碰下一块肉,然而没有。那张脸一如往常柔软冰凉,手感正如每次用力捏时一样。于是酋狠狠心,加了点力气,将那张脸拉到自己面前。 “喂,你干什么,疼——”幽篁还未说完,蓦然睁大了眼睛。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酋的唇,然而对方只是碰了碰,很快又撤了回去。 “你、你你……” 白衣的魔侯斜眼看着他:“……你什么?” “干、干嘛突然吻我……” “我乐意。” “诶?!” 第 3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0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40 章 望着幽篁一脸茫然,酋叹了口气,然后认真道:“本侯忽然发觉,自己似乎有点看上你了。” “……!!”幽篁怔了怔,“真的?” “真的。” 但幽篁似乎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了酋一番,犹豫道,“其实……我这人很坚强的,什么事都受得住。所以如果你只是同情我,不必以这种方式……不必——” 冷不丁脸又被重重捏了一下,幽篁痛叫一声,忍不住伸手捂住。却见酋一双红眸带着点恼怒地看着他,气道:“本侯何时看起来像是同情心泛滥?” “不不,没有!你最缺乏的就是同情心!!” 这话听来不知是怪责还是辩解,总觉十分滑稽。酋就真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道:“你不是刚刚还说喜欢我吗?那么,表示呢?” 幽篁揉了揉发痛的脸颊,又习惯性地摸摸鼻子,一脸紧张,仿佛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要冒生命危险似的。酋好整以暇地看着,等着,然后那黑衣的鬼墨凑上来,亦用自己的唇吻住了他。 ※“永别了,哥哥。”最后关头,玉心对狄戎是用这句话告别的。千竹对天烈告别也是用的这句。都是为了保护对方而自己去死,但两方的情景与心态大不相同。 ※以及,此文把天烈将军黑了一通,将军粉切勿对号入座。【顶锅盖 ☆、姻缘 第四十三章 天快黑的时候,漫天的雨丝才一点点地停住。留在屋子里的人看到早晨先后离开的两个家伙一起慢慢出现在桃花林下,手牵着手。 酋走在前面,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只手拎着两把油纸伞,另一只手却牢牢地拉着那黑衣的鬼墨。而幽篁则乖乖地任由他牵着,一路走一路看着风景,偶尔瞟一眼前面的人,唇角便漾出一丝微笑。 玉心只瞄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眼睛仿佛被什么极刺眼的东西给闪了一下,有点儿发花。回头看看自家哥哥,狄戎也正是完全相同的表情,木呆呆地。 半晌,他转过头来问:“他俩……这算不算是在一起了?” 玉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会知道。” 狄戎疑惑道:“到底幽篁那小子是怎么做到的?要把无寐侯追到手,绝对要比流香难一百倍!” 玉心点头表示赞同,又惋惜般地道:“我还以为酋会坚持得长一点儿呢,这么轻易就被……真是高估他了。” 鸩酒站在他俩背后抱着酒葫芦喝了一口,抹抹嘴唇,才插口:“有什么奇怪,今儿个早上看见无寐侯拎伞追出去,我就猜到了。” 玉心道:“不是奇怪,是……唉,魔族的尊严呢?” 过不多时,幽篁走进院子,朝他们扬了扬手中的木桶,语气很是高兴:“喂喂,快来,我带了好吃的!” 狄戎听言,眼睛一亮,顾不上刚才的话题,立刻就迎了过去,接口问:“什么好吃的?”伸手过去要抢那只木桶。 玉心望着哥哥欢快的背影,扶住额头,忽然有点不想说话。 鸩酒依然站在她背后,嗤嗤地笑开了,拉长了声音道:“唉,魔族的尊严呢?” 幽篁带回来的是青团和桃花粥。青团是以艾草汁混入糯米蒸熟再放凉的糕点,桃花粥则是在普通米粥内加入桃花瓣煮成。两者都是清明时最常吃的食物,因为按照习俗,这一日严禁烟火,人们不能生火做饭,只吃事先做好的冷食。 回来的路上正遇到一位售卖小食的婆婆,因为大雨无人光顾,婆婆急得要掉泪。幽篁恻隐之下,便将她的东西都买了来。反正如今他们人多,怎样都消耗得完,更何况味道甜丝丝的,也确实不错。 晚饭过后,幽篁和酋本要各自回房,却见狄戎拉着玉心和鸩酒道:“我们继续吧!” 流香去拜访流云渡的朋友,来回需几日时光,故而不在屋里。另三人则神神秘秘地,也不知要做什么。 狄戎把鸩酒按在椅上,认真道:“你严肃些,不许笑!”而鸩酒反而嗤嗤嗤地笑得更开了,捉着酒葫芦又饮了一口。 不明所以,幽篁转头问玉心道:“他们这是……?” 玉心答道:“狄戎还是想要追求你的师侄女,但他不知该如何正确地跟人类表白。所以要鸩酒代替姐姐坐在这里,让他多练习几遍。” 幽篁沉默了一会儿,眼光在狄戎身上上下下打量,宛若审视第一次上门的女婿的丈母娘。 酋挑眉不解道:“狄戎,这么多年你遇过的女孩子也不算少了,怎么偏偏看上那鬼墨的小丫头?她哪一点好?” 狄戎想了想,神色一亮,很是高兴的样子:“她当然好!不生气的时候像玉心的娘,生气的时候像我娘!” 鸩酒立刻跳了起来:“等等,你是在找媳妇儿,还是在找娘?!不行不行,我姐姐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幽篁上前把他按住,道:“唉,你急什么,先让狄戎练习顺当了,到时候让流香自己挑嘛!” 鸩酒还在挣扎:“不,这个忙我不帮了!你是不知道,我被他按在这儿用各种奇奇怪怪的话恶心一整天了!” 幽篁道:“大度些,流香是你姐姐,这可关系到她的终生幸福!” 鸩酒道:“她还是你师侄女呢!有本事你来试试啊!”不由分说地转身就把幽篁按进了椅子里,对狄戎道,“换个练习对象也好,你对他说看看!!” 幽篁本要立刻站起来,结果看到狄戎瞪着双大眼,一脸诚挚求帮助的表情,忍了忍,就没再动。 狄戎说:“那就接着中午的来。我看凡人的书上说,表白这种事,最好是在花前月下。清风徐徐,吹起漫天落英,粉红的花瓣徐徐舞动,散出的香味清新醉人。而后,那些落花漂落在树下的池塘上,引得池中鲤鱼翻动啄食,不时激荡起水声……这样一个场景。” 鸩酒和玉心已经见怪不怪,幽篁呆愣愣地看着他,而酋忽然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道:“狄戎,你究竟多大了?” 幽篁摸了摸鼻子,道:“你别太打击他嘛。其实书上说的这个……倒也没错。” 狄戎一看身为凡人的幽篁这样评价,立刻恢复了信心,很有干劲地说:“那么我就开始了。来来,你们其他人也帮忙模拟一下。”他看着鸩酒、玉心和酋,“你们选吧,是要扮演清风、落花,天上那轮圆月,还是池子里的鱼?” 酋那一瞬间的表情让人觉得他很想扮演所有话本故事里破坏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只黑山老怪,于是玉心把他拉到一边去了。 狄戎咳嗽了两声,道:“那么我就开始了。”他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会儿,随后走上前,执起幽篁的手满脸深情地道:“……姑娘,你真美。” 幽篁猛地抖了抖,但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认真配合,不确定流香遇到这样的情景会怎么做,只好点点头,微笑道:“谢谢你,我也觉得自己挺美的。” 旁边不知是清风落花,天上那轮圆月,池子里的鱼还是黑山老怪嘲笑了一声。狄戎彻底无视掉,还是满脸深情地盯着幽篁,继续道:“我很喜欢你。” 幽篁再次抖了抖,努力地配合:“我、我也喜欢你。” 第 4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1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41 章 狄戎深情、深情、再深情:“那么,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呢?” 幽篁脸上的微笑已经僵了:“……我愿意啊。” 狄戎很高兴,往前跨了一小步,两人脸对着脸,认真地对视:“真的吗?” 幽篁还没回答,却是酋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将他从椅子上拎了起来,转头一脸鄙视地瞪着狄戎:“停停,流香那丫头才不是这种反应。” 狄戎酝酿半天的感情顿时泄了,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 玉心在旁边想了想,忽然道:“不如酋你来吧,你和流香的个性似乎还像一点。” 酋被幽篁按在了椅子上,狄戎用刚才一模一样的语气对他说:“……姑娘,你真美。” ☆、演练 第四十四章 幽篁看到酋的身形猛地动了一下,连忙将他死死地按住,然后酋右边的椅子扶手“咔擦”一声碎掉了。 狄戎立刻一脸紧张。酋见状,眉尖挑了挑,慢慢又靠了回去,盯着他沉默不语。 狄戎继续到下一句:“我很喜欢你。” 酋的眉尖又挑了挑,依然盯着他沉默不语。 狄戎忽然有点儿没信心,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啊?” 沉默。 沉默。 狄戎认真地看着酋,酋也认真地看着狄戎,气氛一时诡异极了。 “那个……愿不愿意?”狄戎的声音都开始抖。 酋眼珠转了转,忽地伸手捏住狄戎下巴向上抬起,脸上绽出一个几可倾倒众生的邪魅笑容,声音却变得极有压迫感:“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吗?愚蠢的杂碎,乖乖地跪倒在本侯面前吧——” “——噗!!”幽篁站在后面,闻言立刻笑趴了。 狄戎膝盖软了软,差点真的跪了,一脸崩溃:“这感觉更不对了啊!!” 酋想了想,很好心地建议道:“其实你也未必要按照凡人的来。若是魔族的方式,直接抢了人抱回窝里,对人家好一点,等生米煮成熟饭,想不嫁你也不成了。” 鸩酒立刻不愿意了:“等等,什么生米熟饭的!那可是我姐!” 玉心则认真而温柔地宽慰狄戎道:“没关系,哥哥,论相貌论武功你都是一等一的,哪有姑娘会看不上你?我觉得你只要认真练习,好好努力,一定可以成功的!”歪头又斟酌了一下,补充一句,“不过,我觉得酋的建议也不无道理。” 幽篁反对道:“不行不行,依流香的性子,你把她抢回去,不在你身上捅个窟窿才怪!再不济也得把你的窝给烧了!!”忽觉一阵恶寒,回头见酋正飞快地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连忙更正道,“……我不是说你!!” 酋似笑非笑地答:“……夜安城你烧不动。” 玉心皱眉看着他们,总觉得这两个家伙有那么点打情骂俏的意思。 狄戎蹲在地上,忽地想到什么,抬头对幽篁道:“话说回来,你不是成功了吗?给我示范一下……成不?” *** 因为酋明显不会好好配合,被按在椅子上的人重新变成了鸩酒。狄戎站在一旁,很认真地观摩着。幽篁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执了鸩酒的一只手,专注地望着他。 鸩酒也很努力,盯着幽篁的目光直视回去。 “姑……”幽篁张了张口,忽地停住,他的目光定在了鸩酒胡子拉碴的下颌。 鸩酒:“……?” “姑……”幽篁又努力了一下,还是停住,他的目光转到了鸩酒胸前,那领口开得很低,露出肌肉健硕的胸膛。 鸩酒:“……?” 幽篁受不了了,忽地改口,“……公子,你身材真好!” 鸩酒听到赞扬,眼中冒起兴奋的光芒,仿佛终于遇到了知音:“你也这么觉得啊?” 幽篁道:“是的啊!” 鸩酒马上把领口往下扯了扯,这下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也露了出来,又捉住裤腰,得意道:“……其实我身上最好的是大腿,要看吗?” 幽篁又趴了。 狄戎站在旁边一脸挫败,这帮家伙简直就没一个靠谱的。 酋本来一脸幸灾乐祸,到此时也有点忍不了,一把拎起幽篁,对狄戎指点道:“所谓追求,你不仅仅要表达出你对对方的喜爱,铭心刻骨的深情,还要展现出你自身的优秀,强大的力量与卓越的见识,让对方看出你的确堪负重任,产生对你托付一生也绝不后悔的想法。最最重要的是,要散发出绝对压倒性的气势,让对方在能够理性思考以前就被你的魅力深深折服。” 看狄戎还是一脸懵懂,酋决定亲自做个示范。他一把将快要起身的鸩酒按回椅子,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按回自己胸口,低头凑近了些,双目深深地凝视着,声音低沉而带有磁性:“……姑娘,自从与你相遇,我的世界就像被点亮了。你的身影,总浮现在我脑海里;你的笑脸,总环绕在我睡梦里;无论在梦境还是现实,你都是我心里最深的相依。我是用真心喜欢你,所以请相信我,不管风吹浪打,我都会守在你的身旁为你挡风遮雨。惟愿这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愿意吗?”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静了静,气氛明显就有点不对。 酋低头,见鸩酒呆呆地望着他,半晌,胡子拉碴的下半张脸,居然慢慢地红了。 玉心在一旁,一脸震惊地道:“真是魔不可貌相,想不到无寐侯大人你居然对爱情有这样深刻而动人的理解!” 酋沉默了一瞬,迅速地后退,然后他撞到了一个人。幽篁从背后拽住他,一脸泪汪汪的被遗弃的小狗的表情,嘴唇颤抖。紧接着,从鬼墨的背后有黑气腾腾地升起来,沿着墙壁往上蔓延,结成一片浓墨氤氲的鬼蜮,众人都听到了厉鬼们凶狠惨戾的尖叫,还有惨白的骨爪从那片漆黑中探出来,四处抓挠。鸩酒的仙鹤拼命扑腾了两下翅膀,就此惨遭毒手。 幽篁诚恳地道:“我一点都不介意的,你说得挺好。可以继续说,真的。” 酋看了看墙,又看了看他,抿紧了嘴。 第 4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2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42 章 狄戎见酋也退出,更加悲愤了:“……也许我不该拿男子来练习——” 玉心想了想,出主意道:“我记得最近的邻居家就住了女子,只是年纪要比流香稍微大一点。” 在众人的催促下,她把那位女子请了来。满头花白头发,脸上皮肤松弛,皱纹重重,酋认出这是起先告知他幽篁坟墓位置的那位婆婆。 老太太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情绪很好:“哎哟,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有活力。我们那时候,哪能想到这个。” 狄戎深呼吸几下,上前一把握住她皱巴巴的手,道:“姑娘,你真美!” 老太太笑眯眯地回答:“我有一个儿子。” 狄戎怔了一下,明白她是没听清,只好提高了声音又重复:“姑娘,你真美!!” 老太太继续笑眯眯地回答:“不对不对,死猪要用开水烫!” 狄戎有点挫败,声音提得更高:“姑娘,你真美!!!” 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唉——还是韭菜馅儿的生煎包好吃!” 狄戎朝四周看看,发现其他人站了一圈儿,全都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他想了想,干脆铁了心直入主题,惊天动地地大吼:“姑娘,嫁给我好吗?!!!” 哐地一声,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有人问道:“你们在干什么?”只见流香站在门口,一脸诧异地盯着他们。 屋内顿时一片沉默。 狄戎还半蹲在椅子前面,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老太太皱巴巴的手,扭头望着她,愣了。 流香的脸黑了,整个人看起来鬼气森森的,说了一个字:“你……” 狄戎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什么……?” “……你、你——原来你是真喜欢老的!!!” ——完蛋,这误会可大了。 “不、不是!你听我说!!” 又是哐地一声,流香摔门而去,狄戎连忙追了上去。 其他人本来要马上跟过去看热闹,不过屋子里又来了一个人,把他们阻住了。来人挥舞着一把闪亮的大砍刀,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凶神恶煞地喊道:“……你们要对我老娘做什么!!” ——老太太的儿子,是村里杀猪的。 ☆、同窗 第四十五章 那天晚上到狄戎和流香跑出去后肯定是遇到了点儿什么,因为最后两个人是一起回来的。狄戎脸上身上还带了伤,没损到筋骨,但皮肉裂开了好几处,鲜血淋淋地看着甚是骇人。 流香也不凶了,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酋给狄戎包扎,时不时地上手帮忙,破天荒地展现出几分女儿家特有的温婉情态。鸩酒在一旁看得眼睛都要直了,一连掏了好几张符纸出来,口中念念有词,居然是防止恶灵附身的驱邪咒。 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狄戎和流香的口风都很紧,就连玉心都没能打听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那个屠夫,在把自家老娘接回去时,多看了幽篁好几眼。 酋便留了心。果然几天之后他跟幽篁在溪边打水时,看到屠夫在附近树林里磨蹭了一会儿,慢慢地走近了。 幽篁放下水桶,直起身子看他。 屠夫盯着幽篁的脸,仔细打量了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地问:“……千竹兄?” 幽篁没回答,似乎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这个人来,又似乎太久没听到“千竹”的称呼,有些不适应。 屠夫更确定了,走近几步,道:“千竹兄,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三七啊,咱们在万松书院可同窗过五年呢!” 幽篁眨眨眼睛,只觉眉眼依稀相识,终于从记忆里捞出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同窗来。三七是同村屠户家的儿子,父母不愿他继续做杀猪卖肉的买卖,就攒了钱送去读书,盼着能有一天博取功名出人头地。没想到十几年过去,当初脸孔白净的小伙儿,如今居然还是继承家业拿起屠刀,变成这么个面带风霜、五大三粗的汉子。 涉及幽篁的昔日旧事,酋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不过幽篁并不介怀,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袖子,口中对三七道:“怎么不认得,当年读书时你还偷偷往我的水囊里倒了一整碗生猪血呢,害我吐了好几天!” 三七听他一说,黝黑的脸庞腾地红了,不好意思地揉揉脑袋:“唉,那时候年轻不懂事,闹起来没谱,见笑,见笑了!” 幽篁笑笑,并不十分记恨。三七先前的紧张去了好几分,又上下看了看他,道:“那天晚上我就瞧着好像是你,但又不太确定,毕竟你都走了十几年……” 幽篁道:“也不算,我每年清明都回来的。” 不料这话引起了歧义,三七蓦然露出一个很怪异的表情,顿了顿,才极小声地问:“清明……?你、你果然是入了那个门派,是不是?” 幽篁一怔。 三七继续道:“毕竟是书院,总还有些传递消息的渠道。那时候蜀州城出了事,可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你的遗……呃……东西被送回来,建了冢,大家才知道原来你当时也在那里。” 幽篁点点头。三七微微侧着脑袋,仍然在回忆:“就在那一年,书院的人散了一半。大家走的走,逃的逃,先生们也不愿意教书了。” “为什么?”幽篁有点惊讶。 “因为寒了心。”三七苦笑,“天下士子寒窗苦读、昼夜发奋,哪个不是怀了以笔为刀,精忠报国的心思?然而灾祸临头,往往便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最先做了王朝的弃子,连命都保不住。如此一来,与其受那‘十有九人堪白眼’的冷遇,还不如做点实打实的事情,自谋生路。”他拍了拍腰上还挂着的剔骨刀,“我也是那时候回家的。本就不是读书的料,继续在书院里也不过浪费爹娘辛辛苦苦挣来的银钱,所以就早早回家接手生意,娶媳妇生娃,再尽尽孝道。” 幽篁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唏嘘:“……这样也好,你倒是看得清楚。” 三七道:“后来……不知不觉,日子也过了十几年啦。直到有一天,王朝发了告示,封赏……呃,封赏那个门派。” 幽篁道:“……鬼墨。” 三七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名字有些怕人,但最终还是重复道:“……鬼墨。所以我就想,说不准你也是其中之一呢?今日一见,果然——” 幽篁忽道:“你既然知道前因后果,怎地还敢来找我?你不怕吗?” 第 4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3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43 章 三七笑笑,再次拍了拍自己的剔骨刀,道:“我现在就一杀猪的,杀伐气重,反倒是鬼见了才该害怕……诶,我不是说你!”他想了想,又往下补充,“更何况,你生前人很好,不会害人的!” 听他这么说,幽篁起先淡淡的微笑便多了几分真意,道:“……多谢。” 三七点点头,宛若老友般在幽篁肩上拍了拍,又道:“话说回来,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个兄弟?你们后来碰上过没有?” 幽篁明显有点僵硬,摇了摇头。 三七道:“那还真有点可惜。好几次我都看到他来拜祭,一个人什么话都不说,就坐在坟头前面喝闷酒,看着很是伤心。若有空,你要不要去……” 话未说完,却是酋出声打断了:“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想来屋子里那帮家伙还在等着用水呢。” 幽篁点点头,青白的脸色看着更加青白,朝似乎还想多说些什么的三七匆匆揖了一揖,转身离去。 *** “诶,小师叔要回蜀州?这么快?”流香惊讶地叫,“不行不行,这才来几天啊。说好的要带我去看桃溪的鸳侣花呢!还有去龙井茶庄品茶呢!!” 幽篁无奈道:“是有些急了。不过玉心和狄戎在这里还要住好些日子,要不你让他们陪你去吧?” 狄戎立刻道:“好啊好啊,我去!” 流香却脸色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谁要他陪!” 玉心在桌前抱着一碗桂花糖水,闻言吃吃一笑,道:“既然哥哥去,那我就不奉陪了,免得杵在那里无端端讨人嫌。” 她这样一说,狄戎立刻尴尬起来,挠着头道:“怎么会!玉心你又来笑我。” 玉心转而又看向酋:“……你呢?你是留在江南这边,还是跟着幽篁一起去蜀州?”顿了顿,又一脸促狭道,“不对,你们俩现在哪里舍得分开?——我真是问了个笨问题。” 酋倒不受她激,一脸坦然道:“不错。本侯如今正竭尽全力地想要将本侯的君夫人※追到手,当然不能半途而废。” 话没说完,只听幽篁口里的茶“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面色通红道:“——谁是你的君夫人!我又不是女子!!” 却见鸩酒坐在一旁,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道:“唉,在意这些细节干什么?不过酋说的是你吗?这么自己把自己绕进去,对号入座,旁人可都救不了你了啊!” 幽篁顿时无语,酋却在一旁一本正经地添油加醋:“好,不做君夫人,那你要做什么自己说,本侯现在就可以封啊!” “……”幽篁沉默了一会儿,扫视了一圈儿,见所有人都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他,悲愤地回自己房间把门撞上了。 ※君夫人:诸侯的正妻。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论语·季氏篇》 ☆、别离 第四十六章 临走的时候,酋给玉心留了长长的几张药方和一大箱子的草药,又叮咛了各种注意事项。众人纷纷表示,相处这么久,从未见少言寡语的无寐侯大人这么絮叨过,与冰心堂那些真正的医者真是越来越像。 酋对此不屑一顾,冷冷地道:“本侯好不容易才帮小丫头将身体调理成现在这模样。而凡人庸医不了解魔族的体质,万一给他们弄巧成拙,还不得添上许多麻烦?” 玉心笑笑,一面真心实意地道谢,一面又颇有些唏嘘。 当初北溟南三位魔侯之间来往极少,彼此交恶,一有机会就拼了命地相互诋毁。其中酋一门心思地练兵,玉心一门心思地打仗,所以这件事自然是想象力丰富的夜歌干得最为熟练,什么生吃小孩儿心脏、拿鲜血当油漆涂墙这种传说全都是他发明的。 ——那小家伙不去写话本,倒真挺可惜。 俗话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玉心虽然知道流言不可尽信,但听多了,也就不免对另外两位魔侯没什么好印象,更何况酋的残暴嗜血绝非污蔑,那家伙的手上不知毁掉了多少性命。 直到那日,她在夜明城外的水晶洞窟里遇到幽篁和那名温文尔雅的白衣魔族男子。 果然喜爱钻研医道之人,无论如何,内心里终是有一份柔软的。 玉心一直记得,来到江南后,有一次一行人在酒楼里吃东西,小二端上来一盘鱼生。片片莹白如玉的生鱼肉排在盘子里,整整齐齐,散发着鱼类特有的微腥。为了表示新鲜,厨子特意把片剩下的鱼头也搁在一起,鱼嘴缓缓地一张一翕,竟还是活的。 幽篁当时脸就白了,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半途还撞倒一张椅子。而酋的脸色瞬间也变得很是吓人,紧紧跟去了,半晌,外面隐约传来一阵接一阵作呕的声音,似乎要连心肝肺都要呕出来,听着很有点儿难受。 玉心不知道这其中有怎样的缘故,只注意到酋回来时眼睛有点发红。自那之后,他就只陪着幽篁吃十成十的熟食,沾一丁点儿血丝的都不会碰。 眼前白衣的魔侯正站在桌旁,将草药分别称重,然后用牛皮纸一副一副地包好。其他人也围在旁边,七手八脚地帮忙。 也许的确是因为酋年长许多,一路行来,他对玉心的态度早已不再像是当初对待平级的将领,而隐约有点儿照顾后进晚辈的意思。尤其这晚辈还是个小姑娘,于是张口闭口便“丫头丫头”地喊。另一边玉心也恍然觉得,狄戎有时候活泼得不像自己的哥哥,反倒是酋远远要稳重不少,甚至于更像是辈分高许多的长辈。 玉心忽道:“酋,谢谢你。” 酋的手顿了顿,淡淡地答:“……没事。” 幽篁半开玩笑地抗议道:“我也在干活诶,你怎么不谢谢我?” 玉心道:“当然要谢。我最感谢的就是你,一直。” 幽篁一怔,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室内的气氛忽然就变得不大对,因为玉心的语气竟然隐约有几分……诀别的意思。 那些草药只够一年之量,然而现在一年之量大约都用不完。 他们谁都清楚,幽篁和酋出发去蜀州,不久之后,狄戎和玉心也要离开桃李花林四处游历。一年之内,居无定所,说不定便再无机会见面。 此番或是永诀。 流香保证道:“小师叔,你走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玉心姐姐的!” 幽篁笑了笑,转头对玉心认真道:“巴蜀那边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会捎礼物给你。” 玉心道:“好。” 幽篁又道:“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一辈子的荣幸。” 第 4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4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44 章 玉心道:“我也同样如此。” 然后便再没有什么话了。这世上有太多东西即便埋在心里不说,彼此也是知道的,若要强行以语言表达,反倒显得苍白无力。 君子之交,淡如水。 *** 从桃李花林到剑门关,脚程快些,不过花了五天时间。正值初夏,草木繁盛,生趣盎然,五颜六色的野花从红木林深处一直开到了高大的城墙脚下,艳阳之下姹紫嫣红,甚为美丽。 酋并不熟悉路线,于是幽篁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他,绕过剑门关,在葱葱郁郁的密林间穿行,走的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过不多时,两侧树木渐渐稀疏,换做碧绿无边的旷野,前方高大的城池逐渐显出轮廓,竟是来到了蜀州城的一处侧门,与先前剑门关外景致十分不同。 死亡了十几年的鬼城看起来一片冷冷清清。乌黑的木门因年代久远,已经朽了一半,歪歪斜斜地搭在丈余高的门洞上。有冰冷阴风自门后吹出,隐约伴随着什么人的悲哀饮泣,白色的纸钱如雪片般随风飘得到处都是,平添了几分凄凉鬼气。 幽篁倒十分熟门熟路,带着酋左绕右绕,拐进了门里。迎面的台阶上站着几名守卫弟子,俱是漆黑的长袍,边角朽得有些破烂,脸上一片青白。弟子们看见幽篁,立刻打起招呼围上来,很是高兴的样子,也不那么像死人了。 “——小师叔!你终于回来了!” “——小师叔!许久不见了!!” “——小师叔!掌门说你出去遇到了麻烦,还好你安然无恙!” “小师叔!!……” “……” “好啦好啦,我没事。”幽篁笑着安抚。他在门派里位份很高,但性格随和、见人就笑,远不像司空墨般沉静端肃,故而平时人缘极好,弟子们从不怕他。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跟在一旁的白衣魔侯——虽然酋换做了人类的模样,却仍然掩不住明艳姣好的容貌——于是有小姑娘脸色微红地发问:“诶,这位是……?” “他叫酋,是我的……嗯……我的——”幽篁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形容,脑子里霎那蹦出的词汇都惊世骇俗了些。便盯着酋扑哧一笑,见对方微微挑眉,没往下说,转而问道:“司空呢?” 一名弟子禀报道:“回小师叔,掌门正在不律斋与众部各位主事议事,恐怕一时半会儿有些忙碌。” 幽篁点点头,不在意地道:“既然这样,我便暂且先不去烦他。”转头扯了酋的袖子,兴致似乎很好,“蜀州城你肯定从未来过吧?要不要四处参观一下?” 酋任由他拉着往前走,好整以暇地答:“好啊。当年我游历此处时,这里根本还没有城。” 四周的弟子们听了,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一脸仿佛见了鬼的表情望着酋——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幽篁浑然不觉,还很兴奋地说:“来来来,我先带你去拜拜我的牌位吧!!” 酋却道:“为什么我要拜你的牌位?!” 只见那两人一路说着,慢慢走远了。 ☆、死讯 第四十七章 供奉鬼墨众门人牌位的大悲寺位于蜀州城正北。 多年过去,弟子们早已将惨遭蜀匪毁坏的佛像法物修复完毕,然而墙角的焦痕和碎裂的庙碑仍在无声述说着此处曾经遭遇的那场灭顶灾祸。进得门去,莲台上一排排的佛像尽皆白纱覆面,不知是那年血染佛堂不忍卒睹,还是无力庇佑有愧于天。 绕过主殿正中数十丈高的大佛,便能看到壁龛上供奉的牌位,一排紧邻着一排,密密麻麻,怕不有几百上千之数。幽篁的牌位在第一排靠中间的位置,挨在司空墨一旁。他从案台上取了三支香,在火盆中点燃,然后闭目躬身,自己给自己拜了拜。幽篁并没真的要酋做什么,不过后者看了看他的动作,也学着点燃了香。 青烟袅袅,烟火气愈发浓郁。 幽篁敛袖站在一排排门人牌位前,陷入了深思,大堂内一片寂静,唯有远处寺钟敲响,平添几分沉肃禅意。 酋右手无意识地捏着左手腕,抬眼四处打量,忽地瞧见脚边地板上堆叠了大摞大摞的纸钱。他知道凡人有清明时烧纸钱祭奠死者的习惯,却从不知那纸钱是否真的有用。一时有些好奇,便弯身抓了一大把扔进火盆。 散落的雪白纸片在火焰的吞噬下迅速皱缩化灰,酋忽地想起来,也许自己得说点什么才能表明那些钱是烧给谁的?那么他岂不是还得拉着幽篁对他祝福一句“愿你此生安息,永垂不朽”? ——怎么这么奇怪。 一旁幽篁忽然“咦”了一声,只听几声轻微的金属撞击,他慢慢从袖子里拎出了一长串铜钱。 幽篁望着铜钱愣住了:“……谁给我烧的?” 酋也愣了愣,老实答道:“……我。” 幽篁瞟了一眼火盆,那些纸灰还没散尽,更加莫名其妙:“你烧这个做什么?” 酋脸上一烧,觉得自己几千年来从没这么蠢过:“……我就试试。” 幽篁却似乎很是高兴,飞快将铜钱塞进衣袋:“多谢,那我就收下了。” 酋点点头,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半晌反应过来,开口问道:“莫非……你们鬼墨的钱都是这么来的?” “不会。这类幽冥死物,置于阳光下面过不多时就会化回原形。我们要是随意乱用,肯定会被附近的老百姓打死,死得不能再死。——纸钱最多只能在朔方城流通,但朔方城离我们实在太远了,修为差些的弟子说不准又都得死在路上。” “那岂不是并没什么用?” “……可是,收到了还是很开心啊。大家做了鬼,闲得久了忍不住就会攀比这些。”幽篁珍而重之地在衣袋上摸了摸,又抬起头来:“……我没什么亲戚,更没子孙,每次到了收供奉的时候,都挺没面子的。所以明年——明年清明,你给我烧好不好?不用很麻烦,就一次……” 酋心下释然,笑了笑,指尖在他脸上捏住:“……你若喜欢,我每年都烧,保证给你挣足面子。而且我活得长久,烧个几百几千年都不成问题。” “……好啊,那就说定了。”幽篁的手抚上他的手背,轻轻覆住,“不许忘。” 酋微微颔首。 此刻两人离得极近,幽篁感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扑到他面上,隐约发痒,心中跟着便酥酥麻麻地温软,也顾不得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忍不住就要再凑近一些。眼看离那双嫣红嘴唇不到一分,忽而外面隐约传来几个弟子的说话声。 “诶,小师叔是不是在里面——” “在、在。等等,你别进去,他还跟那个客人在一起——” “可是小师叔他哥哥的事情——” 第 4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5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45 章 “诶,闭嘴!小师叔哪有哥哥!!他自己都不承认,当心你胡说八道惹他生气!!” “那又怎样!如果现在不说,那人的事情他总有一天会发现的,到时候还不是我们的过错。” “话是这么说,然而——”那弟子一抬眼,只见幽篁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慌忙抱拳行礼,“——参见小师叔!” 幽篁看了看他,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谁的事情?怎么了?” 几名弟子彼此面面相觑,颇有些张口结舌,似乎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这个、那个……小师叔……” 其中一个忽而灵机一动,道:“我们、我们说的是常年守在剑门关外的那个酒鬼。” “——哦,原来是他。他怎么了?” “回小师叔,他、他死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到幽篁身体猛地晃了一晃,随即他一手抓紧门框稳住自己,抬起头来,脸色变得石灰一般惨白,然而声音还是平稳的:“……发生了什么?” 一名弟子硬着头皮道:“原本那人整天坐在路边,醉醺醺的,见人就讨酒喝。蜀州城门重新打开后,弟子们来来往往执行任务,经过那处,看他都看得眼熟。可是有一天那人忽然就不见了,具体我们也——” “——我来说好了。”一个声音打断道,只见司空墨正慢慢地从街对面走过来,双手笼在袖中,姿态无比庄重,“你们其他人都各自忙去吧,不必守在这里了。” 众弟子一听掌门发话,纷纷行礼,飞也似的逃开了。 司空墨面无表情,将幽篁和酋重新引回寺内,关上了门。 幽篁怔怔地望着他动作,忍不住先开口:“司空,那、那个人他……” 司空墨道:“此事确不应瞒着你,弟子们并未说错。大约半月之前,你还在桃李花林,天烈将军已然去世了。” 幽篁没有答话,身子微微颤抖。酋从后面走上来稳稳扶住他,只觉入手尽是冰凉,便干脆伸臂将整个人揽紧,覆上自己的体温。 司空墨恍若不见,继续道:“你们兄弟二人的事情,我这个旁观者一直看得清楚。他欠你的债太多、太重,你不愿见他理所当然,我自也不会相劝。然而——” 幽篁打断了他,只道:“怎么死的?” 司空墨叹了口气,道:“那个叫古兽夫的家伙当初害你们极惨,后来鬼墨屠城之时,不想他竟能逃得生路,更躲藏在蜀匪寨子里继续为恶。但这人太过狡猾,隐得又深,我们派了好几次人马也一直未能将其诛杀。 “这些年来,天烈将军日日守在剑门关前,怕是想等着见你一面。只不过那一日,一位偶然经过的少侠帮天烈将军买了酒,又将他那把遗失已久的九虎碎银刀找了回来。尔后天烈将军便拿着刀,只身一人闯进蜀匪寨子,将古兽夫揪出来斩了首。大仇得报,他自己也就没命再继续等你了……” 酋揽着幽篁,只觉得对方背脊挺得笔直,一副不愿示弱的姿态,然而身体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司空墨观察了一下他神色,还是决定继续:“我得到消息去看的时候,那人还剩一口气。他说,你不入轮回,他却寿数有尽,这样下去总有一天等不到你。还不如干脆一些,去手刃了仇人,总也好过日日杵在那地方惹你心烦,为了躲他连蜀州正门都不能走,每次来回还得绕远路。 “……我们,把他的墓立在了蜀州城门之外。不过你要是不乐意,我立刻着人迁走。” “——不必了。”幽篁声音极轻地道,带着一丝疲倦,“就这样吧。” ☆、祭奠 第四十八章 幽篁往燃烧的火堆中又扔了一把纸钱,橙红的跃动的光将他青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不一会儿灰黑色的纸灰便如深秋的蝴蝶似的,有气无力地随风飘荡而上,消失在漆黑的天幕。此刻正值夜深,天边一轮孤月高悬,除了幽篁之外,便再没人会无缘无故来到这断桥旁边,看望一座刚刚堆砌不久的孤坟。 当然,酋例外。他陪着幽篁一同来,但许是觉得应当留人独处,过不多时便绕到附近林子里去了。等差不多了再回来,果然幽篁已经拜祭完毕,但依然双手合十,口中低声絮絮地说着什么。火堆早已熄灭,地上纸灰只剩下明明灭灭几点暗星,余温也渐渐散去。 整个过程中,幽篁一如往常,神色平静而淡然,仿佛只是结束了最平常的一次郊游,而不是刚刚听到唯一的哥哥去世的噩耗。他们一前一后地往回走,酋凭借着极好的夜视力一路拨开挡路的树枝和灌木,等他迈出去好几步,才忽地注意到背后并没有跟上来的脚步。 那人遗落在后面很远的地方,月下极孤单的一道影。本是站着的,忽然如同失去全身的力气,软软地蹲了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酋心中蓦然一紧,几乎是跑着回到他身边,试探着伸出手。掌中摸到的身体是冰冷而僵硬的,如同数九寒天枯萎在庭院中的古木。 幽篁在哭。 牙关死死咬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悲苦尽皆咽下了肚,然而整个人却在颤抖,抖得越来越厉害,直如筛糠一般。抬起脸来一摸,立刻沾得满手湿漉漉的泪水,月下反出微弱的光。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数千年来他从未安慰过悲伤的人,亦从未想过要这样做。哭泣从来都是弱者的表现,身为称霸一方的战将,酋自然对此不屑。然而眼前的情景不知为什么却叫他的心脏一阵揪扯,又憋闷得难受。对于眼前的人,竟一丁点也见不得他落泪,情急之下便一把将那具身体抱入了怀中。 “……别哭。”他低声道,“……别哭了。” 幽篁依然在抖,将脑袋柔顺地搭在了酋的肩上,深深埋住。 “对、对不起……”他说,声音闷闷的,“我、我没忍住……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肯定最讨厌这样子……可我……对不起,你不要瞧不起我……” 酋一怔,顿时有些无措。原来那人一直坚持到刚才的平静,只是因为怕自己瞧他不起,表面上装出来看的么?早知如此,便不该陪着一同来。只得道:“……不会。” 幽篁似乎放下了心,身体也放松了一些,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再次出声,像是说给酋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明明立下誓言,此生此世、碧落黄泉,再不会见他。可是、可是……” “……可是,他是我的哥哥啊。” “……从小到大,除了娘之外,我就只有他。” “这十几年来,我一直知道,他在剑门关外等。其实很多事情并不完全是他的错,可我就是忍不住地怨恨。” “……我那么努力地想要救下每一个人,可是到了最后,却没有一个人来救我。我死得那么痛,那么痛,血肉成泥、尸骨沉渊……我不甘心。” “然而这一次,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酋沉默了一阵,更紧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良久,如叹息般,他说:“……以后,不会再让你痛了。” *** 吱呀一声,紧闭的蜀州城门被推开一条窄缝。碧莹莹的火光明灭,映出鬼墨掌门修长的身形。他身着漆黑长袍,宛若从暗夜中浮现而出,手中一盏精致的鬼灯随风飘荡,照亮了城门前方一大片空地。 幽冥鬼灯亦是灯,沉沉暗夜之中,它的光芒柔和而明亮,引导着迷失的游魂回归故里。 过不多时,白衣的魔侯出现在那片灯光尽头,浑身衣袍被映得发绿。他背上负着一人,迅速朝着城门而来,脚步迈得十分沉稳。 司空墨又将手中的鬼灯扬高了一些,路上的坑洼与崎岖被照得纤毫毕现。等对方走近,他看了看酋,又看了看他背上的人,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第 4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6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46 章 “哭累了,睡着了。”酋简短地答。 司空墨向来毫无表情的青白面孔柔和了几分,又似乎有些悲伤。他引着酋去了幽篁在城中的居所,一路走一路说:“我这个师弟,着实令人放不下心。这些日子,多谢你。” 酋摇了摇头,道:“……他亦救过我,一报还一报。何况……我起初的时候全无好意。” 司空墨闻言笑了,道:“这世上,又哪有好意是凭空而来的呢?恩将仇报者的例子更是多不胜数。” 酋进屋将幽篁安顿在床上,又替他除了衣服鞋袜,听司空墨话中有话,不由挑了挑眉。 司空墨亦在一旁帮手,扯过被子替人盖上,轻轻拍了拍,四下看看再无其他问题,才转过身低低道:“那日你托幽篁将牡丹镇尸兵之事告知于我,司空不才,想来并未会错无寐侯的意思。” 酋道:“你既为一派之长,许多事情应当早已看得明白,本不需我多事。” 司空墨微微一叹,道:“是啊。正因如此,才当多谢。昔年幽都军将牡丹镇那些尸兵当做伏笔,王朝又如何不知?之所以让他们存活至今,不过是因为大军的主力并不在那处,无力顾及而已。倘若日后收复中原,第一个要除去的便是牡丹镇,说不定这其中还会再次借助我鬼墨之力。” 酋点头,道:“你们鬼墨生前虽为人类,但是一旦堕入幽冥,做了亡魂之鬼,便再难为人世所容。再加之力量强大,秉性邪异,与其说像人类,倒不如说更接近于妖魔。如今那成王需要你们对付邪影之世的浊气,故而倍加礼遇,将你们与龙巫宫同样列入十大门派。然而等日后战争结束——” “——等战争结束,功高盖主、鸟尽弓藏之命运在所难免。昔日之牡丹镇,极有可能便是明日之鬼墨。” “你既然知道——” “我知道。”司空墨接续道,“只是我执掌门派,肩负重责,哪怕就此身殒魂灭,亦不过求仁得仁而已,没有什么可惜。但我鬼墨门下众多弟子,他们已因王朝死过一次,再无为其断送性命之理。倘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不惜任何代价,纵为千夫所指,也要为他们求得一条生路。” ——纵为千夫所指?酋的瞳孔缩了一缩,心下隐约知道他所指何意。见司空墨又踱回床边,低头望着那憔悴沉睡的人,“还有幽篁……他身前身后尽皆多舛,我只望他自此之后能够一切顺遂,不要再经历什么了。” 酋道:“你要担心的事情太多,这个笨蛋自有我来照应。” 司空墨笑了笑,道:“有无寐侯大人这一句话,便能放心不少。从此之后,我这不成器的师弟便托付与您了。”朝酋行了一礼,随即一振衣袖,转头推门离去。 ☆、端阳 第四十九章端阳 五月初五,端阳节。 清早起,望川小镇的集市便热闹了起来。女人和孩子们莫不穿了新衣,早早吃了饭,出门看龙舟。小孩子们额角上被自家长辈用雄黄蘸酒画了“王”字,再跑跑跳跳出了汗,便都化了,沿着脖子黄乎乎的痕迹一道道地往下流。镇中最宽阔的那条道被小贩的摊位占满了,卖五彩线的,卖香角的,卖粽子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还有个太虚观的道长居然也摆了摊,也不知是真道还是假道,朱砂画的符箓从顶棚一直贴到地上,哗啦啦地迎风招摇,生意竟然还不错。 幽篁遇到那个道长的摊位是绕着走的,因为认出来右边竖着贴的一长摞全都是退鬼符,他看着有点儿胆寒。酋见状嗤笑一声,甩甩袖子,施施然越过他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穿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被过往行人分开,一会儿就隔了十几步的距离。眼看着那道白衣翩然的纤瘦身影在人头攒动中若隐若现,幽篁不知为什么心下有点发慌,便用力拨开两边的人,加快脚步追上去,去捉前面那人的衣袖。几乎是同时,酋微微侧身,幽篁一下落了空,却是叫那人猝不及防地反手将他的手掌给握住了。 “诶……” 本是秉性清冷的魔族,忽然这般主动,颇有点叫人受宠若惊。酋回头看了看他,嘴角微翘,浮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一时眉目如画,绮罗艳生。幽篁看得呆了一呆,只觉得脑袋都有点发蒙,而酋很快又收敛了表情一本正经地道:“人多,别走散了。” 幽篁脸上微微发烧,点点头,与他并肩而行。黑白两道衣袖遮掩之下,双掌交握,一者温热,一者冰凉,但很快那属于亡者的温度便被带得也微微有了暖意。 数日前为天烈祭坟,早晨醒过来,酋又是伴在他身边的。并没有睡,只是侧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不知看了有多久。酋发现幽篁醒了,忽然说:“死书生,离开这里,跟我回北溟。”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近似于命令的要求。那双属于魔族的血色眼眸,深沉沉地不见底,又满是认真。 幽篁脑子还有些迷糊,但依然毫不犹豫地摇头。他答:“不行,我还不能走。蜀州城在这里,鬼墨在这里,我的家也在这里。” 自从夜安城结界外那一场搏命之战后,这是幽篁第一次明确地拒绝酋提出的事情。酋微微叹了口气,没再多说,接下来言谈举止也一如往常,仿佛这句话不过是他突发奇想的随口之言。然而幽篁却留了心,他知道那位经历过数千年岁月的魔侯绝不会毫无理由地说什么做什么。本就是聪颖敏锐之人,于天下大势也看得明白,亦深深地知道,无论如何挣扎,亡者最终的归处该是黄泉地府之下,而不是羁于尘世凡人之间。 于是心下便忽然落寞起来。 司空墨坐在洗心池畔品茶,看着他,忽道:“无寐侯远来是客,我们也得尽些地主之谊才是。明日端阳,你们两个不妨去散散心吧。望川镇的龙舟大会,一年比一年热闹,想来也是值得一观的盛景。” 所言不虚,那大会的氛围是极热闹感人的,便是情绪再如何低落,到了那处,也会沾染几分欢快。人潮俱都集中在了河街的吊脚楼前,水波微澜的河面上,一排龙舟已然就绪。那些船只与寻常木船大不相同,又窄又长,两头如弯月般翘起,船首以油漆木雕绘作龙形。每条船上都坐着十几个小伙子,还有鼓手锣手,皆裸了上半身,结实的肌肉在阳光下几乎发亮。 待得一声令下,一条条龙舟立刻劈开波浪往前飞窜,水花翻覆间宛若真龙现身。两岸加油助威的声音此起彼伏,周围的人莫不在喊,只听得耳朵都要炸了。 酋虽也在凡间游历过许久,但这赛龙舟却是第一次瞧见。微微侧了头,饶有兴致地一路目送最领先的那条舟闯过终点。四周的人们顿时欢声雷动,声音更高,令人不自觉地便跟着兴奋。夺冠的队伍上台子领赏,从镇长手里接过一匹红绡和银色的小牌,将它挂到龙舟的脑袋上去。大家都在看着,酋也不例外。而只有幽篁一人侧过身子,没在关注龙舟,却在悄悄地看他。 正海棠临水,桃李漫山,绝艳仍清淑。 那恶名贯彻了整片凛冽疆土,可止小儿夜啼的魔,他的姿容在阳光下同样美丽。此刻一颦一笑,更宛若冰冷的雪雕注入了生气,忽然变得鲜活。 幽篁看得太专注,以至于旁边有人推挤竟也没留心,忽地一歪,整个人就要往水里跌。酋及时地伸手扶住了他,微微挑起眉尖:“看什么这么专心?打算改作落水鬼么?” ——不,哪里是落水鬼?我这是要做死在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当然,这话幽篁没敢当着酋的面说,当下掩饰般地咳嗽两声,摸了摸鼻尖,道:“我在想,这镇上品香楼的蒸点不错,还有他家的陈皮兔——正宗的巴蜀风味,别处可都没有。怎样,去尝尝?” 两人从人群中撤出来,一路沿着石板小道慢悠悠往上走。这条道上聚集的都是些杂耍艺人,喷火圈儿的,耍猴的,变脸的,胸口碎大石的。虽然对于酋和幽篁而言,艺人们的本事着实拙劣得紧,但就这么在旁边看着倒也有趣。品香楼在山势最高处,小店二层大堂皆是竹桌竹椅,装潢得淡泊雅致,尽得山林野趣。坐在窗边能将整个小镇的欢闹景象尽收眼底,极目眺望,甚至隐约能看到远处重重烟霭之后,五彩池层层叠叠的水光。 幽篁路上顺手从一个小姑娘那里买了两束五彩丝线。这东西又被称作长命缕,据说有避灾除病、保佑安康、益寿延年等等神奇的作用。幽篁一个死人倒用不着求什么长命,但依然按照端阳的习俗,一束系在了酋的手腕上,一束系给了给自己。哪知那五彩线竟会掉色,待净手时沾了水,立刻将手腕印得红一道绿一道的,甚至没过多久,便连衣袖也沾染了几分淡淡的颜色。 幽篁颇有些尴尬,酋却不甚在意,依然任由那丝线绑着,慢慢地自己给自己斟酒喝。要的是色浓味醇的女儿红,再时而尝一筷子辛辣鲜香的兔肉。等一盘粽子端了上来,又开始研究那粽子的解法,倒十分闲适。 吃了一半,幽篁忽然想起雄黄驱五毒的事,便起身去后厨要大师傅记住往他们的酒中添雄黄。等到回来,却意外看见一群衣衫不整的人呼啦啦地将酋那张桌子围了起来。 为首的男子服饰华贵,只是一张脸笑得猥琐。只见他一手撑着桌子,微微靠近了酋几分,道:“小妞儿,趁着端阳扮了男装偷跑出来的,是也不是?哥哥我这儿正无聊得紧,要不要陪着一起玩玩儿?” ☆、救美 望川镇地方富庶,莫说节日,就算平时也时常有富家子弟游手好闲,打马自石板街上驰过,去青楼里喝花酒。一路横冲直撞,招招摇摇,引得行人莫不侧视,而这遇到美人便当街调戏的戏码,亦不算少见。 围住酋的十来个人,有些人身着劲装短打,像是家仆,又有几个背着刀剑,约莫是江湖客。领头的男子看着不到三十岁,不知是谁家的富少,还在努力地往人面前凑,嘴里不干不净道:“小妞儿,怎么以前没见过你?肯定平时不怎么出门吧?你这脸上的皮肤真不错,看着又嫩又滑,给哥哥我摸几下,成不?” 酋放下酒杯,冷冷瞟了那富少一眼,却见他浑身一抖,仿佛骨头都酥了,腻声道:“哎哟,美人就是美人,连生气都这么美。要不以后就跟着哥哥吧,保准吃香喝辣——”伸手就要朝着酋的脸上去。 伸到半空,忽地止住。旁里一只青白的手捏住他手腕,骨骼顿时咔咔作响。黑衣的书生站在一旁,还提着一坛雄黄酒,笑得很是温和:“这位公子,我朋友平素爱洁,你的手太脏,拿开些可好?”说罢一甩,那富少一个踉跄,蹬蹬蹬往后退了好几步,身边反应快的家丁连忙将他扶住。只听叫得惨痛,跟杀猪似的,拿出手腕来看,正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朝旁扭曲着,竟是被彻底捏碎了。 幽篁来到酋的身边,以自己的身体拦在他与那群人之间,唇角仍挂着温润微笑。酋方才身形微动,本是要出手的,此刻见有人自告奋勇,就挑了挑眉,又坐了回去。十只正待杀人的手指细白修长,此刻却转而伸向桌上那盘粽子,十分熟练地又剥开一只,施施然咬了一口。 幽篁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他,却见酋微微一笑,眉眼弯弯,说了一句:“豆沙馅儿的。” 第 4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7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47 章 幽篁道:“你可别都吃了,给我留一只!” 酋道:“这我不管。要吃就快!” “混……混账!!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竟……竟敢——哎哟,疼死我了!!”那富少扶着手腕,又转头责骂身边随从,“你们这群饭桶!!给我上啊!!把这狂妄的小子抓起来,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幽篁摇摇头,从怀中掏出笔,一脸认真地对那富少道:“诶,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富少一怔,道:“什、什么?” 话音未落,屋子里忽地暗了下来,奇异的黑雾四处弥漫,又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冷风飕飕地吹,莫名令人胆寒。只听幽篁幽幽地叹了口气,声调无比哀怨地道:“其实……我已经死了很久了。你的命……借给我吧?” 一声凄厉的尖叫,数十只满身鲜血的冤魂厉鬼从阴影处涌出,莫不青面獠牙、神态可怖,朝那群人猛扑了过去,吓得他们四散奔逃。而抢到门前,却不知两扇木门如何便从外面死死锁住了,任凭摇晃也纹丝不动。回过头,尖利漆黑的爪子已经近在眼前,上面似乎还挂着什么动物零碎的内脏,顿时心胆俱裂。 “啊啊啊啊——有鬼啊啊啊啊——” 一刻之后,幽篁终于抢到了最后一只粽子。那群登徒子没被弄死,因为毕竟总要考虑到店家的生意。不过看他们逃出去时的样子,接连几个月神不守舍噩梦连连是免不了的。 酋吃饱了心情甚好,便也懒得去赶尽杀绝。坐在对面一手撑着下巴,看幽篁小心地剥开粽叶,露出白生生的瓤,很是香甜地咬了一口,忽地目光一凝。 “嗯?怎了?”幽篁一怔,见对方伸手过来,扶住他的手肘。许是方才运动太剧,那五彩的长命缕已经断裂,几根散乱的丝线沿着小臂滑落,软软垂在漆黑的衣袖上。 一寸同心缕,千年长命花。这五色的丝绦倘若断了,那寄于其后长命百岁、福寿安康的祈愿,又会如何? 幽篁见酋眼中郁郁之色一闪即逝,忙道:“这长命缕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是驱妖避鬼用的。我是鬼,更无长命之说,戴着原本就不合适。这断了就断了罢,也不必——” 酋却没有听他,低头在自己身上来回逡巡,随后将一直别在襟前当做装饰的那枚殷红罗缨拆了下来。 幽篁怔了怔,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那白衣的魔侯绕过桌子,在他身边蹲下,十指轻动,极郑重地将那罗缨绑在了他的腰侧,长长的流苏随着衣摆轻轻摇摆。 “呃,酋……你、你知道送这个,代表着什么意思吗?” 酋依然是半蹲着的,此刻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目光澄净:“……你们凡人的古诗说,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你说我知不知道呢?” 按到当时的习俗,女子出嫁之时,腰上要系一道以丝带编织的绳结,以示人有所属,此为“结缡”之礼。若是未婚之人为自己心仪的对象结缀罗缨,则是真情流露之意。 “挂了这个,从此之后,你就是本侯的人了。” ——嗯?要不到元命盘,于是就另辟蹊径地换成这种方式么? 幽篁被他弄得脸上有些发烧,又觉得感动,本想说点什么打趣一下,然而一句玩笑尚没有出口,听酋又低低道:“日后若是再见不到,也还是本侯的人。” “……酋?” 对方不答,重新站起身子,却微微一晃,一手扶住幽篁的肩膀。 “喂,你怎么——”幽篁顿时慌了,只觉得今天的他有些不对劲。 “没事,我大约有点醉了……那雄黄酒——”酋道,以手扶额,两颊泛起淡淡的晕红,“……今晚便留在镇上,不要回去了罢?” *** 幽篁挑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几乎半扶半抱地将酋拖进了客房。 雄黄酒虽有克制百毒、驱妖辟邪之功,但对于酋和幽篁这类力量强大的魔或鬼来说,本应当不足为惧,甚至幽篁还颇偏爱那股辛辣苦涩的味道。然而不知为何,酋却对这酒极没有抵抗力,连着几杯下肚,就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起来。 幽篁心惊胆寒地帮他解开外袍,安顿在床上,暗暗担心这点雄黄酒要是喝出什么毛病来,怕是要面对整个夜安城的追杀了。正欲拉开被子,忽地一只温热的手握在他腕上。低下头,无极魔殷红如宝石般的眸子正定定盯着他,眸中雾气弥漫,不似曾经那冷厉凛冽的战将,倒有些巫山神女幽幽柔柔的意思。 “喂……死书生……”酋连声音都是软的,不见平日清亮,低低地带着鼻音,“我有点热……” 幽篁惊得背后沿着脊椎一阵发麻,几乎要跳起来。 ——不对,这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情动 烛光昏黄,跃动点点,照到酋的脸上忽明忽暗,更显得他轮廓鲜明,眉目艳丽,俊美无俦,面如冠玉无瑕,唇如丹朱在点。须臾一刻,一手已经搭上幽篁的肩头,将他拉得往下几分。 下面那具身体散发着火热的温度,带着酒香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在脸上。幽篁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憋闷,明明已经死了很久,但此刻却感觉到心脏仿佛仍在砰咚砰咚跳得剧烈。 “嗯……”酋似乎觉得幽篁的体温十分舒适,又将他抱紧了些,像粘人的猫般用脸颊在他肩上蹭了蹭,“你身上真凉……若是夏日里,抱着倒也——” “喂、喂,酋……”幽篁被他蹭得口唇干燥,心底发慌,只觉得一股火热从下腹处直往上涌,连忙定了定神,道,“酋,清醒点,你不大对劲——那酒、那酒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酒?你喝得比我还多,怎么没见你……”酋的眼中清明一瞬,很快又沉入晦暗幽柔的雾气之中,“……我没事,我很好……就是有点热……” 有点热?幽篁与他纠缠在一处,身躯紧贴,很快就感觉到酋下身处有什么东西正硬硬地抵在两人之间,引得他自己那地方也开始发胀,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 ——这岂止是有点热。 低下头,那双红眸中平日的冷冽已经尽数化为勾人的欲火,却一如既往地震慑人心,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带入无边的欲望之中焚烧殆尽。 不自觉地伸指,如同被无形的线牵着,抚上那远山含黛的长眉。沿着眉毛的形状缓缓滑下,指腹被扎得发痒发酥。酋只顾抱着幽篁贪凉,便任由他动作,被触到眼角时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睫毛微颤,一副任君采撷的乖顺模样。 冷若幽兰遗空谷,灿若芍药含朝露。 这以恐怖之名震慑一方领地的魔侯,他的形貌……却真是极美的。 指尖已移到他唇瓣,柔软温凉,在唇峰处轻轻划了一个圈。幽篁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烈烈地燃起来,将一点神智尽皆烧得精光。 “喂,我们……做吧?” “……嗯?”酋迷迷蒙蒙地还没反应过来,身上那人便低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一时吃痛,张口欲呼,马上又一个吻下来,深入其中,唇舌纠缠在一处,狠狠地攫取。 这个吻让酋清醒了些,被侵略的感觉让他眼中有隐隐的怒气,待睁大了眼睛,看清面前的人时,那怒气便又转瞬消散了。他躺在原处,似乎有些犹疑,又被那些亲吻勾得迷醉不已,过不多久,便不自觉地将身上的人抱得更紧,仰头回应起来。 不知谁不小心碰到了床帏,浅红得纱绡垂下,遮得天地一片混沌。幽篁褪下自己的衣袍,又去拉扯酋的。那身白衣繁繁复复,一层叠着一层,就如白日里剥粽子般,折腾了许久,才终于展露出下面那人精壮苍白的胸膛。 第 4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8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48 章 幽篁怔怔地望着眼下春色,一时竟瞧得痴了,又伸掌去摸,只觉掌下的身体肌骨分明,触感滑腻,莹润如雪,身形却又修长匀称、矫健有力,果然是久经沙场的战将之姿。 摸着摸着,便停在了胸前一处,那里斜斜地横亘着一道旧伤,伤口早已愈合,只剩下颜色暗沉的疤。虽如此,却仍能看出当初是怎样狠辣的一刀才能刺出这狰狞的形状——夜安城结界外,幽篁旨在搏命,下手当真是毫不留情的。想到不过一念之差,那道冠绝北溟的艳丽姿容险些要化作浩荡长风,再不复存,便觉现下这番情景当真万分庆幸。 胸中一热,便心疼地去吻,舌尖只在那伤疤凹凸不平处流连,仿佛想要它消去一般,来来回回,绵绵密密,微痒的感觉引得身下的人低吟出声。与此同时,一只手也探到双腿之间的要害处,果然那里已经剑拔弩张,便时重时轻地揉捏起来。 酋被那突然而来的奇异触感激得一颤,身体最不能碰触的部位遭到侵犯,多年培养的警惕性令他本能地抬起身子想要挣脱。迷茫中听到幽篁低低道:“……别动。”耳尖怕痒似的抖了抖,便又放弃,重新躺倒。脑中不知是被酒精还是欲火烧得混沌一片,思维也仿佛停滞了一般,只勉强冒出几个零碎的念头。 ——嗯,是那个人的声音。 ——那个人,他……他是安全的,他不会伤我。 ——他待我好,我就待他好。 ——所以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 ——可是,好像总有哪里不大对。 “喂……”酋含含糊糊地道。 “嗯?怎么了……?”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我在上面么?” 幽篁一哽,无极魔认真地盯着他瞧,殷红的眸子仿佛被欲火烧得更红了,亮亮得如同暗夜里炭盆中的火星,却又雾气迷蒙,多了几分可爱的意味。 “那个……在上面多累。” “我不怕累……” “可是何必呢?你看,你喝醉了,坐起来都费劲,应该我服侍你才对啊。”幽篁的脑子却转得飞快,强词夺理地狡辩,“放心,我技术很好,一定让无寐侯大人满意。” 酋还真有点不放心,他想了想,郑重地嘱咐道:“嗯……那你轻一点……” “是是,我一定轻一点——” 酋又道:“如若……如若服侍得让本侯满意,便……嗯……便饶你不死——” 幽篁嗤地一声笑出来,在他唇上重重啃了一口,道:“是是,小人遵命——” 说罢将手中刚才揉捏前端沾染的滑腻液体,通通抹到了后面穴口周围,轻轻来回按揉,直到那处肌肉稍松,便伸了一指进去。 幽篁曾经的那些经历虽然十分不堪,却也让他于此道极有经验,知道该如何温柔对待身下之人。手指深深埋入,小心翼翼地旋转扩张,探索着对方敏感的位置,等到差不多了便又增加一根。酋本来留着一线清明,思索着还是哪里不大对,却因这个动作彻底跌入了欲望之中。未出口的话语尽皆化作了急促的喘息,手指紧紧扒在幽篁肩上,颤抖起来。 幽篁也早已被激起了欲望,此刻体内一阵近似一阵的压迫感几乎将他逼到了理智的极限,眼看扩张得差不多,便再难忍耐,抽出手指,拉开那双修长的腿,挺腰将自己送了进去。下一瞬间,从未体验过的的炙热紧致柔软统统包裹上来,一点一点似要将他吞咽下去,又似乎一点一点要将他推拒出来。便抱紧了人,腰下用力,来回抽动起来。 酋哼了一声,痛苦中又夹着甜腻,酥酥软软,勾得人心魂俱丧。两人此刻紧紧拥抱在一起,赤裸的身体交缠辗转,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凭着彼此气息相闻,宛如融为一体。酋起初还迎合着幽篁的动作,后来许是醉得狠了,渐渐地跟不上,便由着他撞击。如此快感更剧,幽篁轻易就摸到了他的敏感处,一下一下尽往那处去了。酋很快全身都泛起潮红,呼吸破碎,瘫软得像是一滩水,又炽热得如同一盆炭火,将幽篁也沾染得有了温度。黏腻缠绵的呻吟一声接着一声,轻软断续,听得人耳红脸热。幽篁低头,重新覆上那嫣红的双唇,将所有喘息低吟尽皆吞了下去。 幽篁不需呼吸,酋却是需要的。过不多时,他放开身下人的唇,便见对方如窒息良久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趁着这个档口,身下猛地用力,挑着甬道深处最敏感最不能忍受的那一点重重一撞。 “呃啊……”酋猛地睁大眼睛,叫出声来。而深入体内的那根东西并未撤出,反而紧紧地抵在那一处,又用力碾磨了两圈。从未有过的快感像电流般沿着脊椎往上流窜,连头皮都开始发麻。他浑身剧烈颤抖,绷紧得像一张弓,手指也死死抠紧了幽篁的肩背,下身那处柔软穴口更是疯狂地痉挛起来。似乎不习惯这样的感受,有一瞬间他似乎想要再次挣脱。幽篁只是强硬地搂紧了他继续碾磨顶撞,过不多时,便腹间一热,尽是白浊液体,而幽篁自己也很快随之射了出来。 帐帏之中的喘息声歇了下去。 巫山闻霁,云雨初收。 发泄过后的酋整个蜷在床上,像只贪睡的大猫,似乎动都懒得动一下,不知什么时候那化形的法术失效了,竟又变回魔族时的样子。幽篁依然伏在他身上,在汗湿的鬓边吻了吻,又用指尖拨弄着他的角,道:“大人,小的可还服侍得满意?” “唔……”酋简直连眼睛都懒得睁,又或是体力消耗太大,模糊地咕哝一声,就这么睡着了。幽篁亦觉得有些疲惫,下床找来巾子将两人身上清理干净,又爬了回去,将人搂在怀里,扯过被子,也睡了过去。 *** 第二天清晨,幽篁被醒过来的酋踹到了床下。 幽篁顾不得自己身体还是赤裸的,不敢爬起来,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脑袋探出床沿,露出一双眼,小心翼翼地窥看,就如同出门觅食遇到猫的小鼠。 酋靠在床上,半边身体披着被子,而裸露出来的另外半边,布满了青青紫紫的吻痕,尤其是胸前那点茱萸,被啃咬得有些发肿。他本想坐直,哪知腰部一动,极细微的动作,却忍不住发出一声无力慵懒的低吟。幽篁听得心神一荡,同时又心虚地把脑袋埋低了一些。 酋就保持着半坐半卧的姿势,在床上静了一会儿,半晌一句话都没说。幽篁觉得他八成是想起了昨夜的事情,受到打击太大,自己一颗心也跟被细线悬起来似的,紧张得动都不敢动。 酋终于转过头,冷冷地盯着幽篁,声音还是沙哑的:“……给本侯站起来。” ☆、灵药 第五十二章灵药 酋的声音虽然沙哑,却依然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小小的斗室内响起,隐有回音。 幽篁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拾起一件长衫,缠裹在腰上,才敢扶着床沿起身。酋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一枚枕头垫在自己腰下,重新抬起头来,眸中如渌水之波澜,深黯无底,不知喜怒。 幽篁忽地为自己开脱道:“你刚才说过,要是服侍得好,饶我不死的!” 酋半边眉毛轻轻一挑,悠悠道:“我说了要杀你么?” “啊,那你放过我了?” “……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去,先给本侯倒杯茶来。” 幽篁如奉纶音,几乎是小跑着去了桌边,从壶中倒出夜里的冷茶。动作一半,忽又觉得哪里不对。 ——奇怪了,昨天晚上明明是他自己愿意的吧?怎到了最后,好像倒全都是我的错一样?他……他最后看起来挺舒服的啊—— ——以及,什么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按照那家伙的风格,这是要抽我一百鞭?啊不,一千鞭都有可能……鞭尸泄愤? 酋接过杯子时触及了身下那处,肩膀微不可查地一颤,一杯茶却仍旧稳稳拿在手中,仰头饮下。幽篁看着他喉结随吞咽微微鼓动,想起昨夜身下□□无边,云雨情浓,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腹下又是一热。待酋看他,又飞快地把视线撤向一边,做出老老实实反省的姿态。 酋一连饮了三杯,幽篁又狗腿地问:“……还要不?” 酋摇了摇头,侧头斜睨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虽然神色一如既往地高傲冷淡,幽篁却觉得那其实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已,便再一次狗腿地问:“那个地方……是不是还疼?” 第 4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49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49 章 酋闻言不自觉地挺腰,身上又是一颤,随即眉头微皱,两道红晕染上脸颊,洁白的贝齿咬住了下唇,连带两颗犬牙也露出来个尖儿,端的是兰芷莲华、艳美无端,却又有几分可爱。 幽篁坚持不懈地狗腿道:“……呃,你不用不好意思。那个地方本就娇嫩无比,虽然我已经万分小心,但来回摩擦得久了,受些伤害也是在所难免——” 话未说完,酋脸上的红晕又多了一层,啐道:“呸,什么‘来回摩擦得久了’,你这混账——”顿了顿,忽又转了个笑,道:“你过来。” 幽篁惊了一跳,警惕道:“干嘛?”话虽这么说,却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几步。 酋白了他一眼,道:“怕什么?本侯又不吃人,更不吃死人。再走近点。” 幽篁又挪着小碎步往前蹭了蹭,脸上的神色更紧张了,却见酋指了指挂在床头的白衣:“我衣袋里有金创药,你……”他停了一下,勉力压住面上的红晕,才继续道:“……帮本侯上药。” “呃?哦,哦,好……”幽篁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在酋的衣服里摸索。昨夜做清理时便想着应该上些伤药,苦于手边没有,却忘了酋做惯了医生,想必常备着这些东西。摸到一个天青色瓷瓶,拔开瓶塞,一股苦涩而清香的味道弥漫出来。 酋懒洋洋地翻过身,自己掀开被子,再次露出肌理分明的身体,线条流畅宛若名家泼墨的山水。身后那处柔□□口并未出血,却红肿了不少。幽篁小心翼翼地挑出一点药粉,洒在那几乎沁了血丝的地方,只见酋浑身肌肉明显一绷。 一时却忘了,酋的药,大多见效极快,可也都是虎狼之性。用在别处倒没什么,只是他本人大概也从没想过这些药会被用到这个难以启齿的部位。 “很痛?”幽篁心疼道,“我小心点——” 酋低低“嗯”了一声,哪知幽篁手不稳,接下来又抖了一大捧药粉下去,酋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回过头瞪他,艳红的双眸危险地眯了起来:“……你这是想再杀我一次?” “对不住!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幽篁慌乱道歉,双手乱摇,瓶中药粉簌簌扑扑又落出不少,大片粉雾尽皆洒到酋的腰上背上。酋连忙伸手抓住那瓶子,强行将瓶口塞紧,一面恼道:“行啦,笨手笨脚的,不要再浪费我的药了!!这东西可金贵得紧!!” 幽篁委屈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酋白了他一眼,拉长了声音道:“哼……谅你也不敢。”眼中神色不见恼怒,倒足足地都是柔和的意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 幽篁被他瞧得心神一荡,再按捺不住,勾住他脖颈,就对着那双微微发肿的唇亲了上去,重重地辗转摩擦。酋唔了一声,不避不让,伸手反扣住他的头,更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双唇微启,任由对方舌头攻略似的探入,沿着自己齿根和上颚一点点探索,一直深入到喉间,不断刺激着敏感的口腔。过不多时,就又反攻了回去,深入幽篁的口中,两根舌头彼此灵活地缠卷搅动,唇齿之间泛起温暖暧昧的水声。 不断交缠的气息令人产生合二为一的错觉,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如同这世上最亲密的恋人,拥抱着彼此,交换更多的亲吻,直到其中的一方终于因为要呼吸而不得不停了下来。 “酋……”幽篁乘着这个间隙说,“我好喜欢你。”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叹:“我知道啊……我知道。” “那你呢?” “我……”酋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虽然他内心里十分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待人至诚、又聪明跳脱的鬼书生,但若要说出口…… 忽然房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伴随着小二的声音:“客官,有人找——” 幽篁与酋对望一眼,均感莫名其妙,这种时候,谁能来找他俩? 幽篁让酋继续躺着,自己披衣出门,见迎面站在廊里的是个矮矮胖胖的男子,穿一身花里胡哨的锦缎长袍,认出来是昨日光顾的品香楼的掌柜老段。心下一动,便知他所为何事了。 那掌柜见他,抹了脑袋上一把汗,道:“幽篁公子……您……您果然在这里。” 幽篁点点头,笑道:“段老板,专程打听了来找我,怎地,有事?” 段老板又抹抹额上的汗,上下打量了幽篁几眼,没看出什么问题,便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您昨日里……可没什么异常吧?” 幽篁挑眉道:“异常自然是有……看你样子,大约也心知肚明,先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哟——”段老板一听,顿时跳了起来,慌忙道:“这、这……果然!唉,公子,您是熟客,老段可不敢瞒您。这事儿真是太对不住了!昨日楼里厨子调制雄黄酒时出了点差错,凡是饮了那酒的客官,都、都——唉,都怎样您也知道了,老段今日来便是专程来道歉的。” 幽篁倒有些好奇道:“究竟那酒里放了什么?” 段老板道:“厨子好心,事先泡了上好的苦艾酒专门用来调雄黄,可是、可是……那苦艾在存放的时候不小心和一把灵毗堆在了一起,泡酒就混了不少进去。所以……” 幽篁一怔,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灵、灵毗?” 段老板补充道:“就是村下老农常说的那种淫羊藿※,厨子买来本是打算喂给他家牲畜配种的——” *** 幽篁回到房间时,酋抱着枕头又快睡着了。见他进来,便懒懒地问:“……出什么事了?” 幽篁摇头道:“一点小事,不用管了。” 酋点头,正打算再睡一会儿,忽见幽篁盯着他脑袋上两只角不停地看,脸上表情十分古怪。 不由莫名其妙:“究竟怎么——” 还没问完,却见那黑衣的鬼墨忽然倒下,又原地打了个滚,趴在地板上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酋:“……?????” 幽篁是想起了方才自己与段老板的对话。他当时还特意询问:“这灵毗,人吃了和动物吃了,效果可是一样的?” 段老板摇头:“那当然不!若人吃了,最多补肾壮阳,□□欲念;若是牛啊羊啊这类脑袋上长了角的动物……啧、啧……用四个字形容,那简直是:如狼似虎。” ※淫羊藿:又名灵毗、仙灵脾、三枝九叶草、羊合叶等。可补肾壮阳,祛风除湿,治阳痿不举,偏风不遂。传说古人发现公羊吃了这个会不断找母羊□□,于是用它作为壮阳类药物。请参见微博博物君。 ☆、第章 第五十三章 待酋再睡过一觉,两个人回到蜀州城已是深夜时分。酋站在幽篁房间门口说了一会儿话,正要离去,却转头看见幽篁背着他,偷偷摸摸地从怀中摸出一大团卷在一起的布料来。 怪不得回来路上总觉得这家伙身上鼓鼓囊囊的,原来是塞了这—— 这—— 酋看着布料上花纹眼熟,认出是客栈房间里他们缠绵时垫在身下的那条床单。不由怔了怔,讶道:“你……你把这东西拿回来——” 幽篁做贼心虚似的一颤,飞快地把床单胡乱塞到角落,又过来把酋往外推:“没什么没什么,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有事儿赶明儿再说。” 第 4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0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50 章 酋点点头,走出去了几步,忽然回过味来:“……等等!你留着它做什么!!快扔了!!”两边脸颊跟着涌上一层红晕,转回来伸手要抢。 幽篁伸开双臂拼命拦他,口中道:“不扔!好不容易才有的纪念——” “纪念个鬼!!”酋脸上更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账!到底扔不扔?” “不扔不扔!打死也不扔!!” 那边厢酋已经抢了床单一角在手里,幽篁连忙捉住另一角,两人同时使力,只听“嗤”地一声,那床单便从中间断开,生生撕裂成两半。幽篁立刻把自己那一半团一团,重新塞回怀里,双臂紧紧护着,生怕再被抢。酋则瞪着自己手里另一半,尤其是上面那几处隐隐约约仿佛还有些黏腻的暧昧痕迹,觉得脸上简直跟烧着了似的,气急败坏地把东西往地下一顿,半天却只叫得出三个字:“——你!混!账!” 幽篁被他骂,反倒扑哧一声笑出来,上前来给他抚胸口顺气,:“别恼别恼,看你脸红的。明明是只几千岁的魔,怎么对这档子事情竟这般害羞呢。日子究竟都活到哪里去了?” 酋气哼哼道:“我几千年是花在战场上,又不是床上!扔了!!” 幽篁道:“也罢,我就开个玩笑。你若是不喜欢,好,扔了便扔了——”然而低头望着地上那团可做呈堂证物的布料,脸上却露出十分惋惜的神色来。 酋看他模样,忽然又觉得犹豫,然而脸上还是红,便侧过头,声音极低地嘟囔道:“你要是真的……算了,随便你。” 哪知幽篁仿佛听到什么极有趣的事情般,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往酋身上扑,最后牢牢将他抱在怀里,道:“……酋,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 “你什么意思!!”酋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心下直觉必不是什么好事,又想发恼。但是转而想想,似乎幽篁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开怀过了,暗暗叹口气,伸手回抱了他,“……如果你有上辈子,我肯定是欠过你一大笔帐。” “这可说不准。你要好好地回想一下咯——”幽篁低低地回道,凑近了,轻轻地啃他的唇,啃了两下又温柔地辗转磨蹭起来。酋任由他动作,安然地回应。 “咳咳……”几声不合时宜的咳嗽忽然响起。两人立刻跟两根弹簧似的分开,不约而同地扭头。房间大门敞开着,司空墨正站在外面小院中央,一张青白的脸被他努力地绷着,看着似乎更青白了。 “司……司空!”幽篁想到刚才两人耳鬓厮磨的情态大概被自家掌门尽收眼底,不由自主地也咳嗽起来,“有什么事吗?” 司空墨点点头,道:“刚才有两位云麓仙居的使者自大国师处而来,一路风尘仆仆,想来事态紧急。他们指名道姓地要见你二人,尤其是——”他的目光转向酋,“——无寐侯大人,似乎北溟生变。” *** 红木林,小茶摊。 最近战事吃紧,除了来来往往传递军报的兵士之外,普通老百姓都不大敢出门。故而宽阔的官道上冷冷清清,生意也淡了不少。 那茶摊老板身形臃肿、肥头大耳,焦急地搓着双手道:“……大、大大……大人,真是对不住!如今通往夜安城的道路尽皆被几大诸侯的联军封死了,当真水泄不通。最多……最多能送您到迷踪沼泽附近,要是再往前一点,小的们就连自个儿的性命都难保。而且这还得是您,多少年生意上的交情,倘若旁人有要求,这样大的风险,咱们本小利薄还真是不敢冒的。” 这黑心老板平日里倒卖人口常常去往夜安城,偶尔会遇到高级别的妖魔来验货,也颇与酋打过几个照面。不过他只道这是城中那个美丽而嗜血的狱医,并不知道酋的真实身份。 “行了行了,若是事情办得好,酬劳不会短了你的。”酋知道这人是什么货色,当下便允诺令他安心。袖着双手,又想了想,道:“……迷踪沼泽便迷踪沼泽,剩下的我再自己想办法。” 茶摊老板躬身行礼,正要转到后面去做准备,经过幽篁身边时,扭头看了他好几眼。 幽篁道:“……怎么了?莫非我脸上开了朵花?” 茶摊老板道:“不不,小的失礼……只是这位公子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幽篁笑得极为温和:“见过自然是见过的。当年可是您把我九两银子卖到北溟给那些妖魔当加餐的,老板怎么就忘了?” 茶摊老板吓了一跳,起先他见幽篁与酋在一起,只道这也是哪个妖魔化了人形,谁知竟是遇到了个受害者,当下脸色刷白,语无伦次起来:“公……公公公子,这……我我……我不……” 幽篁却笑得更开,安抚道:“老板别当真,这是与你开玩笑呢。倘若我真是那么一个笨蛋,现在肯定已经变了鬼,见了你当面就要索命,哪还会好好地与你站着说话呢。” 那茶摊老板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听他这么说,也强挤了个笑容,五官都皱在一起,道:“呵呵呵……公子真是风趣。我、我这就去准备,若是顺利,傍晚就能到。”说罢转过身,一溜烟就窜得没影儿了。 酋在一旁听着,这时忽然放低了声音道:“这人你若是不喜欢,我……” 幽篁摇了摇头,道:“不急。我的事情容后再讲,如今是你的事情更为紧迫,我们暂且还用得着他。” 酋沉默了一阵,似乎下定了决心般,慢慢地说:“其实……你不必一定要跟我走的,留在这里会更好。” 幽篁看了他一眼:“……你是怎么了?不是前两天还让我跟你回北溟的吗,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酋道:“那是那时候。而且你不也说你要留在蜀州吗?” 幽篁笑道:“好罢,我说话不算数,我改主意了。”见酋还要再说,伸指点住他唇尖,放轻了声音,“我知道,如今北溟情势不稳,你是担心我出事。然而你觉得我便能自己呆在安全的地方,眼睁睁地看你冒险吗?” 酋握住他的手指,移开到一旁,道:“可是,这本不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们都是这样的关系了,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幽篁郑重道,“我的能力你是知道的,我能够保护好我自己。——更何况,我也想帮你。无论你要前进的道路将如何艰难,若有人一直相陪,想来也不至寂寞。” 酋定定地望着他,半晌,叹息般说了一句:“好罢,这是你自己选择的——” ☆、第章 第五十四章 ——数日前。 不律斋大堂内,两名年轻的云麓使者本在饮茶,忽然见到白衣魔侯以魔族原本的姿态出现在门口,慌得跳起来,险些碰翻了茶杯。 幽篁跟在后面,觉得眼熟,仔细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方才想起来这两名弟子当初是跟着焓煌一起派往北溟的,彼此有过一面之缘。因为战况混乱,众人分散,后来便失去了联系。如今看他们安然无恙,倒也颇值得高兴。 “二位远来辛苦,”幽篁寒暄道,“从西陵城国师府到这险山峻水的巴蜀之地,怕不是要好几日路程?” 一名云麓弟子见他态度亲切,便放轻松了不少,躬身施了一礼,道:“便是快马也该四日,但事态紧急,焰离师叔是用凤凰将我们送来的,不过三个时辰。” 幽篁与酋对望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的惊疑之色。最终是酋开口问道:“司空掌门说你们特意来见我,究竟所为何事?” 云麓弟子道:“我二人受槐江统领之托,要给夜安城主无寐侯大人捎一句口信。” 酋心中一跳,隐隐觉得不安。初到凡间时,他曾经送了一道符咒给槐江报平安,亦得知麾下部队已经顺利回到夜安城,便放下了心,没再多管。此刻回想起来,自那时起已经许久不曾联络,消息怕是迟钝了不少,不由问道:“槐江说了什么?” “……槐江统领原话说,‘无论发生何事,都请主君万万不要回来。’” 幽篁惊讶地叫道:“为什么?这话可不像是槐江说的,他明明知道——”顿了顿,忽而冷静下来,放沉了声音,“可否麻烦二位与我们好好说说,自夜明城一役后,你们的所见所闻?” 第 5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1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51 章 云麓弟子道:“遵命,焰离师叔派我二人前来也正是为此。”转头对另一名云麓弟子道,“……你比我清楚,你来说。” 第二名云麓弟子点点头,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那时我们云麓门人与二位魔侯麾下的妖魔军合力,击溃了夜明城外围防卫,就地守护,好为后面撤离留出道路。忽然远远地见到月辉广场上空黑云笼罩,死气聚集,情形似乎十分不妙。张魔君便与我们商量要不要回过头去支援,这时槐江统领带着一批部队赶过来了,据说是无寐侯大人您的命令,所有人手统统撤离,一齐往南走。” 酋袖着双手,确认道:“对。那时那些家伙已经帮不上什么忙,留在现场徒增伤亡而已。” 云麓弟子道:“槐江统领与张魔君便整肃部队,当即要离去。我们云麓的门人之间却生了分歧,有几位师兄弟不放心焓煌师兄他们留在月辉广场,又折回了夜明城——自此之后,便再也联系不上他们了——当然,这是后话。撤离的路上常常有小股的追兵偷袭,然而有张魔君和槐江统领在,云麓仙居的法术亦非等闲,一直都没能造成什么威胁。五日之后,我们派驻北溟的弟子中所有活下来的,全都按照当初的约定,随着妖魔军一起退守在了夜安城内。” 幽篁忙道:“夜安城内怎样?那些妖魔可没有欺负你们吧?”酋站在旁边斜睨了他一眼,从嗓子底挤出“哼”的一声。 云麓弟子摇头道:“毕竟有一路的同行之谊,槐江统领曾严令麾下不许将我门人当做……呃,那个……食物。但也偶尔有些低等的狗妖羊妖不听劝告,趁师兄弟们研习法术时前来偷袭,被不小心烧成了灰——在此还要向无寐侯大人道一声歉。” 酋倒不像很介意,只是眉尖挑了挑:“……烧成了灰?真是浪费,我留着那些低等妖魔本来是为了充作军粮的。” “军粮……”幽篁怔了怔,忽地想起自己当时在困兽刑牢吃到的饭食里面,似乎常常有些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顿时脸色一白。 酋显然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只问那云麓弟子道:“后来呢?” 云麓弟子道:“后来……槐江统领收到您的传讯,我们亦得到焰离师叔的消息,得知诸位平安无事,大家都十分高兴,张魔君也放心回了应龙神殿。不料变故陡生,幽都王昭告北溟,言道:无寐侯、玉心侯、狄戎等诸位魔将怀有不臣之心,犯上作乱。若有人能将其全部诛杀并剿灭夜安城叛军,即可同时获得夜安城和永夜城两处封地。” 幽篁倒抽了一口冷气,讶道:“……这手笔可不小。酋,看来颛顼当真十分忌惮于你。” 酋神色严峻,道:“这件事情几百年前就显而易见,你现在才看出来么。话说回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九幽之主中的其他几位,怕是蠢蠢欲动。” 云麓弟子道:“接下来便是我们真正要告知您的。半月之前,北溟其余的数位诸侯结下同盟,发兵围困夜安城,意欲平分封赏。如今九万魔军已在那道结界之外层层驻扎,将整座城池围得水泄不通。虽然他们无法攻入城内,但城内一万妖魔军士和三万平民却都需要食物和给养。对外交通被切断,无法将物资运进城内,长久僵持下去,必成败局。” 另一名云麓弟子又补充道:“那几位诸侯还放下话来,说道若无寐侯大人您现身与他们决战,事后可放城内平民一条生路。若您避而不现,便说明您是畏首畏尾的胆怯之徒,他们必将夜安城围困到死,等待城内妖魔彼此自相残杀,饥馑而亡。” 幽篁道:“这话说得好毒。北溟之魔最敬重的便是勇猛与武力,倘若任由他们给酋按上一个‘胆怯’的罪名,那他数千年积累下的荣耀与声望便要破坏殆尽,失尽人心了。但以酋如今的状态,若真的出面挑战那几位九幽之主,怕是真的……”他停了停,不知该如何表述,偷眼朝酋望去。 白衣的魔侯又习惯性地捏紧了自己左手腕,低声道:“……若他们联手,我会输。而我一死,夜安城结界崩溃,城中驻军与平民无路可逃,仍然是任由宰割。” “怪不得槐江才会说……让你不要回去。”幽篁道,忽又想起一事,对两名云麓弟子道,“等等,既然夜安城被围困了,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幽魔裂隙。”酋代替他们回答道,“我以前曾经在城内设置法阵,我不在的时候,槐江也可以开启幽魔裂隙,不过由于魔力限制,只能使用一次。” 云麓弟子点头道:“正是如此。槐江统领要做与敌军僵持的准备,便开启了幽魔裂隙,从凡间运送了许多物资到夜安城内,据说能支持三个月。于此同时,他说北溟魔侯之间的征战与云麓仙居无关,便把我们都扔了出来。就在裂隙关闭的前一刻,他托付我们来寻您,说道夜安城被围一事必定会传到您那里,但请您无论如何不要回去,因为就算是死,夜安城的战士们也绝对不愿拖累主君。” *** ☆、第章 第五十五章 “好了二位大人,我们已经到了。再往前便是迷踪沼泽,马车可走不了了——”茶摊老板殷勤讨好的声音从车外响起。 幽篁掀开车帘率先跳到地面,又回过身扶酋。此刻已是傍晚,浓云笼罩,不见天光,远处沼泽地上一片雾霭重重,阴冷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低矮杂木隔着凹凸不平的水洼稀稀疏疏地生长,偶有几点磷火在空中闪动,转瞬即逝。 幽篁对这个地方依稀还有些印象,毕竟上次自夜安城出逃时曾经来过。那时候他筋疲力尽,身上又背着昏迷的酋,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万分,若不是就在附近碰到砍柴路过的岐海,又受到他的妻子照顾,搞不好就要交代在此。如今想起来,那对心地善良的夫妇为噩梦幻境所苦,早已不在人世,不由唏嘘。 茶摊老板躬身站在车旁,一脸恭恭敬敬道:“二位大人……这地方也送到了,事情也办完了,您看——” 酋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只丝绸料子的小袋,扔了过去。那茶摊老板接在手里,掂了掂重量,顿时满脸堆笑,“大人果然出手阔绰,小的又是好一阵日子不愁吃穿了。日后您但有吩咐,咱们就算赴汤蹈火也要给您办妥。” 酋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得了,拿了钱就速速离去,切勿停留。若再晚些天黑了,你们区区凡人在这北溟之地,可不知道会遇上些什么。别叫刚到手的钱财还没捂热呢,就又让谁抢了去。” 说着天色似乎又昏暗了些,那老板抬头一打量,约莫也有些害怕,忙作揖道:“是是是,多谢大人提点。小的这就走了,您保重,您保重!”说罢转过肥胖的身体,颤颤巍巍地就要爬上马车。 酋趁此机会,想立刻宰了这人灭口,然而肩膀微微一动,又停了下来。脑中想的是幽篁也与他同在一起,这书生性子仁善,大约不喜欢看他多造杀孽。正犹豫间,忽听那茶摊老板闷哼一声,整个从马车上滚了下来,瘫在地上抽搐两下便不动了。那驾车的伙计见势不对,一抖缰绳意欲逃跑,亦同样闷哼着跌落。酋怔了怔,才见两人胸口各自透出一截漆黑刀刃,正中心脏,一刻之后,便化作缕缕血气墨烟,消失在空气中不见了。 竟是幽篁动了手。这一下干脆利落,连头顶树梢上拼命鸣叫的鸟雀都没能惊动一只。 黑衣的书生正将作了案的毛笔往袖子里塞,见酋一脸惊讶地看他,居然还笑了笑,解释道:“这黑心老板是钻进了钱眼子的人,为了钱什么不讲义气的事儿都会做。倘若让他把你的行踪传扬出去,让有心之人听见,我们可要添不少麻烦。” 这个道理酋亦是明白的,却仍然轻声叹息:“……可是,又脏了你的手。” 幽篁并不在意,声音清凌凌地道:“我的手底下本来就不干净,当年在蜀州城操纵火药炸毁大坝,就不知淹死了多少悍匪——虽是悍匪,可也有不少家中是有妻有儿的——后来入了鬼墨为王朝做事,纵然不想,也总不免要沾上几条性命。”他低头看了看茶摊老板的尸体,眼中露出一丝厌憎,又道,“……至于死掉的这人,他生前做下的伤天害理之事甚多,我取走他一条性命,往后便不知救了多少无辜之人,是以我心中并无愧疚。更何况,于我而言,你的命比他的命金贵百倍。如果有半分威胁到你的安全,我都不会留手。” 酋神色一松,似乎一件忐忑了许久的事情忽然放下了:“看来我还没有完全了解你的为人……我之前不想你跟来,也总以为……看到那些杀戮,你必然会不忍。” 幽篁道:“我是会不忍,但有些事情就算再不忍,也一定要去做。”他的神色郑重了几分,目光对上酋的,“所以,酋,你听好了。我们现在步步艰险万分,只要一个不小心,便时刻都有性命之虞。所以既然这里是北溟,那么一切行事就都按北溟的规矩来。我们凡人的行事规则与你们魔族大相径庭,必然会有许多地方你我无法彼此理解、彼此认同,然而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万万不要顾虑其他,也不必费神向我解释。因为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与你在一处的。就算面前的敌手再怎样强大,道路再怎样崎岖,当你回过头来,我永远都会站在这里,支持你。——我绝对、绝对不要你死。” 听他这一番肺腑之言,酋怔忪了一刻,终有些感动。相处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幽篁之间的很多矛盾,都关乎于这个“杀”与“不杀”。两人均清楚这一点,一直都在彼此妥协退让。现在幽篁叫他“不要顾虑”,那便是主动地在把底线往后撤。甚至于方才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人,更是明确地表示,以后他也是时刻准备着为了酋而沾染鲜血了。 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酋最终慢慢地道:“你放心,幽都王囚我辱我的大仇未报,我不会死。更何况,我还没有与你一同踏遍这世间的每一寸河山,览遍每一片风光呢!” *** 二人深入沼泽之后不久,天就彻底黑了下来。漆黑的夜空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静谧中偶尔能听到什么动物在远处急速地跑动,或者拉长了声音嗥叫。这样的情况自然不能向前再走,幽篁将挂在腰间的鬼灯摘下来,施法催动光芒,遥遥照亮了前方的路。隐约看到不远处一棵半枯的千年槐树之下,黑黢黢地留了一大片,似是一个树洞。再仔细辨认,竟是他背着酋逃出沼泽,曾经歇宿了好几日的那处地方。 这下酋也认出来了,嘴角微弯,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转头瞧着幽篁:“……天色不早,故地重游,我们便在那里过夜,如何?” 大约这沼泽的中心地带人迹罕至,故而树洞里还留着他们上次烧火的痕迹,地上乌七雅有礼,宛若最深暗血腥的牢狱之中,一道从天而降尘俗不染的光。 正是因为这样的第一印象,当亲眼看到那人折磨囚犯时嘴角挂起了无比诡谲残忍的弧度,幽篁才会觉得从头到脚冷到了骨子里。 后来在角斗场上,幽篁第一次见识了酋的强大。那身着重甲的身影带来了无以伦比的压迫感,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其实只要酋轻轻一捞,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夺走他的元命盘吧。只是那魔太骄傲,太骄傲太骄傲,不屑于那样做而已。 所以当酋身受重伤发起高烧,浑身上下失了血色,蜷在地上奄奄一息时,那惨白而无害,脆弱得仿佛一阵微风都能将他吹散的姿态再一次让人惊讶。 ——这是多么优雅不屈,却又充满着矛盾的灵魂啊。 第 5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2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52 章 现在那位传闻中北溟最恐怖的魔就坐在火堆对面,两手抱着膝盖,一言不发,红眸映着跃动的火焰亮晶晶的,认认真真地在等架上的鱼烤熟,简直像只性子温顺的大猫。 想起过去的那些与现在的那些,幽篁脑中又晃出四个字来:恍如隔世。 大猫很快说话了:“喂……死书生,在发什么呆?” 幽篁道:“我在想……如果我们两个一直在一起,以后就这样住在这个树洞里,也是很不错的。” 酋极为不屑地嗤了一声,道:“……又不是猴子,住什么树洞?不会建房子么?” 幽篁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酋便不再理他,只叫:“快拿起来,再烤下去就要糊了!”他依然死死地盯着鱼。 “哦,好、好……”幽篁连忙把鱼从火堆上卸下来,自己翻看了一圈儿,觉得的确差不多了,便递给了酋,看着对方咬了一口,“……怎样?好吃吗?我撒了盐巴。” 酋把嘴里的东西嚼了嚼,仔细地品了一下才咽下去,又低头盯着咬开的部分,确认那里面一丁点血丝也没了,已经完全熟透,才递给幽篁:“嗯……你也尝尝。” 幽篁心下感动,知道酋心思缜密,怕自己又像上次一样吃了生的食物反胃,才会这样主动试吃,便接过鱼,就着酋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道:“哎呀,这鱼皮都烤酥脆了,我的手艺倒真是不错。” 酋嗤了一声,道一句:“自卖自夸!”又自火堆上拿起另一条鱼,开始啃了起来。 ※其实从北溟战乱不断的历史和生物进化的角度来看,我认为魔族们除了特别英勇善战之外,应该还都是妥妥的吃货。 ☆、第章 第五十六章 夜安城那道灿若极光的障壁之外,沼泽的泥泞和雾霭之间,层层叠叠竖起了一座又一座军帐。营中篝火星星点点,漫连天际。九万妖魔大军将城池死死包围,不留一丝通路,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显然打定了主意要将城内军民彻底困死。 正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绝大多数士兵都已经入帐休息,唯有值夜的小队在各个营帐之间来回巡逻,检视有否异常,以防敌人趁着夜色偷袭。 而这时,偏偏就来了两名不速之客。一白一黑两道身影趁着守卫换岗、防备松懈的空档,悄无声息地隐入几座交错的营帐之后。 北溟诸侯麾下妖魔大军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曾在夜安城接受训练,故而酋对于军中规则纯熟无比,领着幽篁左一拐右一窜,居然就一路直闯入了营地中心。幽篁敲晕了两名妖魔侍卫,本打算卸下铠甲假扮成它们的模样,结果刚刚将那两具笨重的身体翻过来,一股如死鱼般的腥臭就扑面而来,熏得他连连倒退几步,险些自己也晕倒。 酋明显想笑,但又生怕惊动守卫,以袖掩口站在一旁颤抖了好一会儿,看得幽篁只觉得气闷。这时,一阵低沉说话声从他们所处不远的一座军帐内传来,那军帐比周围高出一截,装饰也华丽许多,想来是个机要之地。 两人小心翼翼挪到军帐之后,贴着厚厚的毡壁侧耳细听,里面一粗犷声音道:“……此番我们五位诸侯联军,就算那无寐侯真如传闻一般,骁勇善战,长于治军,但他夜安城内也不过区区一万兵力,必定寡不敌众——” 尚未说完,又一声音打断道:“天刑侯考虑得未免远了些,那无寐侯会否露面都是问题。半年前那场浩劫,他忽然失踪,杳无踪迹,这行为太过反常,怕是早就不在人世——” 帐外,酋长眉微拧,脸庞映着火光忽明忽暗,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郑重。幽篁心知此番事关重大,小心翼翼地在掌中凝墨成刃,沿着毡壁的纹理划开,拉出一道小半尺长的破口。二人埋头朝里望去,只见宽敞的帐篷内,五位高大的妖魔将领各分一方坐下,皆铠甲覆身,形容狰狞,兽身禽首,没有一位肖似人形。 ——由此看来,酋虽然也是苍蓝皮肤,长角尖牙,却长得令人容易接受多了。 幽篁不由得抬头又多瞧了酋几眼,酋立刻猜到他心中所想,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捉住他的手,尖尖的指甲在掌心轻划,写道:“……我们北溟魔族有无数种强大的形态,我也可以变一变,你要不要看?” ——变?怎么变?! 幽篁一怔,脑袋里瞬间浮现出他所见过的那些魔族稀奇古怪的模样,眼如铜铃、口如血盆、三头六臂……又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倘若那时躺在他床上的是个——浑身倏然间抖了抖。 酋嘲笑般瞟了他一眼,又趴到帐边细听,里面五位魔侯开始细细商议如何分工布防,看样子竟是打算长期驻扎此地,与夜安城消耗下去。幽篁一面记下其中细节,一面暗暗观察那五位魔侯。酋又执起他手,写道:“此乃九幽之主中其余几位,封号分别是廉贞、擎羊、天刑、空亡、岁驿。其能力相异、各有所长。方才说话的二位,乃是天刑侯与擎羊侯,皆为残忍狡诈之性。” 幽篁点头,反手写道:“以一敌五,你我须得好好计议一番。” 酋垂下鲜红的眸子,不置可否,只牢牢握紧了他的手。 里面五位魔侯的话题已经从战时布防转到了获胜之后的分赃上,起了好一阵争执。幽都王许下的夜安城与永夜城两处封地,物产与进贡皆十分丰厚,与任何一位魔侯而言都是极大的诱惑。但过不多时,终也商定完毕,一直沉默的岁驿侯忽道:“我曾听那死鬼荧惑侯言道,无寐侯虽然力量强大,但他倘若出了夜安城法阵,便会失去魔力,衰弱如普通天屠魔一般。” 一旁空亡侯不解,道:“那又如何?纵使他一如平常,凭我们五侯联手也不在话下——” 岁驿侯拉长了声音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据说,那无寐侯摘下面具来,是个艳色无双的美人儿。” 空亡侯嗤笑一声:“哼,岁驿侯好短的见识!这北溟之地广袤无疆,魔族中相貌姣好的又大有人在,你我皆位列九幽之主,这美人儿可不要多少有多少?怎稀罕他区区一个无寐侯?更何况,那还是个带把儿的——” 岁驿侯被他讽刺,狰狞的兽脸上恼色一闪即逝,正待说话,一旁擎羊侯插口道:“非也非也。想当年红石峡战事正紧,我曾去夜安城领兵,恰巧碰见过无寐侯真容一回。他那模样,啧啧,纤细文弱得比雌性还要像雌性,‘艳色无双’四字,绝非虚言。我当时就觉得,就算是第一歌姬萦尘、朔方城的墨姬,与其相比怕也有所不及。”说罢口中来回吸气,似乎还在回忆脑中那人的姿容艳影。 五位魔侯哗然一阵,空亡侯道:“此言当真?怪不得那家伙一天到晚戴着面具,不愿以真容示人。” 擎羊侯又道:“更何况,带把儿的又如何?这雄性比起雌性,尝起来又别有一番滋味呢!” 岁驿侯似有同好,点头喜道:“如此甚好!倘若我们将他擒住,倒也是好大一件战利品,不如轮流着来,你几个月他几个月,等玩腻了再送与属下尝鲜。这曾经位列九幽之主的无极魔,他的滋味可没几个试过吧?” 帐内响起好一阵淫猥的笑声。 幽篁在外听着,只觉得不妙,都不敢回头去看酋的表情,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那人散发的杀气简直要化作利剑,将他捅个对穿了。 酋慢慢靠近幽篁,凑到耳边,声音里明显压抑着恼怒:“……我们走。他们今日要事已经商议完毕,再留下来也毫无意义。” 幽篁连连点头,正要潜行离开,忽听里面又一声音道:“我说廉贞,怎么从方才起你就一语不发呢?对着容貌美丽的雄性,你可该当比我们更有兴趣啊!” 那廉贞侯坐在最里侧,身形庞大,肌肉壮硕,一颗脑袋生做豹型,却又如锦鸡般布满了五彩花纹。听到问话,扭了扭身子,答道:“本侯自然只对雄性有兴趣,可谁说我偏偏喜欢那一型的!”声音尖尖细细,有与外貌极不相称的妩媚娇柔之感,竟是个雌性魔族。 幽篁瞪大了眼睛,那女魔侯矫揉造作的模样,令他后背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连酋也挑起一边眉毛,恼怒之中又多了一丝微讶。竟有人对他外貌不满,这倒十分少见。 擎羊侯见过酋的真容,此番也是觉得惊讶,开口又问:“怎地?那廉贞究竟喜欢何种姿态的?” 廉贞侯伸出一只巨大的尖爪半遮住脸,似是十分不好意思,柔柔地答:“哎呀,这问题要叫人家如何回答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雄性,当是雄伟健壮得如同铁塔小山,面容更须威严凶煞。倘若无寐侯真如你们所说的那般模样,哪个会看得上!我可不要比我这个雌性更美的雄性!” 她话音刚落,帐内便跟下了一个静音咒似的一阵沉默,其余四位魔侯面上神情俱都精彩已极。 幽篁只觉得又是呕心又是好笑,整个胃跟搅拧过来似的,酋在他背后只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也不说什么要回去的话了,只道:“……我们去西营,现在就去!今日不把他们的粮草烧个干净,我的名字反过来写!” 幽篁一怔,道:“你的名字反过来……不也还是个酋字吗?……喂,等等——”说罢已被酋扯走了。 其余几位魔侯找不到开发组的原设定,这里只好自己建构了。反正等新设定出来,重新改名字也来得及。鉴于好几位魔侯的名字都是根据紫微星宫命名,如贪狼、陀罗、地劫等等,因此这里同样取了几个紫微星宫的星名,是为廉贞、擎羊、天刑、空亡、岁驿。 ☆、第章 第 5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3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53 章 第五十七章 真的被带到西营粮仓,幽篁才明白酋方才的打算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不过择日不如撞日而已。为了防止夜安城内军队偷袭,粮草俱都储藏在了营地外围靠近沼泽一侧,布有重兵把守。然而这样布防对二人而言依旧没什么大用,幽篁以鬼魅之术迷惑了粮仓之前一众守卫,令他们沉入幻境中,呆立原地如同泥塑木偶,便与酋大摇大摆地掀帘进去了。 数丈高的大帐之内,粮食累累堆得小山一般,又储有不少咸肉干货,而与此相似的大帐往后还有相连的四五座,显然此次征战准备充足。幽篁绕着粮堆转了一圈儿,忽地眼睛一亮,叹道:“真是天助我也!” 原来此地接近沼泽,气候潮湿,为了防止粮食受潮腐坏,外围处又厚厚地堆了许多干燥稻草用以吸水防潮。如此一来,到成了引火的好材料。 酋亦也想到了同一处,面上露出些许喜色,从怀中掏出火绒火石递了一份给幽篁,道:“你三座,我三座,咱们速战速决,完事后回到原先那个树洞汇合。” 幽篁点头,正欲接过,忽听大帐门口有人道:“月黑风高,杀魔放火,这等好事儿怎么能不算我一个?——三阳真火诀!!!” 烈焰呼啸,灼人的热度扑面而来,酋与幽篁飞快地分两边跳开,只见那烈焰从二人之间穿过,直扑上帐中稻草粮堆,不到须臾便毕毕剥剥地燃烧起来,火光迅速升高,热浪一时直逼天顶。 再看那人,银铠黑袍,长发披散,容色俊逸,身姿挺拔,一手持剑,另一只手上却有一盏镇魂灯忽明忽暗,幽幽散发着苍蓝光芒,不是剑阁前掌门卓君武又是哪个? 酋与幽篁一时怔了,俱都莫名地瞪着他,自夜歌去世后,只道他一路向北,寻那玄珠草去了,未料到今日竟又在此相见。 卓君武倒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永夜一别,数月不见,日轮夜转,甚为挂念。君武至今仍记着那雪夜围炉共赏美食共饮美酒之谊,只不知故人可还记得我这久不入尘世的化外之人?” “卓掌门!”幽篁先反应过来,上前几步喜道,“怎能不记得!今日究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们——”他忽地回头,见酋红眸深沉,面上虽有故人相逢的欣喜,却又同时暗暗藏着几分谨慎。 酋施施然行了一礼,避过越来越大的火势,才道:“多谢卓掌门相助,我们还有其它几座粮仓要动手,故而——” 卓君武点头道:“不错,先把要事解决,随后我们再来叙旧。”说罢率先掀帘出去,酋与幽篁随后跟上,只见那些守卫仍为鬼魅幻境所迷,丝毫不见动弹。便彼此打个眼色,一同朝其它粮仓去了。 那三阳真火诀乃是用法术引出的三昧真火,凡水不可熄灭。故而有卓君武在,酋与幽篁也不去用什么火绒火石了,只等他引剑将那些粮仓一座接一座点燃。待得烈烈火光蔓延到最后一座,忽听那厚厚帐幕之内噪杂骤起,有人惊恐尖叫:“——火!着火了!!” 三人立觉不对,连忙冲入帐中掀帘一看,俱都愣了一愣。只见帐内一半地方仍旧堆满了粮食,另一半却空出来,围坐着好几十名浑身锁着镣铐的凡人,正因着那逐渐燃起的火焰而惊慌万分,挣扎着躲避。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十余人身着十大门派服装,想来是其弟子。 卓君武吓了一跳,连忙又施法压制住火势,令其不至伤人。众凡人之中另有两名弈剑听雨阁弟子,此刻认出他来,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掌门!” 卓君武见他们被锁链缠裹得动弹不得,连忙上前试图解开,然而稍一碰触,便激起一串火花。酋道:“那锁链是特制的,上面附有符咒,凡人动不得,让我来罢!”说罢过去帮忙,身过之处,铁索落地,当啷啷响成一片,然而那些凡人见他魔族面孔,俱都吓得一缩。酋倒没什么反应,解完了又退回幽篁身边。 幽篁对眼前情景大为惊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储存粮食的仓内,竟锁着这么多人类?” 卓君武在北溟呆的时间远较他为久,心下一猜便知其中关窍,但又觉得由自己口中说出不便,眉头微蹙,瞟了酋一眼。 酋神色多了几分凝重,斟酌一番,终于开口道:“幽篁,于妖魔而言,人类亦是粮食。” 幽篁“啊”了一声,当下明白,讷讷无言。 酋继续解释:“比起谷物腌肉,妖魔都更喜欢新鲜生食。这些人类放在这里,是为了满足高位将领的口味,以便随时宰杀,故而军中常常称这些人类为‘两脚羊’,与饲养牲畜乃是同理。” 说罢皱了皱眉。他自己虽然从不以人类为食,但对于下属的喜好却司空见惯,有意纵容。平时与妖魔为伍倒不觉得什么,然而此刻身边卓君武与幽篁都隶属于十大门派,又素有侠义之性,这便有些尴尬了。 听他说话,幽篁心下也不由一紧。酋既然对此事如此清楚,八成他的军中也做过同样的事情。然而此刻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只是抬头小心翼翼道:“酋,我想……” 酋立知他心意,打断道:“我考虑了一下,你们二人若想要将这些人类全部救出,也未必不可能。” 卓君武对此事十分关切,当下跨上两步道:“还请无寐侯指点?” 酋道:“再过不得一时半刻,必定要来人扑火,同时把未烧着的粮食抢救出去。相较其它,这些人类最为贵重,要抢救必然最先抢救他们。而我们则是最先赶至此地,发现险情的英雄。” 幽篁道:“你是说,我们假扮成妖魔,以转移军粮为借口,把这些人带出去?” 酋道:“正是。此时若再有人能声东击西,在东营那边也放几把火,搅得他们一团大乱,焦头烂额,想必没有谁还有闲心刁难我们,逃走的机会又更大些。事后清点损失,再发现这批人类莫名其妙失踪,我们早就逃得远了。待到那时,沼泽之中泥泞浑浊,又有大雾障眼,便是想要追踪也无迹可寻。” 卓君武拊掌喜道:“……此计甚妙!早前闻得你智计无双、勇冠北溟,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了。这把水搅浑的事儿便交予我去做罢,你们等着摸鱼便是。” 酋点头道:“那便拜托卓掌门了。”顿了一顿,又小心嘱咐道,“此刻五位魔侯齐聚一堂,马上就会赶来,须得小心避开他们才是。我熟悉此处地形,便由我与幽篁领着人离开,事后在据此地往东二十里沼泽深处的一处树洞附近汇合。” 卓君武点头,过去与自己门下两名弟子低语片刻,嘱他们听从酋的指挥。那两名弟子立刻面露不豫,卓君武只当没看见,又回头来抱拳行了一礼,便执剑出去了。 酋朝幽篁招手道:“……过来,待我施法将你的模样变一变。你是想做狗头妖呢,还是想做凿齿怪?” 幽篁却没回答他的问话,只期期艾艾道:“酋,抱歉,这一次是我们为难你。”心知如若只有酋一个前来,定不会管这些凡人死活,说不定就任其被当做粮食一起烧了。然而此刻,却是他出了主意,甘冒奇险,帮助两人一起救人。本说好既然来了北溟,便一切按北溟的规矩办事,最后却依然是酋为了护住幽篁心中那份最初的纯善,而默默地改变了自己。 酋瞟了他一眼,清凌凌地道:“你知道便好,若要感谢的话——”忽地压低声音,“下次咱俩在一起,便让我做上面那个。”幽篁还没反应过来,身周“噗”地一声腾起烟雾,须臾之间,竟被酋变成个长发垂地,妖艳丰满的雌性魔族。 “你、你你——”幽篁跳起来,瞪着眼睛就要抗议,哪知一张口,声音竟变得极为妩媚,说话宛若撒娇一般。 “我怎么啦?你不是说你在中原西岐村的时候,连老鼠精都嫁过么?”酋居然没笑,而是以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圈儿,最后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这么多年法术还没退步,挺好看的。” 听他赞扬,幽篁顿时哑了火儿,这时门口帘幕被猛地掀开,一只三条胳膊的妖魔闯了进来,惊惶叫道:“——火!快扑火!!” 幽篁连忙跟着他大叫,声音是雌性魔族特有的尖利:“对对,快扑火——!!!我们、我们先把这些没烧着的粮食抢出去!!!” ☆、第章 第五十八章 事情竟出乎意料地顺利。卓君武来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好几丛篝火已经生了起来,众人俱都围坐在一旁烤鱼,有人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听说出逃之时,众妖魔乱成一团,纷纷忙着汲水去救火,没谁顾得上查他们。只除了快到营地边缘处被那天刑侯拦住盘问了几句,就这么一路横冲直撞走了出去。 一位名叫止微的剑阁弟子迎了上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沿着发梢往下滴水,抱拳道:“掌门!早听说掌门失陷在太古铜门之后,弟子们都以为此生或再无相见之期,没想到——没想到——”说着说着眼圈便开始发红,哽咽难言。 卓君武拍了拍他,不愿就此事多做论说,免得惹人伤感,只道:“你怎地弄得一身水?就算是想要沐浴,也得先脱了衣服啊!” 止微闻言,惭愧地笑了笑道:“刚刚逃了出来,大家都饿坏了,可又没什么吃的。那个叫做酋的魔族说,可以教我们捉鱼。眼下这好几十号人绝大多数都是平民,唯有我们十多个门派弟子,只得身先士卒。”他拧了拧下摆,又挤出一大滩水来,“可这沼泽中的池塘,实在也太滑了——” 卓君武摇头笑道:“下次小心些便好。”转而感叹,“这次我本是为了帮忙而来,却反而得去谢他。” 这时,只见酋步履轻快,迎面而来,北溟幽暗的月色打在他衣袖上,纤尘不染,映出一片明灿的白,虽是魔族,却颇有几分仙人下凡之姿。 “谢什么,卓掌门此番亦帮了我许多,何必这样客气。”酋听到他说话,接续道,“只是我记得,上次你出发一路往北,不知有否找到玄珠草?” 卓君武闻言面色一黯,轻轻摇头道:“并无进展。一路上也有人告诉过我些许消息,然而一一查验,不过以讹传讹而已。” 第 5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4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54 章 酋想了想,道:“那草在北溟也算是传说之物,要寻到它确实不容易。待此番事了,若得生还,我亦会帮卓掌门留意。无论如何,我夜安城在此地根基沉稳,亦掌握些特殊渠道,打听起消息来自然也要方便许多。” 卓君武闻言露出一丝掩不住的喜色,道:“此话当真?你若愿意帮忙,那真是再好没有了。紫荆虽是我妻子,可她也同时是冰心堂掌门,我未曾开口,一直以为你——” 酋摇头道:“以为我什么?此事于我而言,不过是急人所急,助好友一臂之力而已。且不说我们如今共同的敌人乃是幽都王,就算以后真有那么一天你我于战阵上相见,那也得明刀明枪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我无寐侯在这北溟之地往来征战数千年,可从不屑于用些宵小手段投机取巧。” 幽篁跟在酋身后,忍不住插言道:“这话亏你也说得出口!方才逃出来时,出主意让我用‘美人计’迷惑那天刑侯的也不知是哪个!” 酋嗤地一笑,道:“那叫‘兵不厌诈’!不过我瞧着他似乎还真看上你了,若不是因为火情严重,搞不好今晚就得召你侍寝——” 幽篁啐了他一口,恼道:“侍个鬼的寝!越说越没谱了,你都不会拈酸吃醋的么?” 酋挑挑眉,嘴硬道:“你爱怎样便怎样,为何却要我吃醋?”话一出口,忽觉不对,只见卓君武一脸莫名惊诧,张大了双眼直直瞪着他们。 幽篁反应极快,当下咳了两声,岔开话题道:“话说回来,卓掌门今日莫非是专为了我们的事情赶来的?” 卓君武还在发怔,过了须臾,忽而意识到幽篁是在跟他说话,连忙把脸上神色收了回去,答道:“正是。这半年以来,你们两个连同那夜明城玉心侯的事情早已传遍整个北溟,颇有震动。我四处行走,便是不想知道也难。后来又传出五位魔侯联手围攻夜安城的消息,我想着你们大约需要帮手,而我寻玄珠草的事反正也没什么进展,便不如赶了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尽力的。” 酋似为他话中真诚所感,敛袖躬身再行一礼,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卓掌门厚意,酋今日便记下了。” 卓君武笑道:“怎地现在又轮到你客气了。正如你自己所说,不过急人所急,助好友一臂之力而已。”说罢忽地抽了抽鼻子,抬首四处探寻,“……好香!什么味道?” 幽篁一拍脑袋,叫道:“哎呀,差点忘了!方才我们在林子里采了许多野蘑菇,本来炊具不够,耽搁了一会儿。结果一位天机营的师弟把他的盾牌贡献了出来,现下已经煮了好大一锅汤,我是来叫你们去尝尝的!” *** 幽篁去帮忙盛汤的档口,酋却对天机营战士的铠甲生出了兴趣。年轻的小天机缩在角落,看着传说中最可怕的无极魔修长的手指在他的肩铠上敲了又敲,当当作响,明显有些紧张。酋却没有在意,只是自言自语:“这单刀与圆盾……若是野地里行军,用来切肉煮饭倒也方便……” 这话提醒了幽篁,他端了两碗汤过来,上下打量酋一番,道:“对了,你自己那副铠甲呢?” 酋道:“还在。平日里都用法术收着,怎么?” 幽篁道:“要我说,你下次上战场面对那几位魔侯时,面具还是好好戴着罢!” 酋一怔,待得理会了幽篁的意思,面上忽地闪过一层恼色:“……连你也笑话我的容貌!简直跟他们一样!!” 幽篁慌忙撇清干系:“这话怎么说的!我是好心,哪有笑话你!!当真冤枉之极!!” 酋胸中积攒的火气却一下子点着了,当下不依不饶:“明明就有!自从今日听了他们谈话,你就一直在心里笑!” 幽篁跳了起来,大叫:“心里笑了你也能瞧见?!” 酋蛮不讲理道:“我就瞧见了!!……等等,你果然在心里笑了!” 说到这里,语气竟有几分撒娇耍赖的意思。幽篁一想到“撒娇耍赖”四个字,背后忽然出了一溜子冷汗,平静了些许,轻轻叹气:“这种事情,你对我发什么火?又不是我说你不适合上战场,还垂涎你的容貌的。更何况,你能堵住我的嘴,便能堵住天下众生悠悠之口吗?至于擎羊侯天刑侯那帮浅薄之辈,也不必与他们较劲。如今虽不能力敌,但单凭智计,他们还不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到时候漂漂亮亮地打一场,轰得他们落花流水,是非公道便也自在人心。”说罢将手里的汤递给卓君武一碗,又把剩下一碗递给酋,“来,把这碗蘑菇汤喝了。” 酋不理会,只咬牙切齿道:“那几个混账!待捉住他们,一定要通通扔到我的困兽刑牢里,将那些刑罚一个一个全都尝个遍!!叫他们日日痛哭流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幽篁浑不在意,只管把汤碗塞到酋手里,语气颇有几分宠溺:“好好好,但那也得先把汤喝了。” 酋又转头狠狠瞪他,嘴唇张了张,然而一时想不好该说什么。 幽篁少见地强硬,手伸到酋的后脑,重重往下一按:“……快喝!” 酋猝不及防,脸险些撞到汤碗,连忙低头饮了几口。一旁有人“噗”地一声喷笑出来,又立刻转为急咳,却是卓君武看他们二人斗嘴有趣,一时喝汤呛住了。 酋忍不住又抬起脑袋,恶狠狠地瞪他:“——你也笑!” 卓君武气息不匀地道:“我——咳咳——对不——咳咳咳——住——” 幽篁再次把酋的脑袋按了下去:“别理他!趁热!快喝喝喝——!!” ☆、第章 第五十九章 正值初夏时节,气候并不如何寒冷,因此凡人在荒天野地漫无遮蔽之处歇宿一夜也毫无问题。 第二日一早,卓君武按照酋的建议,分配了几名门派弟子护送一众平民去往东边夙影村暂避,待得事态平定后再另寻它法。夙影村位于夜安城、永夜城领地交界之处,自从无寐侯出走、怀光侯身殒,便一直无人管辖。因为云横的缘故,村民对待凡人向来友善有加,再者现任村长厉南与酋和幽篁为旧识,想来是愿意接纳的。 众人离去不久,头顶树丛一动,极迅捷地跳下一道身影。来人手执长弓,身负箭筒,正是负责放哨守夜的翎羽弟子。他神色焦急,上前几步,朝卓君武禀报道:“卓掌门!大事不好,有三十余名妖魔趁着天色复明,从西边追踪了过来!现在距离我们只有不到三里地了!!” 卓君武未及答话,酋已然先皱眉道:“三十名?区区这点数量便敢孤军涉险,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那翎羽弟子急道:“不……不仅如此!我们怕被发现,所以不敢靠近。然而……然而,依稀看到领头的那个,似乎是昨晚在敌营盘问过我们的那位天刑侯!” 酋这才了然:“……那家伙天性多疑,终究还是没瞒过他么?” 幽篁道:“怪不得。想来他无论如何,也是位列九幽之主的无极魔,倘若只是对付些凡人平民,的确不费什么事。”顿了顿,又道,“我们怎么办?是现下就这样逃走,避其锋芒,还是坦然迎战,一决胜负?” 卓君武忙道:“不可走!弟子们护送那些平民才出发不久,想来还未走远。倘若我们就此避开,那天刑侯下一步必定要追上他们!如此,凶多吉少,昨夜一切努力,便尽皆化为泡影了!!” 幽篁连忙转脸询问酋道:“……那天刑侯究竟实力如何?若我们三个联手——” 卓君武道:“我倒不惧战。然而,待得诛杀这位魔侯,又惊动其余四位的话——” 酋摇头道:“打草惊蛇,确实危险。然而……他们五个虽然结作联盟,看似坚不可摧,实则貌合神离、各自为战,彼此并没有多少同伴情谊。如今这天刑侯贸然前来,于我们而言,说不定反而是绝好的时机。” 幽篁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喜道:“你有主意了?” 酋斜眼瞟了他一眼,嘴角弯出诡异而优美的弧度:“那便要……瞧你的本事了。” 幽篁被他眼神看得只觉得一股冷意沿着脊椎往上冒,随即浑身上下被一股似曾相识的烟雾笼住了。 “喂喂!等等——你……”原本属于男子清朗的声音蓦然转尖。 *** 第 5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5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55 章 天刑侯位列九幽之主不过百年,他本是狼妖出身,凭着不断生食魂魄、积蓄力量,最终修炼成魔。而自那之后,身而为狼的本能却一直不曾退化,尤其是,他对很多事情拥有无比敏锐的直觉,而这份直觉帮助他战胜了一个又一个敌人,最终位列北溟最强的妖魔之一。 不过他从未料到,也许也正是这一份直觉,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夜晚点燃了粮仓的大火很是蹊跷。本以为此事乃是夜安城的部队趁机混进营地偷袭,哪知那火焰仅靠凡水无法浇灭,便是唯有弈剑或云麓门人才懂得的三昧真火之法了。说起来,那些置于粮仓的俘虏里,固然有这两派,然而俱都是些修为尚浅的初级弟子,又被锁链符咒所封,实难想象在此情况下他们还能兴风作浪。若说来了十大门派的强援,可凭借幽都军无处不在的情报网络,却丝毫不曾觉察有这么一号人物最近潜入北溟。 此外…… 他又想起了曾在营地门口遇上的那名雌性魔族。彼时那美艳女子正急着把一众凡人往别处领,当时自己便觉可疑,不因为别的,只是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异常的气息——只属于死者的腐朽和阴冷,却又不同于遍及中原的尸兵。当时本要继续盘问,无奈火势太大,情况紧急,一念之差便放了过去,如今想来,着实失策。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补救方法。天刑侯嗅了嗅鼻子,朝四周望了望,最后确定了一个方向。 “那边。”他说,率先拨开茂密树丛,踏着层层泥泞走了过去,三十余名妖魔随从默不作声,紧随其后。 林中的雾愈发浓郁,冰冷潮湿,渐渐淹没了先前的枯枝树影。一时间满眼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辨东南西北。 天刑侯似乎并不受什么影响,只是继续往前迈步,速度丝毫不减。然而行得一刻,忽地顿住,皱了皱眉。身后一只狗头妖亦察觉不对,小心翼翼道:“主……主君。” “说。” 狗头妖道:“这地方……我们方才是不是来过?”他指了指脚边从浓雾中伸出来的一处断枝,“这根树枝,似乎是属下之前踢断的那根。” “……你确定?” 狗头妖慌忙小跑着前去探查,待得抬起头来,声音已然有些慌:“属下确定!那树枝上还粘着几根属下腿上的狗毛!我们……我们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原地兜圈子!这是……这是遇上鬼打墙了!!我们——” 他这一声,引得其他妖魔俱是一阵惊慌,然而下一句还没说完,咯嚓一声,狗头已经跌下了脖子,在地上滚动几圈,隐入路边浓雾里不见了。天刑侯将那具徒自站立的无头尸身踢到在地,甩了甩爪上鲜血,不耐烦道:“有本侯在,害怕什么!再有如此动摇军心者,自己把自己脑袋斩了!!” 众妖魔连忙噤声,大气也不敢出。四周忽而陷入寂静,于是另一道声音便隐隐约约传了过来。那似乎是个女子的歌声,隐隐约约,飘飘荡荡,与林中浓雾交缠流转,柔婉哀戚,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若那天刑侯识得人间诗书,便当知道,这唱的乃是一曲《葛生》,是为极哀冷缠绵的悼亡词。然而他自然是不识的,只觉得那声音仿佛细丝般沿着脊椎往上窜,又冰凉凉地揪着心脏发慌。身后一声哀鸣,一名妖魔随从受不住那声音,软软倒了下去,随即扑通扑通,又接连晕了几个。 天刑侯一时怒不可遏,只朝那声音传来方向吼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那歌声疏忽顿了一顿,随即又响了起来,只是声音渐弱,似乎那人正不断远去。 天刑侯回过头,见跟自己而来的属下已经没有几个好好站着的,喉中恼火地咕哝两声,也懒得再顾及他们,转身循着声音去了。 ☆、第章 第六十章 歌声忽止。 白茫茫的浓雾之中,现出女子影影绰绰的身形,姿态曼妙,出声柔婉:“……天刑侯大人,昨夜一别,不想今日又碰面了,真巧。——您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天刑侯动了动鼻子,兽瞳微微眯起,从空气中辨识出似曾相识的气味:“……并不往何处去,找你。” 女子咯咯笑了起来,道:“这真是奴家的荣幸了。不知侯爷找我作甚?” 天刑侯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哟……”女子拉长了声音,多了几分娇嗔的意味,“若是侯爷想要奴家相陪,可也得等到夜里啊。奴家可比不得您魔力强大,平时怕光得很,这眼下,日头可还亮着呢……” 话音未落,天刑侯心头一阵火起。前夜里,正是他见这雌性魔族美貌动了心,方才放低戒备,让她得以带着一大批凡人混出营地。眼下这雌魔见他来寻,似乎也不如何害怕,还有心思在这里胡说之中,一头三丈余高的巨狼浑身上下尽是割伤,被束缚得俯趴在地动弹不得,只能弓起背脊,龇牙咧嘴地瞪着前方,喉间挤出呜呜的怒吼。 卓君武警戒地盯着巨狼的一举一动,一手执剑,剑尖微斜,保持着时刻能够奋起攻击的姿势。身后那雌魔站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搔首弄姿,笑得很是开心。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白衣的雄性魔族,站得离光网极远,似是很讨厌那些除魔的符咒。雌魔已然够美,然而此刻立即被那雄魔给比了下去,只见那张面孔虽沉肃冷凝,可他无论作何表情,狭长上挑的眼角总带着三分媚意。 “卓掌门好身手。”雌魔开口赞道,“只一招,就令这天刑侯现出原形、不能动弹。” 卓君武摇头谦虚道:“过奖了,若非方才我们时机把握得准,又配合到位,也不会如此轻易地便拿下了它。”说罢身后那巨兽拼命挣动,光网险些断裂,连忙又挥手加了一道符咒,道:“——好家伙!” “卓掌门小心些!我二人都对这些封印咒缚之术不甚了了,此处还要拜托你——”雌魔道,说罢微微扬起脑袋,似乎要朝卓君武抛个媚眼,结果忽然被人狠狠地在腰眼上捏了一把,不由惨叫起来,“——哎哟!” 酋狠狠地瞪着她,脸色似乎有点发青:“玩得高兴不?还有完没完了?” 雌魔捂着腰间揉了揉,满眼委屈,身形疏忽变化,渐渐现出了黑袍书生的模样,抱怨道:“之前叫我用什么美人计的可是你,现在又不高兴了?” 酋哼了一声道:“我就听你‘侯爷’长‘侯爷’短地叫得很是顺口啊。怎么当初咱们俩遇上时没见你这么乖巧过?一言一行净跟我作对……” 幽篁一拳砸在掌中,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喜欢这个调调啊?怎么不早说?那么——” “喂,你……” 第 5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6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56 章 话未说完,黑袍鬼墨已经整个人没有骨头似的地趴在了酋的肩膀上,脑袋在他脖颈之间蹭了蹭,软绵绵地喊:“侯爷别动气~奴家给你捶捶背~……”声音酥软语气轻柔,简直能媚到骨子里去,然而此刻他又已经换回男声,便多出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酋猛地抖了抖,觉得简直有只蚂蚁在沿着脊椎往上爬,连忙一把将幽篁甩开,脸色彻底青了:“……闭嘴!” 卓君武握着剑望着他俩,面上已经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上一次倒还没怎么样,可这次我一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就老是觉得眼睛疼。” 幽篁嗤地一声笑开了,抬手摸了摸鼻尖,方才柔美婉约的姿态尽去,朝被束缚的巨狼施施然行了一揖,“在下鬼墨门下幽篁,与天刑侯大人有礼了。” 巨狼见挣扎不动早就静了下来,此刻口吐人声,愤然怒道:“你这家伙卑鄙得紧,我早知有诈,却不料陷阱竟埋在了背后!” “卑鄙谈不上,我早知您在那般情况下,但凡起了一点疑心,就必然不敢冒险往前走的。”幽篁理所当然道。 “为何?” 幽篁道:“北溟魔族虽崇尚武勇,但当真不畏死亡的还真没几个。——我游历至今遇上这么多魔族,明知道往前就是死路还傻乎乎不肯回头的只见过一个,而那显然不是你。” 卓君武站在一旁,冷不丁插言问他道:“你说的那傻乎乎的家伙是谁?” 酋的脸已经由青转黑:“……闭嘴!” 巨狼趴在原地听他们对话,此刻已经理明了思绪,苍森目光定在了酋的身上,冷笑道:“我方才便觉得你身上气味熟悉,然而一时未能记起来,如今想明白了——”它嘲笑似的朝酋的面孔打量了一圈,“久违啊,无寐侯大人,阁下倾城之姿,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第章 第六十一章 若在平时,听到这番挑衅言辞,酋定然要勃然大怒。然而此刻他却只不过冷哼了一声,嘴角上挑,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若还想讨些嘴上的便宜不妨再抓紧多说几句,因为过不了一会儿,我保证让你连惨叫都叫不出来。” 巨狼本是一副不屑的模样,此刻森绿目光中便立刻闪现出几分掩饰不住的不安。幽篁本也在笑,听到酋语气中的森冷,忽觉一股寒意沿着脊椎往上冒,笑容也跟着僵了一僵。纵在荒蛮尚武的整个北溟,夜安城困兽刑牢中的严刑峻法也是恶名昭彰,可见酋于此一道极为擅长。此处荒郊野外没有什么趁手工具,但若他有意为之,折磨得人生死不能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酋对其他诸人神色变化恍若不觉,鲜红瞳眸微微眯起,继续威胁道:“……那么轮到你说了,此次联手行动,来了多少兵力?可还有后续援军?如何布置计划?你们五个怎样分工?以何人号令为准?相互如何传递消息?” 巨狼停了停,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酋悠然道:“为何不呢?既然落到我手里,便不必想着能回去了。若老老实实痛快说了,我考虑留你个全尸如何?——还是,你指望那几个家伙能来救你?”说道这里,语气便带了些讽刺的意思。 巨狼蓦然沉默,北溟诸魔向来自扫门前雪,它知道若自己此番死了,不仅没人来救,反而麾下封地尽要被瓜分走了。试着挣扎几下,那咒缚反倒将它约束得更紧,几乎整个身体都趴在了地上。 酋见它动摇,又道:“……别逞强。早些把我要的说出来,就少吃苦头。不然的话——” 忽然嗷地一声怒吼,刺目的光芒激射而出,迅疾如闪电,朝酋直冲而来。 “小心——”幽篁一声惊叫还没完,那道白衣身影已经迅速避开,闪到了七步开外,轰然巨响,原地徒留一个大坑,袅袅青烟直往上冒。 巨狼发出这一击,彻底失了力气,只能徒然怒瞪着四周。 酋掸了掸袍子,见雪白的缎面上被火熏了好几处,黑乎乎地极是难看,脸上本还算得温和的笑容立刻森寒起来:“……看来你是真的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这时几位留守在附近的十大门派弟子听到动静也好奇地聚了过来,酋瞟了他们一眼,朝一位冰心堂的年轻女弟子彬彬有礼道:“这位姑娘,手边有什么用不着的针吗?可否给一副在下用用?” 他虽仍是那副魔族面孔,却依旧风华不改、俊秀无双。那女弟子刷地两颊飞红,眼睛亮亮地,抬手就要将自己手里的武器递给他。酋不接,重复道:“……用不着的。”见大家都在发愣,只得又补充了一句,“……大约等我用完之后,你也不会太想要回去了。” 幽篁睁大眼睛看着酋从那冰心弟子手里接过几根闪亮的银针,轻飘飘地跃上狼头,对着后脑插了两根进去。巨狼立刻凄惨地嚎了一声,浑身震颤,爪尖抠住了泥地,挠出深深的沟壑。 酋又执了两根针正要继续,忽地想起什么,见所有人都表情古怪地仰头望着他,皱了皱眉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把眼睛撇开,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不然待会儿吃不下晚饭可别怪本侯。” *** 卓君武拎着只水囊,递给了坐在林间一块大石上的幽篁:“……渴吗?” “……多谢卓掌门。”虽然作为一个鬼,幽篁已经许多年没有体会到“渴”的感觉,但还是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又递回去,毕竟卓君武明显不是来送水,而是有话要跟他说的。 想到这里,幽篁朝旁边让了让,卓君武果然并排坐下来,与他一起望着四周包裹着雾气的幽暗丛林,丛林之后高耸入云的巨大城池以及明光流转直贯天空的光墙。 沉默了一会儿,卓君武发出一声感叹:“维持那结界的魔力当真十分强大。自我当年初入永夜城算起,到现在这十几年,日日从哀冷山顶都能望见,从未见它衰减过半分。” 幽篁收起腿,下巴搁在膝盖上,鲜红的瞳眸被光墙映得透出几分青色:“是啊,能将整整一座城池都围起来,无人可进无人可出。若搁在凡间,大概没几个人可以做到罢……然而酋却被它消耗得很厉害,就算后来远离了结界,也还是一样……他逞强不肯说,我却能觉察得到。”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沉郁,“……我想帮他,可是却又不知如何去做。根据石碑记载,那结界制造之法来自九天登神大典,这么几百年来酋都没能彻底破解,想来大约是极难的。” 卓君武点头道:“……这其中的典故我以前也听夜歌提到过。”想了想,又道,“然而……倘若有一天那破解结界的法子就摆在眼前,你会真心帮他破吗?” 幽篁闻言立刻跳了起来:“那是自然!怎么——”说到一半,声音忽而小了许多。 卓君武望着他,漆黑眸中神色莫名:“……方才看着他拷问那天刑侯,你似乎有些不太开心。” “我……我可没那么不识大体。如今事态紧急,那条狼妖又不吃软话,事急从权,也只能——”幽篁辩解道,然而语速渐渐慢了下去,“倒不是不开心,只是有些……呃……不太适应,毕竟我已经许久都未曾见到这样的场面,那几针似乎让那狼妖疼得很厉害。不过如无论如何,总归是他们魔族的事情,与我们大荒无关——” 话音未落,不远处林子深处又传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嗥,已经有些嘶哑,随即动静蓦然静了下去,像是谁施了个隔音的法术。 卓君武又沉默一阵,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天他解除结界封印,恢复了原本的力量,又领着妖魔大军觊觎我大荒的土地,你待如何……?” “那怎么会?酋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找幽都王复仇,他才没闲心……”幽篁顿了顿,知道卓君武所言也未必不能成为现实,嘴巴张了半天,才勉强接续道,“……就算有,那也是以后的事。” 卓君武面露忧色,低叹道:“我不是有意挑拨你们,然而毕竟他是魔,你是人……彼此有太多太多的情非得已、世事所迫。我能看得出来,他在一点一点地为你而改变,对于一个曾经位列最强的北溟魔族而言,这当真极其难能可贵。但到底他能改变到什么程度,一切还是未知之数。而反过来,你又是否做好了准备为他而改变?你为人处世的行为准则与生存之道,又有哪些是可以妥协,哪些是必须遵守的?今日你见他拷问一个战俘便觉不适,若日后遇到些更血腥残酷的情境——” 幽篁听到这里,才明白卓君武是来开导他的,不由想要辩解:“我不是害怕血腥,他究竟怎样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毕竟……”想了想,又道,“……卓掌门的意思我明白,无论如何,我总不会让他失望的。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半年之前在永夜城时我曾问过卓掌门,倘若你与夜歌没有那饲灯使与灯灵的羁绊,你会否真的杀了他。卓掌门还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的吗?” 卓君武听他提到夜歌,神色中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悲伤,轻声道:“记得。……我会。” “所以……”幽篁微微低了低脑袋,不再看他,目光定在了自己的靴尖,“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我最不愿看到的情况,我……我会与卓掌门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知坐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四周密林里除了偶尔的鸟鸣风动,再无其他声音。幽篁四处搜集干燥的枯枝将篝火点燃,卓君武在一旁帮忙,便见酋拨开层层树丛,施施然走了过来,一只手还抱着毛茸茸的一团,不知是什么东西。 幽篁立刻迎了上去:“……问完了?” “问完了,想知道的都知道了。”酋道,又走近几步。 第 5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7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57 章 幽篁又上下看了看,只见那身熏黑的袍子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洁白,乌黑的发梢湿润亮滑,紧紧贴在鬓角,身上也散发着沐浴过后才有的淡淡水香,不由问道:“……你这是?” 酋也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沾了些血气,我方才找地方洗掉了——可还有什么不妥?” “没有。”幽篁连忙摇头,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现也被酋看了出来,“这样挺好的。——你手里的是什么?” 酋将毛茸茸的一团抖开,幽篁和卓君武同时发出惊呼,只见那物色作灰褐,油光水滑,却是一张刚刚剥下的狼皮。大约也是洗过,一丝血迹也看不到,只有毛尖还微微潮湿,小刺似的结成一簇一簇。 这下卓君武也惊讶了,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酋瞟了一眼幽篁道:“我听闻你们鬼墨有一门画皮的法术,是也不是?” 幽篁一怔,点点头道:“正是,若在平时,只需笔墨便能幻化作他人之形,然而这样破绽多,持续的时间也不长。而画皮画皮,倘若真的找了对方的皮披在身上,再勾勒上几笔,那便惟妙惟肖,等闲不能识别了。”说到这里,忽地明白了酋的意思,“……你要扮作那天刑侯?” 酋立刻笑了起来,红眸闪亮,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颇有几分淘气:“……这主意怎么样?” 幽篁望着他叹了口气:“你早就想好要这么做了吧?可刚刚嘴里不是还说着要给那天刑侯留个全尸的吗?” 酋道:“反正他死都死了。……再说,他也没有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呀。” ☆、第章 第六十二章 晓夜时分,狼妖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诸侯联军营地的边缘,巨大的身形逐渐从黑暗中浮现,宛若层层叠叠的密林暗影忽然生出的怪物。它迈着大步,不疾不徐,之前与其同行的低等妖魔不知为什么只剩下几只,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 迎面正碰上了擎羊侯,这正正是一只羊妖修炼成魔,天性所致,最与天刑侯对不上眼,若非此刻结作同盟,向来便是见面要掐架的。擎羊侯斜眼瞧了瞧他,笑道:“天刑侯大人回来了?不是说你去追踪那些逃跑的凡人了?怎么不见人呢?” 天刑侯重重一哼,声如闷雷,吓得身后妖魔们俱都一颤,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当前形势,这些大人们一旦生气打起来,他们怕是全都要性命不保。 “……抓到手顺便就都吃了。怎么,还要征得阁下同意不成?” 擎羊侯又瞧了瞧他身后,追问:“那怎么这身边跟着的小杂碎也少了呢?也吃了?啧啧。” 听他语带讽刺,天刑侯声音顿时多了些怒气:“本侯胃口大,若再废话,连你也吃!” “你——!!”擎羊侯被他一噎,脸上厚厚的绒毛抖了抖,本要发作,但想了想又压下了脾气,“哼,好大的口气。我不与你计较,那些凡人吃了便吃了,然而你却打听清楚他们可与那弈剑听雨阁有勾结没有?” 天刑侯冷冷道:“哪有什么勾结,不过一个弈剑弟子修为高些,四处作乱罢了。就这点事儿也值得你们一整晚大惊小怪,现在那家伙也在我肚子里,要审么?” 擎羊侯漆黑外凸的双目瞪着他逡巡了一阵,决定暂且相信:“呵,这可是你说的。万一事后出了什么意外,可得要你来负责——前夜大火烧了粮仓,损失不少,可让咱们这场胜利又往后延了许多时日。” 五位魔侯之中,擎羊侯力量算不得最强,却胜在智谋多计又擅长领兵,这合纵围城的计划最初本就出自他的主意,此刻在联军之中亦扮演着类似军师的角色,行军指挥大多经其之手。因说话极具份量,近日以来便愈发地趾高气扬。 听他这么说,天刑侯不屑地冷笑几声,道:“往后延?这话可不是在推卸责任罢?围城围了这许多时日,竟一点进展也无。九万大军集结于此,钱粮兵马损耗不少,众将士又不适应这潮湿的沼地气候,虚弱伤病者众多,早已军心涣散。我只后悔当初竟轻信于你,领兵千里,风尘仆仆,费心劳力。如今五侯联手,倘若此番空手而归,怕是要成就整个北溟的一大笑柄。” 擎羊侯终于恼怒,道:“你这是何意?那结界乃幽都王陛下所设,将夜安城围得跟个乌龟壳似的,里面的家伙不出来,我们攻不进去也是正常。然而,毕竟城中食水存储有限,待他们迈出半步,我定叫其死得魂飞魄散、骨肉成泥!!” “说得倒是好听,只不过我听闻吃素的家伙胆子都比不得针尖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万一到时候人家出了来,我们顶在前面,你却不知哪儿去了,可如何是好?更何况,他们是济河焚舟、背水一战,我们是疲敝之卒、猝不及防,胜负之数,还未可知。” “什么?如此说来,你竟害怕我们输了?好端端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真是糊涂之极!” “哼。不过实话实说而已,我一时不察,已经被拉下了水,可不想再傻乎乎地与人陪葬。” “好、好好……”擎羊侯怒极反笑,然而无论是怒是笑,在他脸上看来都一般狰狞,“我瞧天刑侯大人今日是故意与我过不去,也不必再拿话激我。你打算如何,不妨直接开口。若心生胆怯要就此领兵退却,我绝不拦着。” “呵,来都来了,若不分一杯羹,又哪里有白白离开之理?然而——我信不过你。”天刑侯开口毫不留情,“若要证明你于此战是真有把握,便于今日分说清楚:城中妖魔军攻我大营,你待如何行止!” 他们两侯争执,早吸引了其他魔侯前来看热闹。本来凑上前想要当做和事佬劝说几句,然而听到此处便一致噤声,甚至那空亡侯反倒帮腔道:“老羊,我瞧着天刑侯担心得也有些道理。虽说咱们兵力占优,解决这些夜安城余孽不过如探囊取物,然而到现在为止,分工布防已说了百十来遍,却从曾好好商讨一下若他们主动攻来,应当如何趁势反击。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有些糊里糊涂的,还真怕到时候来了个措手不及。不如今日便弄个清楚,咱们一同到中军大帐里去,你们两个也别争了,不妨摆了沙盘推演一番,由天刑侯执掌夜安城,老羊你执掌我军,咱们来个一局定胜负如何?” 擎羊侯与天刑侯互瞪一眼,擎羊侯当即道:“好啊!既然天刑侯大人对咱的本事如此信任不过,那今日便划下道儿来罢!”说罢一振身上铠甲,做了个请的动作,径自朝中军大帐去了。 *** 那沙盘一丈见方,上面丘壑纵横,早被摆作了夜安城地形,又在些山顶低洼之处零落插了些小旗,示意驻扎该地的兵力。其中代表夜安城的小旗不过寥寥十余数,而代表诸侯联军的小旗则在城外沼泽出密密插了一大片。 天刑侯扫了沙盘一眼,忽道:“……数目不对。昨日我才收到报告,受沼泽瘴气毒物所染,病倒逃走的妖魔兵士已逾两千。” 擎羊侯嘲笑地瞟了瞟他,随手从诸多小旗中抽出两支扔开,道:“那又如何?就算少了这两千兵力,于我大军何损?” 天刑侯也不答话,在沙盘对面坐下,从夜安城部队中拔下三支驻扎在最前面的小旗,道:“若要主动出击直攻敌营,这位于两阵之间的狮嘴崖乃兵家必争之地——我派人强攻下来,虽得险胜,然而贪功冒进,损耗惨重,守却是守不住了。”说罢从三支中抽出两支扔到一边算作阵亡,另外一支当做退兵,远远绕开进入一处深辟峡谷之内,再无威胁力量。 擎羊侯有些诧异,夜安城部队仅有万余,为争一处关隘而损失近四分之一的兵力着实不太理智。但转念一想,那天刑侯以战场上好战凶猛著称,然而于策划谋略着实是不怎么在行的,便只道这不过外行人的无意之举,也不说话,将手底下诸侯联军分作三路,从东、西、北三个方向进行围攻。 ☆、第章 第六十三章 借助占领狮嘴崖那一时半刻,夜安城大部队已然倾巢而出。 由于夜安城地处北溟与大荒交界处,交易往来极为方便,当年酋尚在城中时曾大量购买大荒灵兽,又着人将它们与本地的魔兽杂交繁殖,后来渐渐培养出一大批能飞善跑,又适应北溟严酷气候的品种来。故而此刻夜安城的部队虽在数目上占了劣势,然而一半都是骑兵,移动速度飞快。在守城之战中优势尚不明显,然而若放归野外,却是静若止水、动若疾电,想战就战,想退就退,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令人防不胜防。 擎羊侯手下步兵却多,待他驱使部队自三面聚拢到达预定地点时,夜安城部队已然尽数离开结界,跑得老远了。他进不去城,只能调头追击。然而速度相差太多,追了半日,不但没有追上,两边部队距离反倒又拉开了数十里。是夜,夜安城部队发动一场奇袭,削尖队形,犹如一支利刃般冲入了联军后备营地。此刻营地空置,防守薄弱,一时竟没能守住。然而进攻一方也不恋战,一击即退,天明之前飞速撤入了沼泽附近密林之中。 若论伤亡,此战倒并不十分严重,而联军营地却被这闪电般的一击搅得一团大乱,军心震动。直到第二日中,擎羊侯才得以将手中部队带回营地。他知道若比起机动性,己方绝无可能拼得过数千飞骑,便重整旗鼓、严防死守,将整个大营围得铁桶似的,尽量利用地势之便,只等对方主动袭击。 到了第二夜,夜安城部队果然又再次夜袭。擎羊侯虽做了准备,却仍旧占不到什么便宜。从军数百年来,他从来参与的都是大规模作战,所到之处如狂风过境,赶尽杀绝寸草不生。而眼下却是平生头一回见到如此细致而狡诈的作战方式。天刑侯将手下不足一万部队划作许多小队,平日里埋伏在沼泽里不见踪影,然而一旦敌方露出些许破绽,便会从极不可思议的位置忽然现身,先攻个措手不及,再迅速退却,如闪电般一现即逝。这番策略着重于彼此交错呼应,避开与敌方主力正面交锋,既保存了己方实力,又最大程度地扰乱了敌人。尤其是在许多局部战役中,骑兵利用机动性强的特点,可短时间内大批汇聚于一处,占据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围歼敌人,正应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之意。 擎羊侯与他周旋来去,不慎之下分了好几股兵力出去,竟被一一吞噬,有去无回,损失极大。他一时大为懊恼,抬头打量了对面天刑侯几眼,只见那狼妖正一手捏着一枚小旗,全神贯注地盯着沙盘,全然忘我的模样。擎羊侯不由暗自思忖,原先以为对方能位列九幽之主不过是凭着一身不成章法的蛮力,现下看来却是自己走了眼,这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兵法大家。 接下来节奏顿时慢了下来,擎羊侯行军愈发谨慎,每下一个命令都要细细思索一番。而天刑侯却仍是那副模样,仿佛十分漫不经心,然而每一步都是果决迅猛,招招致命。不得己,擎羊侯只能放弃与之拼斗计谋的念头,重新将手中部队围成层层布防的方圆之阵,置于原地丝毫不动,生生将战斗扭成了比拼耐力与意志的消耗战。他又特意挑了一处泥泞狭窄的地形,尤其不适合骑兵的大规模冲锋作战,充分将地利之便发挥到最大。如此一来,天刑侯也不得不陪着他消耗,然而夜安城部队本就军备不足,加之数千坐骑同样需要消耗大量补给,纵然能在沼泽之中寻到些许食物,终究杯水车薪,过不多时便弹尽粮绝,伤亡也渐渐多了不少。 眼见对面狼妖的眉头越蹙越紧,擎羊侯渐露得色,抚掌大笑道:“仗打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罢?在绝对力量之前,就算再高明的计谋也不值一提。现在天刑侯大人手中仅余几百骑兵,依我看,还是集中力量逃走为妙,不然就要真真正正死得连骨灰都不剩了!” 这时一直旁观的空亡侯忍不住插嘴道:“以九万兵力对付人家一万,耗到最后也不过剩了不到一成半兵力,擎羊侯的计谋果真高妙。” 第 5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8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58 章 擎羊侯不由一赧,然而在他长满羊毛的脸上却也看不出什么变化。正不知该如何反驳回去,对面天刑侯忽地将手中小旗随意扔在了沙盘之中,语气烦躁不已:“……如此阵势还有什么好争的?你们也都看到了,到得最后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就算真的攻下了夜安城,诸侯联军也是元气大伤,等到时候耗光了兵力,你们难道还以为最后那块肥肉会自己送到嘴边上?整个北溟之中,在暗地里积蓄实力,对咱们权位虎视眈眈的妖魔难道还少了?——依我看,经此一役,九幽之主尽皆换人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场中顿时一静。其余几位诸侯面面相觑,竟无一位想得起该说些什么。过了半晌,那唯一的雌性廉贞侯道:“……天刑侯多虑了。你与擎羊皆是用兵的行家,是以方才一役才得到如此结果。然而如今无寐侯失踪,夜安城内并无大将之才,又如何祭得出如你们那般高明的策略?故而尚不必太过忧心。”话虽这么说,然而在场之人都意识到纵使己方占据兵力优势,却依旧有全军覆没之虞,不由灰心沮丧,更有人已经盘算起失败之后的退路。五位诸侯自此离心离德,也因而埋下了伏笔。 这一场战役尚未看完,几位诸侯便纷纷借故离开了营帐,连那擎羊侯也不再逗留,最后人走光了,晃晃烛火之下,只余天刑侯一人与随身的两名妖魔仆从对着沙盘发呆。 帐内忽而显得极安静。天刑侯捏着小旗仍在思索,他身后的美艳女魔忽而上前,纤长尖锐的手指点住一处山坳里的一支散兵道:“……这处不对。” “哦?”狼妖嘴角一弯,目光转向她,神色似笑非笑,“……说说看?” 女魔道:“其实根本不用与那擎羊侯消耗到最后。这支部队乃是你起初攻下狮嘴崖后撤退的,自后面开始大规模作战后便一直游离在附近按兵不动,宛若弃子,但亦可说是——养精蓄锐。”她指尖一划,将不远处代表夜安城骑兵的一枚小旗也插到近旁,“后来许多士兵战死,队伍里便多了不少无主的坐骑,若将它们分拨过来——这便又是一支奇兵。更巧合的是,那擎羊侯自开战时起就不断转移粮草的位置,而现在那些粮草正在此处。本就被烧了一回,已经有些不太够,如果再被烧一回的话,可就真的剩不下什么了。” 一道法咒,“呼”地一声,沙盘上好几支代表诸侯联军的小旗尽被火焰包围。 女魔双眼明亮地望着天刑侯道:“……这,才是你原本真正的计划吧?” 天刑侯歪了歪脑袋,本有些淘气的动作由这巨大的狼妖做出来便显得十分古怪。只听他赞赏道:“我早说你于军事战阵之上极有天赋,今日看来,果然如此。” 女魔还待说些什么,她身旁那名一直沉默的高大尸兵忽然“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若是这样,夜安城的部队至少可以保留下一半儿,而诸侯联军不仅元气大伤,还得尽数撤退了才是。当真高妙之极!” 天刑侯摇头笑道:“卓掌门过奖了。如今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麻烦卓掌门以身自在之术帮忙跑一趟腿?” 尸兵微一思索,当即会意:“你要我去夜安城?” 天刑侯点头道:“不错,麻烦卓掌门带话给我麾下左亲卫统领槐江,告知他——” 尸兵已点头道:“今日沙盘之阵势,我已经尽数记下了。” ☆、第章 第六十四章 第二日,整个联军营地一如往常,巡视的巡视,值守的值守,仿佛没有什么变化。然而细心之人却能发现,暗地里的人手调动多了不少,从其它属地而来的各部精锐静悄悄地从值勤名单上消失了,不知是否被派发了什么秘密任务。 昨日观战,发现情势并不比一开始以为的乐观,几位诸侯尽皆打起了各自的小九九。正如天刑侯所言,他们如今的地位无非是凭借着自身的力量和手下掌握的重兵才得到的。倘若经此一役伤了元气,得不到封地之事小,而失了位份乃至性命,却是因小失大、糟糕至极了。故而为了预留退路,竟是谁都不肯再充作先锋,宁肯最后功劳犒赏少分一点,也要保存好自家的实力。 上层将领们进行部署变动,下层妖魔兵士虽不知具体,却也多少能觉察些蛛丝马迹,自然心中生疑。如此一来,人心浮动,猜疑议论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在行伍之间传播。众士兵皆知但凡战事艰难,自己这些喽啰小卒的性命是绝不会被那些大人们放在心上的,故而原先那齐整端肃、高昂勇奋的士气也低落了不少。 过了几日的傍晚,几位诸侯在中军大帐议事,前后持续了数个时辰。其中空亡侯性子鲁直,平日里打打杀杀惯了,最不喜这般细致琐碎地讨论谋略。他在席位上别别扭扭地坐着,耳边听其余人唇枪舌剑而自己却插不上什么嘴,过不多时便觉不耐,站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气,你们先讨论着,若有什么新的主意,知会我一声便可。”不待余人点头便大步迈了出去。身后擎羊侯絮絮叨叨抱怨了几句,天刑侯不屑地一哼,他也不理,只管掀开帘子。 大帐三丈之外竖起围栏,有士兵层层值守,是为闲人勿进的禁区。空亡侯还未行得几步,远远见到禁区最外围,一名美艳的女魔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正朝中军大帐处张望,很是着急的模样。 空亡侯朝她走去,口中道:“……有军情?” 那女魔抬眼看到他,似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掩饰住,侧转身子行礼,幽幽柔柔地道:“回禀空亡侯大人,奴家是天刑侯大人麾下,这几日来一直奉令刺探敌人动向,方才有了一处极重要的发现,正想禀报我家主君。可是主君如今在帐中议事,半日未曾出现,奴家又级别太低无法入内,正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您是否可以代为——” 空亡侯被说得好奇心起,连忙道:“那是自然,如今我们五侯联军,又不分彼此。你发现了什么,不妨先与我说,我再转告你家主君。” 女魔微微皱眉,犹豫不决道:“恕奴家失礼,然而若无主君允许,重要军情不敢擅自泄露——” 空亡侯道:“若真是重要军情,他自然要说与我们其他诸侯知晓。你早说晚说又有何区别?” “可是——” “还是说,你家主君暗地里打着什么其他的小算盘,生了异心?亦或是——他早就想撤兵了?” “自然不会!我家主君分明——”女魔慌忙辩解,可到最后又怕泄露消息,忽又住口。 “那你便说,究竟是如何紧要的军情?”说到此处,空亡侯声音已然转厉。 女魔似被他镇住,朝四周观望一番,见并无他人注意这里,便小心翼翼将空亡侯引到一处偏僻角落,恭恭敬敬道:“空亡侯大人,您当真冤枉我家主君了。主君可从未想过撤退之事,恰恰与此相反,他一直在暗地里探寻攻入夜安城的法子,近日来也曾派遣属下们四处刺探。而机缘巧合,奴家今日在那结界法阵附近竟发现一处破绽,导致结界并未完全封闭,留有一道狭窄缝隙,可容人通过。奴家便潜了进去,直到那夜安城墙角之下,抠出半块砖石以作凭证。”说罢从衣袖中摸出一块碎石,递予空亡侯,“奴家想着,倘若咱们的部队借由这处破绽悄悄进城,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岂不是极妙?” 空亡侯将那碎砖在爪中翻来覆去察看,苍白坚硬,分明是一块魔族的骨骼,看来当年传闻无寐侯以死在他手中的敌人尸骨建造夜安城一事并非空穴来风。 “当真极妙。若真如你所说,当可不费吹灰之力便攻下此城。”空亡侯将碎砖顺手塞回自己口袋之中,转头问道:“此事你还曾与其他人说过吗?” 女魔面露疑惑,却还是老老实实答道:“……不曾。此等事情,奴家自然分得清轻重。” 空亡侯道:“如此甚好,你这便带我去瞧瞧。”见她发怔,又耐着性子解释道,“若能成功,你自然收受首功,然而但凡出了一点差错,你这颗脑袋却是保不住了。本侯现下有些空闲,便不妨与你再去确认一番,等事情确定再通告他人,自然更加稳妥。” 这番话竟说得似乎十分为他人考虑,然而空亡侯之所以如此好心,自然不是为了别的,只待得知了那缝隙的确切地点,当即杀魔灭口,抢占功劳。 *** 两魔一前一后离开营地,在丛林前七绕八绕,过不多时便来到那明亮的光墙之下。仔细观察,果然有一处角落光芒黯淡不少,似乎并无拦阻。 空亡侯仍觉不放心,命令那女魔道:“你先进去试试?” 女魔奉令,也不多说什么,身形一转,便如投水入波般,须臾之间穿过那道障壁,站立在了结界之内。 想不到如此容易,空亡侯一时有些惊讶,伸爪沿着那光墙一寸寸试探,果然有一处的阻碍若有似无,稍一用力,整个庞大的身躯便如那女魔一般穿过了障壁,高大雄伟的城池顿时清晰耸立于眼前。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这由幽都王亲令所设,震慑整个北溟的法阵,竟如此轻易便留下破绽,当真是愚蠢之至,不可思议!!” “正是如此。想来这法阵如此厉害,怎么会轻易便有破绽呢?” 女魔此言出口,空亡侯乍听并未多想,随后忽觉话中有话,道:“怎么?”对方不答,依旧袅袅婷婷,转过头,重新走出了结界。隔着光墙上不断翻腾飞舞的符咒回望过来,映得脸色一片青碧,诡异莫名。 空亡侯心中一顿,本能升起几分面对危险的警觉,亦朝结界冲去,想要尽快离开。只听“刺啦”巨响,明亮电芒飞闪,耀得人睁不开眼睛。随即空亡侯痛叫一声,疾步后退,伸出的爪子已有一半显现焦黑,却是被那结界灼伤了。 “这……”空亡侯震惊地将目光从自己爪子上移向对面俏然挺立的女魔,“为什么……为什么我出不去,而你竟能出去?” 就在他的眼前,对方身形逐渐变化,恢复成俊俏书生的模样,得意地抖了抖手中毛笔,将多余墨汁尽皆甩落在地上。 “你问为什么我能出去?那很简单,”幽篁歪歪身子,拉长了声音,“因为结界的主人喜欢我啊。”话未说完,他忽然“啊”地痛叫起来,伸手捂住后脑。一直隐在他身后的白衣魔族也显露出身形,一只手举在半空,还保持着敲击的姿势,脸上满是恼怒,凤目含威,道:“胡扯些什么!” 空亡侯从未见过酋的真实面容,此刻惊疑不定,仔细观察着对面,却仍不确定他们身份,只得对幽篁恼怒道:“你这凡人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本侯位列北溟九幽之主之一,此次被你如此欺瞒诓骗,日后必要以牙还牙,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第 5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59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59 章 幽篁望着他,回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那也得等空亡侯大人能逃出生天啊。再说,坑蒙拐骗这活儿我都已经干熟了,仔细算起来,您可是被我拐骗的第三位九幽之主了。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话未说完,又是“啊”地一声痛叫,他身后的白衣魔族已经不再敲他脑袋,而是在后腰最敏感的嫩肉上重重一捏。 空亡侯见这情形只觉怪异,然而未等他再多思索,忽而身后动静大起,路两边高耸的山崖之后,现出了许多妖魔军士身影,一个个竖起了尖刀,居高临下,冷冷地瞪着这落单的魔侯。为首的一只承影魔背着巨大的棺材,一步一顿地迎上来,随即嘡啷一声在地上重重一跪,朝向的是那容貌秀美的白衣魔族。 “……槐江,恭迎主君归来!” ☆、第章 第六十五章 五位魔侯暗中已去其二,余下三位竟是浑然不觉。是夜,大多数兵士已然歇宿,千帐灯火渐次熄灭。后半夜淅淅沥沥落了雨,本就湿润的沼泽更是泥泞不堪。一片黑暗静谧之中,忽而杂声大作,兵甲相击,马嘶阵阵,是有大批部队趁夜偷袭。 一时间众将士手忙脚乱,急匆匆操戈持戟,披挂上阵。擎羊、廉贞、岁驿三侯亦被惊起,纷纷冲出了帐篷,游目四顾,只见远处幽深密林此刻已被火光照亮,狰狞枝桠之外黑影幢幢,不时有兵器反光,耀人眼目。岁驿侯随手拎起一名逃散的小兵欲询问情况,对方却惊得颤抖不止,张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心生烦躁,将其在地上重重一顿,那小兵立时脑浆迸裂而死。 忽而有人叹道:“唉……不过夜袭,岁驿侯大人何须如此惊惶恼火?”只见如潮水般奔向前方的兵卒纷纷向两边分开,让出狼妖高大的身影,却是天刑侯正从那骚乱之处大步而来,神态之间从容无比,丝毫不见慌乱。 擎羊侯不理他讽刺,只道:“你来得正好!且说说,那边究竟发生何事?” 天刑侯道:“还能发生何事?夜安城派三千驻军离开结界,一力进攻狮嘴崖。” “什么?!狮嘴崖?!”擎羊侯一惊,又连忙追问道,“那么战况如何?” “已然差不多攻下来了,现在派援兵过去,怕是也不顶什么事儿。”天刑侯说完顿了一顿,面色阴沉,声音中蕴着懊恼,“……上半夜就开始了,趁着雨声藏住了动静,又尽数截下了咱们的斥候兵,故而直到方才打到附近才被察觉。” 一旁廉贞侯插口问道:“那伤亡呢?” “他们不要命似的,短短几个时辰折损了将近两千,剩余一千已经逃进崖下密林之中,不便再行追击。至于我军,因为夜晚守备松懈又事发突然,伤亡大约在五千上下。”此言语落,三侯面面相觑,暗自心惊,只因如此情景并不陌生,无论是战术或是伤亡,竟正与前几日那沙盘上的推算一模一样。 岁驿侯站在一旁,此刻环顾四周,忽而疑道:“我们说了这许久,怎地不见空亡侯?恁大的动静,就算是头猪也该吵醒了——”转头正待招人去唤空亡侯,却见两名空亡侯身边的亲兵急急忙忙奔了过来,见到他们立刻齐齐下跪,禀报道:“诸位大人!我家主君他——他——” 岁驿侯皱眉道:“天大的事也无需如此大惊小怪。且说,你家主君怎地了?” 那两名亲兵道:“我家主君自昨日离开营地便再未归还,到现在也不知去往何处了!” 三侯更是惊诧,廉贞侯道:“彻夜不归也罢,如今这样大的动静,却连个踪影儿也无,莫不是已然遭遇不测?” 岁驿侯道:“这话倒是有趣!那空亡侯虽然行事莽撞,到底也位列九幽之主之一,如何便能如此不声不响地遭遇不测了?” 擎羊侯许久未曾出声,此刻侧头朝天刑侯望去,口中问道:“天刑侯大人,你怎么看?” 狼妖半晌不语,深绿色的眸子盯着远处闪耀不止的火光,那眸子便愈发跃动莫测起来,平声缓缓道:“我只奇怪,那日你我沙盘推算,寸寸相争,步步谋略,在场目睹的唯有五位诸侯和各自随身的几名亲兵,自此之外的其他人却都是不晓的。而如今,夜安城兵卒的行动竟与演算结果不谋而合,这个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擎羊侯道:“你怀疑空亡侯?” 天刑侯道:“本侯只怀疑军中有内鬼作祟。至于其余,我可什么也不知道。”顿了顿,又道,“沙盘推算那日跟随我身边的两名心腹,现今我已经尽数处理了。至于你们如何行止,我便管不着了。” 岁驿侯抱着胳膊冷冷道:“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廉贞侯摸着下巴思索:“若真是空亡侯那个家伙……为何他要如此做?”忽地想到什么,眸中一亮,“莫非他是想先除掉我们,借此骗取夜安城守军的信任,再趁机攻城?如此一来,最后的好处可不就都是他的了吗?” 岁驿侯讶道:“若你如此说,倒还真有几分道理——” 此时远处嘈杂声渐止,却是那夜安城夜袭的部队被打退了回去。其余三位诸侯仍在猜疑,天刑侯不再理会他们,转过身子重新朝来处走去,口中道:“狮嘴崖已经丢了,若你们还在此处犹豫不前,待敌方骑兵也越过结界攻了过来,此战便再也不好收场了。” *** 接下来几日,两军交战过程竟将沙盘推算实现了一个十足十,不差一分一毫。因为知道最终结果算不上有利,其中好几次擎羊侯都打主意要改变策略,然而他在地图之前站了好几个时辰,却仍然拿不出比自己当日更高明的想法。还有好几次他着意卖出破绽想破坏对方阵脚,哪知三绕两绕几下子偏偏又被拧回了原本的路子上,反倒叫自己麾下士兵伤亡更是惨重。 ——其灵活机动之处,简直就像是有位兵法大家在临场指挥一样。 这一日两军在一处峡谷附近对垒。若得胜利,则峡谷之下方圆近百里平地皆在控制之下,故而双方都各自调兵遣将,重视非常。岁驿侯更是受了擎羊侯托付,亲自上阵,冲锋在了最前,势要得胜凯旋。战场之上一时间斗得激烈非凡,大批妖魔嘶吼着拼斗在一起,兵戈交击,刀枪相闻,着眼处混乱一片,几乎分不清敌我。 起先还算势均力敌,然而终究夜安城一方兵力太少,又在骑兵不怎么能发挥优势的山谷地区,过不多时便隐隐有颓败之势。为首一名将领呼喝几声,便见他们剩余人马凝作一条长龙,朝后退却,因平时训练有素,倒也不显慌乱。 岁驿侯眼见己方夺下此处地界,心中正欣喜,却见那些撤退的夜安城兵将并未离开,只在峡谷更深处逡巡徘徊,仿佛随时在等待着反攻时机,十分有恃无恐似的。这被人不放在眼里的态势顿时惹恼了岁驿侯,虽然心知对方骑兵行动比己方快上太多,却仍暗暗决心要将这帮家伙全部消灭。重新观察地形,只见峡谷尽头乃是一处死角,若能将对方逼进那处,便能瓮中捉鳖,逃无可逃。于是志得意满一笑,重整旗鼓,命少数下属留守,而大部分队伍又随他继续追击去了。 夜安城兵将见他真地烟尘滚滚地追来,似乎这才有些着慌,急急忙忙地重新上马,真地沿着山谷下面的河道急行逃跑,甚至还有些因跑得太急,沿途失落了些兵器铠甲,甚至还有掌旗兵将军旗丢了的。岁驿侯一路直追,果然将那些骑兵逼到了峡谷尽头。两旁高山壁立万仞,高耸入云,而前方亦是陡峭绝壁,骑兵当中除却少数坐骑能够飞行之外,当真大部分都无路可去了。只见那些妖魔们一点点往后靠拢,越挤越紧,统统聚缩在高崖之下的一小片地方,眼看着便要引颈待戮。 岁驿侯心下不由得意,大笑几声,正待命令左右属下拔出刀来将这些敌兵尽数屠灭,忽然左近一声巨响,穿云破石,仿佛头顶天空,脚下大地都在剧烈震动。未及想明白此乃为何,身后部署齐声尖叫,惊惶万分,仰头只见左侧高耸的悬崖尽数崩塌,烟尘飞扬,大量碎石挟裹着泥沙自上砸落,宛若无数巨大的暗器,且快且狠,直直摔入了峡谷之下己方的队伍里。 “——糟糕!中计了!!” 一时间许多来不及逃跑的妖魔被压作肉泥,鲜血四散飞溅,场面极是骇人。不少兵卒被吓呆了,待反应过来便尖叫着四散奔逃。岁驿侯不由大怒,与几位百夫长一起连声喝止,又斩杀了十几名逃兵,这才止住颓势,然而此时右侧高崖上又是巨响,还不止一次,只听砰砰砰砰震耳欲聋的几声,泥土巨石又流星骤雨般砸下,激起满眼烟尘,视线范围内一片模糊。 更不巧的是,此刻逃离峡谷的道路竟被落下的巨石堵了个严严实实,众兵士无路可去,一个个被砸得狼狈万分,哭喊不止。那爆炸依旧连珠价似的响着,岁驿侯勉强躲过几块朝他滚来的巨石,转头去看聚在远处山崖下的夜安城部队,只见那些骑兵依旧安然站在原地,一丝一毫都未曾被滚落的巨石所伤。鼻间隐约飘起一股硫磺硝石之物的气味,岁驿侯立时想明白了情势,转头欲领着身边残兵朝夜安城部队所驻的位置奔去。 忽听前方一声长笑,有人影在昏黑的浓烟之间渐渐浮现,却是个执着一支毛笔的清俊书生。见他独身一人,撩袍敛袖,施施然朝岁驿侯行了一礼,朗声道:“见过岁驿侯大人!在下蜀州鬼墨门下幽篁,恭候大人多时了!” ☆、第章 第六十六章 “鬼墨……?怎会有鬼墨弟子出现在此处?”岁驿侯一惊,瞧了瞧幽篁,目光又转向他身后肃然排列的妖魔兵将,“莫非当真如传闻所言,你们夜安城早就背叛幽都,投靠华夏王朝,打算联手十大门派反攻北溟?” “那倒不是。”幽篁打断了岁驿侯的猜测,毛笔在他手中不住地翻滚打转,跃跃欲试地仿佛随时都要放出来收割性命似的,“在下仅代表我自己而已,至于鬼墨如何,王朝如何,此间却是无关的。” 岁驿侯听罢放了一大半心,冷笑道:“既然如此,你的胆子倒还不小。区区凡人,不好好躲在队伍后面保命,竟敢一马当先挑战本侯?” 幽篁依旧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回道:“有何不敢?再说,挑战都已经挑战过了——敢问大人,方才那火药震天,沙石滚地的滋味可好?……要说这火药,威力甚为可观,但要玩得好,配比、分量、方位都有讲究,在下可是辛辛苦苦计算了一整夜呢!” 此言一出,岁驿侯想到方才自己躲避滚石的狼狈模样,当即大怒,低吼一声,从腰间拔出□□,就朝眼前人直刺而去。 “来得好!”鬼墨赞得一声,如风送浮萍般轻飘飘移开,袍袖翻转,大笔一挥,墨气立时四方氤氲,一只漆黑的魅妖发出刺耳惨笑,张开尖锐指爪反扑而上。 四周妖魔兵卒们见主君上前,又知今日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便也喊杀着执刃上前。正在那鬼墨将被群魔包围之时,忽听马匹嘶鸣,铁蹄震天,又有两道伏兵从头顶山崖上俯冲而下。一道伏兵由身背巨大棺材的魔将领头,另一道为首的却是个脚踩长剑的凡人男子。他们连带着原先停在谷底的夜安城骑兵一同冲锋,激起烟尘一片,声势浩大,连天动地。 第 5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0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60 章 岁驿侯拼斗之中抬眼看了看己方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队伍,恼得脸孔扭曲。幽篁任由召唤而来的众多画魅与他周旋,自己负了手站在后方,微笑道:“还有最后一件事,大人。就是……若您有什么临死遗言,不妨现下说出来听听。如果不难,在下顺手帮您办了亦无不可,只当是为了今日造下的杀孽积些阴德罢!” *** 当夜,岁驿侯兵败狮嘴崖下,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了诸侯联军大营,一时间众魔群心大乱,议论纷纷。 擎羊侯立刻紧急召集余下天刑、廉贞二侯议事,却只有天刑侯一个前来,他们在帐前等待良久,却一直不见唯一的女魔侯廉贞出现。擎羊侯不耐,遣了随身亲兵去催,过不多时,却见那亲兵一脸惶恐地奔了回来:“启禀二位大人,廉贞侯大人她……她不见了!!” 擎羊侯一惊,问道:“怎么回事,速速详细禀报!” 亲兵道:“小的奉大人之名,去了东营廉贞侯大人歇宿之处,却看到四处空空荡荡,不见人影。不要说廉贞侯大人,就连随她一起来的亲卫侍从,将领兵卒,也通通都找不见了!!” 擎羊侯怒道:“廉贞侯麾下驻扎在营地的,少说也有好几百妖魔,若有变化,动静必然不小。怎地忽然一下失踪了,竟没有一个人前来告知?四周的守卫都干什么吃的?!” 亲兵被他怒火吓住,颤抖了一下,才继续道:“大……大人。” “怎地?” “……其、其实也怪不得其他守卫的弟兄们。东营住的大多是雌性,离咱们远,消息传递本就慢些。而今日小的去那里查看时,发现、发现……”说到此处,他颤抖了一下,仿佛回忆起当时情景十分可怕似的,才继续道,“他们都被人施法冻作了冰块,早就死去多时了。” “什么?!”擎羊侯听闻此事,脸色转青。而他身旁天刑侯本一副漫不经心模样,此刻挺了挺腰,也站直了身体。那廉贞侯以往居住在北溟之北的极寒之地,尤其擅长操纵冰雪。就此看来,必是她为了封口,亲自袭击了守卫,然后带着自己的部署趁夜离开了。 “竟然畏战而逃?!我早就说过,雌性力量孱弱,胆子又小!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擎羊侯暴跳如雷,转头朝天刑侯道,“你呢?你若是怕了,不妨现在也逃!!” 天刑侯冷笑一声:“本侯也逃?如今战事进行了大半,对方虽然难缠,但终究耗不过我们。我若逃了,莫非最后的功劳都由羊大人独自占了?倒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擎羊侯被他说中,脸色青了之后又红,道:“随你!若无你们这些碍事的,本侯早就攻进城了!!” 天刑侯正待再说些什么,忽而又一名传令兵急急忙忙奔了过来:“二位大人,大事不好!!” 擎羊侯已经极为不耐,皱眉道:“又怎么了?” “西营处忽然燃起大火,正是我军储藏剩余军粮所在!!” 到得现场,只见一连数排仓库之上火光熊熊、烟尘滚滚,热浪一阵接一阵,焦糊味儿随风飘得极远,眼看纵是救得火,粮食也早就被烧得差不多了。而行军之时真的一点没得吃,便只能打道回府了。 擎羊侯懊恼万分,只望着冲天的火光垂首跺足、惘然而叹。然而不久细思一番,忽觉不对。 自从粮仓被烧过一次后,诸侯联军便极注意保护军粮,每次转移阵地,便将其放置在最易守难攻之处,百般保密,以防遇袭。据此次目击的兵卒而言,敌方有千余众,是从一处林草茂密、极不可思议之处埋伏而出的,□□马匹也都以布帛包裹四蹄,隐住了动静,显然是早有准备。虽然早先曾怀疑空亡侯投敌,将机密军情透露给了对方,但那家伙既然早就不在军中,现今粮草存于何处,他必然是不知的。待再一调查,又发觉今日突袭的敌军并非直接从夜安城出发,而是月余之前争夺狮嘴崖的战事中,逃入沼泽中辗转躲避的那支。若说伏兵,他们却是自那时起便一直埋伏在了附近,也无怪乎如此出其不意。 而最初留下这支伏兵的始作俑者—— 天刑侯见擎羊侯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早就在心中暗自警惕,忽见一道明光极迅速袭过来,本能地朝旁边一闪。只听刺啦一声,却是被割开了袖子。 心中只道了“糟糕”二字,便听周围妖魔兵卒不约而同地惊呼吸气,响起一阵嗤嗤之声。他只觉得脸上手上一凉,便有一层东西慢慢地剥落下来,扑地掉到地上,散出几缕灰黑色的墨烟,却是毛茸茸的一团狼皮。 那高大的狼妖不见了,此刻站在众魔中央的,是个面容姣好、身形纤细的白袍魔族。见一不小心露了馅,也不惊慌,索性双手在胸前一抱,昂着头朝四周扫了一圈,微微冷笑。就连擎羊侯也震惊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瞪大了两只眼睛,在那魔族脸上定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你……!无寐侯!” ☆、第章 第六十七章 酋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紧不慢地招呼:“擎羊侯大人久违。你我皆为在位时间最久的九幽之主,素有同僚之谊,多年不见倒怪叫人挂念的。”又仰头打量了他几眼,“模样没怎么变,每次见你,本侯都要在心里多做一番准备。然而战阵兵法上提升不少,想来是下过大工夫的罢。” 擎羊侯不理会他的讽刺,只抓住最后一句,立刻道:“果然……那日与我沙盘演算的是你!我就说那天刑侯本性粗莽,怎会忽地如此精于兵法,你……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忽地脸色变了,“那真的天刑侯在哪儿?空亡侯在哪儿?还有廉贞侯——” “前两个都死了。至于廉贞……”酋想了想,满不在乎道,“大概也很快要死了。” 擎羊侯瞪着他:“你将她怎么样了?!” “啧,你倒挺关心她,擎羊侯大人竟然如此义气,以往真是没看出来——” “说!” “咳咳,本侯口味清淡,可没兴趣对她怎么样。”酋仿佛十分沉郁地叹了口气,“廉贞侯可是自己走的,或者更准确地说,叫做畏战而逃。” “畏战而逃——?廉贞侯虽是雌性,但向来好勇斗狠,若无旁人教唆,怎可能轻易就——” “说得不错,所以本侯多嘴,与她说了两句。北溟的规矩,宝物财富,领地食邑,谁抢到了就是谁的。如今这夜安城精兵强将、易守难攻,就算获胜,得来的封赏也要诸侯均分,想来十分不值。反倒是永夜城相邻此地不远,在怀光侯亡故后久已空置,若要突袭拿下,大约费不了什么力气。”说到这里,酋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忽而朝上一弯,“我以往专注练兵养兵,不理民生。然而养兵之用,内外之费,日耗千金。若哪天你们攻破了城进了仓库,便会发现我是当真不剩什么钱了。再过几年,想要从大荒买几个凡人回来,说不准还要靠赊账。怀光侯却与我很不一样。他麾下的臣民日日躬耕于野,辛勤劳作,亦按时上赋纳税。那小家伙在世时连日沉睡,连宫殿大门都很少出,想来平时也花不了什么钱——所以几百几千年积攒下来,应当是很大一笔了。” 擎羊侯听到后面几句,只觉得这一点自己竟然没有事先想到,就此失去了抢先的机会,不由怒气横生,连眼皮都跳了几跳:“所以廉贞侯是去夺永夜城了?!”念头一转,忽又冷静下来,“不对,你哪有这么好心提点她!你说她快要死了是什么意思??” 酋抬头看了看天色,掐指算着时间,面上笑容更深:“不久之前,因应龙神殿、梦之弈剑听雨阁的功绩,幽都王正式授张凯枫幽都魔君之称号,赐夜明城,统率北溟南。自那时起,他便须定期自应龙神殿返回夜明城,向幽都王当面汇报战局。算起来这两日又到了该汇报的时间,而永夜城,正是张凯枫的必经之路。凡人常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来凯枫初封九幽之主,便当面遇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领兵在他的辖区内胡作非为,大约是不能忍的吧?”酋摇了摇头,故作惋惜地又叹了一口气,“……廉贞侯这下可是完了。” “你——!!”擎羊侯终于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回想起对方尚未亲自上阵,只是操纵属下前后斡旋几番,己方竟就此殒落四位魔侯,忽而觉得眼前这幽柔纤美、貌若好女的白衣魔族有说不出的可怕。 他尚未亲自上阵……亲自……等等! 擎羊侯忽然出手。 电光火石的刹那,法术的光芒一闪即逝,只听地面轰然闷响,一条泥土凝成的巨龙张牙舞爪,径直朝酋扑去。酋瞳孔微缩,反应极快,侧了身子就往旁边让开。哪知那龙身体极为灵活,第一下扑了空,又迅速地扭头再咬,利齿险险划过酋的左肩,带下一大片雪白衣襟,苍蓝色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虽然算不上重伤,然而酋这一躲,动作迟滞,顿时叫擎羊侯看出了端倪。羊妖心下一定,方才的紧张尽数消去,双手环抱,也笑了起来:“啧啧,无寐侯大人素以勇武著称,数千年来被视作北溟第一战将,然而今日观之,怕是在城中关得久了,武艺生疏不少啊——看来那个有关你离开结界后便力量尽失的传闻,是千真万确了。” 酋退后几步,知道此番自己便是否认也毫无说服力,只能警惕防备着擎羊侯再度出手,一边继续周旋:“那又如何?我厉害之处可绝不止是武艺。”说罢微抬手指,在自己脑袋上轻轻一点,又斜睨着擎羊侯,摆明了是讽刺对方脑子不行。 羊妖面上一青,但想到自己有恃无恐,转瞬又即宁定:“除了武艺,无寐侯大人其他地方究竟哪儿厉害我可不感兴趣,只除了一件事。” 酋挑了挑眉,露出询问的表情。 哪知擎羊侯嘿嘿地笑了起来:“听说许多美人儿容貌越是好,床上功夫便越是不好。不知无寐侯大人是否也是如此呢?” 他此话出口,周围一时陷入了寂静。酋刚刚还在上挑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火焰般的红眸冰冷一片,面上倒没什么表情,只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擎羊侯。 擎羊侯道:“你看我干什么?” 酋道:“你就要死了。” 第 6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1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61 章 他语气笃定,擎羊侯不由又一阵心慌,四处环顾,看到周围一圈站立的皆是自己麾下魔族兵将,才安心了几分,道:“呵,大人倒是嘴硬。若是以往,我还要忌惮几分,但就凭如今的你——” 酋依旧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后面。” 擎羊侯哼了一声,并不回头:“哼,这等拙劣的把戏也能骗得了我?你怕是黔驴技穷了罢?” 酋再次道:“你后面。” 他越是这么说,擎羊侯越是拧了脖子不肯回头看,到后来不耐烦,伸出一只爪子就要朝酋抓去。 咫尺之外,忽有极清朗的声音道:“血——墨——杀——!!!” 几乎同时,又一声音道:“九天玄元诀——!!!” 明亮的剑光挟裹着漆黑的墨气自后面扑上了擎羊侯,那身形高大的魔侯顿时隐没在法术激起的爆炸火光和烟尘之中,只能听到如雷般的怒吼惨叫。 随后又有重重的脚步伴随着棺材拖拽的声音快速奔了过来,一个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主君——你没事吧——” *** 擎羊侯倒下的时候化作了原形。 幽篁望着几乎有一整间房屋那么大的羊妖尸体,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做出判断:“……我觉得这个应该可以吃。” 酋横了他一眼,道:“要吃你吃。这个长得太丑,我不吃。” 身后槐江想了想,挥手让几个兵卒上来将死羊分割开来,一块一块运回去。毕竟现在夜安城缺粮是真的,这些羊肉应该足够今晚全城将士好好改善一番伙食。 幽篁道:“虽然他长得丑,但他有句话说对了。” 酋好奇道:“哪句?” 幽篁道:“容貌那句。” “容……”酋蹙眉,回想起方才的对话,忽地噤了声。黑衣的鬼墨踮着脚凑到他耳边,轻轻地对着耳朵吹气:“你那什么……那个……功夫,是挺不好的。躺那儿也不大主动,跟个尸体似的。” “你居然还要我主动……”酋咬牙切齿,“……你才是尸体呢!你全家都是尸体!!” “嗯……”幽篁摸了摸鼻尖,“……这话好像……骂得倒也没错。” 他还要再说什么,一旁卓君武青白着脸出声了:“……在下……在下耳力还算不错,那个……听见了。” 槐江站在卓君武旁边,脸色更是青白加青白,小声地自言自语:“原来主君是喜欢……尸体……?”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棺材,更小声地道:“我也算……尸体……” 酋瞪着两个在此时明显多余的家伙,面颊微红,却又说不出什么来,重重哼了一声,抖抖袍子正欲转身,忽而顿住了。 几乎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人或妖魔都停下了动作,带着惊讶甚至恐惧的神情,不约而同地瞪向了同一个方向。擎羊侯尸体不远处的中军大帐前,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身影。 黄金雕镂的骷髅王座上,那人撑着脑袋斜斜地坐着,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不时地弹动,摆出十分闲适的姿势,不知静悄悄地看了有多久。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连曾在北溟四野游荡无羁的风也停了下来。 ☆、第章 第六十八章 酋的第一反应,便是朝旁边迈出半步将幽篁遮在了自己身后。 这一动作被颛顼看在眼里,幽深黑眸泛起一丝奇异笑意,随即又隐没至无踪。他观察了良久,直到在场有人呼吸都停住了,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如千年钟磬空鸣回响,却总让人从心底泛出寒意。 “……有一段日子不见了,无寐侯。”颛顼说,顿了顿,又改口直呼姓名,“……酋。” 酋警惕地看着他,始终保持着可以随时动手的姿势,口中却答得谦恭有礼,正如往年觐见仪式时每一个拜会君王的臣子。 “——的确。臣下平日为诸多杂务所系,一直不曾主动拜见王上,未尽忠心侍奉之责,实感惭愧。——不知如今王上圣体尚安否?” “有劳关心,”颛顼悠悠地答,“刚刚才看了一出难得的好戏,朕只觉得无比畅快,悦目愉心,自然身体也安康得很。话说回来,这出戏当真一波三折,精彩绝伦,朕只盼与人讨论一番才好。无寐侯可愿意赏这个脸?” “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不知王上看到了哪些,又想要讨论哪些呢?” “嗯……”幽都王修长的手指抵住自己下巴,蹙眉思索着,“就从你以美人计诱杀天刑侯,又剥其外皮,假扮身份混入诸侯联军开始罢。” 酋心下一跳,颛顼如此提法,显然是从一开始就不声不响地将前后发展尽收眼底,却也不知为何他专挑此时才现身于众人之前。 “王上倒是……看得清楚。” “那是自然。朕统率这北溟幽都三百余年,耳目遍及每一寸土地,又有什么事情逃得过朕的眼睛?”颛顼冷笑,“再后来,你一方面于诸侯之间纵横捭阖、挑拨离间,将他们一一分割开来,各个击破;另一方面又以沙盘作为演示,遥遥指挥夜安城军队排兵布阵,与联军进退周旋,最终以少胜多,扭转败局——朕的眼光没错,纵使魔力尽失,无寐侯的本事依然不容小觑。不过稍有不慎,便给了你可乘之机,区区一月之内,北溟殒落五位诸侯,损失不可谓不巨,实属可惜。” “不想王上竟如此珍视下属之性命,臣下惊讶之至。”酋的声音里不无讽刺,“当初一道王令,将夜安、永夜两城当做封赏,号召全北溟妖魔围攻此地,激臣下现身出战的……不正是王上吗?王上可别告诉我……如今的结局并不在你意料之中。” 颛顼听他此言,某种笑意更深:“不……从一开始,朕便觉得最终取胜的人是你。” 白衣魔侯鲜红的瞳眸泄出一瞬间的讶异:“那为何——” “——九幽之主只能是最强的九位无极魔,这话朕曾经说过不止一遍。如今纵观整个北溟,论武艺论智谋,超过那几个家伙的远不止一位。然而他们能力虽然不足,但在位时间日久,根基太深,牵涉又广,若要取而代之也并非易事。于朕而言,倘若麾下部属势力太强,拥兵自重,则未必算是一件好事……故而如今之势,倘若北溟内部能大换血液,诸侯之位轮到他人去坐,想来是利大于弊。正巧这时候——你叛出了。” “原来……”酋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臣下只以为自己今日之战,乃是出于自身意志。不想仍是陷入王上彀中,做了王上除旧布新的那柄刀。当初臣下设立困兽刑牢角斗场,乃是为了九犬之中择一獒,百虫之中炼一蛊,挑选最强大勇猛的战士以备日后之战。而如今王上竟是将整个北溟之地当做了你的‘角斗场’。” “不错。一点就透,朕的无寐侯……一直都很聪明。” “那么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王上打算如何处理我们这些……胆敢违背幽都王令的叛徒?” 酋的话音刚落,一阵沉默蓦然笼罩全场,所有人都紧张等待着幽都统治者的最终判决,嘡啷轻响,有的士兵甚至已经颤抖着握紧了武器。幽篁一直站在酋身后静静地听着,到得此时,也不自觉地伸掌过去,在衣袖下悄悄握紧对方手心。 颛顼顿了顿,似乎自己也有一瞬间的犹疑,最终他重新抬起头,直视着身前傲然挺立的魔侯:“酋……回到朕身边来。你若愿意重新臣服于朕,为朕征战,这广袤疆土,繁华城池,不尽财富,无上荣耀,均可封赐于你。甚至……朕可允许你离开那结界,带着你的力量一起……如何呢?” 此言一出,几位与酋相熟之人皆觉心中一震,他们皆知若说这位曾位列北溟最强的魔侯心中有什么愿望,那么比起向幽都王复仇来,他恐怕更加渴求的是自由。颛顼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但那阴鸷险戾的帝王又怎可能如此慷慨? 第 6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2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62 章 酋果然有几分心动,但见他肩膀微不可查地颤了一颤,眼眸也跟着亮了一亮,但很快这姿态又收敛了回去。 “这条件果然十分丰厚……不过,王上不妨先说明清楚,想要臣下做些什么呢?” “很简单,只要无寐侯能像朕证明你的忠心即可。”颛顼向后靠回他的宝座,手指仿佛十分无聊似的在膝盖上敲击不断,然而眼神却毫不松懈地与酋对视,漆黑幽深之中一抹厉光转瞬即逝,“朕可以饶恕你,却不能饶恕你身后这些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之徒——不听话的棋子,若无他用,则须全部抹杀。无寐侯,这数百年来你在整个北溟以残虐嗜血著称,以朕看来,这等名号也的确名实相符。故而若要你将如今出现在此的叛逆一一诛杀,想来也不会太难,是不是?” 在场数百妖魔军士闻听此言,顿时一阵哗然。与此同时,幽篁也分明感觉到,被他紧紧握着的前面那人的手,一瞬间变得湿冷黏腻。酋站在自己麾下部队的最前方,雪白的衣摆被寒风烈烈鼓动,身影却如同岩石塑像般岿然不动。 他的面前,幽都统治者散发出的戾气与压迫感愈发深重。 “如何?你亲手杀了他们,朕便放你自由。” “酋……”幽篁低声唤着,本想提醒这必定是颛顼挑拨离间的诡计,然而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心虚,仿佛被一根细丝悬着,一点儿都触不到底。酋对脱出牢笼的渴望,幽篁比任何人都要明白。相识之初,对方甚至为了万分之一获得自由的可能,不惜以生命作为赌注,便已经切切实实地说明了这一点。如今虽然酋已坦承对幽篁有意,甚至彼此有了肌肤之亲,但北溟之魔终究以无情闻名于世,若此时酋当真决定遵照颛顼命令来换取自由,也未必就在意料之外了。 想到此处,朝身后望去,只见原先矗立在自家主君身后的夜安城诸将士,当初的震惊过去之后,重又恢复沉默。虽然仍排布得整整齐齐,保持着肃整的军容,然而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不安与惶惑已开始暗潮涌动。若曾经不惜背叛幽都,誓死追随的主君转过头来要将他们置于死地,他们该当如何行止? 幽篁又看了看槐江,那身形高大的魔族依旧背着沉重的棺材,脸上是万年不变的木然,仿佛眼前的一切情势变化都与他无关。只要主君一声令下,哪怕是让他当场自裁,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执行。 颛顼此计,着实阴险。 且不说如今酋失去大半魔力,是否有能力将在场众魔一一屠灭。就算他当真做到了,为求一人之富贵,不惜牺牲无数曾同生共死的下属,此等恶行便是在弱肉强食的北溟,也为诸人所不齿。故而酋征战沙场数千年所积累下的荣耀与威望,便会就此荡然无存。想来日后若他再有反心,却也难以像现在这样招募到数量庞大的追随者了。 掌中忽然一松,是酋放开了幽篁,回过身来。 “幽篁……”魔族艳美深邃的红眸对上了鬼墨澄澈清净的红眸,酋的声音稳定而平直,不带一丝感情,“倘若我要为此杀你,你会怨我么?” 幽篁怔了怔,似乎不确定应当如何回答,但他最终还是给出了答案:“……我怨。可是,你若当真杀我,我不会还手。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如今这条性命,你想拿去,那便拿去好了。” 酋定定地望着他,良久,一声轻叹:“……你太善良了。” ☆、第章 第六十九章 有那么一瞬间,幽篁以为他真的要动手。身体本能地一颤,却强迫自己停在了原地。 卓君武站在他们身侧不远,见状手按剑柄,几乎就要冲上前来。 然而酋只是悠然抬起手,将被烈风吹得散乱飞舞的乌黑长发别在耳后,淡色的唇朝上弯出温柔的弧度。 “我……不想你怨我。” 嗓音清朗如流水拨弦,泠泠奏在心上,似在意料之中,又有些意外。 白衣的魔侯随即绕过鬼墨身旁,转而面对矗立阵前的数百将士,远处,又有更多的士兵陆续赶来。风声更紧,旗帜翻飞,混乱过后的战场并没来得及收拾,战死的妖魔尸体横七竖来回流转,已是树立起一道厚厚的障壁。 卓君武以一道九天玄元诀率先攻了过去,其余几人紧跟着使出全力。无数法术的光华汇聚一处,如流星沐火,掣电行空,猛然击在障壁之上。只听“轰”一声巨响,连大地都震颤几下,相击处明光大亮,烟尘四起,迷得人睁不开眼。 众人只得静待一旁,过得片刻,满眼烟雾渐散,半空之中那障壁依旧浮光流转,不见丝毫损伤。颛顼连动作都没有丝毫改变,只是轻轻冷笑:“……这便是你们的全部力量吗?在朕看来,简直弱小得如同蝼蚁一般。” 酋眉头微蹙,咬牙道:“他……比起那时候,他变得更强了。” 卓君武道:“可有法子破了那障壁?如此一味猛攻,徒然浪费气力而已。” 幽篁答道:“……怕是极难。颛顼是布阵设界的高手,那东西坚固得很,从外面突破绝不可能。若从里面倒是——” 卓君武无奈道:“若能直接到达里面,又何必还去破坏它?” 与此同时,颛顼又蕴了一道法术,重重浊气为他催动,凝成无数巨大黑爪急扑而来。几人欲各自退开,哪知须臾之间身体竟极为沉重,行动滞涩不已,这一招便应付得极为勉强。颛顼似乎不愿久战,攻势极猛,随后接连几招都蕴足了法力,招招狠辣无比,同时又以自身魔压相逼,限制住敌手行动。 纵使几人都算是世间少有的强者,但与这曾以神人魔三世辗转轮回,又花费数百年时间不断吸取浊气与怨气的幽都之主相比,终是差了许多。过不多时便隐隐落入下风,拳来脚往之间,都或多或少地负了伤。 忽而一道苍白的流光隐约闪过,几人之中唯有酋熟悉颛顼的战法,慌忙之中只来得及提醒其他人卧低躲避如同利箭般射来的无数黑羽,自己却不慎被一只黑爪抓住,带离了地面。 “——酋!”幽篁惊叫。下一瞬间,只见那雪白的身影出现在颛顼旁边,浑身上下被咒缚捆绑得动弹不得。 “啧啧,没想到你输得这么快,朕的无寐侯。”颛顼一脸扫兴的模样,“果然失去了力量,便无趣多了。” 第 6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3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63 章 “哼,既然无趣,那王上不妨解开封印恢复臣下的力量试试啊?臣下保证陪王上玩得尽兴。”酋挣了挣,发现确实没有一丝破绽可寻,只得按兵不动,任颛顼将自己越拉越近。 颛顼叹了口气,停了停,这才摇头道:“朕向来惜才。你若当真臣服于朕,此事也未必不能考虑。然而,是你自己不愿意。” 酋冷哼道:“臣服?我若愿意了,那便如同如今的北溟众魔一样,在王上向东海复仇时顶在前面当刀使么?” 颛顼盯着他,幽深黑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赞道:“……你果然很聪明。既然这样,朕便对此不抱希望了——然而,胆敢公然抗命,领兵谋反,造成的损失不可谓不巨。这一次可不像上一次那么好过了。你猜,朕会用什么刑罚来对付你呢?” 酋忍不住嗤笑一声,不屑道:“若论刑罚,还是臣下更擅长此道。王上的法子,臣下是不怕的。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话一出口,忽而心中隐隐生出了几许不安,果然耳中听得颛顼透着寒意的声音:“……不错,你或许是不怕的。然而倘若将刑罚落在那人身上,你怕是不怕?” ☆、第章 第七十章 卓君武一双眼睛正紧盯这场对话,凭借身为武者锻炼多年的直觉,忽而嗅到空气中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情况有异!撤后!!” 然而叫喊出声,已然不及。 地面上暗芒微动,战场中央忽而亮起一个巨大的法阵,方圆几达百丈,流转着许多谁也认不得的奇异文字。无数如巨蛇般的铁索冲天而起,朝着众人盘曲翻转而来。攻势太过突然,法阵的范围又极大,在场众千余妖魔士卒竟反应不及,俱都着了道。不过一晃神,那些铁索便沿着四肢缠绕拉紧,将他们一个个捆得粽子似的,再也挣扎不得。 此刻能冲在阵前的都是军中最精锐之士,其行动被制,后续部队又不能立刻增援,战力立时被削减大半。一时之间,武器落地的响声、铁锁晃动的敲击声以及妖魔的挣扎怒吼响成了一片。 “你……什么时候……!”酋在颛顼身边,亦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法阵继续扩展,越来越多的妖魔被束缚其中,半晌才道,“这法术的规模这样大,绝不可能一蹴而就……你在露面之前,便已经开始暗暗布置了。刚才忽然现身,也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防止我们发觉四周越来越重的浊气,是不是?” 颛顼面上蕴着微笑,只专心操作法阵,对他的质问并不回答。 很快地,战场形势全然倒转。半空之中的君王如岳峙般静立于王座之前,仅仅孤身一人,几道法咒,却能力压千余大军。众妖魔从未见识过这样汹涌庞大的魔力,一个个只觉得连空气都仿佛有千斤沉重,被逼压得抬不起头来,心惊胆战,颤抖不已。至于幽篁和卓君武等人,虽能勉强保持心智,四肢却被束缚着,丝毫无法行动。 早知幽都王极为强大,但这份强大仍旧超过了想象。天神帝江,人王颛顼,以及魔神孤光的力量,三世轮转之间曾佚失大半,但留存下来的依然并非凡者所能匹敌。方才的战斗看似隐有胜机,不过是因为对方暗暗留了手。 酋看着败势越来越明显,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狭长的红眸微微眯起,低声道:“……够了!你究竟要做什么?!” 颛顼轻笑一声:“你该后悔的。若一直在夜安城里乖乖地做你的魔侯,韬光养晦,选将练兵,千年之后谁又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你原本可以有很多机会,然而可惜的是,你并不愿意等。因为……那个小子!”声音瞬间转厉。只听地面上幽篁低呼一声,隐约含着些痛苦,但马上又强自忍住。束缚他的锁链倏地收紧,漆黑的衣袍和青白的皮肤被勒得鼓了出来,仿佛下一瞬间身体和四肢就会被勒断。脖颈上也死死缠了两道,若非本就是死者,此刻恐怕连喘气都做不到了。 酋没有出声,面色却有些苍白。颛顼满意地瞧了瞧他,又低头仔细打量着那还在与锁链作斗争的年轻鬼墨,半晌才道:“朕很好奇,那小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让三百年来都安分守己的无寐侯,为了他不惜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酋一听之下,怒色立现,斥道:“你胡扯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是为了他!” 颛顼道:“不是?” 酋道:“自然不是!我身为北溟魔族,一个卑贱脆弱如蝼蚁般的凡人,又哪里会在意!” 颛顼见他答得果断,嘴角又蕴了几分笑,悠悠道:“……当真?既然如此,那么是与不是,咱们便验证瞧瞧。朕刚才说了,对这小子很是好奇,不妨现下将他剖开来,仔细研究研究。” ……剖开? 酋睁大了眼睛,身体也忽而僵了一僵。而颛顼却很是亲昵地凑近了他耳旁,故意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吐:“……无寐侯平日里喜爱琢磨各类刑求拷问之法,困兽刑牢亦以严刑峻法为名。然而在朕看来,北溟的刑罚大多看似血腥惨烈,实则粗糙无趣,一瞬之间便过去了,远不及凡间的雅致精细,能给人以漫长持久的痛苦。今日趁这个机会,朕请你亲眼观赏一下凡间极有名的一道刑罚如何?此行名唤‘凌迟’,朕当初身为人皇之时,一辈子也只见过一次。无寐侯于此道可是大大的行家,想来定是有兴趣的——” 说话之间,又召出名尸兵,手执雪亮的一把匕首,摇摇晃晃地朝动弹不得的鬼墨走去。周围几名十大门派弟子发出一阵惊呼,连带不远处的妖魔也瞬间哗然,一双双眼睛或是震惊或是恐慌,直盯着双方距离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对颛顼而言,比这残酷血腥得多的事情也做过,且还乐在其中。他既然说了,那便定然会做到。 酋使劲挣了挣,那锁链紧紧绷着,依旧寻不得丝毫破绽。心中转过数十道主意,竟无一条可以实施,只觉一阵发紧,转过头直视颛顼,恨恨道:“……王上想来是在这北溟闲得久了,竟愈发无聊起来。” 颛顼只道:“你是说朕,还是说的你自己?” 转眼那尸兵已经行到幽篁面前,以匕首嘶啦一声划开前襟,衣袍滑落,露出□□的胸膛。因为动作不稳,胸口正中一道细细的血线,隐约渗出乌黑的血墨来。 四周惊惶的呼声愈发高扬刺耳。幽篁并不理会,重重束缚之下,只费力地仰起头,目光越过尸兵与酋相对。红宝石般的眸子正一动不动地盯过来,满满都是掩藏不住的焦急,幽篁忽而很是轻松地笑了:“……那混账说得没错,机会难得,你好好看,别乱动——” 他尚未说完,忽然止了声。几乎同时,方才还在乱叫乱嚷的妖魔们仿佛嗓子卡住了似的,也瞬间陷入寂静。就在它们眼前,那尸兵持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幽篁胸口,尖端没入小半寸。黑色的血立刻涌出,沿着小腹往下滑落,在青白的底色上形成一幅诡异的水墨图画。匕首来回切割着,终于分开一小片皮肉,啪嗒一声甩在地上,拖出几道湿迹。 仿佛连时间都停顿了一刻。 一片凝重沉默之中,还是幽篁最先恢复反应。他瞧瞧地上,重又抬起头来,面上竟再次泛起笑意,口中的话却是对着幽都王说的:“……不过如此而已。这手艺生疏得很,下刀的位置不对,用力的轻重不对,动作也显得笨拙,无论哪一点都远远及不上我们凡间,看来你们还有很多要学啊。” 颛顼对他的态度似也有一瞬间的惊讶,一手撑了脑袋,答道:“……的确。朕这些下属行事粗莽,这等精细活儿确实不大擅长。正巧阁下于此道很有经验,今日不妨再好好体味体味,也可对它们进行一番指导,想来必会收益良多。” 说罢另一只手微微抬起,那尸兵得了令,上前一步,贴着方才的伤处又划下了第二刀。血墨再次滑落下来,汇入腰间破碎的衣袍。紧接着,第三刀,第四刀…… 反应过来的妖魔们瞪圆了一双双形态各异的眼睛,此起彼伏地抽着气,即便对它们而言,眼前的情景也极具威慑性。幽篁自第一刀后再没有出声,嘴角仍带着浅淡的笑意,仿佛那入肉的一刀刀并非割在他身上,只有被束缚在身体两侧,痉挛着握紧的双手才能显示出他正忍受着剧烈的痛苦。很快地,长袍下摆尽被他自己的血液浸湿,因为都是漆黑的,变化不甚明显,只是尘灰飞扬的地上血墨一滴一滴逐渐汇作一滩。 一旁卓君武再看不下去,拼命地挣动锁链,急喊:“——住手!!”。 颛顼瞟了他一眼,并不做理会。此刻酋已被他拉扯着半拥进怀里,一手搂着肩膀,仿佛十分宠爱的模样。颛顼意态悠闲,一面欣赏着刑罚继续执行,一面柔声指点:“这凌迟为凡间诸刑之最,背地里可有不少讲究,无寐侯要不要听一听?”不待回答,自顾自续道,“……为了延长犯人的痛苦,这刀数须割得越多,持续时间越久越好。不能把人弄死,故而每一刀都极仔细,沿着肌肉的纹理,切下小小的一片肉来。若是刽子手有经验,是可以足足切下三千六百刀的。起初几十刀,血流如注,情景可怖,然而到了后面,血就渐渐不流了。有时候花了一整天还没行完刑,便将犯人撤下来,喂些吃的,留待第二天继续。朕当年见到的那一场,犯人痛苦哀嚎,前后持续了整整三天才死。不知今日这鬼墨一门的小子,能坚持几日?” 十足恶意的话语一句句直击入酋的耳中,他却似乎全然未听见,只怔怔地望着被束缚在场中的那道漆黑身影。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放慢了动作,让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心中痛得如同要碎裂一般,脑中也混沌一片。浓墨般的血迹在视野中一点点放大,逐渐占据了全部,漫天遍野皆是浓稠的黑,至于其余,竟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想不起来。 刑罚仍在继续着,漆黑的血墨越流越多,深深浸透了泥土。 “不……住手……”酋浑身颤抖起来,徒劳无功地挣扎着想从颛顼旁边逃开,想要去拯救那身陷痛苦的人。依旧隐隐记得,不久之前,蜀州城旁,松间月下,自己紧紧拥着对方,怀着满心的痛惜许下承诺。他说,此生再不会让他痛,然而最后却没能做到。若不是为了帮助酋,幽篁不会再来北溟,更不会陷入险境,被幽都王折磨。有那么一瞬间,酋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太过自信,不知轻重,不计后果,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幽篁怎样劝说,都不该让他牵连进来。 若是在这个时候请求颛顼……若是求他…… 那个家伙谋划了许久,正是在等待着自己服软的这一刻罢。然而…… 酋犹豫着,无意间低头,一瞬间对上鬼墨凝望过来的眼神。幽篁一侧胳臂已被割得深可见骨,冷汗浸湿苍白的长发,混着血液一缕缕贴在皮肤上。他的眼睛仍是澄澈的,透着温柔而坚定的光。 ——不要认输,他说。 ☆、第章 第 6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4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64 章 第七十一章 不过一个眼神,却仿佛有着神奇的效果。颛顼感到怀中的魔族将身体绷得更紧,重新充盈起强烈的战意,隐约又有了当年那战将的影子。心中一动,目光重新投向场中央,语中多了几分不自觉的赞赏:“……你,倒是很有骨气。” 年轻的鬼墨仰头回望,不卑不亢回道:“……多谢夸赞。” 颛顼仔细地观察着他,忽而想起什么,眉头微微一皱:“朕记得,上次在月辉广场,你以墨妖之形与东皇太一几成平手,在凡人之中算得极强。为何今日性命攸关,你却如此示弱?” 幽篁本在竭力忍痛,听他此问,惨白面孔露出几分讽刺的笑,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颛顼继续道:“墨妖乃是不能承受邪气而被心魔侵蚀的鬼墨弟子所化,其力量来自于极致的憎恨,一旦爆发出来,实力不容小觑。说实话,朕当年曾有招揽鬼墨之心,既然是死者,自当与朔方城鬼族一道,同为幽都效力。然而——” 话未说完,见对方面上讽意更深,他便住口,转而道:“……是了。如今你心有牵挂,恨消爱长,行事再难如当初那般决绝,亦无力再化墨妖,是不是?” 幽篁并未否认,只轻声道:“……至少,我不会变成因为憎恨而失去理智的怪物。” 颛顼听出影射之意,不由冷笑:“不仅有骨气,还牙尖嘴利得很,与酋确实有些异曲同工的妙处。这凌迟之刑你不妨继续挨着,想来受得多了,大约也就习惯了。” 说话间,那尸兵又割下一块,刀刃慢慢磋磨,正是肋下的敏感之处。幽篁终于没能忍住,低低痛哼一声。本来修长匀称的整个右臂,此刻已被削得支离破碎,苍白的臂骨□□出来,挂着少许皮肉与筋腱,连血都不大流了。 酋沉默地看着,呼吸沉重而滞缓,似乎要将眼前的情景深深刻印进脑海。落在那人身上的每一刀,似也同时戳在了他的心脏深处,痛不可抑,连口腔中都带了些血的腥味。忽听颛顼在耳边道:“喜欢你所看到的吗?真是太有趣了,因为你,那个小子失去了他的力量…… “凡人总是这样愚蠢……话说回来,比起活着的生物,鬼墨的耐性似要好上不少。普通人最多的挨过三千六百刀,你说,那小子能坚持到多少?要不要咱们赌一赌? “啧啧,再多几刀,从右肩到右臂都要废了,真是可怜。无寐侯,若论辨识药理、治病疗伤,你的能力在北溟亦算排得上号。那小子伤成这样,不知你日后是否救得回来呢?若能,那便当真是‘活死人,肉白骨’了……” 每一句话,都阴狠险恶地如同流着脓液和毒汁。幽都的统治者不断地倾吐着,只有以最残酷的手段折磨他的臣民,才能给他空虚而病态的内心带来乐趣。 “——酋!”眼看着对面那倔强的魔族虽然努力抵抗着,面上却流露出不能自已的哀痛,幽篁用尽力气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我——我没关系!这些小儿科的法子疼是疼点,要弄死一个鬼墨,却也没那么容易!你朝下面看看,你麾下的将士们还在拼命战斗着,想要你带领他们重现昔日的荣光呢!不要让他们失望!所以、所以,你如果只是因为我而向那个混账低头的话,我绝对不原谅你!” 两双红眸彼此交汇,不过一瞬,却已传达了千万重含义。 “哦……”颛顼饶有兴致地拉长了声音,“当真……情深意重。” “颛顼……”等酋再次开口,声音仿佛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你若再不住手,我今日纵使拼到粉身碎骨,也必定要与你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好大的口气。” “——呵,虽然你曾贵为东海神王一脉,亦不要小看北溟之魔。” 低沉而嘶哑的话语,似是败军之将怨愤不甘的咒骂,不知为何却隐隐蕴含令人心悸的力量。 幽都统治者讽刺而轻蔑的笑容忽而一顿。 几乎同时,被挟制着匍匐在他脚下的众妖魔觉察到不对,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回首朝西边遥望。 有隆隆声自远处夜安城方向传来,沉闷宛若天雷滚动,又似什么人在击打战鼓。那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地,就连大地都跟着隐隐颤动。正不知为何,忽然有妖魔不可思议地大叫,挣扎着指向天空,随即更多的妖魔也叫了起来。只见几百年来将整座城池笼罩在内的光墙竟尔光芒大盛,明灿若流霞,耀目似日晖,更有许多无人能懂的符咒在其上流转翻飞,将整片夜空映得青白炫亮,有如白昼。 这般异象,数千年来未曾一现。就是后世史官大约也要惊叹:太古铜门之外,北溟荒蛮之地战事连绵血火交织的历史上,这场鏖战绝对是其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好厉害……”卓君武亦盯着那处,声音中又是讶异又是欣喜,“那便是无寐侯真正的力量么……” 身边槐江亦激动不已,木头似的脸殊无表情,声音却在打颤:“主君——” 支持着光墙的力量愈发充盈,原先还能隐约瞧见轮廓的城池渐渐消去了身形,满目皆是璀璨明光,几不能直视。 “——不错。”颛顼好整以暇地评价,然而一根一根收紧在酋肩上的手指却泄露出了他心中的一丝不安,“然而朕亲手所设的法阵,绝非轻易能破。你再如何努力,也只是不断在使那囚禁你的牢笼变得更加坚固罢了。” 酋哼了一声,道:“那又如何?那牢笼由我自身力量所造,亦当由我所控。这世上能囚禁我的只有我自己,能掌我命运的,亦只有我自己。” 话音未落,脚下震颤,隆隆巨响震耳欲聋,穹窿之下几道电光一闪而过,隐有天崩地裂之势。远处那光墙蓦然长高,长大,宛若一个被不断吹胀的气泡,一瞬便将城池四周方圆数十里的林地沼泽包含了进去。众魔仍在惊呼,只见那光墙继续扩张,转眼之间便到了跟前,拂过全身如狂风过境。满地重重的锁链一与接触,便如积雪遇到太阳似的,一寸一寸碎裂消散,化作尘埃。 待颛顼再次开口,他与酋已经身在光墙之内。白衣的魔族微微动了动,身上的锁链也咔锵咔锵断开,摔在地上。 “朕的确……印象深刻。”只说了一句,鲜血便沿着唇角滑下,滴落在漆黑华贵的前襟上。胸口要害处洞开,酋慢慢地将手从其中抽了出来,白袖上沾满血污,五只纤长漂亮的手指紧紧抓着半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重重一捏,尽数化作浊气飘散。 他们方才距离得太近,而若论近身,整个北溟无人及得上恢复真正力量的无寐侯。 “然而……你终究还是回到了囚笼之中。” “就算那样……”酋一字一顿地道,“就算那样,依旧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幸灾乐祸。” 更多的鲜血自颛顼口中留下,他却毫不在意,面上笑容渐深,一点点地诡秘起来:“只可惜,付出如此牺牲,却依然徒劳无功。你毁灭的不过是朕灵识所化的假身,实则没有丝毫损害,然而你想要拯救的人,亦不会因此幸免于难。” 话音未落,巨大的爆炸声自身后传来。酋猛然回头,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战场之上,鬼墨原先所站的位置已经看不到那道凛然挺立的身影,充斥着视野的,唯余耀目的火光。 ☆、第章 第七十二章 许多年后,每当酋回忆起这段场景,那种强烈的恐慌和不真实感依旧会涌上心头,仿佛事情刚刚发生在昨天。只觉天塌地陷一般,满眼景物尽皆化作了虚幻,战场上妖魔的叫喊声也变作了毫无意义的噪音,每踏出一步都似乎踩在空气里,飘飘荡荡,落不到实地。 十余丈的火焰色作赤白,直指天空,灼烈的热度扑人面颊,烧得直连皮肤都要融化。颛顼早已化作一团浊气消失在黑暗中,众妖魔惊恐地望着那团火光,本能地朝后退却,唯有他们白衣的主君一动不动站在最前,衣袍被焚风吹得猎猎舞动,身子却僵硬得宛若耸立的石像。 幽篁并没能逃出来。 没有。 来自幽都王的袭击猛烈而突然,纵是恢复了力量的酋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而幽篁再厉害,也不过是区区凡人的亡灵而已。有那么短短一刻,甚至能看到隐约的人影在火中艰难地蹒跚,然后倒伏下去,隐没在烈焰之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颛顼是故意的,操纵人心,让手中的玩物看到胜利的曙光之后,又重新跌落回绝望的深渊,并借此取乐。这一次,他又成功了。 酋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只觉得心脏仿佛被谁的手狠狠拧着,又仿佛被一支冰锥洞穿,又痛又冷,几乎要蜷缩起来。也许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幻梦,只是被囚于刑牢之底时所织造的无数疯狂梦境中的一个,而他也依旧是那永失自由的魔,一睁眼便能看见角斗场天顶上耀如碎钻的繁星,还有他无法挣脱的牢笼。 “——灭火!快灭火!”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再不复当初狱医的清朗明亮。酋率先冲了过去,以掌风疯狂地扑打,所过之处火光顿灭,只余零碎的火星如夏夜流萤般四处飞散,又回头冲众妖魔命令道,“——通通过来!给本侯找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幽篁那个混账找出来!!” 此时现场尽作一片焦黑,滚滚浓烟遮蔽了视线,只能看到脚边一具具化作黑炭的尸体,身上覆着烧熔变形的铠甲,再瞧不出生前的模样。酋一路跌跌撞撞朝爆炸中心而去,不时翻起身边一具疑似的尸体仔细辨认着,待确认不是后,面上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随即又更加焦灼。众妖魔在后面跟着,也学着他的样子四处翻找,只是无一人敢擅自越过前去。 第 64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5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65 章 终于,当重重烟气被朔风吹散,最后一道躺卧在焦土中央的身形显露了出来。漆黑衣衫被烧得只剩几缕破碎的残布,浅金的镶边也熏得褪色,干枯的血肉如同陈年的木枝般附着在惨白的骨头上,再看不出生前俊秀的模样。酋僵立着,本不愿相信,但那骨殖下一抹残艳的红如烙铁般烧痛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枚殷红的罗缨,烧断了几处绳结,由于压在身下,终究得以保留大致的模样。 茜草染就的蚕丝细密编织,又缀了极南招摇之山出产的血玉,纵半埋在泥土中沾满了烟尘,依旧格外地显眼。它曾在他胸前迎风飘摇了数百年,后来又被亲手缚在那书生漆黑的袍摆一侧,随着步伐一摇一荡,昭示着两人之间早已根结株连,再无可解。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罗缨已乱,美玉蒙尘,而那些往思旧忆又该寄于何处? 酋记得翠竹搭建的小酒肆里,自己用傲慢的口吻宣誓道:“挂了这个,从此之后,你就是本侯的人了。” 书生听后,好脾气地笑了笑,与其说是开心,不如说是宠溺,让人看得没来由气闷。 其实,想说的并不仅仅是这些。只是他高傲了太多年,也冷漠了太多年,当一颗心被重新点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仿佛这是一场攻防战,一旦吐露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句话,便是认输。 他们之间本该是敌人。一者为战功赫赫的北溟魔侯,数百年来不知为幽都进犯大荒训练了多少兵将;一者是默默无闻的凡人,无辜枉死于战乱之中,恨意不散,终成怨鬼。若算起来,当年蜀州城破,幽篁身死,酋说不准也要负上一两分的责任。只不成想,因缘机巧,两人居然便结伴在一起,磕磕绊绊、兜兜转转,已然共同经历了许多。 酋其实并未真的想过长长久久,那太难了。心中总是预防着,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因着某些事情争执良久,互不相让。倘若再难弥合,自己便潇洒离去,不带丝毫留恋。然而分离来得太快,一直来不及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甚至连好好地道别都未曾。 倒卧在眼前的尸骸面目全非,残缺不全,再高明的医术也无法将之恢复成生前的模样。身后一名属下小心翼翼走上前,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酋没有听见。狂暴的情绪在体内横冲直撞,撞得胸口一阵阵发疼,感应着他的力量,整个结界都隆隆地震动起来。 “不……” 指尖颤抖着探向前,极小心极小心地一碰,漆黑的焦骨便如顽童堆砌的砂砾城堡,层层崩碎,化作墨色烟尘飘散而去,再不复存。 “……不,不要……幽篁!” 旷野上响起一声长长的呼喊,哽咽嘶哑,悲凉得如同失去伴侣的孤狼。 “——幽篁!!!” *** 与夜安城普通士兵的居所相比,城主无寐侯的军帐除了宽敞些,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前半部分用来议事,后面由一道帘幕分隔开来,是平时起居休憩的地方。软榻旁的小火炉上熬着只陶罐,汩汩地直冒热气,空气里满是药草微苦而清香的味道。 白衣的狱医用纱布滤去药渣,将熬好的汤药端去榻边,往那书生手里递,声音冰冷地道:“……喝了。” 书生不接,依旧四平八稳地倒卧榻上,脸上是温和却有些无赖的微笑:“我右手废了,动不了。”瞟到对方红眸里一闪而过的心疼,特意拉长了声音,“你来喂我啊?” 他全身上下只裹了一层薄被,几乎是□□的。但这模样没有丝毫□□的意味,反而叫人瞧过一眼后便不忍卒睹。露出的部分简直没有一片好肉,本该细白柔腻的皮肤层层叠叠布满了伤口,已经过去数日,却还在不断渗出漆黑的血墨。伤得最重的是右臂,血肉完全被挖空了,只剩下苍白的臂骨勉强连接在一起,仿佛轻轻一动就要分离裂开。 酋叹了口气,便真地坐在榻边,舀了一勺药喂进幽篁口中。脸上神色不虞,动作却异常温柔细致。 幽篁苦得眉毛眼睛都拧在了一块儿,好不容易咽下去,喘了口气才道:“……还在生气?” 酋不答,只是眉心皱紧了些,冷着脸又给他喂了一勺。 幽篁乖乖喝了,又道:“别气了,没什么丢人的……不过说实话,那时候看你哭得跟天要塌下来一样,我真是吓了一跳呢。” 酋恼道:“闭嘴!本侯没有哭!!” 幽篁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咦?那你是沙子吹进眼睛里了?我记得那时候也没什么风啊……” 酋气得一把扔了勺子:“闭嘴!你到底喝不喝?不喝算了!!” 幽篁连忙道:“喝喝喝!你熬了那么久,我怎么能不喝呢?我知道你心疼我……” “——本!侯!没!有!心!疼!!!” “你没有心疼我,那时候还亲我干什么?还抱得那么紧,眼泪全蹭我领子上了……啊,住手,住手,你轻点!!!不是说过一会儿才开始治疗的吗,怎么现在就——啊啊啊,好疼!!” 酋不知是羞是怒,脸上涨得通红一片,恶狠狠地将幽篁按在榻上,治疗法术的绿色光芒亮了起来。 ☆、第章 第七十三章 以前幽篁从未见酋哭过。记忆里那容貌美丽的无极魔一直冰冷而倨傲,让人想起纵横瀚海的百丈玄冰,或是掀震高岗的猎猎长风。傲笑沙场,快意恩仇,胸中回荡着不尽豪气,头上闪耀着至高的荣耀,又如何会如多情的小儿女般落泪沾巾? 然而酋的确是哭了,还哭得很厉害。 那时幽篁为法术所制,浑身上下唯有被削得只剩白骨的右臂挣脱了铁锁。便暗暗抓住笔,趁最后关头祭出所有力量,召唤镜影挡在身前。一瞬间火光在眼前炸开,浑身皮肤被高热灼痛,身体里的每一滴水分也似乎瞬间被蒸干。巨大的气浪将他掀倒在地上,身上不知压了谁的断肢残臂,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恢复意识,已经不知过了多久,手脚并用从焦臭的碎石砂砾中爬出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酋跪坐在不远处的地上,正望着手中断作几绺的罗缨发怔。一向挺直的背脊弯成脆弱的弧度,宛如绝壁之上被冰雪压弯的百年孤松,又像是受伤的天鹅无法抬起的颈项,绝望而哀戚,只让人瞧着便不自禁地与他一同伤心。 明明是几千岁的魔,却孤单地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 “酋……” 幽篁的声音有些沙哑。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近去,握住那魔的双肩,将他身体扳了过来。 对上的一瞬间,幽篁感到手中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 酋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人,露出混杂着狂喜和不可置信的神情。紧接着,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红宝石眸子里涌出来,源源不断,沿着的脸颊滑落,最后在尖削的下巴上汇成晶莹的液滴,点点滴落在白色的衣襟上,湿痕浅浅,宛若梅间落雪。 “你……”酋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极慢极慢地一个个吐字,“你、你没……没事……” 幽篁低头在自己身上瞧了瞧,回给他一个清浅的笑容:“这模样,倒也算不上‘没事’。但至少,我现在还在这里,还在你身——” 一个“旁”字还未说完,身体已被拽得前倾。一只手紧紧抵住他的后脑,同时唇瓣有两片温软紧贴了上来,急切地磨蹭着,待一启唇,便肆无忌惮地长驱直入。 这样坦率表达情绪的酋真是前所未见,连围观的众妖魔也楞住了,四周不约而同地响起一片惊讶的抽气声。幽篁亲吻的间隙偷眼瞧过去,只见那一双双颜色各异的兽瞳全都瞪大了,呆滞地望着他们。卓君武蹲在队列最前,一只手还保持着翻找尸体的动作,遇到幽篁目光,意味不明地一笑。槐江则仿佛没看到一样面无表情,良久,忽而重重一声,身后棺材轰然坠地。 幽篁心中只觉喜乐,伸手回抱住酋的后背,凑头过去加深了这个吻。此刻天地为证,观者众多,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吻了他,便算公开了两人间的关系,日后再怎么也抵赖不成了。 直到透不来气了,酋才往后撤开,两手仍是不放心地抓着幽篁,声带哽咽地道:“我还以为……我以为……” 第 65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6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66 章 幽篁安抚似的拍着他,柔声道:“……别哭。我这幅死人皮囊就算被幽都王再怎么折腾,也终是行动无碍的,不至于连个把自救的本事都没有。只是现在这幅模样着实有些难看,也不知完全恢复要多久,怕是要碍你好一阵子的眼了。” 酋闻言,低头瞧了瞧书生身上斑驳的血迹、层叠的伤口,摇头道:“没关系,我帮你治疗。你知道的,以我的本事,很快就可以——” 幽篁一听“治疗”两个字,脸色却立刻变了,本就青白的脸变得更加青白,仿佛是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似的。 “那个,你、你……我、不必……”他结结巴巴地说。 酋眼中还晃着泪,却噗嗤一声笑了,容色清艳,彷如清晨尚含着露水的芙蓉芳华初绽。幽篁望着他,心中又是赞叹又是欣赏,一时竟有些呆了。酋只觉异常窘迫,连忙伸袖擦了擦脸,待再抬头时已恢复了惯常的高傲又带点淘气的神情,拉长声音道:“你若乖乖的,本侯心情好,便轻点下手,如何?” *** 至此之后的一段日子平静而忙碌。由于未及预备仓促应战,纵使最终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夜安城驻军也是伤亡惨重。除了整理战场、安置伤者外,还有许多毁坏的房屋亟待修葺,各类吃用物资也匮乏得厉害。 不过这对于恢复了力量的酋而言,并算不上什么。重建工作在他的指挥下完成得飞快,放眼望去,整个城内众妖魔皆忙得热火朝天,一切井井有条。 幽篁伤得甚重,好在有个水平在北溟屈指可数的医者在近旁,恢复得也十分迅速,没过多久就能看见他半边胳膊包着厚厚的绷带,腻在处理公事的酋身边活蹦乱跳了。这一次他在整个夜安城都出了名,一切自然是因为那个当着数千妖魔的面弄出的惊世一吻。酋在做出那般“有失体统”的举动后,似乎觉得没脸面对属下,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牢牢扣着面具。至于幽篁,在众妖魔口中,他荣幸地成为了城主有史以来所纳的第一位……面首。 幽篁起先还没注意,毕竟妖魔们的看法他是一点都不在乎的,直到某天一个试图巴结的女魔神神秘秘地凑上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只小小瓷盒,里面盛满了玫瑰色泛着清香的软膏。幽篁莫名其妙,拿着小盒去问酋,只见那魔族将软膏凑到鼻间嗅了嗅,脸色顿时黑得跟要杀人似的。 “这东西哪儿来的?” “别人给的。”幽篁诧异。 “谁给的?”酋追问。 幽篁心道不妙,知道要是说出来的话那女魔必然要糟,想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魔可能也差不多,便避重就轻地道:“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酋一僵,张了张嘴似乎要回答,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秀美的脸庞忽然泛上一丝红晕,皱眉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快扔了!” 幽篁本来没往那处想,此刻见他神色也就回过味来了,不由叫了起来:“哎哟,她给我这个干什么……等等,难道他们都以为我是在下面的?” 酋唇角微挑,弯出个得意的笑,道:“不然你以为呢?” 幽篁道:“不行不行……这种事情可不能……”他顿了顿,知道哪怕自己拉了高台,扯了大幕,把全城的妖魔都招过来澄清两人上下关系,大概也没人会信,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那至少你要给我个身份吧?我若留在夜安城,可不能整日里顶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 酋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阵,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得倒是有些道理。你想要什么名分,说出来听听,本侯给你封。” 幽篁想了想,道:“嗳,对了,那时候追杀你的那个右亲卫统领,叫什么奎召的女魔,不是被我给杀了么?按照北溟的规矩,合该我接替她的位置,所以也封我个统领当当,怎么样?” 酋瞧了瞧他满怀期待的眼神,摇头道:“以你的本领,若仅仅只是个统领着实屈才,所以本侯给你往上升一升,如何?” “哦?升成什么?” “呵,凭着你我二人关系,自然……自然便是这夜安城的城主夫人了。” ☆、第章 第七十四章 对于城主夫人这个封号,幽篁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酋向来是自说自话的性子,向他抗议也没什么用。而且更糟糕的是,这位北溟数得上名的战将做起事来一贯雷厉风行。谈话发生后的第二天,一名传令兵就急急忙忙地闯进了帐子,当着一众妖魔兵将的面展开帛制的卷轴,大声念道:“城主有令!鬼墨门下幽篁者,勇捷机变,才智过人,风骨不折,姿容清卓。予诚心悦之,意纳为左右,兹封为夜安城君夫人。其位尊而责厚,辅内政参外务,协心戮力,共谋大计,若有不从——杀无赦!” ——杀无赦?! 话音一落,在场众魔皆目瞪口呆,帐中的空气跟冻住了似的,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明明是婚书,却以军令的形式发出,甚至生怕对方不答应似的,居然恶狠狠以性命要挟,估计古往今来也就独此一家了。 幽篁在最初的愣怔过后,内心里叹了一口气,在四周无数“这小子究竟有什么好”“无寐侯大人怎么会看上这小子”的探寻目光中居然还能保持得体的微笑,施施然接过诏令,道了一句:“有劳了!” 传令兵不知他什么态度,挠了挠头,疑惑道:“那……那君夫人怎么说?” “君夫人”三字一入耳,黑衣书生暗地咬了咬呀,脸上却依旧挂着那笑,嘱托道:“麻烦你回去禀报无寐侯大人,这个封号我……咳咳……妾身便收下了,但求今夜月上中天之时,于城中角斗场一晤。” 对方得令而去。这时一只不识眼色的狗头妖忍不住八卦道:“公子……呃,君夫人,您约无寐侯大人与角斗场相会,莫非是打算要来一场决斗?” 幽篁道:“决斗?斗什么呢?” 狗头妖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斗这个……上下?” 话未说完,另一只妖魔上前一掌将它拍到了地上,怒道:“废什么话!这上下……还用得着斗嘛?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板上钉钉——?”幽篁微笑的嘴角慢慢往上弯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 夜深。 白日的训练早已结束,战士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囚室抓紧时间休息。宽广的角斗场上空无一人,只余月光穿过洞开的天顶照射在光滑的石板地上,清冷而萧杀,宛若深夜树林中的一席白霜。 在这极黑极静,仿佛只适合杀人舐血的时刻,场边高高的看台顶上,却忽然有了异于寻常的动静。似是衣袂轻微地摩擦,又夹杂着暧昧的水声,再之后—— “唔嗯——” 沾染情欲的呻吟打破了夜的冷肃,绞起一片缠绵温软,一旦流泻而出,就再也抑制不住。似快乐似痛苦,断断续续,有如街头的胡琴师傅一把弓悠悠拉到了尽头,又像是淙淙的流水绕过一重又一重险滩。 整个夜安城绝不会有哪只妖魔能想到,这样柔软而媚惑的声音竟会发自于它们那位冰冷嗜血又威严持重的城主。 向来齐整的白衣此刻只是松松垮垮地敞开挂在肩侧,大片赤裸的肌肤露出来,在月光下映出魔族特有的幽蓝光泽,两粒茱萸微微肿起,立于胸膛之上,艳红欲滴,引人采撷。容貌美丽的魔侯靠坐在可俯瞰整个角斗场的华丽宝座之上,并不似平时那般坐得端正严谨,而是没骨头似的歪斜在一边,摆出了一个慵懒又勾人的姿势。 双腿被大大打开,搭在两侧扶手上,不时地颤抖着。十根光裸的脚趾不断蜷起,旋即张开,仿佛正遭受着什么极为残酷的折磨似的。然而实际上,那感受恐怕远不是痛苦所能比拟,辗转磋磨,蚀骨销魂,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那个埋在他腿间要害之处,不停动作的银发脑袋。 “别……呃……呃啊……停下……” 喘息声中沾染了甜腻,欲拒还迎一般。酋抬起一只手,虚虚搭在幽篁后脑上,指尖缠进柔顺的长发,纠结万分,既像是在阻止,又像是在催促对方更进一步。 征战千年的魔,半生心思皆扑在兵戈戎马之上,又因着自身容貌常遭觊觎,故而于这情欲之事沾染得少,确实算不上擅长。如今幽篁所做的这一遭,于他而言可算是极少的体验了。 第 66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7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67 章 下身最脆弱敏感的器官被温软湿热的口腔紧紧包裹,来回吞吐,顶端细嫩的皮肤被粗糙的舌尖轻轻划过,脊椎便如有电流穿过,头皮也一阵发麻。 “嗯啊……哈……停……” 幽篁往后一撤,将口中之物吐了出来,那形状漂亮的男物早已高高地挺立,被口涎和淫液浸得湿润发亮,乍一离开原先的温热,便留恋般地抖了抖。随即换了手来抚慰,一只手握住挺直的柱身上下捋动,另一只手则包裹住下方两颗浑圆的小球轻轻地揉。看到对方不适应地扭动着,连带大腿根部的肌肉都在一跳一跳地抽搐,故意不解地问:“怎么?不舒服么?” 酋顿了一下,才气息不匀地道:“不是……别……别在这里……这不是地方……” “不是地方?”幽篁重复,“可是,我瞧你明明在这里才特别有感觉啊……”说罢指尖压住顶端微微张开的小孔,打着圈子重重地磨蹭起来。 “呃啊!”酋猛地一挣,试图往后躲开,但他身后便是宝座的靠背,根本无处可避。本就是极敏感的地方,又鲜少遭受这般放肆的刺激,幼嫩的铃口很快被蹂躏得发红,难耐地开合两下,吐出一大股透明澄清的液体来。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幽篁又稍微加重了些力气,菇头顶端柔腻的肌肤被他压得微微变形,茎身又涨大了些,伴随方才分泌的液体,激起几声淫靡的水响,“若在白日,从这里望下去,整个角斗场的盛况可尽收眼底,无论是那些在生死边缘搏命的战士,还是为血腥和厮杀欢呼的观众,众生百态,俱都匍匐于你的脚下。你是这座城的主人,是整个北溟最骁勇善战的无极魔,轻易便能决定无数生灵的命运——然而没有人知道,夜深人静之时,就在同一个地方,揭去了那张狰狞丑恶的面具,你竟会露出这样美丽而诱人的神情……” “别说了……”酋尖尖的耳朵抖了抖,面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层,不知是因为情欲还是羞恼。幽篁说得没错,在这数百年来早已无比熟悉的地方做这等放荡之事,自己反倒是更有感觉了。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几乎想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自此与世隔绝再不见人了。 “别说了……别在这里……若是被瞧见,我——” “不,就是要在这里。”幽篁道,平时温润的书生此刻笑得邪恶,“是你自己许诺若我接受封号,今天便任我处置的,莫非要反悔不成?” “我……”酋其实早就在心里反悔了一千遍一万遍,毕竟他没想到幽篁会对“君夫人”的事情这样耿耿于怀,更没想到对方在某方面居然真的技术高超,折腾起人来真真是生死不能。然而身为一方魔侯的尊严让他及时收回了任何可能表达示弱的话:“我……本侯才不反悔!” 他本想说得强硬一些,然而此刻那双艳红的眸子因为情欲而染上一层朦胧的雾气,漆黑的发丝凌乱地垂落颊边,随着喘息轻微地颤动着,怎么看怎么一副饱受欺负的模样。 幽篁扑哧一笑,吻了吻他滚烫的脸颊,柔声道:“乖,这个时候没有巡卫,不会被人瞧见的。” 酋恼道:“你说谁‘乖’呢?本侯……本侯——”说话间,揉弄他下体的那只手不知又忽然碰到了何处,立刻整个小腹都又酥又麻起来,连带着身体也抖了抖,“——呃!” “原来你这里也敏感得很哪。”幽篁恍然大悟似的说,他本要再换个什么花样,然而手抬了一半却停下了,朝门口侧过耳朵,显然是听到了什么。 几乎在同时,酋也发觉了动静。若非被幽篁折腾得大脑昏昏沉沉一团糟,凭借魔族敏锐的听觉,他绝不至于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听声音大约是几只低等妖魔,不知为何大半夜地忽然朝角斗场而来,须臾之间已是到了大门外。只听“吱呀——”一声,沉重的门轴开始转动,高大的青铜门扇缓缓打开。 在两人险些被围观的前一瞬间,幽篁拉着酋就地一滚,双双藏在了城主宝座背面的一扇屏风后。 ☆、第75章 刚刚藏好,那几位不速之客便大步闯了进来,脚步在宽阔的厅堂内激起重重回音。幽篁将酋压在身子底下,自己从屏风后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瞧见是几只穿着守卫铠甲的妖魔,围成一圈站在场中,正小声地讨论着什么,隐约听到“鬼墨小子”、“教训”之类的。 原来那一道封赏令传遍整个夜安城,心中不服的大有人在。放着那么多貌美且善战的魔族女子不选,他区区一个凡人凭何竟能得到城主的青睐? 几日后便将举行战后庆功大典,届时幽篁也将正式以“君夫人”的身份与众魔见面,眼下这几只妖魔商量的便是如何当众出他一回洋相,给个下马威瞧瞧。然而他们讨论了半天,想出最高明的主意也无非是脚下挖陷阱,头顶砸板砖之类的,着实没什么新意。 幽篁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忽觉身下压着的那具躯体颤抖不止,一低头便看见艳绝的城主眉眼弯弯,正抿了唇无声地嘲笑。当下俯身,凑近耳边极轻地道:“……倒不愧是你调教的好部下,那现在也轮到我好好调教调教你。” 一只手按紧酋的肩膀,将他翻了个个儿,面朝下趴在地上,另一手则迅速往下,拉开了本就潦草缠裹在腰上的下裳。 酋一怔,尚来不及反应,便觉股间一凉,有什么硬物顶在了身后入口处,沾染了先前自己分泌的液体,滑腻无比,不断地来回磨蹭着。他立刻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本要出声阻止,忽然想起下面训练场中尚有人在,又连忙抿紧了唇。正在此时,后穴撕裂般一痛,那物已顶进了个头儿,疼得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背,往前挪动着想要逃离。 幽篁也有些出乎意料,方才早已经做过扩张,以为没事,哪知那处仍然太过紧致,自己又莽撞了些,不小心弄疼了他。当下有些歉然,低头看到那深红色的入口绷得紧紧,穴肉微微抽搐着,可怜兮兮的模样。好在并没有出血,便伸指一圈圈按摩着那地方,好教他放松,又同时探到前面因为疼痛而微微软下来的阳茎,轻柔地来回抚慰着。 酋疼痛稍缓,理智回笼,便觉脸上一阵发烧。场中谈话声还在继续,自己却躲在看台角落里行着这等苟且之事,当真羞耻难言。然而屏风之后空间狭小,若要挣扎躲开,一个不慎便会便会露出头来,若再发出点声音给人发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于是便只能忍,捏紧了自己衣袖,任由那书生趴在身上变本加厉地折腾。 这时幽篁已经趁着他放松,一点一点蹭进了大半。感觉到自己被温热的肠肉紧密包裹,还仿佛十分留恋似的一下一下吮吸着,一股快感直冲脑门,险些就要失守。好在他终于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往后拔出一点,缓了缓,又向更深处捅去。酋浑身一震,方才那一下不知蹭到了他体内哪一点,顿时整个小腹连同双腿之间酥麻一片,本还有些僵硬的身躯瘫软在了地上。 幽篁找对了地方,略微放心,在赤裸光滑,线条流畅的背脊上轻轻一吻,随即深深楔入。魔族猛然吸了口气,再一次压下本要出口的声音,柔嫩敏感的甬道被一寸寸填满,心中紧张无比,却不知为何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起先是小幅度地抽动,待身下人适应,动作渐渐加大。酋不得不跪趴在地上,双腿大开,身体被一耸一耸地顶着往前。他生怕自己这般羞耻的模样从屏风后露出来,又连忙往后缩去,十指紧紧地扣住地板,想要固定住自己。然而如此一来,身后的撞击便一丝一毫都回避不得,只能老老实实地全部承受,感觉愈发强烈。 回想起来,情侣之间的欢爱两人之前只做过一次,那还是在神智不怎么清醒的情况下,故而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切的感受。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感受着另一个人的温度,每一根神经都传递着另一个人的脉动,仿佛真正地融为一体。冰冷了千百年的心重又复苏,再一次体味这凡尘俗世的鲜活与生机,酋一直努力控制的气息终于紊乱起来。 这时两人交合之处已被淫水浸润,柔嫩的后穴渐渐肏开,抽插滑动再无阻碍。每一次拔出,鲜红的媚肉都跟着拖出,下一次插入又带了回去,快感便随着这一出一入渐渐从双腿间漫涌上来。酋将牙齿咬得发酸,浑身都在细细地抖,性器愈发充血涨大,直直地挺在小腹上。一只手伸过来,握住肉根灵巧地上下揉搓,还不时以指尖去戳弄顶端那狭窄的细缝。酋被前后同时的刺激逼得发疯,终于忍不住呜咽一声,前端冒出一大股清液。 这极轻微的一声,在沉寂的黑夜里也尤为明显。场下的谈话声顿时停了,几只妖魔互望一眼,一同循着动静,小心翼翼地朝着高台上城主宝座的方向探索过来。 脚步声渐渐靠近,幽篁感到伏在下面的躯体整个僵硬了,包裹着自己的甬道也骤然缩紧,几乎勒得发疼。他知道酋平日里极顾惜脸面,哪怕孤身面对千军万马也肯定没有此刻这般紧张,忽然便起了坏心,不但没将分身抽出,反倒更往里送。动作放得极慢,却一下一下顶得更深,来回碾磨着柔软的内壁。酋颤抖得愈发厉害,后来几乎是抽搐了,眼角一片晕红,渐渐沁出了泪。 那几只妖魔渐渐靠近,却终究在距离城主宝座数丈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无寐侯数千年来积下的赫赫战功,使得光是他曾坐下的那个位置都仿佛威严得不容侵犯,令众魔犹疑着不敢靠近。 然而…… 然而那位威严不容侵犯的城主,此刻正柔顺地伏在一个凡人身下,展露出从未现于人前的风华与媚态。幽篁一面继续动作着,一面竖起耳朵,警惕地关注外界的动静。那些妖魔肯定是不敢再进一步了,然而酋浑身上下依旧紧绷绷的,显然怕得厉害。 他有心要将身下的魔族逼到极限,便干脆不再抽送,而是死死顶住内部最敏感的那一点,打着圈子重重碾磨起来。那脆弱的部位受到从未有过的折磨,强烈的快感沿着脊椎一路往上传递,连头皮都在发麻。酋本来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此刻却被刺激得猛然一挺,修长的身体拉作一道弧线,又如不堪重负的拱桥一样落了下去。 幽篁伸手将他拦腰抱住,搂回自己怀里。此刻两人换了姿势,酋被强迫着跨坐在了幽篁身上,那肉茎顿时进入得更深,仿佛将内脏都要顶穿了。这般强烈的刺激,极难受又极舒服,酋双腿肌肉不住痉挛,脚趾尖也紧紧蜷缩起来。为了憋住声音,喉头不断颤动,泪水亦忍不住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幽篁见他这一副几要崩溃的模样,忽然又觉得心疼,生怕他一个不留意弄伤自己,便停下动作,伸手去拨弄那削薄的嘴唇。酋情欲稍退,理智回笼,立刻捉住那手,泄愤一般张口咬住,无极魔两颗尖尖的犬齿恶狠狠地陷入鬼墨青白的皮肤。 幽篁胳膊上一阵刺痛,他却全不介意,任由酋那么咬着,还亲昵地吻了吻魔族发红的耳尖。两人下身交缠,相拥而坐,一直等到宝座之前的妖魔没再探到什么动静,一步步离开角斗场。 沉重的大门合上一刹那,酋浑身一松,脱力般靠在身后人胸口。幽篁这一次不再刻意折磨,缓缓地由下而上一下下顶弄着,同时握住那饱胀流泪的肉茎,掌心罩住敏感的顶端,技巧地揉弄起来。 酋舒服地仰起头,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呻吟出声,只是牙尖依然死不放弃地叼着另一人的胳膊,那声音便有些沉闷。股间早已湿滑一片,甬道里酥麻入骨,不断抽送的利刃送来一波又一波浪潮,仿佛连魂魄都要带出体外。 到得最后,浑身上下都沉浸在舒适之中,脑中一片空白,酋气息混乱地呜咽起来。幽篁被他不断收缩的内壁夹得再难忍耐,便将人死死抱在怀里,朝最深处狠狠撞击。电流般的快感一下子漫上了顶,酋只觉得双腿间涌起热流,身子一挺,性器顶端便喷出许多浊白的体液。几乎同时,身后的人亦在他体内发泄了出来。 两人紧紧拥抱着,气息相缠,静静等待高潮的余韵过去。过了好一会儿,酋才从幽篁的胳膊上松开口,忿忿地道:“呸,死人肉,真难吃!” 幽篁连忙收回手,笑嘻嘻地揉了揉,道:“哪里是难吃?舍不得吃才对嘛。” 酋将将褪下情欲的脸上再次泛起红晕:“你……”话未说完,便被一个深吻堵住。 早就恢复了力量的无极魔,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令那可恶家伙的手臂彻底报废,然而他在口中含了半天,尖牙磨磨蹭蹭,明明好像很用力的样子,却连一丁点儿血丝都没能咬出来。 ——终究是舍不得 ☆、第章 七十六章 第 67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8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68 章 唇齿交缠了好一会儿,方才再度分开。 酋两片嘴唇被吮得鲜红水润,初绽的花瓣似的,狭长的眼角边晕红又泛了上来,目光莹润,隐约透着几丝朦胧水汽。 “混账……”他软软地靠在幽篁身上,隔了好一会儿还觉得体内似乎有根东西在来回地捅,这种感觉可是从未有过地别扭,心中不由冒出股火儿来,“竟敢这样折腾我……你这个混账……” 嗓子逼得狠了,声音便有些沙哑,说到后面几个字时,尾音拉长,气恼之外似乎又多了点委屈。幽篁只听得呼吸一滞,胸中涌起一股极温软的情绪来,只觉得怀中人让他喜欢得心都疼了,一只手伸到那柔韧的腰间,试探地揉按着:“……弄得你不舒服了?” 酋又朝他怀里靠了靠,几根手指正按在酸痛不已的地方,顿时酥麻阵阵,不由舒适地舒了口气,口中却不尽不实地道:“哼,……不舒服。” 幽篁闻言嗤地一笑,意味深长道:“不舒服……还射了这么多——”指了指身边的青石地板,只见上面星星点点,溅了不少浊白液体。 酋的脸腾地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烧着似的。他直起身子似乎想去擦,但雪白的衣袖刚刚伸出又觉得不对,连忙缩了回来。幽篁见这位平日里沉稳优雅的魔侯尴尬得手足无措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歪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酋这一下可气得够呛,恼火地瞪着他,一张脸绷得死紧。幽篁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一边笑一边哄道:“又不是大姑娘,别不好意思啦。这点儿事都要害羞,那我们以后若是再做些别的,更过分的,你可不是要羞死了?” 酋依旧气哼哼的,只当没听见。幽篁便猝不及防地凑近,把手伸到他腋下呵起痒来。这却是威名赫赫的夜安城主的一大软肋,只挠了几下,他就软了身子,挣扎着往后躲:“喂,你住手——住……住手!” 幽篁却毫不客气地往前凑,两手更是见缝插针地往他怀里伸:“我偏不!今天非要叫你对我笑不可!” 两人明明都是高手,可谁都没动用那些厉害的招式,只是胡乱地缠作一团。要说这些流氓耍赖的手段,酋终究是略逊一筹,果然被挠得笑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混——不,别!哈,哈哈……别闹!!哈,别……”到了这地步,便再也生不起气来,跟小孩子似的全无章法地一番闹腾,过了好一阵才消停。 等互相帮忙整理好衣服,酋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抬起头,目光柔和地望着书生俊美的脸,轻叹道:“也只有你才……如若是其他的什么人胆敢像你今天这样对待本侯,早就不知道死了几千几百次。” 幽篁只是笑:“我知道啊,因为你喜欢我嘛。” 酋没想到他竟如此直言不讳,想来想去不知怎样回答才能不输了气势,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虽是表达不满,但听在另一人耳中,却总有些温柔甜蜜的意思。 此刻正值夜半,苍白月光由天顶落下,一方方青石地板上清辉如霜落。月色浸染下,便连矗立于角斗场四周的巨兽雕像也多了几分缥缈,少了几分狰狞。 酋正望着这座展示着自己昔日荣耀的建筑发呆,忽然被身边人扯住了袖子。年轻的鬼墨指了指头顶,声音里透着兴奋:“——你看,好美的星星!” 抬起头来,只见夜空里繁星密布,宛若漆黑幕布上铺了无数碎钻,此起彼伏地闪烁着,璀璨而炫目。耳边听那人道:“这么多,这么亮,我们大荒的夜空可比不上这里美呢。”酋点点头,并没有太多表示。毕竟那过去的三百五十一年,十二万个不眠的夜晚,他曾经每一夜每一夜都独自坐在此处,仰头凝望。想象着自己终有一日,能像那些北溟巨鲲一样,遨游寰宇,自由自在。 不知为何,情绪蓦然低落了些。幽篁站在一旁,立刻便注意到了,红眸中露出几分担心。正当他绞尽脑汁地想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哄人开心时,酋忽然开口了:“在我们北溟,有一个传说……每一名最强大的战士死去,都会化为九天之上闪烁繁星中的一颗。” 幽篁一怔,不明白为何说起这个来,却听他继续道:“……如今战火连绵,纷争不止,这凡世众生的命运日后将往何方而去,却谁也无法揣测。倘若有朝一日,我战死沙场,不知是否有幸也成为其中之一。” 话虽说得豁达,但语气却隐隐有些茫然之意。幽篁不欲他思虑太重,便故作轻松道:“喂喂,你若死了,我怎么办?我不是北溟的魔族,可没办法跟你一起变成星星的。” 酋转过头,将幽篁认认真真地打量一遍,似乎真地有些苦恼道:“是啊,你可怎么办?若拉着你给我垫背,怎么想都有点于心不忍;可若放任你独留世间,你找了别人,把我给忘了,又实在太吃亏。” 幽篁吃吃笑道:“你这样好,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怎么会去找别人?” 酋哼道:“我哪里好?我又冷血又可恶,还净喜欢折磨人。” 幽篁一把抱住他,仍是笑:“是,你又冷血又可恶,可我还是喜欢。”顿了顿,又道,“若有人能杀了你,那也一定是因为在此之前,我已经不存于世间了。” 言下之意,便是誓以性命守护对方,从此长相依伴,生死与共,天崩地裂也绝不能移。 酋心下颇有几分感动,口中却仍嘴硬道:“哼,说得倒是好听,此言当真么?” 幽篁道:“当真啊,相信我。” “嘁,每次相信你都有鬼。” 想起两人相识,本是源于一场骗局,幽篁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次真的啦……”说罢凑上前去,再次亲吻那双柔软的薄唇。身体贴合得一丝缝隙也无,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重又燃起。城主宝座之前,两具身体紧紧相拥,再次纠缠在一处,带着□□的闷哼不时飘散在空气里。 直到累得做不动了,方才止息。两人并排躺在地板上,一同观赏漫天繁星。幽篁依稀记得,上一次在这里仰望夜空似乎还是在自己被选为甲等战士,即将接受最终考核的时候。那时他孤身一人,失陷在这人地生疏、杀机四伏的魔域,每走一步都仿佛踏着刀尖而过,心中满是惶然与空茫。而现在,却有人与他十指紧握,气息交融,那黑与白的发丝亦纠缠着,铺满一地。 清晨,第一缕霞光穿过碎裂的天顶,映亮了整座空旷的场地。 酋衣冠齐整地跪坐在自己的宝座边,恨恨地瞪着椅面,攥着一块明显是从鬼墨袍子上撕下的黑布擦了又擦。那椅面的丝缎上似乎总有几点可疑的湿痕,可是无论怎么磨蹭,都没能消失干净。酋最后尽最大努力地擦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嗅了嗅,觉得还是不满意,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来。 幽篁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耸了耸肩:“诶,我看随便擦一擦就得了。反正以后肯定也还会弄脏……” “……?!”魔族一怔,随即便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脸色一片飞红,“混账!亏你还是个书生,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节操都到哪里去了!!” “啊?”幽篁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拍了拍宽大的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本来还是有很多的,结果看到你就都给扔了……” “你……” “我实话实说嘛。”幽篁笑得十分讨好,一面拉住酋的袖子把他往门口处拽,“……唉,快走快走!今天的训练马上要开始了!我们站在这里会被下面那些家伙看见……走啦!去洗澡啦!浑身上下黏黏糊糊的不难受么?!” 酋被扯得踉跄了一步,本来还没觉得,但幽篁一说,便感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从身后那难以启齿的地方流了下来,顿时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腿也有些发软。 “哎呀……”幽篁立刻反应过来,口中连忙道歉,“是我做得过了。” 酋便恨恨地瞪着他:“哼,你才知道!”顿了顿,又转了个笑,歪过头,拉长声音绵绵软软地道,“我走不动,你来背我呀。” 本意是开玩笑,哪知那黑衣的书生听了,立刻将他拦腰一抱,真地负在了背上:“这有何难?背就背!……话说回来,我背你也不是第一次。那时候是在迷踪沼泽,还下过雨,路可要难走多了……”回忆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至关紧要的大事似的,声音蓦然提高,“……等等!你是不是重了??” 酋一听,只觉胸中一股火气直往上冒,张口便咬住书生的耳朵,还用力扯了扯,引发一声痛叫。 “——再重你也得背!走!” *** 槐江背着他那口硕大的棺材,急急忙忙地往城内赶。前些日子战事连绵,角斗场里惯例的训练暂停了许久,这重新开始的第一天,竟险些睡过头了。 经过城主建在一座温泉附近的浴池时,只听高大的石墙后面,传来隐约的谈话,是那个鬼墨小子的声音。 “喂,君夫人这种封号也太尴尬了吧,我又不是女子……改一改怎么样?” 随即便是酋懒洋洋地答:“那说说看,你要改成什么?” “这还用问吗?你都嫁给我了,我该是城主夫君才对啊!” “胡说!本侯什么时候嫁给你……”忽一阵水花乱响,也不知两人做了什么,酋忿怒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啊,混蛋,你住手!!” 第 6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69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69 章 “没有?”幽篁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你现在嫁,如何?” “混账!不嫁!!” “不嫁?那好,咱们老规矩,大刑伺候!” “啊——”又是一声惊呼,乍听似乎挺惨,但又隐隐透着点儿受用。 “嫁不嫁?嫁不嫁?” “混蛋——呃……” 再然后,深深浅浅的□□便随着温泉上蒸腾的雾气飘散而去。槐江呆立片刻,随即马上捂住自己的耳朵,飞也似地逃走了。 他跑着跑着,忽然觉得一股悲伤从胸中漫涌上来,不可断绝。连主君都嫁出去了,而自己却依然得天天起个大早去主持训练,着实有些凄凉。话说回来,今天本该向受训者介绍狱医的,看眼下这架势,狱医还是临时换个别人来吧。 ☆、第章 七十七章 “幽篁公子,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您对全村的大恩大德,大家真是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啊。”位于太古铜门之侧,北溟边境的魔族小村落前,年迈的村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就要下拜。 黑衣的书生连忙上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口中谦道:“村长这是说哪的话!我既然奉无寐侯大人之命,担了休养民生之责,做这些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的。” 距他们所在不远处是一大片农田,一丛丛葱绿的幼苗整齐地排布其间,田亩边传来潺潺水声,却是一条长长的沟渠纵贯南北,不断将清澈活水灌入田中。 这村子里的魔族并不善战,数百年来都以种植作物为生。只是北溟气候恶劣,旱涝无常,收成时多时少,甚至整年颗粒无收也是有的,村民们一直生活得十分艰辛。好在不久之前城主夫人代替城主巡视领地,得知此地状况后,大笔一挥拟好图纸,派魔兵从地下引水,几日之内便将水渠修了起来。 城主夫人,自然指的是幽篁了。无论他怎么死缠烂打,酋都不肯松口,于是这封号也就没能改成。起先魔族们是认认真真地“夫人、夫人”地叫的,但是只见那书生抬笔刷刷几下,某个叫得最大声的家伙就被凭空出现的魅妖殴打得三天起不来床,也就自动自觉地改成了“公子”。 村长仍是满脸感激道:“公子太过自谦了,规划土木,兴修水利,这样的本领,无论魔族或是凡人都十分难得。自此之后,涝时可引沟排水,旱时又可灌溉保田,再不必惧怕风雨不调,村中的孩子们也不必挨饿了。老朽活了千八百年,前前后后下来,也见识过北溟数代九幽之主,像如今这般照顾我们这些下等魔民的,除了曾镇守夜明城的玉心侯大人,也就是无寐侯大人与您了。” 幽篁一怔,正要答话,忽然从他身后转出道身影来。白衣高髻,乌发红眸,一张纤柔精致,比女子还美上几分的脸笑意盈盈,正是在困兽刑牢中任职的狱医,以“义诊”的名义一同跟了来。 “在下倒是认为,村长若要感谢,只感谢城主夫人便足够了。至于无寐侯大人,他长年征战,可从来都没管过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狱医轻飘飘地说。 村长笑着摇摇头,长长的山羊胡在下巴上一晃一晃:“唉,阁下此言差矣。今日这工程虽然规模不大,但所耗人力物力亦非我们一个小小村落所能担负。若非寐侯大人默许,仅凭幽篁公子只身一人,便再天纵英才,想来也是难以办到的。”他想了想,又道,“说起来,无寐侯大人能够不顾身份种族的隔阂,破除成规,慧眼识人,想来幽篁公子与他确是十分志趣相投的了。若得联手共进,当是北溟之福啊。” 幽篁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呵呵赔笑两声,转过话题,又与村长闲话了两句别的。待那年迈的魔族满意离去,酋扭头,恨恨瞪了他一眼,幽篁顿时莫名其妙。 “……诶,我又怎么啦?” “……你拖累人!” “诶?” “……本侯当年靠战功起家,威名可是响彻北溟,震撼幽都,能止小儿夜啼的!可如今被你害得落了个心慈手软的名声,威风一日不如一日,可怎生是好!” 幽篁一脸不解,想了半天,试探着问:“那又怎样?……啊,莫非你生气是因为——连小孩子也不怕你了,倘若夜里哭闹,没人制得住他们?”顿了顿,又释然般地道,“那就让他们哭呗,哭累了就不哭了。其实声音大一点也热闹,你不觉得你这夜安城有时候死气沉沉的么,哪日改名作‘夜闹城’也是挺不错的。” 酋哽了一下,立刻眼神更凶恶了:“这什么鬼名字!” 幽篁道:“我是鬼,我想出来的名字当然是鬼名字,你不喜欢?……那夜哭城?……夜嚎城?……深更半夜鬼哭狼嚎城?这个气派!” “哎呀闭嘴!!”白衣的魔侯简直不知道该对这种愚蠢提议是哭是笑,只得跺了跺脚,“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年书,就想出来这个?敢情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非也,非也。”幽篁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晃,拉长了声音道,“狗不吃书的,吃肉。” “……” “……?” “……本侯吃了你,信不信?” *** 酋当然没有吃了幽篁,反倒是傍晚时分,他们被盛情难却的村长留下吃饭。之后去村子里逛了一圈,出其不意地遇到了两个熟人。 高大俊美的魔族男子小心翼翼地扶着黑衣的凡人女子,两个一起从一户农家出来,抬头看到幽篁与酋,俱都愣了。 “狄戎!流香!”幽篁率先叫了起来。 “小师叔!无寐侯!”流香亦是满脸惊讶。 酋扫了他们一眼,细长的眉毛朝上微挑:“……你二人何时来的北溟?到了夜安城的地界,竟也不知会一声,是瞧不起本侯还是怎地?” 虽知他一向说话不饶人,此言绝非怪责,但狄戎挠了挠脑袋,一张英气的脸红了一半,万分赧然的模样。 幽篁在一旁帮腔道:“是啊是啊,你们不是说要游遍大荒,览遍山河的吗?大荒那么大,怎么这么快就游完了?对了——”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玉心呢?怎么不见玉心?她……”话未说完,袖子就被酋狠狠拽了一下。 一阵沉默,仿佛忽然从哪里吹进股冷风,将故友相逢的热络彻底吹散了去。 狄戎面上仍然笑着,但眼眸低垂,分明是掩不住的悲伤:“玉心她……已然不在了。” 幽篁“啊”了一声,被这个消息惊了一下。他似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酋亦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无喜无悲。身为医者,他本知自月辉广场一场战役之后,玉心早已灯尽油枯,药石罔顾,这样的事情终要发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分别罢了。 狄戎道:“自上次桃李花林一别,我们一行三人便四处游历,着实过了一段快活日子。只是玉心旧疾一日日加重,起先还能靠药物撑着,后来便渐渐不管用。她还想瞒着我们,荒郊野外、山林沼泽都一路陪着,直到有一日不停咯血……”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眶也红了,“……最后那几日,我们又回到了桃李花林。她走的时候,并未遭受很多痛苦,还念叨着未能再见你们一面,有些可惜呢。” 流香接着道:“玉心姐姐还说,她希望自己离世后能回到北溟之地,一直守着故乡,而哥哥却必然是要与我一同留在凡间的。所以便让我们将她葬在太古铜门附近,北溟与大荒交界之处,我们每次又游览了什么新地方,她便都能望见了。” 幽篁吸了吸鼻子,低声道:“……真是的,上次说好,等回到了蜀州城要给她捎礼物的。明明都买好了,却因为诸侯围攻的事情耽搁,竟再也没机会送出去了。” “谁说没机会,按你们鬼墨的规矩,你烧给她,她不就收到了?”酋安慰性地拍了拍他肩膀,转头对狄戎询问道:“那现在——” 狄戎道:“我们将妹妹的骨灰带回来,葬此地往南十里的一片高山岗上,那里风景秀丽,视野开阔,想来她会喜欢的。本来此事该知会你们一声,但听闻你们正在为战后重建之事奔忙,便打算等一切安顿好了再说。没想到竟在此处见面——” 第 69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0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70 章 幽篁道:“既如此,不妨我们去玉心墓前拜祭一下,也好再叙叙故友之情。” 狄戎道:“好!”转身正要引路,身边流香轻哼一声,忽然歪了下去。 幽篁站得最近,连忙伸手扶住,连声道:“怎么了?流香你怎么了?” 流香一手揉着太阳穴,皱眉道:“无事,就是头有些晕,多谢小师叔关心……”狄戎从幽篁手里接过她,似乎有些忧心:“怎么会无事。最近她常常如此,没什么精神,法力也大打折扣,有时候无缘无故便晕倒了。” 幽篁一怔:“我们鬼墨都是死人,最多只惧刀砍火烧,从未听说哪位同门出现这种症状啊。瞧医生了没?” 流香似乎缓解了些,闻言笑道:“小师叔你又忘了,既然咱们都是死人,那哪儿又有医生敢给瞧病的?” 幽篁毫不犹豫地指着身边的白衣身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儿就有。——酋,你快给她诊诊。” 酋哼了一声,道:“你倒会使唤人。”嘴上这么说,却立刻蹲下身子,执起流香一只手诊起脉来,“给鬼墨诊断最是麻烦,一个个都是没有脉搏的,普通医师根本无从下手。除非像我这样,以灵力探入经脉,一寸一寸探查——咦?!” 众人听他惊异地轻呼一声,仿佛发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不由都抢着问:“怎么了怎么了?” 酋抬起头来,脸上神色一动不动,语气却透出一股不可思议:“……流香姑娘,你这是喜脉啊。” ☆、第章 七十八章 鬼墨为亡灵之躯,身死息止,碧血化墨,自该是没有脉搏的。然而酋反复确认,指尖下的搏动平稳而圆滑,确是喜脉。偏过头,瞧了幽篁一眼,目光中带着询问之意。 “这……鬼墨创派以来不过十数年的时光,门下女弟子与外人两情相悦、共结连理也不是没有,但受孕怀胎的事儿确实闻所未闻。”幽篁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尖,也是一脸疑惑,又转头看狄戎,“流香肚里的是……” 狄戎尴尬地咳嗽两声,英俊的脸庞上涌起两团可疑的晕红,低声道:“我们早在五个月之前便已经定下终身,也、也圆过房了。” “啊,”幽篁也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得又摸了摸鼻子,诚心诚意地道,“恭喜。” 酋的思绪依旧放在诊疗之上,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莫非魔族的体质有什么特殊?鬼墨与活着的凡人繁育不了后代,与魔族反倒成了?……可是,也没见那些跟朔方城鬼族通婚的妖魔们生下个什么来啊……” 幽篁打断他道:“酋,这母亲是亡者,父亲却是活的,那生下来的孩子算是死了还是活着?是鬼还是魔?总不能是个正常人吧?” 酋未及答话,流香倒先恼了:“小师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正常不正常的!” 幽篁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会说话,流香你别见怪!你长得漂亮,狄戎也不赖,你俩的宝宝生下来肯定是一等一地好看!” 流香被他这么一奉承,一张脸顷刻转怒为喜,嗔道:“那是当然!” 狄戎沉默了一阵,忽然低声道:“无寐侯,依你看,这孩子……当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酋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就算他年岁最长,见识远胜于在场众人,却也没遇过今日这般情形。他本就对医道极有兴趣,见此案例更是放不开手,便挽留道:“我须再仔细想想。你们若无他事,不妨在夜安城暂住一段时间,观察观察?那边药材器具一应俱全,即便当真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反应。” 狄戎与流香互瞧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狄戎道:“如此甚好,毕竟无寐侯的医术冠绝北溟,有你在,我们也能放心一些。” 幽篁坐在一旁,闻言一脸惊讶道:“酋,我只道你擅长医治外伤,没想到你竟连女科也会么?” 话音刚落,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众人屏息,一起望向白袍的魔侯。 酋面色变了几变,最终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容:“岂止如此,本侯还会男科。什么阳痿早泄肾虚气短,祖传秘方,通通药到病除,绝不复发,你要不要试试?” *** 流香在夜安城住得十分舒心。 毕竟照顾孕妇对众人来说都是第一次,新鲜得很,有事没事都要凑上来寒暄两句,帮些小忙。便连暂时客居此地的卓君武前掌门也要三五不时地过来探望一圈。在所有关心此事的人中,最以幽篁为甚。就门派中的辈分而言,流香肚里的孩子算是他的师侄孙,一想到以后将会有个小家伙天天喊他“师叔祖”,某个既不老也不尊的家伙就兴奋得不能自已,从凡间买了一大堆拨浪鼓布娃娃之类的小玩意儿准备着,通通堆在了流香房间里。 酋则更加忙碌,毕竟处理城主日常事务就已经占去很大一部分时间,又还要分出精力查阅医书古籍,为流香看诊。他倒也没什么怨言,一则对这个活泼明理的小丫头印象不错,二则是对她的案例愈发有兴趣起来。 然而随着日子渐长,问题便逐渐显出来了。虽说寻常女子怀孕期间大多会有体弱困乏的毛病,可流香的症状似乎特别严重,不过短短几月,便迅速地衰弱下去。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清醒的时候,连下地多走几步都很是费力,法力更是淡薄得几乎没有。鬼墨本不需饮食,她却忽然食欲大增,蔬果菜肉、糕饼点心流水价地吃着,可仍是常常喊饿。 仿佛腹中的胎儿随着成长,将母亲的精神气力全都吸走了。 狄戎自然大为着急,他一介武夫,丝毫不通医道,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整日围着流香团团转。至于病因,酋很快便弄清楚了。白衣的魔侯微蹙眉头,有些棘手的模样:“……孕育生命必须得有活人的生气。胎儿成长时本可自母亲体内吸取,然而流香身上必然是没有的。吸不到生气,便将灵力和魂气给吸走了。然而这些东西终究还是不足以代之,如此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狄戎怔道:“那往后……往后会怎么样?” 酋道:“若任其继续长大,可能会出现两种情况,要不就是胎儿生气不足、死于腹中,要不就是母亲灵力散尽、神魂陨灭。”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皆是一惊。 幽篁急道:“那可怎么办?!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酋低头思索,斟酌着该如何回答。 “想不到竟然这样危险……”卓君武在一旁抱着胳膊,忍不住低叹一句。 狄戎缓缓走到流香床边坐下,犹豫了半天,似乎要说的话十分难以启齿。然而最终他却还是转头瞧着自己的妻子,一字一顿地说出来了:“……小香,不然这孩子咱们便不要了罢?” 流香抬头,视线相对,因为虚弱,声音也是轻飘飘的:“可是、可是……我想要啊。你也想要的,是不是?自从成了鬼墨之后,我从未想到自己竟还能有做母亲的一天。我、我……” 她连说了两个“我”字,自己也不知道往下该接些什么,一只手来回轻抚隆起的腹部,面上再不现少女时代的活泼无忌,神色半是怜爱半是哀愁,任谁瞧着心中都要柔软几分。 身为女子,为所爱之人孕育一个孩子的愿望原是最普通不过。然而对身为鬼墨的她而言,竟变得遥不可及。如此想来,当年蜀州城破的惨剧,亦不知曾毁灭多少平凡却美好的愿望。 狄戎停了停,换了语气柔声答:“是,我很想要个孩子。若以后当真有了,我必然会万分珍惜,尽最大的努力爱他护他,保他一世和乐安康。但是就现在而言,这个孩子还并不存在,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而让你面临生命危险呢?在我心中,你可比什么都重要啊。” 流香目光流转,鲜红眸中情意缱绻,只低声道:“狄戎……” 酋盯着他们,修长的眉毛微蹙,似是嫌弃二人之间情意绵绵的对话令人肉麻,然而一开口,却在认真地出谋划策:“倒也不必这么沮丧,我看若要让胎儿顺利长大,也不是没有办法。” 众人皆问:“什么办法?快说!” 酋道:“活物的血肉多多少少都含有些生气,其中人为万灵之长,生气也是最多。若是普通的妖魔遇上这事,让它们找几个人吃吃也就补回来了。” 第 70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1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71 章 幽篁吓了一跳,道:“等等,你的意思是让流香也找人来吃?喂,鬼墨虽然是鬼,可不吃人的!” 酋不耐烦道:“我话可没说完。胎儿尚未成形,若是直接以活物血肉哺之,恐怕不易克化。最好取新鲜的生血,在炉中加以淬炼,制成血凝精来服用。如此一来,倒也不用伤害性命。” 幽篁闻言,松了口气道:“这就好,若只是找几个人来取血,与人家好好说说,再支付些报酬,想来也没什么困难。” 酋笑了笑道:“难是不难,但容易也不太容易,这孩子血统特殊,要求又更多一些。对他而言,凡人的血灵力不足,但魔族的血又浊气太重,皆不合适。” 狄戎在一旁,此时忽然插口道:“按照无寐侯的意思,这是需要……半人半魔的混血?”见酋微微点头,便继续道,“这样的血统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毕竟北溟大荒征战许多年,多多少少都有些交汇融合的地方。至于最有名的人魔混血,自然是……” “……幽都魔君?”幽篁接道。 ☆、第章 七十九章 张凯枫被叫过来也就是酋写一封信的事儿。 彼时魔君大人刚去夜明城向幽都王述完职,按说正应该重新回应龙神殿的水底下呆着。可那着实不是个舒服的去处,幽暗深沉、大白天也丝毫不见阳光不说,还潮湿得仿佛随时都能从衣衫上拧出水来。日子久了便会生霉,张凯枫一身白衫最怕这个,好几身还没怎么穿过的开阳衫硬是在柜子深处被沤上了深浅不一大小不等的黄斑,看着活像有只猫在上面尿了一滩又一滩。 张凯枫磨磨蹭蹭地想找个由头四处多逛几天,恰巧便接到了信,明知这一趟没什么好事,却也毫不犹豫地响应了召唤。毕竟那是曾经如鱼得水地呆了十几年的地方,再怎么样也比成日盯着那些奇形怪状啰里啰嗦的虾兵蟹将强些。 然而,他没想到会在那里碰见卓君武,自己名义上的师父,实际上的生父。 这件事酋在信中一点也没提,不知是压根没当回事儿还是有意而为之。 眉目俊美的白衣青年自踏进夜安城第一步,看到那人背影时就后悔了。十几年未见,以为早已陌生,想不到其实在心底最深处,一直留有那人的位置。一瞬间幼时记忆如开了阀门般奔涌而至,弈剑听雨阁中与张凯枫最熟悉的几个人当中,按说卓君武与他血脉相连,当是最亲密的。然而对对方而言,他的存在始终是那荒唐一夜的见证,是心头萦绕不去的阴霾,是插在一对结发夫妻之间的刺,亦是弈剑掌门一生中最不愿面对的错误。 当年卓君武虽顶着师父的名头,却大部分时间都将少年丢给大弟子陆南亭教养,自己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这等行为虽不明显,但敏锐如张凯枫,又怎么能察觉不到?当时只觉师父对待自己和蔼却疏远,心中微有失落,而如今时过境迁,也多多少少理解了些他的心境。 卓君武见到张凯枫倒是泰然自若,缓步走上前来,微微一笑道:“……凯枫。” “……师父?”张凯枫怔了一下,瞬间产生了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但脸上很快便恢复正常,张口问道:“您怎么在这儿?” 卓君武道:“我不过是个闲人,来帮着打架而已。话说回来,你我也有十几年未见了罢,前几日听无寐侯说要请你过来,我心中欢喜,早早便盼着了。” 张凯枫愈发地不自在,只得道:“让师父费心了,只是听语气,您与酋似乎很有交情?” 卓君武道:“哦,想来他还未曾与你提起,我们曾在永夜城相处过一段时日,彼此间很是对脾气。” 张凯枫想了想,只觉得这一人一魔都是洒脱豪迈之辈,又共同以幽都王为敌,谈得来也不奇怪,便释然地笑了笑:“酋的性子古怪是古怪,但是对他看得上眼的人,一向很讲义气的。” 卓君武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未及答话,便听一道清朗声音由远及近:“……我可都听见了,又在说我坏话。” 白袍的身影缓步行来,衣袂飘扬,金属鞋底与地面发出轻巧的撞击声,举手抬足不似魔族,倒颇有几分仙者的灵动之姿。 张凯枫看到他,嘴角的笑容咧得大了些:“怎么是坏话?我明明是在赞美你啊。” 酋轻哼一声,道:“原来‘古怪’这个词在凡人看来算是赞美?稀奇稀奇,本侯活了几千年,还是第一次听说。” 张凯枫早已习惯与他斗嘴,振振有词道:“那是自然。你看,古这个字,从十、口,意思是你说一句话能顶别人十句,比一言九顶还多一顶,真真正正地有分量。怪,从心、圣,意思是心思澄明,品格高洁,简直如同圣人一般。所以古怪在凡人的语言里,其实是用来赞美那些言而有信、徳智兼备的人的!” 酋瞪他一眼:“成啊,没读过几年书,这说文解字竟还能解出道儿来,不去考状元真是可惜了。……小子,真当本侯没去过凡间,能任由你诓骗不成?” 张凯枫依旧面不改色地胡扯:“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知道,凡间的语言文化博大精深……” 这时又一个声音插了过来:“不错不错,博大精深。古,故也,谢世长眠也;怪,奇也,异诡妖孽皆为怪。所以古怪这个词真正的意思其实是——‘死妖怪’。……酋,他在骂你呢。” 张凯枫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捂着胸口咳嗽好几声,才道:“胡说嚼字、胡搅蛮缠的本事,你可比不过他。” 听他这么一说,张凯枫只得作罢,又觉得不解气,悻悻然小声道:“这才刚嫁出去,胳膊肘就给拐成圈了。要是再过些日子,可不知要偏心成什么样——” 他本是心里想想,结果一个不留神竟然说出了口。转头便觉得不妙,身侧一冷,仿佛酋所站的位置忽而换成了一座冰雕,凉气嗖嗖地直冒。 张凯枫打了几个寒战,简直不敢朝那个方向看。 “……凯枫,远道而来辛苦了。”白衣魔族的声音异常温柔,想必他脸上此时也挂着与之相配的和煦轻软如春风化雨般的微笑,而且必定美得惊心动魄。但不知为何张凯枫硬是想到了困兽刑牢之底那些妖魔们痛苦扭曲的面孔和撕心裂肺的惨叫,“本该先让你休息一下,可是流香的情况实在不妙,再拖下去的话她和胎儿都有危险。所以,咱们不妨先把正事办了再来叙旧,如何?” ——完了个蛋,大事不妙。脑海中蹦出以上八个大字之后,张凯枫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一炷香。 *** 困兽刑牢狱医常用的那间诊室大门紧紧闭锁,不多时,忽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呃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对整个夜安城的妖魔而言,上一次听到魔君大人叫得这样凄惨大概还是十多年前的事。几只经过此处的魔兵明显被吓了一跳,彼此面面相觑,都是一副心惊胆战的神情。其中一只忽而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主君这是……又开始了?” 另一只道:“大约是吧……?唉,本以为自从他迎娶了君夫人,心情改善便会收敛许多,不会再以此等方式取乐——” “蠢货,你想得太简单了。毕竟是好几百年养出来的嗜好,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改了?更何况咱们可是魔族,没那么多讲究,对方又是一向受到主君青睐的魔君大人……” 话未说完,又是一声哀叫:“啊嗷嗷嗷嗷——轻点啊!!!” 妖魔们不约而同地颤了颤,放低脚步悄悄往远处挪,生怕惊动门内的人。 卓君武和幽篁到达此处时正瞧见那几只妖魔小心翼翼溜走的背影,心下觉得诧异,只是酋事先嘱咐未经允许不可擅自进入,只得站在门外等着。 这时忽然又听到张凯枫大声叫唤:“等……等等!这东西太粗了!怎么可能插得进来……喂你住手啊,不要啊——” 紧接着是酋惯有的语气,轻柔而又带点神经质的兴奋:“放心,肯定进得去的,我有经验。你放松——” “这种时候要我怎么放松!等、等等……啊,好多血!好疼!你插得太深了!!” 第 71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2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72 章 “哎呀,坚强点,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又不是没挨过。” “不、不不不——别、别再进来了!出了这么多血,要是一会儿止不住怎么办!” “不会的,你要相信我。”酋虽然这样说,然而他的声音愈发地激动颤抖,还夹杂着看见血以后习惯性的抽气声,着实让人更加忐忑,“一开始的确有点儿疼,但是过一会儿就渐渐地不那么疼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顺便给你下了点药……到了后面,你或许还会觉出几分舒服呢。” 张凯枫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有气无力:“后面?后面是指什么时候?” “本侯手底下的药向来效力强劲,你既然着了道,今儿这一整晚都不要想动弹了,还是乖乖躺着得好。——当然,若是魔君大人非要来点儿挣扎□□什么的,本侯也很乐意瞧啊。” 不知他说话时又做了什么,只听室内传出床板受压发出的咯吱声,张凯枫叫了起来:“喂,你别碰那里!别!啊啊啊啊——” ——!!!!这两个家伙孤男寡男的究竟闷在屋子里搞些什么勾当?!!怎么越听越可疑?! 幽篁站在外面听得一张清秀的脸几乎整个绿了。而卓君武身为一位刚刚与分离多年的儿子重逢的父亲,再压不住心底的关切,也顾不上之前不得擅入的吩咐,直接上前一步“哐”地推开了门。 ☆、第章 第八十章 对于一间诊室而言,门内的情景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张凯枫除了上衣坐在床上,一只胳膊正被酋握在手中,腕脉上刺入枚细针,针尾连着细细长长的羊肠小管,将抽出的鲜血源源不断送入桌边一只玉瓶之中。那玉瓶表面莹润欲滴,鲜血集于瓶腹之中隐然生出阵阵红光,想来是什么特殊的宝物。 两人忽见幽篁连着卓君武一同闯了进来,都是一怔,酋蹙眉道:“……搞什么名堂?不是让你们在外面等着?” 幽篁咳嗽两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魔君大人叫得也太凄惨了些,我听着瘆得慌,就进来瞧瞧。” 卓君武抱剑站在一旁,赞同地点了点头。想来他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夜安城的狱医大人那久负盛名的老毛病,一张脸满满地惊悚加不可思议。 张凯枫却首先抗议起来:“胡说,本魔君就算惨叫也肯定是赏心悦耳!怎么可能瘆人!” “没错,本侯作证。”酋悠闲地举起一只手,“跟其他众多惨叫声相比,凯枫的声音尤其清越悠扬,与众不同。” 张凯枫哽了一下,幽篁则无力地扶额:“我错了。跟你相处这么久,我早就该习惯了。” “等等,你别习惯啊!”张凯枫听着势头不对,连忙阻止,“……鬼墨小子,这当真不是什么好嗜好,趁现在你媳妇听你的话,你可好好给他治治,我代表夜安城数万妖魔感谢——啊啊啊啊!!!” 这一下魔君大人的惨叫可一点也不悦耳了,听出来是真疼得厉害,没有丝毫作伪。 “针头松了,我给你紧一紧。”酋一脸无辜地把手从张凯枫臂上撤下,“啊……你刚刚说了什么?什么媳妇不媳妇的?迎娶了君夫人的可是本侯。” 张凯枫疼得眼角泛红,抖着手抚摸伤处一面小声嘟囔:“哼,嘴硬什么!瞧你们俩那样,谁娶谁还不是一目了然——” “嗯?” “我什么都没说——啊啊啊!你住手啊啊啊——!!!!” 就在张凯枫惨叫得仿佛要连嗓子都撕破的时候,忽听一声“好,成了!”,酋快手快脚地将针抽出,掌中蕴起一道法力覆在那玉瓶上,与瓶中鲜血相激,顿时满室光华,翻腾流转,不多时“砰”地一声,玉瓶碎裂,唯余一枚鸡卵大小的红色石子在酋的掌心旋转不休。 这便是那以半人半魔之血炼制的血凝精了。 “这……这东西真的能救流香母子吗?”幽篁仍有些不放心。 酋神色严谨了几分,点点头道:“姑且一试。”示意幽篁与他同行,转头又叮嘱张凯枫,“你失血不少,不妨先在此处休息片刻,稍后我令人送些滋补养品来。”未待答话便率先出了门去,幽篁二话不说急忙跟上,唯有卓君武犹疑一番,留在了室内。 酋表面上对谁都冷冷淡淡、漠不关心,实际上心思却极是细腻。幽篁跟着他往前,却见对方并未直接去往流香居住的上层,而是转了几转不知怎么又绕回了诊室门边,侧着脑袋驻足聆听。 只听里面沉默良久,不用看便能想象那两父子二人两相对望、讷讷无言的尴尬画面。这几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见面之时总有旁人在场,从未单独相处过,自然也从无机会好好多说上两句。 过不多时,卓君武深叹一口气,像是要开口,门外幽篁与酋连忙竖起耳朵,却听他淡淡道:“……凯枫,你要喝水吗?” 那边张凯枫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顿了好一会儿才用同样平淡的语气道:“好。” 至此便只剩下倒水时的杯壶相击声。 酋等了良久却再不闻室内一言,一张俊脸渐渐拉下,刚轻手轻脚离开诊室范围,脚步便不满地踢踢踏踏起来:“……特地筹划了这么个机会,本来想听听父子俩相认的戏码。可惜了,这两块木头,跟嘴巴被锯了似的,什么话也不会说,真是无趣!” 幽篁跟在一旁眯着眼睛笑:“真的只是为了看戏吗?依我看,你根本就是好心想在背后推一把吧?” 酋以一种极其鄙视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怎么可能?他们俩父子相认也好,不相认也罢,合该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这些局外人可插不上手。” 幽篁道:“什么局外人?若他们相认了,你养了这许多年的干儿子岂不是都要被抢走了!你不心疼?” 酋的目光变得更为鄙视了:“……干儿子?” 幽篁一脸坦然:“不是么?魔君大人不是自己都说,愿意认你做妈的么——”话未说完,他已猛地朝旁边跳开数尺,准确地避过了快捷无比袭来的一脚,又拧着腰一转,避过了迅猛无影的一爪,眼看对方瞪着他马上要拔刀,连忙放软了声音央求,“好好好,小人一时嘴快,英明神武的无寐侯大人饶了小人吧——” 酋见他服软,便哼了一声,也不继续追打了,只道:“弈剑听雨阁对于凯枫而言一直都是个心结,就算他在北溟呆了十几年,这个心结也从未能消弭。”他顿了顿,回想起过去,秀美狭长的红眸中透出几分悠远神色,“那个时候他刚从角斗场脱出不久,在我手下为将……我还记得,那个误入结界的弈剑女弟子,名字似乎是叫做江惜月……” 幽篁识趣地闭嘴,听酋简短地讲述当年那美丽的弈剑女弟子如何与年轻的新任掌门一同误闯入铜墙铁壁般的结界,又是如何身陷包围,最后殒命在失散多年的师弟手中的。 “……凯枫在那女子墓前祭奠了一夜,竟误了第二天的晨训,故而我撤了他主帅之职,只允许以军师的身份随军。” 幽篁点点头,道:“有理。行军打仗远非儿戏,倘若主帅不能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稍有不慎便是牺牲万千将士的性命。” 酋听他赞同,红眸中闪过一丝得逢知己的欣慰,续道:“不错,正是这个考虑。对凯枫而言,做不做某一场战役的主帅也不是什么大事,以他的胆识能力,要搏出名堂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然而,他心中那份对师门的牵挂却十分要命,毕竟弈剑听雨阁……是我北溟幽都的敌人。” 幽篁心中一凛。 酋叹道:“战场上毕竟尔虞我诈、刀枪无情惯了。若他不能快刀斩乱麻,自己解决掉这个麻烦,便极易为有心之人利用,受其所害。至此一生,再难成大业,甚至丢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 若幽篁能预知后事,想必立时就要为酋这番言论的精准而赞叹,然而他不能,便只剩下一番唏嘘:“……想不到,你待张魔君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酋却也不否认,而是微微一笑:“……毕竟是我手底下出来的,我自然也希望他能走得更远些。” 第 72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3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73 章 *** 流香服下那药,果然有了明显好转,整个人也看着精神了许多。 一群人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地盼望着,四个月后,终于迎来了临产的日子。 ☆、第章 第下知地理,如此惊才绝艳英明神武,怎么可能猜错!!这下子飞驳杜宇他们肯定要输得连裤子都没有了!!——根据我这么多年的观察,酋你这种口不对心的别扭性子,怎么可能压得住——” 最后两个字还未出口,酋已经叫了起来:“张、三、炮!你敢再说一遍!!!” “我不敢!!” 幽篁在一旁好奇地问:“你们这是……私下里开赌局了?” 张凯枫兴奋道:“不错不错,半个夜安城的妖魔都参加了。我和槐江是仅有的几个赌你在上面的,一赔二十七……” 他还要再说下去,幽篁一脸犹疑地打断了他:“那个,魔君……” “怎么?” “……你有生命危险。” 回过头来,能止小儿夜啼的无寐侯大人已经套上了他那身层层叠叠的铠甲,红眸在面具后面闪着凶光:“张、三、炮!!!今天不把你揍得哭爹喊娘,本侯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哭爹喊娘……?”张凯枫重复着这句话,一个转身就毫不犹豫地缩到了卓君武背后,“……爹,救命!” 卓君武手里抱着个小的,背后缩着个大的,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酋执着刀马上要劈过来,慌忙喊道:“诶诶诶无寐侯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犬子顽劣我自会教训别动刀动枪很危险的啊!!就算伤不到人,伤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啊啊啊——” 某鬼墨在一旁已经笑得要岔气。 *** 大荒历545年,北溟夜安城脱离幽都,划疆自治,立于太古铜门之侧,北溟大荒交界之地。因整片领土皆为一坚不可摧的结界所笼罩,故而纵周围强敌环伺,却从未有任何势力能贸然侵入其内。 城主一改以往作风,除整备军务之外,亦视劝事农课,发展工商,修养民生为要事。又因新晋的城主夫人与十大门派颇有渊源,故而城中人魔往来频繁,又常有两界货物交易流通,便成了一处贸易枢纽,逐渐繁荣兴盛。亦有许多厌倦北溟大荒之争甚至是与敌方相恋的魔族或人类将此地当做乐土,慕名前来。而城主(尤其是夫人)往往十分乐意接纳他们。 夜安夜安,那座位于北溟旷野永不见阳光的巨大城池,曾经的恐怖血腥之地,如今真真正正当得起“夜安”二字。 (全书完结) 第 73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74 章 (天下三同人)[天下3][鬼墨X无寐侯]不见天 作者:碧寒公子 第 74 章 小说下载尽在恋耽美【靳惜何夕】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 74 章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