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丞(GL)》 养丞(GL)——宁远 《养丞》作者:宁远 文案: 童少悬第一次见到家道中落的唐三娘唐见微,是在长公主的赏春雅聚之上。 除了见识到她绝世容貌之外,更见识到她巧舌如簧表里不一。 童少悬感叹:幸好当年唐家退了我的婚,不然的话,现在童家岂不家翻宅乱永无宁日? 没过多久,天子将唐见微指婚给童少悬。 童少悬: 唐见微:知道你对我又烦又怕,咱们不过逢场作戏,各扫门前雪。 童少悬:正有此意。 三日后,唐见微在童府后门摆摊卖油条。 满脑门问号的童少悬:我童家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腐书网,何至你沿街贩卖? 唐见微:哦,下月买粮的银钱夫人是有着落了? 童少悬: 数月后,童少悬拎着饭盆子兴冲冲摇尾巴:夫人,那个舂醋鱼可以再来一份吗? 唐见微: 童少悬一心读书考科举,唐见微忙着赚钱开铺子。 有一天,唐见微对童少悬说:我陪你上京赶考吧。 又有一天,唐见微问她:你喜欢小郎君还是小娘子?咱们也生一个? 后来童少悬平步青云当了丞相,成天面对珍馐佳肴无动于衷,心里只惦记着家中娘子煮的肉羹。 为什么天子会将你指婚给我? 我喜欢你不行吗? 回想起新婚之夜的对话,童少悬很想知道,当初唐见微说这话到底有几分是真。 岁短情长,携手度今生。 注: 养成小丞相,恩恩爱爱。 吐槽八级年下攻X厨艺九段腹黑受 背景为《我为鱼肉》之后百年,没看过《我为鱼肉》不影响。 同性可婚,女性能入仕。 【架空勿考据,有很多私设】 美食、赚钱、官场、欢喜冤家、先婚后爱、xxj斗嘴日常。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美食 市井生活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见微、童少悬┃配角:太多写不下┃其它: 一句话简介:先婚后爱,带领全家奔小康 作品简评: 家道中落的唐家三娘子唐见微被天子指婚,嫁给了曾经被她家悔过婚的病弱小娘子童少悬。怀着挖掘父母惨死真相和重新返回京师的坚定,唐见微满怀斗志来到偏远小县,从征服童家入手,与本就暗恋她多年的童少悬先婚后爱,逐渐培养起了真挚的情感,带领童家成为夙县首富,帮助童少悬平步青云,成为一代名相。 本文将美食、经营、官场、恋爱等元素自然融合,将一件件日常的小趣事串联成了一幅真实世界的丰富画卷。情节轻松有趣,又不乏催人泪下的温暖时刻,值得细细品读。 第1章 紫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担忧地对唐见微说: 不知道唐家人是不是在到处找你们。三娘,让我去吧。 唐见微将紫檀从唐家带出来的细软塞到荷包中,摇摇头: 你讲不上价的,对方还有可能不收,还是我去。紫檀,你帮忙照看好我姐姐,千万别让她到处跑。她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跑到外面去跑丢了我得一头撞死。 紫檀被这破宅子里的霉味弄得鼻子特别不舒服,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捏鼻子,一边对唐见微说: 放心吧三娘,我一定照看好她。 唐见微嗯了一声,轻叹道: 如今也就你跟着我了。 唐见微的话让紫檀眼眶发热: 三娘,当初要不是你心肠好,用五两银子把我买了回来,救我一命还葬了我耶娘,如今我早也跟着耶娘入了野狼野狗的口,哪还能站在这儿?只要三娘不嫌弃,我愿意一生一世追随三娘! 紫檀眼睛里泛着泪光,拉着唐见微的袖子,字字句句说得极诚恳。 唐见微心头也跟着酸了酸,但她现在没时间继续感叹。 好,那我走了。 唐见微捏紧了荷包,就要走的时候,她大姐唐观秋上前一把揪住她的披肩,差点将她拉倒。 阿娘阿娘,你要去哪里!唐观秋着急地抓着她,脸都红了,不让她走。 唐见微一个头两个大:姐姐,你好好看清楚,我是你妹妹,不是阿娘! 唐观秋就像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般,继续喊她阿娘。 手中抓她的力气越来越大,十根本是冻得通红的指尖抓到发白。 唐观秋着急,气喘得越来越剧烈,二十有一的人,看上去真像个害怕被母亲遗弃的幼童。 唐见微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姐? 博陵百姓只知道唐家三娘子唐见微惊才绝艳,而在唐见微心里,从小到大,她大姐才是唐见微最喜欢最敬佩的人。 两人一块儿长大,在唐观秋出嫁前,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感情极好。 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大姐会在一夜之间患上痴症,变得疯疯癫癫,将亲妹妹认错成母亲 可这又如何能怪她? 遭遇那种横祸,任谁都扛不住。 这几日家中巨变一直推着唐见微硬着头皮咬牙往前走,没有任何停下思考的时间。 如今仔细看大姐凌乱的头发和冻得通红的手,本就疲惫不堪的唐见微,隐隐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她急忙定神,将大姐的手握进自己也没什么温度的手掌里。 呵了呵热气,又搓了搓,学着母亲的语气,笑着叫大姐的小字: 阿净乖,阿娘出去办点儿事,很快就回来了。 这招还挺有用,唐观秋果然没再闹了,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唐见微继续安抚她:等阿娘回来,给阿净带永宁坊的乳糜,好不好? 唐观秋眨眨眼:真的吗? 永宁坊的乳糜,是大姐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小食。 真的,阿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在这儿,听紫檀的话,不要乱跑,知道了吗? 唐观秋乖巧地点了点头。 唐见微又捂了大姐的手一会儿,感觉到她的手有了些热度,这才匆匆出门。 她所在之地,为博陵府。 博陵,大苍都城,光兴元年由苍高祖建都至今,已逾百年。 自光兴元年建国,经过辉煌的建兴盛世延隆之治,博陵乃至整个大苍愈发强大富饶。 如今已是天显六年,这座百年之城依旧没有显出任何疲态。 人稠物穰松茂竹苞,京师正散发着壮年的魅力。 唐见微就是在这座无数人向往的通都巨邑中长大。 此时夕阳西斜还未宵禁,东西二市车马骈阗,酒肆商铺人喊马嘶。 她穿过盈天的热闹,熟稔地往更深处走去。 她要找的黑铺子,不会在二市的面上。 通过一道暗门,叫嚷声迅速被抛到了身后。 她现在需要现钱,但不能去街面上那些正规的僦柜里质钱银。 要是留下痕迹,唐家很快就会找到她。 她只能去寻黑市的黑牙郎。 以苍之风俗,无论男女都可入仕、经商,早也没有女子家不可在外抛头露面一说。 唐见微父亲从政,是户部度支司员外郎,负责中枢开支预算,官居六品,是度支司的副手。 母亲则是个商人,在博陵城中最热闹的地段开了十多家食肆酒楼,财源滚滚。 在大苍,并没有官员亲眷一定不得行商的忌讳。 只要亲眷做的不是官家的生意,开一百间铺子也无人过问。 大苍律法严明,市场和民风却非常活跃、宽容和开放。 甚至同性可成婚的法令由苍高祖颁行,至今也有一百载。 从十岁起,唐见微在阿娘身边帮忙,甚至已经在阿娘的酒楼里掌勺,乃是博陵有名的厨娘。 为了学习经商之道以及采购食材,她行遍了博陵的大街小巷。 对这儿的每一个坊间每一方市集,每一家店铺每一间酒肆,每一处暗门每一道地下渠,全都了如指掌。 黑牙郎在何处,她自然也知道。 敲开一扇木门,里面的人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认出了唐见微。 唐三娘,今儿个又有生意照顾某?牙郎笑着将门打开。 唐见微走进黑魆魆的小院子,将荷包里的物件全部倒在案几上,说: 全质了。 案几上铺着价值不菲的簪钗,还有一把雕刻精美的孔雀纹玉梳背。 牙郎看看这些饰物,再看看唐见微,挑着眉扁着嘴。 哦对。唐见微顿了顿,将耳坠取下来,一块儿拍在案几上。 一千两。唐见微说。 牙郎坐下,不紧不慢地一件件看了又看,指着磨损处说了半天,最后开口: 三百两。 唐见微脸色万分难看: 足下也太黑了。我这些首饰加一块儿,在僦柜起码能质出一千五百两! 哦。牙郎一笑,两排牙齿白森森,那唐三娘去外面的僦柜质银吧。或者也可以转到某后面那家问问,指不定还能再少五十两。 唐见微盯着这黑牙郎,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 . 将装着三百两银票的荷包攥在手里,从暗门往外走时,灯火映在唐见微想吃人的脸庞上。 不亏是黑市牙郎,自然是知道唐家的变故,趁火打劫的功夫一流。 顾不得其他,她现在需要的不是首饰,只是现钱。 多亏紫檀从唐家出来的时候机灵,将唐见微的私人物件偷偷带出来一些,不然连这三百两都没有。 三百两就三百两吧,总比身无分文来得好。 唐见微再次捏了捏荷包。 这三百两有可能是她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的生计。 区区三百两 她要穿过西市回到鬼宅,晚风起,她将披肩拢了拢,神情黯淡。 半个月前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她居然和姐姐沦落至此。 更无法想象,那样的一场弥天大祸将要降临唐家,降临到自己身上。 . 半个月前,阿翁病逝,唐见微的父亲还没从丧父之痛中缓过神,居然被牵扯进一桩军资大案之中。 唐见微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此事牵连甚大。 那日丧礼还未开始,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人便一块儿闯门,将披麻戴孝的父亲带走了。 这一走就是十日,每天唐见微都和母亲在托人打听父亲的情况。 隐约听说军资大案是因户部侍郎王公而起,王公正是父亲的老师,也是他的上峰。 王公已经入狱,只怕父亲被抓,是受他牵连。 涉及军资的重案,那是要掉脑袋的事儿! 十日来母亲吃不下睡不着,活生生熬瘦了一大圈,病得连夜咳嗽,丧事都顾不上。 倒是唐见微几头跑,一边为母亲抓药熬药,一边和阿婆以及二叔一家料理阿翁后事,还要再打听父亲的情况。 她找遍了能找的人,无论谁听到这事儿都只能摇头,闭嘴不提。 渐渐唐见微明白,此事比她想象的还要命。 到底才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唐见微不慌是不可能的,想要找大姐商量,又抽不开身,便让紫檀去沈府寻她大姐。 唐家大娘子唐观秋,和沈家嫡长女沈约成亲已有三年。 沈约乃是武将,两年前随军出征绥川之后,至今未回博陵。 这二人感情深厚,即便沈约人在西北,每月快信如雪花一般往博陵寄。 在唐见微的心里,这二位就是神仙眷侣,让人羡慕不已。 唐观秋自己待在博陵,没事儿的时候就会回娘家走走。 平日里唐家有什么大事小事她也会第一时间出现,出谋划策。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姐怎么会没点动静? 那时唐见微心中已经有了些担忧。 紫檀去了几次,回来说沈府那头奇奇怪怪,别说唐观秋人了,就是连门都没能敲开过。 唐见微一头雾水,等她亲自去沈府时,沈府大门敞开,满眼的白皤绛帛。 恍惚间,唐见微以为自己回到了唐家,回到了阿翁的丧礼。 谁死了? 她眼睛都不敢眨,直愣愣地往里走,忽地看见西阶悬挂的明旌,上书沈约之柩四个黑字。 唐见微脑中轰然一声沈约死了? 沈约不是在绥川吗? 她,战死西北? 唐见微立即将这几日的事情串起来。 沈约在绥川作战,而军资大案似乎也跟西北战事有关。 贪没军资,延误战机,导致前线大溃。 莫非就是因为此案,沈约才 唐见微口舌干燥,脑子里嗡嗡地响。 那大姐呢? 唐见微抓住路过她身边的沈家家奴,问道: 我大姐呢?你们大夫人呢? 抓了十个,九个匆忙离去称不知道。 总算有个人告诉她:唐三娘来得正好,将你大姐带回唐府吧。从今以后,她不是我们沈家人。 唐见微万分不解:什么意思? 那人正是沈府管家,他冷哼一声,倒愤慨起来: 趁着我们大娘子为国征战时与家奴通奸,这等丑事唐三娘倒有脸问我们沈家。 什么? 通奸?和谁?大姐和沈家家奴? 唐见微绝对不相信:我大姐不是这等人!你怎可胡说八道败我大姐名节! 管家冷笑道:是什么样的人,哪是嘴皮子一动就能说得清的?如今我们大娘子战死沙场,唐观秋与我们沈家再无关系,休书她已经收到,只不过碍于身体状况暂时动不了。现在唐三娘也来了,倒是省了我们沈家的力气。她就在寝屋内,唐三娘,请。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 唐见微发愣的时候,那管家速速离开了。 开坑啦~新文更三章,有存稿,任性。 【入坑指南,注意避雷】 剧情流 爱情线 副cp 金手指 先婚后爱 xxj互啄日常 养成系,成长向 主要元素:美食、经商赚钱、谈恋爱、官场断案 背景为《我为鱼肉》之后百年,没看过《我为鱼肉》不影响。 同性可婚,女性能入仕。 【架空勿考据,有很多私设】 第2章 找到唐观秋时,唐观秋额头上随意贴的膏药还在渗血。 她脸色惨白,正扶着墙跌跌撞撞要往外走。 姐姐!唐见微立即上前扶她,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唐观秋眼神有点发直,看着妹妹的脸看了半天,才说: 沈约,死了。 唐见微看她眼睛里布满血丝,发髻乱了也好似没有察觉,完全不是大姐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做派。 唐见微握紧她的手臂,维持着她的平衡,想要说几句宽慰的话,但自己尚且在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宽慰的话寻了半天也寻不到半个字。 想要问沈府管家所言通奸一事,更是开不了口。 倒是唐观秋在看到妹妹之后,恢复了些神智,颓然跪在案几旁: 他们说沈约在绥川战死,连,尸首都未找到。 唐见微眉头轻皱:所以,那灵柩之内不是沈约? 唐观秋沉着双眼:是血衣。 唐观秋额头上的伤,就是被沈家人告知沈约战死时摔伤的。 得知爱妻战死异乡,她失魂落魄,脚下踏空,一头磕在石阶上,当场磕出了一大滩血。 磕伤了脑袋,又被扣上莫须有的恶名,收到休书时,唐观秋脑袋正疼得厉害,无法下地。 不知是不是头痛的牵连,胸口恶心的感觉一波接着一波,让她犹如汹涌浪涛上的一叶小舟,连连干呕。 好不容易好了些,撑着想要往外走的时候,遇到了唐见微。 唐见微看了眼案几上放着的休书,唐观秋看到妹妹的视线所向,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几乎是喊出声: 我绝对没做任何对不起沈约的事!我没有!我从来没有! 唐见微道:我自然知道你俩感情有多深厚,别说是对不起沈约的事,就是她皱个眉姐姐都能心疼一整日。她出征西北一去就是两年,这两年来姐姐如何魂驰梦想,我也都看在眼里,姐姐怎么可能会移情别恋? 唐见微坚定的话正中唐观秋的心窝,这是她想听到的。 唐观秋怄了许久的心因为妹妹的话稍有缓解。 可一想到沈约已死之事,依旧如身陷噩梦,遍体生寒。 唐见微来沈府寻姐,正是想要找她大姐商量阿耶被捕一事,最好能让沈家一块儿帮忙探听阿耶的情况。 没想到大姐这儿竟然也横生波澜。 听那沈府管家话中的意思,大姐被冤枉通奸一事恐怕在沈家已成定论。 休书都发过来了,还有什么好说? 唐见微发现床头有个绑得十分粗糙的包袱,显然不是大姐置备的。 只怕是沈家人迫不及待要让大姐离开,连随身物品都帮着收拾好了! 唐见微气愤不已。 沈约已死,这沈家不待也罢! 唐见微跟唐观秋说了近日家里发生的事,唐观秋其实也有所耳闻。 她听到阿翁病逝的消息,阿耶又被抓,本来要赶回唐家,可忽然收到沈约战死的消息,不想随后又出意外。 脑袋磕伤,无人照顾。 昏迷了许久,等她再醒来已成了如此境地。 为何灾祸来得这般密集,让人喘不上气。 唐观秋的话,让唐见微心里有些发怵。 的确,太巧合了些。 离开沈家之前,唐观秋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一见沈约的灵柩。 灵柩没见着,却被沈家人打了出来。 你这淫妇辱我沈家门楣,涎皮赖脸还不走?竟还敢闹到这儿来?不怕脏了大娘子的灵堂!让你们离开沈府已经是念在你与大娘子往日的情分上客气了,若再生事 沈家的人往前顶了一步,各个凶神恶煞,似乎下一刻就会动手。 唐见微将她刚才从庖厨顺出来防身的菜刀往前一亮,挡在姐姐身前,喝道:我看谁敢! 沈家管家阴恻恻地说:唐三娘,劝你们莫生事。快点打道回府收拾你们唐家的烂摊子吧。 唐观秋不管他人唾骂威胁,只念着灵柩。 哪怕是一件血衣,那也是属于沈约的,她想要送沈约最后一程。 唐见微见沈家人面色不善,若是继续待在此处,对方可能真的会动手,到时候她们只有吃亏的份。 她好说歹说,几乎是将唐观秋抱着,硬扯出了沈府。 此事荒谬,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名堂,唐见微暂时还看不明白。 一切等回去和阿娘相商之后,再做打算。 唐观秋的马都被沈家收了去,唐见微只好和她共乘一匹,带着满心的疑惑往唐府走。 丧妻之痛加上头上的伤,让唐观秋一阵阵晕眩,几乎坐不住。 唐见微紧紧抱着她,防止她坠马。 行至半路,碰到了气喘吁吁来找她的紫檀。 阿郎,阿郎回来了!紫檀是跑来的,气都还没顺好,急着跟唐见微报告此事。 唐见微精神一振,问她: 我阿耶情况如何?可有受伤! 紫檀神情有些闪烁,只是看着她,没回答。 但说无妨!唐见微恨不得下马拽着紫檀,将话从她的口中摇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这里吞吞吐吐! 阿耶伤了还是残了?!唐见微抛出最可怕的猜想,逼问紫檀。 没承想,紫檀说出的话,比她想的还要残忍百倍。 紫檀:阿、阿郎已逝。大娘三娘,节哀。 唐见微以为自己听错了。 已 已逝? 唐见微和唐观秋同时僵如石像,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全速赶回唐府。 唐见微几乎将马屁股抽开花,马奔得极快,如电一般从坊间大道一闪而过,惊得行人纷纷退让。 她怀里的大姐不擅骑术,狂奔之下摇摇欲坠。 唐见微死死护着她,脑子里却是乱成一团。 到了唐府大门口,唐见微跃下马背,再将唐观秋抱下来。 你先先去。唐观秋本就头痛欲裂,奔波这一路脸上已经没有半分血色,扶着拴马桩才勉强站稳。 唐见微顾不得太多,将缰绳抛给了姐姐,对府中喊了一声阿耶,火速进门。 唐观秋缓了片刻,感到唐府里面安静得奇怪,安静得让她心里发毛。 她将缰绳套往拴马桩的时候,正巧看了眼桩顶的石雕狮子。 石雕狮子正面目狰狞地对着她张开大口,似笑非笑。 阿耶阿娘! 平日里唐见微绝对不会这样不知规矩地四处叫人,可这会儿迫切想要知道父亲状况的她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 今日她为了行动方便,穿的是短衣袴褶,听到紫檀的话后更是心急如焚,三两步冲入了前院。 却见前院一反常态空无一人,又往前堂去。 穿过小院子刚到前堂,就见家奴们背对着她,正在围着什么,低低地说话。 她知道那处本来安置着她阿翁的灵柩,可人群之外,隐约看见了阿翁灵柩的一角。 他们围着的不是阿翁的灵柩,是别的事物。 唐见微发着懵往前走,想要挤进去,却被挡了个正着,推了半天家奴们都没反应过来。 家奴们在说什么,全然进不到唐见微的耳朵里。 他们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魂,动也不动。 让开! 唐见微心头的火一下子烧至头顶,暴怒,大吼一声,拽着后领子撕了两三个人出来。 也没管得上家奴们是不是被自己推翻在地,唐见微直接撞进了最里面。 两副棺材并在一块儿,一副之中躺着阿翁,这是她熟悉的场景。 而她阿耶躺在另一副内,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可能是因为阿耶穿了一身陌生的,不太合身的衣服的缘故。 眼前这个场景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是明白的,可一时又有种置身事外的荒诞感。 她再往前走了两步,伸手进棺材里,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阿耶的脉搏。 阿耶浑身冰冷,的确已经断气。 再看他变形的脸,似乎已经去世有一段时日。 我阿耶,是怎么死的? 唐见微回头问道,扫了一整圈,唐家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查叔?唐见微看向唐府大管家。 查叔一张脸皱得几乎找不到五官:刚才官家把阿郎送回来时,已经是这样了 我阿耶死了多久?唐见微没想到,这时候自己还能冷静发问。 查叔没答上来,站在一旁的马夫说: 我追着官爷问了,官爷说,阿郎过世已经有好几日了。 好几日?那就是被抓走没多久就出事了。官爷还有再说什么吗?阿耶因何而死? 唐见微思索着,阿耶尸首完整,且由官家的人亲自送回,不像是定了罪。 否则的话别说主动送回尸首,恐怕官家早就派人过来将唐府上下抄个干净了。 马夫支支吾吾地说:那官爷来得匆忙去得更匆忙,没问得太多 唐见微定定了看了他片刻,没再当场追问。 她知道自己浑身颤得有多厉害,但此时她一点都不想表现得惊慌和懦弱。 我阿娘呢?唐见微双手交叠在一块儿,相互用力握着,克制着。 家奴说:娘子今早身体不适,一直没出屋,怕是这会儿还在睡呢。 唐见微知道阿耶去世这等大事,家奴们都不太敢直接跟她阿娘说,都在等她这嫡女回来决定。 早晚都是要说的。 唐见微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口气能将涣散的魂儿吸回来一些。 她出了前堂,穿过回廊往阿娘的房间去时,撞上了唐观秋。 唐观秋拉着她:阿耶怎么样了? 唐见微告诉她实情之后,也没等她反应,拉着她一块儿走: 此事有些蹊跷,在外面不可多说。咱们先去找阿娘,从长计议。 从小到大,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只要有阿娘在身边,即便天塌下来,唐见微都不会害怕。 阿娘,我进来了! 唐见微一推房门,居然没推开。 闩了? 唐见微心头一乱,又喊了两声,阿娘没有任何回应。 再也等不及,她和唐观秋一起踹开了房门。 房门大开之时,她俩同时瞧见一双在空中晃荡的脚。 唐见微低头看了眼被踹翻在地的矮凳,而唐观秋抬了头。 就在唐见微也要抬头时,双眼猛然被捂住了。 别、别看 捂着她双眼的唐观秋声音支离破碎,磨在唐见微的耳朵里,咯啦咯啦地响。 她什么也没看见,但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仿佛被人扒掉了一层皮,浑身剧痛。 冷风灌进唐见微的五脏六腑,冻得她几乎要昏厥。 第3章 祖母杨氏和二叔一家子带着家奴们赶来的时候,阿娘已经被女婢们合力抱了下来,安置在床上。 杨氏伏在她阿娘身上痛哭,只听见她尖锐的哭声,看不见埋在双臂之内的脸。 茂贞你怎会这般想不开,就这样随着子仰去了!你不该啊,你让阿慎怎么办?让我们唐家怎么办! 子仰,是唐见微父亲的表字。 在唐见微的印象中,阿婆从未和她阿娘这般亲近,也从未这样叫过阿耶,甚至没怎么叫过她的小字阿慎。 杨氏还在哭,二叔站在一旁,唉声叹气了半晌后,回头问唐见微:你大姐如何了? 唐见微的脸冷得犹如冰雕:刚才见着我母亲的死状晕了过去,现在在隔壁房间休息。 二叔点了点头,再一次长吁短叹: 年初的时候我就跟大哥说过,他命格中有一死劫,就在今年,让他万事当心。当时他还不信,哎,看看如今眼前这些个横祸飞灾,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邪祟。阿慎,你该早日去庙中拜一拜,再请个道士回来做做法,去去晦气。 唐见微没搭理他,继续在看那个越哭越干的祖母。 杨氏哭累了,让其他人都出去,就剩她、二叔和唐见微在房内。 阿慎,来。 杨氏跪坐在案几之后,让唐见微给她倒茶。 唐见微跪到对面,全无煎茶的心思,随意煎搅了一番,倒上。 二叔仰头喝了个干净,让唐见微再倒。 杨氏没喝,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开口道: 你大姐那事我也听说了,不怪你大姐。沈家大娘子成亲才一年就跑到西北前线去,留你大姐一个人独守空房,是个女人都会感到寂寞。找个人排遣排遣,怎么算她的错?要怪也要怪沈约,没把你大姐放在心上,你大 唐见微打断她的话:姐姐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沈约的事。 杨氏抿了口茶,呵呵地笑:你们姐妹俩自小感情就很好,你一直都向着你大姐说话。 唐见微看着眼前的茶盏:阿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家中太多事需要处理,阿慎恐怕没法陪阿婆聊太久。 杨氏说: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孩儿,不用操心太多,一切交给你二叔办就好。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 说着看了看身边的儿子。 二叔道:你阿耶和阿娘明日一块儿出殡吧!二叔定会办得妥帖,保管让你耶娘走得风风光光!耽误下去只怕你耶娘尸身发臭,还是早日处理了事! 二叔的声音很大,居然能听出一些笑意。 他的声音在存着阿娘尸体的房间里,显得无比突兀。 话到这儿,唐见微总算是抬头看向对面这两人。 祖母杨氏,是祖父的填房。 唐见微的亲祖母过世之后,这位杨氏来到她们唐家,成了主母,不久生下了二叔。 二叔生了唐二娘和唐四郎,一大家子尚未分家,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杨氏和二叔他们这一家,一向都和原嫡不对付。 唐见微自小也不喜欢这个偏心眼的祖母,只是表面上的礼数该有的还是有,她和大姐从未冲撞过杨氏和二叔。 作为唐家的孙女,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甚至一直都努力将杨氏当做自己的亲祖母。 可在杨氏的心里,恐怕从来没将原嫡一家当做亲人。 阿婆,二叔。唐见微道, 阿耶阿娘的死因还未有定论,二位不觉得奇怪吗?阿耶是如何死的,阿娘又为何悬梁自尽,等阿慎报官验尸,查明真相之后,再安葬双亲不迟 唐见微话说到一半,二叔突然扯过一张纸,反手拍在她眼前,啪的一声极响。 二叔身高臂长,乃是位武夫,他粗着嗓子对唐见微吼道: 能有什么奇怪?你阿耶贪没军资,害死了绥川前线多少将士,连沈家大娘子也是被他害死!这事儿你不知道,二叔就告诉你!他在狱中畏罪自尽,也算是给唐家留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到你这儿不知感恩,反倒奇怪起来?唐家世代为官,浆水不交清风峻节,所有的好名声都因他一时贪念毁于一旦!他这一死倒是死得轻巧,案子成了悬案,可怜了西北那些为国捐躯的亡魂!而你阿娘留下遗书和他一块儿以死谢罪,字字句句写得明明白白。阿慎,你倒是跟你二叔说个明白,究竟有什么奇怪之处?! 二叔越说越大声,到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上审问犯人时的咆哮语气。 他打定了主意,刚刚失去双亲,不过十七岁的唐见微肯定抵不住他的威吓。 二叔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句句强逼。 唐见微直视他的目光却不见预想中的怯懦,甚至没有丝毫退让,反而愈发犀利。 唐见微道:有没有奇怪之处,不是我说的算,也不是二叔这几句妄下雌黄能够说清的。二叔刚才言之凿凿,听上去倒是深知军资一案始末和细节。正好,明儿我就托人送信给大理寺卿,希望他能和二叔好好聊一聊。想必此案在二叔的帮助下很快就会告破,不再是悬案。 二叔一愣。 他早就听说这唐三娘号称什么博陵双微之一,在京城是很有名的人物,大家都夸她伶牙俐齿聪明不凡。 很少跟原嫡一家打交道的他,一直都对这传闻嗤之以鼻。 没想到初次交锋,居然被这小娘皮结结实实呛了一句,夺了上风。 二叔没再开口,换成杨氏哀叹了: 阿慎啊,你这毛毛躁躁目无尊长的坏毛病得改改了。我们可以忍你,等你嫁人之后,别人可未必会忍你。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唐见微听出她转了话锋,果然,杨氏继续道: 此案尚未查明,你阿耶就自尽于狱中,这案便成了悬案,想必也是你阿耶思虑许久的结果。他是为了不连累唐家,不连累你被没入掖庭,这才决意赴死的啊。平日里大家都夸你聪慧,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你倒犯起糊涂了呢?还想着报官?那不是让你阿耶一番良苦用心全都白费吗? 杨氏的话倒是让唐见微陷入了沉思。 杨氏说的有一点没错。 大苍律法写得明明白白,罪臣家的女眷全都得罚入掖庭。 若是这案不成悬案,阿耶真的被牵连其中,作为嫡女的唐见微肯定得入宫,为奴为婢,终极一生。 乍听之下杨氏的话有理,可是唐见微想到了另一点。 要是她被罚入掖庭,杨氏能逃得过吗? 二叔生的唐二娘恐怕也得和她一个下场吧。 更不用说唐家其他男丁也难逃被流放的命运。 她阿耶畏罪自尽案成悬案,对阖族而言的确是最好的结果。其中受益最多的当然是杨氏这一家。 杨氏和二叔交换了眼神,二叔走了,将屋门合上。 杨氏握住唐见微的手,一边抚摸一边说: 阿慎,你耶娘双亡,而你已经十七,守孝三年之后便是双十年华,到时候再找人家,只怕没有好人家会愿意娶一个二十岁的老姑娘。 和唐见微想的一样,杨氏的确是要将她嫁出去: 无论男人女人,这辈子婚姻都是大事。阿婆不想你耽误一辈子,等老了,过得不幸,可不得恨我这当阿婆的不为你谋划、张罗? 杨氏也不管唐见微的脸色有多难看,继续说: 你知道靖州庞氏吧? 庞氏?阿婆说的可是你那远方亲戚? 杨氏也不藏着掖着,大方承认下来: 我有一表侄儿的外甥,姓庞名泛,今年二十有二,还未娶妻。我见过那孩子,长得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已经是靖州留县的县尉。虽算不得什么大官,可在留县那也是谁都要给个面子的,派头得很。与你啊,是十足的般配。 唐见微哦了一声:阿婆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庞泛,我对他有印象。 不就是那个不学无术,连自个儿名字都写错的傻小子吗? 如今居然当起了留县县尉,也不知道他爹花了多少银子。 杨氏说:你可以先去靖州庞府住着,等过了孝期再成亲,顺顺当当。 唐见微却道:我和吴家长女已经有了婚约。 吴家长女和你的事我是知道的。只不过是口头上约定罢了,吴家都还没下聘不是?而且 杨氏说到此处,带着一丝并不想隐藏的冷笑道, 如今你阿耶惹上这等事,那吴家说不定早就被吓跑了。以吴家的家世,怎么会愿意娶一位罪臣之女呢? 唐见微紧抓着杨氏的目光,愤然道: 我阿耶一生清廉正直,绝不会做那贪赃枉法之事!阿婆,你字字句句污蔑我阿耶,污蔑唐家,只怕九泉之下阿翁听到了,也不会好受吧。 唐见微一直都在心里告诉自己,要谨慎冷静。 现在的情况实在太扑朔迷离,唐见微不知前路在何处,能不和杨氏翻脸那是最好。 可杨氏口口声声说阿耶之事,仿佛已经盖棺定论,确定她阿耶贪了军资一般! 即便阿耶已死,她也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毁她阿耶清白! 杨氏也不跟她争论,继续撑着笑容说: 阿慎你啊,空有一张好皮囊和灵巧的嘴,想事情到底是太简单。我是你阿婆,难道还会害你不成?无论你阿耶是否被冤枉,如今畏罪自尽这四个字是从官爷嘴里说出来的,想必朝中已经下了定论。这祸事不知道会如何发展,再又有什么牵连,你作为他的嫡女,留在博陵只会让自己身处险境。还不如到靖州去避避风头。 只要她一走,唐家的一切,包括阿翁的爵位全都是二叔的了。 杨氏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唐见微冷笑道:我耶娘尸骨未寒,阿婆就这么心急吗? 见唐见微依旧不为所动,还在反唇相讥,杨氏终于沉下了脸: 阿慎,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大姐考虑吧。你大姐被沈家休了,像她这样的弃妇往后还能往哪儿去呢?送去令沽山苦悲寺,伴青灯古佛修行一生?还是送去乡下的田庄上看管着?你想要你大姐走哪条路?只怕哪条路她都承受不了。 唐见微捏着裙角的指节已经发青。 我们唐家不是养不起她。不去当尼姑也不用去庄子,住在府里伺候她一辈子也不成问题。就看你听不听话了。阿慎,你的选择可是会影响你姐姐一辈子的,你可得想清楚。 童少悬:别看一开始这么严肃,等我一出来画风就不一样了。 第4章 没想到杨氏居然会拿姐姐的事来威胁她! 直到杨氏离开屋子,她没有再说话。 在屋子里坐了片刻,回到阿娘床头,见她的脸上蒙了一层白纱,有些想要揭下来,看看阿娘。 可是想起姐姐捂着她眼睛,告诫她别看时的声音,唐见微停下了动作。 唐见微深深地呼吸,用力拍了拍脸,将神魄定住,去隔壁找姐姐。 姐姐额头上的伤,比想象中的还严重。 在发现阿娘尸首的时候,她护着唐见微,死活没让她看到阿娘惨死之状。 后来听到动静,前堂的女婢们跑过来将阿娘抱下来,放到床上之后,姐姐体力不支,终于晕倒了。 杨氏和二叔来之前,唐见微检查了姐姐的伤。 这药膏止血的功效非常有限,不好好包扎的话,伤口肯定没办法愈合,难怪一直渗着血。 小心翼翼地揭开药膏,唐见微看到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 沈约之死,加上唐家巨大的变故,让姐姐根本没有时间顾及自己的伤,处理得相当草率。 唐见微自小习武,时常有些磕磕碰碰,屋内常备着药箱。 将药箱抱过来,帮姐姐洗掉了血渍,重新上药。 拿了包扎的布条在手中,唐见微思绪有些飘,想到了别的事情。 直到姐姐握住了她的手,她的心思才再一次回来。 唐见微低头,见姐姐睁开了漂亮的眼睛,正在看着她。 你醒了。唐见微笑了笑。 不知道在姐姐看来此刻她的笑容是真是假,带了几分硬撑的苦涩。 她知道从今往后,只有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她必须给刚刚醒来的姐姐带来一点点安慰。 哪怕只是个勉强的笑都好。 杨氏跟她说的那些话,她准备一字不漏地跟姐姐说。 耶娘不在了,现在唯一能商量的只有姐姐。 等着姐姐开口,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任何一个字。 姐姐的五官僵硬得很,她明明睁着眼睛,又像是看不到任何东西。 平日里温柔灵动的大眼睛,此刻眨也不眨,眼眸里的黑色就像一滩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死水。 一滴泪悬在眼眶上,将落不落。 唐见微心里一惊,急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却被她准确无误地握住了。 哎!可被你吓死了!唐见微嗔一声。 唐观秋仿佛没听见她的责备,依旧愣愣地看着她,双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话,又被看不见的事物堵住了。 她看唐见微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眼波流动,含羞带怯,双手握着唐见微的手不放,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姐姐?唐见微觉得她不太对劲。 阿应。唐观秋却回了她这两个字。 唐见微被这个称呼吓得魂也没了。 阿应,是沈约的小字,以前经常听姐姐这样称呼她。 姐姐,姐姐!唐见微提高了声音,想要将姐姐唤醒,我不是沈约啊,我是你妹妹! 唐观秋亲了亲她的手背:阿应,我好想你。 唐见微焦躁万分,姐姐这是怎么了。 她将手从姐姐的手中挣开,扶着姐姐的肩膀,忍不住用力摇晃,低吼着: 姐姐你看着我!好好看看我,我是谁! 唐观秋倒是很听话一直在凝视她。 可能是唐见微焦急的提醒发挥了作用,唐观秋的表情再一次改变。 眼中望着爱人的情愫消退,就在唐见微觉得事有转机之时,唐观秋靠到她怀中,轻叹了一声: 阿娘,你还在这里,真好 姐姐疯了。 一时将她认成沈约,一时将她认成阿娘。 无论唐见微怎么否认怎么上火,姐姐就是将她认作这两个人,这两个已经逝去的人。 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说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 唐见微根本没法从她床头离开,可她还有太多事要做,只能叫来紫檀替她照顾姐姐。 一开始唐观秋死活不愿意她离开,唐见微轮番学着阿娘和沈约的语气哄了她半天,这才能勉强同意。 站在一边的紫檀瞧见这情形,丹凤眼都变圆了一圈: 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唐见微不想说太多,只让紫檀看好她,帮忙弄点吃的再换换药。 现在是最糟糕的情况。 耶娘过世不说,就连姐姐也变成这样 头上的伤肯定是罪魁祸首,其次便是挚爱之死,以及亲眼看见悬梁自尽的阿娘死状。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儿,单是拎出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人崩溃。 更别说是接二连三,全赶到一块儿了。 要是姐姐的痴症只是一时刺激导致,过几日调养之后还能恢复,那是最好不过。 可万一,她一辈子都这样了呢? 一辈子都将妹妹错认成妻子、阿娘了呢? 想到这里,唐见微万分头疼。 杨氏的提议在她脑中闪过。 如今姐姐得了痴症,身边不可缺了照顾的人。 无论送去任何地方都无法想象余生会陷入何等惨状。 唯有留在唐家才是最好的路。 起码唐家从管家到家奴,全都是看着姐姐长大的,想要个真心照顾她的人不难。 但唐见微没法相信杨氏的话。 更何况耶娘之死太过诡谲,唐见微不信他们二人会轻生。 阿耶自幼辨日炎凉嶷然有声,长大之后高中状元,更是恃才傲物。 四十出头便坐到了户部度支司员外郎的位置,威声在外前途无量。 唐见微自小就听他教导,见人不正,虽贵不敬也;见人有污,虽尊不下也。 阿耶傲骨铮铮,绝对不会贪污军资不说,更不会因为欲加之罪自尽了事。 以他的脾性,怎么着也得争出个是非黑白,绝对不可能糊里糊涂扛罪赴死。 而阿娘追随阿耶自尽之事,更是荒唐至极!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4) 阿娘和阿耶感情甚笃是真,但她自小经商,靠自己的双手在博陵打拼出一片天下,乃是人人敬仰的巨贾,并不是离开丈夫就活不下去的深闺小姐。 更何况还有一件事,只有她们原嫡一家才知道的事可以证明,阿娘绝对不会自尽。 这几日发生的事在唐见微的脑中一一铺开、串联,一种被无形之手拿捏的不安感让她愈发忐忑。 唐见微揉了揉酸胀难忍的眼睛,加快步伐往马厩走去。 到马厩之时,马夫陈叔正在给马梳理。 他手中的刷子动得极慢,有几下根本就没刷到马身。 陈叔双眼发直,很明显心事重重。 陈叔。唐见微唤了他一声,他回过神,对唐见微来找他一点都不惊讶,甚至是刻意在这儿等她: 三娘。 马夫陈叔自小跟着阿耶,从左下颚到右眉,有一道极长的疤痕,据说是小时候被土匪砍伤的。他一家人都被土匪杀害,只有他被阿耶救了出来。从那以后他发誓一辈子效忠阿耶,跟随左右。 陈叔之前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唐见微开门见山地问他。 陈叔看了看周围,向唐见微使了个眼色,两人绕到马厩深处,陈叔这才开口: 阿郎被送回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官爷我认得,他曾经有匹马快要病死,正是我帮他治好的。那官爷独自在京中打拼,不嫌我是个贱奴,时常与我一块儿喝酒,一来二去便熟悉了。不然的话,我这样的人即便再耍赖纠缠,也不可能从官爷那儿撬出只字片语。 唐见微双眼雪亮,立即问道:陈叔可是从他那儿知道了真相! 陈叔沉闷的表情已经提前回答了:不过是大理寺人手不够,那官爷从刑部临时调去帮忙的,并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他留意到一件让他不解之事。 什么事! 官爷说,阿郎被带到狱中时,不是自己走进去的,而是被抬进去的。 什么?唐见微脸色巨变,你的意思是 陈叔的声音轻得一阵微风都能吹跑: 阿郎可能在路上,就已经陨命了。 夜白星轻轻地嘶鸣着,似乎在看唐见微。 这是阿耶生前最爱的马,它也有点儿燥,在原地蹬了蹬蹄子。 唐见微沉默了许久,最后对陈叔说: 这件事除了你我之外,唐家还有谁知道? 我没有告诉给任何人。 好,陈叔,此事你暂时保密。唐见微说,还有一件事,我想麻烦陈叔帮我去查一查。 听完唐见微所言,陈叔立即出门办事。 唐见微匆匆忙忙去给阿娘买了棺材,亲自跟着运回来,接阿娘入棺,为她楔齿。 将角柶撑进阿娘的口中时,唐见微的眼泪忍不住往下滚。 耶娘,阿翁,陪伴着唐见微长大,最最挚爱的亲人,就这样躺在此处,即将与她永别,她们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 此时此刻,透过模糊的视野,唐见微总算是看清了如今的状况。 亲手送别亲人,贯彻心扉之痛,让唐见微有了极其真实的感觉。 眼前所有事,都是真实的。 这些从小呵护着她,教导她的至亲之人,将化为泥土之下的白骨,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唐府十日内接连去了三位,命讣传到博陵各处后,陆陆续续有些来吊唁的亲朋,唐见微需要接待。 唐见微穿着斩衰裳,脚踩菅履,扶着依旧神志不清的姐姐,跪在前堂。 杨氏和二叔也在前堂,杨氏还问唐见微: 阿净这是什么了,如何和她说话也不应? 唐见微只道:姐姐难过,什么也不想说。 杨氏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看向发愣的唐观秋时,表情有些玩味。 而二叔在堂前穿来穿去接待诸君,俨然已经成为唐府的新主人。 唐见微发现今天来的人很少,比她想象中的要少许多。 也是,阿耶被牵扯进敏感的大案中,唐家已经不若从前,能登门已经是将自身声誉置之度外。 唐见微一一施礼、叩谢,直到额头叩得发红流血,也浑然不觉。 丧礼进行得极快,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催促着这一切,想要匆匆合棺了事,埋葬一切。 唐见微无法阻止,她如今的能力极其有限,被左右牵制着,只能在某人铺好的路上,跌跌撞撞往前走。 将阿翁和耶娘葬了,回到唐府升堂反哭。 唐见微对着灵位哭得眼睛红肿,唐观秋还问她:阿娘为何而哭? 唐见微握着她的手,头疼得厉害。 一直忙活到夜里,唐见微和唐观秋一块儿往卧房走的时候,陈叔回来了。 怎么样!唐见微看了眼周围无人,便急匆匆地问他。 陈叔脸色发青,大冬天的也累出一脸汗,显然是狂奔不止,没有一丝怠慢。 三娘子想得没错,主母没有想将大娘子养在府中,早就和那桐县县令梁祖旺说定了,要送大娘子去给他当妾!梁家的人都已经在路上了! 唐见微听到梁祖旺当妾这些字眼,气得心口绞痛。 她虽未入仕,但耶娘在博陵活跃,她也是京中知名贵女,经常出席各种雅聚,朋友圈子里各种趣闻她从未落下过。 这桐县县令则是去年她的朋友圈子里,时常被拎出来嘲讽的笑料。 那梁祖旺曾经也算个小小京官,妻子乃是朝中五品大员。 他攀着妻子的关系进了中枢后,依旧不思进取,成日花天酒地,没出两年就被妻子休了。 被休之后梁祖旺灰溜溜地回到老家,花钱买了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的县令做做,依旧不干正事,和些勾栏女子厮混在一起,据说还收了娼妓为妾,连梁家都和他断了关系,不再往来。 就这样浮浪之人,杨氏居然要将姐姐送去给他糟蹋? 还是当妾?! 唐见微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暗暗看了姐姐一眼,发现姐姐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勾着唐见微的小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氏果然满嘴谎言! 这梁祖旺估计和杨氏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唐见微知道杨氏骗了她,想要将她和姐姐都嫁出去。 若是真的嫁了,唐家和本该传给阿耶的爵位落到杨氏和二叔手里不说,以后她姐妹俩就算是彻底落入杨氏手中,任其揉圆搓扁! 差一点点就着了杨氏的道! 幸好唐见微留了个心眼,让陈叔去查了此事! 这唐府已经变天,一刻都不能待下去! 唐见微打算趁夜带姐姐离开! 先走一段剧情,别被开头吓着,本文是轻松向正剧嗷~ 第5章 离开唐府极有可能一去不回,她需要钱银。 幸好从前年开始,她就开始去阿娘开的酒楼里掌勺,得了不少美誉,也赚了钱。 赚来的钱阿娘完全不过问,全数给了她,她喜欢什么便买什么,从不多说一句。 阿娘看出她在厨艺方面极有天赋,便将传家秘本给了她,让她好好钻研秘本上的食谱,来日要再考她。 甚至买了间铺子,打算让她自个儿开个食肆酒楼,独自闯闯。 秘本里的所有食谱唐见微早就记在脑中,如今秘本不知去向,倒也不打紧。 她自己存了不少钱,还有地契,两大首饰盒里满满当当的首饰,以及她耶娘早就为她准备的嫁妆。 这些她都可以带走。 将一些用不上的质成现钱的话,足够她和姐姐在另一个地方重新生活。 离开博陵,她完全可以到一个唐家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买一间屋子,靠自己的手艺生活。 她对自己的厨艺和经商头脑还是很有信心的。 一边赚钱积攒人脉、帮姐姐治病,一边在安全的地方调查耶娘死亡的真相,韬光养晦,这或许就是唐见微余生最重要的事情。 在她心中甚至已经列出了几个可去的县城名单,信心满满。 可当她回到房中却发现,她所有的钱银被洗劫一空! 首饰盒被掏了个底朝天,就连地契也消失不见,唯一逃过一劫的是她随身携带的荷包里,那微不足道的碎银子! 杨氏竟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 看来这对不要脸的犬彘母子,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久留。 也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她和姐姐恐怕都离不开。 她发现日常跟在她身边的三位婢女如今一个也瞧不见了。 也罢,就她和姐姐两个人,行动起来更方便。 她将姐姐接到自己房中,特意去庖厨交待明天早上想吃馎饦,让庖厨准备。 交待完之后,她去给杨氏请了安,请安的时候连连打呵欠,似跪也跪不住,杨氏就让她早些休息去了。 房门一关,唐见微一双眼睛比狼还亮。 什么也不用收拾,也没得收拾,她准备带着姐姐翻墙出去。 偷溜这事儿她从小到大干过无数回,熟悉得很。 她自己一个人走自然容易,但要带上疯了的姐姐,还是得有些准备。 为了让姐姐听话,别闹出什么岔子,唐见微提前想好了办法。 她知道姐姐自小就听阿娘的话,便学着阿娘的语气,跟姐姐说: 阿净,今晚阿娘带你玩个游戏,你跟着阿娘走,好不好? 听到这话,姐姐果然兴奋了起来:玩什么游戏? 唐见微看她没有血色的脸庞上泛出了笑意,是真情实感地期待着游戏,忽然明白了。 姐姐或许没有完全疯,她对别人所说的话能给予恰如其分的回答,并没有答非所问。 有一种可能。 可能姐姐的记忆错乱了,认不清人脸了,但她的痴症并不算太严重,或许还有治愈的可能性。 尚且能够交流就好。 她跟姐姐说:阿净跟着阿娘一块儿出去就知道了。 夜深,操办丧礼多日的唐家,从家奴到杨氏全都扛不住疲倦,早早入睡。 唐见微趁夜带着唐观秋逃出了唐府。 宵禁时分,金吾卫全城巡查,唐见微也不往坊外走,就躲在坊内。 万一唐家人要找她们,或许也想不到她们这般胆大,就躲在眼皮底下。 至于藏身何处,唐见微也早有了打算。 坊内有一处荒废的宅子,听说是曾经上京赶考的举人买下的居所。此人屡屡落第深感仕途无望,自尽于宅中,冤魂不散的传说一直都在坊间流传,那儿也就成了博陵有名的鬼宅。 大白天的鬼宅都没人敢靠近,更不用说子夜时分。 姐妹俩往鬼宅去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分明是跟着她们的。 唐见微后背一僵,莫非被唐家人发现了? 她立即拉着姐姐,加快脚步。 正犹豫着还要不要狂奔时,听见身后人叫她: 三娘!三娘!是我! 唐见微回头一看,正是时常跟随她左右的三名婢女之一的紫檀。 一块儿进了鬼宅,紫檀将带出来的细软全给了唐见微。 昨天主母让我和红玫、来春给三娘收拾屋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她们那哪儿是收拾,将三娘的私人物件全都装到包袱里带走,分明和抢劫无异!我问她们她们也不说,反倒让我别废话,快点干活儿,我琢磨着肯定出了事,留了个心眼,暗中藏了些细软。不过红玫和来春她们看着呢,我没法藏太多,也就这些了,三娘莫怪我。 紫檀这是雪中送炭,唐见微哪会怪她?开心都来不及! 可最终,也只换回三百两银票。 从黑牙郎那儿出来往鬼宅走。 余晖之中,唐见微路过热闹的市集,看到有卖饼的小铺子。 闻到烤饼的香味,她肚子擅自叫唤了起来。 烤饼这种又硬又干的食物,放在往常唐见微是不可能吃的。可是现在她只有三百两,还不知道会再遇到什么困难,如今情况不容许她挥霍,能省则省。 她打算买一堆烤饼回去,先将肚子填饱再说。 而且天气冷,烤饼易于储存,放个月余不成问题,随身携带也方便。 唐见微买了二十个烤饼,让店家帮她用粗布包好。 揣在怀里一大摞,热腾腾的面香往她鼻子里钻,弄得她肚子叫唤得更大声了。 但她忍着没在外面吃。 姐姐和紫檀肯定也饿坏了,她自己先吃了算什么事。 唐见微抱着烤饼,将戏台酒垆抛在身后,从青槐长街往前行。 上元节还未过去多久,高二十丈的巨大灯轮尚且没拆干净,唐见微抬头望去,这才想起这些日子唐家发生的事让她无暇顾及节庆,根本没有赏灯的时间。 从残余可以看出,今年的灯会依旧热闹。 遥遥望去,灯轮如树如瀑,震慑心扉。 渐渐入夜,尚未宵禁的博陵府喧嚣不止,街衢之中行人密集。 唐见微在其中艰难前行的时候,发现有个卖肉蛇的商人。 阿娘最喜欢吃蛇羹,以往过节,唐见微都在愁去哪儿买上好的肉蛇孝敬阿娘,往往穿过整个西市都未必能找到合心意的。 今年倒是巧,不刻意找它,它反而自己出现了。 唐见微心中的高兴劲儿还未起来,忽然想起阿娘已经不在人世,即便做出再鲜美的蛇羹,又能给谁吃? 唐见微定定地瞧了那肉蛇摊片刻,抱紧了烤饼,扭头离开。 还未走出几步,忽见前方走来一队金吾卫士兵。 他们见人便问:是否有看到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带着个疯妇? 行人摇了摇头,他们便继续打听。 唐见微脸色煞白,立即转身。 金吾卫在寻她和姐姐居然连金吾卫都出动了? 她一边低着头往前疾走,一边将身上颜色鲜艳的披肩解下来,顺手披在路人身上: 姐姐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忽然得了一件名贵披肩的路人:?? 唐见微披肩之内是一身襦裙短袄,颜色较素,融入到人群之中也不打眼。 唐见微没敢回头,一边抱着烤饼不舍得撒手,一边单手将女子的发髻拆了,简单一转,换成了男子的样式。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5) 她脚步不算快,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也不显得匆忙,表面平静步伐从容,为的就是不让人看出她的异样,实则恨不得耳朵长在头顶上,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专心听身后有没有追击她的脚步声。 没有。 金吾卫没追上来。 幸好幸好。 唐见微就像抱着自己孩子一样抱着满怀的烤饼,似乎只有烤饼才能缓解她大难之后的心悸。 就在她觉得逃过一劫之时,却和迎面来的唐家人撞了个面。 唐见微脚步一顿,二叔的随从已经看见她了。 那随从身后跟着一大帮的唐家家奴,正在往别处看。 他与唐见微四目相撞之时,嘴张大,手指在空中一划,指向了她。 那家奴正要大叫,唐见微抢在他之前喊了一声: 有蛇! 这两个字在热闹的市集中乍然响起的效果,犹如水滴进了热油之中。 周围无论是小娘子还是小郎君,听到这话时,全都吓得往前蹿了一大步,惊慌地往脚下看,满地找蛇,生怕自己被咬个正着。 唐见微趁乱将卖肉蛇的竹筐打开,将这些没毒的蛇全都抛了出去。 本来还找不到蛇影子的路人,这回是彻底看明白了,地上一团团四散奔逃的黑影真的是蛇! 也不知道人跑得快还是蛇跑得快,一瞬间全都挤成一团,市集顿时大乱! 卖蛇的商人喂了一声,还未开骂,手掌里被压下了几枚碎银。 你的蛇我全买了! 唐见微拍了银子就跑,唐家人被混乱的市集堵了个严严实实,没能追上来。 唐见微逃出了人群,转弯时往回一看,这一眼看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三四名金吾卫粗暴地拨开了人群,已经发现了她,手压在腰间大刀上,正向她的方向奔来! 烤饼散了一地,唐见微根本什么都顾不上,转了弯扒着坊墙,迅速飞上墙头。 一根伸出的树枝从她眼睛上方一晃而过,有些疼痛感,但高度紧张之下的她全然不顾上这些,落地便奔。 这广安坊她很熟悉,与她定亲的吴家长女就住在坊内,吴家二娘子还是她的发小,自小她就在坊内各处蹿来蹿去,闭着眼都能走对路。 但金吾卫是京中守卫,要说熟悉,恐怕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些戍卫。 幸好此时刚刚入夜,天幕渐暗灯火未兴,进入广安坊之后,唐见微只往人少的暗处去,一刻都不敢停歇。 再次跃上坊墙,逃出广安坊。 又跑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唐见微双腿发胀,喘得胸口火辣辣地痛,身后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才渐渐消失。 她将金吾卫甩开了,但一身的狼狈,累得两眼发黑。 烤饼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唐见微叹气,那么香那么脆的烤饼啊太可惜了。 走了两步,心里一惊,紧忙摸向腰间。 荷包还在 她还不放心,将荷包翻出来,确定三百两银票没丢之后,左摇右晃的心才慢慢归到了原处。 此时已经宵禁,唐见微不敢往外走,只能沿着小巷夹道走。 脚踝好痛,不知道什么时候扭伤了。 唐见微一瘸一拐地挪,更饿了。 这会儿市集应该已经收摊,买不到吃的东西了。 姐姐喜欢的乳糜也没法带回去了。 可是姐姐和紫檀还在等着她呢,岂能让大家都饿肚子。 一定得弄点吃的回去。 唐见微走到夹道口,往坊内看去,这儿可以通向坊内各户的后门。 后门门口还有零星的火光,唐见微走进去,将街坊们供奉给土地公的贡品扫了个干净。 临走前她不忘满怀诚意地对土地公拜了一拜: 今日小女落难,迫不得已冒犯诸位地仙老爷,还望地仙老爷不要见怪。若小女他日富贵了,一定给诸老爷奉上道前观的糕点,决不食言。 肉蛇,即养殖的菜蛇,出现在这种大型市集的肉类是经过检疫的。 而且主角也没吃它 本文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野味。【拒绝野味,从我做起。】 谢谢大家辛苦追文,特别是这种一上来就跟唐三走一段剧情的~ 第6章 带了一兜子贡品回到鬼宅,进鬼宅前唐见微四下瞧瞧,确定没人跟着她,她这才翻墙而入。 听见宅内似乎有人语声,那声音还颇为熟悉,唐见微走近,发现除了紫檀和姐姐外的确多了一人。 咦,你怎么来了? 来者是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梳着双髻,身上披着件鹅黄色的披肩,下身着石榴裙,听见唐见微的声音,激动地回头。 甜美可爱的笑容才绽放到一半,就被唐见微的模样惊得花容失色。 阿慎,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满脸是血?! 这人便是唐见微的发小,吴家二小姐吴显容。 哦。唐见微用手背擦了擦脸,擦下来一大片已经半凝固的血,应该是翻墙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刮伤的。 我就说怎么衣服黏糊糊的。唐见微看了眼肩头,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半,不小心蹭到的,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吴显容万分担心,拉着唐见微的胳膊眼睛里含着泪: 流这么多血怎么还没关系,快来给我看看! 帮我把血擦一擦吧。 嗯嗯,早知道我该带点止血的药来。吴显容用她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将唐见微眉毛上的伤口细致清理,再将脸庞上的血擦干净。 伤口不算深,也幸好冬天外面天气冷,即便唐见微这般剧烈奔跑,血也差不多止住了。 听到吴显容的话,唐见微发现紫檀手里捧着一大屉的金乳酥。 吴显容连蒸屉都整架端来了,蒸屉内放着八枚柔软金黄,还腾着热气儿的金乳酥。 地上堆着几盒用布包着的,未拆开的点心,上面道前观的标志非常醒目。 除了点心之外,还有个陶罐。 紫檀说:三娘,这些都是吴二娘子带来的,我们都等着你回来一块儿吃呢! 紫檀和唐观秋都坚持要等唐见微回来了一起享用,即便饿得头昏眼花,依旧坚持等着她。 唐见微是真的饿惨了,立即捻了一个金乳酥,两三口吞了个干净。 即便吃得这般快,金乳酥松软的口感和丰沛的乳香还是让唐见微连连赞叹。 实在是太好吃了。 紫檀和唐观秋也顾不得斯文,转眼间一整屉金乳酥被吃了个精光。 吴显容将道前观的点心打开,一一分给她们,细声细语地嘱咐道: 吃慢些,别噎着。 唐见微又吃了枚豆粉烤制拌了蜜糖酥酪的玉露团,以及圆花形状层层抹了油膏,蒸出来才没多久七返膏。 她从未这么饿过,等肚子被填满,疲倦感更甚。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唐见微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的下落,对于吴显容能找来觉得挺好奇。 唐见微坐在石阶上休息,吴显容坐到她身边: 我听说了你们家的事她握着唐见微的手道,阿慎,节哀。 唐见微点了点头。 我本来要和阿姐一块儿去找你的,但是阿姐不知为何有急事出了门,我找不到她 吴显容自己说完都有些不太相信。 自从唐见微父亲出事之后,吴家人对唐家态度的变化,吴显容全都看在眼里。 唐家落难之后,即将要迎娶唐见微过门的阿姐,一句话未留人便不见踪影,更不用说提亲之事。 吴显容对她失望透顶。 人情薄如纸,以前吴显容只是听人这么说,如今唐家大难时,她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见唐见微眼神有些发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怕是自己笨嘴拙舌让她更不开心了,吴显容立即转移话题。 我去了唐府,本来想要寻你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查叔说你病了却也不让我进去看你,我就觉得这事儿不太对。你若是生病最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以前我进出唐家什么时候被拦过?你也有好几日没与我联系,我就怕巨大的变故中有什么我想不到的事,便留了个心眼,差我阿姐手下的人去打听。这么一打听才知道,你带着阿净姐姐离开唐家了。 唐见微笑道:我们阿姿什么时候变得聪明了? 阿姿是吴显容的小字,这群玩得好的小娘子们私下都是称呼对方的小字。 吴显容哎呀一声:你还笑话我。后来我想,你会躲到哪里去?听说阿净姐姐受了伤 她回头看一眼唐观秋,唐观秋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点心,双眼无神头发也乱糟糟的,和以前娇贵聪敏之态完全不同。 我想,你带着阿净姐姐或许走不太远,可能都没出博陵府。既然还在博陵府,自然是寻一处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我就想到这处没人敢靠近的鬼宅了。 吴显容自小娇生惯养天真烂漫,知道发小蒙难,带了这么多放不住的点心来,有些不太实用,可也是她的一番好意。 要是唐见微没猜错的话,陶罐里装的或许是燕窝。 那和她定了亲的吴家长女吴显意,就曾经抱这么个罐子来孝敬唐见微阿娘,唐见微对这陶罐特眼熟。 燕窝 吴显容单纯,但脑子到底是好用,居然能猜到唐见微躲到这儿。 所有人都怕沾上唐家的事,她这位发小年纪不大却万分仗义,让唐见微很感动。 唐见微将这几日发生的事统统跟她说了,吴显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低低地叫了一声,说: 如此说来,前几日我在阚风楼中遇到你二叔了。我上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和一个男人从包厢里出来,那男人你猜是谁? 唐见微摇摇头。 正是金吾卫旅帅潘正! 吴家祖上自高祖时期便是京中显赫的大员,吴显容的阿翁更曾出将入相,她本人也有入仕的愿望,京中有些名气的官员她多少都识得,更不用说每日在城中晃荡的金吾卫旅帅。 由她这么一说,唐见微算是明白为何会被金吾卫围堵一事,敢情真是她二叔在背后推波助澜。 也不知杨氏一家子还与中枢何方势力有牵扯。 本来唐见微还想着去报官,幸好没报,否则真是自投罗网。 先前觉得离开博陵或许是最好的选择,现在看来,这博陵府能否出得去还两说。 紫檀吃到打嗝,不好意思再吃了,便帮着唐观秋将嘴角的碎渣摘下来。 唐观秋又捧了个软软糯糯的小蒸糕过来,递给唐见微吃。 阿娘,你累了,多吃些。 唐见微和吴显容一块儿看着她,她倒是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纯真地笑着,将蒸糕托在双手掌心里,孝顺且虔诚地等待唐见微食用。 唐见微没辙,只能拿起来:多谢阿净了。 吴显容脸色更不好看:阿净姐姐现在变成这样,可找过大夫瞧了吗? 我现在都不知道如何出这鬼宅,哪有时间寻大夫。 若是阿净姐姐这痴症治不好的话,你想怎么做? 唐见微实话实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唐见微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蒸糕。 这些蒸糕她得赶紧吃,她知道道前观的糕点都是用新鲜食材制作的,即便是冬天也很容易坏。 不吃干净的话实在太浪费。 吴显容却还在想唐见微和她大姐定亲一事。 自前年唐吴两家说定了这门亲事之后,吴显容每天都在期待唐见微嫁入吴家的那一日。 在吴显容看来,唐见微是她挚友,跟她大姐也极为般配。 因大姐常年在朝中办事,和唐见微见面的机会并不算多,可她们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双方长辈都非常满意彼此。 唐家出事之后,吴显容想的是大姐肯定心急如焚要将唐见微接到吴家照顾。有吴家庇护,那杨氏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贸然动刀到吴家头上。 谁知,她大姐不仅没将人接回来,人都遁走了,连根寒毛都捞不着! 唐见微该怎么想她们吴家? 又该多伤心? 吴显容替她大姐和吴家道歉,唐见微听她这么说,苦恼万分: 我和你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吴显容不解。 唐见微觉得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别说只是定了个口头亲,吴家也没下聘礼。以唐家现在的情况而言,就算是下了聘礼,指不定都能悔婚。 唐见微觉得吴显意所做之事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好计较。 倒是吴显容比她更激动,甚至说: 等我回去再去找姐姐,让她立即将你娶回吴家! 唐见微被她吓死了:阿姿你可别胡闹,要是你真的对你姐说这种话,肯定会被你阿娘打断腿! 显然她也觉得她大姐不会任她摆布,接着丢出一句更让唐见微吃不消的话: 阿慎,不如不如你嫁给我吧? 唐见微:?! 你嫁给我也是嫁入吴家,也可以受吴家庇护。无论是你阿婆还是二叔,或者是什么金吾卫旅帅,都不可能来欺负我们吴家的媳妇。你嫁给我,是现在最好的出路! 见唐见微脸色发青,吴显容赶忙解释: 我的意思是,你暂时嫁给我避避风头!等咱们想好对策之后,再、再要怎么做都好。放心,你我还是发小,我不会对你有什么邪念的! 唐见微哈哈笑,摸了摸吴显容的脑袋说:什么叫再要怎么做都好?莫非等查清了唐家的事,咱们就合离吗?我是已经无所谓了,可你呢?当今大苍无论男女,合离之后还想要找个好人家的有多难?我可不能因为我自己一时之事,让你把一辈子都搭进来。 可是 唐见微摇头:你听我的,莫胡闹了。 童少悬:不可打我夫人的主意! 唐见微:??都还没出场,你sei?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6) 童少悬:嘤嘤嘤嘤 继续铺牢背景,埋线走剧情,继续掉落红包~ 第7章 吴显容觉得,由她将唐见微娶回家,这是现下最好最聪明的办法,为什么唐见微一点都不往心里去? 我没有在说笑啊! 可是唐见微就是笑得前俯后仰。 吴显容被她笑得脸上发红,就要走人,唐见微赶紧向她道歉。 托你的福,这是我这几日来第一次这么开心。阿姿,我不是笑你,只是觉得你说这事儿真不可行。咱们俩没血缘关系,可从小比亲姐妹还亲,怎么可能成亲。放心吧,有你送来的这些糕点给我提神,我肯定能逢凶化吉。 吴显容哼了一声,嘟囔道:最好是。看你住在这等地方,随时都会蹿出一只半只的鬼来你什么时候受过这等苦? 说着说着,吴显容就要掉泪。 唐见微赶紧让她打住:行了行了,你可别再哭了,再哭下去这双大眼睛还能不能要了?阿姿,你能惦记着我,找到这儿来,我已经很感动了。未来我不知道会往何处走,但是我一定不会忘记你。永远永远都会记得你对我的好。 本来吴显容或许还能忍得住泪,被她这么一说,眼泪哗哗往下掉。 唐见微: 已经没手绢擦眼泪了,吴显容只能用手指轻轻勾去。 吴显容也被自己哭得有些不好意思,将身上带来的银子硬塞给唐见微之后,跑出了鬼宅。 离开时还像发誓一般对唐见微说: 我一定会说服我耶娘的!你等我! 唐见微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方才她那番发自内心感激的话语,就像是一句咒语,竟成了唐见微和吴显容少女时期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二人再一次见面,已经是数年之后,唐见微再回博陵之时。 . 那夜之后,吴显容再也没有来鬼宅找过唐见微。 唐见微多少也猜到了,肯定是吴显容找她耶娘说提亲的事,被她凶悍的阿娘禁足了。 那罐子燕窝和土地公的贡品全都吃完,唐见微又出去了两次,险象环生,又差点被金吾卫逮个正着,带着一身劳累双手空空回到了鬼宅。 看来杨氏一家完全没有放弃,一定要将她和姐姐抓回去。 绝对不能被逮着。 幸好这鬼宅比博陵其他地方要安全。 鬼宅之所以安全不会轻易被发现,也是因为唐见微年幼时曾与吴显容在鬼宅里探过险。 当年唐见微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听说了鬼宅之事便跃跃欲试地想要来撞撞鬼,跟鬼聊聊天,问问那鬼的前世今生。 没想到鬼没见着,倒是被她们意外发现这鬼宅之下有一条密道。 密道通往一个石室,室内墙壁之上挂着些铁链锁拷之类的物件,瞧着满是锈斑,想是废弃已久。 这儿一看就是屋主藏押私审的密室。 发现密室的时候,唐见微和吴显容震惊了。 没想到那落第的书生还有这爱好? 当时两人就在密道里兴奋地畅想了许多爱恩情仇,甚至是恐怖故事。 躲到密室之内,无论是唐家人还是金吾卫,都极难搜到她们。 初来鬼宅为了确保安全,她带着姐姐跟紫檀在密室里躲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她仔细听了外面没有什么异常后,从密室出来,果然看到鬼宅更加凌乱,显然是被人仔仔细细地搜索过一番。 逃过一劫后,唐见微无比庆幸自己从小就是个不安分的主,不然也不会有这救命之地。 可继续这样躲下去,别说总会有一时疏忽被发现的可能,就是手里握着银票都有可能得不着食物,活生生饿死。 三娘,咱们该如何是好? 紫檀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叫声比屋顶上的乌鸦都要猖狂。 唐见微想了想:金吾卫收到的命令应该是捉拿我跟姐姐,我只要出去就很容易被金吾卫盯上。但你只要躲着点唐家人,应该不会有事。 唐见微给了紫檀一些碎银,让她出去试试买食物回来。 紫檀出门之后,唐见微在鬼宅里焦虑地等待,直到紫檀抱着一大包胡饼回来,她的心才落回到肚子里去。 唐见微咬着胡饼将所有的银票和碎银子都拿出来,认真地分成了一大份和一小份,将一大份给紫檀,说: 明日你出门帮我买几样食材。 紫檀听完食材清单之后震惊了:啊?三娘你确定?咱们都快要饿死了,不买点儿饼回来么?还能吃得更久一点。买那么华而不实又贵得要命的食材做什么用? 你去买来就知道了。对了,还有些灶具。我要个锅,砂锅,大小和你脸一样就行了。再来一个琉璃盆,比你脸小两圈。还有,跟西市象山街的王伯去要我上个月定的东西,应该已经到了。那东西非常宝贵,你务必要带回来。 脸被当成丈量器具的紫檀实在不明白三娘要做什么。 三娘平日里就喜欢下厨,总是能做出让人拍案叫绝的新鲜玩意儿,厨艺在整个博陵府都相当有名。 她也吃过三娘做的菜,每回都差点连食物带舌头一块儿吞下去。 作为博陵双微之一,唐三娘的绝技可不止那张桃羞李让的脸,无论才情还是厨艺,都足以让她誉满京师。 可这一切都是在天崩地塌之前。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三娘还惦记着来一锅甘旨肥浓? 不过,三娘行事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常常出人意表,紫檀跟着她这么多年,脑子还时常跟不上她。 她让紫檀去买什么,紫檀也只有乖乖跑腿的份。 宵禁之前,紫檀顺利将食材和灶具都扛了回来,唐见微也搭好了灶台,打了井水,一切准备就绪。 唐见微趁夜将食材处理好,一部分放在砂锅慢吞吞地煨着,另一部分洗净处理完之后,摆放在黑漆木盒之中,然后去煮米。 紫檀和唐观秋都特别好奇她在做什么,那砂锅里不时飘出来的味道太鲜美,隐约还有些酒味,馋得二人直流口水。 幸好是深夜时分,即便有一缕缕的烟升空,也不易察觉。 且这鬼宅地处博陵城南边缘的乐颐坊,本来人就稀少,就算香味飘得再远,也未必能在夜半勾出几条馋虫。 紫檀饿得快升天了,实在受不了,问唐见微: 咱们还有多久能开饭? 唐见微:你饿了? 快饿死了! 她将一块昨晚从街坊土地公那边搜刮来的硬饼丢给她: 吃吧。 紫檀握着饼,不解。 看看冒着热气和浓香的砂锅,再看看自己手里跟石头差不多硬的饼 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 三娘?咱们不吃这个吗?紫檀指着砂锅。 唐见微皱着眉看她:美得你。这锅咱们可吃不起。 啊?那要给谁吃? 回头你就知道了。 紫檀望着砂锅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却吃不到? 三娘,我想吃肉 唐见微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也觉得有些残忍,便宽慰她: 等办成事儿了,你想吃多少肉就能吃多少肉。 紫檀双眼放光:真的?! 唐见微看她这副馋样,笑了: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唐见微忙忙碌碌一晚上,后半夜稍微睡了一会儿,趁着天还没完全亮便将砂锅、琉璃盆和放满了食材的黑漆木盒都放在了托盘上,端着食物就要出门。 紫檀看她一个人要端这么沉的东西,想要跟着她去。 唐见微不让,依旧让她留下来照顾姐姐。 紫檀万分担心:你一个人出门,万一碰上金吾卫怎么办? 唐见微却是胸有成竹:放心,我去的地方就连金吾卫也不敢胡来。 紫檀纳闷:三娘,你到底要去哪里? 唐见微将头发盘好,将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一双明眸流转,回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以及四个让她完全没想到的字: 长公主府。 大苍长公主卫慈,今年四十有一,是当今天子一个娘生的长姐。 这位长公主曾经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自小接受储君教育,太子三师成天围着她转。卫慈自己也很争气,目达耳通精明强干,举国上下都觉得未来天子之位非她莫属,只待她登极那一日。 可后来不知因何原因,先帝改立了如今的天子为太子。 天子即位之后,卫慈自然成了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似乎对皇位易主这事儿一点都不在乎,很快搬去了自己的长公主府,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干正事,专门祸害博陵府年轻漂亮的小娘子。 博陵府中但凡有些姿色和名气的娘子,长公主都曾留意过,有意向将她们征为家臣。 唐见微及笄那年,无论是样貌、才气还是厨艺,在博陵府已经颇有美名。 博陵双微的称号也就是那年冒的头,自然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 长公主平生有两大喜好,一是美人,二是吃。 毫无意外,唐见微收到了来自长公主府的征募函书。 函书由长公主亲手书写,言辞热切赤诚。 展开那书卷,满满的仰慕之词看得唐见微眼花缭乱,字字句句都有典故,文笔斐然。 那时的唐见微身后已经有一群世家郎君娘子为她要死要活,情书没少收,但看完长公主所写的字字句句,还是羞红了脸。 不过她没有上当。 在博陵府之外的地方,对这位长公主的印象还停留在作为储君时的威名上,可是博陵府的百姓却是知道她行事有多荒诞不经。 说是征募家臣,实则就是广开后宫。 据说她的后宫人数比天子的还要多出一倍有余。 唐见微虽对长公主的文采极为欣赏,却不想将自己的一生交给这样云心水性之人。 收到征募函书之后,唐见微立即称病,说自己染上了怪疾,浑身起可怕的红疙瘩,模样可怖命不久矣,恐不能承长公主的恩情。 回信之后,唐见微还慌过一阵子,怕长公主会一时羞恼对唐家不利。 不过长公主似乎也是大度之人,没找她和唐家的麻烦,此事不了了之。 不知道长公主还记不记得她。 无论记得与否,唐见微都要搏一次。 为了能够活下去,亲手洗净唐家的冤情,如今她只有去找长公主这一条路。 得了长公主的宠爱,无论是杨氏还是金吾卫,就算是立到他们面前,他们又敢动自己一根寒毛? 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信心的,希望能以美味开启长公主的心,躲到长公主的羽翼之下。 若是除了美味之外,长公主还想要得到其他什么,唐见微也觉得无妨。 她明白自己身处何等险地,已经不是众星捧月时的那个唐家三娘子了。 无论长公主要什么,只要她有,必定会给。 昨夜唐见微就已经想明白,她知道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是皮肉之苦,忍一忍就过去了。 若是能得到长公主的宠幸,想要调查出耶娘之死的真相也能轻松许多。 和重新夺回唐家,为耶娘平反比起来,其他一切都不值一提。 更何况,长公主也是女子,应该不至于太过粗暴,唐见微或许能留下一命。 怀着决绝的心意,唐见微端着精心准备的美食,来到长公主府所在的坊门前,候着长公主的到来。 算起来,卫慈是卫庭煦的曾孙辈。 卫庭煦:广开后宫,挺能的啊? 长公主出场了,童少悬还会远吗? 第8章 长公主府位于康乐坊,住在这儿的全都是凤子龙孙,进入坊门需要特殊符牌,一般百姓不得入内。 为了躲避金吾卫,唐见微天还没亮就出了门,顺利来到康乐坊门口。 她想让坊门口的守卫郎代她向长公主通报一声,守卫郎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如画中门神一般矗在原地,巍然不动。 行吧 唐见微只能等着。 唐见微知道长公主时常离开博陵出门游山玩水,但正月里她肯定得回来陪皇太后过新年。 她自个儿开了府,必定也会回长公主府。 康乐坊周围都有专门的戍卫值守,和金吾卫是两拨人。 唐见微知道金吾卫一般只有夜里查宵禁时才会到康乐坊附近巡视,平日里也懒得过来。 所以她也不着急,就在这儿等着,最坏的情况就是今天见不着长公主的凤驾,明天再来候着就是。 唐见微一直等待日头西倾,还真没等来长公主。 她站得浑身发酸,双臂更是胀得难受,略有丧气。 准备打道回府时,忽然听见身后有马队渐渐靠近的声音。 咦?这位是唐家三娘子? 马队之首认出唐见微的,是一位约莫二十岁的女子。她骑在一匹通体发红的宝驹之上,长着一双漂亮有神的杏眼。 大苍盛行骑马,无论男女,只要胳膊腿还利索的,大多喜欢自己骑行,而不坐那颠簸又费劲的马车。 眼前这马队有七八人,全都有各自的坐骑,清一色是穿着简练胡服的貌美女子。 她们身后背着满当当的包袱,马褡也被撑得鼓鼓囊囊,还有几只已经不会动弹的小鹿被捆在马背上。 若此时是秋季,她们该是刚刚秋猎回来。正月里这副模样,自然是去采购食材了。 唐见微知道马首这人是谁,她便是如今长公主身边最得宠的家臣,陶挽之。 她和陶挽之不算认识,只是去年三月三上巳节,整个博陵府的百姓都出来踏青亲水时,她曾经和吴显容等好友在护城河畔远远地看见过长公主一行人。 当时陶挽之跟在长公主身边,长公主握着她的手,两人耳鬓厮磨甚是亲密。 陶挽之出现在此处还主动和唐见微攀谈,让喝了一整日冷风的唐见微心热了不少。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7) 更让唐见微欣喜的是,陶挽之既然在这儿,更增加了长公主在府上的可能性。 且出来采购食材一出动就是一个马队,看来长公主口腹之欲依旧不减。 唐见微心中欣喜,对陶挽之笑得明媚: 见过陶娘子。陶娘子买了这么多食材,可是为了给长公主殿下下厨? 陶挽之道:唐三娘见笑了,我哪会懂庖厨里那些深奥的门道?只是这些日子酺宴一个接一个,天子离不开殿下,百司酺宴全要带殿下应酬。酒倒是喝了不少,顺口的食物却一样没有。这不,我也是想着给殿下换换口味罢了。 陶挽之这番话实在太谦虚,唐见微自然知道这位陶尚书家的嫡女厨艺相当了得,曾经在恭贺士子登科的烧尾宴上露过一手,以一道烤羊肉红羊枝杖声名大噪。 据说陶挽之这道红羊枝杖腌制极其入味,烤制的火候恰如其分,表皮酥脆,里面的嫩肉没有丝毫膻味,肉香四溢鲜美无双,一口撕开,满口流油。 唐见微阿耶当时也在这烧尾宴上,吃了一口羊肉,回来之后还念念不忘,可让唐见微馋了好一阵子。 长公主偏爱陶挽之,或许她精湛厨艺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不过,听阿耶描述那烤羊肉,从味道到烤制方法是正儿八经人间可寻的好吃,恐怕长公主也吃腻了。 唐见微能给长公主带来完全想象不到的味觉盛宴。 陶挽之见唐见微手中举着木盘子,上面用个半圆形的铁盆扣着,看不到里面的内容,不过一眼也能瞧出来是食物。 陶挽之何等聪颖,很快明白了:三娘这是来孝敬殿下的吗? 唐见微也不藏着掖着,大方应承下来:前几日某心血来潮,习得了几样新菜色,苦于找不到能够品鉴之人。想来整个博陵府最懂饮食一道,舌头最灵之人非长公主殿下莫属。若是能够得到殿下认可,或得几句点评之语,三娘荣幸之至。 没有遇见长公主本人,却遇见了她的宠臣,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这陶挽之若是真心爱慕长公主,自然知道长公主对美食佳肴的执着,不会拦着厨艺有口皆碑的唐见微,反而会积极将她敬献给长公主。 可要是陶挽之是善妒之人,今日唐见微怕是要就此打道回府,以后想要再见长公主,难上加难。 唐见微坦然地望向陶挽之,心里却是鼓点阵阵。 陶挽之从马上下来,与唐见微并肩,笑得如三月春风: 难得你有这份心。康乐坊外人不让进的,在这儿等很久了吧?走,你跟着我一块儿进去,殿下这会儿应该有空的。 近距离看陶挽之,皮肤细腻犹如白瓷,一丝瑕疵都没有,五官更是美艳动人。 唐见微其实手脚早就酸疼难忍,可是接近长公主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陶挽之没再上马,跟唐见微徒步穿过康乐坊,来到承平府。 长公主号承平,这儿便是她的府邸。 大门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奢靡华贵,看上去和唐府差不多大小。 陶挽之让身边的姐妹帮她把马牵走,食材都放到庖厨里,等她稍后回来再处理。她带着唐见微穿过流水潺潺的小院,踏着长桥往前堂去。 承平府的确没有骄奢淫泆之感,从精雕细琢的回廊至雅趣美妙的凉亭,从精心手植的花园到穿梭在各处面带笑容细细交谈的家臣们 整个承平府清新娴雅,展露着主人高雅趣味和安宁的气息,跟传说中卫慈那轻浮的形象似乎不太匹配。 这让唐见微心中又宽了几分。 殿下。 陶挽之忽然唤了一声,唐见微立即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 还以为见长公主的路还很长,没想到她本人就坐在花园和前厅相连的一颗樱桃树下的石凳上,正和一位年轻女子对弈。 石桌上摆着棋盘和一壶松花茶,茶香随着风飘来,被唐见微嗅到,暗叹这松花茶馥郁清香,煎茶之人是极用心的。 长公主听到陶挽之唤她,回头展了一臂,似在招陶挽之过去。 陶挽之上前执住她的手,轻声道: 今日殿下有口福了。 长公主顺着她的目光,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唐见微。 唐见微举起木盘,低头行礼:草民唐见微,拜见长公主殿下。 唐见微?长公主很快认出了她,我记得你。 唐见微扬起了满满的笑容,正要接话,长公主继续道: 不就是当年装病推托,死活不肯见本宫的唐三娘么? 唐见微眼前一黑,笑容不减: 当年草民的确身染怪病,怕传染给殿下,这才不敢见殿下。 唐见微低着头,没直接与长公主对视,隐约听见长公主的低笑。 长公主这种人精,应该在见到唐见微须臾间就明白她为何找上自己了。 唐见微将敬献美食一事说了,长公主没应她,依旧握着陶挽之的手,往后院去。 唐见微立即端着木盘跟上去。 到了后院雅阁内,长公主和陶挽之跪坐在案几之后的软垫上,看了唐见微一眼,唐见微会意,迅速将木盘放到案几上。 陶挽之对长公主说:这小娘子为了将亲手烹饪的美味送来孝敬您,在康乐坊前候了一整日呢。 哦?长公主玩味地笑道,候了一整日,什么美味也凉透了。 唐见微完全没有被挑刺的不爽,脸上的表情比刚才更明媚温柔了几分: 殿下请稍后,一炷香的时间内,草民便能让这些吃食儿热透。 长公主眼皮都没抬,对她的话不以为然。 唐见微自然明白长公主高傲得有理。 长公主自小在宫内长大,享受的不仅是大苍各地进贡的甘滋珍异,还有万向之路沿途胡国经商贸长廊传入的各种稀奇。 唐见微想要在她面前用厨艺体现自己的价值,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陶挽之道:天子疼爱殿下,尚食局的司膳成天闷头研究殿下的口味,琢磨着什么样的制烹煎和才能让她老人家开心。殿下的口味被司膳们伺候得越来越叼,普天之下新鲜玩意儿差不多已经吃了个遍,我也正为最近的食单发愁,妹妹来得正好,让我开开眼界,学习学习。 陶挽之言下之意也很明显:你能比尚食局那些厨艺已然登堂入室的司膳们还厉害么? 唐见微这才明白,陶挽之的热情并不是真的热情,她其实对自身的厨艺非常有自信。引荐唐见微,只不过是打定了唐见微的厨艺不可能超过自己,正是让唐见微来丢个人,更加抬高自己在长公主身边的价值罢了。 在长公主的轻视和陶挽之的算计下,唐见微从容地将反扣的铁罩子掀开。 木盘之上摆着一口砂锅,一个盛着白汤的琉璃盆,还有几个放置着各样食材的扇形黑漆木碟,以及两个小巧精致的小灶和一些餐具。 灶里搁着炭,炭有序地摆成一个中空的三角形,三角形内嵌着一团蜡。 唐见微向陶挽之要了火折子,将炭点燃,两个小灶很快有了热度。 砂锅置在其一之上,慢慢加热,另一个放上琉璃盆。 砂锅和琉璃盆同时升温,琉璃盆热得快些,加上本来盆就不大,里面的白汤似乎也只有半指深,很快便煮沸了。 白汤煮沸之后,传来阵阵米香。 长公主和陶挽之在闻到香味之时,显然有些好奇。 还以为白汤是什么老汤,没想到居然是熬煮得极烂的白米粥。 唐见微用箸夹了几篇新鲜的鱼肉放到白米粥中涮煮,很快鱼肉熟透,唐见微将鱼肉放到碗内,颔首敬献。 她知道长公主这种地位的人,就算再爱吃,也不可能直接吃来路不明的食物,必定会让身边的人先试毒,所以她没有直接给长公主。 陶挽之将碗端了去,有些疑惑。 就这么简单? 夹一口鱼肉吃了,陶挽之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鱼肉鲜美细嫩,外层覆盖着浓浓的米香,陶挽之跟在长公主身边吃过不少山珍海味,力求花样出新的各类筵席也没少品,可是大苍从来没人这样烹饪,如此轻盈奇特的口感她还是第一次吃到。 陶挽之由衷地赞了一声好,长公主看着她,本来极度怠慢的表情也添入了些期待。 唐见微给长公主再涮了片鱼肉。 长公主吃过之后道:这是鳜鱼。 唐见微笑道:殿下英明。大苍百姓普遍喜欢吃鲤鱼,鲤鱼可口,但养在池塘中多少有些土腥味,不够爽口。这鳜鱼长在湖泊水草之中,乃是食肉鱼,没有腥味,肉质极其细嫩清甜。更何况,这鳜鱼本就该入殿下的口。 长公主:哦?怎么说? 鳜鱼,便是只有贵人才吃得的。 唐见微这话有两层意思。 恭维长公主富贵是一,另一方面便是借着鳜鱼,希望受到长公主的荫庇,那长公主自然就是她的贵人。 长公主必定听出了她的意思,也没接话,继续闭着眼品鳜鱼片: 鱼肉选对只是基本,重要的细节还是在这粥里。你这白米粥的味道有些层次,藏着心思。用猪骨熬了汤底,加了葱、酱清、糖、枸杞、栆,还有点花椒粉的滋味。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唐见微知道长公主舌头厉害,没想到居然只吃一口鱼肉,差点将她锅底配方扒了个底朝天。 唐见微如实道:还加入了兖州黄酒。 长公主睁开双目,嘴角洋溢出一丝了然的惬意: 的确,只有兖州黄酒才能让人回味无穷。你这烹饪手法,本宫从未见过。 陶挽之瞧出长公主来了兴致,很识趣地退下了。 雅阁中只留下长公主和唐见微两人。 其余的还有什么花样,让本宫瞧瞧。 长公主对她的食物感兴趣了。 唐见微这时才直视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今年四十有一,唐见微是知道的,可眼前这女人若是说她才三十出头岁,估计不会有人反对。 长公主端端正正地戴着简单的玄色幞头,着一件竹青色翻领袴袍,领面上印着精巧的凤翎暗纹。最外面披着厚重的大氅,狐狸毛的毛领子柔软,时不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浮动着。 她丰神冶丽俊眉冷眼,却有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映日绛唇。 修得极为精致的羽玉眉更添仙气。 被长公主一双如墨的双眸凝视时,唐见微心里不自觉有些怯意。 仿佛任何小心思,都逃不过她这双从容的眼睛。 本章食单: 【红羊枝杖】唐代烧尾宴第三十九道菜,类似于大家熟悉的烤全羊。 这菜端上来的时候羊的四个蹄子还撑着身子,所以称为枝杖。 而古代有红羊劫的说法。百度百科:古人以为丙午、丁未是国家发生灾祸的年份。以天干丙丁和地支午在阴阳五行里都属火,为红色,而未这个地支在生肖上是羊,每六十年出现一次的丙午丁未之厄,后便被称为红羊劫。 为什么庆祝升迁的烧尾宴要上一道支棱着的红羊呢?应该是为了讨个吉利,类似将灾吃掉,就能平安喜乐吧。 【粥底火锅】起源于顺德的毋米粥,广东的朋友们应该很熟悉。涮完食材之后的粥底也很好喝。 【文中所有提及的菜因为剧情需要,可能会与此菜的正宗做法有些出入,后文不一一标注。】 长公主不是主角攻君哈~别站唐三和长公主~ 第9章 将鱼肉虾肉还有些海镜放入白米粥内煮完,用勺捞出,鱼虾直接放入长公主的碗内,海镜去壳之后再放。 长公主安静地吃着,唐见微一言不发地服侍着。 水产吃完,再将切成薄片的牛肉和羊肉下锅,煮极短的时间,待那红白相间漂亮的脂肪纹路变色,变成了熟肉后便迅速捞起,奉给长公主食用。 她每次捞起的时机都非常恰当,肉刚熟,滑嫩又极有韧性。 肉片的大小正好一口,不多不少。 长公主前一段时间被迫陪着天子出席各大酒席,酒肉吃得浑身难受,本是发誓正月里再也不多吃一口肉。 没想到,唐见微涮的这几片肉肉质紧实弹牙,肉香十足,而米香很好地化解了让她厌倦的油腻感,反而激发出了肉的香甜,咀嚼上也体会到了更深层次的快乐。 连续煮了五六片的牛羊肉之后,不再下肉,改为时蔬。 长公主吃肉正好吃得有点儿不乐意,唐见微就像会读心术一般,帮她换成了菜。 清爽的蔬菜入口,迅速缓解了油腻感。 还挺懂人心思的 长公主暗暗看了一眼安静做菜的唐见微。 小娘子两年不见,愈发明艳动人。 比及笄那年更具风情,也更成熟了。 只不过再成熟,依旧是个十七岁的黄毛丫头。 看似很镇定,实则拿勺子的手从一开始就在微微发颤。 时蔬煮完,白米粥这边应该变不出什么花样,长公主的目光已经飘到开始冒热气的砂锅上,期待着砂锅里装着什么样的惊喜。 唐见微却没有去掀砂锅的盖子,似乎这琉璃盆还有没吃完的。 唐见微将涮了半天食材的白米粥舀了到了碗中,让长公主品尝。 长公主看着这碗素粥,一时犹豫。 作为曾经的储君如今的长公主,她从来没有空口喝素粥的习惯。 不过到底是懂吃的人,长公主明白,此时经过水产、红肉、蔬菜的融润,白米粥的口感肯定更加复杂,入口的感受说不定更惊艳。 她想得没错。 这一碗吸收了所有食材滋味的白米粥,让她只喝了一口便停不下来,竟直接喝了个干净。 喝完一碗,还要一碗。 唐见微含着笑,再帮她盛了半碗: 殿下还是留点肚子,等砂锅里的惊喜吧。 对于她的擅作主张,长公主也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顺着她的建议将半碗粥喝完,放下碗时,迫不及待地问: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8) 砂锅里有什么名堂? 回殿下,砂锅里是一锅杂烩乱炖。 我闻着味道,食材比这白米粥还丰富。 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鼻子,这杂烩乱炖中有二十一种食材。 还需要多长时间? 还需半柱香。唐见微慢悠悠地把琉璃盆里的粥全都盛出来,等待着长公主和她多说几句。 其实时间她是算得刚刚好,故意腾出等候的时间,好让长公主在焦急的情绪中多熬一会儿,能更加期待下一道菜。 煎熬,会让原本就美妙的滋味加倍美妙。 如此一来,也能增加长公主跟她对话的可能性,有机会让长公主对她本人的好奇更甚。 长公主看着冒热气的砂锅,缓缓开口:你的烹饪手法很新鲜,师承何处? 唐见微说了实话:草民所有的厨艺都是阿娘传授的。 哦?苏茂贞? 对,我阿娘在三年前传给我一本奇书,名为lt杂食记gt,这是苏家家传的秘本。书中记载了无数听也没听过的食谱,想都没有想过的烹饪方法。 有些食材,甚至连万国来朝的大苍市集都从未见过。 初得宝贝,草民废寝忘食地专研、实践,三年下来,因为食材所限,我也只完成了秘本内不到十分之一的菜色。 你是说,那秘本中记录的烹饪食材,还有大苍买不到的? 正是。 本宫也去过苏茂贞开的酒楼,的确有些新鲜的吃食儿,但和你今日所做的相比,乃是云泥之别。 多谢殿下谬赞。酒楼乃是大众生意,菜肴必然得符合京中百姓的饮食习惯,若是菜色太过新颖,是怕博陵百姓吃不惯,倒是砸了自家招牌。 长公主单手支在太阳穴上,眯着眼瞧着秀色可餐的唐见微: 所以,你还有很多绝活儿没展现? 唐见微大方承认:可以这么说。 来。长公主突然道,坐这儿。 唐见微看长公主所指的地方,是案几之后长公主的身旁,刚才陶挽之坐过的地方。 一直铺在唐见微脸上从容的表情,此刻凝固了。 她当然知道长公主的暗示是什么意思。 她今天来这儿的目的正是为了接近长公主,讨她的欢心。 可是,此时长公主真的暗示她可以服侍了,她心跳却猛然加速,估计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唐见微坐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砂锅,用自己带来的布扣在锅盖上,说: 应该可以吃了。 长公主软着身子靠在她肩膀上,琢磨着让人心心念念的砂锅里究竟有些什么宝贝,唐见微更是大气不敢喘。 你说说,有哪二十一种食材?长公主扶着她肩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侧脸问。 唐见微道:这里面有羊肉、猪肚、牛筋、山菌、贝类、鸽蛋 还放了不少酒。 是 你想灌醉本宫? 唐见微一时没能想到如何回答。 长公主没继续为难她,换了个话题: 这回又是哪儿的酒? 是东南沿海,一处叫建州的地方所产老酒。 长公主不嫌弃唐见微此时介绍得意之作有些干巴,她嗅了嗅带着浓郁酒香的香味,说: 先给我尝尝这晶莹剔透的牛筋。 好 唐见微用箸夹起牛筋,放到碗内,放下箸后,双手捧着递到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完全没有要抬手自己吃的意思。 唐见微见她这幅模样,明白了,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拾起箸,将牛筋夹起来,送到她嘴边。 长公主慢些食用,小心烫嘴。 长公主吃下牛筋,依旧没从唐见微肩膀上起来,将她的肩膀当了枕头,细嚼慢咽之后评价道: 牛筋已经煮到软烂,却不稀烂,外表粘牙里面柔韧,还有些,嗯嘶 嚼了几下,那牛筋慢慢散发出一种辛辣感。 长公主吸了两口气,口中火烧一般地热。 这种热催得她双唇发肿,脸庞变红,汗也不由自主地往外冒。 你这里面放了什么? 长公主张着嘴,往嘴里扇风,姿态略有不雅。但她完全没有责备唐见微的意思,是真情实感对唐见微的配方感兴趣。 那是草民托人从遥远的蜀地带回来的蜀椒。唐见微将放凉了一些的白米粥送到长公主眼前,长公主立即喝粥解辣。 已经有了凉意的白米粥滑入长公主发烫的口舌中,带来说不尽的舒畅感。 蜀椒?长公主放下粥碗,口腔中还有残留的辣味。 正是。此椒还是蜀椒中极其特别的品种,称为窜天红。和大苍百姓熟悉的花椒相比,只辣不麻,辣度也是花椒的数倍。 长公主被那一口牛筋辣得还有些没回过神,可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滋味,竟有些着迷,自己拿起箸,再夹出一块猪肚。 猪肚在箸尖微微颤动,热腾腾的。 加上方才辣味的刺激,还没入口,长公主已经口舌生津。 猪肚肥而不腻,表面脆内层韧,十分有嚼头。 山菌、鸽蛋、羊肉、鲜笋、鱼唇 长公主一口接一口地吃着,浓浓的酒香和辛辣的口感几乎是一剂奇药,让她浑身发汗面色潮红,呼吸都不畅了,眼泪花含在眼中,却停不下进食的欲望。 她一个人将一整个砂锅吃完,甚至连带着强烈酒气的汤汁都饮得一滴不剩。 待她吃完之后,那双美丽的绛唇颜色更加鲜红,如欲滴的鲜血。 唐见微已经帮她倒好了水,长公主饮水漱口,反反复复了好几趟,才勉强将强劲的辣味压了下去。 抹上胭脂,整饬了一番,重新变成了优雅的金枝玉叶。 唐见微低着头,但她能感受长公主凝视她的火热目光。 长公主道:我很久没一次性吃这么多食物了。 唐见微扬起笑容,正要恭维一番时,长公主抬起手,抚住了她的脸颊。 指尖慢慢穿过脸颊,落在她的耳朵上,将唐见微的脸往前带。 是成功了吗? 长公主对她感兴趣了吗? 很好,很好,看得出来长公主对她做的菜很感兴趣,趁此机会好好与长公主亲热一番,只要成为长公主眼前的红人,往后一切都好办。 可是,为什么头抬不起来。 她本来已经决意要给长公主一个千娇百媚,勾人的笑容。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唐见微紧攥的拳头上,顿时情趣全无。片刻,放下了手,重新拉远了彼此的距离。 唐见微紧锁的眉头渐渐展开:? 长公主的表情恢复到进食前的冰冷,就像方才那顿饭的亲热只是一场幻觉。 毫无留恋地起身,离开了雅阁。 唐见微跪坐在原地,空气里还残留着食物的味道。 有点腥有点油,有点让人恶心。 . 回到鬼宅中,一连六日,没有任何人来找唐见微。 唐见微豪掷出去的盛宴没能得到回音,如今身上只剩下六十几两。 这些银钱她不敢轻易花费,也无处花费,每日都只能跟金吾卫和唐家人玩猫鼠游戏。 唐见微紧绷得犹如一根随时都可能断开的弦。 她和紫檀轮番出门觅食,总要留个人在宅中照看唐观秋,以防她走丢。 唐观秋的情况一点都没好转,依旧时不时将她当成阿娘和沈约。 银子越来越少,唐见微也越来越慌。 紫檀没有问过她,但她自己没法不问自己。 失败了? 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当时我是不是该再主动一些? 该厚着脸皮,学着风尘女子的姿态,主动投怀送抱才是 唐见微懊丧不已,她对自己在关键时刻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很失望。 我竟是如此无用之人。 她已经做好再去求长公主一次的准备了,没想到那日清晨,有人敲响了鬼宅的门。 唐见微立即去开门,看见陶挽之犹如神女降临一般,出现在破旧不堪的门外。 想好这次做点什么更新鲜玩意儿,孝敬殿下了吗? 陶挽之依旧笑着,温柔亲切。 本章食单: 【佛跳墙】佛跳墙,又名满坛香、福寿全,是福建福州的当地名菜,属闽菜系。相传,它是在清道光年间由福州聚春园菜馆老板郑春发研制出来的,又据费孝通先生记,发明此菜者乃一 帮要饭的乞丐。 佛跳墙通常选用鲍鱼、海参、鱼唇、牦牛皮胶、杏鲍菇、蹄筋、花菇、墨鱼、瑶柱、鹌鹑蛋等汇聚到一起,加入高汤和福建老酒,文火煨制而成。 成菜后,软嫩柔润,浓郁荤香,又荤而不腻,味中有味。 (以上,来自百度百科) 【注】现代的辣椒的确是在明代才传入中国,本文设定,从万向之路传入大苍的蜀椒,外形和口味都接近于现代辣椒。因为很珍贵,需要找到特定的供货商预定才能获得。 第10章 陶挽之将唐见微、唐观秋和紫檀一块儿带进了康乐坊的敛饕府。 看得出来这儿也是长公主的私宅,不大,人也不多,但是挺热闹。 陶挽之只是将她们安顿好,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没交待任何事就走了。 在敛饕府住了一段时日,渐渐地,唐见微发现这个地方就是长公主的后厨,住在此处的全都是她老人家的厨娘。 每天一大早就有新鲜又昂贵的食材运来。 不用小娘子们动手,送货人和府里的下人们勤勤恳恳将食材按照种类摆好,让厨娘们挑选自己想要的。 这些厨娘一心想着要在长公主面前露脸,能得到长公主的宠幸, 每日起得比鸡早,纷纷候着运食材的牛车到来。 先挑选的必然能挑到心仪又昂贵的,做出让长公主赏识的佳肴可能性便大一分。 有些人甚至没等车停下就冲到车内,抱着肉就跑,那模样和抢劫的悍匪没有两样。 唐见微并不着急,也不打算和她们哄抢,每次直等到所有人挑选完之后,她才捡些剩菜和廉价的鸡肉猪肉。 厨娘们本就对这家道中落的唐三娘抱着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思。见她不争不抢,还当自己是什么贵女,心里更是觉得好笑。 就凭那几坨骚鸡瘟猪肉,也好意思摆到长公主面前? 唐见微没想着着急去长公主那儿露脸。 这么多日以来,她带着姐姐和紫檀在破宅子里闻够了霉味,喝饱了冷风,现在有肉了管它贵不贵贱不贱,先填饱肚子再说。 敛饕府从外看着普通,实则里面藏着个博陵第二大的庖厨。 除了皇城里专门给天子做饭的地儿,就数这儿最热闹。 八十一口灶,随时都能点火做饭。 唐见微寻了一处最角落的,将原本那口铜锅丢了,换成她昨日花了大价钱,从西市刚刚打回来的铁锅。 阿娘祖传秘本《杂食记》分为几大部分,其中炒字部上有记载 铜锅导热过快,不利于火候的掌握。而且铜加热之后会产生危害健康的氧化铜。建议炒锅采用铁质炒锅,炒出的食物更有滋味,而且还能补铁。 短短的一段话,有许多新鲜没见过的词汇。什么是氧化铜?为什么要补铁? 甚至炒菜这种烹饪手法在大苍都很少见。 从皇亲贵族到平头百姓,大家习惯的烹饪手法一是蒸二是炖,至于炒,的确是有,但是很少,并不时兴。 当初唐见微按照秘本上的方法,尝试炒了几个菜之后,便迅速喜欢上了这种热油飞蹦滋滋作响的人间烟火气儿,炒出来的菜滋味也比蒸菜炖菜爽劲几分。 她以前就有一口大铁锅,炒起菜来非常顺手,可惜留在唐家了。 这新打回来的铁锅还未使用过,需要开锅,不然表面附着无数看得到或看不到的灰尘污物,唐见微爱干净,不容许它直接用来炒菜。 唐见微耐心开锅。 将锅从中心到四边都烧热,烧到发红之时倒入清水,把锅彻底清洗一遍,擦干,重复刚才的动作,再洗一遍。 洗完这两遍,这口锅已经是个稍微干净点儿,能进家门的崽了。 此时再用猪肥膘在烧热的铁锅上抹几大圈,将锅处处都抹到,边抹边烧。 待猪油均匀抹在整个锅面之上,再次加入清水清洗。 再重复两次之后,这锅基本上就算是开好,可以做菜了。 鸡肉先存着,唐见微今天打算做一盘有滋有味特别下饭的回锅猪肉。 以前她就做过回锅猪肉,一盘回锅猪肉她阿耶能配着吃完两碗白米饭。 就连一向不怎么喜欢吃猪肉的阿娘也赞不绝口。 紫檀和姐姐肯定也爱吃。 唐见微将猪毛拔完猪肉洗净,猪皮贴在烧热的铁锅上,烙成金黄色给猪皮去腥。腥味去除之后,和姜片葱段一块儿煮熟,放入凉水里拔凉。 冷却的猪肉切起来更加顺手,更容易切出均匀的薄片。 将猪肉切成薄而宽的肉片,入热锅热油中均匀翻炒。 翻炒之时,周围的厨娘闻到香味儿了,暗暗投来探究的目光。 猪肉渐渐出油,锅里滋滋作响,肉香味也越来越明显。 她在做什么? 这么大动静,跟拆家似的。 好香啊,这是在煎猪肉? 唐见微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来自周围好奇的目光,注意力继续放在自己的铁锅内。 炒至宽片儿肉向中间卷起,肥肉部分呈透明时,倒入青蒜段,以及豆豉、豆酱、姜片、蜀椒、糖等调料。 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定要加一勺建州老酒提鲜增味。 这建州老酒,是唐见微的杀手锏。 回锅猪肉炒好,装盘。 见猪肉炒出了《杂食记》附图中所画标准的灯盏窝儿,唐见微知道今天的回锅猪肉相当成功。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9) 唐见微用剩下的油再炒点儿青菜。 不用费心想怎么炒出香味儿,光是刚刚炒完肉剩下的猪油,已经足够让这盘素菜香十足,出类拔萃。 一肉一菜分量足,也够三个人吃了。装上满当当的白米饭,唐见微开开心心地端着回屋子里。 紫檀知道今天三娘要下厨做好吃的,大冬天将屋门开得老大,伸长了脖子在等唐见微。 待唐见微将进入午膳端回来时,紫檀闻到肉香,口水迅速在口腔里翻涌。 等唐见微和唐观秋都开始吃之后,依旧讲究规矩的紫檀这才端起米饭,配下一口肉,唔地喊了一声,难以置信地停顿了一瞬间之后,呼呼地扒进嘴里几大口米饭,这才腾出嘴夸奖: 三娘你是神仙吗?!这是猪肉?这么可以这么好吃!又酥又嫩又下饭!这味儿绝了!我的亲阿娘,我真的活在人间吗! 唐见微皱眉道:食不言寝不语,咋咋呼呼什么。喜欢吃就快点多吃些。明个儿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给我留肉了。 想到方才她在做菜的时候,周围人对她的虎视眈眈,想必明天可能连鸡肉猪肉这种低等肉类都不会有。 她已经在脑海中回忆《杂食记》中对素菜菜谱的记录。 唐观秋也吃得很勤恳,一整碗米饭全吃了个干净。 阿娘,我吃饱了。唐观秋吃完之后将碗箸摆放整齐。 阿净乖。唐见微已经能做到面部红心不跳地以阿娘身份夸奖唐观秋。 这一顿饭紫檀吃撑到满地打滚,唐观秋也频频打嗝。 紫檀瘫在地上双眼发直,嘴里还直哼哼:怎么会这么好吃三娘,你一定是观音菩萨下凡尘,来拯救我们这些可怜人的。再给我一个肚子,我还能吃 敛饕府的规矩,养在这儿的厨娘们每日三餐不用愁,想吃什么自己做,但只要长公主要人,立即得放下手头上所有事情前去服侍。 长公主身份特殊,平日里少不了折腾些雅聚筵席,目的自然是和美貌的世家娘子们游山玩水寻开心。 一开始唐见微不主动去长公主那儿露脸,不过最终还是逃不过被长公主点名的命运。 入春以来,唐见微几乎次次都被点到名,她只能起早贪黑去给长公主做饭。 不知道长公主是不是故意的,别人的锅和食材都有人专门负责搬运,偏偏撇下她,得让她自己操劳。 马车牛车倒也给她坐,可无论是河岸还是山间,花海还是竹林,她都得扛着铁锅背着食材自己找地儿归置好。 还得跟行军一般提前扎营,准备好美食,等待长公主殿下和娘子们的到来。 一个月下来,唐见微活生生累瘦了两圈,光是想菜谱就熬出了黑眼圈。 这长公主忒变态,让下人告诉唐见微,二月里让她来当总厨。 总厨的名头听上去威风,却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 每次雅聚筵席,长公主都会提前差人将主题送至唐见微手中。 总厨就是来制定主题食单的。 每回长公主想要的主题都不相同。 有时是以一首诗为主题,所有菜色都需与诗相关,无关之菜不得出现。 有时则以一个场景有关。比如风,比如花,比如雪,比如月,表达不出指定场景的,也不许端上案。 最要命的是,每次菜色都不准低于四十八道。 唐见微不可能将《杂食记》里所有的菜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都掏出来,献个干净。 她甚至怀疑长公主这么做的目的有诈她菜谱的嫌疑。 又不能做得不惊艳、不好吃,她还得讨长公主的喜欢,继续住在敛饕府内。 所以,每次宴会开始之前,唐见微都得熬一整夜,平衡食单,也要亲自去菜场挑选合格的食材。 更让她快要招架不住的是,好不容易要熬过二月了,陶挽之又告诉她: 殿下对你这个月的表现挺满意的,所以决定三月还是你来当总厨。 听闻这个噩耗,唐见微差点昏厥过去。 三月,乃是红情绿意草长莺飞,博陵最美的时节。 这臀上长钉子的长公主怎么可能坐得住? 宴席的数量还不得再翻一倍? 长公主这是还在记仇吧?存心折磨她 直接下毒毒死长公主好了。 唐见微在心中预演了一百种杀死长公主的方法,最后也没施行,只能继续顶着总厨的头衔,开始筹备二月底最重要的赏春雅聚。 二月底的博陵府已经展露春色。 最早开的便是那徘徊花,唐见微从小就喜欢城内的徘徊花。 满城徘徊花的来历,据说跟一件十分浪漫的旧事有关。 当年苍高祖以武力建国,傲然于乱世,虽是女子,却被称为枭雄,背负了很多恶名。 传说中高祖卫子卓生得花容月貌,偏偏心狠手辣,能人所不能。 唐见微从小就对高祖建立大苍的事情特别感兴趣,特意去史馆内阅读抄写,只要是跟高祖有关的事儿她全都读过。 从正儿八经的国史到起居注,她几乎翻了个底朝天。 就这样还不过瘾,还托别人沿着万向之路到胡国去翻野史。 野史中的记载可就过瘾多了,甚至连苍高祖和她的皇后如何相遇,如何相杀,又再度相爱之事都写得活色生香。 这徘徊花的来历,就是从野史中读到的。 据说徘徊花是苍高祖卫庭煦和妻子甄文君的定情之花。 二人经历几番起落分合,也曾离心,但卫庭煦从未舍弃过这份情。 光兴元年,大苍定都博陵时,卫庭煦便下令满城种植徘徊花,就是要甄文君来时,让她亲眼瞧一瞧自己不曾改变的一腔赤诚。 正史中的卫庭煦杀伐决断,从双腿残疾只能在四轮车上度日的病弱少女成长为开国女帝,是个让人敬畏的神人。 而野史里的卫庭煦狡黠美丽,又温柔专情。 这样的样貌之下,却有着一颗全天下最强悍的心。 十三岁那年,唐见微对卫庭煦的旧事痴迷,将关于这个女人的所有事迹搜刮了个干净,魂牵梦绕。 在看到一副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苍高祖画像时,唐见微更是第一次失了眠,恨不得钻回光兴年间,亲自看一看卫庭煦是不是如画像中画的那样仙姿玉貌。 她最敬佩之人便是这活在一百年前的苍高祖。 她看完所有关于卫庭煦的掌故之后,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要懂得何时忍耐,何时发力。 她现在想藏在长公主的羽翼之下,便只能逆来顺受,不可胡乱使性子。 只要她和姐姐能不被远嫁,跟随她的紫檀可以有个挡风遮雨的栖身之所,长公主使唤就使唤,磋磨就磋磨,她不在乎。 唐见微连夜准备赏春雅聚的食单时,那头长孙家的嫡女长孙岸在博陵府正门,接到了大老远从夙县来京的童少悬。 哎!这是我少悬妹妹?长这么大了?长成个大美人了! 长孙岸拉着童少悬的手,目光一直粘在她脸庞上,不舍得移开。 童少悬被对方瞧得有点不好意思,干笑道: 长孙姐姐莫取笑我了,我从夙县过来,一路上冷风吹着,脸都要被吹裂了,姐姐还瞧得出来我是圆是扁?先赏我口饭吃,再互相夸赞不迟。 长孙岸被她逗得咯咯笑:你说你这张小嘴,从小就爱逗趣。来来来,随姐姐来,直接回家吃去。保证你不会遇到唐家人,更不会碰到那唐见微。 听到唐见微这三个字,童少悬有点尴尬。 肯定是阿娘送信到长孙家,跟长孙家的亲戚交待过了,一定不要沾上唐家的晦气,长孙姐姐这才拿唐见微来笑话她。 出发来博陵前,她阿耶阿娘和一个哥哥三个姐姐,以及一家子看着她长大的侍女随从们,除了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注意安全之外,就是一再警告她,见到唐家人一定躲八丈远。 童少悬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虽然童家和唐家有些过结,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她对唐见微这个人还是有些好感的。 博陵双微的美名,就连身处小小夙县的她都有听说过,童少悬读过她的诗看过她的画,感叹过此人才华名不虚传。 可这好感在童府万万说不得,一说她阿娘就得抄扫帚教训人。 对于童家来说,博陵就等于唐府,是绝对的龙潭虎穴。 从夙县出发前,阿娘特意找她到房内,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咱们家已经被那唐见微坑过一次,绝对不能再被坑第二次。你要去博陵阿娘不拦你,毕竟你志在仕途,今日不去博陵见识,往后也是要去的。阿娘只说一句,绕着唐府走,明白吗? 童少悬宽慰她娘:放心吧,博陵那么大,人家唐家还是高官富商,我这种村姑就算想见人家千金也见不着啊。我肯定怎么去的怎么回来,行不行?阿娘,你就别操心了。搞得我去趟京师还能把唐见微带回来似的。 说到这里童少悬自己都笑了。 吁!阿娘被她最后这句话吓死,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孩子家别口无遮拦乱说话!你要是敢把唐家人带回来,我和你阿耶都得悬梁自尽! 童少悬:到底是谁口无遮拦啊 童少悬觉得阿娘真的太爱操心,还担心她那不着边际的一句玩笑话。 她是去博陵,可博陵这么大,唐见微就算是螃蟹精成天横着走,她俩也不可能见着面。 童少悬一百个放心。 却没想到,在她到达博陵之后的第二天,真的就在长公主的赏春雅聚上见到了唐见微。 见到了这个八年前曾经要娶她过门,却又悔婚的唐家三娘子。 今日食单: 【回锅肉】无需多说,下饭神菜。 童少悬:我来了我来了!快!让我透透气!有内味了没~ 第11章 这回摇星湖边的赏春雅聚,是入春之后最大的一场。 一早长公主就定下来了,雅聚的主题为上邪。 唐见微没会错意的话,这上邪该是那乐府民歌,山无棱江水为歇那首,讲爱情的。 行行行,讲爱情的就好办了。 唐见微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和谁家的小郎君小娘子谈过恋爱,不过她耶娘向来恩爱,从小看着这二位过来的,加之无数典籍话本里的描述,想要表达个热恋的心意,不算太难。 配个鲜艳的颜色,最好来个五彩缤纷的蒸饼,象征着恋爱时变化无端又热闹的心情,还顶饿。 鹊桥相见的场景肯定要有,用红豆糕做一个织女,绿豆糕做一个牛郎,中间以面点搭一座娇俏又好吃的鹊桥。 唐见微在做菜之前有先将脑海中的菜色全貌画出来的习惯。 越是复杂庞大的主题,越是需要事先画出完整的模样,以便修校调整。 这年头纸是有,但很昂贵。 就算是以前唐府内,用起纸来也都非常珍惜。 正面写完背面写,一定要写满整张纸,写得恨不得字全摞起来才踏实。 而敛饕府内,只要去找管事的领,每天能领两张硬黄纸。 这硬黄纸和便宜白纸不同,面儿上涂了蜡,坚韧又美观。 在京中贵族子弟的圈子里,硬黄纸平日里都舍不得用,只有写情书的时候才忍心扯上一张半张。 长公主对自己的家臣们当真大方,就看这敛饕府内的厨娘各个服饰精美讲究,衣食住行全都挂在长公主的账下,挥霍起来丝毫不心疼。 难怪有这么多年轻娘子愿意投靠长公主。 唐见微将上邪的所有构想画了个明白,和厨娘们商讨完之后,开始分工准备。 这回宴请的人数多达百人,唐见微计划制作十八道荤菜,十六道素菜,十二道水产,八种主食,十九种点心,还有各类酒饮。 这些不可能由她一个人完成。 总厨的职责之一,就是组织、监督敛饕府的所有厨娘,大家齐心协力,让长公主开心,让长公主的宾客们尽兴而归。 厨娘们得了任务,分头忙活去了。 跟着唐见微一块儿焖牛肉的厨娘姓广名舒艺,年纪不大,但干活儿挺麻利,来敛饕府已经有三年,算是这儿的老人了。 她成日里对谁都摆着张笑脸,谁让帮忙都没二话,算是挺招人喜欢的那类人。 唐见微来敛饕府之后,第一个主动来搭话的就是她。 广舒艺生火添柴,唐见微把整块牛肉放入盛满水的铜锅内,下了香料球,等待它煮熟捞起。 广舒艺好奇道:你怎么不用那口大铁锅炖肉? 铁锅用来炒菜比较好。 你怎么想起用铁制的锅做菜?炒菜这种烹饪手法也很新鲜。以前我在典籍中有见到过炒菜的方子,可惜油难榨,火候也很难掌握,不小心就炒过头,费肉又费油。 广舒艺有点激动:妹妹,有空的时候教我两招吧!我也想学炒菜! 唐见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稍微感叹了一句:到什么时候才有空啊,春日宴之后就是消夏的日子,再是赏秋。只怕是得等到寒风四起的冬日,殿下才能稍微歇一歇宴请的心思。 唐见微不可能将阿娘给她的祖传绝活儿教给旁人,但又不想伤了广舒艺。 幸好她搪塞的功夫一流。 锅渐渐热,气泡慢慢从水底往上飘,唐见微一边等着肉熟,一边在准备别的食材。 说到长公主,广舒艺的脸庞微红,用无比羡慕的眼神看唐见微。 殿下很疼你吧? 唐见微在调制酱汁,听到她这话没移开目光,只是一副偏头痛的表情。 疼,可真疼啊,一掌搓下来她得掉层皮。 广舒艺说:我来敛饕府三年了,还没当过总厨。 唐见微自然听出她话里的失落,只能尬笑: 这总厨全是累人的活儿,长公主不让你当总厨,那是心疼你。 我有一年没去过承平府,没跟殿下说过话了。 唐见微: 这回是真没法接了。 广舒艺又问她:殿下宠幸你了吗? 唐见微手里的酱汁差点打翻。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0) 现在的小娘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谈得这么深入! 未经人事的唐见微面上有点发烫,低声道: 广四娘,这些话要是旁人听了去,只怕是要笑话咱们了。 广舒艺坐在矮矮的交椅上,用火钳拨动柴火,将柴火搭起一个空间,让空气进去,火烧得更旺。 下巴搁在膝盖上,广舒艺小声道: 若是能和殿下说上一句话,就算是不眠不休我也愿意。可惜,没办法 唐见微听她这话,心里也挺不好受。 这位痴情女子让她想起了很早以前的一件事。 其实她是喜欢过一个人的。那个人正是与她口头定亲,如今消失不见的吴显意。 那是她的单相思。 吴显意向来对她不感兴趣,这事儿她看得出来。无论她如何暗送爱意,都只是热脸贴冷屁股。 被伤了几次之后,唐见微也想明白了,她和吴显意的定亲不过是唐家和吴家两家人的联姻,只是为了巩固两家在博陵、在政业上的强势罢了。 吴显意一向以吴家利益为重,没有反对这门亲事,不是因为她对唐见微有什么好感,只不过是不想违背父母之命。 即便两人成亲了,最好的结果也是相敬如宾。 吴显意不喜欢她这件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十五岁那年,唐见微逼自己断了对吴显意的念想,很久了,心中没再起波澜。 如今再次想起这个人时,已然平静了。 只不过听到别人的心酸事,还是容易被激出些共鸣。 . 赏春雅聚前一日,唐见微和一众厨娘,以及管家们率先来到摇星湖畔准备。 收拾了一整晚,严阵以待,只为第二日的雅聚能够顺利进行。 幸好天公作美,第二天风和日丽,有些微微的寒意,无伤大雅。 唐见微昨晚一整晚都守在炉灶前基本没睡,太阳一出,晒在身上暖融融的,让她更困了。 等到近晌午时分,宾客陆续进场,有两位年轻娘子在门口一一相迎,带她们入座。 那两位娘子唐见微没见过,看着也就是十七、八岁,脸上还有些稚嫩,待客的姿态却很老道。 摇星湖的湖面上波光潋滟,岸边花团锦簇,正是个赏春的好地方。 唐见微看着湖面,因为没睡好觉的眼睛有些发酸,一打呵欠,难受地滚下一行泪。 她用手背拭去眼泪的一幕,正好落入童少悬的眼底。 童少悬和长孙岸一块儿来到赏春雅聚,刚刚交了邀牌进入临时搭建的花园内,满眼的华贵暂时没来得及欣赏,便看见了站在远处湖岸边,悄悄拭泪的美娘子。 童少悬被这美娘子的哭容弄得有些失神,等长孙岸唤了她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 跟着长孙岸往里去时,童少悬忍不住回头去瞧,美娘子已经走了。 博陵府当真卧虎藏龙。 童少悬的心还在砰砰跳。 她身为女子,还未想过将来会和女子还是男子成亲,可刚才那人却有种不分性别的吸引力。 美得动人心魄,又脆弱得教人想要捧在手心中好好呵护。 她是谁啊 唐见微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去后厨。 实在太困了,希望今天雅聚早点结束,她要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我说,少悬妹妹,你可别在这儿瞎想。 长孙岸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但小娘子家不知道往哪儿看了一眼后,脸色绯红,还能是什么? 肯定是见到佳人,胡思乱想了。 长孙岸挽着童少悬的胳膊,一边跟相识的姐妹们打着招呼,一边对童少悬耳语: 你可知道这长公主的赏春雅聚上侍奉者都是什么人?可不是一般的婢女,她们都是承平府的家臣,是长公主的人。 长公主的人? 长孙岸四下看了看,此时没人注意到她们,便给这位夙县来的表妹简要又不失重点地描述了长公主喜欢收集美娘子的癖好 听完之后童少悬震惊:我们在夙县只听闻过长公主的美貌倾国倾城,姐姐说的这些还真是头一回听说。姐姐啊,既然如此,咱们今日如何来这虎狼之地?还是趁长公主没现身赶紧逃吧。 长孙岸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忍不住笑了: 哎哟我的好妹妹,你想得可真好。妹妹这脸蛋长得好,可长公主见过的美人千千万,谁能轻易入了长公主的眼啊? 童少悬被长孙岸直言不讳的话,弄得脸上刚刚消去的热度立刻又腾了起来。 你啊,放心吧,别说被长公主征去填充后宫,就是能被她老人家正眼瞧上一眼都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妹妹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今日咱们就是来结识女官的。长公主的雅聚宾客多得是朝中女官,咱们先在此混个脸熟,最好你能结识一二,掌握多些人脉,对你以后的仕途大有裨益。 童少悬向长孙岸道谢。 长孙岸是童少悬外祖母弟弟的孙女,算起来的确是远亲,不过她这趟来博陵,长孙家很重视,特意让长孙岸来接待她。 带她吃带她玩儿,还带她到长公主的雅聚上来积攒人脉,童少悬心里感激不已,自然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长孙氏的祖上和苍高祖卫氏一族交情匪浅,当年长孙氏辅佐卫氏于打下江山,赐了爵位赏了封地,百年间长孙氏也陆陆续续出了些高官奇才,无论是在封地洞春或是京都博陵,长孙一族都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长孙岸还未入仕,但也是博陵府世家圈子里的红人。 她带着童少悬在雅聚上转悠,将她引荐给熟识的女官们。 童少悬今年十五岁,稚气未脱娇小可爱,一张美皮囊已经足够吸引人,在夙县乃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 谈话间典故信手拈来,俏皮话一套接一套,惹得众人笑声不断。 就在她们说笑间,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的出现立即引起不小的骚动。 童少悬和长孙岸退到了最外围的案几后,暗暗围观传说中的长公主。 童少悬刚刚跪坐稳,一抬头,便和人群之后坐在高台上的长公主对视了。 童少悬眨眨眼,闭眼再睁开。 长公主还在看她。 童少悬被长公主这毫不回避的直视弄得心里发慌,长孙岸还雪上加霜地说: 少悬妹妹,我怎么觉得长公主一直在看你? 童少悬嘴角抽了抽,笑道:姐姐别说笑了,长公主明明是在看你。 说着立即将面前刚刚上来的乳糕吃下去一口,压压惊。 乳糕入口,香甜浓郁的乳香立即将童少悬的注意力全部拉了过去。 好吃 童少悬看着手中的被咬了半截的乳糕,心中震惊。 我是真的没见识吗? 博陵一块小小的乳糕都能让我大开眼界? 就在童少悬和乳糕面面相觑时,已经收回目光的长公主问身边的陶挽之: 那个吃乳糕的小娘子,是谁? 童少悬:等下,为什么我会是稚气未脱,娇小可爱?我不是攻君吗? 唐见微微笑抚摸小狗头:才十五岁,还是有机会长高的。 童少悬:我有机会长得高大威猛吗? 唐见微:高是可以,大么也可以考虑。剩下威、猛这俩字咱们再想想? 第12章 那个吃乳糕的小娘子,是谁? 陶挽之一时也认不出来,但长公主想知晓的事情,她必须去打听好。 陶挽之离开了一会儿后回来,告诉长公主: 小娘子姓童名少悬,昂州夙县人氏,今年十五。 童少悬?长公主重复这三个字。 陶挽之见长公主目光有些发痴,所注视的那小娘子肤白胜雪,虽有些瘦弱,但双目含光,一身红裙看着着实让人喜爱。 陶挽之沉了沉眼皮之后,重新扬起了笑容问道: 殿下是否有意? 长公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思绪依旧有些飘。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难得出神了许久。 . 唐见微在后厨忙活着,本来没有到前面花园露脸的打算。 这些乌泱泱来巴结长公主的,不是朝中女官就是博陵名门,唐见微这张脸对博陵府而言还是有点儿太熟悉。 以前她在博陵府小有名气时,便有那么些人看她不顺眼,明面上暗地里做了不少恶心她的事儿,也巴望着有天她能从云端下来,好看看笑话。 如今她不仅从云端落下,还摔到了泥地里,摔得支离破碎一身污垢。 她二叔的女儿,唐家二娘子唐玲琅便是恨她恨得最真情实意的那波人。 更不要说还有一群跟在唐玲琅身后,不知长进的长舌妇们。 只怕那些人早就笑歪了嘴。 唐见微知道自己得皮厚,现在她的脸已经不值几两银子。 可是能不丢人,她还是尽量不去主动丢人了。 本来就很困倦又劳累,可是今日雅聚来的宾客实在太多,招待的女侍们要忙不过来了。 唐见微看这混乱的场面立即起了要逃的心思。 腿才刚刚往前迈了半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唐总厨,长公主殿下叫您过去。 唐见微: 怕什么来什么,唐见微心口发痛。 没办法,长公主给她口饭吃,她必须随叫随到。 唐见微散了散身上酒食儿的气味,也懒得补妆,从隔离后厨的屏风后走出来,谁也不看,穿过人群,径直向长公主的方向快步而去。 人群中有人瞧见了她,哎了一声: 那不是唐三么? 真的是她她怎么在这里? 哎?消失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她。莫不是投奔了长公主? 你们不晓得?她入敛饕府有段时日了。 可,几年前长公主征募过她,那时候她还不领情呢。 还有这事儿 是呀,难道你不知道吗?唐三连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这事儿当初可相当热闹 这群小娘子看着不像是女官,倒像是还未出嫁的世家女,摇着团扇遮着脸,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 说闲话时声音不大,但是偏偏挨着童少悬,让童少悬不想听这风言风语都没法躲,硬是灌了她一耳朵。 她们在说的人,不就是方才湖边偷哭的小娘子么? 唐三? 唐三 这两个字并在一块儿,让童少悬心有点儿慌。 怎么感觉和唐见微沾亲带故的,那唐见微在唐家也是行三。 不是吧? 童少悬不能理解。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童少悬很小的时候,跟唐见微有过婚约。 在大苍同性可婚的律法施行之后,因为要缴纳高额的税钱,所以同性成亲一事在平民百姓之间并不盛行,却意外地在上层名士富商们之中非常流行。 甚至成为一种彰显身份和地位的手段。 而同性成婚的礼仪上,也有不成文的规矩。 一般所谓嫁,便是家世略逊一筹的嫁入家世更高一层的人家。或者是年纪小的,嫁入年纪长的那一方家中。 反之,自然是娶。 童家不过是清贫的读书人家,年纪又小唐见微两岁,定亲之时,自然说定童少悬嫁到博陵唐家。 两个孩子年纪还小,但对方是想要火速先接过去,就住在唐家,等长大一些便成亲。 唐家的意思便是先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童家耶娘舍不得小女儿远嫁,可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幺儿能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这头童家嫁妆都筹备完了,就等着迎亲的队伍,结果等了仨月什么也没等到,反而等到唐家阿翁亲笔写来的信。 读完信,童父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堵死当场。 童母还问:阿郎,怎么了,信上说什么? 童父怒道:人家说这亲不结了! 什么?这是要悔婚?! 可不?字字句句厚颜无耻地写着呢! 童母脸色铁青:那,那咱们阿念怎么办? 童少悬要嫁入博陵府唐家的事儿,早就因为媒人那张快嘴弄得全夙县都知道了,前前后后来了十几波道贺的,闹得人头疼。 全县城都知道的事,如今唐家说悔婚就悔婚? 还是阿翁写信来的,唐见微耶娘呢? 当初是他们提的亲,如今反悔之时却不见人影,岂不是让他们童家往后在夙县沦为笑柄? 阿念还如何找到好人家? 童父童母气得三天没吃下饭,第四天,信使到他们家送来一大卷快信,展开一看,粘在一块儿的黄纸起码有十张。 这是唐见微的父亲唐士瞻亲笔写来的道歉信。 道歉信童少悬也看了,看的时候只是感叹这位先生字写得可真好看,辞藻精绝,言语诚恳。 可为什么耶娘还是好生气的样子? 那时童少悬才不到七岁,只是个半大孩子,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及笄这年,一直都对童少悬有好感的友伴们,没有一家真正上门提亲,据说是受了当年唐家退婚一事的影响。 童家对唐家的敌意更是难以化解了。 想到出发前的信誓旦旦,如今那与她有过婚约的唐三娘子就在眼前,童少悬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情愫,目光自然地跟在唐见微身上,看着她站到长公主身边。 长公主身边围坐着一圈的女官,距离有些远,童少悬听不太清她们具体在说什么,似乎在吟诗。 长公主坐在正中间,唐见微过去了,一直立在外围,并不进去。 直到长公主对她招招手,她犹豫了片刻,向前了两步。 来。长公主瞥了一眼手边一大盆的牡蛎,对唐见微说,都启开。 众人的目光因为长公主这句话,纷纷落在唐见微的脸上。 这些目光多少带着惊讶,大家都认出了站在她们面前,被长公主使唤着当下人来用的这位娘子,居然是唐见微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1) 唐府横遭巨变一事早就在博陵府传开,众人只知唐家三娘再也没出席任何聚会,却不知她投奔了长公主。 当初她装病不给长公主面子一时也在博陵闹过一阵子,知道此事的人不少。 如今她出现在长公主身边,不用眼睛看,拿膝盖想一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到了仇家手里,自然没好日子过了。 谁都知道牡蛎壳难启又容易割手,长公主要她全都启开,可真是没有半点疼惜之情。 也不知夜里关上门来,又该如何羞辱。 一圈女官和名门闺秀们舒舒服服坐着,看着站在一旁的唐见微,目光里多少带着些怜悯和期待。 怜悯她年纪轻轻耶娘双亡身世凄惨,却又期待着看看这位昔日风格无限的唐三娘落难时局促又狼狈的模样。 唐见微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平稳了呼吸,将盆边启牡蛎的刀握在手中,灿烂一笑: 遵命,殿下。 说完便麻利地将牡蛎一个个剖开,摆入盘中,亲手在肥厚的牡蛎肉上淋醋汁,一盘盘递给众人。 全程她笑颜如花,语调平稳不见半分耻辱感。 没有半点失礼之处,甚至一丝沮丧的气息都没有透露。 她倒像是这儿的主人,在招待着所有宾客。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唐见微的面庞上,品味她的笑容。 等唐见微给长公主递来盘子时,长公主在她耳边说: 倒是只小刺猬。顺一把下去,粘一手的刺回来。 唐见微听到了,对长公主笑得更美: 多谢殿下称赞。 长公主若有似无地冷笑了一声,让陶挽之帮她夹牡蛎。 全程童少悬都在远处看着,唐见微的所有笑容都被她瞧个正着。 长孙岸见童少悬眼睛都要直了,赶紧肘她几下: 醒醒,醒醒,别看了妹妹,你可知那人是谁? 唐三。 嚯?你知道啊?那你还敢看?不怕你娘扒你的皮? 她还真是唐见微? 你到底知不知道? 童少悬心思根本没放在和长孙岸的对话上,有点好奇: 为何唐三娘会在宴会上帮人剥蚝? 长孙岸便将唐家的事,以及唐三娘跟长公主之间的恩怨说了。 原来是长公主有意折她面子。童少悬在心里感叹,唐见微似乎也没耶娘说得那么令人反感。 瞧瞧,千金大小姐沦落成了帮人剥蚝的厨娘,却也笑对人生,只将眼泪流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好一个活泼可爱,又让人疼惜的唐三娘。 今日食单: 【媳妇】即妻子。过了门的妻子最好吃?不,是还没过门将要过门的时候最好吃。 (说笑的) 第13章 这牡蛎启一两个还好,若是一气儿启了三四十个,即便是唐见微这种常年跟食材打交道的人,在没有戴任何护具的情况下,还是不小心割伤了手。 这盆牡蛎哪儿来的? 她悄悄吮着受伤的手指。 她根本没有准备如此难剥的食物好么? 就算要准备,必定是在后厨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再端上来,哪有让长公主和宾客们自己撬壳的道理? 唐见微觉得不太对劲之时,目光移到了长公主的侧脸上。 长公主坐在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对她说的每个字笑脸相迎,拐弯抹角,极有技术地恭维着。 长公主是这儿,甚至是博陵府中绝对的权贵。 谁让她不称心如意,甚至敢扎她一手的刺,谁就落不着好果子吃。 唐见微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这盆牡蛎,想来便是长公主差人特意为唐见微准备的。 想明白了长公主的心思之后,也觉得有些好笑。 唐见微第一次捧着精心准备的食物投奔她时,便是抱着奉献一切的心思去的。 只不过,以广开后宫的劣行闻名的大苍长公主,居然也会在意猎物是否真的情愿。 当时长公主没有下手,便是因为看出了唐见微在硬撑。 长公主侧靠在铺着兽皮的柔软扶手上,今日参加雅聚换下了简便的幞头,高髻云鬓,以牡丹花为饰,更显妩媚。 所以,那日长公主自然是嫌弃我不识情趣了。 唐见微在心里暗叹道: 如今被一寸寸地磋磨,也是自找的。 唐见微始终将笑容挂在脸上,宾客们也不再将她当做博陵金贵,只当个下人差使,让她倒倒酒,收拾收拾残羹冷炙。 唐见微端了用过的食盘要走的时候,长公主道: 收拾好了就回来。 偷溜不成,被点名要继续回来现眼的唐见微爽快地应了一声: 自然。 唐见微甜美乐观又乖巧的模样,倒是让在场的一些女官瞧得有点儿移不开眼。 唐家三娘子的绝世美貌果然名不虚传。 即便略施薄粉,唐三娘也有带着种绝无仅有的纯净甜意,秀雅脱俗的庄丽。 唐见微完全没有发现那些带着好感的欣赏眼光,她将沉重的食盘端回后厨,屏风暂时将众人隔开,留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唐见微用力闭了闭眼睛,默念着: 没事没事忍忍就好。别丢耶娘的脸,莫让人瞧笑话。 收拾好破碎割人的心情之后,唐见微带着假笑往外走,忽然和三四位本不该属于后厨的娘子们打了个照面。 哎?唐三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了呢,你怎么在这里? 为首的小娘子握住唐见微的手,关切地问道。 唐见微认出了此人,这位是张家六娘,身后几位和她一样,全都是她二叔的女儿唐玲琅的狐朋狗友。 这些人在这儿,唐玲琅估计也不会远。 在最烦的场合,偏偏遇到最烦的人 唐见微向她们微笑点头,很快借口脱身: 长公主殿下还在等着我呢,一会儿我再回来陪妹妹们聊天。 唐见微轻拍张六娘的肩头,旋风一般地消失。 对方也没敢拦着,只叽叽喳喳对着她的后背道: 我们等着姐姐哟。 唐见微走了,小娘子们的假笑变成了冷笑。 还以为她投靠长公主,有什么手段这么快得到长公主的宠幸呢。原来只是个做菜的。 瞧,长公主都不赐座,只让她在旁候着,不就是个下人么? 哎,真可怜呐。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千金,如今沦落成伺候人的家奴,要是我的话可没脸继续活,早就投湖自尽了,免得辱没门楣 几位小娘子一边讥讽唐见微,一边从后厨出来。 迎面匆匆走来个穿着红裙的小娘子,跟没长眼似的,直愣愣冲着她们来。 她们正聊得心痒,等那小娘子到了面前才发现,双方直接撞了个正着。 哎哟! 张六娘差点被撞飞,幸好被身后的人扶住。 正要发飙,忽然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来的时候唐玲琅就交待过她们,这是长公主的赏春雅聚,不可轻易得罪人。要知道能出席长公主雅聚之人,指不定是哪家高官贵胄的子嗣。 贸然得罪了,怕是要惹大麻烦。 即便发髻都被撞歪了,张六娘也只好忍气吞声。 这红裙娘子带着歉意施了个礼,很快离开。 张六娘想要回头看这人时,发现眼睛有些睁不开。 哎?什么东西 那小娘子身上的脂粉香味儿也太重了吧,这是什么味儿,跟花椒粉有一拼。 方才那一撞,扑面而来的气味太刺激。张六娘连咳嗽带打喷嚏,眼睛越来越难受,用手去揉,揉到最后眼泪哗哗,鼻涕狂流,整个人跟中邪似的。 跟在她身后的娘子们症状和她无比相似,全都看不见,惨叫着相互扶持,跌跌撞撞出来找人救命。 童少悬在十步开外往回看,将手里的花椒弹的空壳丢到草地里。 本来她带着花椒弹是为了迫不得已防身使用,可这几个人说话太难听,惹人反感,教她一时没能忍住。 童少悬叹气,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太孩子气了。 唐见微回来时,发现长公主已经不在了。 端来点心分给众人时,听说长公主方才离去,往画舫上去了。 唐见微看了眼停在湖边的画舫,心中稍微宽慰了些。 还有最后一道点心鸡肉冻,她这就回后厨做去,等菜全都做完,她也好找个地方睡上一觉。 童少悬来到画舫前,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去。 方才长公主的人过来跟她说长公主有请,让她到画舫上一叙。 长孙岸和童少悬都吓得不轻。 完了,妹妹,你当真是天选之人,芸芸众生之间,居然被长公主一眼相中。长孙岸感叹, 也是,妹妹生得这般美,长公主又是个看脸行事之人,办雅聚吃喝只是表面意思,真正的目的自然是要物色美人。妹妹,你们童家能否飞黄腾达,就看你这回的表现了。 童少悬本来心就七上八下,被她揶揄得更是忐忑。 去画舫的路上,童少悬思绪不断。 长公主要做什么?莫非要将她留在身边,当做家臣? 或者是床上的 我的娘啊,太可怕了 童少悬脸色惨白,捏紧衣襟。 长孙岸先前所说的话,在童少悬脑海里不断翻涌。 若是同意了,她的人生也算是走到尽头,从此往后只能全心全意服侍长公主一人,堕入魔道。 可若是不同意,她们童家只怕是会遭受灭顶之灾。 长公主是何等人物?要捏死一个夙县小门小户,岂不是易如反掌?甚至都不用她老人家亲自动手。 童少悬自小身体不太好,心无大志,只想活得久一些。 算命先生说她活不过十岁,如今已经十五,她便给自己多一些希望,若是能够入仕,哪怕只做个小小的闲职,也不枉此生。 她没有宏图野心,却也不该沦为长公主的玩物。 她还没恋爱过呢,还想着能遇到一心人,携手度此生呢 童娘子。 陶挽之从画舫中出来,站在木梯之上,邀她上舫: 殿下等候多时了。 好 童少悬提裙蹬上木梯,心里盘算着,长公主今年已经四十岁,若是能再活二十年,已经算是长寿。 可二十年后她童少悬才是壮年,熬到那时候,说不定还能余下十年自由的光景。 惨是惨了点,但起码能保全童家周全。 登上画舫时,被长孙岸几番话弄得惶惶不安,思绪已经飘到二十年后的童少悬告诉自己,一切以大局为重。 画舫上包括童少悬在内,只有三个人。 陶挽之接她上来之后,便到舱外的敞棚站着了,中舱内只留着长公主和童少悬。 长公主跪坐于案几之后,案几上架着一个竖起来的木板,木板后夹着纸,看上去是块画板。 长公主让童少悬坐在她对面,轻轻地将手中的墨锭磨开。 你叫什么名字。长公主亲切地问她。 民女姓童名少悬。 小字呢? 小字阿念。童少悬第一次见到陌生人上来就问小字的。 可有表字?磨出的墨汁沿着倾斜的砚台面流入小方池中,汇聚成一滩浓黑。 询问大苍女子是否有表字,便是在问询这位女子是否有考科举入仕途的意愿。 一般百姓家的女子只有名字和小字,不取表字。只有有为官意愿的女子,才会让长辈赐或者自己取表字,以方便同僚称呼。 这是大苍独有的风气,据说前朝很多女子连名字都没有。 民女表字长思。童少悬如实回答。 长公主从笔山之上取下一支笔,轻声重复道: 阿念,长思 平日里只有最亲近的家人和友伴才会称呼她的小字和表字,如今被第一次见面的长公主念及,童少悬有些坐不住。 长公主执笔在纸上书写着什么,坐在对面的童少悬看不到。 书写了几番,童少悬从她手中的动作推断,她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 长公主沉水一般的眼眸转向童少悬的脸庞,静静地看了一眼后,回到画纸上,继续画画。 她在画我。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童少悬暗暗挪了一下身子。 你是昂州夙县人? 是 母亲可是宋桥? 这的确是家母的名字。 你外祖母也住在夙县吗? 外祖母和外祖父住在夙县临近的菿县。 菿县啊,那也是个好地方。那儿是不是有座灵修山?秋景特别美。长公主手中画画的动作滞了半晌,有些费劲地将思绪重新拉回来,继续追问童少悬, 长孙胤你的外祖母,和你外祖父的感情还好吗? 童少悬算是听出来了,长公主该是和她外祖家有些前尘旧事,这才将她叫来,不断追问。 也不知这旧事是好是坏,是恩是祸 童少悬觉得实话实说比较妥当: 外祖母和外祖父感情一向和睦。 是吗。长公主眼神黯淡下去,笑容也有些许勉强。 之后的一炷香时间里,长公主再也没说一个字,童少悬干坐着,如芒在背。 好在最后长公主画完画,就让童少悬走了。 临走时,长公主将画送给童少悬,双手交叉在下巴之下,问她: 像你吗? 童少悬看画中人,像她又不似她。 隐约能从一笔一顿之间,看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影子。 卫庭煦看向身边的长孙燃:你们长孙家终于向我们卫家下手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2) 长孙燃(抹汗):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 第14章 酒凉了,卫慈依旧坐在原处,透过小窗眺望摇星湖星星点点的湖面。 陶挽之送童少悬下船之后,返回来,帮卫慈将画笔笔锋浸入笔洗内清洗。 殿下还饮酒吗?陶挽之问道,若是还饮的话,我这就帮你烫一烫。 跪坐的姿势有些久了,任谁都会觉得酸麻。 但卫慈一直没有改变姿势。 这感觉似乎让她回到了十五六岁,与童少悬现在相同的年纪时,每日需要跪坐在案几前,读《帝聆》阅史籍,接受繁杂又枯燥的储君教育。 从日出到日落,还有不断的考试在等着她。 那时的她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学习是件繁琐无趣的事儿,甚至能心甘情愿跪坐在那儿一整日。 因为,每日她都能见到她的老师。 老师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 挽之。卫慈没回答陶挽之的话,反而丢回来一个问题,你可知道这摇星湖的由来? 陶挽之也不再问了,主动去烫酒。 摇星湖的由来,似乎和长孙氏有关? 嗯。摇星湖这儿曾经名为摇星府,是长孙氏在博陵的府宅。长孙氏嫡系一脉离开博陵后,此处被拆填成了湖。一晃,也有二十多年了。 陶挽之将烫好的酒端回来,帮卫慈倒满。 殿下很少和我说这些。陶挽之单手握住酒杯,端起,另一只手托着自己的手腕,小心,有些烫。 卫慈接过酒,一饮而尽。 陶挽之想要把酒杯拿回来接着倒酒时,卫慈说: 摇星府是我拆的。这个摇星湖,也是我填出来的。 . 童少悬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她原模原样地从画舫上下来时,将长公主的画展开又看了一遍。 结合方才发生的事,她心里有些猜测,也不能确定,心事重重地往雅聚的方向走,回去寻长孙岸。 没想到一路心思飘忽,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没走回雅聚之处,倒是被几块屏风围在其间,隐约能闻到些饭菜香味。 她居然转到后厨来了。 童少悬四处找路,没想到这临时搭建的庖厨堪比迷宫,转得头都晕了也没转出去,倒是撞见一出好戏。 屏风之后,有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唤了一声:阿慎。 二姐。唐见微正要准备鸡肉冻,没想到唐玲琅带着张六娘那群小姐们寻到这儿来了。 唐玲琅今日打扮得分外娇贵,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服饰,并不忌讳家中刚刚办完丧事,她应当在热孝期间,反而穿得花枝招展,明艳妖冶。 哎,阿慎,你怎么能干这些粗活。 唐玲琅眼里含着泪,看着被固定在桌上的活鸡,连连摇头, 你该随我回去。就算你耶娘过世了,还有我耶娘可以照顾你和大姐啊。你们这一走,可知道阿婆有多担心? 唐见微哦?了一声,反问道:多担心? 唐玲琅道:自然是夜夜记挂着你们的安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唐见微笑道:请二姐回去跟阿婆说一声,我被长公主殿下募为家臣,以后便跟随长公主左右。让阿婆她老人家不用担心,我自己的事,自己会料理好。 唐玲琅长长地叹了一声,侧过身:你可曾想过,殿下这儿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你再殷勤,也未必能进到殿下的眼里啊。你啊,不过是个在庖厨里干粗活儿的下人罢了。 余光之中,唐见微发现唐玲琅的发髻上有一个熟悉的金簪,定睛一看,那镂花金簪正是她阿娘留给她的嫁妆之一! 当初她房内所有的私人物件都被杨氏收走,居然连她阿娘留的嫁妆都不放过。 还给了唐玲琅,让她戴着! 唐见微一口浊气疯狂上涌。 唐玲琅自然是特意戴来给她看,让她生气的。 唐玲琅见唐见微僵着脸,知道她看见了,嘴角浮出得逞的笑意。 正要继续奚落她,唐见微的表现千变万化,已经换了张笑脸出来,对她笑道: 哎?二姐的意思是那常年帮长公主做菜的陶姐姐也不过只是个下人? 唐玲琅没想到她会把陶挽之搬出来,愣了一愣,没立即回应。 那陶挽之乃是尚书的爱女,唐玲琅是知道的。 堂堂尚书之女竟跑来做长公主府上,做长公主的裙下之臣,简直毫无廉耻之心! 即便唐玲琅心里也顶瞧不上那姓陶的,可也不好直接在口头上得罪。 唐玲琅道:陶家娘子是长公主看重之人,阿慎怎可与之相比?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罢。 唐玲琅今日来就是为了看她的窘态,就是要她难过。 唐见微定不能教她称心如意了。 唐见微就等着她这句话:二姐说得仿佛多了解长公主似的,难不成二姐也有想要以菜为媒,求长公主垂怜之心爬上长公主的床?可惜,二姐好像不会做菜,五谷不识,只怕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了。 你! 唐玲琅气极,没想唐见微竟然说出如此粗野的话,简直没有教养! 可她无法反驳。 她今日出现在此,的确是为了能够在长公主面前露一脸。 博陵府的女子没人不这么想。 若是能得到长公主的赏识,往后在博陵府谁还敢欺负她? 这些心思普通家女子都藏在心里,谁会满世界说诉春情? 而且她的确是暗下了不少功夫,托了不少人,想要得一个与长公主独处的机会。 她有信心,只要让长公主见到她,一定能虏获长公主的心。 她要的不是成为私臣,而是长公主这个人,是长公主的权势。 可惜事与愿违。 别说长公主,就连陶挽之她都暂时未能搭上半句话。 牙尖嘴利的唐见微居然一说就说中了她的痛处! 屏风内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屏风外的童少悬被唐见微那几句直白的嘲讽弄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在湖边啜泣的少女吗? 这还是那个笑比蜜甜,温柔飒爽的唐见微吗? 唐见微冷眼看唐玲琅: 我劝二姐少操心长公主府上的事。此处可不是唐家,任由你嚣张跋扈。倒不如回去好好在阿婆身边孝顺几日,毕竟偷来的东西说不准哪一日都得吐出来。 唐玲琅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呵呵冷笑了两声道: 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大姐傻了,你难道也跟着一起傻了?狐假虎威一番就能吓到我?唐见微,自小到大你仗着是原嫡家的女儿,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如今你不过是条丧家犬,是长公主的走狗,还是个主人爱答不理,只配站在一旁伺候人的走狗!一张嘴不干不净,你主人没时间教训你,我可以代劳!来! 唐玲琅对身后的人说:给我掌嘴! 是! 身后三四个小娘子上来就要扣唐见微的下巴,抬手要打。 唐见微身上有功夫,眨眼之间便让冲在最前面的张六娘胳膊脱了臼。 咯啦一声万分骇人,童少悬听得毛骨悚然。 来啊。 唐见微将桌上的鸡揪起来,一把按在案板上,手起刀落砍掉了鸡头。 呲地一声,血溅三尺。 正透着半透明的屏风费劲往里看的童少悬,只感觉一片温热的鸡血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喷了满眼,随后沿着屏风淋淋落落往下淌,将整个屏风染了个鲜红。 谁来?! 唐见微用刀指向唐玲琅等人,怒喝一声,与此同时无头的鸡居然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狂舞。 冲上去要掌嘴的小娘子们哪儿见过这般恐怖的场面,刀光森森,无头鸡洒着血冲她们飞来,吓得她们尖叫着疯狂往后退。 唐玲琅被无情地撞倒在地,随后几人踏着唐玲琅的身子,飞也似的逃了。 你们 唐玲琅脸上落了个新鲜的脚印,浑身的骨头都像被踩碎了一般,回头一看,正好看见唐见微握着沾血的菜刀站在她身后,眯着眼睛正盯着她。 刀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唐见微浑身的杀气,犹如地狱鬼差! 唐玲琅伏在地上吓得魂不附体,屏风在刚才一片混乱中被撞翻,童少悬亲眼看见了拿菜刀砍人的唐见微满脸的杀气腾腾,以及顺着脸庞往下淌的鲜血。 心跳骤然增快。 这一回不是悸动,是惊吓。 什么活泼可爱,不存在的。 什么令人怜惜,不存在的。 要怜惜的,恐怕只有那只鸡。 都逃了?那你来吧。唐见微抓住唐玲琅的后领子,刀对着她细嫩的脖子比了比。 唐玲琅感觉到了刀的寒气,脸色铁青,快要尿了。 童少悬这个身体不好的读书人从来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已经是面若白纸,扶着另一旁的屏风,摇摇欲坠。 我劝二姐别招惹我。你也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大姐疯了,我能比她还疯。我可不保证除了剁鸡脑袋之外,不会再剁点儿别的什么 唐见微马上就要手起刀落,像剁鸡头一样剁掉唐玲琅的脑袋。 唐玲琅大叫着,菜刀咔地一声砍在她脸边,寒光闪得她眼睛一痛。 顾不得任何矜持,唐玲琅惨叫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 与此同时,无头鸡总算找到了落脚地,翅膀一扑腾,落在了童少悬的怀里。 脸如菜色的童少悬只感觉胸前一热,有一样事物从天而降,落到她怀中。低头要瞧个明白之时,一股鲜血滋射在她脸上,从左脸到右眉毛,长长的一道血迹。 童少悬闭了下眼,再睁开,无头鸡在她的注视下颤抖了几番,再也不动了。 唐见微握着从唐玲琅头上摘下来的金簪,往唐玲琅逃走的方向看了看,冷笑一声,回头时发现了童少悬。 这是谁? 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她都没察觉。 哎?你 唐见微正要开口,只见那人双眼一闭,整个人身子软了下去,捧着鸡当场昏厥。 唐见微:总算是见面了,当真是惊鸿一瞥! 童少悬:是啊,惊红一瞥没毛病 第15章 血,脑袋,抽搐 童少悬能感觉到自己昏迷了很短的时间,昏迷之时,有个女人的声音笼罩在她的面庞上。 那女人将她抱起来,在说话。 说的什么听不太清,声音很远,犹如隔着一整池的水,童少悬的身子也在晃晃荡荡。 直到意识渐渐回归,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刚才一刀剁掉鸡头的女人抱在怀中。 那女人手里拿着块抹布,正用这块抹布擦童少悬脸上的血迹。 童少悬眼珠子跟着抹布转,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就用这玩意儿擦我的脸? 唐见微看她醒了,还生怕小娘子胆小,被只无头鸡吓出个好歹来,她得连带着倒霉。 出入长公主雅聚的这些人,一板砖拍下去能拍傻三个高官女眷,万一还是跟陶挽之这样的重臣之女,她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现在见小娘子一张口就是嫌弃,还嫌弃得很有重点,说明她思维活络,应该没傻。刚才晕倒只是一时间吓猛了,缓一缓应该就没事儿了。 你醒了就好。唐见微解释道,别看它只是一块抹布。 童少悬:其实? 其实,它是块我刚刚洗过的抹布。 这是洗不洗的问题吗?! 请问,有哪个少女能接受自己的脸和庖厨的抹布亲密接触这种事儿? 唐见微被童少悬认真生气的模样逗笑了: 抱歉啊抱歉。我一个厨子也没带手绢。如果你不嫌弃,我用袖子给你擦擦? 唐见微将抹布收了起来,换上一张明媚的笑脸。 就在此时,童少悬忽然想起自己是为什么而晕倒了。 那只鸡被砍掉脑袋时的惨叫声犹在耳畔,血淋淋的菜刀也在手边的地上摆着。 刽子手捏着童少悬的肩,脸上笑容依旧是好看的,可这笑容在童少悬看来,已经带上了诡异的弧度。 迷人甜美之类的全是幻觉,藏在这张美皮囊之下的凶残才是真。 童少悬被唐见微注视着,心砰砰直跳。 脑海中自动浮现这样一个画面 唐见微将手边的菜刀再次拿起来,对着童少悬的脖子,含着剧毒一般的笑意,说出让人魂飞魄散的恐怖话语: 来,不是要擦吗?你过来,我用我的刀连皮带肉给你好好擦擦行不。 童少悬急忙一个翻身,从她怀里翻了出来。 唐见微正要用袖子帮小娘子拭去血迹,谁能想到小娘子不再发晕不说,腿脚一瞬间变得如此利索。 女、女侠见外了。童少悬一边倒退着迅速远离她,一边说,这点小事,小女可以自行解决,无需劳烦女侠! 女侠? 童少悬没敢再停留,三步并两步,火速离开。 唐见微有点担心:这孩子不会是吓傻了吧 庖厨这儿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鸡血。 幸好没人瞧见,屏风是不能要了,直接投到湖里,毁尸灭迹了事。 她将无头鸡重新拾起来,下滚水脱毛,继续心无旁骛做鸡肉冻。 后来长公主回来了,幸好她回来的时候唐见微刚刚端了鸡肉冻出来,就像是她从未离开一般,长公主也没再找茬。 赏春雅聚一直持续到傍晚,太阳快落山了才收摊。 后半程长公主不知道为何魂不守舍,全都是陶挽之在撑着场面。 唐见微看在眼里,觉得她也真是辛苦。 唐玲琅那群人没再回来找她麻烦,估计被她菜刀吓得够呛,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再来惹事。 但她惦记着阿娘留给她的嫁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3) 她不能让阿娘给她的东西落在杨氏一家的手里,有什么办法能够拿回来? 还有另一件当务之急,她必须想办法赚钱。 住在敛饕府的确吃喝不愁,可是大姐的病需要找大夫来看。 敛饕府也有大夫,但是上回唐见微去请大夫,大夫说了,她只为长公主的人看病,大姐不是长公主的家臣,她无权擅自接济他人。 大夫说得在理,唐见微也不好厚颜无耻为难大夫。 为了给大姐治病,她在外面请过两回大夫,手头的银子已经花掉了一半,病却没有一点起色。 有时候大姐还会头晕呕吐,昏昏沉沉,每日需要睡很长的时间。 伤着脑子的病,最难医治。 但唐见微不会放弃,不可能放弃。 银子总是会花光,她需要赚更多的钱。 一是为了大姐的伤能够早日治好,二是为了未来铺路。 耶娘猝然过世一事,便是警钟,时刻敲在唐见微的脑袋上,让她明白世事无常。 即便此时身在安乐窝,也想不到前方会如何凶险。 她必须未雨绸缪。 她不是一人,她背负着的是整个唐氏原嫡一家。 . 雅聚受惊之后的好几日,童少悬都在持续心悸恶心。 一日三餐吃两口呕三下,连睡觉都不踏实。 她做了很可怕的梦。 她梦见唐见微拿着菜刀在她身后追她,而她在天上疯狂地扑腾,想要躲开那把沾血的菜刀。 扑腾得浑身是汗,眼看就要将唐见微甩开了,忽然眼前的视野一歪,她的脑袋咕噜咕噜在地上滚 啊啊啊啊 童少悬惊醒,不知道是被噩梦吓醒,还是被自己的惨叫声吵醒。 反正和她同屋的长孙岸是被她的呐喊吓得一哆嗦,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一头乱发,惊魂未定: 怎么了怎么了!少悬妹妹,你没事儿吧 长孙岸见她摁着胸口喘气,脸色非常难看,似乎梦到了极其可怕的事。 她可知道这位表妹自小体弱,都说她活不过十岁,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五,别因为来博陵玩一圈出什么事,那她可真担待不起。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童少悬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出的汗。 那天从长公主雅聚上回来你就不太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长孙岸是真的在担心她,她其实也该如实跟姐姐说。 可是,那日唐见微和唐二娘的争执全是因为唐家的家事而起,期间还涉及到了她大姐得病的隐私。 换成她是唐见微,也不想自家的事过多地被外人知道。 还是替她保密吧。 童少悬便说:可能是被风吹着了,受了凉。休息几日就好,姐姐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啊。不是那长公主叫你去,对你做了什么事吧?!长孙岸说完之后,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童少悬才十五岁,还没成亲呢! 若是被长公主玷污,到头来还没领到身边去,以后让少悬后半辈子怎么活! 童少悬说:哎,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长公主没做什么事,就叫我去问了问童家的事还有外祖家的事,估计是和长孙家有些渊源。 是么?没别的? 真的,没别的。 听她这话,长孙岸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童少悬明白她在想什么。 如果和长孙家有渊源的话,她这位堂堂姓长孙的长孙家的嫡女,才是要被请去和长公主当面聊聊才是。 所以 童少悬看了眼铜镜里自己的脸,更加印证了心里的某种猜测。 . 夜里睡不好,老梦到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到了白天,无精打采食不知味。 童少悬也不喜欢自己这种体质,可从小开始就是如此。 她也不知道该吃点什么用点什么,只好去看大夫。 大夫诊脉之后说她这是胆气虚,开了几服药之后嘱咐她: 这段时日多休息,禁酒禁荤腥。你本身底子不好,需要长时间在饮食、行居上调养才行,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多吃些蔬果踏踏青,保持愉悦的心境,便是最基本的要点。 童少悬谢过大夫,回去喝了一碗药,早早睡了,第二天醒来之后感觉好多了。 朝食进了一整碗粥,童少悬在心里将那位大夫奉为神医,神清气爽地去前厅找长孙姐姐。 长孙岸跟她说: 今夜晓风楼有个雅聚,你收拾收拾,咱们一块儿去。 听到雅聚两个字,童少悬本能有点心慌。 放心,这回请客的不是长公主。还记得那日我给你介绍的互市监丞吗?别看这吕家姐姐只是个小小八品互市监丞,她两位阿娘可是都是四品大员,往后鸿胪寺卿的位置说不定就是她的,前程万里啊。吕姐姐交友极广,今晚宴请的也都是佩金带紫的人物。她最喜欢的便是聪明人,你这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定会讨她喜欢。听说吕姐姐还未成亲,说不定你还能和她结一段良缘呢。 童少悬听她越说越离谱,让她赶紧收心: 别瞎惦记了,我这回来博陵只是为了开开眼界,什么结良缘这类的事儿我不惦记。我志在朝堂,成亲这事儿还早着呢。 大苍女子的确有些全身心投入到官途打拼中,很晚成亲的,但那都是个例。 官途不好走,特别是祖上没有恩荫,得全靠自己打拼的寒门。 如今寒门已经有了一条依靠自己的能力考科举入仕途,改变全族命运的机会。 只不过大苍多少人,男男女女一块儿削尖了脑袋往里挤,最后成功者是万里挑一。 即便入了仕途,官道上的争斗也是万分凶残。 不趁年轻时成亲,到年纪大了再赶上官途失利,只怕会落个孤独终老的下场。 长孙岸寻思着,不能让童家妹妹走这条艰险之路,该劝还是得劝: 入仕和成亲这二者不冲突啊。像妹妹这般体弱的,身边有个人照顾肯定是好事。就算你现在不想立即成亲,也不耽误你广结善人嘛。 见童少悬没立即回应,长孙岸语重心长道: 妹妹,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唐见微呢? 唐见微三个字一出,童少悬又被吓白了一层,赶紧道: 唐家早就退了婚,我与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惦记她什么?姐姐千万别再这么说了。 那你雅聚上盯着人家看半天?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长孙岸觉得童少悬话里有话,而且不像是好话。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表妹能这么坚定划清和唐见微的界线,她就安心了。 至少童家父母不会杀到博陵来兴师问罪。 那妹妹就更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听我的,今晚就去露个脸。那日摇星湖边已经有几个人对妹妹感兴趣了,我都给妹妹记着呢,今日说不定还会相遇。 童少悬大老远来博陵的目的也不是在屋里待着,既然长孙家的姐姐对她的事都这么上心,她也要拔起精神头来好好表现表现。 其实长孙姐姐说得对,成亲和仕途并不冲突。 她已经及笄,不自个儿找,家里也会有人说亲。 她听闻民风开放的博陵府,很多年轻人都是自寻良人,两情相悦。 和自己喜欢的人过一生,这种事太让人向往了 童少悬知道自己此生可能很短,或许根本都遇不到喜欢的人便入土了。 不过她还是会向往,向往遇上那让她心动的天定之人。 如果今生能和喜欢的人成亲,似水流年,那她这辈子也算是圆满。 . 唐见微依旧是敛饕府总厨,不过幸运的是,自从摇星湖畔雅聚之后,长公主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折腾什么筵席。 甚至闭门不见任何人。 府中有人猜测,可能是长公主受了风寒生了病,正在养病中。 唐见微总算能松口气,去寻觅点儿活计。 活儿好找,有手艺在身,博陵府那么多的酒楼,她有信心凭借自己的厨艺找一份掌勺的兼差。 只不过她不想遇见熟人,特意买来胭脂,用精巧的化妆技术修整了眉形调整了眼尾,上完妆之后,五官的气质完全变了。 除非是非常熟悉她的人,不然肯定认不出。 顶着这张浓妆艳抹的脸出门,若是在乡下,可能会把乡里乡亲吓得不轻。 但这儿可是博陵府,被胡人称为灿烂与自由的伟大都城。 在引领全国,甚至全世界时尚风潮的博陵,你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独特性格。 即便女穿男装,男穿女装;浓妆艳抹甚至袒胸露臂 只要足够美,就会被欣赏。 唐见微去了阿娘的酒楼,发现那边已经被二叔接手,便改道去了晓风楼。 在晓风楼求得一个帮厨的差事,过程十分顺利。 晓风楼是沈家的产业,以前沈约和唐观秋还未成亲之时,没少来此幽会。 唐见微跟着来过几次,对这儿大厨们的水平非常了解,也知道晓风楼的菜色特点。 她有备而来,立即就被聘用了。 她不能一整日都在敛饕府之外,不过只要和管事的说一声,宵禁之前回来便可。 她从巳时劳作到酉时,一整日下来可以赚一百文钱。 作为一个不敢用真名的帮厨而言,这已经是非常丰厚的报酬了。 若是以后有充沛的时间,她用这个假身份慢慢成为总厨,打响名声之后,可以接一些高门大户的私活儿。 做一整个席面的话,一次上百甚至上千两也不在话下。 唐见微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怀着为未来的憧憬,唐见微扎在晓风楼的庖厨中,全心全意地赚钱。 直到紫檀匆匆忙忙过来找她。 大娘子大娘子不见了! 什么?! 唐见微听到她这话,手里的碗险些打翻。 第16章 唐见微立即脱了庖衫,跟紫檀一块儿往外走。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我去给大娘子烧点水来,想帮她清洗一下头发。特、特意交代她在房中等我 唐见微腿长又学过功夫,心里极度担心大姐,走得飞快。 紫檀险些就要跟不上她,追了个气喘吁吁,还得继续说: 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大娘子就没影子了! 唐见微蹬蹬蹬地上楼:问过府里管事的吗? 问过了,都说没见着! 门卫呢?康乐坊的守卫总见到了吧?! 府前的门卫和坊外的守卫倒是见着大娘子出去了,可是人家只防着外人进来,里面的人谁要出去,他们多问一句,便是给自己添一份麻烦不过,他们说见着大娘子往西边这儿来了! 唐见微也不好骂紫檀,毕竟大姐是脑袋受了伤,腿利索得很,只要没把她捆起来,她都有可能趁人不注意自己离开。 紫檀就一个人一双眼睛,还得干活儿,有个疏忽很正常。 道理都懂,可是一旦走丢,偌大的博陵府,她要去何处寻大姐? 唐见微心慌得厉害,从地下庖厨奔上来时,热闹的酒楼里充满了嬉笑怒骂,觥筹交错之声,让她脑袋嗡嗡地响。 对了,三娘!紫檀忽然拉住她说,我差点给急忘了!守门的郎君们说,大娘子离开时口里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默念一个人的名字?谁? 不知道他们都说没听明白。 唐见微思绪一转,立即确定了:大姐平时只会喊阿娘或者沈约,如果是喊阿娘的话,守卫他们应该有可能听懂。但如果喊的是沈约,那便是某个人名,不认识沈约的人或许难以辨认。大姐出走想必是找沈约了。 紫檀被唐见微这么一说,立即觉得非常有可能! 所以,大娘子回沈府了吗? 沈府在东边,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她可能不是去沈府。 那 唐见微停在原地想了片刻,跟紫檀说: 先在晓风楼里找一找。 紫檀有点懵:啊?这儿? 对。这儿是沈家的产业,也是沈约和她阿耶一手建起来的。以前大姐就常常和沈约来这儿。晓风楼承载了她很多回忆,也正好是西边,她很有可能来这儿寻沈约! 紫檀恍然大悟,正要再夸唐见微,唐见微敲了她脑袋一下: 别啰嗦了赶紧找人。晓风楼一共八层,我负责从八层往下找,你从一楼往上,咱们在四楼的东南角碰面。 好好好! 晓风楼五层,雪松亭厢房。 一群娘子们正玩儿行酒令玩到最起兴的时候。 从行雅令开始,长孙岸就一直接不上诗,即便接上了也被说对得不工整,不得过。 连喝了三杯酒之后,脑袋开始发晕。 本来还有第四杯在等着她,幸好童少悬在她耳边偷偷借了她两句,这才帮她化险为夷。 童少悬在夙县也常和友人们玩行酒令,只不过她们年纪小,不喝酒,只用书院留下的功课来作筹。 谁输谁帮忙写文章。 夙县书院学生们的水平,和博陵女官和贵女们相比,完全就是幼儿水级别。 童少悬这位夙县令神到了博陵,可是开了眼界。 几圈雅令行下来,姐姐们即兴作的诗,都可以出一本诗集了。 童少悬暗暗将一些颇有文采的诗记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味。 长孙岸也算是博学多才,在这厢房内却是垫底的末流水准,被灌了酒之后更是头昏脑涨,再也玩不成游戏。 吕监丞让长孙岸别再喝了:长孙妹妹歇一歇罢,喝多了对身体无益,回去长孙伯伯看你这副模样,又得来我家告状。来来来,你给大家好好介绍一下这位童娘子吧。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4) 吕监丞看向童少悬,眼睛里带着欣赏的笑意: 我刚才可都看见了。要不是这位童娘子偷偷帮忙,你现在说不定已经趴那儿睡了。 长孙岸喝了酒正是迷糊又兴奋的时候,听到吕监丞这么慧眼识珠,立即将童少悬推到了人前: 不是妹妹我自夸。我这位表妹,乃是百年难遇的神人。 众人:哦?有多神? 长孙岸摸摸她的脸蛋:长成这样,还不神吗? 童少悬被她荒唐的言行弄得耳根子都红了,小声道: 长孙姐姐,你清醒一点。 众人却非常认同地点了头,瞧她的眼神更火辣。 童少悬连带着脖子都红了。 吕监丞注视着童少悬的所有小细节,递给她一杯酒,她只能接过来。 妹妹今年多大了? 十五。 已是及笄之年,论起来可以饮酒了。我敬你,少悬妹妹。 童少悬没法拒绝,只能喝了。 心里盘算着就抿一口敷衍了事,没想到吕监丞居然一口气将酒喝了个干净。 其他女官们暧昧地笑着,非常懂如今是什么气氛,四下起哄。 吕监丞双手托着酒杯,将酒杯口往童少悬的方向倾斜,让对方看清自己的酒杯已空。 意思便是你也得喝完。 当下情况,她不喝便是不识趣。 十多双眼睛盯着她看,她只能硬着头皮喝干净。 喝过之后被辣得龇牙咧嘴,童少悬觉得胸口凉凉的,眼睛却发热,酒气很快往上浮,脸庞灼热感更甚。 妹妹好酒量。吕监丞继续帮她倒酒。 童少悬见吕监丞穿着一身男装,浓眉薄唇,整个人带着一袭俊逸之风,便粗了声音,直起后背,对吕监丞道: 或许监丞有所误会。我,应该与你志趣相仿。 童少悬年纪不大,但她自小身体不好,最大的乐趣便是在家读书。 无论是正经书还是不正经的书,都没少读。 即便依旧是张白纸,但她对同性里乾坤一说也是懂的。 吕监丞这种精炼俊美的女子,往往是乾,想要寻找的便是坤。 童少悬这番话,便是暗示她: 老娘也是乾!别在我身上费劲了,我们不合适! 吕监丞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是么,妹妹可太小看人家了。吕监丞忽然软了身子,摸了摸童少悬的手背,娇媚道,人家的志趣可宽泛得很。 童少悬借口上茅房,逃出来了。 出来前跟长孙岸说定,她不回去了,如果长孙岸也走,她俩一炷香之后在酒楼门口见,一道儿回家。 如果长孙岸还想继续玩儿,她就先回长孙府了。 长孙岸也看出来这个吕监丞似乎往下三路走了,虽然来之前还打趣,说不定能和吕监丞结个良缘。可这吕监丞怎么回事,看着不像是正经人,一双眼睛直勾勾往人家小姑娘胸前看,看就罢了,居然还直接上手摸人手背 绝对不是良缘。 这轻浮的模样,她两位阿娘知道吗? 没好意思再留童少悬,让她先回府,长孙岸来善后。 童少悬从厢房出来时,本以为呼吸到新鲜空气能好受一些,没想到那杯酒让她更加昏沉。 除了头晕之外,还特别恶心。 怎么回事? 对了,她忽然想起自己是吃过药的。 大夫还特意跟她交待了,吃药期间要禁酒 糟了,会不会是药和酒相冲?才引发了这般剧烈反应? 思索之间,冷汗还在不住地往外冒。 童少悬抚抚心口,好让自己镇定一些。 没事的,没事。 快些回家睡一觉,明早应该就好了。 找下楼的楼梯时,方才那吕监丞的娇滴滴的表情不打招呼自动浮现在她脑海里,直教她恶心的感觉更甚。 京师就是京师啊,京师的女人真让她开了眼界。 这儿果然是灿烂和自由的都城,感情不过是用来玩乐调剂的戏码而已,没人将感情一事当真。 童少悬又晕又丧,就要到楼梯口时,听见游廊那头有个男人说了句: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呀。 童少悬寻声而望,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娘子,大冬天就穿着一件薄薄的湛蓝色襦裙,冻得哆哆嗦嗦,被三个男人围了个正着。 那娘子头发凌乱眼神飘忽,无论从面相还是衣着,都能看得出她和正常人有些区别。 不是,你不是。襦裙娘子还认真地看了说话的男人,懵懵懂懂地回忆了一番,说道,她是个女人。你不是。 哦?原来喜欢女人。三个男人中正对着襦裙娘子,留着短须,打了个酒嗝,哂笑道,说真的,我实在不理解你们这些有怪癖的人。明明自己就是个美娘子,女人有的你也都有啊。但是郎君我呢,有的你未必有。小娘子,要不要来体会体会? 说着,那男人便握住了襦裙娘子的手腕,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 哎?阿姐! 有人突然喊了一声,那三个男人沉着眼睛,看向说话之人。 童少悬顶着犀利的目光疾步而来,稳稳握住襦裙娘子的手臂,着急道: 阿姐,你去哪里了?真让我好找!哎?这三位郎君,我阿姐鲁莽,打扰了,我替我阿姐向各位道歉。 这三个醉鬼一看就知道是痞子闲汉,清醒的时候也未必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小娘子。 童少悬已经将襦裙娘子紧紧握住,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带走。而藏在宽松袖子里的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了一枚花椒弹。 这花椒弹是她随身携带的暗器,来博陵之前,她特意做了八个,以备不时之需。 也是因为有花椒弹防身,家里人才同意了身体不好的女儿独自外出。 花椒弹由夙县最麻的花椒磨制而成,小小一颗,就算是少女的手也能稳稳藏在掌心里。外层覆着一层薄蜡,需要使用的时候将其捏破,但凡落入对方的鼻子和眼睛里,定能麻得对方睁不开眼,鼻涕横流。 若是眼鼻中弹,越揉越痛苦,想要缓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大量清水清洗。 张六娘那些人已经领教过它的厉害虽然到现在为止,她们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术。 童少悬时刻准备着,若是这三个醉汉继续不依不饶,她立即会让他们尝尝花椒的滋味。 突然,童少悬身后的厢房们打开,人声渐大,似乎有很多人从厢房里出来了。 三个醉汉互相看了一眼,没再留恋,走人了。 童少悬松了一口气,将襦裙娘子拉到一旁,把自己肩上厚厚的披肩脱了,盖在她身上,拢了拢。 好些了吗?童少悬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襦裙娘子,自然就是唐观秋。 唐见微:羊入虎口而不自知? 童少悬:我也是乾,唐三娘子,咱们志趣相投,不如放我一马? 唐见微:谁说我是乾了? 童少悬:??? 第17章 童少悬连问了唐观秋好几个问题,她没一个能答上来,看了看童少悬,什么话也不说,又去看别的地方。 童少悬却发现这人的脸似乎有点儿熟悉。 不能啊,我第一次来博陵,能认识的人就是出席各类雅聚上的人了,这娘子看着也不可能参加什么雅聚。 那为什么 咦?童少悬忽然想到一个人。 唐见微。 这女人跟唐见微有点像。 越看越像,特别是眼睛! 你是不是姓唐?童少悬试探性问一句。 听到唐这个字,唐观秋有了些反应,总算开口了: 我,我要找沈约。 沈约?童少悬这个外乡人自然不知道沈约是谁,她在寻思着是该找酒楼的人来帮忙,还是回去喊长孙岸。 三个醉汉往下走的时候,正好和焦急的唐见微擦身而过。 真是倒霉,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傻子,居然还被溜了。 唐见微听到这句话,猛地停下脚步。 别找麻烦啦。想要快活,花点银子就是了。身边的人安慰他。 你们知道什么。刚才那傻婆娘的姿色,哪是花钱就能寻来的?看那细皮嫩肉的样子,估计没疯多长时间。说不定是哪家的千金呢。真是,居然半路杀出个小娘皮,到嘴边的肉飞了 短须男子摸着下巴还在回味唐观秋的美貌,忽然后领子被揪住,不知被谁用力往后扽。 短须男子一个踉跄差点墩地上,愤怒地回头正要开骂,忽然发现一把尖锐的蔬果刀的刀尖正抵在自己的喉咙上。 只要稍稍用力,刀尖就会捅穿他的喉咙。 别说动弹,他甚至不敢吞咽。 拿刀的女人发狠地问他: 你说的那个人女人,在哪里?! 确定这个人是唐家人,且和唐见微说不定有血缘关系之后,童少悬想起了在她怀里死去的无头鸡。 滋她一脸血的场景往脑海里翻涌,童少悬立即捂住了嘴,强行将那想要呕吐强烈感觉压了回去。 我怎么这么虚弱啊 冷汗已经将她的中衣浸湿了。 就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莫非,我要命丧于此? 阿耶,阿娘我,我还没成亲呢。 头晕得仿佛喝了一缸的酒,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本想要趴在木栏边歇会儿。摇摇晃晃地走向木栏,童少悬都没来得及害怕,指尖距离木栏还有半指距离的时候,眼前骤然一黑,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唐观秋蹲到她身边,唤了几声,她没应。 倒是身后炸起一个声音:姐姐! 唐观秋回头,看见唐见微顶着个浓妆向她奔过来。 本来上浓妆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来,这会儿倒是亲姐都差点认不得她了。 姐!你有没有事?!唐见微摸着她的脸,上上下下地检查,生怕她吃亏。 唐观秋认真看了唐见微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阿娘,我没事。 这是认出她来了。 唐见微确定姐姐毫发无伤之后,紧绷了许久的精神才泄下来。 不好骂她,也舍不得骂她,只是问道: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不是跟阿娘说好了,无论去什么地方,都要跟阿娘或者紫檀说的吗?怎么可以一声不响离开?阿娘和紫檀都很担心你啊!有没有被人欺负?阿净,一定如实告诉阿娘! 唐观秋像个被责备的小孩一般,有些害怕地躲开唐见微的眼睛,细声道: 我,我没事。我和沈约说定的,今日来这里相见。 今日? 是啊,今日是二月二十七,沈约说了,要好好与我共读lt春秋gt和lt礼记gt。我起得晚了,怕她等太久,没跟阿娘说一声就出来了。阿娘,别怪我,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唐见微眼神闪烁了一下,心上全是酸楚和心疼。 《春秋》和《礼记》,都是大苍读书人十二、三岁就开始读的经典,姐姐的记忆怕是回到了七八年前。 唐观秋说:若是阿娘生气的话,我找到沈约跟她说一声,就跟阿娘回去。 唐见微若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说:我刚才遇见沈约了,她让我跟你说,她有事先走了,让你 本来唐见微是想说,让你别再找她了,可是话到嘴边,对上唐观秋期待的眼神,这半句话犹如尖锐的石子,卡在她的喉咙口,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让你,等着她下次再约。最后唐见微换成了这句。 唐观秋开心地点头:我知道啊。就算她不说,我也会一直等着她的。 唐见微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沈约已死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如果姐姐的病治好了,当她知道真相时,肯定会更难过的。 但 唐见微凝视着唐观秋雪白的脸庞,水墨画似的眼眸早就失去了神采。 很多时候它们在看何处,含着什么情绪,唐见微认不出来。 姐姐的病还能再治好吗? 这双眼睛已经无法通往姐姐心。 通往的,或许只是充满了错乱回忆的深渊。 嗯 一声轻轻的哼呢声,将唐见微沉甸甸的思绪抽了回来。 唐见微看向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想起无赖们说的话,半路杀出个小娘皮就是这个人救了姐姐吗? 唐见微上前一看,好么,真是孽缘啊。 这不是那天在摇星湖畔被她吓晕过去的小娘子么?怎么又在这儿见着了? 而且这位姐妹还晕着 次次见她都晕,什么纸糊的身子? 就这位病弱少女,居然敢为了姐姐挺身而出?面对三位高大醉汉? 唐见微发现,姐姐身上还披着一件陌生的披肩。 莫非也是这小娘子的? 看来是个难得的好人。 小娘子?唐见微将她扶起来,掐了掐人中,见她眉头轻拧,嘴里发出细碎的声音,听不清在说什么。 唐见微检查了一下她身上,没有外伤的痕迹。 再看她面色潮红,凑近闻一闻,还略有酒气。 莫非是喝多了?醉的?那得喝多少酒?肯定不止这点儿酒气。 唐见微学过一些跌打外伤的治疗方法,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最好还是快些送她去医馆瞧瞧。 万一真有什么闪失,实在对不起人家不顾危险护下姐姐的英勇壮举。 这位娘子,站得起来吗?唐见微练过武,可只是学过些讨巧的腿脚功夫,要搬一位完全没有意识的女人,还是十分困难。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5) 唐见微想要唤起童少悬的意识,可是童少悬昏昏沉沉,根本没有反应。她闭着眼,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似乎很难呼吸到空气,痛苦地挠了挠脖子。 唐见微忽然想起以前随手翻过一本汉代医书《金匾要略》,医书上有记录施救的方法。 松衣宽带,令病人呼吸顺畅,然后往耳朵洞里吹气。 据说这样气就能吹入人体中,不仅能救人一命,甚至没了呼吸的都能起死回生。 说做就做。 唐见微将童少悬衣襟解开,宽了衣带,贴近她耳边,往里一下下地吹气。 童少悬从未与谁这般亲密过,如何受得了这等刺激。 浑浑噩噩之间,感觉右耳越来越烫,体温也随之升高,嘴里迷迷糊糊地发出控制不了的声音。 唐见微被她这几声低低的沉吟也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幸好只有她俩听得到。 即便有点羞赧,但童少悬的呼吸的确畅快了一些,可依旧撑不起眼皮,整个人软得像蒸笼里冒着热气的年糕。 不能再耽搁下去,就算是背,唐见微也得立即将人背去看大夫。 姐姐,能帮帮我吗?帮我把她放到我后背上。唐见微跟唐观秋说。 幸好,唐观秋还是能交流的。 两人合力把童少悬背下楼,往最近的医馆去。 到了医馆,唐见微累得脸都绿了,大冬天忙出一脸的汗,也不敢擦,毕竟化着浓妆,一抹得糊一脸。 不过胭脂店的老板的确没诓她,此胭脂遇汗而不融,效果一等一的好。 大夫检查过之后,说童少悬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体虚得厉害,得补养得补。 最重要的是别再喝酒了。自己身子弱不知道?还喝。真是不要命了。这样,我开几幅药回去,按时吃。 大夫说如何养护如何食补,唐见微用心一一听了,频频点头。 直到最后大夫抬手,说:一两银子。 唐见微僵住了。 一两 银子?! 她一晚上辛辛苦苦熏黑了脸才赚多少呢! 忘了,这儿是西市,是整个博陵物价最高的地方。 不止是酒楼茶肆,就是医馆的价格也十分让人窒息。 都是以前有钱的时候养成的坏毛病,花钱之前不过脑子。 见对面的小娘子半天没动,大夫还质疑地嗯?了一声。 唐见微是真的穷,只好向童少悬要钱了。 小娘子,你先借我一两银子,回头等我富贵了一定还你。 童少悬这时候已经度过了最难受的时刻,神智都在慢慢回归。 耳朵还因为被唐见微吹了那几下发着热,滴血一般地红。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迷糊中看到了眼前的人。 这女子 长眉连娟丰唇朱樱,眼波流动间,撩人心怀。 童少悬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 不似凡人,倒像是天上的仙女。 是仙女姐姐救了我吗? 而仙女姐姐的手,居然还扶在我腰间。 小娘子,你的荷包在什么地方? 唐见微上上下下摸了个半天,也没摸到荷包。 仙女姐姐居然在揉我 童少悬被她揉得目眩神迷。 莫非之前在耳边耳语的,也是仙女姐姐? 童少悬从未被这样对待过,忍不住轻柔地哼了两个字: 不要 唐见微不仅听到了,而且听了个一清二楚。 哈?! 不要什么鬼东西? 唐见微看向身下双眼微眯,不知道在想什么古怪之事的小娘子。 小娘子像看着她又不像看着她,但是羞涩快乐的情绪是没跑了。 大夫和唐观秋都盯着唐见微看,眼神几乎要将她后脑勺烧着。 搞得她好像真的是在胡作为非,趁人之危似的! 你可别胡想!唐见微晃她的肩膀,我在找你的荷包!找银子!你到底醒了没有? 这么一晃,童少悬刚刚凝起来的半口真气又散了,再次陷入昏迷。 不过这一次昏迷归昏迷,嘴角还是带着笑的。 唐见微: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缺心眼啊? 作者有话要说:  童少悬:我真的是攻吗?! 唐.面无表情.冷酷到底.见微:你是。 童少悬:我这么柔弱,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我需要仙女姐姐的呵护(ノ_<。) 唐见微:用菜刀呵护呵护可以吗? 童少悬:我好了我行了我觉得自己能攻了。 第18章 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荷包, 打开一看,好么,只有几文钱。 看来也是个穷孩子。 同是天涯穷苦人, 唐见微没忍心拿童少悬的铜板。 一两银子她自己全掏了。 掏银子的时候心在滴血,但这孩子毕竟搭救了姐姐。 虽然不知道为何晕倒,唐见微秉持着好人要有好报的原则, 割肉就割肉了。 交了银子拿了药, 唐见微才想起没跟紫檀碰面就带姐姐跑出来了, 得快些回去找她。 童少悬刚才已经醒来了一回了, 此刻脸庞上慢慢有了血色, 嘴角的笑意还在, 双手交叉压在胸前, 似乎在做什么不得了的梦 看着应该没事了,唐见微贴了贴额头上的汗,得走了。 大夫,这位小娘子可否借用您这儿的床继续歇一会儿?等到她彻底醒来, 自行离开? 大夫点头答允, 唐见微带着唐观秋走了。 披肩还给主人,从医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宵禁时分, 初春夜里寒风四起, 只穿一件薄裙的唐观秋呵了一口气, 有点冷。 唐见微出来得急了,也没穿厚衣衫, 只好将姐姐抱进怀里, 用力搓了搓。 好些了吗? 嗯有你在, 我不冷。唐观秋凝视着唐见微, 甜甜地笑。 听这语气,又把她当成沈约了吧。 以后都跟着我,不要走丢了,好不好? 沈约就沈约吧,只要姐姐能安然无恙,她可以是任何人。 好!唐观秋一口答应下来。 唐见微跟唐观秋十指相扣,顶着风,往晓风楼的方向去。 北风轻易将薄衫吹透,到了晓风楼时,姐妹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三娘!紫檀没等到唐见微,在晓风楼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了,正迷茫为何三娘也跟着不见时,看见唐见微和唐观秋双双出现,立即如出栏的小兔子一般,飞蹿到她们身边。 三娘!你从哪儿将大娘子找回来的?! 唐见微将方才发生的事都跟紫檀说了,让紫檀带大姐先回去,她得跟庖厨管事的说一声,不然今日的银子是别想赚了。 她刚刚花了一两银子,现在心里还在呕血。 哪怕是一文钱,她都不能再丢。 紫檀要带唐观秋走,唐观秋不舍得走。 唐见微问她:怎么了? 她也不说。 唐见微想了想,道:你回家等我。等我回家,一定陪你读完 紫檀一开始听还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没想到大娘子听完之后很开心地点头,紫檀还没迈步呢,大娘子已经走到门口了。 紫檀赶紧跟上去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离开视线。 回到敛饕府,紫檀要去将晒在后院的衣服收回来,但是不太敢离开,生怕自己一走大娘子又会消失。 犹豫之时,坐在床上缝衣服的唐观秋似乎看出了她想出门,便对她说: 放心吧,我等着沈约回来读书。不走。 哦好。 紫檀迅速去收衣服,迅速回来,发现唐观秋果然还在。 紫檀稍微安心了些,收拾衣衫的时候心里不禁想,咱们三娘子真厉害,一句话就把大娘子稳住了。 她心里琢磨着,得多跟三娘学学。 三娘忙里忙外地赚钱,她不能成为累赘。 她要成为三娘的依靠才是! . 唐见微回到庖厨,正好管事儿的看见她偷溜进来。 本以为今天的银子是拿不到了,没想到管事儿过来问她出什么事了,走得那么急。 唐见微如实说,姐姐身体不好,走丢了,刚才家里人寻过来,她去找人了。 找着了吗? 找着了。 那就好,不过,你偷溜了大半个时辰,正好是酒楼里最忙的时候,全都是我帮你顶着。 唐见微就知道会这样不过偷溜的确是她不对,她也只好诚恳道歉。 银子扣了就扣了,只希望能保住这份差事,别将她赶走。 出乎意料,管事的不仅没扣她钱,还塞给她一个小口袋。 唐见微常年和钱打交道,一捏就知道里面起码是五两银子。 管事儿的和唐见微二叔年纪差不多大,不是本地人,来博陵谋生计也有二十多年了,自己吃过很多苦。自幼丧父,阿娘为了照顾他和两个妹妹,活活累死。 之后他一个人干三份差,一文钱一文钱攒着,含辛茹苦将两个妹妹养大成人。 他最看不得小孩儿受苦。 这不行不行,我不能收!唐见微急忙将银子塞回去。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子,自己出来讨生活也不容易。姐姐还病了,在博陵瞧次大夫可得花不少银子。 管事儿没接,一边片鱼肉一边说:听你一口正宗官话,应该是博陵本地人?我来博陵二十多年,博陵这儿的人家我知道,家里的小孩儿都疼爱得很,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你这点年纪出来干粗活儿,一定是家里遇到事儿了吧这点银子你甭跟我推来推去了,拿着吧。 唐见微捏着小口袋,眼神有点发直,没想到管事儿的和她没认识几天,居然会出手相助。 她也不矫情了,真心地说了句:谢谢窦叔。往后只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管事儿看了她一眼,没敢再往下说,凶巴巴地说:行了行了,我可不是在纵容你不好好上工!就这一次啊!以后再偷跑,该扣还扣! 唐见微甜甜一笑,也不怕他:我记下了,下次绝不再偷跑! 接近宵禁晓风楼打烊,唐见微散了工再去医馆时,童少悬已经走了。 大夫说:那小娘子醒来之后自己离开了,看上去精神尚可,应该不至于晕倒半路。 唐见微安了心,往敛饕府去。 . 童少悬回到长孙府中,长孙岸听到她的声音,头也不晕了,一个健步飞上来迎她。 我的好妹妹,你去哪儿了?可真是急死我了!你再不回来,我耶娘都准备报官了! 童少悬便将今晚的偶遇跟她说了。 我遇到了仙女姐姐。是仙女姐姐将我送到医馆,救我一命。 童少悬摸了摸还在发痒的耳朵,没好意思说仙女姐姐往她耳朵里吹气,还有那一顿温柔抚慰一事。 仙仙女姐姐? 听了这话,长孙岸摸了摸童少悬的额头,再翻翻她眼皮,疼得她连连后退躲闪: 好痛啊!做什么? 痛就对了,我还以为你喝多了还没清醒呢。 童少悬: 妹妹,你可要记住一点,这博陵府没什么仙女姐姐,妖精妹妹倒是一堆一堆的。一到夜里,你往那坊间里开的茶肆酒铺里看看,全都是蓝眼睛红头发的胡姬。你若是遇到她们记得溜快点,不然的话,别说是钱财,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嫩皮,能被她们一口吞了。 童少悬回忆仙女姐姐的样貌,即便是在朦朦胧胧中看了个大概,也能分辨仙女姐姐的模样。 并不像她说的是蓝眼睛红头发,分明是黑发黑眼珠,典型的大苍女子的脸。 只不过一般的女子可长不出如仙女姐姐那浓桃艳李的美妙滋味。 她当然知道仙女姐姐不会是真的神仙,不过仙女姐姐不仅有一张绝美皮囊,更重要的是怀着一颗菩萨心肠。 不用再和长孙姐姐说下去,没有见过仙女姐姐本人,没法体会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沐浴之后喝了药,早早睡了。 按理来说,今天她再次晕倒,应该十分疲惫才对。 可是躺上了床,居然一时半会儿没有睡着,在床上反反复复地搅着床褥。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她的仙女姐姐 童少悬活了十五年,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这般魂牵梦绕。 她问过医馆的大夫,大夫也不知道带她来的女子是谁。 不过大夫说了一点更让她感动的事。 仙女姐姐是背着她求医的,而且一两银子的药钱也是对方拿的。 听到一两银子的时候,童少悬差点脱口而出打劫啊。 仙女姐姐不仅貌美、强大、温柔,还十分慷慨。 这样的人,究竟是谁呢? 童少悬带着红晕的小脸蛋枕在手背上,一双刚刚长出双眼皮的大眼睛带着笑,将一面之缘那朦胧的画面一再回味。 对了,那个和唐见微长得挺像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大概是跟神仙姐姐一块走吧。 神仙姐姐说不定带她去找家人了。 想到唐见微,很自然又一次想到她杀鸡的画面。 童少悬皱眉,好不容易遗忘的恐惧感再次冒头。 要说什么妖精妹妹,谁都比不过唐见微妖吧 不敢多想,只要一想就觉得脖子疼。 她迅速用神仙姐姐将唐见微压了下去,努力寻找着睡意,终于在快天亮时分将激动的心情压了下去,勉强进入梦乡。 . 唐见微一边忙着长公主那儿的各种宴会,一边私下乔庄改扮继续赚银子。 好不容易赚到了一点钱,带唐观秋去瞧一位京城知名大夫,大夫为她诊脉、针灸、按压颞颥。 几番检查下来,结合唐见微所说她受伤经过,大夫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6) 磕伤了头部之后患了痴症,极有可能是元神损伤造成的。 那,该如何是好? 大夫说:像她这种情况最是麻烦,元神于颅中,只能靠药物一点点补。至于这痴症能不能完全好明白,得看她的运气了。 唐见微再问元神损伤是否会危及性命。 大夫道:不好说。她有可能某日醒来,元神补整想起一切,自行好了。也有可能突然昏迷,或者大厥暴死,这都是说不准的。 听了大夫的话,唐见微心情沉重。 之后又转了几家医馆,大夫给出的说法大致相同。 唐见微花了一大笔银子拿了药,牵着唐观秋往回走,心里沉甸甸的。 唐观秋看出她心情不好,快步走上来,双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掌,问道: 阿娘怎么了?是不是阿净又做了什么惹阿娘生气的事了? 唐见微对她笑:阿净最近不是在读书么?这么乖,阿娘怎么会生你的气? 唐观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问:阿娘会不要阿净么? 唐见微立即握住她的手: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不要你?! 心里着急,语气也有点急,唐观秋被她这么一低吼,不敢再说话了。 唐见微见她腰带系得歪歪斜斜,衣襟也不紧,冷风一阵阵往里灌,立即将她拉到没人的小巷子里,帮她正腰带。 姐姐,你记得么。小时候你也是这样,帮我穿衣带我去玩。阿耶阿娘不许我吃的零嘴,你还会偷偷买给我吃。 唐见微一边笑着,一边把衣襟端端正正地摆好:天显二年上元节那阵子,你为了给我买我最想要的纸鸢,一大早就出门去了,结果还是没抢到那家纸鸢店生意多红火啊,为了买纸鸢,都有人大打出手。你呢,斯斯文文,哪里抢得过那些人。后来为了哄我,你自己动手做,做得手都破了,还拉着沈约一块儿熬夜,总算是赶在上元节当日做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你还记得吗?姐姐。 唐观秋没太听懂唐见微的话,但是保持着微笑,就这么听着。 后来那纸鸢还没飞到天上就破了,我还嘲笑了你大半天。阿娘说我是白眼狼,不仅不知道谢你,还笑话你。其实你对我的好,即便你不记得了,我都还记得,不会忘的。 唐见微抱住唐观秋,不让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 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我怎么可能不要你?这回,就换我对你好吧你当我的妹妹,我的女儿。我们今生今世都在一起。 唐观秋愣着的眼睛没有变化,但双手却情不自禁地抬起来,安抚唐见微的后背。 唐见微感觉到了姐姐的安抚,将她抱得更紧。 三月走到末尾的时候,童少悬的博陵之旅到了尾声,与长孙一家告别之后,回到了昂州夙县。 与此同时,唐见微有生以来最忙碌的春季也即将结束。 一心在谋划将来,探寻耶娘死因真相的她,并不知道她的人生要滑向另一个完全没想过的轨迹。 康乐坊,承平府。 尚食局刚送来一大盘红虬脯,这肉脯高一尺,便是个用肉脯做成虬形的吃食儿,卫慈看红虬脯形态艳丽,便知道尚食局今日又费了不少脑子。 陶挽之撕下一丝,入口,神色没有任何动容。 卫慈便不想吃了。 尚食局那帮老东西,成日只会做一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想起那锅热腾腾辣到她发汗的杂烩乱炖,卫慈让陶挽之把唐见微叫来。 唐见微本以为能歇会儿,今天好好陪陪姐姐。没想到宴会不办了,长公主直接让她到承平府伺候,还得带上杂烩乱炖再去。 原来长公主是馋辣味了。 幸好上次订的蜀椒还没用完,便是防着有朝一日再有用武之地的时候能够直接用上。 将杂烩乱炖炖好,放入马褡中,亲自送去承平府。 骑马上路,正好与一行金吾卫擦肩而过。 金吾卫瞧了她一眼,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彼此间交换了眼神后,并没有为难她,绕道而过。 唐见微松了口气,骑马穿过坊间大道,拐弯就要出坊时,忽然马头被拽着往另一个方向走,马受惊嘶鸣,唐见微差点被颠下马背。 她急忙抱着马褡跳下地站稳,回头一看,拽她马的人竟是唐家管家,查叔! 唐家一众家奴站在查叔身后,全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唐见微。 唐见微一回头,巷子另一侧也被金吾卫围上。 她站在中间,也不动,只看向查叔。 三娘,主母到处在找你和大娘子,你们跟查叔回去吧。 查叔额头上全是汗,向唐见微躬身行礼,合在一起的双手微微发抖。 唐见微冷眼看他:查叔,我知道你为难,此事你就不必掺和了。至于其他人 她四下扫了一眼,唐家这些家奴之中,有二叔那边的家奴,也有唐见微自家这边的。 三娘子。赵七郎见查叔真的不说话了,便上前一步,用威胁的口吻道, 我们不想与三娘为难,毕竟曾经主仆一场,我们都是念恩情的人。还请三娘子随奴回唐府一趟,毕竟您夫家庞氏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博陵,恭候多时了。您在外面这样晃荡算怎么回事?还有,大娘子在何处?速速带她回家吧。也莫让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为难了。 唐见微看着这赵七郎,并没有反驳所谓的夫家庞氏,而是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与此情此景似乎无关的话: 赵七郎,你家里的老阿婆身体可好还? 听到唐见微提及老阿婆,赵七郎微微一震,眼神有一瞬间明显的凝重。 他阿婆是他唯一的亲人,当初他住的村子被贼寇洗劫,他被砍掉了一边的耳朵,阿婆差点被杀,幸好被秋猎行错路的唐见微父亲唐士瞻救下。 唐士瞻一行人将贼寇送官,不仅治好了赵七郎和老阿婆的伤,还收留了他们尽管那时唐府已经不需要更多一个家奴了。 唐士瞻不把赵七郎当下人,一直以礼相待,当他是朋友。 他阿婆有几次性命垂危,都是唐士瞻亲自去请熟悉的大夫,为他阿婆看病。 无论人情还是银子,都是唐士瞻出的 赵七郎一直理所当然在唐家干活儿,拿银子。 时间太长了,长到让他忘记了最初的相遇。 唐见微这诛心之话,让他麻木多时的心忽然被敲开了一丝裂缝,裂缝之中尽是内疚之情,他无法再多说一句话。 唐见微见他腮帮子咬得如石头一样硬,便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他心里最难受的地方。 其他一些跟过原嫡的家奴们,都因为唐见微方才那句问话,想到了跟原嫡一家曾经的过往,想起了如何来到唐府,想起了原嫡一家对他们的帮助和信任,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一时间都沉默了。 围堵唐见微的除了跟过原嫡一家的家奴之外,还有二叔那边的人以及金吾卫。 他们可有些看不明白了。 为何这小娘子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问话,居然能教一半的人面露愧色? 二叔的随从白二郎对金吾卫旅帅潘正道: 这个小娘皮狡猾得很,不必和她多说,直接绑了了事。 唐见微耳朵何其灵敏,白二郎的话被她听得一清二楚,直问潘正道: 潘旅帅,你敢绑长公主的人? 潘正方才和她擦肩而过,自然认出了她,却并没有拿她。 这会儿跟着唐家人来围堵,反复的行为说明他心里也有些摇摆。 本身并不想惹这位常常在长公主的敛饕府出出进进的人,或许是碍于和二叔的交情,不得不出手。 若是他心里有主意的话,还轮得到唐家家奴叫嚣?一声令下,身后的金吾卫早就上前将唐见微拿下了。 唐见微看出了潘正的犹豫。 如今被团团围住的情况下,就算她随身携带一把切蔬果的小匕首,也不可能凭借一人之力杀出去。 潘正的犹豫,应该是她最有利的自保武器。 她必须摁着这唯一的希望。 潘正没有回答她,倒是白二郎开口: 三娘子,您的聪慧在整个博陵府那都是极有名的。可是说谎多了,总是会有露馅的时候。你不过是敛饕府的小厨娘罢了。就连雅聚上未曾赐座,长公主只不过是差使着你伺候来宾,她老人家怎么会稀罕你?你当旁人都是傻子?看不出来么? 唐见微没去看那白二郎,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了一条颜色奇特的手链,握于手中,仔仔细细地瞧着: 我和律真之间的情趣,你这种粗人懂什么。 律真? 白二郎被她说得莫名其妙。 律真是谁? 在场的除了潘正之外的所有人都懵了,不懂唐见微莫名其妙丢出个律真是什么意思。 但潘正听得懂。 白二郎也从潘正脸上微妙的表情看出来,他听懂了一些别人不明白的事。 潘正虽只是金吾卫的小小旅帅,但长公主的闺名他还是听说过。 长公主卫慈,号承平,表字持恻,小字律真。 天家的事儿都不知晓,仕途无望不说,一不小心还有掉脑袋的可能。 别说长公主的名讳,就是长公主身边那些最得宠的小娘子们,来自某族某枝,又和谁的势力相互联盟,亦或者是制衡,作为在京中当差的金吾卫,潘正都得知道。 如此有眼力见的潘旅帅,自然也认出了唐见微手里拿的那串如冰一般的手链。 这手链由一串翡翠珠子串成,颜色奇特,昼时看蓝白若冰,夜里瞧明黄如月。 这是长歌国特有的冷心翡翠,极为罕见,每年只能制得两副送给邻邦友国大苍。 潘正曾经帮着鸿胪寺丞清点入贡奇物时,有幸见过这冷心翡翠。 近距离之下欣赏,即便是他这粗野汉子都被它的美震慑心扉,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每年只奉两副,大苍举国谁能拥有? 长公主拥有一副,不足为奇。 奇的是,长公主居然能将这宝贝送给唐见微? 潘正心里有些打鼓。 莫非这小娘皮和长公主的关系,真是让外人无法猜透? 这么说来也对。 长公主最爱的便是吃,能让这小娘皮连着当两个月的总厨,全面照看自己的口腹之欲,往深里想,肯定是非常喜欢她的手艺。 女人之间的趣味,潘正扪心自问,他还真不太懂。 唐见微看潘正出神,便明白自己这一招用对了。 她手里的确是冷心翡翠,也的确是卫慈的所有物,不过和潘正想得有些不同。 这手链前几日在雅聚上不小心断了,散了一地,唐见微正好在卫慈身边伺候着。 卫慈看了眼满地的翡翠,又看了眼唐见微。 唐见微弯腰:麻烦您老人家抬腿。 她将翡翠珠子一一拾起来时,发现里面的丝断了。 卫慈拿回去瞧了一下,便知道这种精细的东西坏了便是坏了,修好之后也会有痕迹,便不太想要。 唐见微跟卫慈说:殿下可否将此物赏给草民?若是草民将其修复成原样,再送回来还于殿下。 卫慈没犹豫,直接赏给了她。 潘正只知冷心翡翠珍贵,以为长公主将其赏给她就是真的和她交情匪浅。 却忘了一件事。 长公主是何等身份,平头百姓稀罕的绝世珍宝,她可都不一定会多看一眼。 她所拥有的珍宝,就算每日戴一件,直到她离世的那日都未必能全部戴过一轮,更何况是个坏掉的手链。赏了也就赏了,无须多好的感情。 但对于唐见微而言,却是能在关键时刻迷惑人心,救自己一命的法宝。 果然,潘正向身后使了个眼色,金吾卫撤了。 白二郎和查叔哎了一声,惊诧不已:这 金吾卫一走,唐家家奴也对唐见微更忌惮了几分。 金吾卫不敢惹的人,他们若是惹了,不知道会不会掉脑袋。 唐见微心里窃喜。 这便是她要的结果。 只要潘正知道她是长公主的人,无论是长公主的什么人,不为难她就行。 就算二叔和金吾卫的旅帅相识,但为了他找长公主的晦气,没人这么傻。 唐见微扬长而去,平安到了承平府,端了乱炖在池中亭见到卫慈时,只有卫慈一个人。 陶姐姐呢?唐见微显得很开心。 卫慈乜她一眼,冷笑一声道:狐假虎威的小机灵鬼。 唐见微当然知道卫慈说的正是方才她智斗潘正一事。 想到了卫慈会知道,却没想到她能知道得这么快。 唐见微也不心虚,一边将乱炖连食材带浓汤一块儿舀出来,一边说: 幸好我机灵,不然的话这天下独一无二只此一家的乱炖,殿下说不定以后吃不上了。 卫慈笑道:你竟敢拿食物威胁我。 唐见微耸了耸肩,并不承认,也不否认。 卫慈闻到了藏在浓烈的酒香之中,让她垂涎的辣味。 光是闻,就已经忍不住喉头滚动。 喝一口汤,正是她念念不忘的滋味,一模一样。 叫乱炖不雅,起个好听的名字吧。卫慈说,就叫八仙汤。 八仙?唐见微还不满意,这里面可有二十一仙。加上我的建州老酒和蜀椒,那得是二十三仙。 就你会算数?八仙叫着好听。 唐见微心情好,吃到八仙汤的卫慈心情似乎更好。 这便是唐见微能想到的最好的情况。 如今金吾卫不再盯着她,唐家拿她亦没办法,她便可以更加自由地在博陵走动,着手调查耶娘之死的真相。 即便以她现在的能力调查起来相当困难,但她已经有了方向。 她要一点点赚钱、扩张人脉,将唐家拿回来。 天显六年,十七岁的唐见微对于中枢之事,想得还是太简单。 唐士瞻一案正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渐渐发酵。 夜里,唐见微回敛饕府了,卫慈阅过陶挽之从刑部带回来的卷宗之后,惋惜道: 这博陵,她是待不下去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7) 陶挽之为卫慈煎茶时笑着说:殿下很在意唐三娘。 卫慈的目光没从卷宗上移开:挽之,你觉得该将她送去何地? 陶挽之将茶倒好:殿下想的,自然比我想的周到。 夙县童家。卫慈嘴角浮现一丝别有情致笑意,据说这小机灵鬼曾经和童家幺女有过婚约,不过后来唐家悔婚了,两家闹了一个好大的不愉快。这事儿估计小机灵鬼自己都不知道。若是再让她俩成亲一次,想必相当有趣。 殿下只是想保唐三一命吧?陶挽之端正地跪坐在她对面。 卫慈也不否认:没错,我的确想保唐见微一命。这世间能做出八仙汤的,只此一人。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吧,殿下。 卫慈已经开始发冷的眼神落在陶挽之有些僵硬的脸庞上,等待她继续说话。 陶挽之胸口起伏了几下,还是说了: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让长孙氏的后人继续不得安宁。 听完她的话,卫慈抹着樱红色胭脂的眼睑没有丝毫的变化,甚至连眼眸中都没有一丝波澜。 卫慈直视着陶挽之,陶挽之盯着茶盏。 这杯茶卫慈没有喝一口便离开了,任它放凉。 . 三日之后,从戍苑出来时,天际已经被夕阳染成一片火烧似的红。 卫慈手里拿着刚刚威逼利诱天子写下的指婚诏书,满意地上马回程。 唐见微刚刚做完暮食,正和唐观秋紫檀在屋中用膳,忽然听外面一阵嘈杂声,有个响亮的声音喊道:敕旨到! 唐见微懵了一懵。 敕旨?! 门被不客气地推开,卫慈手握一卷绢黄纸进屋,身后跟着她的家臣和承平府侍卫涌了进来,一瞬间将小屋挤满。 唐见微她们几乎是将碗给丢了,立即伏地接旨。 卫慈展开敕旨,缓缓念道: 告,唐氏三娘唐见微,志洁行芳勤慎肃恭,温其如玉端检敦厚,特赐婚夙县童府幺女童少悬,连枝共冢之死靡它 短短几句话,很快就要念完了。 唐见微的脑子还是懵的。 什么?赐婚? 夙县童府?幺女?童少悬? 这谁啊?! 紫檀也没明白,侧过脑袋,一脸惊恐地看唐见微。 天显六年四月廿六日。 敕旨念完了,卫慈将其卷起来,递给唐见微。 唐见微只能接旨。 还不谢恩?卫慈笑得犹如一只修行千年的老狐狸。 唐见微谢过恩,还没开口,倒是唐观秋先说话了。 她抬起头一脸纯真地看向卫慈,问道: 是要将我阿娘嫁给别人吗? 卫慈莫名:阿娘? 唐见微看了眼其他人,卫慈便让人都下去了,屋里只剩下她们四个人。 这是我大姐。她脑袋受了伤,得了痴症。唐见微握着敕旨的手在发抖,低声解释了唐观秋的事情之后,满心不解地问卫慈, 为何要将我远嫁? 卫慈单手背于身后,腰肢挺拔如劲松:自然是为了你着想。 我 我知道你想要留在博陵调查你耶娘之死,可留着命才能调查。 唐见微被她的话一震,已经到喉咙口的千言万语全被卡住。 此案比你所想的要复杂许多,就连本宫也暂时看不透。你和你姐姐如今还能活着,已经是万分幸运了。 卫慈走向唐观秋,琢磨着她这张漂亮脸蛋,向她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唐观秋根本不知道眼前人是谁,甜甜地,又带着些傻气对她笑。 卫慈挑了挑唐观秋的下巴,暗念一声可惜,回眸对唐见微说: 留在博陵府,你们姐妹俩唯有一死。离开此地,待他日羽翼丰满,说不定还有反击的可能。唐见微,本宫赐予你的是绝世之宝。能否磨砻淬砺琢玉成器,洗刷唐士瞻和苏茂贞的冤屈,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听到卫慈这番话,唐见微心内大震,提声道: 所以殿下,我耶娘真的是冤死的,对不对!我阿耶从未贪赃枉法!我阿娘也不是畏罪自尽!是不是! 这些日子以来唐见微从未糊涂,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万分坚信心中所想,确信耶娘一生正直无暇。 可当有个人说出了她所坚信之事,这个人还是长公主于这一刹那,被认可的一刹那,唐见微坚强已久的心忽然被击碎,有些失控地高呼出声。 卫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蹲下来,用自己的手绢将她的眼泪擦干净。 唐家的事,得由你亲手去揭开。这件事会很艰辛,路也很长,但命运选择了你,你便要挺直脊背,撑起这片天。下次再哭的时候问问自己,若是连你也倒下了,你姐姐怎么办,你耶娘怎么办。 唐见微抽噎了几下,立即咬住唇,不许自己再哭。 即便对赐婚一事还有诸多疑惑,但她看得出来,卫慈的确是为她好。 虽然要离开故乡,但或许是她非常重要的转机。 卫慈将走时,唐见微问她:殿下,那位童家幺女,是什么样的人? 卫慈回眸,笑道:自然是你的天定之人。 唐见微听说过夙县,那是昂州第二大县。 可是昂州在南边,距离博陵十万八千里,她从未去过。 作为土生土长的博陵人,要让她离开博陵生活,不是一件容易事。 唐见微这头忐忑,那头即将接到指婚敕旨的童家,更将天翻地覆。 ※※※※※※※※※※※※※※※※※※※※ 童府:什么,唐见微要来了?溜了溜了溜了。 唐见微:??? 第19章 童少悬从博陵回来之后, 书院的友伴们成天围着她问。 京师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跟传闻一般,玉砌雕阑朱甍碧瓦? 东西二市是不是比夙县还大?那儿的娘子们是不是各个骑马? 童少悬本来就少了许多课, 正想要努力补上, 却被大家缠得更加头大, 书根本读不进去。 不过读不进去书, 不能全怪同窗们。 她自个儿春心荡漾,日日夜夜念着仙女姐姐念到拿不起笔。 即便拿了笔也是涂涂画画,画仙女姐姐残存在她脑子里的模糊样子,回味着两人那仅有一次的交集点滴。 童少悬恨自己画艺不精, 怎么画都和仙女姐姐不太像, 总觉得差些儿精髓。 大半个月下来,童少悬书没怎么读,画技倒是突飞猛进。 宋桥本以为女儿回家之后会大谈特谈在博陵的见闻,没想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别说自个儿主动聊了,也不知道去一趟博陵沾回来什么毛病,问她十句她顶多回答半句, 那半句都还是飘着回的。 用膳之时也老走神, 箸拿反了都不知道,就这样反着吃了一整碗饭 宋桥去找郎君童长廷说这事儿:你没觉得咱们阿念去趟博陵, 整个人魂儿都像被吸走了?成天六神无主的模样, 以前哪见过她这般散漫? 童长廷看了眼正在小院中赏花的童少悬:这不挺正常的吗?她以前不就这样? 阿念到底是不是你亲女儿?宋桥指着她, 她以前真这样?你好好想想! 童长廷当真认真想了一番,道:的确不这样。 宋桥缓了口气, 正要跟他详细展开论述, 童长廷又道: 以前老是自己躲起来琢磨些歪门邪道, 什么麻椒弹什么向月升。从博陵回来之后喜欢出来走动了, 看看,这都到院子里赏花了。若是以前,我不揪着她出来,她能在屋里窝两三天。 宋桥:按你的意思,她这模样还进步了是吧? 童长廷见夫人脸色难看,随时都有可能朝他发难,也不敢再多说话,很是时候地闭了嘴。 童长廷浓眉大眼身形修长,刀削似的脸似乎从没笑过,印堂发黑,天生带着一股煞气。若是与他不相识的人,第一次见到他定会觉得此人暴戾凶狠,少惹为妙。 殊不知童长廷长成这样,脾气却软得很,尤其对自己夫人最软。 被宋桥这么一嫌弃,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宋桥挥了挥手打发他走: 行了行了,你自己回房去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说话。 童长廷乖乖去反省了,宋桥就知道跟他聊这些事儿就是浪费时间。 偏偏几个女儿都不在家,阿念的事情又不想和家仆们说,宋桥只能独自思忖思忖。 夫人,夫人,我知道了。 童长廷还没面壁思过一炷香,大步流星急匆匆赶回来: 夫人,我知道阿念这是怎么了。 宋桥:说来听听。 阿念也十五了,去了博陵府一趟,定是遇到喜欢的人了。你瞧瞧她这动静,像不像当年你我私定终身时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一回他的确说了一句过脑子的话,可也是宋桥最担心的事。 咱们能答应她去博陵,那是为了让她去京师开开眼界,多了解些官场内情,好为以后的官途铺路。她怎会不知轻重,惦记起儿女私情? 夫人这话可有些严酷了。我们阿念也到了婚嫁的年龄,现在不惦记,难道要等七老八十了再惦记? 说到这儿,童长廷皱眉长叹:哎,夫人也明白,因为那杀千刀的唐家退婚一事,咱们阿念在夙县这儿,想要找一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真有点难。若是她能在博陵寻觅到良人,嫁到博陵,远离夙县的风言风语,不也是美事一桩么? 宋桥被郎君这么一说,心里稍微宽了一宽。 可是,若是真的寻到可靠的良人,阿念早就跟我这当娘的说了。昨天我旁敲侧击地问她,她居然还对左右而言他,什么也不肯说。只怕良人没有,孽缘倒是撞上门。 夫人多虑了,又不是撞上唐家人,瞧你这 宋桥听到唐字,立即沉下脸,狠狠地啧了一声,捂住童长廷这张倒霉的嘴。 你怎么知道不是唐家人!万一真的是呢!那博陵就是唐家的地盘! 宋桥这话差点将童长廷逗笑:夫人啊,你可知那博陵有多大么?阿念就去了十多日,怎么可能真的撞见? 宋桥哼了一声:无论阿念到底是不是有了意中人,只要那人和姓唐的毫无瓜葛就行。只要不姓唐,天下的男子女子任阿念挑,我这个为娘的绝不说半个不字! 都已经过去八年了,当初唐家悔婚一事一旦提及,还是让宋桥非常恼火。 八年前,九岁的唐见微生了一场重病,昏迷多日性命垂危,她耶娘和姐姐急得满博陵寻访名医。 喝了几池子的药,唐见微的病情完全没有起色,最后唐士瞻在博陵城外的古山中寻到了一位世外高人,希望高人能救女儿一命。 高人收了银子,送回来一个写好的八字,让唐家去找八字相符之人。 看完八字之后,苏茂贞忽然想起她从前有一位手帕之交生了个女儿,八字似乎很接近! 苏茂贞差人打听,要来了宋桥幺女童少悬的八字。 将八字给高人看,高人兴奋得差点把案几给拍碎这八字和唐见微的八字乃是水乳之契天作之合!若是二人成亲,定能逢凶化吉,家宅兴旺,玉堂金马! 唐家人满心欢喜,立即下聘到童家。 宋桥没想到许久未见的旧友还记得她,甚至要和她家结亲。 唐三娘吗? 据说是个非常有名气的才女,九岁的小娘子写的诗都传到夙县了。 而她家阿念,书是会读但身子骨差得很,成天头疼脑热的,也不知道能活到何时 唐家家大业大,唐公还是朝中大员,这门亲事即便来得突然,宋桥也是很开心的。 但阿念身体的情况必须要跟唐家说明白,便发了快信去唐家讲清楚,免得回头说占他们唐家的便宜。 童少悬要嫁去博陵的事儿在县里闹得沸沸扬扬,所有熟识的亲朋都来道贺,都在恭喜童少悬要嫁入豪门。 宋桥和童长廷一直等着,等唐家的回信,等迎亲的队伍。 最后自然是什么都没等到,只等到了悔婚的信。 童家不知道唐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拿婚姻大事消遣童家,恨唐家的胡作非为自然恨得很有道理。 唐家对此事也很后悔。 唐见微病重是真,可迎亲的队伍才出发不到五日,她忽然就醒了,再多两日,活蹦乱跳,什么事都没有。 唐士瞻和苏茂贞都傻了眼。 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着急娶童少悬进门是为了救女儿一命,唐士瞻他阿耶本来极其反对,说什么也不愿意和乡下的小商户家结亲。还是唐士瞻两口子顶着父上的巨大压力硬扛下来的。 结果迎亲队一走,女儿的病就好了?! 这是练谁家傻小子呢? 心里郁闷是真,可亲都定了,岂有反悔之理?以后让人家童家如何自处? 唐士瞻和苏茂贞打定主意,再荒唐的事也是因他们唐家而起,自己要娶的媳妇,接回来之后无论如何都得照顾好,决不能让童家女儿受委屈。 唐见微身体状况已无大碍,耶娘正打算跟唐见微说定亲这事儿,告诉她马上就要接一位活泼可爱的小娘子回来,等她们到了及笄之年便可成亲。 这头还没来得及跟唐见微说,那头唐士瞻就听说父亲写了一封信去童家,将婚事给退了,迎亲队伍也没到夙县,半路便打道回府。本来就瞧不上童家,正好孙女病好了,也不用再找人冲喜。 他老人家的原话便是:阿慎的终身大事岂能如此潦草随便?那夙县是什么地方?全都是不开化的南方蛮子!满嘴听不懂的鸟语,出门不骑马都骑猪!这样的人怎能嫁入我唐家?! 唐士瞻知道他阿父是地道的博陵人,骨子里流的不是血,全是优越感。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8) 觉得只有博陵才是人待的地儿,博陵之外都是蛮荒之地。 不过,阿耶是不是想得太过了?骑猪也要猪乐意啊。 可父命难违,唐士瞻也不好再说什么。 何况,得罪人的信已经发出去了,唐士瞻又能如何补天? 再写了封长信跟童家诚恳道歉,也都是后话了。 童家气到今日,别说是唐家二字,连带着博陵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受欢迎的地方。 不行,我得找阿念问问,不问清楚了我心里不踏实。 宋桥心中惴惴不安,打算将童少悬拎过来抖落个干净。 还没来得及找到女儿,管家柴叔匆匆忙忙进来,说门口有两位官爷,要找四娘。 童家一位长男,四个女儿,童少悬便是童四娘。 宋桥大奇:官爷找阿念什么事? 这柴叔有点为难,那两位官爷凶得很,我没敢问。 宋桥立即走到大门口,一眼便看见了身穿官服,正想拴马的官爷。 其中一个找了一圈,没找到拴马桩,嘴里念念有词:连马都没地方拴?什么破地儿。 宋桥心里略有不快,上前道:敢问二位官爷,有何贵干? 年纪稍长的官爷问道:这可是童府?童少悬住这儿吗? 宋桥小时候在博陵府住过七八年,官爷一开口她就听出来了,他们说的正是地道的博陵口音。 博陵! 宋桥第一反应便是女儿在博陵犯了事,官爷追到夙县来捉拿她了! 宋桥没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问道:二位是? 俩官爷直接走入了童府,长衫一扬,双手托起了某件事物,高声道: 童少悬接旨! 这一声是练出来的,极其浑厚且有穿透力。 在里屋刚刚拿起画笔的童少悬听到这动静,立即快步走了出来,瞧见敕旨驾到,犹如天子亲临! 童家立马跪了一片,童少悬迅速跪到她阿娘身边。 谁是童少悬?官爷低眉,问了一句。 这敕旨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童少悬不惊慌是不可能的,她抬起头,轻声应道: 我是。 童长廷和宋桥同时抛来质疑的目光:你做了什么! 童少悬万分无辜和不解:我什么也没做啊! 宣旨之前,宋桥在心中默念: 只要不将阿念抓走,无论其他什么事都可以! 可等官爷念完这则赐婚敕旨之后,宋桥又觉得不可以了。 甚至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谁? 唐家三娘子唐见微? 天子赐婚?和阿念?! 我这是在做梦吗?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天子是怎么心血来潮,玩这一出的? 宋桥再次看向童少悬,想从女儿那里得到答案。 可当她看向童少悬的时候,见她一张小脸丝毫血色都没有,看着官爷的眼睛都直了,无比纳罕地问道: 唐唐见微?是,博陵唐家的那个唐见微吗? 官爷点了点头。 怎 童少悬本来以为自己回家之后精神状况好了许多,没想到被这么一吓,又开始头晕脑胀,摇摇欲坠。 没等她晕,跪在她身边的宋桥率先晕了过去。 阿娘!阿娘,你振作点!童少悬赶紧扶住宋桥,免得她一脑袋磕下去,磕个头破血流。 宋桥如一团饧好的软面,软趴趴地瘫在童少悬的怀里,眼泪横流: 我们童家,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这唐见微阴魂不散 童长廷也没法理解,追问道: 敢问二位官爷,此事当真?真的没弄错吗? 那两人长途跋涉赶到此处,就为了宣个敕旨,本来一路上就疲惫不堪,懒得再说,直接把敕旨递给了童少悬: 你们自个儿接去,好好看吧。 送完敕旨,他俩就走了。 童长廷将宋桥唤醒,全家人围上来,和童少悬一块儿看。 童少悬双手打抖,将敕旨慢慢展开,一个字一个字重新读完后,天旋地转。 真的是唐见微 真的是她。 不能理解,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和唐见微成亲? 还是天子赐婚?天子没事干吗? 又不是嫁长公主,这种平民百姓的事她也要管? 更重要的是 天子上哪儿知道我这个人的? 童少悬百思不得其解,问了一万个为什么,没人能给她答案。 . 博陵府,吴家。 自从吴显容跟她阿娘说要娶唐见微之后,被她阿娘关在家里,严加看管不许踏出吴家一步,已经两个月。 这两个月来,她哭过闹过耍横过,可她阿娘完全不把她当回事,根本不搭理她。 吴显容气急败坏,又开始撒泼:不让我出门,我憋出个好歹,阿娘你就开心了?! 她阿娘回她一个冷酷的眼神: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能像你大姐一样,不给家里添乱,我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大姐提到这个人,吴显容冷笑道,像她?像她那样薄情寡义?阿娘,我办不到。我没办法和她一样胆小怕事,连自己将过门的娘子都保护不了!不,她哪是保护不了,她是连保护的胆子都没有! 你!阿娘正要训她,忽然目光穿过吴显容的脸,往她身后看。 吴显容回身,和站在门口的吴显意目光相接。 外面轰隆隆地滚着雷,吴显意盘着简练的发髻,裹在发髻外的深蓝色布兜已经完全被打湿。 刚刚进门的吴显意手里拿着在滴水的斗笠,连蓑衣都没来得及脱,将妹妹和阿娘的争执听了个一清二楚。 吴显意细长的眼睛里是一片读不出情绪的浓黑,将满是水的蓑衣解开,家奴上前接了过去。 她左手拿着把剑,右手裹着厚厚的一层布。 布已经全湿了,隐约有些血迹渗透出来。 阿娘发现了那惊心的血迹,急忙上前问道: 怎么受了伤! 吴显意摇了摇头,清冷的眼眸依旧看着妹妹,问道: 她出了何事? 吴显容哼了一声道:她被天子指婚,要远嫁了。 看吴显意这副模样还受了伤,想必真的是临时有急事才出的门。 说不定我错怪她了?吴显容心里暗暗疑惑,有所动摇。 她原本以为,在听到定亲的娘子要远嫁这件惊天大事之后,吴显意若是还有半分良心,总该有所触动。 没想到她连眉头都未动一动,只是嘴角稍微牵动了分毫,便往南边阿耶的卧房去了。 吴显容怒不可遏,对着她姐姐的背影吼道: 对你来说阿慎到底算什么!你完全不在乎她的死活吗?!即便她要嫁给别人,嫁到夙县那种地方,你也丝毫不动容?! 吴显容知道,阿慎对大姐是喜欢的。 每次提到吴显意时,唐见微都神采飞扬。 那是只有对真正爱慕之人才会有的表情。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唐见微提及大姐的次数越来越少。 再后来,说到吴显意这三个字的时候,唐见微再也不说话,只有淡淡的苦笑。 她和大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吴显容曾经在心里这样想过。 她们其实还是喜欢着对方的吧?毕竟婚约可从来都没有取消。 她迫切想要大姐说句话,就算一句辩白的话都好。 她想要知道,她从小就崇拜的大姐有她的苦衷,并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吴显容凝视着吴显意的背影,胸口不住地起伏。 她想要个答案! 天子指婚,岂容旁人指摘。吴显意居然这样说,阿姿,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语气依旧冷得像冰,听不出任何留恋。 没有半分情义。 那夜,吴显容不用任何人看管,哪儿也没去。 躺在床上,手里拿着唐见微写给她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眼泪打湿了枕头。 似乎就在这一夜,这位向来衣食无忧的吴家二娘子,在朦胧之中,看清了一点人生的真相。 那凌厉地切开幻想,不留任何情面的真相。 送亲的队伍很快集结。 唐见微身边只有紫檀一个家奴,而姐姐,她是一定会带上一块儿去夙县的。 本来她想着她们姐妹主仆仨一同上路,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还是长公主心肠好:虽说现在太平盛世,官道上都有巡查的骑卫,少见悍匪。可毕竟夙县距离博陵山高路远的,你呢,是天子指婚,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那丢的可是我们天家的脸。 卫慈送了她四位身怀武艺又十分贴心的小娘子,一路护送她们去夙县。 唐见微心想原来您也知道夙县远?,嘴上谢过殿下隆恩。 紫檀还在恍惚,无法相信她们就要去南蛮之地的事实。 而唐见微已经想开了。 她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这是天子的旨意,谁敢违抗。 而且卫慈说得对,她不走的话只会白白丢了命。 在离开博陵之前,她有件要事一定要办。 想到此事,唐见微眼神逐渐锋锐。 博陵,唐府。 杨氏早上起来就开始头疼,将家里的现钱点完之后,更是差点心痛而亡。 这不肖子又去赌! 前几日她点银票,已经只剩下五千两,今日再点,只有两千两?! 因为唐士瞻一案,杨氏一家虽没受到牵连,可也被罚了一大笔钱,连田地也被收去不少。 杨氏一边在帮着张罗唐玲琅的亲事,一边还要去铺子里追租,而唐序明呢?! 除了去赌坊一掷千金,还会什么! 就连让他抓两个小娘皮回来他都办不成! 还和什么金吾卫旅帅称兄道弟? 当兄弟有没有他的份不知道,当冤大头他肯定位列第一,没人抢得过他! 那庞家迎亲队的人住在唐家也好几日了,成天吃吃喝喝,仿佛饿殍投胎! 再不将唐三娘抓回来,丢给庞家,让这群讨债鬼赶紧走人,杨氏觉得自己能被气死。 杨氏怄了一肚子的火,就等着儿子回来好好教训一番,顺便商讨一下如何应付庞家迎亲队那帮粗人。 没想到没等到儿子,却等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唐见微? 唐见微孤身一人从大门而入,站在唐家的前厅。 杨氏收到家奴来报,立即和唐玲琅走了出来,纳闷地看着唐见微。 她为何回回来唐玲琅挽着杨氏,在她耳边嘀咕着。 杨氏呵呵一声,对唐见微道:三娘知道回来就好,想必你耶娘知道了也能瞑目。既然回来了,就跟庞家人走吧。你夫家可恭候你多时了! 说着杨氏向查叔使了个眼色,让他将人拿下。 可查叔却是没动,神色有点焦躁。 杨氏不明所以,唐见微不仅没慌张,反而从容地坐到了胡椅上,对杨氏说: 夫家?我的确要成亲了,不过和你那庞氏没什么关系。 你要成亲?杨氏更不明白了,你都已经是庞家人了,还在外面招惹什么不三不四的玩意?唐见微,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唐家的女儿!你耶娘不在了,你的亲事自然是由我做主!你如何说嫁给谁就嫁给谁?你可还知道孝这个字有几笔几画?! 杨氏气势汹汹,说到激动之处,手里的长杖咣地一声杵在地上,震得唐玲琅一抖,耳朵里嗡嗡地疼。 面对瞪圆了眼的杨氏,唐见微不怒反笑,将手里的黄纸卷轴抬起来,对着杨氏,示意她拿去看看。 杨氏不解,查叔接了过来,展开一瞧,果然如他所想,真的是敕旨! 查叔双腿一软直接跪下了。 杨氏奇怪:你在做什么?! 查叔颤着声道:这,这是天子的敕旨! 此话一出,杨氏急忙看向那黄纸。 黄纸上明明白白印着天子印玺,还有朱砂笔写的一个大大的可字。 杨氏惶恐地看向唐见微:你,你从哪儿弄来的?! 唐见微道:怎么,阿婆见到天子敕旨居然不跪?可是觉得天子不配你一拜吗? 被她这么一说,杨氏大惊失色,立即跪地行礼,连带着唐玲琅和一屋子的人全都伏地,长拜不起。 ※※※※※※※※※※※※※※※※※※※※ 童少悬:我要温柔善良的仙女姐姐啊啊啊 唐见微:你马上就能得到了,虽然会附送一个妖精妹妹。 童少悬:? 童母:我觉得咱们童府还能再抢救一下。 童父:都是纸糊的一家,谁比谁高贵。 第20章 唐见微在唐家前厅一个字一个字读完了敕旨, 杨氏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夙县童家? 这是谁?好像依稀听说过,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具体在哪儿听过。 如今, 不管童家是哪路神仙,敕旨出自天子之手,杨氏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她让庞家那伙人千里迢迢过来迎亲,白吃白喝了那么久不说,如今又要开始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跟他们解释,这亲是结不成了 杨氏气得脑壳一阵阵地疼。 杨氏一干人拜了天子,唐见微将敕旨收好。 杨氏心里憋着气, 可思绪转了转,很快摆上一副笑容,对唐见微笑道: 恭喜三娘贺喜三娘,由天子作主,攀上了这门好亲事。让你嫁去夙县,那童家一定是夙县有头有脸的豪绅了。往后三娘这荣华富贵只怕是享不尽呐。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9) 即便不知道童家是何来头,可是那夙县是什么地方, 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东南三州之一的昂州一隅夙县, 屁大点的乡下地方,就算童家是那儿的地头蛇, 也不过是泥腿子田舍汉。 即便是天子指婚, 唐见微下嫁也是事实。 杨氏方才那番话自然是讽刺。 唐见微嫁到夙县,她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杨氏话里的嘲讽落在唐见微耳朵里, 也没生出什么波澜。 在来唐府之前, 唐见微就已经想到杨氏的嘴里能蹦出些什么词儿。 唐见微道:听阿婆这意思, 是不知道夙县童氏到底是什么人。 杨氏心上稍稍一紧, 忽然想了起来。 夙县童氏?不是八年前被退婚的那家人么?童少悬, 也是当初想要嫁到童府,最后也没能得逞的那位病弱小娘子吗? 看来唐见微似乎还不知道此事,杨氏更得意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她。哎呀,阿慎,你和童氏当真是有不解之缘呐。 杨氏是打心底里乐出来的笑,挽着她的唐玲琅也乐不可支: 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妹妹,你和那夙县村姑缘分不浅,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并不知道当初阿翁退婚一事的唐见微迎着讥笑声,摇了摇头,虽然对方的态度让她有些疑惑,可是她想要的词得继续说下,便颇为遗憾地说: 阿婆出身靖州庞氏孤陋寡闻也就算了,没想到二姐你整日在博陵内结朋交友却不知宿县童氏的来历,当真是井底之蛙。 唐玲琅脸色一转,呵斥道:你说谁是井底之蛙! 唐见微面不改色:那你如何说得出童氏是村姑这样无脑的话来?童氏虽在夙县,可夙县也是昂州第二大县,并非偏僻小村。更重要的是,你们可知童少悬外祖家是谁? 谁? 唐见微来之前已经将童家的家谱打听过了,如今便当着杨氏和唐玲琅的面细细道来: 她的外祖母名叫长孙胤,曾经在京中任太子太师,东宫三师之首。 听到太子太师这个头衔,杨氏和唐玲琅都是一震。 那可是太子最亲近,最尊敬之人! 算算年岁,当时的太子不会是长公主吧? 而长孙氏,不必我多说了吧。长孙氏乃是如今大苍仅此于卫氏的第二大族,这长孙胤便是当初和高祖一块儿打江山的安国公长孙燃最疼爱的孙女。她对于皇室,对于大苍意味着什么,说到这儿,想必阿婆和二姐心里已经有数了吧? 听完唐见微的话,唐玲琅的脸色比她穿得这身绿袄子还要绿。 她默默看向杨氏,希望阿婆能说出震慑唐见微的话。 杨氏硬着头皮道:就算童氏的外祖是长孙胤,可她也不姓长孙!阿慎,你这牛可别吹到天上去了。 唐见微笑着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声:阿婆都能为庞氏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着想,长孙胤可是童少悬的亲外祖,如何不为外孙考虑?你可知童少悬此人天资卓越,乃是夙县有名的神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虽是外祖家,长孙胤却是非常疼爱她这聪明伶俐的外孙,早就为童少悬准备好了一切。仕途之路已经铺好,只待她金榜题名,平步青云了。 唐见微说着可能连长孙胤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倒也挺像真的,至少前厅里包括杨氏在内的所有人,都因为她这句话神情恍惚。 或许,很快咱们就会再在博陵重逢了。唐见微道,不过,即便往后阿慎真的过上膏梁锦绣的日子,与阿婆又有什么干系呢?毕竟阿婆想要我嫁的是庞家。幸好天子保我,替我寻了良缘,不然的话,那庞氏是什么操行,阿婆怕是最知根知底。 杨氏暗暗地咬牙。 人还没出嫁,这就开始急着撇清关系了? 原来这小贱蹄子今日是来切断和唐家关系的。 日后她若是白日升天富贵显荣了,只怕会反戈一击。 杨氏偏偏不能让她如意。 杨氏将笑脸展得更开,先是一连串不与小孩儿计较的低笑,换上劝导和教唆的口吻说: 阿慎啊,你耶娘出了事,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恨,可你也不能将这怨恨撒在我头上。他们死了我也很痛心啊,他们可是我的儿子儿媳!如今你还未出嫁便想与唐家一刀两断,可有想过你耶娘在天之灵听到这番话后会作何感想?你嫁给童家那就是童家人,可这儿依旧是你的娘家,我是你的阿婆! 唐见微也不怒,平淡地说:阿婆是,您是我阿翁的填房,我理应叫您一声阿婆 杨氏平生最不喜欢别人提及她填房一事,唐见微居然敢提,杨氏抢话道: 什么叫理应?老身只要还没死,便是你的祖母!你姓唐,一辈子都姓唐!嫁到天涯海角都改变不了这件事! 终于说到这儿了,唐见微眉峰一抬,露出了猎物上钩的惬意表情。 杨氏发现她在笑,发自真心的笑,立即回溯了一番方才两人的对话,察觉到了不对劲,心内暗叫不好。 是啊,不用阿婆您提醒,我也记得我姓唐,您是我的祖母,这儿是我娘家。唐见微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娘为我准备的嫁妆,自然是要全数带走的。不知道阿婆上次让人收拾我和我耶娘的屋子时,将我的嫁妆都收到何处去了。 你的嫁妆 没错。我耶娘早在两年前就为我备好了嫁妆。如今我要成亲,也该全部还给我了吧。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卷纸,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妆奁名录。白银一万两,黄金一百斤,奁田百亩,博陵最热闹的市集中心百弯桥东南角的地契两张。栉、纚、笄、总,全写了个明白。阿婆,今日我要将我耶娘留给我的全部带走,现在便开始一一清点吧。 杨氏当然知道苏茂贞都给女儿准备了什么嫁妆,哪有一万两这么多?奁田百亩?整个唐家的田加起来才多少,你就要剜走一百亩? 这妆奁名录到底是不是她阿娘亲手写的,谁也说不清。 可即便是唐见微信手胡写,如今她拿着天子赐婚的敕旨来要嫁妆,杨氏方才又着了她的道认下了她,无论从哪个理上来说,这嫁妆她都不可能躲得了 唐见微手里拿着天子给的刀,想往哪儿砍,杨氏恐怕连喊痛的权利都没有。 唐玲琅还觉得唐见微在这儿叫嚣,好没规矩,想要出口教训教训她,被杨氏一把摁住。 唐玲琅回头一看,杨氏面若白纸,额头上全是汗。 阿婆? 杨氏察觉到事态的严重。 家中刚刚受了重罚,儿子流连赌坊,如今讨债鬼又上门讨债,定是不会手下留情。 杨氏想要说几句好话劝劝唐见微,可唐见微看都不看她,将她的嫁妆从头说到尾,说了个口干舌燥,让杨氏交东西。 杨氏半晌没动弹,唐见微皱眉: 怎么,难道阿婆是想违抗圣意?或是不想拿嫁妆,丢天家的脸面? 杨氏只能苦哈哈地赔笑:阿慎莫给老身扣这么大的帽子,老身岂敢与天家作对?只是只是你也知道,最近唐家发生了这么多大事,你耶娘的丧葬花了不少银钱,因为你阿耶一事,唐家被罚了重金,田也被没收了,如今一时半会儿真拿不出那么多东西来。 唐见微:现银黄金拿不出来,我可以理解,大不了写个欠条就是。 杨氏听到欠条两个字,脸黑得几乎找不到五官。 可我阿娘留给我的栉纚笄总如何也没有了?莫非你把首饰、梳子、衣服都去质了银钱? 杨氏正要顺着她的话承认,唐见微话锋一转: 阿婆质的是哪家?咱们现在便去赎回来。 杨氏被她堵得彻底没了话。 当初唐士瞻和苏茂贞一死,为了困住唐见微,杨氏便将她一家所有值钱的物件全都收了起来,其中包括原嫡一家的私人物品,以及唐见微的嫁妆。 杨氏自是将它们都收好,以防日后有变,她也好有转圜的余地。 可唐玲琅心大,唐见微刚离开唐府,她便觉得自己一家是胜利者。早就惦记苏茂贞留给唐见微那一套令人眼馋的首饰,便悄悄偷了去,自个儿戴着还不够,甚至送给了一直巴结着的姐姐们。 杨氏知道这件事之后骂了她一顿,此时唐玲琅已经在长公主的雅聚上被唐见微用菜刀吓破了胆,头上的金钗什么时候被摘去的都不知道。 唐见微明明知道她阿娘留给她的首饰被唐玲琅拿了去,还多此一问,自然是要看杨氏自扇耳光。 她拿回的只是一支金钗,阿娘留给她的那一套还有四五件簪子和头梳等等。 银子黄金田地,还有那些七七八八的衣物被子,这些你拿不出来没关系,咱们折算一下值多少钱,写个欠条与我便可。我去夙县这一路也挺远,带不了那么多东西,到那儿就地买也不是不行。但是地契我得拿走。还有 唐见微死盯着唐玲琅,我娘的那套首饰,我爹给我的剑,它们不只是嫁妆,还是我耶娘留给我的念想!劝你们现在就把它们交还于我,否则,阿婆,您应该知道会有何后果。 杨氏踢着唐玲琅的屁股,让她立即去将送出去的首饰要回来! 这可为难死了唐玲琅。 送出去的东西硬要回来,多得罪人! 那可是整个博陵她最想攀迎之人以后她还怎么在博陵立足? 但没办法,什么人跟天子一比便是蝼蚁,唐玲琅只能厚着脸皮硬去讨要。 而唐士瞻的剑也被二叔拿去送给了潘正。 杨氏让查叔去赌坊里,将唐序明拽出来,立即去要剑。 唐玲琅和唐序明前后脚要回了东西,匆匆赶回家时,杨氏给了唐见微一千两银票,地契也给了她,剩下的全写在欠条上了。 所有细软和奁田折合成银子,统共一万六千八百两,还有一百斤的黄金,包括利息,她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要。 收了首饰和剑,唐见微仔仔细细地检查过后,拿着欠条地契对杨氏和二叔他们行了礼,挺直腰板道: 阿慎拜别了。 二叔气得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砸死她。 唐见微却毫无畏惧,坦荡地走出唐家,与在门外的紫檀、大姐,以及长公主送给她的四位侍女汇合。 憋在心里许久的恶气总算是舒了出去一些,唐见微走出唐府有些陈旧的门槛,忍不住回眸。 夕阳之下,这所宅子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她和耶娘的所有回忆都在这儿,万分熟悉。 心中感慨万千,自是不舍。 也不知道下次再回来会是什么时候,又会有什么变化。 沉淀了片刻思绪,唐见微和紫檀她们一行人离开了唐府。 . 送亲的队伍还没影子,童少悬就被吓瘦了一圈。 她要和博陵府唐见微成亲的事儿,再次传遍了整个夙县。 同窗们都来道贺,顺便打趣道: 早就听闻博陵双微才貌绝世,多亏了你啊长思,能让咱们夙县百姓瞻仰一番京城贵女的风采。 童少悬心想,贵不贵女不知道,鬼女就有。 大家对童少悬这位天子指婚的妻子非常感兴趣,比她本人还要有兴致,想要快些见到唐见微本人。 童少悬则是从几日前对仙女姐姐的神魂颠倒,变成了知道要和唐见微成亲的六神无主。 在收到敕旨的当晚,她没再梦到仙女姐姐,而是做了一个梦,梦见唐见微来了,她俩要拜堂了。 别人拜堂都是喜气洋洋的白天,她俩则是在子夜里。 童少悬穿着红色的婚服,手里拿着却扇遮脸,在空无一人阴风阵阵的长廊上犹犹豫豫地往前走。 唐见微独自站在院子正中,背对着她。 童少悬脚下发虚,挪着步子走到唐见微身边,勉强喊了一声: 夫人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待唐见微回头,生怕她会变成一张恐怖的脸。 没想到她回过头来,将却扇一撤,脸是极好看的。 夫人。唐见微将自己的头发剪下来一小缕,递给童少悬。 这便是要行合髻之礼。 童少悬也跟着剪头发,低头正要剪,忽然头顶被唐见微一把摁住了。 童少悬:?! 想要抬起头,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着,根本抬不起来。 冷风吹在她光秃秃又白嫩嫩的脖子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唐唐见微,你要做什么!童少悬的冷汗簌簌往下落。 唐见微沉着眼皮,似笑非笑,也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压在她的脖子上。 童少悬疯狂挣扎,可唐见微的力气太大,摁她如摁一只小王八。 这么一点头发怎么够。唐见微的声音阴森得能滴下水来,夫人,不如将你的脑袋送给我,当做死生契阔的信物呀。 说着她手起刀落,一刀砍在童少悬的脖子上,完全没半分犹豫。 救命!童少悬大喊一声,总算是将自己喊醒了。 醒来之后冷汗津津,心跳得极快。 童少悬将油灯点上,把屋里所有的角落都照一遍,确定暗中没有藏人之后,才稍微定了定神。 喝了点凉掉的茶水,再次回到冷却的被窝里,努力寻找睡意。 唐见微什么时候来?她真的要来吗? 往后余生,便要和这个可怕的女人一起度过么 童少悬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完全不能想象,今后的日子会有多恐怖。 . 离开博陵那日,天际阴沉,似乎要下一场暴雨。 嫁妆除了耶娘的遗物之外,其他基本没有,只有一千两银票以及些碎银子,还有地契和沉甸甸的欠条,唐见微就带着这些东西前往夙县,前往她今后的人生。 出城之前写了一封信给吴显容,告知她要离开博陵了,等到了夙县安顿好之后,再给她写信。 将信寄出之后,她亲自驾马车走在前头,四位侍女则在后面的车里。 本以为她此次远行不会有人来送她,没想到却有一位熟人意外现身。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0) 吴显意。 唐见微看着吴显意穿着一身干练的胡服短装,由远处骑着马而来。 她盘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发髻,用深蓝色的布兜罩着,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轻轻叠在手背上。 唐见微发现她手受伤了。 什么都没问,也没人说话,吴显意骑着马跟在唐见微的马车之后,安静地送她出城。 出了博陵城门,天际的灰黑更加浑浊,压了一声闷雷下来之后,飞沙走石,雨珠子渐渐往下落,落在土路上,迅速将黄色的泥土打湿。 唐见微再也忍不住,回头问这位本该是她妻子的女人: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吴显意本是清秀的眉眼之间藏着一片浓郁的忧闷,萦绕在她周身的,是比天色更混沌不清的气氛。 雨点淅淅沥沥地落在她的睫毛上、鼻尖上、嘴唇上,让上着薄妆的她看上去更加朦胧了几分。 她在想什么,唐见微从来看不明白。 甚至这张脸也因为好久未见,带上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吴显意微低着头,没看唐见微。 城中相遇之时她便是这样。 甚至更早之前,她就已经对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不感兴趣了,不然为何连一眼都不愿多看? 可是她今日来,又是为什么? 唐见微是心直口快的人,最受不了这闷葫芦。 吴显意终于有了动作,她将一个木盒子从马褡里拿出来,递给唐见微。 唐见微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她眼下微微抽动了几番,心里像是被酸醋泼了一般地难受。 将木盒扣起来,塞回吴显意的怀里。 已经不需要了。 吴显意单手抱过木盒,双腮咬得发紧,扣着木盒的指尖也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唐见微没再有半分留恋,驾车离去,消失在连天的雨雾之中。 吴显意矗在原处,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据说送亲的队伍已经从博陵出发,月余便会抵达夙县。 童少悬收到此消息,连忙又做了三枚花椒弹防身。 宋桥将她叫到房里,闩上门,让她说实话: 这儿就只有阿娘在,你跟阿娘老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博陵究竟和唐见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天子要将她赐婚到咱们家? 童少悬发誓,她和唐见微绝对没有任何关系,这次到博陵两人也没什么交集。 这么说来,你在博陵根本没见过唐见微?宋桥怎么这么不信。 童少悬:见了见到了,不过 宋桥大怒:你还说没交集! 童少悬赶紧解释:就是在长公主的雅聚上见过她一回,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说起来根本都不算交集啊! 宋桥:长公主雅聚? 说到此处,童少悬正好要向阿娘询问她心里的一个疑惑点。 阿娘,我和外祖母年轻的时候,是不是长得特别像? 你外祖父的确这样说过。你和我阿娘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她在你这岁数时,个子已经很高了。 童少悬咳了一声:我一定是后长,后发制人!那,阿娘你曾经说过,你小时候是在博陵生活的? 对,那时候你外祖母在博陵可是太子太师,我们一家都在博陵。 太子太师那时候她教导的可是当今长公主? 提到长公主和外祖母之间的事,阿娘的神情很明显变得惊慌。 她起身到门边,确认屋外无人之后再回来,悄声说: 那件事,你知道了? 只是猜了个大概。童少悬将长公主画的画像拿出来给宋桥看,又说了画舫内和长公主的对话。 宋桥看完之后也不知道作何心情,沉吟道: 长公主殿下和你外祖母之间,真是一场孽缘。若不是当年那件事,可能我们也不会举家迁移到昂州来,可能我和你阿耶也不会相识,更不会有你们几个。 莫非,外祖母真的是在躲情债?童少悬有些激动地说,对她情根深种的人,真的是当今长公主? 宋桥没否认,那便是肯定了 童少悬迅速算了一下年龄。 外祖母今年六十又六,长公主四十有一,两人相差二十五岁。 而外祖母在京城任她老师时,已有四十。 若是没算错的话,那时的长公主正和童少悬今年岁数相当。 ※※※※※※※※※※※※※※※※※※※※ 修了个bug,唐见微依旧不知道悔婚的事,这是后文一个比较重要的梗。 今天的小剧场为长公主默哀(抹泪 (其实是没想出来) 明天唐三到夙县啦! 第21章 当年身为东宫太子的卫慈, 与她的老师长孙胤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作为长孙胤女儿的宋桥,其实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那时宋桥住的宅子叫摇星府,就在博陵最金贵的康乐坊内, 是长孙氏的祖上安国公留下的宅子。 据说她们长孙氏祖上长孙燃乃是一位千古奇逢的怪才, 不仅制作出了无数旷世神机, 更是拥有一辆驰骋天地的青辕豪舆, 里面住着她和她的三十多位妻子。 长孙燃不仅研发了能够飞天的向月升, 还折腾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女女生子秘术。 野史中,当年高祖和她的皇后便是用长孙燃的秘术, 生下了女儿文帝,开启了随后的盛世。 女女生子的秘术迄今为止依旧是个流传在皇室贵族中的秘密,一般百姓无从窥得一二。即便窥得,这秘术所要花费的钱银和精力, 只怕会教人惊掉下巴。 如今长孙一族在大苍枝繁叶茂, 单论人数而言,比卫氏还要多上许多, 自然是长孙燃和诸多妻子努力的结果。 长孙胤便是长孙燃和她极宠爱的妻子阿诤的孙女,自小在她俩身边长大, 随后从洞春去了博陵,考取功名, 贵极人臣。 宋桥是长孙胤的小女儿,在摇星府出生, 十七八岁的时候还没出嫁, 依旧跟在母亲身边时, 总是能瞧见卫慈来府上做客。 卫慈那时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未来的天子。 她来摇星府一趟, 整个摇星府上下就得震荡一次。 府中从上到下都得围着她转,生怕未来的天子吃不好或者磕着了,那他们宋家都得倒大霉。 印象中卫慈来府里基本上没什么事,就跟在长孙胤身侧。 长孙胤吃什么她也要吃什么,长孙胤喝什么她也要来一口,成天先生先生地喊着,宋桥觉得卫慈比较像她阿娘的女儿。 阿耶因为常年在西北巡查,在家的时间很有限,不过以卫慈的性格和地位来讲,就算阿耶在府中,她也未必会顾及半分。 家里的兄弟姐妹们没少猜测卫慈和阿娘的关系,都在打赌卫慈是不是喜欢阿娘,那春心荡漾全都写在脸上了。 这话被阿娘听见过,劈头盖脸教训了她们一顿。 阿娘不是那种会大喊大叫的人,可板起脸来训人也是非常可怕。 从那之后她们就不敢再多言,更不敢开太子的玩笑。 再过了一段时日,有一回只有宋桥和阿娘在家,深冬第一场雪降落博陵之时,宋桥和小随从大半夜兴冲冲地出去赏雪。结果雪没赏到,却在花园里瞧到了让她这辈子都没法忘记,惊心动魄的一幕。 阿娘和卫慈站在花园黑暗深处,卫慈拽着阿娘的衣襟,急切地说着什么。 躲在远处的宋桥极力想听清,却什么也没听到,只隐约听见了卫慈的哭腔。 无论卫慈如何拉拽阿娘,阿娘都神情冷峻,无动于衷。 最后卫慈累了,阿娘让她回去。 送卫慈出门之后,阿娘回了屋,熄灯睡觉。 宋桥知道卫慈没有走,因为她躲在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看见两名侍女提着灯笼站在卫慈身后,卫慈不走她们也不敢动弹。 卫慈披着一件狐狸毛裘衣,身上落满了雪,年轻的脸庞冻得发白,倔强与痛苦的神情被灯笼映得更加鲜明。 宋桥很难忘记那晚脸上带着泪痕,在摇星府门外矗立了一夜的卫慈。 她知道阿娘大概也察觉到了,可是阿娘至始至终没有再出来,任凭卫慈就这样被风吹着,被雪冻着。 那夜之后,卫慈再也没有来过摇星府,之后很快的,她们举家干脆利落地搬离了博陵,来到昂州菿县,此后没有回过博陵。 后来宋桥嫁到了夙县童家,在这儿成亲生子落地生根,早就将阿娘和卫慈的事儿忘记了。 如今几十年的时间匆匆而过,女儿再提及时,宋桥的思绪似乎又被拉回到那一夜。 已经从太子变成了长公主的卫慈,还对阿娘念念不忘吗? 宋桥将此事跟童少悬说了,童少悬心上也被揪着难受,隐隐约约地发痛。 可是,她并不觉得卫慈对外祖母是念念不忘。 卫慈在博陵府如今是什么样的名声,在做什么事,童少悬是亲眼瞧见过的。 乌泱泱的美人们围绕着她,侍奉着她,那个唐见微更是跟在她身边,亲手剥蚝倒酒,寸步不离。 所谓的天子指婚,只怕背后操控的不是天子,而是卫慈本人。 卫慈将自己的宠侍赐到童家,想必是还记恨当初外祖母对她的狠心决意,想要羞辱她们童家,家翻宅乱罢了。 想通了这点,童少悬闷闷不乐,觉得自己万分珍视的姻缘被人拿来当做报复的筹码。 往后如何跟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生? 她无法想象。 她站在花园中,阳光晒在她身上,却教她遍体生寒。 此生,还有可能和仙女姐姐见面吗? 童少悬其实没有完全误解卫慈。 卫慈的确是想童少悬过点儿鸡飞狗跳的日子,谁让她长得和长孙胤一模一样。 看见童少悬的那一刻,卫慈就浑身不自在。 这个小兔崽子的娘她见过,好像和长孙胤也非常像。 一家子都是这张脸! 能让这张令她厌恶的脸露出痛苦的表情,是卫慈今生最爽快的事儿。 当然,复仇不过是小小的恶作剧罢了,将唐见微送出博陵,送到童少悬身边,她有更深的思量。 唐观秋从来没坐过这么久的马车,加上她本就时常头疼,心慌气短,出了博陵之后三日,她便呕吐不止,病倒了。 唐见微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往夙县去。 敕旨上特意提及,顾念唐见微的年纪,特许她可以缩减孝期,早日成婚。即便将三年孝期缩短为一年,她现在还在孝期内。就算到了夙县,最快也得明年正月才能成亲,不急,还是姐姐的身体要紧。 这一路上无论是投奔客栈,还是吃喝行路,全都是唐见微花的银子。 卫慈派来的那四位侍女看着小家碧玉,谁能想到一个个食量惊人,每一顿必须有酒有肉,三碗米饭打底,吃起饭来造出那大动静,每回隔壁桌都顾不上自己的饭菜,频频往她们这儿探脑袋。 到底是练家子的,胃口真好 唐见微虽然手里攥着巨额欠款,可到底暂时无法兑现,手头紧巴巴的经不起这样吃。 多走一天的路,她就得多花一份钱。 当家之后才知当家难,唐见微每日都在盘算,如何将花费降到最低。 好不容易要到夙县了,唐见微整整花了二百两,其中一半都是被吃完的。 她正在孝期不能成亲,即便到了夙县也无法住进童家,不能和那童少悬见面,得在外面投客栈,直到成亲的那一日。 可是,距离明年正月还有半年时间,半年啊!要是住在外面,得花多少银子! 不行,到达夙县的当下,她立刻就要住进童家! 唐见微已经想好法子了,让侍女之一快马加鞭,现行赶去夙县告诉童家主母,劳烦主母收拾好屋子,童府最小的屋子便好,三日之后她便会登门。 侍女到了夙县,将唐见微的原话转告给童家。 宋桥一听,怒了:不是在孝期吗?不是到明年正月才能成婚吗?还未成婚如何能住到家中来?住到家里来难免和阿念见面,还有规矩可言吗?这成何体统!我不答应! 童长廷和童少悬,以及家里的哥哥姐姐们一致赞同主母的话:对!不答应! 决不能让她就这样住到家里来! 对!不能! 童少悬看一家人勠力同心,不免安慰。 实在太好了,就算唐见微带着菜刀嫁过来,她也不怕。 耶娘和哥哥姐姐们都在保护她呢。 三天之后童少悬从书院回来,刚踏进屋门,便听见厅内有谈话声。 她听出了其中之一是她阿娘,还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是谁?家里居然来客人了? 正好,她放学回来的路上看见刘傻子烧鸡正好刚开张,人不多,她就买了一只回来,有客人的话正好一块儿吃。 阿娘!童少悬快步进来,想和客人打招呼。 她看见前厅的胡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白鸟图案的短襦,下着轻快透亮的长裙,帔帛搭在手臂上,乌亮浓密的秀发梳成明丽活泼又别有一番风雅的双垂髻。 童少悬瞧了一眼那女人的侧脸,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 那女子双手交叠在身前,缓缓转过脸来,一双乌黑的双眸含情凝睇,似乎还藏着湿润的眼泪。双唇因为方才情绪波动,显得更加通红。 若不是童少悬亲眼看她如何凶残悍勇,或许真的会被她这一副娇弱可怜的样子欺骗。 这不是唐见微吗?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童少悬手里的烧鸡啪叽一声掉在脚边,惊恐万状地看着唐见微。 就在这时,童家养的看门犬阿黄冲了出来,叼了烧鸡就跑。 众人: 童少悬心痛不已,这可是刘傻子烧鸡! 可跟烧鸡相比,唐见微的出现更是要命。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阿娘!童少悬质问宋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1) 之前没发现,和阿娘这么一对视,童少悬才察觉阿娘的眼泪也有泪?! 阿娘的眼泪她没什么印象,从小只有她和哥哥姐姐被阿娘揍的时候,彼此眼里的眼泪让人记忆深刻。 宋桥哀叹了一声,对童少悬说:阿念你先到屋子里去吧,你俩还没成亲,现在和见微相见不合适。 什么相见都不合适好么! 童少悬听阿娘这话,软到不行怎么回事?莫非要答应她住下? 说好的成何体统呢? 说好的绝不答应呢? 怎么转眼就亲热地喊起了见微? 童少悬惊恐地看向唐见微 你给我阿娘喝了什么迷魂汤?是不是用无头鸡熬出来的? 唐见微本来还想继续抹泪,但在她看见童少悬之时,也没比童少悬的震惊少几分。 是她,又是她? 她居然就是童少悬? 唐见微来夙县这一路都在想象自己要嫁的人是什么模样,据说是个喜欢读书的神童,还是长孙家的外孙女,应该不是个粗人。 没想到不是粗人,倒是个纸人。 就在童少悬大惊失色的那一刻,唐见微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是她再当场晕倒的话,能立即上去捞她,别摔出个好歹。 唐见微可不想刚嫁过来就守寡。 唐见微嘴上说着见过童娘子,心里不禁有些异样的感觉。 她俩在博陵见过两次,如今又千里姻缘一线牵,倒是真有点缘分。 只是这孩子说是十五岁,看上去不过是十二三岁罢了。面白肌瘦,似乎没几年命活的模样。 童少悬发现唐见微正在打量自己,本来一肚子的疑问被她冷不丁的一瞧,全都堵了回去,无形的菜刀已经悬在她脖子上,弄得她什么都不敢说了。 唐见微对她莞尔,她噤若寒蝉。 阿念。宋桥看女儿半天没动弹,走了过来握住童少悬的手说,你先回去,这事儿回头再跟你说。 童少悬可怜巴巴地望着宋桥:阿娘,你真的答应她住在家里? 宋桥眼神闪烁,童少悬什么都明白了。 唐见微这女人巧舌如簧,只怕是阿娘也着了她的道。 宋桥的确是被她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拿下的。 送亲的四人将唐见微安全送到夙县之后,休息了一晚,立即便启程回博陵。 唐见微自个儿带着紫檀和唐观秋来到童家大门口,将门敲开了。 柴叔来开的门,问她是谁,唐见微便自报姓名。 听到博陵唐氏三娘子的名讳,柴叔脸色变了三道,立即去禀告宋桥。 家里就宋桥和几位家奴在,宋桥一听,小妖精上门来了,行,正好会会她,看看这位唐家三娘子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 去前厅的路上,宋桥打定主意,无论这唐三娘在京城如何风光,既然现在被天子指婚到了童家,她便要好好教一教唐三娘童家的规矩。 这第一面的威一定得立住了,不然以后这京城贵女怕是要上天。 宋桥心里盘算了九九八十一种智斗媳妇的方法,没承想,一种都没用上。 两人一碰面,唐见微立即抽抽泣泣,喊了她一声娘。 宋桥眼睛都被她喊直了,没想到居然有这般自来熟的人,立即说: 还未过门,你喊哪门子的娘?! 唐见微不仅不知悔改,甚至更加得寸进尺地握住了宋桥的手: 天子赐婚自然是不可能更改的,今日不喊,明日也得喊。唐见微泪眼婆娑地凝望宋桥,况且,看见您,仿佛看见我刚刚过世的亲娘。她也如同您一般,慈眉善目娴雅端庄 唐见微一开始自然是做戏,可当她发现宋桥虽是冷脸,但被她执着手也未真的挣脱,听到刚刚过世的亲娘这几个字时,眼神微微震动,神情当真有些凝重时,唐见微发现这个人是典型的嘴硬心软,和她娘亲苏茂贞真的有相似之处。 原本只是想要落几滴眼泪博同情,好省下住客栈的银子。没想到心绪被真情实感的思念推得更加激烈,不用演,眼泪自然滚滚往下淌。 宋桥看唐见微说哭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哗哗落,提到娘亲时的哽咽模样,这是所有天下当娘的都不忍看见的。 也是命苦的孩子,双亲就这么亡了 唐见微眼眶泛红,双眸垂泪,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模样,当真好看。 真是个绝色美人。 宋桥欣赏着唐见微的美貌,又感叹这孩子知书达理嘴又甜得猛,一张小嘴叭叭地喊娘喊得她心跟着荡。 等唐见微提出要今晚就要住在童府时,宋桥这才惊醒。 不对! 宋桥发现心里的苗头不对劲,立即提醒自己。 怎么能被唐家的小狐狸精迷惑!她可是当年悔了婚,害我阿念成为夙县的笑话这么多年的王八犊子! 如今她说进门就进门,若是被她得逞了,以后童家人的脸面往哪儿搁? 宋桥将摇摆的心思定回来,撇开她的手,不去看她那张狐媚的脸,背过身去说: 无论你家是什么情况,正式拜堂前是不可以见面的。你且带着你的两个家仆在外找个客栈住着吧,等到了明年正月,你和阿念正式结亲时 宋桥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阿娘。 宋桥纳闷地回首,发现唐见微带来的家仆之一,看上去年纪比唐见微还要大几岁的小娘走上前来,拉住唐见微的衣袖,担忧又有点害怕地看着她。 阿娘?!宋桥听到这个称呼,五官都要裂开了,你,你?当娘了? 可是这年纪也不对啊? 唐见微急忙道:别误会,她是我姐姐,亲姐姐。以前并不是这样 于是她便将唐观秋妻子战死前线,被沈家污蔑,以及之后唐家发生的一切事情原原本本全都跟宋桥说了。 这么一番说辞,直接将宋桥说出了热泪。 唐家的变故宋桥知道,但只是听了一个大概,并不知晓其中的细节。 如今唐见微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宋桥想起年少时和苏茂贞的情谊,心里不好受。 唐见微低着头不说话,睫毛上还沾着些眼泪,宋桥越看这孩子越可怜。 而姐姐唐观秋,长得这般标致,年纪轻轻失去爱人之后,居然被人诬陷,还是最最恶毒的诬陷现下变得疯疯癫癫,可也不是让人惧怕的疯癫,反而是个懵懂小孩儿的模样,怪让人心疼的。 都是那沈家的错!宋桥打抱不平,其他事情都好说,名节之事怎可以胡乱玷污!沈家真不是东西,简直与那悔婚的唐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桥一时嘴快将唐家给说出来了,全因为平日里童家人凑一块儿的时候,但凡提到什么恶人,她们总是将恶人与唐家相提并论,然后痛骂一顿。 养成了习惯之后,宋桥没刹住车,当着唐家人面直接喷出了口。 幸好唐见微不知道悔婚之事,心里还纳闷呢,哪个唐家这般无耻,居然还悔婚? 不知道悔婚对任何人而言,影响都非常大吗! 宋桥的确是刀子嘴豆腐心,看不得这可怜的俩姐妹和耿耿忠心的小仆人在外面受苦,便答应下来,让她们暂时住在家里。 也就是在这时,童少悬回来了。 然后,烧鸡就掉地上了。 宋桥让童少悬回房去,之后亲自带着唐见微她们去了距离童少悬卧房最远的西院,让她们暂时安顿于此。 西院有一间屋和两间耳房,紫檀住在耳房里,唐见微和唐观秋一间房,得看着她不让她到处跑。 安顿之后宋桥走了,唐见微累了近一个月,总算能歇一会儿。 小半个时辰之后,下人送来清粥小菜,唐见微三人饿得够呛,即便这般素的饭菜,也吃得极香。 紫檀收拾碗箸的时候说:童家这位主母人挺好的,别看一上来凶巴巴,其实是个软心肠。一般人家哪会同意还没过门就住进来的?何况你还带着大娘子。 唐见微嗯了一声,想到那晚在晓风楼,也是童少悬不顾危险救了大姐,看来童家家教不凡。 想起童少悬见着她时被惊得惨白的小脸蛋,还有那只掉在地上被糟蹋的烧鸡,唐见微觉得她有点惨。 你速速将碗箸收了回来,帮我照看姐姐,我要出门一趟。唐见微对紫檀说。 啊?你还要出门?不歇会儿么? 我买样东西就回来。 . 童少悬听侍女季雪说,唐见微那三个人住在西院了。 行吧,西院距离她这边挺远,得穿过三条游廊才有可能遇到。 童少悬头疼得厉害,估计是刚才在前厅那惊魂一见给弄的。 不仅头疼,肚子也饿,阿娘来喊她吃饭了,往桌子前一扎,没半分胃口。 她想吃刘傻子的烧鸡。 刘傻子别看他人傻,做出来的烧鸡是真的好吃,肉质香嫩弹牙,鸡皮薄得吹弹可破,整个夙县最好吃的烧鸡就是他家。 可惜,好不容易买到,掉在地上脏了,没法吃了。 从饭厅出来,灌了一肚子粥的童少悬浑身不舒服,正要往卧房去,忽然在下个转弯和唐见微打了一个照面。 童少悬:?! 别怕。唐见微手里捧着一只香喷喷的烧鸡,递给童少悬,之前你的鸡被我吓掉了,馋坏了吧,喏,赔你的。 童少悬接过烧鸡,是熟悉的香味,居然是刘傻子家的! 唐见微拍拍她肩膀:之前在博陵你救了我姐,我还没来得及当面谢你。这只烧鸡就当做是赔罪和答谢之礼了。 童少悬捧着烧鸡,心里有些感动,她知道刘傻子烧鸡很多人买,得排队等,挺费劲的。 唐见微就要走,童少悬对她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 即便只朦胧中见过一面,也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但她心里有别人这件事,她不想骗唐见微。 唐见微的双眼略略睁圆,停了须臾后噢了一声:知道你对我又烦又怕,咱们不过逢场作戏,各扫门前雪。你喜欢谁便喜欢吧,我们不过是按圣旨行事罢了。 童少悬:正有此意。 ※※※※※※※※※※※※※※※※※※※※ 童少悬:我有喜欢的人了。 唐见微:嗯,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喜欢的人是我。 童少悬:??? 【因为唐三还在孝期,距离真的成亲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住进了童府就跑不了啦。】 第22章 童少悬走了, 紫檀从墙后探出头,不爽道: 这童娘子胆子也忒大了!你俩可是天子赐婚,她居然直言不讳心里另有所属, 也不怕折了天子的颜面, 拖出去砍脑袋! 唐见微无所谓地笑笑:任谁平白无故被赐个陌生人成亲, 心里都会有点不快。这婚还是天子赐的, 想闹都没地儿说理去, 无论有什么样好姻缘也只能被活生生地拆散, 怪可怜的。更何况她本来就怕我怕得要命,得自个儿消化好一段时日了。哎,别说这些了, 那烤鸡香得我头晕眼花,没想到夙县这地方人说话听不太懂,鸡是真的好吃。我烤完的另外一只你拿到屋里去了吗? 一说到烤鸡,紫檀什么怨气都没了, 激动地搓手:自然拿去了, 大娘子等着你过去一块儿吃呢。 走走走, 忙活半天可把我饿死了,正好吃只鸡好好补补。 两人速速回屋吃鸡, 那头童少悬也捧着烧鸡要和家人一块儿吃, 宋桥说刚刚吃过饭,她吃不下了: 你自个儿补补吧。 童少悬本来想将鸡放到庖厨明日再吃,却被这香味激得食欲大开, 想要立即尝尝。 坐在庖厨里的小交椅上正准备吃, 季雪抱着柴进来, 闻到烧鸡的香味, 季雪惊呼一声: 四娘, 你居然买到刘傻子家的烧鸡了!我先前去的时候那人多的,从河这头排到那头,人山人海!刘傻子他家娘子也在帮忙,我看他娘子都要忙傻了。据说今天的烧鸡早就售空了,排队的不是在买鸡,全都是预定后三日的。刘傻子有段时间没出来了,一出来这盛况,吓人!四娘你居然买到了?你是怎么买到的? 童少悬实话实说:不是我买的,是唐三娘买的。 唐三娘?季雪咦了一声,她一个外来户,有什么本事买到刘傻子烧鸡? 季雪觉得稀罕,童少悬却一点都不意外。 唐见微可是在博陵都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小小的夙县怕是不够她玩的。 童少悬拎起一根鸡腿,像说恐怖故事一般沉着脸道: 她可不是普通的外来户。这个女人本事大得很,在博陵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都混得开,你可别得罪她,不然有你倒霉的时候。 唐家退婚这事儿季雪也听说过,她和童家家长们同仇敌忾,都不待见唐见微。 如今童少悬话里话外还有点夸姓唐的意思,季雪有点不乐意: 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还不是嫁到咱们童府来了?都没等咱们去迎她自个儿跑来了,还带着姐姐一起出嫁。这事儿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人大牙! 童少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姐姐这儿好像有点问题,离不开人照顾,挺可怜的。 季雪没想到有这么一出:啊?莫不是个疯子? 童少悬点点头。 本来季雪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喷,听到唐观秋的事儿,声音跟着心一块儿软了下去: 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人看着捯饬得干干净净。难怪,以主母的个性居然让她们就这样住了进来,原来竟有这等事。 先前唐见微一行人刚刚入府时,季雪就跟着童府其他几位侍女随从躲在前厅外偷窥,大家都想看看这位天子赐来的京城贵女是个什么模样。 季雪趴在墙根边儿,头顶还伏着三位侍女,全都抻着脖子费劲地往里看,恨不得直接把脑袋丢进去看个明白才好。 季雪脖子都快伸断了也没看着唐见微,倒是见着了唐见微同行的唐观秋。 唐观秋察觉到了墙这儿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凑热闹的这群家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2) 童家主仆关系融洽,平日里家奴们没大没小惯了,谁也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可在外人眼里,家奴们趴墙根那可是丢了八辈祖宗脸的事儿。 季雪被瞧了个正着,脸上发烫臊得慌,唐观秋却对她一展笑颜,丝毫不嫌弃也不尴尬。 当时季雪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只道此人温和明媚,在夙县可从未见过这等美人。 季雪猜测她是唐见微的什么人,看穿着打扮不像是仆人,没想到竟是亲姐,更没想到的是这等佳人居然疯了 这么一张好皮囊,实在太可惜了。 季雪还在长吁短叹,童少悬所有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了烧鸡上。 她拽着烤鸡的鸡脚只轻轻一扯,整只鸡腿便被扯了下来,连带着浓郁的热鸡汁流了满满一荷叶。 嚯! 童少悬立即让季雪拿个盘子来,将鸡汁一滴不漏统统倒进盘子里。 这可是烧鸡的精华,万万不可浪费! 金黄弹牙的鸡皮之下,白嫩的鸡肉单吃也很入味,但若是沾着鸡汁一块儿吃,正是人间绝味! 童少悬本不是个食欲旺盛的人,烧鸡好吃,但按照她平日的食量顶多吃一根鸡腿就得腻到恶心。 可这鸡腿也是神奇,越吃越香,整根吃了个干净都没发腻,反而愈发地馋了。 季雪,快!来碗饭! 季雪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从她卖到童家跟随童少悬之后,看到的向来只有一大家子追在小主人身后苦口婆心,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多吃一口饭菜的场面。 童少悬身体不好,入口的食物更是挑剔,闹不好就得上吐下泻,也正是因了她这倒霉体质,到了十五岁还像是未发育的小弱鸡模样。 每日能正常吃点儿蔬菜面饼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何时见她餐后还再想进食,甚至主动要求添饭? 季雪迅速应了一声,立即舀了一碗热饭回来。 童少悬就着鸡吃了一整碗米饭,季雪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啃掉半只烧鸡,最后实在是肚皮要撑破了才作罢,捂着肚子叫唤着躺到卧房的床上歇着。 我怎么觉得刘傻子这回出关,烧的鸡比以前更好吃了? 童少悬舔着嘴,肚子撑得要炸开,却忍不住地回味。 这刘傻子的手艺绝了,他家娘子能天天吃到这么好吃的烧鸡,可真让人羡慕 让童少悬念念不忘撑破肚皮的烧鸡,不是唐见微排队买的。 是唐见微自个儿挑了鸡和荷叶回来,在西院里支了个火堆子,按照童少悬掉在地上那只烧鸡的滋味,亲手烧出来的。 唐见微不仅还原了刘傻子烧鸡的味道,还往鸡肚子里添了些从博陵带来的香料,让鸡肉的肉质更嫩,味道更浓。 她烧了两只鸡,一只给童少悬,一只留在西院自己吃。 一整只鸡她们三人分了吃,吃得紫檀差点将自个儿的手指头一并咬个干净,依旧意犹未尽。 吃完之后倦意沉沉,不用再旅途奔波的三人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宋桥差人送来朝食时唐见微都还没睡醒。 迷迷糊糊地去看门,见两位仆人将托盘上的小碟子一碟一碟摆满了案几,再送上三碗清粥,颔首而去。 唐见微和紫檀凑上来一瞧这都是什么玩意? 每个碟子都没有巴掌大,袖珍得让人迷惑不说,而且碟子里装的都是咸菜。 八个碟子的咸菜,只有红色绿色和黑色的不同,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那清粥也是小小一碗,唐见微一只手能抓俩,她喝茶的茶盏都比这大! 这么寡淡的朝食,就连紫檀都没见过。 唐见微道:这是看我不顺眼,想给我个下马威吗? 刚刚送饭菜来的侍女还未走远,隐约能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 今日朝食居然如此丰盛,八样菜啊,这可是逢年过节才有的隆重,主母当真慷慨 等会儿,紫檀,我是听错了吗?唐见微指着眼前一桌的猫食,丰盛? 紫檀道:这能算八样菜吗?不就是同一样的咸菜吗?这童府到底穷成什么样了,居然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桌腌物? 唐见微感叹:难怪那童少悬跟纸糊的一般,一吓就晕,一碰就倒。敢情这童府看着是户正经人家,餐桌之上实在不讲究。童少悬能活到这么大也挺不容易。 昨日匆匆来到童府,收拾归置完之后又烤了两只鸡,沾了床唐见微几乎是昏迷过去,直到这会儿才在咸菜的刺激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童府。 这童府不知建了多久,下人勤快收拾得干净是一回事,屋梁发黑墙面脱落又是另一回事。 这棂格面上的浆都掉得差不多了也没修葺,凑近了闻,能闻到一股轻微的酸腐味。 顺着窗户往外看,西院倒是整饬利落,院角一片南方特有的小竹林。除此之外便是干巴巴的碎石路,不见任何盆玩,更不用说其他需要银子堆出来的造景。 这么说来,昨日从正门进来时,除了朴实无华的照壁之外,只有简简单单通向前厅的小石路,连妆饰用的果树和花圃都没有。 唐见微不死心,出屋往前厅处瞧,正好见到童少悬出门去书院。 或许是起得迟了,她脚步匆忙,一阵风将衣衫掀了起来,一枚明晃晃的补丁落入唐见微的眼底。 唐见微: 屋顶铺着的是可以透光省油钱的油瓦,这种东西她只在话本里见过。 屋脊上光秃秃的,什么雕艺都瞧不着,更别说浮桥雅阁,掘塘野趣了。 结合八样咸菜和下人们的感叹,以及博陵医馆时从童少悬身上翻出的几枚铜板,唐见微确定了一件事 虽然表面上不太显,可童家穷,是真的穷。 唐见微坐回来的时候,额前被方才的满眼贫苦的景象压出了一团黑气。 长公主说送她的是绝世之宝宝在哪儿呢暂时没瞧见,前程一片黑暗这事儿倒是分外明显。 在来之前她的确打听过童家的状况,童少悬的确是长孙胤的亲外孙女无误,来博陵这一趟是为了入仕做准备。 可是童家这年久失修的老宅子是怎么回事? 莫非长孙胤和童家并不算亲?也对,毕竟是外祖 可就算长孙胤不为外孙仕途铺路,不将童家扶持成夙县数一数二的富户,也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童家这么破落吧? 其中到底有什么弯弯绕绕? 来的路上唐见微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童家好好相处的。 天子赐婚这事儿无论有多少人不乐意,也是雷打不动不可能改变的事。 敕旨就是五指山,这辈子她只能是童少悬的妻子,没法逃走,童少悬也不可能休她。 她注定要跟这位从来没见过面的陌生人拥有今生最深的羁绊。 唐见微一万个不愿离开博陵,可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走下一步。 临行前长公主那番话,言下之意似乎在提点她童家或者夙县便是她为耶娘伸冤的重中之重。 长公主没说明白,也不可能说明白,这是唐家的事儿,长公主不愿将自己拖进泥沼,唐见微理解。 能给她指个道,她已经非常感念长公主的大义恩情了。 来夙县这一路上,唐见微脑子没停下来过,她已经为自己今后之路想好了方向。 最舒坦的方法,便是借着童家这地头蛇的照顾做点儿生意,攒攒银子,开间食肆甚至是酒楼,都是好营生。 若是能幸运做了皇商,无论童少悬喜不喜欢她,去博陵考科举的时候愿不愿意带上她,她都有独自重返博陵的资本。 前路都想好了,唐见微甚至已经在心中谋划好了发迹的具体操作。 本以为是条通天大道,没想到一脚踏出去摔进了贫民窟。 什么地头蛇,想太多。 今天还有八碟咸菜来为她接风,明日开始说不定要忍饥挨饿。 唐见微十分后悔昨天脑子一抽居然买了两只上好的三黄鸡,花了她两百文钱。 两百文啊!能买多少缸咸菜! 唐见微就着咸菜喝粥,齁咸,敲着脑袋悔恨,不该把一整只鸡都吃完了。 若是剩下半只现在拿出来配粥喝,得美成什么样。 唐见微没能实现的愿望,童少悬为全家人实现了。 昨天剩下的半只鸡她存着没再吃,今日朝食时拿出来,与全家共享。 她大姐陪妻子回娘家了,二姐在军中未归,家里只有耶娘、大哥、三姐和她。 咸菜和米粥摆好之后,季雪又将热好的半只烧鸡端上来,看到半只烧鸡闻到那香味儿,一个月里难得吃点儿荤腥的一家子立即上箸,三两下吃了个干净。 大哥童博夷也知道鸡肉好吃,但他只吃了一小片鸡胸脯肉便没再吃,把肉留给耶娘和妹妹们,仰头将一整碗粥全倒入嘴里。 童三娘童少潜嘴里还叼着半片鸡肉没咽下去,迫不及待地询问: 这是刘傻子烧鸡?昨天我也想买来着,一看那排队的人活生生给吓了回来。阿念你怎么抢到的? 宋桥看不惯她这副模样,皱着眉教导:食不言寝不语,吃完了再说话。 童少潜:是 童少悬昨天已经吃了半只,这会儿就撕了一片鸡皮,其他都留给家人享用。她放下箸说: 是唐三娘送来的。 满桌人听到这个名字,面面相觑。 唐三娘?她? 她竟这般好心? 童少潜说:一只烧鸡真不便宜,到底是博陵人家,出手这么豪爽!哎,等会儿,你们一个住东头一个住西头,成亲之前不是不让见面的吗?怎么还能送鸡给你?莫不是这会儿就开始私下幽会了? 还没等童少悬反驳,宋桥一掌拍在童少潜的脑袋后,差点教她脸扣在饭盆子里。 宋桥怒道:说这些不伦不类的悖言乱辞一套一套,让你背点书写几个字比登天还难!若是你读书能有胡说八道一半的本事,你阿娘我也不至于为你愁白了头发! 童少潜不敢再吭声,低头扒饭。 童少悬递给她一个丝毫不同情的眼神该! 吃完了饭,童少悬从书房里拿了书出来,坐在后花园内看书。 天色尚早,屋外的光线充足,可以不用点灯。待日落之后实在看不清了再回屋不迟。 昨日从书院借回来的五卷书童少悬已经看得只剩下最后一卷。 将书卷展开,童少悬嘴里念念有词读得飞快。 读着读着还觉得光读书闲得慌,又提来一个小木箱子。 木箱子平放在石桌上只有半掌厚度,展开时盒内平滑地翻出十多层木台,每一层上面都放满了不知有何用途的木材金属、机巧工具。 童少悬目光没从书卷上离开,抬手从木台上取下一副游戏棋,类似重排九宫。 传统的重排九宫乃是考验脑力,充满变化的滑块玩物。 横向三格纵向三格,每格上都写有一到八的数字,剩余的一个为空格,玩法是在尽量少的步数内,将打乱的八个数字重新按顺序排列。 不过童少悬手里的这副游戏棋却有些不同,不是九宫格,而是更难的四行四列,重排十五。 重排十五是她根据重排九宫的玩法,自己设计出来的改良版,难度更大。 曾经她拿重排十五让三姐童少潜玩,童少潜抱着游戏棋从朝食之后便和它死磕,一直到夜里都未能重新排好。 本该是活络脑筋锻炼思绪的游戏棋玩得她心浮气躁,差点气出个好歹来,跑去抨击妹妹: 你又拿你姐逗乐是不是?这是人玩的吗?! 童少悬问她:你还没解出来? 没有! 行,没解出来就好,如果你能解出来的话就太简单了。看来这副棋有玩一玩的价值。 童少潜: 书卷的一头压着纸镇,童少悬握着另一头的卷轴,一边读一边缓缓将卷轴展开。 而她另一只手则在重排十五棋盘上滑动着。 眼神于书卷棋盘上交错,一时看着试卷上的字,一时瞧一下棋盘上的滑块。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书读完了,十五个数字也正好排好。 此时太阳还没落山。 将书卷重新卷起的时候,童少悬一边将书中典故在脑中温习,同时也想清楚一件事。 她想和唐见微和平相处,必须与她和平相处。 即便她心里还是念着救过她一命的仙女姐姐,可惜今生只怕和仙女姐姐有缘无分。 如今唐见微已经到了童家,无论是怕她也好烦她也罢,她也都是自己未来的妻子。 唐见微让她喜欢谁就喜欢着,大家各扫门前雪,这提议她也乐意接受。 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 可互不干涉也并不意味着要冷脸相对。 她们往后几十年都得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和她不对付,只怕最后惹得不舒服的还得是自己。 童少悬都让季雪别招惹唐见微了,她自己想过太平日子,也要想好与唐见微的相处之道。 幸好明年正月里才成亲,还有半年的时日,让她好好消化消化这天降悍妻。 . 如唐见微所料,从次日开始清粥依旧是清粥,八碟小菜变成两碟,偶尔能多一盘酸笋或是凉拌豆腐的话,送来的侍女便又会嘀咕几句主母大方的悄悄话。 唐见微嘴里都要淡出鸟来,紫檀也被熬了个面黄肌瘦,就连唐观秋都受不了这要人命的清淡,跟唐见微说: 阿娘,我想吃肉。 肉市集上有,但唐见微现在时时刻刻都想着省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坚决不花。 她发现夙县西南有一座名唤白头山的山头,此时已过盛夏渐渐入秋,估计飞禽走兽都已经膘肥体壮,正是可以秋猎。 唐见微从小就喜欢秋猎,她耶娘都是骑射高手,从七岁那年起,她每年都跟耶娘去秋猎,打只野猪野鹿回来,入冬之前的口腹之欲便有了着落。 向宋桥借了弓箭绳索等捕猎装备和一匹脚力好的马,让紫檀在家照顾姐姐,她独自来到白头山。 到了山脚,却见这白头山郁郁葱葱植被茂密,不知为何起名为白头。 骑马入山,走了一圈除了各类宽厚的绿叶纷纷往脸上招呼之外,什么动物都没瞧见。 这才想起夙县地处东南,即便入秋之后气候依旧湿润温暖,与四季分明的博陵完全不同。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3) 唐见微心里有不祥预感,怕是这儿的动物根本不需要蓄脂过冬。万一个个都如夙县人一般骨瘦如柴的话,她拿什么来祭五脏庙? 在白头山转了又转,什么都没找到,最后还是在下山的时候发现有一家专门养肉兔的农人。 询问了价格,八十文一只,算是便宜的。 唐见微挑了一只肥瘦正好的兔子,农人将兔子整只拎起来,拍了拍它饱满的肚子: 这只好,肉厚! 唐见微满意地交钱,将兔子的四肢捆了,丢进马褡里。 唐见微回到童府的时候太阳正西斜,她抱着兔子从马厩出来时,童少悬正好从书院回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童少悬心里还在琢磨该如何称呼她,似乎叫什么都有点不妥,便见唐见微先开口了。 夫人回来啦。唐见微丝毫不扭捏,见人就叫干干脆脆,眯着眼笑得春风满面。 还未成亲,这一声夫人倒是叫得亲热 童少悬没被人这么称呼过,脸上有点发烫,生怕在唐见微面前又露怯,回头还不知会被怎生嘲笑,又念及要和唐见微好好相处的事儿,知道自己要回一句才好。 可夫人二字,她无论如何是叫不出口的。 却见唐见微怀中有只活泼可爱的兔子,童少悬最是喜欢小动物,从鱼到乌龟以及猫狗,她养过许多。 见了兔子便有了话题,童少悬开开心心地上前道: 这是你的? 自然是我的。 这可是我寻了一下午才寻到的一点儿肉! 好可爱的小兔子,叫什么名字?童少悬满脸的童真,伸手戳小兔子的耳朵。 唐见微面不改色地回她两个字:晚餐。 童少悬:? ※※※※※※※※※※※※※※※※※※※※ 今日食单: 【刘傻子烧鸡】 刘傻子烧鸡,传说中由刘傻子的老爹,刘老傻子创立,将烧鸡的技法传给了儿子。刘傻子脑子不好使,一辈子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烧一只皮脆肉嫩十里飘香的烧鸡。据说当年他的妻子赵氏第一次吃到烧鸡的时候,便激动万分,非他不嫁,足见刘傻子烧鸡的魅力。 不过此烧鸡秘方被一位远道而来的博陵女子迅速破解。 此博陵女子模仿刘傻子烧鸡的口感,惟妙惟肖,并且赠送了一只给她未来的妻子。 未来妻子童氏并没有发现那只让她魂牵梦绕堪比仙女姐姐的烧鸡,居然不是出自刘傻子之手,更没有发现在那个时候,她的胃已经被博陵女子征服了 (以上出自宁远瞎掰百科) 【八样咸菜】(划掉) 第23章 小兔子叫什么名字? 晚餐。 唐见微, 你是什么魔鬼?! 童少悬不敢多看唐见微一眼,头也不回迅速溜走。 唐见微手指尖掠过怀中兔子的头顶,小兔子鼻孔一张一合, 眼睛也迷离了起来, 似乎跟童少悬一样, 被唐见微吓得瑟瑟发抖。 唐见微抱着晚餐往西院走, 想起方才童少悬笑容消失, 脸色瞬时刷白的模样, 越想越好笑。 三娘,什么事这么开心?紫檀正好和唐观秋一块儿将晒好的衣裳收回来,一手抱着衣衫一手还提着满当当的一桶水, 见唐见微自个儿走着,正边走边笑。 唐见微瞧了眼浑身僵硬的兔子,回味道: 那个童少悬不仅看上去年纪小,胆子更小, 一逗就吓跑了。 你又碰到那童少悬了?那主母不得追在你身后念叨一万遍成亲之前不得见面啊? 唐见微:我也不是刻意要见她, 可这童府实在太小, 撞不见才奇怪。巴掌大一块地方走两步转回原地,再走两步头都晕了。不过也没辙, 既然投奔童家了一切还是以这儿的礼教习俗为准吧, 吃人嘴软。童家这么贫苦还能收留咱们,对咱们已经很慷慨了。 紫檀歪了歪嘴道:没想到都天显六年了,还有婚前不能见面这一说。乡下地方就是乡下地方, 连个像样的胭脂铺子都没有, 路上到处都是马粪无人收拾, 没有任何意义的穷讲究倒是不少 嘘, 莫说这些有无。唐见微严肃道, 就算是乡下地方,也是咱们往后的栖身之地。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也不是从前的身份了。与其抱怨,不如想想该如何在此生活下去。 唐见微的话并不算严厉,但还是让紫檀羞红了脸,她将衣衫抱紧,低着头闷声道: 我知道了三娘,以后不会再说这些无用的事儿让你不高兴了 唐见微用胳膊肘怼了怼紫檀的,抬了抬眉毛道: 晚上给你做红烧兔肉吃,保管你把舌头也一并吃掉。 说到兔肉,紫檀这才注意到唐见微怀里抱着的那只几乎静止的兔子,立即振作精神道: 兔肉!我最爱吃兔肉了! 红烧兔肉配饭! 我要吃两碗饭! 紫檀年纪比唐见微还小一岁,自小被唐见微买入唐府,主仆关系融洽。 有唐见微一口吃的就有她的一口,两人状若姐妹也不是一两日,紫檀身上沾着些博陵贵族的傲慢,唐见微自然能理解。 这么多年来她和紫檀之间也有过小龃龉,不过从来不过夜。 说也奇怪,别家都是家奴给主人做饭,唐家偏偏倒过来,是唐见微给紫檀做饭。 说起主要原因,到底是紫檀做饭实在太难吃,唐见微吃坏过两次肚子之后再也没敢让她下厨。 紫檀力气大饭量更大,无论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只要吃一顿唐见微亲手做的美味,立即就能统统遗忘至脑后。 唐见微将她新铸的大铁锅千里迢迢从博陵带来了。 铁是军需物资,都归官方管,民间铸铁之事朝中管控得严。她在博陵熟人多,打一口铁锅不需要绕太多路。可夙县人生地不熟的,生怕没有铸大铁锅的地儿,所以这口锅一并跟着来了。 说起来,这也算是她嫁妆中最大件的。 带着铁锅出嫁,别说是博陵府,即便是放眼整个大苍估计都难找出第二个人来。 将铁锅当成嫁妆未免有点寒酸,不过唐见微觉得这事儿挺符合自己的行事作风。 铁锅是她吃饭的依仗无论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 西院有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庖厨,里面就一个灶台以及一人宽的空间,再多个人便没法转身。 唐见微倒也觉得挺够用,无论再小,方便就好,不然她想做个饭还得出西院,来来去去的见着童家人挺尴尬。 有这么一个容身之地,即便弹丸大小,她也很满足了。 将兔子剥皮清理干净,下锅炖了一锅红烧兔肉,切了几段蜀椒进去提味翻炒,端上案时紫檀狂吞口水。 兔肉极少肥肉,肉质细嫩爽滑,怎么吃都不腻。加之唐见微烹调入味,蜀椒的劲辣和兔肉质感乃天生绝配,吃得紫檀嘴都肿了,鼻涕眼泪横流,依旧停不下进食的速度。 最后铺碗底的汤汁她都没浪费,向唐见微申请之后拌饭吃了。 她说吃两碗饭,当真将两大碗饭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 为了压下辛辣她还往肚子里灌了两大杯的水。一顿猛喝之后辣味是压下去了,可肚子里最后一丝缝隙都被溜了个干净,填得满满当当,站都不敢站起来,只要一站便能感觉到肚子里有一湾水直荡漾。 没有长辈在侧,紫檀也不讲什么礼数了,握着肚子倒在案几边,哼哼唧唧地直叫唤。 唐见微嫌弃道:至于撑成这样么?又不是有今天没明天了。连辣汤都喝个干净,明天如厕的时候可有你受的。 说到如厕一事,紫檀双眼一睁,仿佛想起了特别恐怖的事: 三娘,她们家东边茅房你可去过了? 唐见微道:没有,我都在咱们西院的小茅房如厕的。怎么了? 紫檀支起身子:我希望你永远都别去。你不知道,那鬼地方我上次去了,差点吓死! 什么意思?唐见微不理解,茅房能有多吓人?是很臭吗? 不是臭不臭那么简单。紫檀不敢再回想,她还想继续回味方才美味的晚膳,立即住了嘴,回头你去了就知道。 唐见微:? 晚膳过后稍微消了食,唐见微便开始忙活起来,为明天她的早点摊开业做准备。 既然童家不是地头蛇,那她唐见微自己来当地头蛇。 就算没有他人护航,她也有信心凭借自身实力成为皇商。 支个早点摊,便是她通向皇商的第一步。 紫檀看唐见微去忙活,也不再歇着,过来帮忙。 听闻唐见微要弄个流动早点摊,紫檀有点不解: 为何三娘不直接开个食肆?夙县这地方买间铺子应该不算太贵,而且以三娘你精湛的手艺,生意必定爆火。那早点摊收入微薄,还得起早贪黑,岂不是舍本逐末? 唐见微道:如今咱们手中的确尚有几百两银子的余钱,全砸进去买个小铺子,开个食肆也不是不可能。但咱们来夙县的时日还太短,并不太了解夙县人的口味,随意挥霍冒进的话,只怕会赔个精光。 还是先做点小本生意,多赚些本钱,同时更加了解这座东南小县的风俗口味之后,再下血本开铺子不迟。 紫檀没想到唐见微所想要全面许多,被她这么一说,紫檀赞道: 还是三娘想得周到。 唐见微道:且我开早点摊还有另一层目的。 这早点摊是最有市井气儿,平民百姓最多的地方,每日来来往往多少人,等待的时间里什么话都能唠几句。 一个小小的早点摊可以让唐见微迅速从本地人嘴里了解这座她未来不知道要住多久的城池,更有可能打探到关于军资一案的线索。 军资大案如今依旧是藏在一团混沌之下的线团。 只有唐见微亲手挥开混沌,拎出线团的头,才有可能为耶娘平反。 长公主为她指点了取经之路,而天竺还不知道在何方,唐见微得耐下性子循序渐进。 《杂食记》中有专门记载早点的部分,其中光是点心便有上百种,还有各类谷物、蛋奶、肉类 早点摊刚刚开始,她并不想做太复杂成本又过高的点心,她打算从最简单最平价的油条着手。 在大苍是没有油条这种东西的,不过有类似的食物,名为油果子。 油果子的制作方法便如它的名字,将面团放入油锅里炸,炸成一团表皮金黄的面疙瘩,咬进去里面相当结实,口感上远远不如酥脆的油条。 油条炸起来方便,只需要面和一些鸡蛋便可,出摊省事。 《杂食记》有记载,油条想要蓬松酥脆需要发酵,加入酵母粉便可。 酵母粉大苍完全没地儿卖这玩意。 不过没有卖的,唐见微可以自己做。 当初她将她阿娘珍藏的所有食单典籍翻了个遍,从中寻觅到了方子,尝试着用葡萄干浸泡在水中的方式来制作酵母液。 失败了两次之后,第三次果然把面发了起来。 有了酵母液,发面的过程就简单多了。 加入了盐、碱、鸡蛋和油的面揉好后,以酵母液发酵膨胀,再切割油炸,方便快捷。 刚学会炸油条那阵子,唐见微以油条为酒楼的朝食主打,配豆浆或者清粥成套贩卖,一早上能卖上千套。 光是卖油条豆浆她还不满足,寻思着更多的变化。 将油条、咸菜裹进糯米之中捏成圆形的糯米饭团;或者是将虾肉剁碎塞入油条之中一起入热油滚热,再与梨块乳酪凉拌 小小的油条能够千变万化,在博陵府中风靡过一段时日,走哪儿都能见到有人叼着根油条上差。 油条的口味大众,想必夙县百姓也会爱吃。 一连四日唐见微都在制作酵母液,一次成功。 这四天等待的时间里她也没闲着,想要自己造辆小推车出来。 市集的推车她去瞧过了,卖车的老板一口夙县本地话,唐见微一个字都听不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大苍境内。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最后唐见微急了,拿了个石头在土路上写写画画,才和老板成功沟通。 老板也总算将一辆车六十两银子这件事顺利传达给唐见微。 唐见微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多少? 六十两?!博陵都没这么贵的,你怎么不去抢! 唐见微气得肝疼,后来想想,大概是夙县本地车行太少,基本上就那么一两家垄断,跟博陵遍地都是卖车的情况不太相同。 竞争少,价格便随他开。 一辆小推车就要六十多两银子,太造孽了。 不过是几根木头拼接罢了,她也行。弄些木头拼接在一块儿,再买两个轮辐就好,只要能推,能架上炭和油锅就行,里外里起码能省下四十多两。 四十多两银子!四十多两啊!我拿这钱做什么不好? 唐见微对紫檀慷慨激昂的时候,紫檀默默瞧她一眼。 要是放在从前,四十两银子一盒的胭脂,您眼角都不会落在它身上 唐见微下定决心趁着等酵母液的时间里造辆推车出来。 等她将材料买回来闷头忙活了一夜之后,算是明白闭门造车这词的深刻含义。 要她做菜读书写诗,那她是一等一的行家里手。可说到木工,她完完全全一门外汉,还是个把木工想得太简单,十分轻浮的门外汉。 推车的模子是歪歪扭扭钉得差不多了,可轮辐按上去之后根本滚不动。 唐见微跑去市集上,迎着老板怀疑和警惕的眼神,厚着脸皮暗中观察车行的车好久,回去又是一通改造。 这回车轮是能动了,可惜涩得很,用上吃奶的劲儿都只能滚一个半圈。 累得一身热汗的唐见微忍不住想,用什么推车啊,自己扛倒是更省事点。 车是没造成,还将手给刺破了,流了好多血。 紫檀吓坏了,赶紧让唐见微别再折腾了,去清洗包扎一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4) 唐见微自小心气儿高,长得好看脑子好使家里又富足,几乎没有她想做却做不成的事。 本以为造车容易,没想到其中诸多关窍并非凭借想象便能成事的。 忙活了一整夜却白费了,唐见微又困又沮丧,回屋先睡一会儿觉再说。 实在不行,也只能花六十两冤枉钱去买一辆价值二十两的破车。 这种事对于生意人来说,实在无法忍受。 唐见微做梦都在和那辆破车作斗争。 四娘,你也听到了吧? 大清早季雪帮童少悬收拾书袋的时候,通过窗户往西院的方向瞧,昨儿夜里就敲敲打打没歇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闹耗子,没想到今早醒来一听,居然是从西院传来的声响。唐三娘又在做什么呢? 也是童府太小,最偏远的西院的动静,东院这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提到唐三娘,童少悬立即缩了一圈,被吓的。 昨夜她也听到声音了,没太在意,还以为是下人们在干活儿。 季雪这么一说,她便想起昨日那只可怜的小兔子 晚餐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飘飘荡荡 杀只兔子需要这么大动静吗? 还是说唐见微不仅杀兔子,还在折磨兔子? 想到此处,童少悬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更加苍白。 不行,她不能放任唐见微这个魔鬼行这么凶残的事!还是在她们童家这么做! 童少悬打算去西院一趟。 都走一半了又回头,到庖厨拎了个锅盖在手,遇到危险也能挡一挡。 季雪看她走了半道折回来,多拿个锅盖护在身前,满脸英勇就义的模样,心中暗暗好笑 四娘也太怕唐三娘了吧?成亲之后,只怕是会被欺负得惨兮兮。 季雪跟着童少悬一块儿到了西院,没见着唐见微也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面,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唯有一辆破车立在院中。 看到这破车,童少悬的视线完全被粘牢了,无法转移开。 童少悬自小对奇门遁甲、手工机巧颇有天赋。三岁的时候在溪边玩耍时捡到一牛皮卷,拿给长兄童博夷。童博夷见这牛皮卷品质不凡,刚从水里捞出来表面就已经干了,想必卷内定有奇物。 卷面上有个金属扣,童博夷想尽了办法也没法将这扣打开,而三岁的童少悬将扣上下一错,居然开了。童博夷更是诧异。 敞开牛皮卷,里面装着一本薄薄的羊皮软册,上书大衍鹤集四个字,字迹清秀潇洒,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展开软册,见里面全都是些瞧不明白的图纸,童博夷随手翻过之后便放到一旁,谁知童少悬却拾起来,看得入神。 从那以后,这《大衍鹤集》便被童少悬随身携带,时不时打开看上一会儿。再过几年,童少悬已经能够将软册内极为复杂的图纸一一描绘。童少悬十岁那年,在卧房内闷了几日后,居然造了一只会飞的木鸟出来。当她将木鸟放飞天际之时,全家人目瞪口呆。 宋桥发现了幺儿天赋异禀,特意带着这册子和童少悬去菿县找母亲长孙胤。 长孙胤仔细阅毕《大衍鹤集》,证实了宋桥的猜测: 这的确是阿燎祖母的心血,是她亲手所书。 祖母长孙燃,小字阿燎。百年前,祖母被困明县,险些丧命于此。为了将毕生心血保留下来造福后世,她将其研制的所有机巧秘术统统写于一本羊皮小册上,丢入溪中,只待后世有缘人能拾得,将其发扬光大。 阿燎祖母和苍高祖卫庭煦乃是关系极为亲密的发小。卫庭煦文韬武略,而她这位密友也是神乎其神,当年阿燎所造的蝠翼军和向月升,为大苍建国立下不少奇功。 可惜祖母过世之后,长孙家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达到她的高度,甚至能看懂向月升图纸的人都没有出现,向月升就此失传,当真可惜。没想到百年之后, 童少悬身体不好,似乎将所有的精华都汇集于顶,越大越聪明。 读书过目不忘已经被夸得没新鲜感,她在过目不忘的同时还能做手工。往往读完一卷书之后,一枚鲁班锁也造出来了。 《大衍鹤集》之中记载的那些天书般的传动机构和极其复杂的齿轮系,她看一眼便记下了。 书中所载机械趣物童少悬已经造出了一大半, 便是从中习得的。 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这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只是可以飞天的向月升以及天兵神盒等旷世奇械她还在研磨阶段,尚未成功,仍需不断实验。 她玩的都是飞天遁地的精巧,处处要求完美的她最见不得邋遢玩意。 比如眼前这辆破车,轮辐都歪了,根本没有中骨可言,上手一推,轮子卡得比风干两年的饼还硬。都不敢太用力,再用些力气的话只怕整辆车都得散架。 实在忍不了 童少悬兴冲冲地去提工具箱,让季雪帮她搬把交椅过来,对着小破车埋头改造。 季雪知道童少悬的脾气,平日里是个温吞的慢性子,可一遇上这些机巧活儿立马变个人,任谁也不可能打扰她。 季雪也不妨碍她,只提醒去书院的时间。 很快。童少悬说,两炷香的时间一定好。 说两炷香就两炷香,童少悬收拾好工具箱,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实则让人瞠目结舌的名堂都藏在瞧不见的暗处。 就等唐三你自己去发现吧。 童少悬拍了拍手上的灰,深藏功与名,低调地离开,背起书袋赶去书院上课 唐见微睡得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手指上的伤口还在一阵阵抽痛。 睡眼惺忪地走到院中,眼睛半睁半闭时瞧见了还在原地待着的小推车,想起方才梦境后半段自己变成了七八岁的模样,和耶娘一块儿逛上元节的灯会。 阿耶刚将她抱至肩头骑着,让她一览众山小,将整个博陵的辉煌瞧个一清二楚。当她正拽着阿耶的耳朵开心赏灯之时,蓦然醒了。 醒来第一时刻便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屋子里,没有耶娘没有博陵的花灯,什么都没有,唯有激得她起鸡皮疙瘩的清冷与萧条,以及手指尖火辣辣的疼痛感。 是梦啊 唐见微走到推车前,心口堵得难受,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连一辆推车都做不成,还想什么查清真相收复唐家 唐见微气得一脚蹬向推车。 她这脚其实也没用多大的力气,更何况这车别说踢一脚了,就算是她整个人扑上去用全身的力气推,估计都没法推动多远。 唐见微只不过是稍微存了点发泄的心思。 谁知这一脚上去先前还跟块磐石一般的车,登时如同抹了油一般,两个轮辐就是风火轮,整辆车嗖地一下飞了出去。 唐见微这哪吒没来得及踩上风火轮,差点原地劈叉。 慌乱中她赶紧伸手一撑艰难站稳,满脑门疑问抬头望去,见推车冲着刚刚进门的紫檀就去! 危险!唐见微惊呼一声。 紫檀根本没想到这玩意居然来势汹汹,她怀中还端着个水盆,勉强腾出一只手,啪地一下,将擅自飞奔的车给摁住了。 惊出一身冷汗差点忘了紫檀气力惊人的唐见微,和洒了自己一身水的紫檀面面相觑。 吱嘎。 推车在静止的同时,从右侧翻下来一根向外倾斜的脚撑,稳稳地将推车撑住了。 紫檀放开了推车后退一步,车依旧完美地停在原地。 脚撑下方套着一层特殊的锯齿板,两个轮子的推车被锯齿板死死地抓在原地,不借助任何外力和支撑,完全不会前后移动,相当稳定。 唐见微眼睛忘了眨嘴巴忘了闭,走近这推车。 紫檀:三娘,推车怎么自个儿动起来了?! 唐见微仔细瞧了瞧:推车的主架还是我钉的,但是车身和轮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紫檀更震惊:哎呀娘啊,推车成精了! ※※※※※※※※※※※※※※※※※※※※ 童少悬:看在我能让你推车成精的份上,以后咱们和平相处吧!(〃〃) (可可爱爱求生欲 第24章 按理来说, 夙县山清水秀的,养出个把妖精倒也不稀奇。 可狐狸、野兔、各种奇花异卉成精都能理解,一推车成精?还是出自唐见微之手的推车成了精, 对于妖精界来说,是不是也太儿戏了一点?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有成精的潜质, 推车忽然从两侧落下一排的木板,在一片啪啪啪声中,木板连成了平坦的木台,将车面展出了更宽敞的空间。 唐见微和紫檀挽在一起,小心翼翼地靠近推车,生怕推车再有什么变化,她俩也有个照应。 推车倒是彻底安静了,没再吓人。 唐见微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检查了一遍,发现推车被加入了许多复杂且说不上名字的齿轮和锁扣, 但全部都藏在暗处, 丝毫不影响美观, 看上去变化不大, 难怪方才她一眼没有瞧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谁来过咱们的院子吗?唐见微纳闷不已。 不知道啊, 我一早上都在干活儿, 没瞧见。 唐见微寻思了一会儿,将推车的木板一一收起,只需要一个锁扣就能将整排的木板都锁住。将锁扣一提,木板再次展开,非常灵活又实用。 难道是童家人帮忙改造的?唐见微觉得不太对劲, 若真有这样的奇人, 随意造辆车拿出去售卖定能卖出好价钱, 何须过得这么清贫? 唐见微的商人头脑没法参透清高的读书人童少悬在想什么, 也懒得再想,出身自博陵高门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她,自然想不到童家在夙县算不上清贫,不过是普通人家罢了。 她不过就是想要一辆可以载着油锅出去买早点的推车罢了,如今有了车,明日一早她的早点摊便可开业! 唐见微一整日都在揉面、备油,做准备,干劲十足。 她已经寻好了支摊的地点,便是在童府所在的景阳坊门口。 景阳坊地处夙县东北角最繁华的地段,与四大坊相邻不说,门外的大道是通往城门、市集和衙门的必经之路。 此处行人马车络绎不绝,无论是出班的或是上学的,大多都要往这儿经过。道旁也有些小商小贩,比起店铺林立还要交银子的市集来说,在这儿支摊少些竞争,却也不缺客源。最重要的是离童府近,就算唐见微一个人推车出摊也能省些力气,非常适合新开业的流动摊点。 第二天天刚亮,唐见微便将油锅架上了推车,准备出发。 紫檀特别想跟着她一起去,就怕她这初来乍到的新摊子会被排挤、欺负。 唐见微将她阿耶留给她的剑从车下方抽了出来,剑锋一亮,寒光四射:我倒是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欺负我。 紫檀留在家里照看唐观秋,唐见微推车来到坊门口。 这推车的确好用,推起来丝毫不费劲,两个轮子还能灵活地调整方向,即便在土路上也如履平地,厉害得出乎唐见微的意料。 到了地儿脚撑一放,稳稳当当,不用她再费劲支撑。 只不过有一处不太方便。 车面上几块横板的确能够放置物件,她切出来的面块儿可以一条条铺张开,等人一多她炸起来也很方便,空间足够。 可这横板固定得太牢,没法调整,横板与横板之间的宽度与架在炭上的油锅不太匹配,唐见微得小心翼翼地放置好,不然的话油锅有倾倒的风险。 把写着唐氏早点摊 两文钱买一送一的招牌挂在车身上,再将车内的大木桶搬挪下来,一切准备就绪,唐见微开始炸油条。 她将两片面片熟练地叠在一块儿,用箸在面上一压,拉长了往油锅里一滑,在滋滋的响声中,面片慢慢膨胀变成了长柱形、金黄色。 唐见微熟练地掌握着火候,掐着点将油条捞起来放在网架上放凉、滴油。 网架下方就是油锅,滴下来的油直接滴回了锅里,一点儿都不浪费。 她是新面孔,周围卖菜卖碗的小商贩们都在暗地里注视着她,闻着了面香,却不知她炸的是什么玩意,薄薄的面片放入油锅之中,再捞起来的时候大了一圈,颜色也很诱人。 待炸了一大半网兜的油条之后,唐见微便开始吆喝: 现炸油条,热乎乎酥脆脆的现炸大油条来啦!小本买卖限时优惠,两文钱一根大油条! 唐见微练过功夫,吆喝起来声音不小,说的还是地道的官话,这对夙县这个充斥着本地口音的县城百姓来说很新鲜。 听到她的吆喝声,路过的人不自觉回头瞧她,这一瞧不要紧,迅速被她吸引哪儿来的仙姿佚貌?不得了,竟有人长得这么般美,穿着桃粉色的襦裙,整个人如同出水芙蓉,居然在此卖早点? 唐见微知道夙县大虽然习惯说本地方言,但多数还是听得懂官话,她是故意用官话吆喝,打扮也是费了不少心思,要的便是现下的效果。 感受到大家的注视,唐见微拍了拍招牌,接着喊后半句: 开张大吉买一送一,买油条送豆浆!大碗香甜豆浆,您来买我就送,数量有限,送完为止! 唐见微自然知道油条这个词对于大家来说很陌生,她前半段的吆喝就是赚一个关注度。但豆浆是大苍百姓十分熟悉的朝食饮品,从南到北大家都喜欢喝豆浆。 特别在夙县,已经是入秋时节依旧炎热不息,早上太阳刚刚冒头,行人便已经被烤出了一身汗,来一碗清甜的豆浆相当解暑。 听到送豆浆的声音,方才没在意唐见微是何模样的人也纷纷停下脚步,三五个人凑到她的摊子前,问她要豆浆。 豆浆多少钱? 两文钱,您买油条我送豆浆。 油条?就这个?第一个操着不太自然,夹杂着浓浓口音的官话来问的,是一位挑担的果农,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皱纹,问话的时候不时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抹脸。 他瞧着所谓的油条有点新鲜,不过他对新鲜玩意并不感兴趣,只想喝一碗豆浆。 我不要油条。果农说,只要一碗豆浆,多少钱? 唐见微见招拆招:因为足下是小店的第一位客人,所以油条和豆浆免费赠送!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5) 没等果农再开口,唐见微立即将油条用油布裹好,舀一勺豆浆到碗里,递给果农。 果农咧嘴笑:还有这等好事说完也不客气,仰头将豆浆喝了个干净。 本以为免费的豆浆一定掺了很多水进去,他就当水喝了,反正不要钱。没想到这碗豆浆不仅没掺水,浓浓的豆香之中还能尝到明显的甜味。 果农咕咚咕咚喝完,将碗递回去给唐见微的时候问她: 小娘子,你这豆浆里放了糖? 唐见微将碗收到车里:是呀,可还合客官的口味? 果农不可思议:你这么做不怕赔本么? 唐见微笑道:您吃好喝好。 周围的人都听到果农的话,没想到赠送的豆浆里还放糖,各个都忍不住舔起嘴唇来。 若是放糖的话,别说那个不知道什么滋味的油果子了,就是单这碗分量十足的豆浆,两文钱买了也不亏啊。 果农喝完豆浆之后,咬了一口油条。 他这一口下去,喀嚓喀嚓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传到周围每个人的耳朵里。 果农咀嚼着油条,油香和面香以及爽脆的口感在他口腔中碰撞,表情愈发惊诧。 嗯!好吃真好吃!果农大声道,这个油果子可比我吃过的任何一家油果子都要好吃几百倍! 旁边卖菜的小商贩不屑道:有这么夸张吗?别是小娘子请来的托儿吧。 果农发自真心的夸赞却被怀疑,忍不住更卖力地为唐见微宣传,本身也是生意人,煽动顾客的话还是会说上几句: 我张九郎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说谎的人!这油果子好不好吃,你自个儿吃一吃不就知晓了?吃完之后怕是你也会心甘情愿成为小娘子的托儿!小娘子,你这油果子和豆浆都特别实在,有良心。做生意难呐,我不能白吃你的,这两文钱你收着,我明日还来! 果农在唐见微的推车上拍了两文钱之后,瞪了那买菜的小贩一眼,挑着扁担走了。 经由他和小贩这么一番来往,围观的人更多,对唐见微这称为油条的油果子更感兴趣。 有位大娘问唐见微:你这一大根油果子和大碗豆浆,一共两文钱,可是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唐见微没等大娘再问,油条和豆浆立即准备好,怼到她面前,让她尝尝。 大娘在市集酒楼里做帮工,这会儿正赶着上工去,一做就要做到中午,得吃点顶饱的早点才行。 前头的包子铺她已经吃了好几个月,早就吃腻味了,一想到包子的味道就直恶心。这油果子看着实诚,再配一碗加了糖的豆浆,撑到晌午时分应该不成问题。 最重要的是才两文钱! 大娘放下钱,一口油条一口豆浆,两者截然不同的食材入口之后,产生了更加复杂而微妙的口感。 装豆浆的碗是不能拿走的,所以大娘迎着众人的目光,就站在人群前吃。 大家都在观察她的表情,她埋头苦吃什么表情都没有,可大家还是从她迫不及待的表情,和津津有味的咀嚼上看出了两个字好吃。 大娘吃完整根油条,豆浆也见了底,将碗放回车上,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又掏出两文钱,对唐见微道: 再来一份! 唐见微:好咧! 周围的人傻了眼,有这么好吃吗? 再一份油条豆浆,大娘依旧风卷残云立即吃完,对唐见微比了个大拇指之后抹着嘴走了。 见唐见微每次舀豆浆都分量十足,再舀下去那木桶就该见底,到时候两文钱就只能买油条喝不着豆浆,太亏了,默默围观的路人们终于行动了起来。 我要一份! 也给我来一份! 唐见微一口气卖出了十多套。 她一边招呼一边还能腾出空来接着吆喝。 人多少都有点趋众心态,越冷清的铺子越是没人关顾,一旦火热,路过的人便会闻风而来。 一气儿围了二十多人,差点将唐见微忙个手忙脚乱。 童少悬正好和季雪从坊门出来,看到了这动静,不过唐见微正被围在里面,没看见她人,并不知道这阵骚动是童家未来媳妇在卖早点引起的。 怎么回事?童少悬看了一眼,刘傻子烧鸡改这儿卖了? 季雪催她:四娘别看了,快去书院吧。之前先生差点告状到家里,说你这段时日总是迟到,上课的时候也频频开小差,要是你再这样,只怕他会真的杀到府上来。被你耶娘知道了,你定会挨一顿好训。 童少悬不服气:先生说的那些我十岁的时候就会倒着背了,他又讲得极其枯燥如同嚼蜡,我有多努力才努力撑着只开小差没有闷头大睡,这已经是给足他面子了。 季雪无奈道:谁叫夙县就这么一所县学,即便教的都是你懂的,可书院总是得去吧。去了便要尊师重道,莫说这些狂言。要知道你最后能否去京中参加科举,还是得看先生举不举荐你。若是先生不松口,你可得倒大霉。 季雪是绥川人,耶娘还在世的时候读过几年书,可惜年幼时耶娘因意外双亡,她也被人牙子送到童家当家奴。 宋桥见她机灵,年纪长童少悬几岁,便将她买了下来。 季雪偶尔会有些荒唐的举动,比如趴墙根凑热闹,但大多数的时候还算是稳重,能劝上童少悬几句。 童少悬挺听她的话,季雪说过之后她想想也对,便加快脚步去了书院。 季雪平日有空的时候便会帮童少悬背书袋,送她到书院。家里有事忙不过来的话,就会让她自己去。 今日季雪陪她到书院门口,将沉重的书袋从肩头取下来递给她: 快进去吧。 童少悬说:之前的书兜子我马上就修好了,回头我自个儿上学就行。你看你背得,满头汗。 所谓的书兜子其实是一辆可以自己前进,能够装很多书的小木箱。 因为纸张价格昂贵,夙县这儿的书依旧是以大卷的布和编串成册的竹片为主,十分沉重。 更要命的是书院大多数都坐落在山中,夙县的书院也不例外,背着书袋上山,更是要命。 童少悬力气小,根本背不动书袋,便自行研制,做了个书兜子。 这书兜子和会飞的木鸟有异曲同工之妙,每次出发前拉动书兜子尾部的绳索,用力抽上足够的时间,它便可以自行向前滚动,稍微帮它调整方向,它可驮着沉重的书册上山,直抵书院门口。 前几日书兜子坏了,童少悬又因为赐婚的事儿魂不守舍,没来得及修理。季雪心疼她,也觉得她是个要做大事的读书人,力气活儿还是由下人来做,便将宅子里的琐事迅速解决,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接送她。 季雪额头上一层发亮的汗水还没来得及擦: 我又不累。倒是你,好好读书别惹事。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听前半程童少悬还心怀感激,后半程提到成亲一事,她立即拽着书袋往书院里跑。 哎!慢着点!别摔着!季雪苦口婆心地提点着。 童少悬冲她挥了挥手。 夙县书院名为白鹿,分为东西二部,也称男部女部。 男女学生分开教学,教学的内容是一样的,但为了书院气氛和更方便管理,便将书院以中轴池塘和假山为界,分作两边。 据说这白鹿书院在前朝就有了,大概是因为建在清静的山上,很幸运地于乱世纷争中留存了下来,五十多年前翻新之后重新招生。 如今白鹿书院是昂州最有名的四大书院之一,教学的先生也颇有名望,夙县周边求学的学子们都来此求学。 白鹿书院除了有东西二部授课学堂之外,还有两大间供外地学生住宿的卧房,常年爆满,已经从先前单独的床榻改造成了大通铺。 像童少悬这种本地人想住也没地儿落脚,书院只让她们回自个儿家里住,每日爬山上学,也算是德体兼修。 不过那大通铺童少悬也是万分不乐意住的,她爱干净,没法和别人亲密接触,更别说睡一块儿。 可是上个学还得翻山越岭,对童少悬这种身残志也不怎么坚的人而言,实在是个苦差事。 更让她没有动力的是,累个半死好不容易到了书院,还遇上教人昏昏欲睡的先生,一整天熬下来还得再下山。 刚刚去白鹿书院读书的时候,每天光是爬山就要了童少悬半条命。 现在倒是习惯了,习惯每天累没半条命。 有时候她知道自己不长个也不长肉是因为身体底子不好,有时候她也会想,除了自己身体不好之外,或许这山路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进了书院,拎着书袋穿过应天长廊往西学堂去,几位同窗走上来和她边聊边往里走。 听说你那天子赐的妻子来了?怎么样,京城贵女长得什么模样?有多美?什么时候带出来让咱们瞧瞧呀? 同窗们最近已经没有其他话题可与童少悬说的了。 什么《庄子》不提了,什么《列子》不聊了,只有童少悬家这位妻子最合她们口味。每每见着童少悬必定开口就问,弄得童少悬一个头两个大,劝都劝不住。 甭提她,谢谢姐姐们了。童少悬行了个手礼就要溜,同窗直接拆台: 怎么不提了?以前不就属你提得起劲?博陵唐三娘的诗句,我们长思可以倒背如流啊。不是特别仰慕唐三娘吗?如今她千里迢迢投怀送抱了,怎么长思还绝口不提了?让我猜猜,咱们长思这是害羞了,还是在卖乖? 这位直言不讳抖落童少悬黑历史的同窗姓葛名寻晴,字仰光,是夙县县丞家的女儿,自小就和童少悬相识,手里掌握了她无数的少女情怀。 你,莫提这些!童少悬恨不得将葛寻晴的嘴当场缝起来。 葛寻晴和身边的同窗们相视一笑:她急了。 葛寻晴将绣着梅花的手帕往童少悬的脸前一飘:哎呀,去年中秋书院咏诗会上咏了唐三娘 童少悬将她挥开,耳朵尖已经变红:当初年少无知犯的傻不可作数!以后千万不可提及,特别是当着唐见微的面! 葛寻晴了然:原来唐三娘闺名叫唐见微,好听,真好听。 童少悬:你才是唐见微的追慕者吧? 以前她的确仰慕过唐见微,毕竟此人名气太大,都传到夙县来了,还跟她有过那么一点儿的关系尽管这关系是悔过婚的尴尬关系所以童少悬对唐见微有所关注,是很自然的事儿。 越关注,越是觉得唐见微真知灼见,颇有才气,据说还长得特别漂亮 任谁也没法拒绝这些虚妄光环包裹,还隔着山海的唐见微吧? 即便是如今想来,童少悬依旧觉得自己迷失得很有道理。 可当她在博陵见到表里不一又凶悍如兽的唐见微之后,少女的幻想破灭了她完全不想承认剁鸡头砍兔子的唐见微,是她曾经倾心仰慕的唐三娘。 这事绝对不能让唐见微知道,否则能被笑到明年。 一大早就被葛寻晴一口一个唐见微弄得心神不宁,没有意外,课上童少悬又开始神游。 先生自然发现她心思不定,可自从上回揪她起来考校,反而被她考校得哑口无言之后,先生也不再管她。 只要她安安静静别再折人面子,一切随她去。 又是一日,童少悬借了几卷新书打算驮回去看,在书院门口和接她的季雪碰面时,听见路过的同窗说: 油条西施?什么是油条?西施?老板娘长得很美吗? 就是一种长条的油果子,据说非常好吃,前所未有的酥脆!老板娘我还没见过,但都比喻成西施了你说能不美吗? 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 不知道,好像不是本地人,今早出现在景阳坊门口的,卖油条送豆浆,都卖疯了。 怎么可能啊,不过是个油果子而已,有这么神奇? 我也纳闷的很,打算明早去买一个尝尝看。 夙县小,消息也传得快,特别是学生们对小县城里的新鲜事尽在掌握。 童少悬和季雪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长得美,不是本地人 童少悬头皮发麻。 难道是 别真的是她想的那样。 唐见微在坊门口卖油果子?! 这 虽说如今大苍对商人已经没有那么抵触,可说到底士农工商的贵贱次序还是印在大众的脑子里。 对巨贾富豪大家还是羡慕,可普通小商小贩依旧低贱,不是大家刻意有偏见,而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意识。 这事儿童少悬记了下来,第二天特意稍晚出门,果然看见坊门口小商贩聚集之地,人头攒动。 两道其他商贩门可罗雀,只有那一家红红火火,热闹得童少悬都瞧不见老板的模样。 童少悬站到高处,总算是看清了这油条西施。 不是唐见微是谁?! 童少悬艰难地挤进人群之中,带着愠气的脸和唐见微面对面的时候,唐见微丝毫没有任何惊慌和内疚之意,反而道: 你来了?吃了朝食没有? 童少悬一张小白脸都气红了:我童家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腐书网,何至你沿街贩卖?! 哦,原来是嫌我丢你们童家的脸了。唐见微道,之前不是说好了各扫门前雪,不过问对方的事。如今我不过是出来支个摊自给自足,怎么你还不乐意了?还是说 唐见微今天依旧打扮得如妖如仙,双手撑在车上,上身子向童少悬的方向倾,身段婀娜笑容妩媚: 夫人就是想管管我? 童少悬被她这狐媚的模样弄得鹿撞心头,心猿意马了片刻,立即提醒自己不要被唐见微该死的美貌蛊惑,提起一口气又要再说,唐见微干脆道: 夫人,你再啰嗦我可要当街亲你了。 童少悬: 这回的威胁非常奏效,童少悬捂着嘴,一眨眼便消失在人群之后。 唐见微看着她又一次惊慌逃离的模样,打心底里乐出来。 我说要亲哪儿了吗?想什么呢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6) ※※※※※※※※※※※※※※※※※※※※ 唐.狐媚神功第二式.见微 第25章 童少悬又被欺负走了, 加上早上不到一个时辰油条和豆浆就售罄,唐见微今天心情格外好。 前两日她的油条成功地在景阳坊这一带打响了知名度,大家都称她为油条西施。 虽然这个称号略显土气, 可越是土气的东西越是能迅速传播,特别是在夙县这样的县城里。 更何况这称呼明显是对她美貌的肯定, 她欣然接受。 推着车哼着歌回到童府,她自觉从后门进入。 将车沿着斜坡推入童府,往西院去,紫檀听见动静立即迎了上来。 三娘这就回来了?这么快全都卖完了?比昨天还要快! 唐见微将装豆浆的空桶提下来:可不么,夙县这儿的人看着瘦,食量倒是不输北方人。今天已经有人向我预定明早的油条了,今晚我得多准备些。 三娘,这几日赚了多少?紫檀蠢蠢欲动,想要知道唐见微的战果。 小本生意刚刚开始, 这三日来赚了二两银子。 二两?!你早点卖两文钱一套, 三日下来居然赚到了二两银子?紫檀惊讶得嘴都合不拢, 眼睛里映着仿佛看见真金白银的光。 明天开始不能再送豆浆了, 开张福利也到此为止, 该走上正轨了。 三天二两银子对于唐见微而言还是少了点。主要是紫檀需要留下来照看姐姐, 还要打水洗衣收拾屋子,唐见微只能一个人出摊。 就算她再能耐,现在也只是刚刚开始卖最简单、最廉价的早点,能有现在这个数已经算是很好了。 唐见微倒是一点都不急。 现在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别说她还有许多没有亮出来的绝活, 就算是现在的油条和豆浆的搭配组合, 夙县百姓也都还处于有十足新鲜感状态, 能够再卖一阵子。 油条豆浆只是她早点摊的第一步, 等到宿县百姓对她的油条豆浆见怪不怪时,她再慢慢将早点摊铺开,变出更多的花样来,循序渐进。 唐见微的目标是一年内达到日入二十两银子。 紫檀把碗从车斗中抱出来涮洗,特别有干劲:我拿去洗了! 紫檀自小就是个守财奴,也亏了她从小就喜欢钱的个性,当初唐家变故之时能想到将唐见微的细软抢救出一些来,让她度过了最初艰难的时间。 所以接下来她要干的事情,绝对不能让紫檀知道。 紫檀去洗碗,而唐见微往东边宋桥的卧房去了。 晚膳童少悬没怎么吃,在她卧房之后单独开辟出来的小花园停放的向月升里敲敲打打。 这向月升她已经造了一年多,至今还未成功,仍然在摸索阶段。 明月当空,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眼前的传动齿轮被她安反了。 童少悬: 一定是唐见微的错。 回家之后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唐见微装腔作势的模样还是没能从她心里抹去。 那张脸是真好看,甚至和仙女姐姐有些类似 童少悬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忍不住地想,特别是眉眼之间有一种神似感。 想着想着,手中没注意,齿轮反着卡了个正着。 想要重新卸下来,发现齿轮安的时候是好安,可是要卸的话就没那么容易了。 童少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齿轮掰下来,指尖都掰红了。 她对着手指呵气的时候,心中默念五百遍,告诫自己不要上头不要上头,一切都是假象。 唐见微怎么可能和仙女姐姐像? 她就是一只裹着美人皮的大妖怪。 不行,一定要找阿娘把唐见微在坊门口支摊的事儿从头到尾说明白。 就算她知道自己不是唐见微的对手,可是她还有阿娘。 阿娘一定能镇得住大妖怪。 阿娘! 童少悬往宋桥的卧房去,人还没有进如房内,却见唐见微从里面推门走出来。 童少悬和她这么一碰面,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唐见微: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呢?我来找阿娘说说话,交交心。 你喊谁阿娘? 唐见微逗童少悬逗上瘾了:你喊谁阿娘,我便喊谁阿娘。 童少悬: 唐见微自然记得来夙县的路上下定了怎样的决心。 即便童家在夙县不是地头蛇,只不过是腐书网,可除非是天子再追一道敕旨下来,否则的话她只能成为童少悬的媳妇。 而这童少悬看上去傻不愣登,特别好欺负,唐见微也不知道自己逗弄她的行为是不是在苦中作乐。 童少悬目光锁定在唐见微的身上,确定她彻底离开此地之后,再推门进屋。 阿娘?唐三娘来找你做什么? 宋桥正在欣赏手掌心里的事物,眼睛里散发着不太正经的光芒。 宋桥抬头跟女儿说话的时候,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敛: 阿念来啦?你又和她碰着了? 阿娘,你可还好?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 童少悬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唐见微指不定真的是哪路妖怪修炼成精,不然阿娘这副表情作何解释? 莫非阿娘也被她的妖法给蛊惑了? 哎,说起来,你这还未过门的娘子也算是个能干人。年纪不大心思挺多,还思虑得挺周全。说不定她真的是咱们童家的福星呢。 阿娘?!你可还记得唐家悔婚一事?!童少悬不能理解,你可还记得咱们曾经日日唾弃唐家的过往? 没想到宋桥哎呀了一声,教训起童少悬:你这孩子,老是惦记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我看此事阿慎也不知情,全都是她那过世的混账耶娘在其中捣鬼。 阿慎又是谁? 阿慎便是你妻子,三娘的小字。 听见阿娘越说越亲热,居然连唐见微的小字都叫上了,童少悬更是摸不着头脑。 宋桥将一两银子摆在油灯之下,问她:你可知这是什么? 童少悬:阿娘,这是银子,我识得。阿娘你究竟怎么了?要不要请个大夫回来给您老人家看看? 说什么呢,你阿娘好得很,没病。你可知道这银子怎么来的? 话说到这里,童少悬似乎摸着了门道:不会是唐见微卖早点赚回来的吧? 宋桥咦了一声:你居然已经知道了,看来你对这位未来的妻子还是挺上心的嘛。 童少悬已经懒得反驳了。 原来迷惑人的并不是什么妖法,而是银钱罢了。 看阿娘被这一两银子迷惑得神魂颠倒的模样,便知道银钱的威力可要超过妖法数倍。 刚才阿慎过来感谢我们收留她和她姐姐仆人,她还未过门,说起来还不算是咱们同家人。如今白住在家里,吃喝用度都是咱们出,她说她们不能占了便宜不吭声,以后每十日来送一两银子,算是借宿的银钱。若是她的早点摊生意能更好些的话,每个月还不止三两银子。不说更多,就说这三两银子,三两啊咱们家一个月能多三两银子,真的能减轻不少负担。这孩子,也是有心了。 宋桥满脸的憧憬,险些流下两行贪婪的口水。 童少悬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的阿娘,心里想着,或许当年她和阿耶成亲的时候,都未必有这般发自真心灿烂无比的笑容。 谁能想到呢,唐见微在童家第一个收买到的便是童家的主母。 还是采用无比滑头的银钱攻势,一举拿下。 行了,摆摊的事情也不用说了,阿娘不仅不会觉得唐见微在外摆摊有碍观瞻,说不定心里还在为她摇旗呐喊。 说不定再过一段时日,就该派人给她打下手,希望她能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阿娘是指望不上了,不过她们家不只有阿娘。 她还有阿耶和哥哥姐姐们,只要他们还跟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童少悬便不算孤立无援。 . 唐见微和紫檀一块儿磨豆浆、揉面团到深夜,累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可是一想到铜钱掉落的悦耳声响,一切的劳碌艰辛都是值得的,唐见微还能再揉十团面 第二天早上唐见微出摊时,看见童少悬走在她前方,身后跟着一个会自己滚动的小木车。 那小木车做成了一只小绵羊的样子,肥墩墩的煞是可爱。 小木车中间是空的,里面装了一大堆的书卷,童少悬本人则是一身轻,什么也不用带。 昨晚童少悬心悸得厉害,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干脆起来将书兜子修好,明天也不必再麻烦季雪陪着她一块儿爬山。 修好了车兜子,顺便再改造一番,让车兜子爬坡的能力更强。 童少悬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扭动着手中的机巧。 这机巧是向月升的核心部件,名叫飞天轮。 其实她已经能够让向月升腾空了,只是根据《大衍鹤集》中的记载,向月升能够在空中飞行百里而无颓势,而且飞行高度还有两个阶段,可以自动调节。 在外人看来能够制造出飞天的机械,她已经是后无来者了。 可是童少悬并不满足,她不仅要能飞,还要飞要更高的地方,想要和先祖并肩。 可是这向月升比她想的要复杂许多,迄今为止很多组件和材料童少悬都没参透。 今早本来想要在家里把飞天轮做好,可季雪一直在喊她快点去书院,不然要迟到了,她又不想停下思绪,生怕一停下便会衔接不上,便随意喝了两口粥,索性带着飞天轮出门。 反正去书院的路上那么无聊,路她也熟悉,闭着眼都能走到。 正好可以利用路上的时间拆解一二。 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声响由远及近,童少悬抬头,见前方冲来一匹高头大马,马还未至,已经扬起连天的尘头。 那马头佩戴着银色当卢,骑兵身穿铠甲后背上插着一根黄色的令旗,所到之处行人纷纷避让,童少悬也侧身闪到一旁。 这可是八百里加急传令兵,后背上插的便是疾行令,一切以军机要事为重,撞死人也无需担负任何责任。 就在她侧身之时,余光发现身后有个熟悉的身影还站在官道正中。 此人居然是唐见微? 唐见微的推车在手边,而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自行移动的书兜子吸引住了。 让开! 马奔得奇快,还是在宽敞的官道上,根本不可能停下来。 骑兵大喝一声,唐见微听到抬头时,与马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烈马速度丝毫未减速,朝着唐见微撞来。 唐见微想要闪躲,可双方的距离太近,唐见微有反应的时候已经慢了。 双方闪电般交错,眼疾手快的童少悬一把将唐见微拽到怀里。 童少悬带着她一个转身躲过了烈马,二人抱在一块儿失控,撞到了坊墙上。 童少悬的肩膀被唐见微怼了这个正着,错位的剧痛让她一哆嗦,冷汗立即冒了出来。 童少悬只顾着救唐见微,没来得及将书兜子收回来。 烈马一脚踢在书兜子上,书兜子被踹飞,只见一只木质小绵羊在半空中高速旋转,所有的书卷被抛洒出去,行人们大叫着捂头狂奔躲闪。 小绵羊也不知道旋转了多少圈,落地之时却正好是四只短腿稳稳着落。 众人纳罕上前围观,小绵羊安静了片刻,忽然从中间裂开一道缝,啪叽一声,散落成一堆破木头。 骑兵回头怒骂,唐见微惊魂未定,在童少悬的怀中冷汗津津。 你还好么?童少悬扶着她的肩膀,焦急地问道。 唐见微紧着嗓子道:我没事。 说起来唐见微来到童家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两人也不是没交锋过,这却是童少悬和唐见微第一次这么距离接触。 童少悬发现了一个秘密。 唐见微虽然看着很镇定,其实鼻尖冒汗脸无血色。 这么一来童少悬算是证实了唐见微不是妖怪,而是个活人这件事。 她也是个会害怕的活人。 仿佛窥探到了唐见微的弱点,童少悬有些得意,正想笑时,右肩传来一阵毫无防备的锐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音。 怎么了?唐见微很快从惧怕中醒转,反过来问童少悬。 童少悬一点都不想在她面前丢人,勉强地笑了笑:别了一下罢了,等我活动一下很快没事 不活动还好,这么一活动疼痛感加剧,感觉肩膀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似的,童少悬疼得龇牙咧嘴。 别动,可能伤到筋骨了。唐见微立即按住她,可是刚才护我的时候受的伤?被我撞着了吧? 童少悬不敢动了,疼痛感让她从后背一直麻到了头顶,汗迅速蒙了一身,可她不想在唐见微面前示弱,撑着轻松的口吻说: 哪那么容易伤到筋骨?擦点药水揉一揉就好了。行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去书院了。 童少悬说完就要走,唐见微本来想拉她,就怕这么一拉会牵扯到她的伤处,只好拽了她的腰带,滞住她的脚步。 童少悬难以置信地回头:你干嘛!大庭广众之下怎可拽我腰带? 唐见微道:我是你夫人,腰带罢了,想什么时候拽就什么时候拽。 你 童少悬正疼得头晕眼花,实在不想再花精力和她争吵,她也忽然通了人性一般,柔声道: 你是看不到你现在的表情,本来多好看的一张脸,都疼得扭成麻花了。 我 行了,今天就别去书院了,回去吧。 本来童少悬还有点别扭,可是一听到她说别去书院了这句话,迅速沦陷。 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嘴上却说:不去书院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只怕我耶娘不会答应。 唐见微看透了她心里的想法神童居然还有不喜欢上学的?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7) 没事,你耶娘那边我会去说,毕竟此事也是因我而起,我便会负责到底。 在童少悬眼里,唐见微少有正经的时候,不是别有目的的故作娇媚,就是一脸心怀鬼胎的假笑。 如今好不容易说上几句真心话,童少悬却不敢看她的脸。 越看越像。 越看越觉得唐见微像她的仙女姐姐 我一定是失心疯了。 童少悬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希望自己能够清醒一点。 不用去书院的愉悦心情也无法战胜她疼得晕头转向的身体,童少悬往家里走的时候,依旧是痛苦万分。 特别是在她看到好不容易修好的书兜子被踹了个七零八落时,更是一口老血卡得胸口发闷。 路过的行人们好心地将散落各处的书卷都捡了回来,童少悬一边道谢一边要接,可右肩的疼痛极大程度限制了她的动作,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唐见微便来帮她接。 一边接还一边跟人说谢谢,这画面全然是一派琴瑟和鸣的温馨。 书卷特别沉,唐见微抱了个满怀,回头对童少悬说: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将书卷放回家中,马上回来接你。 为何?我伤了肩膀又不是伤了腿,何须你来接。 唐见微沉下脸:听话。 童少悬: 顺便帮我看车。 唐见微的早点摊还在这儿,童少悬只能默认。 唐见微迅速进坊,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回来了,还是用跑的方式,提着裙子,快速回到童少悬身边。 来。唐见微对她说,你坐到车上,我推你回去。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不要童少悬拒绝。 为什么不要?嫌丢人?唐见微立即拆穿了她的想法。 可不丢人么?就这会儿时间,来来往往的路人全都在看着她。 对唐见微这个外乡人来说,夙县是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没有她的家人也没有旧友,无论做再出格的事情,恐怕也无人在意。 可是对童少悬而言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出生于此长于此,大半个夙县都是熟悉人。 今天这档子事,说不定明天就会在白鹿书院传开,指不定又会被葛寻晴她们好一顿笑。 更不要说坐在推车上,让唐见微推着她回家了! 那画面实在太美童少悬都不敢想! 不丢人,你因为救我受伤了,即便走路也会颠簸到伤处。这车很稳,我也擦得干干净净,为了你的伤势着想,快上来吧。 唐见微苦口婆心地劝她,她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唐见微也是服了她。 死要面子! 我自己能走的。童少悬按着肩膀的伤处,咬牙往坊内走,走啦别在这儿啰嗦。 你还嫌我啰嗦。唐见微跟上去,疑惑道,走路的时候真的不痛吗? 童少悬回头,傲气道:真的不痛! 看你这汗,嘴唇都白了。唐见微实在受不了,祭出了杀招,你再不上车,我可要抱你上来了! 童少悬完全没想到她还能这般无赖。 说这等笑话,当真无聊! 哦,那你可得瞧仔细了,看我是不是在说笑话。 唐见微上来就要抱童少悬,童少悬立即猛虎落地,稳稳地坐在推车上。 唐见微一个爆笑,童少悬红着小脸蛋,恼怒地催促: 好了啦快点! 大概是因为宋桥自小在博陵长大,即便到夙县几十年的时间,说话的时候依旧带着点官话的腔调,童少悬耳濡目染之下,口音也比一般的夙县百姓要轻一些。 至少字字句句都能听懂。 不过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夙县人,着急的时候口音更加清晰,有点可爱。 唐见微将她推了回去,被告知女儿受伤的宋桥带着一群家仆正好走到门口。 怎么样啊?伤的重不重?宋桥看见女儿脸色不好,万分揪心。 幺儿自小身体就不好,平日里一场小伤寒都有可能要去半条命,更不用说这回是实打实的伤到了身子。 对别人而言就是一点皮肉伤,可是宋桥太明白女儿的身子有多弱,听唐见微口述的经过,便觉得心上被人割了一刀似的,就怕这伤会有更多的牵连,让女儿受苦。 童少悬见阿娘这么紧张,觉得她在小题大做: 我没事啊,阿娘你帮我拿瓶跌打的药酒,我自个儿揉揉就行了。 你自个儿揉怎么行!你哪揉得到! 唐见微接话:对,你自己肯定不好使。阿娘你给我吧,我来帮阿念揉。 这都叫上阿念了 还没真的成亲呢,都叫得这般亲密了,等成亲之后不得上房揭瓦? 我自己会 没等童少悬这张不安分的嘴继续抗议,唐见微拿过柴叔递来的药酒,对宋桥道:阿娘,你们让大家先下去吧。 童少悬:下去?为什么? 宋桥迅速会意,一挥手,柴叔和家奴们全都离开了前厅。 不详的预感在童少悬心底里蔓延,唐见微就像是会读心术一般,童少悬心中刚刚铺开某个场景,唐见微便立即让此场景成了真。 她捏了捏童少悬的后襟道:脱吧。 童少悬一个猛惊,立即压住了衣领: 别这样! 唐见微欺负童少悬欺负出了乐趣,故意道: 今日不脱,日后成亲也是要脱的。来吧夫人,早脱早安心。 童少悬:?!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 童少悬:我的攻气,你们需要慢慢体会(邪魅一笑 唐见微:来,脱吧。 童少悬:!等一下///// 第26章 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虎狼之词?没错, 我就是虎就是狼,说的自然就是虎狼之词。刚才救我的时候不是挺勇敢的吗?为何要帮你上药活血,你倒扭捏了起来?快些让我给你治伤吧, 挫伤不可耽误,越是拖延越是不容易好。你也不想疼上十天半个月吧?到时候右手抬不起来, 就连自个进食都困难,还是得我伺候你。 伺候?这是何意? 唐见微一双桃花眼透着不怀好意的光:你拿不了箸进不了食,自然是我亲自来喂你。 童少悬: 唐见微看童少悬都要合成一朵花苞了,掰都掰不开,也不可能硬掰。 为了救命恩人的身子着想,唐见微打算见好就收。 正要跟她说不闹了,见童少悬缓缓将腰带松开,背对着唐见微道: 那我就露出右肩,可以吗? 唐见微忍着笑:可以是可以, 不过还是整件脱了最合适。 童少悬:谁会在前厅脱衣裳?! 哦, 夫人这是邀请我去卧房。也罢, 我扶夫人同去卧房吧。 童少悬快被她弄得羞愤而死。 唐见微看不见童少悬的脸, 但整个红透的耳朵却是显而易见。 若是继续欺负她下去, 只怕连脖子会通红。 也不知道当真除去衣衫, 看到的会不会是只煮熟的海虾。 童少悬此时比石头还僵,心中狂风暴雨般的自我斗争,思索着到底是留在前厅比较荒唐,还是真的带未过门的妻子去卧房比较荒唐。 最后得到的结论是,还是去卧房比较合理。 毕竟到了卧房门一关, 即便两人在里面斗个你死我活, 别人也不会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到时候她还有辩解的余地。 童少悬痛下决心, 正要说咱们去卧房时, 听到唐见微憋得难受的笑声。 童少悬:你?! 好了好了,你就在这儿,露出右肩就行。 敢情你是在消遣我? 哦,原来咱们不去卧房你很失望? 童少悬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无论自己说什么话,正不正经,为何到了这唐三娘嘴里全都变了滋味? 天底下竟有这等口无遮拦的女子。 像她这等轻浮的女人,如何写出《对酒》那般孤傲又璀璨的诗句? 十五岁的童少悬与十七岁的唐见微相处之初,感受到的除了鲜血横飞的刺激之外,更多的是无法理解的矛盾。 此时年少的她还无法预见,这个遗世越俗的女子将会带她走上怎样精彩的人生路。 童少悬将右肩露出来之后,便像一只咸鱼一般趴在案几上,动也不动。 唐见微拿起药酒,却发现找不到药膏。 在博陵各大药行出售的跌打药酒都有配合使用的药膏,一般步骤便是将药酒撒在药膏上,于火上加热后,贴在伤处。 没有药膏的话,只能倒在双掌上,用力摩擦,以手掌之间摩擦的温度生热,再用手将淤血揉开。 这样一来,唐见微的手必定得贴在童少悬的肩处。 唐见微一向都是嘴上不饶人,可是过了嘴瘾之后,要如何化解危机,她往往没有做好准备。 唐见微沉默了。 任谁都想不到,药酒居然没有相配的药膏啊! 童少悬发红的肩头触目惊心,若是不尽早处理,只怕真的要十天半个月抬不起胳膊。 难道到时候真的要亲手喂她? 一片乌鸦哀嚎的声音从唐见微心中响过,她将药酒倒在手中,快速地摩擦,待掌心里发烫之时,摁在童少悬的肩膀上。 我可先跟你说明白,我手劲挺大的,你这伤也不轻,揉起来肯定特别疼,你得有心理准备。 童少悬的脑袋枕在自己的左臂上,闷声道:我晓得。 我要下手了。唐见微拿了自己的手帕递到童少悬面前,给你咬着,不然的话咬到舌头我可不负责。 童少悬特别英勇地回应:不必。 既然如此,唐见微便将手帕收了回来。 开始了啊。 唐见微都没施多大的力道,想着循序渐进,让她有个适应的过程。 谁能想到才一开始按,童少悬就疼得冷汗直冒,小花苞变成了小石块,根本揉不动。 你放松点唐见微告诫她,不然搓不开,淤血散不掉的话便没有用处。 我也想放松。童少悬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这句话后半句没说完,也没脸说。 她的确是想放松,可她一旦放松了,只怕一声哀嚎传出童府之外,那才是要丢大脸。 唐见微小时候习武的时候也经常受伤,她知道这种挫伤有多痛。 不使劲儿揉开的话,明天你只会更痛,长痛不如短痛。 听到你说这话,总觉得下一秒你就要抽出菜刀来砍掉我的脑袋。 唐见微一愣,没想到疼成这样还能说笑,正好,和她聊聊转移一下注意力,聊点儿她感兴趣的话题,就不会一门心思注意疼痛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如此记仇?再说了,那日是有人欺负到我头上我才拿菜刀吓唬人。难道要我忍气吞声粉饰太平?我可做不到。而且我拿菜刀不过是吓唬吓唬唐玲琅那帮人罢了,你不过是路过后厨,我也没对你下手,你何须惊惧至今? 的确,被菜刀比划的不是童少悬本人,可无头鸡死在她怀里这事儿没跑。 更重要的是,若是那日持刀行凶的恶妇换作她人的话,童少悬顶多在受到惊吓的当下目瞠口哆罢了,可这恶妇是唐见微 是她暗自喜欢了许久,仰慕了许久的人。 童少悬在美梦破碎的同时,天子将这碎了一地尖锐扎人的琉璃渣子打包送至她的怀里,让她抱着随时能扎她一身血的美梦碎片度过余生 如今她的心情并不是惊惧二字可以拆解的。 见童少悬不吭声,身子也不像方才那般僵硬,看来转移注意力这法子还是挺有效。 唐见微渐渐加大了手中的力道,继续寻找话题: 哎,你之前说你有喜欢的人了,那人是谁啊?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 噢,是你同窗? 不是 夙县人? 不 不是夙县人?这倒是出乎唐见微意料,难道还是博陵人? 童少悬不说话了。 你不会也不知道她是哪儿人吧? 说到此处,童少悬总算回头看她。 眼圈整个红了一圈,眼眶里蓄着泪,鼻尖也有点儿粉,小脸蛋因为忍疼的关系泛着不太自然,却将她整个人衬得秀色可餐的浅红。 她伏在案几上露着肩膀,唐见微跪在她身后上半身直挺着,一只手压在她的肩头,这姿势看上去有点儿禁锢举动的意味。 而童少悬这么一回头,满脸的委屈埋怨却无可奈可 此情此景,让唐见微有了不太正经的联想。 怎么感觉她俩正在童府前厅内鸾颠凤倒? 童少悬吸了吸鼻子,对她说: 说到此事我正要问你。那日在博陵医馆,你来接你阿姐时,可曾见到一位女子? 博陵医馆?你是说唐见微琢磨了一下她的话,没继续往下说,反而咦了一声。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8) 那日你阿姐在酒楼被三个男子寻麻烦,我将她带离之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之后醒来时就在医馆了,而你阿姐已经离开。你可知那日救我去医馆的人是谁? 唐见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 那个带你去医馆的人,就是你喜欢的人? 童少悬沉默地与她目光相接,唐见微似乎知道答案了。 不是吧 唐见微也不顾手中都是辛辣浓郁的药味,将案几边的茶杯端起,喝了一大口。 没注意到茶甚烫嘴,一口下去差点将舌头烫熟。 不自然地将茶杯放回去,她听见童少悬说: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仙女姐姐对我有恩,我自然喜欢她。 只、只是因为这个?而且,仙女姐姐是何意? 她美若天仙,这称呼给她用,我还嫌太过平庸,辱没了她。 你,确定不认识这人?唐见微见她对这仙女姐姐情根深种,觉得还是委婉地提醒她一下为好。 你就不觉得那什么仙女姐姐有点眼熟? 不像是化了浓妆之后的我吗?! 的确不认识。童少悬似乎没听懂唐见微的话里有话,我不过第一次去博陵,如何认识到博陵的人?我倒是想认识她可惜,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 也未必唐见微小声嘀咕。 什么意思?童少悬再次回头凝视她。 唐见微臊眉耷眼。 谁能想到童少悬喜欢的人,居然是那日化了浓妆,就连自己的亲姐姐都差点认不出来的唐见微本人呢? 童少悬喜欢什么啊?只是因为背她去医馆,搭救了她? 也是她先仗义救下唐观秋啊。 不过将这些事串起来之后,全程清醒的唐见微自然看得清因果,可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童少悬拆不出真相,其实很正常。 童少悬没得到唐见微的回答,想来她也是好心,说的是安慰的话吧。 安慰她以后或许还能和仙女姐姐有再见面的那一日。 顷刻间,童少悬有点儿内疚。 要和自己成亲的人,居然还在安抚自己,总有一日能见到另一位喜欢的女子? 这事儿听上去也太不像话了。 心中愧疚,童少悬伏得更加乖巧: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不过是茫茫人海之中惊鸿一瞥,想要再见面,只怕是痴心妄想了。 唐见微趁机道:既然是惊鸿一瞥,你连此人叫什么名字,什么样的性子都不知道,又喜欢她什么?说不定她完全不像你想的那样。 唐见微说得不无道理,可是童少悬听着有些不爽: 你没见过她,自然想象不出她有多好。 唐见微心道,傻孩子,我就是你仙女姐姐本人。 要是现在告诉她真相的话,是不是会让她泪洒当场?又会可怜兮兮地抽鼻子? 好想看看那场景啊 唐见微稳了稳思绪,将心里那只小恶魔摁住了。 是是是,我想象不出。行了,揉好了,你慢慢活动一下看看胳膊能不能抬起来。 唐见微帮她把衣衫拢好,童少悬缓缓活动了一下肩膀,发现疼痛感还是有,却不似方才难以忍受,的确减轻了很多。 原来你一直追问我的事,是在帮我转移注意。童少悬将衣衫裙摆整好,客客气气地道谢,谢谢你。 客气什么,要不是你的话,说不定方才在官道上飞的就不是你那只小绵羊,而是我本人了。你救了我一命,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童少悬对她嫣然一笑,双手握着腰带要系上。 方才她要松开衣衫,得先解开腰带,不然的话衣衫根本拉不下来。 这会儿要系的时候,却没有松开时那么容易了。 这款腰带是昨日季雪刚刚替她买回来的,长度惊人,无论她怎么系都歪歪斜斜。 唐见微看得出来,这孩子平日里自己系腰带的机会不多,大概都是家奴在照顾。 就算再清贫,也是童府小娘子。 你系的法子不对,过来。唐见微上前,双臂一展落到她的后腰上,帮她调整腰带的位置。 两人的距离因为唐见微的举动,被瞬间拉近。 童少悬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呼吸一窒,大气不敢喘。 两人前胸几乎要贴到一起,童少悬腰部暗暗施力,逐渐往后撤,希望能和唐见微保持足够的距离。 唐见微一心一意帮她系腰带,复杂的腰扣在她手中也变得乖巧许多。 此时二人当真像一对举案齐眉的眷侣。 腰带很快系好,唐见微用指尖勾了勾,问她:紧不紧? 童少悬摇摇头。 那就行了。我去跟你耶娘说今日不必去书院的事儿。我还要出摊去,你回房好好歇着。记住,近三日手不可提重物,有什么事就让你那位婢女帮你做吧。 说完唐见微便要离开,童少悬一直藏在心里某件不太好意思启齿的要事,此刻有一种非常想要跟她说个明白的冲动。 你我明年正月里就要成亲了。 唐见微回头,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说起此事。 对。唐见微道,天子怜悯我双亲亡故我年纪又不小了,特赦我三年孝期改为一年。明年正月,正是我耶娘去世一年整。 童少悬跪坐在案几边,左手握着茶杯,有些不安地转动着,没看唐见微的脸,说话的时候目光也落在别的地方: 既然你我一定会成亲,我觉得有件事情你有权力知晓。 唐见微皱了皱眉。 又是什么事? 这童四娘人一丁点儿大,藏的事情却不少。 唐见微跪坐到她对面,诚恳道:你说便是。我也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我经历的事,你听了之后或许会承受不了。 唐见微并不觉得自己的承受力如童少悬想的那么低: 我的事也不小。咱们交换好了。 唐见微想要说的便是她曾经与吴显意有过口头婚约一事。 她俩的婚约在博陵知道的人也不少,若有一天她要和童少悬重返博陵的话,童少悬肯定会知道的。 到那个时候她俩的关系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与其那个时候让她知道,不如一开始就坦白。 那我说了童少悬呼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口气说完, 我和仙女姐姐有过肌肤之亲! 唐见微:?? 什么肌肤之亲?我怎么不知道? 唐见微差点七孔流血! 看到唐见微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童少悬知道这种事换成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毕竟她俩是要成亲,是要成为终身伴侣的人,而自己的伴侣居然在成亲之前与他人有染于大苍风俗而言,是非常致命非常羞耻的事。 可她不想瞒着唐见微。 无论唐见微如何看待她,她都得说实话。 我知道此事会让你不舒服,也会让童家蒙羞。可它已经发生了,我便不能 等一下。唐见微握住童少悬的手,摆出一副慈祥长辈的笑容,阿念啊,你好好想想,你什么时候和她肌肤相亲过了?会不会是你自己的幻觉?其实根本就没这回事的吧? 料到唐见微会激动,却没料到她会这么激动,甚至直接否认。 便是那日在医馆之内,她救我之时发生的 怎么可能!没有!真的没有!肯定没有!唐见微质问之后否定三连,你都说了那是在医馆!不仅有你,还有我姐和大夫看着呢,你和我你和那仙女姐姐哪有机会肌肤相亲?你和她能答应,也要问问大夫答不答应吧?!大夫会让你俩在他的医馆里行那闺中之事? 唐见微活了十七年,从来没有这般激动地咆哮过。 这哪跟哪啊? 妹妹你也太能幻想了吧? 童少悬不明白她为何极力否认。 讲道理,她也知道唐见微是长公主的宠臣,以长公主的浮浪性子,怎么可能放过唐见微? 两人若不是已有云雨之实,将唐见微嫁到童家来,又如何谈得上是折辱童家,以报当初被长孙胤辜负之仇? 虽然童少悬并不认为是自家外祖母辜负了谁,毕竟外祖母一早就成亲了,听阿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外祖母对长公主的态度也很坚决,那只是长公主的单相思。 单相思不成还要继续让长孙家的后代们不得安宁,这位长公主看上去端丽稳重,实则依旧是骄儿騃女,意气用事的稚子罢了。 无论长公主怎么想,唐见微和她有染自是事实。 童少悬也未将此事摆上台面来说过,当然是不想唐见微难堪。 成亲之后她也不打算提,唐见微会被嫁到夙县,她便是长公主的一枚棋子,甚至是弃子。 谁也不想记起往日辛酸。 可她不提,也尽量不去在意,本以为会和唐见微在这方面达成默契。 即便谁都不说,她俩心里清楚便好。 没想到她不去在意唐见微和长公主之间的秘辛,唐见微倒是对她和只有一面之缘的仙女姐姐之间的情缘异常抵触。 甚至还急着帮她否认? 童少悬有些着恼:你又不在场,你如何知道肯定没有? 我唐见微恨不能当场承认下来我就是你那个倒霉的仙女姐姐! 可这种事即便她认了,童少悬肯定也不认,说不定还会觉得唐见微对她别有目的,不然为何要冒认梦中情人? 唐见微只好说:我虽然不在场,但我的推断合理。不然的话你倒是将你和你的仙女姐姐肌肤相亲的过程讲来听听?我定能再寻破绽! 童少悬:唐见微,你不觉得你很无聊吗?谁会将这种事的过程说出来?! 你不说便是没有。唐见微一口咬定。 童少悬气得肩膀都不疼了,浑身上下只有脑袋在疼,都是被唐见微惹的。 气急攻心,说便说! 童少悬就将仙女姐姐如何救她去医馆,如何从上到下地揉她,全部说了。 至于她为何这样做,我不知道! 童少悬说完之后将手里一直转动的茶杯抵到嘴边,喝了个干净。 当真气死个人!这个唐见微蛮不讲理,胡搅蛮缠! 案几上只有一个茶杯。 她喝的这杯,正是方才将唐见微烫了个正着,没能喝完剩下的半杯。 童少悬并不知晓,但唐见微本人都看在眼里,只觉得颞颥一阵阵地跳着痛。 所以你的仙女姐姐,在见到的第一时间,趁你在昏迷之中便对你上下开弓,轻薄于你。这样的人你还喜欢?唐见微苦口婆心,是,你长得是好看,性子又软,昏迷的时候是有那么点让人想要磋磨揉捏的气质。 童少悬: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可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性,那仙女姐姐能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出手,不是个地地道道的色胚,便是想在你身上找寻什么东西。有没有可能是想要找你的荷包,付银子给大夫呢? 唐见微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已经在尽全力引导她往正确的路上走了。 如果她还是执迷不悟的话,待真相大白之日,唐见微绝对不会再来安抚哄慰。 童少悬听完之后,眉心蹙起一小团山丘,定定地瞧着唐见微。 唐见微心想,她也是聪明人,大抵是想明白了。毕竟她自个人的妄想错漏百出,而唐见微说的全都是事实。 好好想想,我说的多严谨! 童少悬道:当时我身上带着荷包,里面装着钱,若是像你所说,为何我醒来之后荷包里的钱没有少? 唐见微: 绝了。 没想到童少悬的脑子更严谨,反驳了她一个哑口无言。 你那几个铜板也叫钱? 你知道看那一次病花了多少钱么?是我拿的钱!整整一两银子! 唐见微没法继续跟她说,再说更多细节的话,便会暴露了。 唐见微只问她:你是不是觉得你的仙女姐姐特别好,特别仰慕她,她救了你一命,你为她做任何事都行? 童少悬:自然是。 行,希望你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我要出摊去了。 若是再不出摊,真的要错过今日朝食时段。 什么都能错过,唯有银子不可错过。 唐见微给了她一个真是天真的眼神,离开了。 手边的茶已经彻底冷了,但童少悬的心却在发热,忍不住地回想刚才唐见微所说 你长得好看性子又软,昏迷的时候是有那么点让人想要磋磨揉捏的气质。 原来,在她眼里我竟是这样的。 ※※※※※※※※※※※※※※※※※※※※ 童少悬:我逻辑满分。 唐见微:我被我自己绿。 第27章 从前厅出来时, 唐见微发现童府的家奴们都聚集在小花园里,屋里拿水盆的拿水盆,提水桶的提水桶, 看着像是要去干活,其实各个在原地磨蹭, 往前厅的方向张望。 看唐见微出来了,立即扭开探究的目光,如木偶忽然得了魂儿,迅速操动起来,一哄而散。 唐见微: 唐见微随手将一个从她面前匆匆而过的小婢女拦住,挽住她的胳膊,制住了她的动作,让她逃无可逃。 被揪了个正着的小婢女惊呼一声,手里抱着刚刚洗好的一盆子碗箸差点打翻在地, 心虚地抬头, 小声地呢喃: 唐三娘子。 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没想到唐见微不仅没骂她, 还从出摊的推车里拿出一块乳白色的小饼, 递到她的嘴边。 尝尝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9) 这小婢女名唤秋心, 今年十四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即便每日吃咸菜也没少长肉,圆乎乎的小脸已经被吓绿了,生怕唐见微给她的是掺了毒药的饼, 这是在索命呢。 唐三娘我, 我可不可以不吃? 秋心哆哆嗦嗦, 犹如落入狼窝的小肥獾。 特别好吃, 你尝尝便知。 唐见微手臂发着劲儿,牢牢将秋心固定在身边,两人看上去就像是情深意厚的姐妹,实则是活生生的绑架。 秋心挣不开,不知道唐见微为何要投食给她,但此刻她只能听从大尾巴狼的指令,咬了一口小饼。 这一口下去,乳香迅速在口中化开,浓而不腻软而不糜,吃惯了咸菜和硬饼的秋心完全无法想象世间还有这等好吃的点心! 好吃吗? 秋心所有细微表情没能逃过唐见微的眼睛。 秋心只能乖乖地点头。 都给你了。唐见微将剩下的小半块一并推入秋心的口中,秋心小嘴被塞满,兴奋地咀嚼。 这块小乳饼是她这几日随手做来,带在身边当做垫肚子的小食。 出摊贩卖或者在家备料,都是累身子的活儿,以前这些事都有下人代劳,如今都得她自个儿干。 劳作一番腹中饥饿时,拿出一块小乳饼充饥,最是可口。 唐见微硬塞一块小乳饼进秋心的口,言下之意便是要告诫秋心,多吃东西少说话,特别是主人家的私事,与你无关的少窥探。 这儿若是唐府,唐见微早就拎着这帮人到后院训话,教教她们该有的规矩。 如今她还只是个借宿者,是外人,自然不便说得太过。 只是唐见微的脾气忍不了,该暗示的还是要暗示一番。 见秋心吃过乳饼之后直愣愣的犹如一桩拴马桩,唐见微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这小婢女定是听懂了她的暗语。 放开钳制的手臂,唐见微就要走的时候,秋心叫住了她: 唐唐三娘。这小饼可是你个儿做的? 正是。 那秋心咬着嘴唇,方才还一片惨绿的脸上,浮现出了晚霞一般的颜色,如果以后我还想吃这小饼,能否去找你讨要? 唐见微:?? 好像重点有点偏移? 发现唐见微的眼神中带着不解,秋心立即补一句: 我不会白吃你的小饼的!我可以与你交换!我可以帮你浣洗熏制,也可以为你绾发梳妆!只要是你看得上的,我便敬事不暇!只希望能够再吃一口这小饼。 秋心舔舔嘴唇:真的,太好吃了 唐见微: 完全没想到竟会有这等发展。 只不过是随意烹制的小零嘴罢了,居然还能收买人心? 唐见微不禁感叹,以八碟咸菜待客的童家,或许从上到下,都没怎么尝过正经的吃食儿 安身之本,必资于食。不知食宜者,不足以存生。 都是可怜人。 . 跟宋桥建议今日童少悬在家休息为妙,宋桥答允下来,差下人去书院跟先生说一句请两日的假,又带着季雪去照顾童少悬。 唐见微推车出摊,今日出摊的确晚了。 等唐见微再次推车来到坊门口时,远远地瞧见有一群人杵在前两日她摆摊的地儿,神色焦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其中之一便有她的第一位客人,挑担的果农。 唐见微大大方方地打招呼,看到唐见微终于来了,大家一拥而上,催促她快些炸油条。 唐娘子,你去哪儿了,可让咱们好等! 你再不来我可走了!上工都要迟了! 来来来,这是两文钱,豆浆我自个儿打了啊! 没想到今天晚来了片刻,倒是让老顾客们有钱花不出去,憋得难受。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将铜钱丢在唐见微的推车上,差点丢到白乎乎的面团上。 唐见微赶紧将铜钱拾起来,她实在见不得这样的邋遢。 将铜钱收好,唐见微熟练地叠面片,抻长,连下数根油条。 白面片入油锅之后很快在一片沸腾中浮起,逐渐变色。 她一个人炸油条有些忙不过来,客官愿意自己动手打豆浆,倒是省了她的事。 围着推车等油条的客人们眼珠子都快掉进油锅里,一边听着油锅的声响一边咽唾沫。 看这场景,若是油锅不热的话,只怕不缺人直接动手捞油条的人。 唐见微用特质的长箸在油锅中翻转油条,让其炸得均匀。 唐老板,还需多久?这根好了吧?果农指着第一根放下锅的油条,蠢蠢欲动。 唐见微笑道:足下离远些,不然蹦出来的油烫着你的话,可得烫个泡出来。再数十个数便好了。 果农默念十个数,待他数到十时,唐见微将油条捞起来,放在网兜上。 刚放好,果农伸手就要抓,被唐见微阻止了。 烫! 果农大声宣布:我不怕烫,这油果子就是要烫的好吃!脆生生的,实在太香了! 果农迫不及待地抓走了油条,一口咬下去,烫得他呼哧呼哧地喘,双唇闭不上,嘴里不断倒腾着空间,心甘情愿地被烫着。 其他客人听到熟悉的脆响声,立即想起油条的滋味,统统按捺不住,催促唐见微快点起锅。 好好好,客官们稍候,马上就好。 唐见微炸着油条,客人们等着。 等待的过程中,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便开始说叨些街头巷尾的趣闻。 唐见微的早点摊开在景阳坊门口,话题很容易便从景阳坊开始说起。 这景阳坊内,最有话题性的便是童长廷一家。 据说童长廷那小女儿被天子指婚了?指婚的还是从博陵家千金? 嗐!这事儿当真是天缘奇遇!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你们可知天子指婚来的博陵千金是谁么? 是谁啊? 正是当年悔婚的唐家!还是原本要娶童家幺儿的唐家三娘子! 众人闻言,惧惊茫:天下竟有这等巧合之事? 当初那唐家为了给病重的三女儿冲喜,要将童四娘娶到博陵,谁能想到迎亲队伍还没到夙县呢,唐三娘就好了,一下地活蹦乱跳。唐家不愿和咱们这小县城里的小门小户结亲,大笔一挥,写了封信来,就要退婚。 博陵豪绅当真蛮横。 您这话算是说对了。博陵的天潢贵胄们可瞧不上地方百姓,竟有传闻博陵府之外全都是蛮荒野蛮之地,说咱们这些蛮夷不骑马,骑的是猪!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每字每句都落入了唐见微这个当事人的耳朵里。 为病重的三女儿冲喜? 退婚? 我和童少悬? 我和她曾经有过婚约?然后我耶娘悔婚了? 唐见微自然记得九岁那年曾经患过一场重病,几乎危及性命。 听家里人说,当初耶娘为了救她,寻遍了整个博陵的名医,喝了无数的药也未见好转。 最后还是得了一名高人出手相助,这才捡回一条命。 唐见微病好之后隐约听见家里下人和学堂的同窗提到什么成亲、冲喜一事,但她那时憋在屋里实在憋得太久,正是出去撒欢的时候,对这些事并不在意。 如今回想起来,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这位口若悬河的中年郎君本就是酒楼里说书的,得了大家的捧场,便将扇子于身前一展,开始口无遮拦,添油加醋地将唐家和童家的旧事往外倒。 信口胡说童少悬被退婚之后如何寻死觅活,说童家家主重病一场,主母险些提刀上京 说书先生吃的便是抓人耳朵的饭,信手拈来便教人身临其境,偶尔夸大其词,更让听者揪心。 越听唐见微越是心惊肉跳。 不过他有些事还是说得在理。 要说那童四娘,可真是被唐家坑惨了。大家都知道婚姻并非儿戏,被退婚的人无论男女,想要再找一门好亲事,那便是痴心妄想。即便像童四娘长得这般花容月貌,又拥有绝世之才的女子,已到及笄之年,你们可有瞧见给她说亲的? 众人沉痛地摇头。 说书先生悲叹道:时也命也,可惜了童四娘这绝代佳人,竟沦落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道是老天的玩笑还是三生三世命定的缘分,哎?那唐三娘居然被指婚给了童四娘!诸位说说,此事奇也不奇?! 众人纷纷附和。 说书先生越说越兴奋,只差提醒看官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了。 唐见微手中的长箸一直未动,有人提醒道: 唐老板,油条炸糊了 唤这一声唐老板,听八卦听得起劲的街坊邻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唐老板? 有人好奇,问一嘴:唐老板,你是哪里人,为何会来夙县卖油条。 唐见微迎着众人的目光道:我本是博陵人,自小喜欢烹制厨艺,如今嫁到夙县,便想凭借一点技艺挣点儿月钱。 嫁到夙县?谁家的郎君娘子能有这福气,娶到咱们油条西施?! 哎?博陵人,嫁来此地,莫非你是 天子指婚一事,其实在夙县闹得不小,只不过大家知道博陵有贵女要嫁过来是一回事,能够迅速将眼前的油条西施与此事联想在一块儿,又是另一回事。 唐见微尬笑,说书先生手里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真的是你啊! 你便是那唐三娘?难怪,难怪 今日来的晚了,没想到卖的还比前两日更快。 美食加上八卦,可教唐见微的生意更火爆。 半个时辰左右,面团和豆浆都见了底,出晨班的人也逐渐减少,唐见微便推车回唐府。 夜里备料,晨间出摊,唐见微这三日缺觉,每每收摊之后就犯困。 下了一大锅的面,捞起沥干汁水后,码上猪肉和酱料炒制的卤。 这卤是她昨日炒好的,炒了一大盆。除了猪肉丁和酱料之外,建州老酒必不可少,依旧用蜀椒提味。 蜀椒马上就要见底,唐见微得抽时间去好好逛一下夙县的市集,不知道能不能寻到蜀椒的身影。 主食备好之后,又坚持炒了一把芹菜蒸了一尾鲈鱼,丰盛的午膳做完,喊紫檀过来端到院子里。 夙县的孟秋秋高气爽,即便在户外也丝毫不冷。 唐见微便有了将进食的案几挪到院中的打算。 如此一来,不仅用膳的空间开阔,还可以防止菜味油味浸到被褥上,一举两得。 或许是因为不用奔波,近日过得颇为平顺,唐观秋吃了几幅药之后,头疼的毛病有些好转,帮着紫檀一块儿搬草席、案几。 紫檀接了唐见微做好的饭菜,三人并坐在一块儿,紫檀将红润的卤和面拌匀,猛吃一口,肉香与适当的辛辣味相互衬托,将充满韧性的面包裹,缝隙之中藏着炸过的葱花香味,紫檀一口下去都来不及称赞,立即再去吃第二口。 要是放在往日,以紫檀这吃相,唐见微肯定是要说教她一番的。 可是今日唐见微心里压着事儿,紫檀吞了大半碗的面下去,唐见微连拌都还没拌匀。 将口中的一根面吃尽,唐观秋才开口问道: 阿应,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即便头不疼了,姐姐该将她认成沈约还是认。 唐见微问她们:你们知道我曾经和童少悬有过婚约?在我九岁那年。 紫檀:你九岁那年,我还没入府 唐观秋却说:我记得。 唐见微和紫檀同时看向她。 唐观秋双眼发沉,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妹妹九岁,生了重病。耶娘要来八字,说娶夙县女子冲喜 唐观秋这句话说得磕磕巴巴,紫檀都没太听懂,可唐见微听明白了。 基本上和街坊们说得一致。 姐姐是得了痴症,可先前唐见微就发现了,姐姐不是完全痴了,她更像是记忆倒回,倒回到了数年前。 所以这事姐姐记得! 姐姐开口了,而且基本上和说书先生所述一致,看来此事做不得假。 竟有这样的事 唐见微不觉得耶娘像是能干出悔婚这种不着调的事情,可那时候她正病着,耶娘疼爱她,为了救她,或许真的会一时冲动。 没想到这一时的冲动,毁了童少悬的好姻缘。 若是没有当初悔婚一事,说不定童少悬早就许了好人家,或许是许给与她情投意合的人,那她下半辈子该过得多幸福顺遂? 唐见微过意不去。 难怪初来童府的那日,宋桥便一时嘴快说漏了嘴,曾经当着她的面痛斥唐家。 原来宋桥所骂的唐家,就是唐见微她们家啊 如今真相大白,唐见微一点都不觉得宋桥有骂错。 此事换成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没法释怀。 而童家居然还让没有成亲的她带着家眷直接住进了府中。 即便家境贫寒,依旧盛情款待。 这件事童少悬不可能不知道吧。 难怪从一开始童少悬对她又烦又怕,便是悔婚一事种下的恶果。 唐见微扪心自问,若她是童少悬,只怕见那悔婚之人便打一次。 又怎么会舍身相救呢。 太傻了,童家这一家子都太傻了 紫檀一整碗打卤面吃完,却见唐见微碗里的面都要坨了,她依旧没下箸。 再不吃,就不能吃了 紫檀痛心疾首,唐见微双眼发直。 三娘紫檀忍不住提醒她。 还没有等紫檀说完,唐见微便将自己的打卤面递给她: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0) 你吃吧。 哎?三娘你怎么不吃? 我吃饱了。唐见微站起身来,我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 紫檀茫然地看着她:一口饭都还没吃呢,消的是什么食? . 童少悬得了不用去书院的特赦,这几日都在家中蒙头大睡,仿佛要将前段时间耗尽的精力全都补回来一般。 她不愿出门,只想待在卧房看看书,研究飞天轮。 宋桥也惯着她,不愿出门就不出门,童少悬自小就喜欢一个人待着,研磨一些旁人根本看不懂的事情。 童少悬带着病根,不知能活多久,宋桥只盼望她平安喜乐,有生之年做一些喜欢的事情,并不给她任何压力。 季雪每天都会将膳食端进屋中,依旧是童家熟悉的菜色,咸菜、时令蔬菜和酱料腌制的鱼脍,放置在几个小碟之内,围着一碗清粥。 她父亲童长廷一直都有入仕的心愿,也自诩读书人,可惜天生没有读书人的脑子,也曾经去过博陵参加科举,最后名落孙山,铩羽而归。 在童少悬出生之前,童家的几个孩子都和他差不多,即便朝经暮史也未见成果。 直到童少悬的降生。 童少悬自小展现出的聪慧和过目不忘的本领,让童长廷欣喜万分,重新找到了读书的信心。 在他看来,读书破万卷,最重要的便是清心寡欲。 若是其他的欲望太多,只怕会影响一心向学,求识问道的修行。 所以,童家一日三餐都以清淡饮食为主,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炊金馔玉,整一案的肥鱼大肉。 童少悬本来也是胃口不太好,对食物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要求,能在她想吃东西的时候吃饱就行。 可今日坐在案前,眼前寡淡无油的菜色如何都让她口中发涩,毫无胃口。 季雪看出她心不在焉:怎么了四娘?不合胃口? 童少悬点点头。 那你想吃点什么?庖厨还有些汤饼,我帮你盛点儿? 不想吃汤饼,全都是泡在水中的面疙瘩。 那 童少悬握着箸,大眼睛里亮晶晶的:我想吃烧鸡。刘傻子家的烧鸡! 难得她有这胃口,之前还受了伤,季雪无论如何都要满足她的。 此时时间尚早,刘傻子的铺子说不定还未开门,季雪这时候去排队的话,或许能赶上第一波。 四娘等我,我去去就回。 我随你一起去! 童少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上次吃了唐见微赔给她的刘傻子烧鸡之后,竟念念不忘。 这会儿想起来还是很馋! 她以前明明不是那么馋肉的人啊 两人到了北安坊门口时,刘傻子的烧鸡铺子门口已经排了一水的人了,她俩迅速占领队尾,往前数数前方大概有十多个人,刘傻子已经准备开门了,估计不出两炷香的时间,保准轮到她们。 顺利买到烧鸡,回家的路上童少悬就迫不及待吃了起来。 季雪笑话她:四娘什么时候变成小馋猫了?你看你,都吃到脸上了。 童少悬吃着吃着觉得不太对劲,停了下来。 季雪:怎么了? 感觉味道不太对。 如何不对?莫非鸡不新鲜? 不是童少悬若有所思,不香。没有上次的好吃。 不香?不都是刘傻子家的吗? 都是刘傻子家的烧鸡,可是没有那独特的烟熏味。 鸡皮似乎也软了点,没有先前薄如蝉翼的口感。 怎么回事? 刘傻子莫非真的傻了,连烧鸡都不好吃了? 特意跑了这么大老远,结果扫兴而归,童少悬特别失落。 难道以后再也吃不到那一口了吗? 童少悬和季雪抱怨着回了卧房,和她们一墙之隔的唐见微将她俩所有的对话都听到了。 又想吃烧鸡了啊? 好不容易赚了点银子,本来想要省下来给自己添点肉的,可一想到童少悬因为悔婚一事被害得这么惨,唐见微总想要给她点补偿。 一只烧鸡而已,一百文而已,熏黑脸而已,给她吧。 唐见微立即出门去买三黄鸡。 快要宵禁时分,葛寻晴来找她,帮她带了今日的功课。 童少悬向葛寻晴道谢,葛寻晴四处张望,还问她: 哎,你的娘子呢?快让我瞧瞧举国闻名的美人到底怎生模样。 童少悬无情道:没有没有。 怎么没有?她不是已经住到你们童府上来了么?别这么小气。莫非你想要金屋藏娇,连我也不让看?哎,亏我大老远给你送功课来,你竟对我这般绝情。 是,大老远的居然还送功课,缺不缺德?就不能让我好好待在家里,远离功课么? 看出来了,你就是小气。 与小气挨不上边,只不过和她不对付。 葛寻晴疑惑道:怎么会,你俩是天赐良缘,如何不对付? 这同窗实在难缠,童少悬只想快些打消她成日想要见唐三娘的心思。 你都说了,那是天子赐的,不是我自个儿找的,自然不对付。叫她她也会不来的,你快回家吧,都要宵禁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声甜甜的呼唤从花园里传来: 夫人。 童少悬猛然一哆嗦。 有谁会这样称呼她,只有唐见微了。 与唐见微的声音同时飘来的,还有一缕牵动童少悬灵魂的香味。 童少悬诧异地回头,见唐见微从花园深处走来,窈窕的身段被花园内刚刚点起的纱灯映照得更加美艳动人。 她手里托着一个木盘子,盘子上窝着一只烧鸡,正是刘傻子同款烧鸡! 童少悬魂儿被那香味勾得飘飘荡荡,葛寻晴也被乍然出现的美人扰得心思难平。 长思啊葛寻晴感叹,不仅没叫她,她便主动就来了,而且还捧着你喜欢吃的烧鸡来了。看来你们感情好得很,只是在眼气我这孤苦独身的女子罢了。 童少悬: 这事儿真的很难解释。 ※※※※※※※※※※※※※※※※※※※※ 唐见微狐媚(划掉)贤妻第三式 第28章 唐见微人都到眼前了, 童少悬和葛寻晴还并髻发愣。 烧鸡放在木桌上,唐见微温婉娴静地将双手交叠在胸前,询问童少悬: 夫人, 这位是? 没等童少悬介绍,葛寻晴往前迈了一步, 平日里又甜又清脆的声音不知为何故意压低了一些,眼睛也宛如抱恙,刻意眯起,浑身充满了你看看我可是位熟女的言外之意: 吾乃长思的同窗,姓葛名寻晴,见过嫂子,嫂子可以叫我仰光。 童少悬暗暗乜她俩一眼。 一个喊夫人一个喊嫂子,一来一回倒是熟识的很 显得童少悬这个当事人反而像个外人。 仰光。唐见微亲切和蔼地称呼了一声后,也自我介绍了一番, 不过她没有说出表字来。 童少悬在一旁听着, 心里有些在意。 唐见微已经十七了, 转年十八, 居然还没有起表字么? 也就是说, 她并没有入仕的打算? 仰光是来给阿念送功课的吧?唐见微招呼她一同坐下, 既然来了,便在此吃晚膳吧,我去拿些膳具来。 葛寻晴还没说好,童少悬先帮她拒绝了: 一会儿就宵禁了,她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 唐见微眨眨眼:若是回不去便住在这儿, 正好可以给你详细讲讲今日书院先生都教了些什么。 童少悬悄悄拉了拉她的裙摆, 她俯身过来。 童少悬道:你如何擅自做主? 唐见微说:读书可是头等大事。 你 唐见微不和她在小事上纠缠, 笑脸依旧, 迅速换了个话题: 你要甜口的蘸料,还是咸口的蘸料?要配面食还是米饭?我去帮你准备。 不用了,我自己 童少悬就要站起来的时候,被唐见微轻轻点着肩头,带了回去。 你别去了,有客人在你便留下来招呼客人。而且你伤还未好别四处奔走,交给我不好吗? 童少悬被迷惑了。 虽然她亲眼见识过这个女人是如何的表里不一,可当她自己是局中人时,也极其分不清真伪。 她看不出此时唐见微忽然的柔情是在打什么算盘,想要从葫芦里卖什么药给她。 莫非还是因为那日救她的事? 我吃甜口的,要米饭。童少悬说,劳烦。 好的。仰光你呢? 我也要甜口的,要米饭!我们夙县人真是离不开米饭。 唐见微迎笑道:那正简单,米饭已经煮好,我去盛了就来。阿念,我去去就回。 唐见微每说一句话便看童少悬一眼,每做一件事都会跟童少悬交待一声,在她同窗面前给足了她面子,就差将她当太上皇一样的供起来了。 童少悬被她哄得又别扭又舒服,不知道作何表情才是,只对她点了点头。 唐见微去拿调料和米饭了,她前脚一走,葛寻晴后脚便惊呼一声: 长思!你真不要脸! 童少悬:?? 还没真的过门呢,就将你伺候得这么好!若是过门了,你还不坐享椒房之宠,无疆之休? 来来来,擦擦口水。童少悬将她的手绢扯出来,往她嘴角抹。 嘁!葛寻晴将她挥开,都恩爱成这样了,还说不对付,我看你就是来显摆的。 童少悬乐了:是是是,我是来显摆的,那你就是特意来找显摆的。姜太公钓鱼还需要个鱼钩子,我钓仰光连钩子都不用,仰光你自己从水里往上蹦,这能赖得着谁? 葛寻晴气急败坏地捶了她一顿:你就这张嘴讨厌!唐姐姐那么温柔,岂不被你欺负死! 我欺负她?好大的口气,我怎么可能欺负的动她?她不一刀了结我的性命,已经是感天动地了。 咦?看不出来,美人竟这般凶残。这么说来你这伤是被她虐待的? 你又想哪儿去了,不是。 那是怎么弄的?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与唐见微无关,你怎可如此想她? 葛寻晴:?? 你俩的感情到底好还是不好? 唐见微很快就回来了,手中还有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有三份蘸料,两碗米饭和一碗面。 葛寻晴咦了一声:嫂子喜欢吃面? 唐见微道:我是北方人,自小习惯了以面为主食。 葛寻晴没去过博陵,听唐见微这么说,有些难以想象。 在她们夙县人看来,主食除了米饭之外再无其他,面也是配菜,加入调料的面条可以和米饭配合食用。 说到南北差异,葛寻晴来了兴致,对唐见微问个不停。 问她博陵风土人情,问她京师的壮阔,问博陵的年轻人都是如何娱乐 总之,之前问童少悬而没能得到答案的事情,她统统都向唐见微堆了过去。 唐见微也十分好脾气地一一回答,言无不尽。 唐见微一边解答葛寻晴的好奇,一边有些苦恼。 东院里小小的小木桌有些腾挪不开,放不开这么多碗盘。 本来这木桌子木凳子就是用来饮茶的,平日里并不承担三餐,童少悬进食不是在饭厅就是在自己的卧房,从未在院子里用膳。 唐见微手里还端着木盘,有些费劲地将碗碟重新排列,动作缓慢细致,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装了料汁和鸡油的碗盘撞翻下去,洒谁一身都不好。 童少悬见她摆放得很困难,便摸到了桌子的下方,从下翻起一面扇形木板,咔哒一声,与四边形的木桌完美拼接在一起。 唐见微咦了一声,这和她突然成精的推车的机理,几乎一模一样。 咔咔咔,木桌其他的三个角也都拼接上了相同的扇形,一瞬间原本正方形的小木桌变成了一面圆形的大木桌。 唐见微有点懵,而童少悬和葛寻晴似乎对此事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惊讶,她也不便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有序地将碗碟调整好。 葛寻晴也识得这烧鸡:这是刘傻子烧鸡?这时辰可不好买,嫂子是提前去侯着了吗?居然还是热乎的? 这只烧鸡也是唐见微自己烧的。 今天不知为何天气格外热,坐在火炉边上候着烧鸡,惹得唐见微一身的汗。 方才刚来的时候的,鸡皮上冒着油花,认真听还能听到滋滋作响的声音,而唐见微的脸上被烤出一层不自然的薄薄红晕。 因为即将入夜,四周只有纱灯的火光,故童少悬和葛寻晴都没察觉。 唐见微也不拆穿,帮她们把鸡撕开,童少悬和葛寻晴一个人一个鸡腿,放到她们的蘸料碗里。 是我托下人提前去排队买的,这天气也不容易冷。你们尝尝看蘸料的味道如何?如果味道太浓吃不惯的话,我再给你们重新调。 葛寻晴看了眼碗中的鸡腿,被烤得暗红发亮的鸡皮被撤开,露出皮下白嫩嫩还在流汤的鸡肉。 葛寻晴食指大动,捻了鸡腿前端的骨头,将鸡肉在料汁中浸了浸,咬下一口,细细地咀嚼。 但凡是夙县本地人,没有不知道刘傻子烧鸡的滋味何等美妙,她也不是没吃过。 可是嘴里鸡腿的滋味与她曾经吃过的有些不同。 鸡肉里的汁水被脆嫩的表皮紧紧锁住,葛寻晴都不敢撕扯得太用力,生怕一口咬下去,鸡肉的汤汁会流得满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1) 不仅不雅,也实在太浪费了。 鸡肉多汤爽滑,鸡皮也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味。 二者与那放了糖和蜀椒,有些甘甜又有些辛辣的蘸料融合入口,复杂又十分妥帖的层次感迅速将味觉惊醒。 太好吃了!嫂子,这蘸料和烧鸡当真绝配! 葛寻晴吃得满口生香,方才还在装成熟,此刻鸡腿入口,立即被打回原形。 用蘸了料的鸡肉配合米饭一同扫入口中,本来就上了一整天课的葛寻晴两三口就吃掉了半碗饭。 这场面若是被她阿娘瞧见,定要训她一顿,说她举止粗鲁。 可是美食当前,她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了的。 似乎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烧鸡,甚至连米饭都比她家的好吃,又香又糯,颗颗饱满分明。 葛寻晴只当是唐见微将刘傻子烧鸡稍微改良一番,配上了料汁,才会让她吃得这般兴奋。 而童少悬刚刚吃过正宗的刘傻子烧鸡,且只吃了一口就觉得没滋味而吃不下去,如今咬了一口唐见微带来的鸡腿肉,便愣住了。 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上次唐见微赔给她那只烧鸡也是相同的味道。烟熏味浓郁却不过分,从鸡皮渗入到了鸡肉里,整只烧鸡无论从里到外,所有的一切都如此恰如其分。 多一分太腻,少一分寡淡,这份香味正是让童少悬魂牵梦萦的香味。 童少悬已经确定,这不是刘傻子烧鸡,而是出自唐见微之手。 她早就该想到了,唐见微最令人称道的,除了美貌、诗赋、六艺之外,厨艺也相当了得。 长孙岸跟她说过,长公主喜欢吃,能够在她身边侍候的人,除了是长得貌美的小娘子之外,厨艺也需精湛。那日赏春宴,唐见微似乎还掌管着后厨,看上去像是总厨。 原来她亲手烧制的鸡,比刘傻子的还要美味许多 葛寻晴还在称赞刘傻子看上去傻,手艺可一点儿都不含糊。 童少悬不太乐意,便说了实话:这烧鸡可不是出自刘傻子之手。 葛寻晴和唐见微同时看向她。 葛寻晴哎了一声:不是出自刘傻子之手,那是谁? 童少悬问唐见微:这是你做的吧? 葛寻晴:?! 唐见微笑说:你们觉得好吃便好,谁做的又有什么关系。 葛寻晴:!! 童少悬:所以之前那只烧鸡,也是出自你手? 唐见微甜甜一笑:上次的好吃还是这次的好吃? 童少悬被她问得有点羞赧,低头扒了一口饭说道: 都好吃。 葛寻晴瞧瞧童少悬,又看看唐见微,这香甜微妙的气氛是要让她嫉妒而亡吗? 独身一人的她即便捧着一碗凤髓龙肝,也在瞬间变成了清汤寡水,索然无味。 吃完晚膳,童少悬让柴叔送葛寻晴回府。 两人站在童家大门口,葛寻晴握着童少悬的手说: 昨个儿我耶娘还在问我,想要寻觅一个小郎君还是小娘子共度余生。我当时说了,自然是要找个小郎君,不用缴那么高的赋税,还能轻轻松松诞下子嗣。可今日嫂嫂子这一手好手艺又让我有些犹豫了。男子和女子终究不同,若是能寻一个如同嫂子一般美貌、懂得疼人,又能做一桌子美味佳肴的妻子,当真不枉此生。 童少悬揶揄她:怎么,吃唐见微一顿饭,连带着人生都能改变? 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行了,懒得与你多说,吃饱喝足我回去睡了。柴叔,咱们走。 柴叔应了一声,提着纱灯跟在葛寻晴的身后,送她出门。 身在福中么? 童少悬从门口的竹林中穿过,头顶星汉斑斓,水蓝色的裙摆带起一阵燥热的风,让她有些恍然。 即便现在想起来依旧很不真实。 她和那个思慕已久的人,就要变成天长地久的关系。 而这个人的名字及关系,经由身边最亲近友人的口中提及,仍让她如浸梦中。 穿过竹林到了前厅,往西边走是西院,往东边走是东院,此处正是她和唐见微的岔路口。 夫人。 唐见微清甜又平稳的声音,跟随着虫鸣声一起传到童少悬的耳朵里。 之前以为喊她夫人是唐见微招惹她的把戏,可如今四下无他人,从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有逗耍的意愿,童少悬有些疑惑,她是当真想要称呼得这么亲热么? 你在这儿做什么?童少悬问她。 我在等你。 有何事? 唐见微往旁边撤了一步,推车出现在她身后: 这是你改造的吧? 嗯。 用膳时的小木桌也出自你手,对吗?唐见微就像是第一天认识童少悬一般,凝神打量着她,你居然有这等才能,着实看不出。我还以为你只是一只纸糊的病秧子,一吹便倒,一吓就散。 你特意等我就是来笑话我的? 自然不是,我是来道谢的。谢谢你为我改造了推车。 不必客气。就当是你请我吃烧鸡的回礼吧。 烧鸡才多少钱,推车又是多少钱。这种推车在你们夙县市集上居然卖到了六十两的天价,那还是最普通不过的款型。想买经过你手的推车精,怎么着也得卖个大几千两。 推车精这名字可真难听。唐见微,你也是熟读四书五经之人,就不能给你吃饭的家伙起个更响亮的名字? 更响亮的名字?长思好还是阿念好? 还是推车精吧。 唐见微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也不知为何,不管怀着怎样的心思跟童少悬说话,最后都会被激起逗弄调侃的情绪。 而童少悬却因唐见微的笑晃了眼,心口流过一阵阵的暖流。 唐见微这人实在太危险,一不小心就被她外貌所迷惑。 不可不可。 那只帮你坨书的小绵羊后来怎么样了?你将它修好了吗? 还没有。不着急,等我什么时候再要去书院了,什么时候再修。 不用说,那一定也是你造的。为何它能自行前进?这是何原理? 那是利用手抽式转轮联动齿轮组,为连杆结构和转盘蓄力的方式产生的动力推行的。 蛤? 如果利用炭甚至是石漆供能的话,或许能够走得更远。只不过现在我还未研制出来。 唐见微当然知道炭和石漆是什么,可是能利用它们让死物自行,这事儿她从未想过。 你为何知道这些奇事?可以告诉我吗?唐见微对她的小脑瓜如何长的,很有兴趣。 自然可以告诉你。童少悬说,可即便告诉你了你也听不懂,何必浪费这些口舌。 唐见微: 唐见微承认她说的对,可是也真欠揍。 童少悬得意地笑:总算有让你这张讨厌的嘴老实闭上的时候。 唐见微却看向童少悬小巧又剔透的耳朵:你这耳朵,总有一日要被我随意提拎。 童少悬有些乏了,她的精力往往不足以让她支撑一整日。 今日也是熟悉的腰酸背痛,宵禁时分便是回房读书,准备就寝的时候。 偏偏葛寻晴还送来了功课来反正明日应该也不去书院,攒到非得去书院的那日再一块儿写了,还能多些逍遥的日子。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对了,我有一事相求。 童少悬正要离开,唐见微指着推车的横板道, 你是否能帮我改造一下推车?我的油锅太大,这两块木板的间隙太窄,卡不住油锅,时常左摇右晃的,热油喷溅出来的话那可不得了。 你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童少悬细长的指尖颇有目的性地摸到推车横板的最前端,于角落处拔起一根金属闩插,再去推横板时,推车面上的所有横板便能自由地平行滑动。 想要多宽的空间,自行调整完之后,把这个闩插再插回去就行了。 原来还能这样之前我就瞧着那闩插有点儿厉害,感觉它一定会有用处,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原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神奇。 唐见微震惊,她要嫁的人是鲁班再世吗? 童少悬从骨头缝里透出酸涩,就快要站不住了,偏偏眼尖,发现她最精妙的设计被唐见微用布条给蒙了起来。 她指着推车车身,被一块怪好看的碎花小布蒙起来的地方问道: 你为何将它挡住? 正好说到它,我得好好问问你它是做什么用的。唐见微指着推车面上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有一个暗棕色的小圆形,和周围的颜色略有不同, 这是个机关对吧,每次我不小心碰到它的时候,就会弹射出暗器! 童少悬:?? 你看啊。唐见微往旁边躲了一步,按下那机关,车侧嗖地弹出一个扁平的车斗,车斗的位置正好在车身正中。 好几次我正忙着的时候,不小心压到这暗器,车斗弹得那叫一个防不胜防,一个没留神便会被车斗打正着。这弹射的力道还真不小,我肚子一大块的青紫。唐见微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问站在车对面的童少悬, 我就想问问,您老人家能不能把这机关给卸了?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似乎从你的眼神中发现了蔑视。 来。童少悬向她招招手,站到我这儿来。 唐见微绕过车,和童少悬并肩站。 从这一侧依旧能按到所谓的机关,但是弹出来的车斗完全没有可能打到唐见微。 童少悬:你有没有想过,可以站到这一侧来炸油条?那个弹出来的车斗是向外,专门收钱银用的。每次需要收钱银的时候,只需要按下机关,让人将钱银放入车兜便好,不用过你的手,会干净许多。 唐见微: 换了一个方位,展开了全新的视野。 都怪推车长得太平衡,让人完全分不出里外! 唐见微在感叹童少悬才能卓越之余,又生出了一个疑问: 你居然连这种细节都想到了,你可是一早就想到我会卖早点? 我没想过。童少悬说,我只是凭借着本能在改造推车。 本能? 既然它已经是一辆推车,并且出现在我眼前,我便没法忍受它太过平庸和丑陋。 你会不会太苛刻了一些?它只是一辆推车。 不行。童少悬闭着眼严肃地摇头,其他事情可以妥协,唯有此事,我绝对不可以退让一步。 就在这一刻,月光之下的童少悬变得有些陌生。 唐见微没想到这个体弱又有些胆小,跟汤圆一样白且软的少女,居然也有固持坚守的事。 她也有点明白,为何童少悬能够造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神器,却没有将它贩卖。 恐怕是童少悬自己不愿意这么做吧。 不愿将自己珍视的东西沾染上铜臭味。 还有其他的事吗?童少悬的声音有些飘,眼皮也耷拉下来,看上去有点摇摇欲坠。 此时刚到戌时,她居然已经倦成这样。 没别的事我回去睡了。童少悬揉揉眼睛,方才冷峻高傲的神童又变成娇美柔软的小娘子了。 我送你回去吧。唐见微上来挽住她。 童少悬有点别扭,但唐见微这么主动,挽着她的力道又足够支撑她的行动,童少悬心里多了一份踏实和温暖。 便也没再拒绝。 两人安静地相伴而行,穿过长长的走廊,纱灯将她俩亲密无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唐见微:我知道我烧鸡做的好吃,但我不是唐傻子(磨刀 小妻妻今日份的亲密接触(1/1) 第29章 仲秋时分, 夙县城内梧桐由青变黄,却还未黄透,如一层交织在头顶的锦绣画卷, 璀璨连天。 桂花香味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尖。 城外红叶满阶,如霞似火。 唐见微发现, 这个东南小县居然也挺有韵味。 从童府的院子里便能远眺白头山。 唐见微磨豆浆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白头山,白头山上依旧一片苍青,不说发白了,就连变黄的迹象都没有显现。 她对此山名字的得来更好奇了。 和紫檀一块儿磨完豆浆发好面团,这些事儿越做越熟练,太阳刚下山,她便已将明日出摊的所有准备完成。 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唐见微去庖厨,将煮了许久的百合粥盛了两碗出来, 在粥上洒些金银花, 往东院宋桥和童长廷的卧房送去。 童长廷前些日子一直在启州办事, 昨天才刚回来, 唐见微便是来问安的。 唐见微将百合粥放置在案几上, 跪坐行礼之后道:阿慎见过耶娘。 宋桥倒是应得很自然, 童长廷的表情就精彩多了。 当初唐见微让送亲的侍女快马加鞭来到宿县,通知童家家主说她要提前住进府中的时候,宋桥是第一个反对的,态度坚决,童家举家赞同。 虽然那时童长廷心里有些不安, 觉得唐见微身世可怜, 即便现在不让她住进来, 往后都要在同一个屋檐下, 闹得太僵对谁都不好。但妻子和子女们都分外坚定,一致对外,童长廷也没好再说什么。 谁能想到出门一趟回来,唐见微一行三人不仅住进来了,还一口一个阿耶阿娘的叫,不知道的指不定以为她已经和阿念成亲了呢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2) 耶娘这么亲近的称呼叫得顺口,宋桥居然含笑应下了。 童长廷心里直犯嘀咕这不像是妻子会做的事儿啊。 唐见微心巧嘴乖,一副惹人疼爱的模样:仲秋时节由暑入凉,正是寒热多变阳消阴长的时节。秋燥伤人,最是需要润肺生津,养阴清燥。这百合便是润肺佳品,金银花乃滋阴良膳。二者搭配对身体大有裨益,耶娘若是不嫌弃阿慎手艺粗糙的话尝尝看滋味如何。若是不合口味,耶娘一定跟阿慎说。 一开始童长廷没敢太快抬手,暗中观察宋桥的举动,一切以妻子的决策为准。 宋桥心无城府,乐呵呵地接过粥:你有这份孝心便好,我和你阿耶对吃的不太讲究,能够裹腹就是。 唐见微心道,这倒是句大实话,这些日子她早也看出来了。 见妻子接过了粥,童长廷放宽了心,也拿过碗,喝了一口之后眼睛微睁,夸赞道: 这粥的味道可真不错! 宋桥知道唐见微在坊门口支早点摊,卖豆浆和油果子,不过宋桥从来没有吃过,喝她做的浆粥也是头一回。 滋味的确出乎意料。 每一颗米粒都被熬煮得软糯稀烂,米香浓稠,白米本身的甘甜非常清晰爽口。百合和金银花煮熟之后口感绵糯,即便有些微苦,却也挺好吃。而这微苦无伤大雅,喝下之后从喉咙到身子里,都被若隐若现的甘苦打开了一条通天大道,舒坦得很。 童长廷两三口就将粥喝得精光,喝完之后意犹未尽,问唐见微: 还有吗? 宋桥暗暗睨他一眼你倒是有点儿长辈的模样啊! 童长廷分外无辜不能怪我,实在太好喝了。你不也喝得挺起劲儿? 唐见微立即将碗接了去:我这就帮阿耶再盛一碗。阿娘呢? 宋桥扁了扁嘴,也将碗送了过来:劳烦你了,我也再来一碗。 童长廷: 唐见微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先前就想到了宋桥和童长廷会添一碗,便多煮了一些,盛了两碗还余了一大半。 紫檀装了两碗回房跟唐观秋一块儿喝了,这会儿剩下还在庖厨的锅里,正在用几块木炭煨着保温。 将粥盛出来的时候温度正合适,不烫嘴也不凉,端给童长廷和宋桥,两人进食的速度完全不比第一碗慢。 宋桥从来没有一口气喝过这么多的粥,不可思议的是,即便两碗下肚她依旧有点意犹未尽。 她可是已经用过晚膳了。 将碗喝汤匙一块儿放下时,发现唐见微正凝望着她。 阿慎,今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我们说? 这位准媳妇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碗粥看似平凡,实则下了不少心思,宋桥便听听唐见微到底有何事相求。 唐见微的确有事要请教宋桥:阿娘,阿念身子虚,可瞧过大夫了? 她这么一开口,教宋桥有些惊讶。 本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事来,有可能是为了聘礼,也可能是为了早点摊的事儿,没想到她竟是惦记着阿念。 一说到女儿的身子,宋桥习惯性地锁紧了眉心: 瞧过了,如何没瞧过?别说是夙县和菿县,就是整个昂州,近邻的几个州,所有知名的大夫我们都请了个遍。 大夫都如何说的? 大夫的意思便是药为辅,食疗为主,用药膳慢慢养着。咱们阿念从小都是将药当饭吃的,看上去是瘦弱了些,但到底年纪还小。阿慎,你不用担忧,我和你阿耶都是后长,快十八了才抽条,二十二了还蹿一蹿,阿念必定是随我们。阿念今年就比去年要长上一指了。 唐见微:个子长短倒是无妨,娇小可爱也招人喜欢。何况阿念有盖世之才,我见过她造的那些机巧,当真让人大开眼界。 唐见微察觉到宋桥每字每句都在为童少悬说好话,或是怕自己对童少悬的病体有什么微词。唐见微这番话便是想要将她的担忧转移。 宋桥脸色却是更难看,回头看了童长廷一眼,示意他出门去。 童长廷正兴致勃勃地等她们接着往下聊,接到妻子的眼神,只能意犹未尽地出门去。 屋里只剩她们婆媳二人,宋桥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道: 阿慎,你可是在担心阿念在床帏之事上应付不来? 宋桥在博陵出生,但来南地多年,口音多少有些改变,唐见微一时没听明白,反问道:窗什么事? 宋桥直言不讳:便是你和阿念的闺中之事。 唐见微今夜来给童长廷问安是一,另一个目的便是想要将大夫给童少悬开的药贴取走,琢磨琢磨。 《杂食记》之中也有食疗养生的记载,她本也学过些药理,唐观秋那种痴症她应付不了,但药膳这一块还能应付一二。 只要吃透了童少悬的药贴,知道她病根在何处,食借药威,药助食势,往后的食单也好根据她的病症调整添补。 没想到童家这二位家主,对每日入口的食物是真的马虎,脑子里藏的事也让人措手不及。 唐见微觉得自个儿也算是见过世面,甚至是跟长公主这样的人物对过招,可宋桥这话立即让她脑中呈现出了活色生香的画面,防不胜防,教她羞红了脸。 阿、阿娘如何说这些?是不是考虑得太远了点? 宋桥见她有些闪躲,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是自己误会了。 不过既然话都说到这了,宋桥觉得提前说明白了也好: 你和阿念明年正月就要拜堂,闺中之事必不可少。在这方面你不必担心。这段时日住在童府,你也发现她的巧思了吧?飞天遁地的器物,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她转头就能造出来。不是我这个当阿娘的自夸,别说是夙县昂州,就是放眼整个大苍,放眼全天下,也未必有人能在造物方面与我们阿念相提并论。 唐见微点了点头,宋桥并非倨傲自尊,她亲眼见证过巧夺天工的推车精,童少悬的才能或许才刚刚展露,还有多少可挖掘之处,恐怕此时谁也无法下定论。 唐见微真情实意地赞同,让宋桥心里宽了一些,更加敢说: 你们都是女子,但云雨之时多数也分乾坤,这事儿我是知道的。阿念这孩子看着性子有些闷,其实心气儿挺高,我这为娘的最明白她。不瞒你说,阿念光有巧思可不行,也得有灵活的双手来实现她的巧思。 说到此处,宋桥送了一波眼神给唐见微: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唐见微: 我并不是很想明白 但我已经明白了! 这会儿就帮着女儿和媳妇分乾坤,是不是太心急了? 唐见微印堂发黑这种事就让鸾凤自己去分不就好了吗? 等等,我也没想和童少悬分这种事 一开始只是宋桥在走偏,到了这时候唐见微也一并被带偏了。 宋桥还在说往后一定让童少悬好好锻炼,养好了身子唐见微才能尽快要孩子,毕竟传闻中女女生子秘法需要骇人的翻浪时长 唐见微耳朵里几乎生出火来,此地不宜久留,借口还要看庖厨里的火,跟宋桥约好明日来取童少悬的药贴之后,便匆忙请安离去。 将屋门一合,夜间的凉意铺在唐见微的耳朵上、脸庞上,这才将一身的燥热给吹去了一些。 谁乾谁坤还说不定呢,要生也是我让她生! 童少悬心气儿高,她心气儿更高。 从小处处都拔头筹的唐见微,在确定了自己的取向之后,便没把自己当做坤来看过。 老娘绝对是乾,只能是乾!藐视万物的乾! 唐见微哼了一声,就要走的时候,发现花园深处方才被赶出来的童长廷正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行罢 听到就听到了,我话就放这儿了! 唐见微强打精神,对童长廷礼貌性地尬笑施礼之后,便甩开童长廷的眼神,大步离开。 童长廷屏气凝神了半晌,侧了侧身,坐在石凳上的童少悬从他身后露了出来。 童少悬手里拿着一卷绘满了构理图的小羊皮卷,脸上的表情比她阿耶还要精彩。 阿念,要不然你还是回屋去吧,咱们改日再议。更深露重的别伤刚刚好又着了凉。 童少悬嗯啊了半天,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满怀心思地将构理图卷了起来。 童长廷看她将构理图卷在了外侧,分明是心思混乱的结果,也没提醒她 换成任何一家的小姑娘,听到唐见微方才的话,都很有理由混乱片刻。 又过了两日,书院的先生亲自来童府探望童少悬,询问童少悬病情如何,童少悬便知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果然,宋桥和童长廷送别先生之后回来,问她胳膊伤是否好了,若是无碍的话明日起回去上课吧。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童少悬懒洋洋地答应下来。 第二日一早,葛寻晴和几位同窗去书院路过景阳坊,正好遇上穿着一袭鹅黄色高腰襦裙的童少悬。 咦?你终于舍得出门了。葛寻晴上前来挽住童少悬,连连诉苦, 我的好妹妹啊,没你在学堂镇着,可把孔先生厉害坏了!每日都要揪几个人起来考究,完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当初是怎么被你对得哑口无言丢尽老脸的。长思啊没你在的日子我们好苦啊哎?长思,怎么感觉你长得有些不一样了?你们来看看,咱们长思是不是有些不一样了? 葛寻晴一声呼唤,周围同行几个小娘子纷纷围上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童少悬,七嘴八舌道: 是啊,是有些不同了。 哪儿不同了? 是了,有些圆润了。 葛寻晴用双指夹了她的脸蛋一把,喜道:不仅圆润了,手感也细腻许多。瞧着跟剥了壳鸡蛋一般的小脸,我这么一夹,差点将我整个人滑出去!一定是嫂子的手艺太好,能将你都养出二两肉来! 童少悬早就习惯了葛寻晴的聒噪,向她摆出一个温柔又无情的笑容: 你倒是真的滑一个看看呀。今日若孔先生再考校,看我搭不搭救你。 葛寻晴连忙讨饶:哎哟长思姐姐别生气,我这不是闹你么,太久不见格外想念,你可得和我一块儿联手,共同击退孔先生! 童少悬笑而不语,一群人叽叽喳喳往外走,她们还没瞧见唐见微,唐见微已经看到她们了。 方才葛寻晴和童少悬两人亲密无间的场面也一并瞧了个真真切切。 葛寻晴和童少悬是发小,八岁那年一块儿进了书院,书案相并,很快就成了好友。 虽大苍有同性成婚之风,但年纪尚幼的小娘子之间玩闹起来并不会有旁的心思,特别是手帕之交,亲热惯了,即便现在童少悬已经定亲,可一时半会儿还没改过来,甚至都没想到需要改改。 唐见微的早点摊前又围了一圈的人,将她挡住,童少悬和她的友伴们从坊门边走过来,有说有笑,童少悬没发现唐见微。 唐见微熟练地将油条捞起放到网兜上滴油放晾,客人们和她聊着闲天越聊越起劲,而唐见微嘴上搭得一句不落,说完之后再回想方才自己的话,竟一句都没想起来。 就在此时,童少悬就像感应到了什么,眼神忽然穿过众人层层叠叠的肩颈,与唐见微对上了。 两人目光相碰,唐见微稍有恍惚,但很快就重拾笑意,对童少悬美美地一笑。 童少悬想到的却是昨夜去找阿耶讨论构理图时,听到她那口无遮拦,教人烂耳朵的浮浪话。肚子不知为何绞痛了起来,浑身上下惶惶不安,仿佛只是回想她的话,便似真的怀了她的孩子一般。 本以为她和唐见微的关系略有缓和。 那一夜相伴而行颇有些温融暖意,童少悬甚至思索过以往是否对唐见微有些不应该的偏见,或许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戴着虚伪的面具? 这想法还未在怀里揣出温度,便被唐见微那惊天一语彻底击破 要生也是我让她生! 童少悬心口发紧,只想着快点离开这儿,别再和唐见微碰面。 加快了步伐要离开,葛寻晴却顿住了脚步。 咦?那不是嫂子吗?自己停住脚步不说,连带着将童少悬一块儿扯了回来。 嫂子葛寻晴大大方方地跟唐见微打招呼。 唐见微能怎么办呢?就算童少悬已经捂住了脸,她也得回应葛寻晴的呼唤啊。 去书院呢?唐见微觉得自己笑容的僵硬程度,能让千年干尸都自愧弗如。 葛寻晴道:正是!知道长思今日出关,我们姐几个正是来接她的! 童少悬讶异地看向她,认识她七年之久,居然第一天知道葛仰光信口胡诌得这般轻松自如,宛若天成。 身后的三五同窗各个惊奇: 这不是油条西施吗?长思?她便是你那天子赐婚的博陵名门? 这这这是真的吗?长思,为何你从未提及? 当真是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童少悬:若你能将 同窗: 童少悬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上头,不要被唐见微的外表迷惑。 每当她有这种情绪的时候,多少都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太过粗俗,居然会被一张脸皮诱惑。 如今看看同窗门的表现,她便知道着了道的不仅是她一人。 童少悬告诫大家:不可一叶遮目,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以筳撞钟,岂能通其条贯,考其文理,发其音声哉。 同窗道:听长思这意思,和这种绝色美人共结连理,竟还心怀埋怨? 另一同窗再道:长思这是得了便宜卖乖。 童少悬正要反驳,葛寻晴用胳膊肘疯狂肘她:嫂子叫你,叫你呢!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3) 唐见微还真的在对她招手。 晨光之下唐见微云鬓花颜险些晃瞎了童少悬的眼睛。 这一日唐见微依旧穿着博陵府里最时兴的白鸟裙,即便炸着油条也毫不怠慢,从身后绕到两臂的帔帛垂漫飘逸,庄丽若仙。 双垂髻衬得她灵动可爱,肤若凝脂面若桃花,纤纤细指对着童少悬的方向往掌心里拢了拢,朱唇娇俏,扬起一个饱满热切的笑意。 待童少悬将这一切从眼底消化入心底的时候,她的身子自行动了起来,响应了唐见微的召唤,走到她面前。 唐见微将三根油条裹好,递给童少悬:拿着。 童少悬愣愣地接过。 又递来一个鼓鼓囊囊的衔杯牛皮壶:这也拿着。 不用说,里面自然装的是豆浆。 等候的客人们其实瞧出来了,但嘴上还是要起哄: 唐老板不厚道,怎么还让人插队? 可不么,咱们都在这儿老实候着,却教这小娘子抢在了前头,这是何理? 唐见微道:这是我家夫人,三根油条和豆浆都是我一早为她预留的,只待娘子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便取给她。 众人了然,全都用艳羡的眼神瞧童少悬。 童少悬低着头,仿佛是被囚车拉着游街的死囚,快要被大家的目光烧成焦炭。可手中的油条正散发着阵阵香味,透过粗布也能感觉到油条的饱满和酥脆的质地,让她难以拒绝。 唐见微仿佛感受不到任何局促,天地之间只有她们二人似的,略靠近童少悬道: 估摸着以你的食量吃半根就了不起了,剩下的你大可分给同窗。这油条是两条面片并在一块儿的,从中间一撕就开,很好分扯。不是我小气不多给你几根,你也瞧见了,候着的客人不少,若是给得多了只怕人家会不乐意。你可别生我的气。好了,你快去书院吧,这儿油味儿重,别熏着你。傍晚早些回来,我备好晚膳等着你。 唐见微冲她眨眨眼,完完全全是和自家人说话时亲密从容的姿态。 她又一次被唐见微这个女人弄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或许昨晚的荤话是真,今晨的呵护也是真。 唐见微完全不知道昨夜那句私下计较的恶言,不仅被童长廷听去,童少悬本人当时也在场。 到了此刻,童少悬摇摆得有理可依,唐见微妥帖得恰如其分。 童少悬拿了油条豆浆回来,同窗们称羡不断,她按照唐见微的话将油条分出去,自己只留下半根。 分得刚刚好。 一行人走进山间长阶。 早就听闻油条西施做的油果子好吃!早就想吃了,每每瞧那候着的人便只能作罢。没想到今日托了长思的福,总算是吃到了。唔好脆啊,这口感,道一句天上有地下无也不为过吧! 好吃好吃! 长思妹妹,我可羡慕死你了! 先前倒是咱们不着道胡言乱语了,原来咱们长思和娘子的感情好得很呐! 童少悬被一口油条一口豆浆相互融合衬托的美味感染得一塌糊涂之时,一时间忘记了反驳。 感情好不好暂且有些混乱,不过,定不会怀那纨绔女的孩子! ※※※※※※※※※※※※※※※※※※※※ 童少悬(捏紧衣襟):没想到你是这种禽兽! 唐见微:你是不是拿错我的剧本了?! 童爸:打扰了 第30章 童少悬回到白鹿书院时, 发现唐氏早点摊的生意已经做到书院学生们的身上。 没有住校舍的学生们不是拎着油条来学堂,就是已经买过吃完了。 更有买了十多根油条分给好友,卖力帮唐见微吆喝买卖的。 童少悬坐到书案前, 将一卷卷的书卷抱出来的时候,被油条嘎嘣嘎嘣的脆响声以及对油条西施的美貌疯狂议论的话填了一耳朵。 这个女人当真厉害, 童少悬不禁想道,卖个油果子居然都能卖出这等动静,着实让人叹服。 大家还未将油条西施与童少悬御赐的妻子这两个身份联系起来,葛寻晴蠢蠢欲动想要说,被童少悬一个眼神拿下 若是还想我帮你对付孔先生,便老老实实闭嘴。 葛寻晴一张快嘴被堵,憋得浑身难受,居然拿起书卷开始自觉读书。 . 唐氏早点摊名声渐渐在夙县传开,传得神乎其神。 有人来想要尝尝这风靡夙县的油果子到底有多好吃, 也有人只是单纯的想要来品一品油条西施的美貌, 看看这位一口官话的小娘子究竟是怎生模样, 能被冠以西施的美名。 客源渐广, 唐见微开业的优惠也告一段落, 开始正价售卖。 一根油条两文钱, 油条加豆浆整套四文钱,豆浆不单独售卖。 油条无论买多少根都按照每根两文收取,但若是买一套的话,第二套半价出售。 也就是两根油条两碗豆浆一共六文钱。这可比单独买油条要合算多了。 更何况油条与豆浆乃绝配,一同食用更添风味。 反正都要吃, 相识的客人们便约定一块儿买两套。而独自来买的客人, 随便在队伍里或者路上抓个人来凑单, 第二套唐见微自然也算半价给对方。 若是有大宗交易, 一次性买二十套以上,唐见微需对方提前一天说明、预购,约定好取货的时辰,她算好时间提前炸好油条备好豆浆,顾客来取货的时候油条又热又脆,豆浆也还烫手得很。 县衙门便是她第一单大宗交易的顾客。 县衙的衙役胡二郎昨日来下了单交了一半的钱,预定五十套,今日一早便架了马车过来取货。 本来夙县的县衙距离景阳坊有段路程,大伙儿朝食习惯吃衙门口的六嫂包子。 这六嫂包子铺仗着位置优越,衙门口就她一家食肆,生意做得敷衍。那包子肉眼可见越来越小,皮却日渐增厚,胡二郎这样的粗野汉子一大口下去,居然还没见着肉馅。 岂有此理! 胡二郎带着兄弟们去和六嫂理论,六嫂撒泼的功夫一流: 我这包子已经是夙县最便宜的了,五文钱两个包子,还是肉包子,这样的价格上哪儿能找着? 胡二郎愤愤不平:你这价格夙县遍地都是,所有的包子铺全都如此!可人家的包子比你皮薄肉多!说着将吃了一半的包子拿出来给她看,指着包子铺的招牌说,你自个儿瞧瞧!要不是写明了是包子铺,我还以为我买的是馒头!肉呢!你瞧得着肉么! 六嫂直接将包子夺了去,掰成两半怼回来,差点贴胡二郎的眼珠子上: 你瞎了?这不是肉是什么! 胡二郎大怒,伸手一拍将包子拍在地上:这就是包子馅儿?不是苍蝇腿?! 六嫂看这些个官差吹胡子瞪眼,立马坐地蹬腿,大叫道: 官老爷杀人啦!官老爷欺负我这手无寸铁的寡妇啦! 路过的人纷纷投来谴责的目光,将胡二郎闹了个大红脸。 怎会有这样蛮不讲理之人! 从那之后,胡二郎便发誓再也不吃六嫂家的包子! 饿死也不吃! 前日县丞家的女儿来寻她阿耶,手里拿着根油果子吃得欢,教胡二郎瞧得直流口水,忍不住上前请教: 葛小娘子,你这是吃的什么? 葛寻晴道:唐氏早点摊的油条,胡叔还没吃过么? 胡二郎摇摇头:听说了,还没来得及尝呢。 那正好,我是来给我阿耶送早点的,多买了几根,您来尝尝? 胡二郎吃了一口之后,剩下的几乎是狼吞虎咽吃完,嘴边的油还未来得及擦干净,立即去向葛寻晴打听这早点摊在何处。 葛寻晴便告知他,早点摊就在景阳坊门口。 胡二郎掬一把泪。 太好了!以后再也不要受那六嫂的气了! 来唐氏早点摊买了两回油条,回县衙分给兄弟们,衙役们吃完之后纷纷表示比六嫂的包子好吃太多了。 大伙儿一起买的话,一套下来才三文钱,算起来还比那倒霉的包子更便宜。 胡二郎便张罗着以后早点都在唐氏那儿买了。 大家举双手双脚赞同。 胡二郎来时唐见微已经将五十套备好了,放在一个新买的大木桶里,排队等候的客人多,唐见微招呼不过来,便让胡二郎自己取货。 胡二郎把桶盖掀开,里面铺着棉被保温,五十根油条已经用布裹好,还有一个装了豆浆的小桶。他伸手摸了摸,果然都还是热的。 胡二郎将早点扛上车,交了尾钱,又再多给三十文,说将豆浆桶直接扛走:三十文是压给你木桶的钱,一个时辰后我将桶还来,再向你要钱! 唐见微边捞油条边爽朗地应了一声:好咧! 胡二郎就要丢下钱银,唐见微按下机关,砰地一声,车斗弹出,正好展开在胡二郎的手边。 这玩意挺新奇。胡二郎见里面已经有了铜板,便知道它的用途,将钱银丢了进去,称赞唐见微,没想到唐老板还是个全才,失敬失敬。 唐见微说:这可不是我做的,是我夫人做的。 胡二郎是当差的,整个夙县芝麻大小的事情他都得知晓,自然也懂唐见微和童少悬定亲一事。 见唐见微提到妻子时自豪的模样,至今未娶到媳妇的胡二郎可羡慕得紧。 胡二郎上了马车没忍住,被五十根油条的香味勾得肚子直叫唤,立即抽了一根油条咬在嘴里,一边嚼着油条一边将车往县衙赶。 说起来这油果子能够红遍整个夙县,不无道理。 好吃是一,更重要的是油果子拿起来也不费劲。 来来往往都是为了生计奔走的人,时间甚是宝贵。 早点摊看着等候的人多,可油锅大,一根根油条出锅也快,唐老板这种老手能够一气儿下十几根,捞起来晾不过几息的时间就能裹起带走,边走边吃。 至于豆浆,想要在早餐摊边上用碗喝完可以,自己带个水壶装走也行,都很方便。 油条做成正好入口的大小,吃起来不费劲。 虽然是油果子,但是不会吃得满嘴流油,脏了衣衫。 而且油条非常顶饱,像胡二郎这种中年壮汉,两根油条配一份豆浆,能够非常顺利撑到中午。 县衙这头定了每天都是五十套,城南的茶园也叫了人过来,一定又是一百套,唐见微渐渐感觉到了压力。 随着知名度的提升,每日晨起候着的客人越来越多,加之大宗预定的数量与日俱增,银子越赚越多,可也忙了个焦头烂额。 毕竟现阶段她只有一个人。 将过辰时,唐见微这才渐渐收了摊,有些疲惫地回府。 回去到西院的时候,发现紫檀站在院门口,对唐见微招了招手。 三娘,童家的主母给咱们这儿拨仆人了? 唐见微不解:没有啊。 那个小娘子是怎么回事?紫檀偏了偏脑袋,示意她往里看。 有个圆乎乎的小娘子正坐在交椅上,面对着一个大盆子,将唐见微她们的衣衫一件件从溶了草木灰的水里拿出来,用捣衣杵勤奋又小心翼翼地拍打、浣洗。 这不是秋心是谁? 那日唐见微用一块小乳饼告诫她不要胡乱说话,结果告诫的话丝毫没有被秋心会意去,乳饼的美味倒是记得深刻。 真来了不说,还是个老实孩子,想用浣洗换食物? 秋心听见动静,回头兴奋地笑:唐姐姐,我就快洗好了!你稍等片刻! 秋心的眼神很明显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大块的乳饼,如饥似渴。 唐见微对紫檀说:帮我去把乳饼盒子拿来。 紫檀浑身一紧,心里暗道不妙:完了,我偷吃乳饼的事三娘不会发现了吧? 唐见微看她半天没动,投了个纳闷的眼神给她。 紫檀只好去拿了。 将盒子打开,唐见微沉默了。 她记得三天前刚刚将乳饼一摞摞叠起来放好的时候,铺满了整个盒子,可眼前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半盒。 唐见微: 紫檀立即求情:三娘我错了!是我偷吃的!这乳饼实在太好吃了,我我我一时没忍住!我这就去做好了添回来!你可别生我的气啊 秋心听到日思夜想的乳饼,口水差点滴下来。 唐见微点她眉心:你做的我可不敢吃,吃坏了肚子谁出去赚钱?你若是想吃直接跟我说就好,我再多做些。何苦偷偷摸摸?我竟一点都没发现,躲我躲得可累着你了? 紫檀见唐见微居然没生她的气,言语间还颇有些宠溺,瞬间变得更加大胆起来,偷吃的罪恶感一扫而空,立即搂住唐见微的胳膊,面露红光: 累!可累死我了!三娘你可不知道你有多聪明!想要躲开你的火眼金睛可不容易!每回我都等着你去出摊的时候才敢偷吃一个,而且还特别提心吊胆的,生怕你中途突然回来,被你逮一个正着! 瞧你这点出息。唐见微对秋心招了招手,你来。 秋心手中火速搓洗:等等等会儿,马上好了! 先放在那儿吧,过来吃点零嘴再接着洗,不妨事。 不行!若我不洗完的话,有何颜面吃唐姐姐的食物?自小主母就教导我,不可以好逸恶劳、无功受禄!很快,我马上就洗好了! 秋心嘴上如是说,实则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盯着乳饼盒子都忘了眨。 唐见微喂了紫檀一块饼,又喂秋心一块,秋心吃到了念念不忘的乳香味儿,手中更有干劲。 慢点儿唐见微担心自己的衣衫,别给我搓破了。 秋心和紫檀两人抱着乳饼盒子,坐在台阶上你一块我一块的,很快盒子就见了底。 唐姐姐做的饼真的太好吃了秋心捂着嘴轻轻打了一个嗝,不知道下次再能吃到她做的乳饼,会是什么时候了。 紫檀道:我们三娘不仅做乳饼好吃,做任何食物都好吃的要命! 真的么?秋心迫不及待地问,她还做过什么好吃的?!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4) 以前三娘在博陵开了酒楼,天南地北的菜色没有她不会做的! 那你都吃过吗? 紫檀特别自豪地挺起胸脯:自然! 秋心哇了一声,羡慕不已。 两人正聊着天,忽然闻到了一阵奇香,二人立即坐直了,浑身上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鼻尖,想要立即分辨这香味到底是由什么食物散发出来的。 这是蛋香 这是奶香 有蛋有奶! 唐见微和唐观秋一人捧着一个大食盆出现在她们身后:来尝尝蛋卷。 蛋卷?!连紫檀也是第一次见到蛋卷。 这蛋卷看上去嫩黄似鸡蛋的颜色,却又像是卷起的脆薄饼,一根根空心的圆柱形,有一掌长,上面还均匀地撒了黑芝麻。 紫檀跟随唐见微多年,的确吃过不少她做的食物,可每次见到她做出的新鲜玩意儿,还是会万分激动。 来尝尝看味道如何。 紫檀和秋心一人捧着一根蛋卷,一块儿咬一口,一块儿咀嚼,一块儿凝神思索,思索自己又吃到了什么神仙美味。 怎么样,好吃吗?唐见微问她俩。 好吃好吃好吃!紫檀恨不得一口气喷出一千个好吃。 你有些夸张。唐见微笑道,放心,我不会因为你偷吃的事情惩罚你的。 是真的好吃!秋心居然已经将一整根蛋卷全部吃完,就连手中接这些碎渣子都不舍得丢弃,全都倒进了口中,嘴里塞了个满当当,义正言辞又口齿不清地赞同紫檀的话, 我从来没次过这么好次的零嘴!三娘,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唐见微明白她要说什么:你也看到了,我这儿就紫檀一个人,若是你有心能过来帮衬帮衬的话,我是万分欢迎的。我每日都会做一些小零嘴和点心,基本上是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你来咱们西院帮忙,零嘴随便你吃,若是喜欢的话晚膳也可以与我们共用。 秋心差点原地升空:真的吗! 唐见微实在有点同情这一院子被咸菜憋坏的孩子们:自然是真的。 仿佛害怕唐见微反悔,秋心迅速应了下来,和她约定了从明天开始,继续过来帮忙干活。 秋心吃完蛋卷又去将唐见微装豆浆的木桶给洗涮干净,问她油锅如何处理,帮忙把油都打了出来,再将整个推车都刷了一遍。 原本附在车身上的油渍被她洗得一干二净,唐见微非常满意。 看得出来秋心年纪不大,干活儿是真利索。 唐见微挺喜欢秋心,也希望她能多来帮忙,这么一来,说不定就能让紫檀和她一块儿出摊去,一早上能够赚双倍银子。 秋心是奴生子,在童府出生的,自小活儿就干得好,比那个什么季雪要强多了。 秋心走了,紫檀将蛋卷掰下来一瓣,喂唐观秋的时候,跟唐见微说叨秋心的事。 本来说得挺正常,末了还补了一句讥讽季雪的话,唐见微一边用小石磨磨豆浆,一边起了兴致,问紫檀: 怎么了,你和季雪有什么过结?这般抹黑她。 没有啊,完全没过结,她不用我抹,本来就是黑的! 紫檀果然有气,一提到季雪,恨不得立即泼出去一盆墨。 我看她白的很,跟那童少悬一般白了。唐见微故意逗紫檀。 紫檀气鼓鼓地说:她黑!心黑!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季雪欺负你了吗? 我怎么可能被她欺负!紫檀极力争辩,我那是和她针锋相对! 这事儿也挺奇,唐见微刚和童少悬针尖对麦芒过来,紫檀又和季雪掐上了。 唐见微挺好奇的:你和季雪怎么个争锋相对?跟我说说。 紫檀便将那日在药铺和季雪过招的事情跟唐见微说了。 前两日唐见微让紫檀去药铺买些肉苁蓉回来。肉苁蓉在博陵各大药铺都能轻易买到,没想到东南小县供应却少,紫檀奔走了两家好不容易才寻到了几两。 正要让店家打包全部带走的时候,季雪来了,也要肉苁蓉。 店家似乎和季雪认识,有点为难道:季雪娘子,这位小娘子先要了。 紫檀自然识得季雪是童少悬的侍女,便更果断地给了钱,拿了药就要走。 季雪将她拦下来道:紫檀娘子,我一直都在此买肉苁蓉,肉苁蓉是我们四娘的药方里非常重要的一味药,不可缺了它。能否请紫檀娘子割爱,分我一些,我可以给你银子。 紫檀觉得这人不讲道理:你家四娘需要,我家三娘也要,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若是分给你了,我如何回去向我家娘子交代?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和善又好脾气的人,一来二去很快争执起来。 紫檀天生力气大,还跟唐见微学过些腿脚功夫,要不是怕生事,真想一拳砸她脸上,好让她那张不饶人的嘴彻底闭上。 就为了这?唐见微问道,那最后你到底动没动手? 我傻啊,我岂会在外面胡乱惹事?最后自然是没动手,不然那瘦得跟猴一样的小泼娘还不得被我一拳打翻?我是爽快了,回头童家来寻你的麻烦,又该如何是好?放心,我抱着肉苁蓉逃走了,没让她抢走一分一毫! 唐见微摸着紫檀的脑袋:我们紫檀到底是长大了也懂事了,不过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紫檀:? 那肉苁蓉买来,本来就是要给童少悬做药膳的。 紫檀:不是吧。你是说,回头这肉苁蓉还得你煮完了再送过去? 唐见微一点都没有说笑的意思,认真地点了点头:先前我向童家主母要来了大夫开给童少悬的药方,才知道童少悬已经及笄,天癸依旧未至,且气力衰少,正是温煦失衡、命门火衰、下元亏损之征。我想着用肉苁蓉为药引,加芍药、牡丹、黄芩、桃仁等药熬制成汤,帮她催一催月事。不算好入口,却也不像药那般难吃。 紫檀:原来你都是为了她,那我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都怪我,一开始没与你说明白。紫檀妹妹,可别生我的气。 三娘都这样哄着了,紫檀哪好意思再说什么: 既然三娘你已经决定了,我便会为你打点好一切。借宿在人家家里,别得罪人才是。 借宿是一,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我们唐家欠了童家的,如今我便算是还债了。 所以三娘,这些日子以来你对童家那几位上心,就是因为当初悔婚一事内疚,想要补偿她们么? 唐见微点了点头。 紫檀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我还以为 唐见微:你以为什么? 紫檀笑嘻嘻:还以为你真的喜欢上那童四娘了呢。 何以见得? 除了做好吃的给她们,你可不知道每次你与那童少悬见面之后,笑得有多开心! 有吗? 有啊!自从郎君和娘子出事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见你这么开心过了。 开心么 唐见微想了想,对紫檀说: 放心,回头汤炖好了我亲自送去。唐见微用肩膀撞了撞她,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紫檀很快恢复了精神:哪有委屈,只要三娘过得好我便过得好。更何况这世间日日能吃到三娘亲手烹制的美食之人,又有多少?我幸福得很! 主仆二人情深意切,唐观秋坐在一旁,手里拿着蛋卷已经有一会儿没吃了。 她将未吃完的蛋卷放回盘子上,将荷包打开,把糖果全都倒了出来,拿起其中一颗,卷开外面漂亮的琉璃纸,将糖果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品味之时,仔细算着剩余的糖果。 十一、十二、十三 唐观秋特别开心。 还有十三日,沈约就要回来了。 还有一条街,童少悬就要走到景阳坊门口了。 被重新修补好的小绵羊跟在她身后,同窗们都在猜测今日童少悬回家之后又能吃到何等美味。 前日是鲫鱼姜橘汤,昨日是羊肉杜仲汤,全都是温中祛寒,补中益气的良方,不知今日又是什么。 这些晚膳食单都是她们硬从童少悬的嘴里撬出来的。 唐三娘当真是下了工夫的,还未真正过门就对你这般上心,长思啊,我可真羡慕死你了! 以葛寻晴为首,这帮同窗按三餐在童少悬耳边称羡,车轱辘一般念叨唐见微的好,念得童少悬耳朵里都要生茧了。 不过,近几日膳食的确不错,唐见微每日晚间都会送来一道菜或汤,和家厨做的完全不同,鲜美又养生。 距离景阳坊坊门还有二十多步远,童少悬便向同窗们告辞,匆匆杀回家,小绵羊吭哧吭哧跟在身后。 葛寻晴:哎,嫂子做的美味佳肴,竟能让长思这万年不动弹的干尸都跑起来,长思啊,你还敢说不喜欢嫂子做的菜? 说话间童少悬已经到了坊门口,提着裙摆就要入坊,回头对葛寻晴哼了一声: 谁像你这般没出息! 说完之后缓下了入坊的脚步,假装完全不在意晚膳。 小绵羊被卡在坊门口,冲了又退,退了又冲,笨拙地在原地来来回回。 童少悬回来将它抱起,跨过门槛之后,再将小绵羊放下,往童府的方向从容走去。 待确定走出了葛寻晴一干人的视线范围之后,童少悬立即将小绵羊再次抱起,顾不上小绵羊的重量,健步如飞,一脸兴奋地往家飞奔 让我看看,今晚唐见微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 唐见微:给自己定个小目标,虏获童府上下每个人的心。 童少悬:每天都有人真香,但我这个真香,是真的很香!(昏迷 第31章 让我看看今天唐见微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小绵羊在她怀里凭空快乐地滚着轮子, 如同童少悬此刻激动的心情。 她一阵风穿过景阳坊的街巷,街坊们都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童家幺儿向来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走路都用挪的,仿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会儿居然在跑? 奔到家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童少悬喘着气儿平复平复,将小绵羊放下地,待气儿顺了要带着小绵羊一块儿进门的时候,邻居王大娘捧着一盆毛豆腐过来,叫住了她。 阿念啊,正好你回来,我做了点毛豆腐,你给带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王大娘心善又慷慨, 是童家十多年的老邻居了。 她特别喜欢下厨做吃的, 只不过口味向来有些出人意表。 这毛豆腐便是将豆腐放置发酵, 长出一层密集、雪白的茸毛, 看上去就像是被蚕丝层层叠叠包裹一般, 模样骇人。 据说这毛豆腐和葱一块儿煎了之后, 有股不可言说的独特风味,爱的人会格外爱,可童少悬是万万吃不来的。 童家除了大哥童博夷之外,没人敢吃。 大哥分外爱吃,口味和这王大娘一模一样。数年前童少潜还口无遮拦说大哥口味奇特, 说不定不是童家人, 而是王大娘生的崽, 当场被宋桥爆了个栗子, 痛得好几天没敢说话。 童少悬捧着毛豆腐向王大娘倒了谢,走入大门道: 耶娘,我回来了! 阿念。三姐童少潜从竹林后探出脑袋,神色凝重。 你回来了?童少悬问她,你的相亲之行可有收获? 前些日子童少潜和一群友人去临县灵修山赏秋,顺便去外祖母家探望。 去之前童少潜将童少悬和季雪一块儿叫到卧房之中,翻出一大堆衣裳饰物逐一穿戴,让她们品鉴品鉴,哪一身最打眼,最有机会从她那群好友中脱颖而出。 季雪被弄了个眼花缭乱,不禁问道:三娘这是赏秋还是相亲? 童少悬和三姐最是亲密,三姐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自然是赏秋相亲两不误。这回赏秋,那翟五郎必定也去的吧? 童少潜娇嗔了一番后说:我打扮可不是为了给谁看,只是为了自个儿欣赏。 说得对。童少悬站起来要走,所以姐姐自己喜欢自己决定便好,告辞。 等会儿!童少潜一把将童少悬扽了回来,气鼓鼓地换了个发簪之后又说,为了自个儿欣赏是真,但是翟五郎也是去的。 童少悬和季雪一块儿鄙夷她。 哎呀行啦,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妹妹,快点帮我看看到底哪个簪子好看!对了阿念,你的石榴裙借我穿穿。 那是我存了好久的钱,忍痛买的! 你不都穿过它去博陵了吗?用过的战袍不若便宜姐姐我。快去拿! 没办法,为了将聒噪的三姐早日赶出府中,换点儿难得的清净,童少悬只好将她的石榴裙祭献。 转眼童少潜就回来了,童少悬见她这等脸色,心中已然有数: 看来和翟五郎是没戏了。 啧,你在那儿胡言乱语什么! 若是大胜而归,此刻你应当在屋顶与我说话。 除了笑话你姐姐之外,你可还有点别的事做?过来过来,我且问问你,那个唐三娘是怎么回事?童少潜指着前厅问道。 听到唐三娘这三个字,童少悬精神头都亮了一层,说着就要往前厅去:今日晚膳是什么? 等会。童少潜将她拉了回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噫这毛豆腐近看更吓人了你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姓唐的不是在西院住着么?为何跑到前厅来了?还做了饭菜带来?我看耶娘的模样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点高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5) 有吗?耶娘心情不是一直都不错? 我怎么觉得你心情似乎也挺好?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这小脸蛋,怎么回事?有肉了?等会儿你过来,我怎么觉得你还长高了? 童少潜拦着童少悬非要跟她比个头,童少悬力气小,完全挣不开她。 别闹我,毛豆腐要打翻了! 真的长高了,都快到我额头了。你最近吃什么仙丹了? 童少潜略有危机感,全家除了童少悬之外,就数她最矮。 以前还有妹妹在下面垫着,她还能自我安慰。可如今?! 童少潜感叹:我才出门几日,回来之后竟有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定是因为那唐见微的缘故。你又是长肉又是长个的,不会是因为吃了唐见微饭菜给养的吧?耶娘看上去已经完全被攻陷,忘了当初被唐家悔婚羞辱的事,可是你呢?你怎么能忘!阿念,咱们童家可得有点骨气,决不能被唐见微几个菜就拿下了。还未成亲她便能在家中四处走动毫无阻碍,真的成亲后,还不得骑在咱们头顶上作威作福?阿念,你平日里不是挺聪明的吗?什么花椒弹车兜子向月升,没有你不会的,倒是想想法子管管她啊。 童少潜这些肺腑之言完全和两个月前童少悬的想法如出一辙,可如今却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三姐根本对唐见微的力量一无所知。 那烧鸡,那油条,那鲫鱼,那羊肉 近日里从唐见微那边得来的美味,疯狂在童少悬的脑海里萦绕。 有谁能抗拒得了? 我管不了她!童少悬实话实话,开始了新一轮的挣脱。 我明白了。童少潜长叹一声,你不是管不了,分明是在纵容她。其实和她成亲你心里开心得很,对不对?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童少悬眼尖,发现唐见微将一个罐子和砂锅放在前厅的圆桌上,与阿耶阿娘说了些什么之后没有一块儿吃,转身出来了,正往她们这边走来。 而童少潜背对着她,完全没有发现,还在继续抖落童少悬的事儿: 哎,三姐我懂你的。你从小不就喜欢这个唐见微?将她的诗品了又品抄了又抄,为了一张画像奔了三百多里地,马车不是还翻到泥地里去了? 唐见微距离她们只有十步远了,无论童少悬怎么抗议童少潜依旧在帮她细数暗恋之事! 三姐羡慕你,居然能和自小就仰慕的人成亲。 行了!住嘴!童少悬起急。 绝对不能让唐见微知道这件事! 童少潜平时没少被妹妹嘲笑,逮着了机会自然拼命讨回来: 柴叔说了,将你从泥地里捞出来的时候,你就像根刚从泥潭里拔出来的藕一样,浑身沾满了泥,黑不溜秋。可是唐见微的画像在怀里捂得可是严严实实,居然一点都没被污染。我说你真是 唐见微已经在童少潜身后,童少悬什么也不顾上,急中生智,将手里的毛豆腐直接摁进了童少潜的嘴里。 被糊了一嘴毛的童少潜:??! 唐见微:你们在做什么呢 童少潜这才发现她,想要说话却咳嗽不止,眼泪都出来了。 毛呛到喉咙里了! 我三姐就喜欢吃些重口味,吃起来还特猛,拦都拦不住。 童少悬帮童少潜顺着背,笑道,三姐,你说你急什么,我又不会跟你抢。你看看你,难不难受? 童少潜虽然咳嗽说不出话,但眼神还是很凶猛 看我一会儿怎么治你! 童少悬收到眼神威胁,赶紧端着剩下的半盆毛豆腐跑了。 唐见微继续帮童少潜顺气儿:原来是毛豆腐,长得虽然难看了些,可是爱吃的是真爱吃,还很营养。不过,三姐,这毛豆腐生着吃不觉得糊嘴卡喉咙吗?入锅煎一下应该会更好吃。 唐见微在真诚地给她建议,童少潜有苦说不出,心里暗暗给童少悬记下一笔。 童少悬兴冲冲跑到前厅,童博夷看见毛豆腐立即来了精神: 是王大娘送来的? 是,快快快,大哥你拿走。童少悬看到唐见微送来的汤和菜,恨不得当空将毛豆腐丢给童博夷。 童博夷得了毛豆腐,开开心心到庖厨,让家厨何婶子帮忙煎一煎。 童少悬一眼就认出了桌面上摆着的,哪些是何婶子做的饭菜,哪些是唐见微做的。 一个土黄色的大罐子里装满了热乎乎的汤,汤里浮着打成结的豆皮、切成片的咸肉、嫩黄的笋,还有姜和葱段等调料。 就是这罐汤!她方才在竹林那边闻到的咸香味就是它! 童长廷已经装了一碗汤,舀一勺入口,胡子差点飘起来: 好喝!还有些酒劲儿! 宋桥喝过之后也惊叹不已:我还以为会很咸,口感上定会打些折扣,没想到没有齁人的咸味,只有浓香。咸肉很可口,配饭正正好。 童少悬快要被耶娘的讲解馋死了,迅速拿了勺就要给自己打一碗,被宋桥拦了下来。 你不能吃这个,阿慎专门为你准备了汤,你的可是独一份。 童少悬又是疑惑又是惊喜。 唐见微居然特意为我准备了独一份的汤? 罐子里的汤都已经好喝得全家快要原地飞升了,唐见微单独准备的该是怎样的美味? 季雪将一个砂锅端到童少悬面前。 砂锅还盖着盖子,瞧不见里面的内容也闻不到味道,只能感觉到热气腾腾的,似乎是刚刚做好。 宋桥说:阿慎说了,这一锅全都是你的,你可要全数吃完。 是么,那她为何走了?我该当面谢她的。童少悬握着汤匙,嘴角边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她说了,现在还未真正过门,不方便与我们同桌进餐,阿慎是个懂礼仪的孩子,回头你吃完了记得去西院谢谢人家。 可是还没有成亲,就这样老见面的话是不是不太好?童长廷觉得全家就只有他还记得这事儿了。 童博夷端着何婶子煎好的毛豆腐回来了:阿耶,好像现在博陵府和洞春那一带,根本都不兴婚前双方不可见面这回事了。人家不仅见面,还得多见几次,在成亲之前若是能了解对方的脾气性子,往后成亲了也能更加和睦,这是好事。 童长廷惊诧:这世道竟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桌上其他人都在聊着婚前约见的事,而童少悬的眼睛里只有砂锅。 按捺着激动之情,童少悬闭着眼,将砂锅的锅盖掀开,想要在第一时刻全身心地品味惦念许久的美味。 热气带着一阵又苦又涩的香味飘来,真教人身心愉 等等? 童少悬睁开眼睛。 又苦又涩是怎么回事? 童少悬立即向砂锅里望去,只见砂锅之内黑魆魆一片,跟方才土罐子里清新诱人的模样完全不同。以让人不安的气味判断,隐约有些可怕的事物藏在那黑暗深处。 这是什么啊?童少悬问宋桥。 宋桥果然知道:阿慎特意为你准备的,肉苁蓉桃仁汤。 我怎么看着不像是汤,倒像是药? 也可以这么说。 阿娘居然承认了! 为什么我要喝药啊! 期待了这么久,结果居然只有一大砂锅的药等着她! 又在捉弄我! 再回想先前的感动,童少悬觉得脸上被写了傻子两个大字! 季雪刚刚和府里其他婢女将游廊的纱灯点好,就见童少悬气鼓鼓地快步而来。 四娘? 童少悬居然没理会季雪,向西院去了。 四娘这是怎么了?莫非又要和唐氏干仗? 那唐氏又招惹四娘了? 秋心道:不会吧,唐姐姐人特别好,四娘性子也温和,肯定有什么误会。 有人问秋心:听说唐氏做菜特别好吃,是不是真的? 没等秋心回答,另一位小家奴便道:真的真的,那日我去给西院送朝食的时候,正好撞见她在做什么牛奶方糕,我瞧得有些出神,被她发现了,她也没责怪我,还送一块给我吃。 秋心口水差点哗啦啦流一地:牛、牛奶方糕?光听名字就要我命了!那是什么滋味?快快跟我说说! 小小的一块糯糯的凉凉的,吃到嘴里啊满是奶香!好吃得差点连方糕带舌头一块儿吞下肚! 秋心快馋得晕过去了:唐姐姐到底是什么九天玄女下凡尘!居然会做这么多美味! 秋心立即决定明天也要去西院帮忙! 下定了将推车刷秃西院刷白的决心,她一定要吃到牛奶方糕! 听到秋心她们在说唐见微做的食物如何如何好吃,其他没尝过的婢女们也都万分好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季雪在一旁安静听着没插话,发现大家不仅对唐见微的厨艺赞不绝口,更是对她这个人颇有好感。 说她出生富贵长得漂亮却没有一点架子,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早就将她们的名字全都记下了不说,需要帮忙的时候她是真的帮,从没见她摆出一副未来少夫人的模样。 说着说着,婢女们各个面红耳热春心荡漾 季雪瞧出来了,大家都挺喜欢唐见微的。 唐见微! 童少悬来到唐见微的房门口,喊她的名字。 很快门开了,唐见微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襦裙倚在门边微微偏过头,油灯映着她有些狡黠的笑脸: 怎么了夫人,这么急吼吼地来找我,有何赐教? 你童少悬就要质问她,发现唐观秋坐在案几边上,正好奇地往外瞧着。 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童少悬不想在病患面前动怒,让唐见微出门来算账。 外面冷嗖嗖的,还是夫人上屋里来说话吧。 说着唐见微便让开一条路,真心实意邀请童少悬进来。 她这么一说童少悬发现了,已经快要入冬,唐见微竟还只穿一件单薄的襦裙。 屋内算不得暖和,可比起屋外来还是好一些,至少没有风。 可到底还未成亲,她实在不方便进去,便在门口将自己的不解说了: 今日晚膳你为何炖药给我? 原来是要与我说这件事。夫人确定要说个明白? 自然!童少悬说,前几日你送来的汤很好喝我很感谢你。我不会白喝你的汤的!以后你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任你开口! 唐见微点了点头:原来夫人是来表白的。 你听我说完。为何今日的汤变成了药?我实在想不明白! 夫人盼望了一整日,结果没喝到中意的汤,闹脾气了? 你究竟有没有一句正经话? 唐见微乐不可支:好了不逗你了。汤是我想煮给你喝的,想你喝了开心,长长个又长长肉。药也是。你娘说你天癸未至,正好我学过些医理,记得些食疗的方子,便炖了些药给你。希望能帮你调理调理。 童少悬差点傻了:天天癸我阿娘如何跟你说这些?! 其实仔细想想没什么好震惊的,毕竟童少悬月事还未来,阿娘就和唐见微说完了生孩子的事了 阿娘早就不是她熟悉的阿娘了! 可童少悬在唐见微面前就是撑不住,脸几乎是一瞬间爆红。 唐见微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可爱的模样,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这是我主动问的,可别怪你阿娘。 你主动问? 嗯,不都说了我学过些医理,一早就发现你下元虚惫,向你阿娘要了你吃过的药方子之后,更加确定了我的猜测,你需要补元固气,得从日常的膳食入手。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将你的月水催来。前几日的鲫鱼和羊肉都可调理,但只是吃这些补汤可不行,还得入药。只是补而不治的话,总归是慢些。我也知道药苦难入口,所以先让你开开心心喝两日顺口的汤,再吃药。两日好喝的一日苦的,这么交叉着来,是不是比单纯吃药更有盼头了?明后两日做什么好吃的给你,我都已经想好了。 我,自己会吃药 你自己能处理好的话,月事也不会推延至今了。所以那锅药膳你是真的没吃?倒了? 童少悬没说话。 真是可惜。唐见微叹了一声,我从午后就开始炖,花了不少工夫。幸好我有先见之明,还将药材留了一份。你且回去等着,今日一定要喝药,不然的话明天可没好吃的了。 说着唐见微就要去庖厨,被童少悬叫住了。 我没倒,还在前厅,你别去了。 哦?那倒是出乎我意料。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刚才对你发脾气,是我冒失了。童少悬向她行礼道歉。 唐见微笑道:这般一本正经,倒是不像你了。 那,我回去喝药了。 去吧去吧,若是凉了记得热一热再喝。 好。 纱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童少悬穿过那摇摆不定的灯火,消失在游廊尽头。 唐见微站在原地瞧了一会儿,被风兜头吹了个正着,赶忙进屋去了。 这夙县的秋天真让人猜不透,昨儿还艳阳高照,今日便开始刮阴风。唐见微打开窗看了一眼月色,毛毛躁躁,看来明日的风也不小。姐姐,咱们得准备冬天的衣物了。 童少悬回到前厅,一家人都还在,漱口回来的童少潜正好将汤最后一点儿底喝完,渣都不剩。 绝了,真的绝。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6) 童少潜喝完之后瘫在胡椅上,出神了半天,还在回味这汤绝妙的滋味,甚至忘记了被翟五郎拒绝的痛苦,被咸肉带到了云端,被豆皮缠绕,被笋片覆盖 童少潜握住妹妹的手:我现在知道你为何喜欢那唐见微了。这女人,有一手。 童少悬骂了一句,挣开她的手,将砂锅重新打开。 砂锅保温,药还是热的。 从小吃药吃惯了的童少悬早就掌握了喝药的技巧。 无论再难喝,再苦的药,只要不去品它,它就不存在。 为了明天后天的美食,干了! 童少悬捏着鼻子屏住呼吸,直接将砂锅端起来往嘴里灌。 咕咚咕咚咕咚 宋桥:你这孩子,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童少悬: 我倒是希望有人能来抢一抢。 跟汤一样,这锅药也一点渣都没剩。 童少悬不想让唐见微的一番好意被浪费,一丁点都不想。 次日书院正好休息一日,童少悬叫上季雪和柴叔,出门买些棉衣和厚被褥回来。 季雪觉得挺新鲜:我们四娘到底是长大了,都懂得开始为家里准备过冬的衣物了。 童少悬当时没说,用马车将物件运回来之后,跟季雪道: 帮我送到西院去吧。 ※※※※※※※※※※※※※※※※※※※※ 童少悬:你喂我吃药我给你添衣,我真是个不计前嫌的好人(捂着发苦的心口 第32章 今天秋心又来西院帮忙, 唐见微早就做好了一盘子各式各样的小酥点,请她随便吃。 秋心受宠若惊:真的吗这么多, 都是给我的吗? 唐见微很肯定地说:自然是给你的,多谢秋心娘子这些日子来的照顾,若是没有你的帮忙,西院这么多琐碎的事儿需要处理,紫檀再能干也会疲累,我可真舍不得。 唐见微一边收割秋心,一边怕紫檀有被冷落之感特意提及她。 本来对秋心专供酥点颇有些眼馋的紫檀,被唐见微这么一疼爱, 立即道: 我哪有那么娇弱?能够服侍大娘子和三娘子,我一辈子都不会累! 说话之间,秋心已经塞了三四块酥点到嘴里,发现这些说点心不仅外表各有千秋,内馅儿也完全不同。 圆形酥皮的里面是黑黝黝的芝麻馅,椭圆形那块中段掐了一个腰形状的还真是花生馅。 红豆、绿豆、芋艿 每一枚都做得极其精巧用心。 秋心曾经跟着主母去过夙县最知名的酒楼鹤华楼里,见过类似的点心。 当时秋心站在一旁帮忙自然没有吃着, 却也没耽误她偷偷去瞧。 偶尔听到了点心的价格, 吓得秋心当场瘦了一斤。 三枚就要卖到五十文钱,真贵啊! 可是再贵, 秋心都念念不忘, 想要尝尝。 秋心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就是喜欢吃, 喜欢吃好吃的东西。 当时秋心就下定决心, 好好干活, 好好攒钱, 希望此生有机会能去鹤华楼里好好享受一回, 吃她想要吃的佳肴。 没想到这个心愿居然在西院实现了 唐姐姐做的点心可比鹤华楼的还要好看!还美味绝伦!怕是要将鹤华楼甩开一条街! 秋心边吃边抹眼泪:这么精致的点心我居然能随便吃,实在当之有愧我从来没想到能有这么幸福的一天谢谢唐姐姐!谢谢唐姐姐! 唐见微:这孩子,怎么还哭了? 紫檀:我也快馋哭了。 唐见微问秋心以后早上是否能腾挪出一个时辰的时间,在西院帮忙照看唐观秋,回报便是她想吃的任何点心都可以尽力做给她吃。 秋心娘子喜欢吃什么口味,只要我能做,一定竭尽全力达到你想要的口味。 唐见微这番话分外真诚,秋心赶忙道: 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口味,只要是唐姐姐做的我都爱吃!放心吧,我一定会将唐唐大姐姐照顾好的! 秋心这孩子虽然只有十四岁,似乎除了吃之外没什么擅长之事,但唐见微仔细观察过她干活,看得出她干起活来麻利又可靠,照顾人的话应该也不成问题。 西院这边有秋心照顾着,唐见微就能够带着紫檀一块儿去出摊。 今日她俩一块儿协作,唐见微专心炸油条,而紫檀帮忙打包算账,主仆二人自小一块儿长大,本就极有默契,一个眼神或者一两个字对方就知道什么意思。 今日准备的面和豆浆是以往的两倍,一个时辰忙活下来全卖完了不说,唐见微也不觉得累。 胡二郎今天又是赶马车来取货,发现紫檀这个生面孔,便好奇地问唐见微: 这是你妹妹? 紫檀正要澄清自己不过是个家奴,唐见微便接话道: 是我妹妹,比亲妹妹还亲。 胡二郎笑道:难怪长得这般水灵!我的油条呢! 老地方放着呢。 紫檀要去帮忙拿,被胡二郎拦下了: 哎,我自己来自己来!唐老板,我拿走了啊! 胡二郎将油条装上车,照例留下豆浆桶的五十文钱。 唐见微叫住他:胡哥,豆浆桶您拿走便是,不必再压钱,回头有空了将桶送到童府后门就行。 胡二郎乐呵呵地将钱收回来:这么信得过我? 自然信得过,若是您不回来,我直接上县衙击鼓鸣冤去。 唐见微一张巧嘴逗得大家笑了起来。 高峰期过后,陆陆续续还有人过来想要买油条豆浆,发现卖完了,便对老板埋怨道: 唐老板啊,你这油条这么好吃,得多卖一些。不然我们这些起得晚的都抢不着了。 说话的这人唐见微知道,徐大郎,隔壁坊开酒庄的,专门给酒楼供货,酒楼小厮亲自上门来运酒,不用他劳神。 生意做得大,也有人打点,所以许家一大家子往往睡到辰时才起。 从唐见微早点摊路过的,除了赶早出工的人之外也有像徐大郎这种无须早起的街坊。 这便是第二波生意。 没有人会嫌银子赚得太多。 以前是没人帮忙,靠她一个人支撑,精力有限,往往有多少卖多少。 如今紫檀跟着她搭把手,估摸着能够再卖五百套,不成问题。 行啊,明个儿您再这个时辰来,一定给您留。 好咧,那我就等着了啊。我家的小子们都吵着要吃油果子,还非你家的不吃!你说你家的生意怎么这般好,晚来片刻都赶不上。唐老板,你这油果子这么好吃,有什么秘诀吗?还请不吝赐教啊。 生意人最好打听,徐大郎这个卖酒的,虽然说不上是正儿八经的同行,但唐见微也不可能跟他说实话。 而对方也未必指望能真的套着机密,不过是看唐见微是个年轻的小娘子,或许想法单纯,随意聊两句,能套多少是多少。 唐见微心中明白得很,带着笑回道:说不上什么秘诀,不过是祖传的一点手艺,哪好意思在徐老板面前献丑。要说赐教,还得是徐老板赐教。据说当年县里最热闹的两家酒楼,鹤华楼和九门东可是为了抢徐老板的独门供货大打出手,也不知此事当不当真? 这事儿是买油条的客人等候的时候随意聊到的,唐见微随意听了几耳朵,不过她记性好,这些闲趣翻出来便能找到主角。 不过就算是闲话,也没将徐大郎夸得这般厉害,人家只说鹤华楼和九门东都有意向他买酒罢了。经过唐见微一夸大,徐大郎摇身一变变成了这手可热的大老板,好像这两家大酒楼离了他的货便会开不下去似的。 徐大郎这些年没少听恭维的话,可是唐见微这番话还是戳中了他最舒服最虚荣的地方。 哎!多少年前的事了,何必再提。徐大郎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大抵算是默认。 唐见微继续问道:我听说徐老板所供的葡萄酒味浓且甘香,丰厚又平衡,可谓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喝过的人都说好。 听唐老板这话,似乎也是内行?徐大郎还真被她说得来了兴致。 在徐老板面前谁敢称为内行,小女不过在博陵时认识几位酒商,对葡萄酒有些了解。 据说博陵酒楼高百尺,弦管连夜,遍地当垆! 那徐老板可知博陵最大的酒楼是哪家? 听说,是那百尺华楼茂名楼! 茂名楼便是唐见微阿娘,苏茂贞开的酒楼。 也是唐见微最熟悉的地方。 徐大郎说到此处,似乎想到了什么:据说茂名楼和博陵唐家是一家,你 唐见微坦然承认:茂名楼正是我阿娘的心血。 徐大郎当然知道唐见微是从博陵来的豪门之后,听她这么说更是起劲,一直追问博陵酒楼的地价、供给、运作、客流 唐见微也知无不言,从博陵的酒楼说到夙县酒肆。徐大郎听出来了,她的确是行家里手。 唐见微:所以最后徐老板还是给鹤华楼签订了契约,给鹤华楼供酒? 说到这事,徐大郎便有些气愤:本来是要与鹤华楼订契的,可后来我听说他们老板鬼得很,总是在订契上使手段玩猫腻,他收我一坛酒只给到三 说到此处,徐大郎突然停了下来。 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差点被她套去了最重要的行商秘辛! 就算这位是博陵贵人,可如今落难被嫁到了夙县,看她的手艺和野心,估计不会只满足于支个早点摊勉强维持生计。 同行即冤家。 现在还不是同行,不代表以后不会是冤家。 徐大郎瞧着唐见微一张天真无邪似乎没察觉到有任何不对的脸,额头上冒汗。 他一时有点瞧不分明唐见微是真的在套话,还是随意闲聊罢了。 家中还有事,先告辞了。徐大郎还是走为上策。 唐见微与他道别,紫檀将碗全部收到车中,从车后露出一双眼睛,笑道: 这人当真好笑,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三娘,你可把人家吓坏了。 唐见微当真无辜:聊聊天罢了,都还没真的开始套话。他不愿说的事情,我又不可能拿刀将他嘴撬开。跑得这叫一个快哎,可别真的吓着,明天不来买油条了。 . 那头胡二郎提了一百根油条,依旧边吃边驾车往回走。 到了县衙后门,已经有几位同僚等得心火难消,在门口候着了。 看胡二郎的马车终于驾到,立即迎上去。 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 我的油条别不脆了! 快快快,给我来一根,我要饿死了! 胡二郎嚯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们迎的是我,结果只是油条! 刚将早点搬下来,一伙人便将其拆开,伸手抓了就吃。 胡二郎嫌弃他们饿殍投胎,一群衙役热热闹闹地吃着,进了衙门里。 路对面包子铺的六嫂全程都暗暗瞧着他们。 行啊,今天又去做那骚蹄子的生意了! 六嫂看到这群衙役吃油条吃得老脸开花的模样,心里的火便烧得天灵盖发痛。 自从景阳坊那个倒霉的唐氏早点摊开张以来,夙县城东北角这一带的早点生意仿佛被她承包了一般! 六嫂的包子铺地段不错,处于两条路的交汇核心,周遭食肆少,竞争自然也少。 原本对面的县衙和后方的菜场,以及过路行人都会图方便买她的包子充饥。 六嫂在此地卖包子卖了十多年,生意从来没有这般惨淡过! 衙门里那群臭当差的不嫌麻烦,就算驾车奔出二里地去,也要吃什么油条?! 那胡二郎按的是什么心?一买就买一整车,硬要整个衙门的人都吃,吃完之后谁还来买包子? 姓胡的不是成心跟她作对是什么! 连续三日六嫂的包子只卖到平日里的一半不到,放在整锅里热了又热,到了第三日根本无需再包新的,蒸锅都要放不下了。 六嫂只能降价贱卖,打算先将存货清空再说。 原本荤馅包子五文钱两个,素馅三文钱两个,现在改为五文钱三个和一文钱一个。 降价之后倒是引了一波人来买,有个包工头过来问了之后,直接将剩余的五十多个包子全都买走。 六嫂稍微安心了一些,正琢磨着往后是继续贱卖还是想别的招,那包工头杀了回来,劈头盖脸对着六嫂一通骂: 馊掉到包子也敢拿出来卖?!你这贼娘皮要不要脸! 六嫂呸了一声:老狗,骂谁呢?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六嫂在这里卖包子卖了几十年,什么时候卖过馊包子?诬陷你娘倒也找些好借口! 包工头直接将一口袋的包子往六嫂的脸上倒: 你来自己尝尝看!看你耶有没有诓你! 六嫂没好气地掰开一枚,用力咬进去,一边咀嚼一边道: 这不是好好的么!哪有呸呸呸呸! 刚吃了两口,六嫂就被臭肉味给堵了个正着,连忙吐了出来。 包工头大笑不止,差点跳到她蒸笼之上:贼娘皮自己也吃出来了吧?馊是不馊?若是你能把所有臭包子都吃了,耶耶也不跟你计较了。不然你就把钱赔来! 可能是这三日来包子一直都没卖出去,她将包子热了又热,没发现已经坏了。 六嫂只能认倒霉,将买包子的钱全都还给了包工头。 结果包工头还嫌不够,还要再要一两银子。 六嫂瞪着眼珠子:凭什么! 我那边的伙计吃你的臭包子吃出病来了,不要看大夫,不要赔工钱的么!只要你一两银子已经是照顾你孤儿寡母的了,不然咱们找官爷来评评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7) 包工头指着对面的衙门,横眉冷对。 那些衙门里的没一个好东西!要是包工头真的去找他们了,铁定没有一个向着她说话的。 还是说我去将伙计们都叫来,让他们一个个跟你当面对质? 要是那些泥腿子杀过来,她更是没命。 六嫂只能忍气吞声,赔了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赔出去真教她肉疼。 卖包子这些年来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大亏! 想来想去六嫂都没法将这口恶气吞下去。 全都是那姓唐的媚狐子的错! . 季雪将冬季的厚衣物送到西院的时候,唐见微和紫檀正好收摊回来,秋心也刚走。 你来做什么?紫檀看到季雪,便想到那日两人在药材铺里发生的口角,没好气地质问道。 季雪倒是一点都没想要跟她作对的意思,毕竟唐见微在这儿,她冷言冷语的话实在有点不像话。 季雪笑道:四娘交待的,让我来给你们送些过冬的物件。 紫檀冷冰冰的话仿佛一斧子砍在柔软的棉花上,什么都没砍着不说,差点让自己的胳膊脱臼。 这事儿有点出乎唐见微的意料:阿念么? 季雪:四娘今个儿一早就起床了,亲自去市集上挑的。少夫人和唐大娘子、紫檀都有的。 紫檀:还有我的份? 季雪:当然有了。来试试看袄子合不合身吧。若是不合身的话,我再送回去改改。 唐见微道:替我谢过阿念。 少夫人还是亲自去谢吧。 也好。 据说昨日童少悬乖乖喝了药,今天自然要给她做好吃的,奖励奖励,也好让她往后更加听话。 出乎意料,童少悬挑选的袄子花色亮丽又不浮夸,款式也新颖,最神奇的是,无论是唐见微唐观秋还是紫檀,一上身正正好好。 紫檀低着头看:哎?分毫不差! 唐见微也没想到,童少悬这双眼睛挺厉害,还有这样的神功。 唐观秋摸着袄子,笑着说:好暖和啊。 季雪近距离看唐观秋,比隔着十多步远的距离看着更好看几分。 皮肤吹弹可破,明眸皓齿,五官与唐见微很相似,但略有不同。便是这一份不同将这姐妹二人的性子完全区分开了。 唐观秋娴静,唐见微机敏,一静一动,饶有风趣。 这唐观秋即便近看,也看不出得了痴症。 若是硬要说有什么痕迹,便是她的目光较常人而言略有些滞怠,说话时倒错混乱,但不开口只是站在这儿的话,与旁人无异。 季雪看唐观秋的目光有些太放肆,倒不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乐趣的好奇,反而有些绵软的温存之意。 唐见微发现了,紫檀也察觉了,两人谁也没说话,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 季雪很快敛起了目光,确定袄子无需再改,便退下了。 房门一关,紫檀率先开口: 这季雪想做什么!她若是对大娘子图谋不轨,看我不捏爆她的熊心豹子胆! 紫檀,你切莫冲动,说不定人家只是怜悯姐姐身患怪疾罢了。唐见微安抚她,你这脾气真要改改。 我只是这么一说,还能真的捏她不成?放心,我什么样三娘你还不知道么?就是过过嘴瘾,其实怂得很。 季雪出来的时候,童少潜刚刚被父亲揪着读了一早上的书,脑子发沉往外走,打算去河边逛逛,将沉甸甸的丧气给吹散一些。 见季雪是从西院出来的,童少潜叫住她: 你这是找唐见微去了? 季雪如实说了,童少潜笑道:阿念那孩子,还说不是喜欢人家。瞧瞧,天还暖和着呢,就已经开始帮人家把过冬之物给置办好了。 童少潜探听到妹妹的趣事,已经将去河边一事忘到了脑后,拐个弯直接去了庖厨,磨着何婶子让她给下碗扁食吃。 吃完扁食睡了一下午,童少悬回来的时候她正好睡得肚子里咕咕叫,出来等晚膳。 阿念呀! 童少潜靠在柱子边,对童少悬挥手绢。 童少悬看到三姐这副模样差点瞎眼,万分嫌弃地过来:我可没带银子带你出店。 去!说什么呢!来来来,我有事要问你。 看童少潜一副阴险得能拧出水的模样,童少悬止住了脚步,往相反的方向走。 哎?说了有事要问你,还跑? 肯定没好事! 你再跑我嚷嚷了啊! 你嚷嚷,嚷嚷一个试试。童少悬将麻椒弹从袖子里拿出来,对准童少潜的脸。 童少潜可知道这花椒弹有多呛人,被它击中必定身不如死。 你怎么能用它对付你姐呢? 那你说我用什么对付你吧。我房里还有十八样武器,六种阵法,三具机甲 我怀疑你不是耶娘亲生的!你眼里就只有唐见微! 你又发什么疯? 你给人殷勤地送衣服送被褥的事儿我可都知道了。还说对姓唐的不是朝思暮想,魂牵梦绕! 哦,就这事儿啊。童少悬似乎早就想好了说词,从容道,她帮我炖药调理身子又给阿娘月钱,这都快换季了还穿着薄裙子,若是成天穿成这样出去摆摊,人家还以为我们童家如何虐待她们。咱们童家虽不说大富大贵,但买几件冬衣和厚被子的钱还是有的。更何况唐家大姐仍是病体,每日都在喝药,也不见好转,更是要多照顾照顾。 这么说起来,你倒是对唐见微一点意思都没有? 成日只会想那些男欢女爱,你真俗。都说了,这不是私心的小爱,而是无疆之大爱!我是为她那苦命的姐姐! 你连她姐都不放过? 信不信我跟你拼了? 对唐见微的姐姐体贴就是无疆之大爱了对吧?行,要说胡诌的本事,放眼整个夙县,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行了,快去看看今晚你的小爱又拿来什么好吃的。 童少悬: 唐见微还没来呢,童家人就已经兴致勃勃地坐到桌边候着了。 何婶子摆好了咸菜、拌青瓜和清蒸鲤鱼之后,谁也没动箸,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童长廷急得坐立不安,童博夷直给自己灌茶,童少潜和宋桥嗑着瓜子,一直在猜今晚唐见微会做什么好吃的。 童少悬看着一家子已经被唐见微彻底拿下,没出息三个字已然写在脸上,千言万语只能化成嘴边的叹息。 为何摊上这一家人? 不过几个菜而已,就让他们如枯苗望雨,翘首企足。 这事儿千万别说出去,不然的话真不嫌丢 来了来了!童少潜吐了瓜子壳,兴奋地叫道。 随着一桌子的低呼,童少悬立即转身,差点从椅子上旋下来。 好香! 童少悬仿佛长出了一双尖立的耳朵和一根疯狂摇摆的尾巴! 滋滋冒油花的闷响声由远及近,童家一家脸色的笑容逐渐变得灿烂,变得明媚。 待唐见微将两菜一汤摆在桌上时,有一种被满满的爱意簇拥的感觉。 今晚的菜都是很下饭的,阿念可要多吃一些才是。 唐见微看着童少悬笑,童少悬本来也想回以一个微笑,忽然余光发现童少潜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惹得她浑身不舒服,笑容也就没给。 唐见微倒是不介意,她将罩着食物的罩子掀开,油花声和童家人的欢呼声充满前厅。 ※※※※※※※※※※※※※※※※※※※※ 唐见微:好了,我家宠物耳朵尾巴初长成。 第33章 和前几日养生补汤不同, 今天唐见微送来的可都是夯实的硬菜。 第一道菜是炸藕合。 这耦合便是把藕切成一指宽的厚片,再将厚片从中切一刀开口,但不完全切断, 变成夹饼之形。将猪肉馅夹在两片藕之间,外面裹上面糊和蛋液, 入油锅炸成金黄。 这炸藕合外酥里脆,配合唐见微调制的酸辣酱一块儿入口,爽嫩可口,极其下饭。 第二道菜,唐见微称之为水煮鱼。 这黄汤看上去不像是水,倒像是酒。童博夷认真揣度,可是又没有酒味,难道是茶? 唐见微站在童少悬的身边说:其实是油。 油? 对,这一盆黄汤其实不是水, 而是胡麻油。之所以成为水煮, 是因为鱼片和配菜都是用水煮熟, 再淋上热油提味。 这么一大盆都是胡麻油, 阿慎, 真是辛苦你了。宋桥年轻的时候也下过庖厨, 知道胡麻油榨起来耗时费劲又花银子,故整个大苍也只有皇城国宴上偶尔能见着油炸或者煎炒的烹饪手法,平民百姓用的更多的是蒸煮之法。 唐见微笑道:阿娘见外了,阿慎没什么其他爱好,自小就好一口吃。为了吃到顺口的菜, 阿慎不怕辛苦。在吃这鱼之前有件事需要提醒一二。这鱼虽然名为水煮, 实则铺了花椒和蜀椒, 再由热油浇淋。表面上不显烫嘴辛辣, 吃起来还是需要留意一些,不然的话舌头和喉咙得要受罪了。 这花椒遍地都是,乃是国产香料,从北到南都可以买得到,也是平日里大苍百姓最喜欢用的香料之一。 而蜀椒还是唐见微从博陵带来的那些,已经所剩无几,夙县这儿的市集她已经逛遍,根本买不到。她一直都非常省着用,这一回一大盆的水煮鱼,也只舍得放三四根下去。 不过这窜天红也不需多放,只要三四根便可以营造一大锅的辣劲。 夙县虽处东南,但依山傍海,夏季湿热冬季湿冷,每年天气转凉之后,百姓们便喜欢吃辣激热,扛过寒冬。 土生土长的夙县人童长廷本就嗜辣,早就被麻辣的香味弄得一颗心蠢蠢欲动。满怀期待地夹了一片鱼肉,小心翼翼地入口。 鱼肉并非入口即碎,而是颇有韧劲。鱼肉无刺且肌理饱满,相当有嚼头。 正如唐见微所说,这鱼肉看似温凉不惊,其实相当烫嘴。 这种烫和辛辣、麻辣感瞬间征服了童长廷的味觉,唇齿之间香味满溢,直辣的双眼泛泪,鼻涕狂生。 有种自虐的快乐随着一口口吞噬鱼肉的动作,于不知不觉中裹挟了进食者。 这鱼肉肥美却不腻,更重要的是完全没刺,让进食变得毫无障碍。 嘴唇都被麻得失去知觉,还是没法停下进食的举动,童长廷只顾着吃,没发现自己的模样已经相当失礼。 宋桥赶紧拿了手绢过来,帮丈夫擦抹干净。 你瞧瞧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在孩子们面前吃成这样。宋桥好奇,有这么好吃吗? 童长廷还被辣得吸溜吸溜个不停,指着水煮鱼道: 你试试,真的很过瘾! 童博夷看阿耶这模样,对水煮鱼更好奇。 花椒的味道他很熟悉,但这红色的是什么? 闻起来有种危险的气息 看阿耶吃完之后既痛苦又兴奋的模样,他更加心痒,夹起一片鱼片小心地放到嘴里。 童少潜看他这样子,笑道:大哥,你这是怕被鱼片咬了嘴么? 若是在平时,童博夷早就跟童少潜互相拆台了。可鱼肉入口,感受着麻辣的刺激填满整个口腔,隐隐约约有些独特又熟悉的滋味混合在这香味之内,让童博夷只顾着品尝美味,根本不在意妹妹说了些什么。 宋桥和童少潜也尝了鱼片,很快额头上开始冒汗,但嘴上却停不下来。 这红色的是什么童少潜用箸指着蜀椒问道,为什么,我的嘴肿了! 唐见微便跟她解释,这是产自遥远蜀地的一种辣椒,名叫蜀椒,她用的是蜀椒的一种,也是辣度最高的窜天红。 童少潜很少吃辣,对辣也不太感兴趣,可这窜天红却和她以往吃过的辣味全然不同。 辣得香,辣得过瘾,辣得她头皮发麻的同时,还想要更多! 宋桥的嘴也在发红发肿,相对于童家其他几位而言,她算是个克制的人,放下箸稍微歇一歇,免得再吃下去面目狰狞。 趁机也回味一番,这水煮鱼除了新鲜直接的辣之外,还有一股浓郁的、让人欲罢不能的熟悉香味。 宋桥问唐见微那香味到底是什么,还没等唐见微开口,童少悬便提前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是葱油,对吗? 唐见微点头微笑:夫人猜的对,就是葱油。 童长廷赞道:原来加了葱油。我就说这辣中带着焦香。那这鱼是什么鱼,为何肉厚紧实,丝毫没有腥味,甚至连刺都没有? 唐见微道:这是乌鳢,便是我们俗称的黑鱼。这黑鱼是我昨天在市集上寻来的,不是普通养在池塘里的鱼,而是培育在水草繁茂的浅水河内,又是食肉鱼,故尝不出土腥味。黑鱼不仅可以滋补调养,还能生肌补血,很有营养。其实它也是有刺的,只不过它的刺较别的鱼少了许多,只有主骨以及与主骨连在一起的刺。 童少悬抬头看她:所以你是把黑鱼的刺全部去掉了吗? 坐在胡椅从下往上看的时候,童少悬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仿佛又凭空小上了好几岁,让唐见微一时有种想要抚摸她小脑袋的冲动。 幸好忍住了,不然的话这画面也太过温馨,充满母慈子孝的意味,让她正坐在对面的正牌阿娘心里该怎么想。 是,全部剔掉了,并不费事儿。唐见微小声回答,夫人不用担心我。 童少悬没有说话,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她的碗中。 剩下的一个汤,便是用这黑鱼的鱼头炖成的汤。 不过出自唐见微之手,必定没那么简单。 将黑鱼的整颗鱼头从中间剁成两瓣,入汤,放入姜片和胡椒。再嗑两枚蛋,打散之后倒入汤中。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8) 鱼头复杂独特的美味,和胡椒浓烈的口感,以及浓稠的蛋液交织升华,一口热汤入肚,所有的潮湿寒冷一扫而光。 唐见微今晚准备的那几样家常菜实在是太入味,太适合一家人热火朝天围坐在一块儿吃饭。 据说前朝因为女性在出嫁之前不宜见到他人,所以即便在家里也都是分食,自己吃自己的。 大苍建国之后,女性可以经商入仕,男女大防的风气也逐渐消弭。 高挑的胡桌胡椅在大苍境内风靡之后,热热闹闹的举家合食很快代替了分食。 唐见微看着童家人吃得相当热闹,互相议论着,给彼此夹菜,她也挺开心的。 不过还未正式过门,她不方便在此逗留,便向大家告辞,明日再见。 童家人见她辛辛苦苦用心做了两菜一汤端过来,结果连坐也没坐下,这就离开了,纷纷看向了童少悬,用眼神将她催起来。 童少悬: 身后的热闹随着脚步很快消失,唐见微的笑容也在黑暗吞噬脸庞之时慢慢僵硬。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吃晚膳的场景,好像不久之前她也经历过。 那时候,她也有耶娘也有姐妹,也有家。 她也不是生下来就一个人。 从前厅出来之后,倏然被冷意包裹。 有些细雨从漆黑的天际飘下来,落在童少悬送给她的棉袄上。 夙县的雨都和博陵的不太一样,博陵的雨说落就落,一颗颗比豆粒还大,连着北风迅速下成瓢泼之势。 而这里的雨很细很绵,轻易便在眉毛和睫毛上停留,弄得人发痒。不像是雨,更像是雾。 前段时间她还跟紫檀说,这夙县气候炎热,都入秋了还常常热得人一身汗,说不定到了冬天连炭盆子都不用起。 没想到才过了多久,一场秋雨洒下来,气候骤然变化,即便穿了袄子,也冻得她直哆嗦。 如果说博陵冬季的冷是寒风和冰雪交织的拳头,是直接打在脸上的冷,那么夙县的冷便是钻进骨头缝里,钻进心里的蛊虫,让人五脏六腑都结冰,血里面都滚着冰渣的冷。 唐见微觉得自己穿的已经不少了,没想到一阵冷风过来,还是将她吹了个通透。 来夙县之后,她似乎一直都很忙。 忙着跟童家人打交道,忙着和童少悬你来我往地互相挤兑,忙着出摊忙着赚钱 等她再回首的时候,秋季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年不远了,给她留下刻骨之痛的天显六年就要过去了。 她曾经习惯的那个温暖之家,那些本该属于她的宠爱,也被封在了黄土之下,永不复来。 唐见微抬起头,想要找到耶娘教她识别的第一颗星星,可是望了许久,除了如墨一般的黑之外什么都没找到。 古老的传说不都是那么说的吗? 家人去世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只要想到见他们的时候,抬起头便能够看见。 家人们永远会守护在身边。 所以那些传说都是骗人的,都是自我安慰的谎言罢了。 她根本看不见,感觉不到,什么都没有。 失去了便是永远失去了。 她低下头,自嘲地笑笑,想要快步离开之时,骤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三娘。 唐见微的心尖被这一句温柔的呼唤敲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惊颤又酥软。 是她的家人在叫她! 唐见微立即回眸,米黄色的纱灯将竹林照成了一片接近于白的颜色。童少悬还戴着去书院时戴着的青色幞头,身着紧腰胡服,脚踩小皮靴。 薄薄的纱灯里烛火被风吹得忽闪忽闪,童少悬比巴掌脸还要小一圈的脸上,那双樱唇尚未张启,藏着些羞涩感的灵动大眼睛里仿佛已经代替主人说了话。 原来是童少悬。 唐见微眼眸内惊喜又期待的光很快熄灭,换成了温和。 但方才那一瞬与往日略有不同的表情,还是被童少悬捕捉到了。 她大概能猜到唐见微因何露出脆弱的神色,或许是与她称呼改口有关。 三娘。 童少悬很感谢她为童家做菜,也有意缓和彼此的关系。毕竟随着年关将至,她俩大婚之日也快要定下来了,与其整日像冤家一样,还不如好好相处。 再说,她也不可能一辈子不改口。 唐见微已经喊她夫人好一阵子了,她不过称呼一声三娘罢了,不太过分亲密也不疏远,还是很合理的。 没想到这一声三娘,却让那个唐见微不痛快了。 刚才离开前厅的时候,童少悬就注意到了,唐见微在看见童家一家子其乐融融之时,露出了一瞬间,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失落。 她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了吧。 即便是像唐见微这般看上去无忧无虑,似乎很坚强的人,也会有难过的时候。 童少悬有点后悔,不该在这个时候改变称呼,更让她不舒服。 我这样叫你,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童少悬慢慢穿过竹林,向唐见微的方向走过来。 当她站到唐见微面前平视对方时,她发现自己竟然和唐见微的身高已经相差无几。 童府本就不大,竹林所包裹的碎石路更是狭窄,因为地形的关系还有些弯弯绕绕。 两个人在竹林之间相对而立,有一种在此幽会的静谧感。 挺好的。唐见微的笑容剥离了平日里显而易见的甜,有些微苦,却更美,以前我家人也经常这样叫我。 童少悬看着自己的小皮靴的尖端:若是你不反感的话,我以后就这样叫你好了。 不反感啊,怎么会反感。唐见微停顿了须臾,莞尔道,谢谢你。 这有什么可谢的我阿娘让我来跟你说,你别急着回去了,就在我们这儿吃点吧。你做菜做得这么辛苦,一口都没有吃就这样走了,让我们如何过意得去? 童少悬其实是想说几句更好听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回面对这个女人,别说是说出来的话,就是舌头也变得格外僵硬。 童少悬笨嘴拙舌,但她想说的话,唐见微已经明白了。 都是一家人,何必讲究这些。我姐姐和紫檀都等着我回去呢,我在西院也留了饭菜。 童少悬抬起了头。 放心,和端过去喂你吃的菜色一样。 这有什么好放心的,我才没有这么馋。 是么,原来也没有很喜欢我做的菜。 唐见微,你是故意的吗? 怎么又改回来了,不是说以后都叫我三娘了吗? 唐见微见这孩子被逗了两下,脸上有些渐渐起伏的愠色,却又不是真的生气,心被她鲜活的脸和蓬勃的生命力温暖着 好像没有刚才那般冷了。 童少悬还想再和她斗几句嘴,唐见微往回挥了挥手说: 快点回去吧,今天的菜要是凉了的话可就不好吃了。 童少悬点了点头,往后挪了两步:那下次让你姐和紫檀一起到前厅来吃饭好了。说完时候再补一句,不然的话我阿娘会一直念我。 成亲之后就过来。 你耶娘定好日子了吗? 我不知道,还没问。 行,那改天我问问。 我走了。 嗯。 童少悬走了几步,再回头,发现唐见微已经在西院的游廊之上,很快步入黑暗之中。 纱灯这么暗的吗?童少悬抬头瞧了瞧,以前就是这么暗的吗? 这灯布一点都不透光,还没有屋顶的瓦片透光。 不行,一定得改造一番。 . 唐见微回到西院的时候,紫檀和唐观秋都还没有吃饭,正坐在案几前数银子。 你在干嘛呢?怎么还不吃? 我跟大娘子说了让她先吃,但她不肯,说要等阿娘回来一块儿吃。紫檀数着银子头都没抬,数到最后惊讶地哇了一声说, 三娘,你知道咱们这几天下来赚了多少吗? 唐见微每天只算账,并不管钱,赚来的钱全部都交给紫檀,让她好好收起来。 紫檀爱吃也爱钱,从小就喜欢攒钱,如今跟着唐见微到了异地白手起家,开始重新做买卖,每日数钱的热情又拔高不少。 你说说,有多少?唐见微坐到案几边,先喝一口热汤暖一暖身子。 十两!紫檀心花怒放道,除去买卖成本和每日做饭买食材的钱之外,咱们已经存下十两银子了! 没想到唐见微并没有太兴奋,反而淡淡地说:才十两。 祖宗!人家一家子一个月才赚多少,你就已经赚到十两了!三娘,你真的是经商奇才啊!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以后咱们主仆二人齐心协力,必定能够将唐氏早点摊发扬光大! 唐见微笑话她:紫檀,你就这点出息,只想着经营小小的早点摊?就不能再想点别的? 我想啊!我恨不得现在直接将酒楼开起来!每天赚个千八百的! 以后会开的。我给自己一个小目标,先建一家夙县第一酒楼再说。 唐见微平静地吃了一片鱼肉,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咋舌。 紫檀帮她们姐俩从炭上架着的保温锅里把素面捞出来,激动道: 一定可以的!咱们三娘还要开全昂州第一酒楼,全大苍第一酒楼!产业遍布整个大苍! 唐见微笑着接过面:承你吉言了。 紫檀将面递给唐观秋,发现她却不接,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唐见微将脑袋凑上去,发现她在数掌心里的糖果。 一、二、三、四。 她手掌间托着四枚糖果,每颗糖果都用颜色各异,漂亮的琉璃纸包裹着。 唐见微问她:姐姐,你为何数这糖? 提到这些糖果的时候,唐观秋一直未有波澜的眼睛里,漾起了明显的笑意: 这些,是阿应买给我的。 唐见微和紫檀对了一个眼神。 阿应说,等我将糖果都吃完之后,她就会回来见我了。 紫檀吃了一碗面之后又来了一碗米饭,主要是为了消灭水煮鱼下面的配菜,还是就着米饭吃比较得劲。 今天的饭菜这么香,可是唐观秋却吃得格外少,吃了两口之后就坐在角落里不搭理任何人,只是将那四枚糖果数了又数,眼睛也片刻不离,心事重重。 紫檀终于放下碗箸,仰天倒在地上,眼神发直。 三娘,明天开始,你真的不好再做这么香的饭菜了。不然的话,我怕总有一天我会撑爆肚皮而死 紫檀。唐见微说,那几颗糖是你买给她的吗? 不是啊。紫檀艰难地支起身子,好像是大娘子一直随身携带的。来夙县的路上我就见过她拿出来过,不过那时候还是一大把呢。 果然 果然什么?回想起刚才大娘子说的话,紫檀后背发麻,不、不是吧难道大夫人真的会,会回来么? 紫檀没好意思说明白,要是真的回来的话,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回来? 鬼么 唐见微冷着脸说:沈约已经与大姐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大夫人了,你以后不用这么称呼她。 三娘,我还有机会称呼她?我能不能不要这个机会? 紫檀虽然力气大,可是胆子小,最怕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听到唐见微这样说,脸比眼前的碗都白。 有我在,你有什么好怕。唐见微和紫檀完全相反,从小到大除了她阿娘揍她的扫帚之外,什么都不怕。当初博陵那间鬼宅不也被她里里外外都搜刮了个干净。 而且没你想的那么邪乎。唐见微明白姐姐数糖果是什么意思。 沈约在和唐观秋成亲之前就已经随着大军上过几次前线,立下不少功勋,可谓年少有为。 每次出征都是不短的一段时日,唐观秋独自在博陵牵肠挂肚,度日如年,吃不下睡不好,只有沈约回来的那日,看到完整无恙的爱人,才能睡一顿好觉。 为了缓解唐观秋的愁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约在出征之前会去买一堆的糖果,装在罐子里送给唐观秋,跟她说你每日吃一颗糖。 等你将糖果全部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这事儿唐见微默默围观过几次,唐观秋吃糖吃到牙疼,还是唐见微给她花椒让她含着,这才缓解一些。 所以,大娘子离开博陵的时候带着糖,是为了等沈约回来。 听完之后,紫檀不怕了,心里更多的是酸, 万一数完糖果之后,大夫人沈约还是没出现怎么办?她也不可能出现了。到时候大娘子不是更难过吗? 唐见微闷了一会儿之后道: 我不会让她难过的。 紫檀知道唐见微言出必行,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第二日早点摊收摊之后,她让紫檀自己推车回来,她去市集一趟,一直到中午才回来。 一、二、三、四。 唐观秋坐在案前吃掉了一颗糖之后,数数,数出了四颗。 她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重新再数,还是数到四。 还有四天,沈约就回来啦。 唐观秋开心地对紫檀说。 从那以后,每一天,她都会重复这句话。 这四颗糖,从来没有少过。 ※※※※※※※※※※※※※※※※※※※※ 童少悬:发现这章的重点了吗! 唐见微:你终于肯改口了? 童少悬:不!是我长高了!长高了!和你一样高了! 唐见微: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9) 今日食单: 【炸藕合】 有些地方叫炸藕夹,我会做这道菜,真的 【水煮鱼】 水煮鱼大家都很熟悉了,推荐一家水煮鱼的店,叫龙人居,它们家水煮鱼味道比较重,也是真的好吃,而且吃完之后还能将水煮鱼里面的油装瓶,以及辣椒打成辣椒油一起带走,回家做菜吃。 可真香啊T T!等疫情过了一定要再去吃一次。 第34章 今日给秋心娘子的食单 一壶保着温的煎饮, 一碗热腾腾的菊酒,六片入口即化的云片糕, 以及四枚蛋香馥郁、紫檀吃过之后泪流满面的蛋黄酥。 备好这些之后, 待秋心过来,她和紫檀便出门卖早点了。 逐渐入冬, 天亮得也越来越晚,唐见微和紫檀到景阳坊开始支摊的时候,天际才刚刚敞开些鱼肚白。 没什么冷风, 没下雨更没下雪,可是穿了两件袄子快裹成球的紫檀还是感到了天寒地冻,不自觉地打颤。 这倒霉的东南, 气候竟这般奇特。紫檀呵了一口白气, 我明明穿了这么厚的袄子,怎么还是冻手冻脚的, 我都感觉不到脚趾了 唐见微也冷得嘴唇发白:咱们习惯了博陵的干冷和生炭盆子的屋子, 夙县这儿的湿冷还真有些扛不住。不过没关系,一会儿上人了, 动一动就能暖和些。等太阳出来了更是, 能忙你一头汗。不过记住啊, 出汗更不能脱衣裳, 不然得生病了。 放心吧三娘,你让我怎么做, 我便怎么做。 炭盆点着, 油锅卡稳, 唐见微一边等油热,一边准备面片。 紫檀拿出八块碗排成两排,手里拿着勺,随时准备将热腾腾的豆浆往里面倒。几日下来,她已经练就了一勺便是一整碗,半滴都不会浪费的功夫。 陆陆续续有些赶路的行人前来买早点,天色大亮之时,紫檀发现面前的八块碗居然还没有完全用完。 也就是说,她们忙活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还没有卖出八套早点。 这可从来没有过。 眼看着太阳初升,道上的人依旧稀稀疏疏,紫檀有些着急: 三娘啊,今天人怎么这般少? 天冷了,出门的人少了,生意自然会受影响。咱们这种在外支摊的便是靠天吃饭。这会儿只是天气转冷,若是碰到下雨那就更惨,别说是一炷香的时间,就是一个上午能卖出八套那都是邻里帮衬。唐见微似乎一早就想到了,而且油条卖了一段时日,无论是新鲜的口感还是初来乍到的老板娘,大家都见识过了,也不再稀罕,人自然会变少。 紫檀迅速感受到了危机:那该如何是好?! 只卖油条的话太单一,现在有你帮我,咱们可以添加食单了。 要卖新菜品了?卖什么卖什么!听到唐见微这么说,紫檀万分兴奋,卖卤煮还是包子?之前你做的那个穿花裙子的团子也很好吃! 什么穿花裙子的团子,那叫烧麦。 对对对,烧麦!还有油酥火烧!都好吃!我都想要! 唐见微被她火急火燎的模样逗得直乐:你想吃的话我在家里给你做。昨天不是还说让我别再做好吃的给你吗?肚皮不是要撑爆了?这会儿又一堆想吃的东西了? 那不一样人总是要死的,与其饿着肚子死,还不如被三娘撑死! 听上去也不像是好话,咱们别死,都好好地活着。唐见微慢悠悠地炸着油条,我打算卖鸡蛋灌饼。 鸡蛋灌饼?紫檀说,好像你以前没做过。 嗯,这也是 灌饼,这名字听上去便不简单。除了灌鸡蛋之外,是不是还能往里面灌更多的东西? 灌到饼里的只能是鸡蛋,何苦为难饼。但将饼折起来可以包夹更丰沛的食材,这在 那到时候各种食材自由搭配,可以让客人们自选!这样一来不仅能够丰富菜品,每一个灌饼都是客人口味的独家定制!妙极了! 咱们紫檀都会举一反三,越来越聪明了。除此之外我还打算再添茶叶蛋和稷米粥,到时候数样菜品混合搭配,按主食加汤水的方式售卖,新鲜感有了,即便是冬季也能吃上热腾腾的早点,销路应该不成问题。 唐见微的话让紫檀精神饱满,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好的钱途。 这是现阶段她财力所能支撑的改良。 若是卖得好,再下一步她便打算搬三五桌椅,弄个能够挡风遮雨的棚子,更能稳定客源。 太阳越升越高,寒气被驱散,气温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暖和。 生意也似乎跟着气温的升高逐渐打破了寒冷之意,街上的行人开始增多,两人又开始忙活起来。 人正多的时候,唐见微顺溜地往油锅里滑油条,有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这油果子也太腻了,吃一口下去跟喝了一整勺油似的,也不怕喝出毛病来。而且你这油炸了又炸,用了多久了?反复使用的油可是有毒的!喝多了口舌生疮,严重的会从嘴烂到肚子里!做这种要人命的买卖,亏不亏心呐! 这人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唐见微的早点摊只有一辆推车,要买早点的人都围在这,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紫檀愣了愣,唐见微没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扫了一下,看到了人群之后的六嫂,很快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油锅上,用长箸翻滚油条的动作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笑着说: 这位阿嫂头一回来做小店的生意,谨慎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我这油可不是反复使用的脏油。虽然不是每天都换,但每三天换一锅还是能保证的。 六嫂哎哟一声:每三天换一锅,好大的口气啊。谁不知道油难榨,你这一大锅的油三天换一次,换下来的去哪儿了?就这样倒了?不得血亏到家?你是做生意的,又不是来恤贫的,别说是生意人,咱们普通老百姓也明白一个道理,做生意的人从来不会让自己亏本,你这一锅锅热油用了三天就往沟里倒,谁信呢? 六嫂这番话不无道理,众人听完她所言不禁看向沸腾的油锅,暗暗思索起来,给钱的动作也缓慢了几分。 紫檀低声跟唐见微说:哪来的疯狗? 唐见微波澜不惊:该来的总算是来了,你不必开口,我来应付。 六嫂就是要用最刻薄的话激怒唐见微,要让所有人看看这狐媚子的真面目。 一个卖油果子的成天涂脂抹粉,祸害谁呢?根本就不是正经买卖人! 真正做生意的,自然和她六嫂一样,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食物本身上,放在经营上,什么时候顾得上容貌? 早就觉得这姓唐的心术不正。自从她这个唐氏早点摊开业以来,六嫂的包子铺的生意全被她搅黄了!除了包子铺之外,周围许多小商贩的生意也都越来越不好做,不是这狐媚子施法是什么? 六嫂挺直了腰板,似笑非笑,她说的每字每句都在理上,小娘皮只是一张皮好看,魅惑人可以,讲理的话还是差她一大截。 今天也不稀罕将这妖妇赶尽杀绝。 若是唐氏能低头认个错,承诺以后再也不在夙县摆摊搅生意,六嫂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今日就给她些面子,放她一马。 要是姓唐的不知悔改的话,那就别怪她斩草除根了! 唐见微问六嫂:阿嫂是在崇惠坊的衙门前开包子铺的吧,难怪懂得生意之道,说得也挺在理。 六嫂没想到这狐媚子居然知道自己。 她才来夙县多久,便打听到了崇惠坊?这泼皮果然有备而来! 即便支个小小的早点摊,唐见微也不可能不做任何准备就随意开张。 她必然是要打探过整个夙县的早点摊情况之后,再做决定。 支摊之前,她走遍了整个夙县,也尝过县内所有的早点,最后才决定炸油条配豆浆。 当初她是去过六嫂包子铺前买过包子的,因为六嫂的包子皮厚肉少,而且味道还有点不对劲,所以让唐见微印象特别深刻。 而六嫂一向仗着包子不缺人买,所以对上门的主顾并不在意,即便唐见微曾经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低着头递包子收钱罢了,没仔细瞧过。 唐见微接下六嫂的那番话当然不只是表面的意思。 她拆穿了六嫂是同行的身份,让客人们对六嫂的来意心里有数,并不真的将六嫂当作一个打抱不平的过路人。 如此一来,六嫂无论再说什么话,也都会被打个折扣。 唐见微继续说:大家都知道,我是天子赐婚到了夙县,虽然还没有正式过门,可多亏童家慷慨相助,现下已经住在了童府。童家人对小女照拂,小女无以为报,只有厨艺还算是拿得出手。每日送两三道菜过去孝敬还是做得的。除了送去孝敬的菜之外,小女自己这边也有三张嘴需要吃饭。所有烹制手法中,小女最擅长的偏偏还是炒。 众所周知,炒菜,最是需要用油。有油才香才下饭。阿嫂要问这一锅锅的油三天一换都去了哪里,自然不会是都倒入沟内。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吃都要吃不够了,如何能浪费? 唐见微说的全都是实话,而且合情合理,也与大伙儿所知十分贴合,众人听过之后频频点头。 谁都知道庖厨不好待,从备菜到烹制,全程得站着不说,炒菜还特别呛人,烟熏火燎的不好受。 而且唐见微还未正式和童少悬成亲,便已经开始为童家掌勺。唐见微能为了童家做到这个地步,真是通情达理的好媳妇。 想到此处,众人怀疑的表情统统散去,立即换成了赞许。 六嫂察觉到了气氛逆转,心里暗骂一句,狐媚子的本事真不小!她不想赶尽杀绝,倒是被对方骑到头上来了! 六嫂怪笑了一声道:这都是你自己说的,旁人谁见到了?信口胡说谁不会? 我见着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横插入六嫂的话中,蛮横地将她打断。 唐见微转眼一看,居然是童少悬。 童少悬身后跟着她的小绵羊,小绵羊吭哧吭哧地滚着轮子,一如既往的可爱,但童少悬却将平日里软绵绵的气息收了起来,脸上乌云密布,冷峻之态还真有些怕人。 你是谁?六嫂根本不认识她。 我姓童,便是每日吃她做的炒菜之人,我可以证明她所有的油都是三天一换,且丝毫没有浪费。 童少悬去书院的路上正巧看到了这一幕,本来并不想管,可那六嫂越说越气人,蛮横不讲理,到底是谁在信口胡说,六嫂心里没数吗? 此时她若不站出来为唐见微说话,更待何时? 童少悬冷眼盯着六嫂,花椒弹已经握在手里。 唐见微却是没料到童少悬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她说话,承认她俩的关系 要知道童少悬的脸皮一向薄如纸。 哦,原来是一家人。六嫂呵呵两声,难怪了,一家人嘛,睁眼说瞎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六嫂市井长大,从小在市集里摸爬滚打着,嫁了个屠夫三年之后成了寡妇,还要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什么鬼神没见过?不仅见过,对掐过的也不少。 她便是在泥里滚着沾了一身的世俗战气,经验丰沛,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能见招拆招。 对六嫂而言,挡她的财路便是要她的命,这是她绝对不容许的! 童少悬道:我是不是睁眼说瞎话,吃过三娘油条的人自然明白。坏了的脏油自有一股独特的臭味,这是无法掩盖的。请问诸位。她向周围的人行了个手礼,大伙儿吃油条这些日子一来,可有感受到不正常的气味? 大家纷纷摇头:没有啊,除了香脆之外,没有任何异味。 对啊,我感觉不出来。 六嫂提高声音嗬!了一句:这就是狐媚子高明的地方啦!才来夙县多久,就能将买卖做得风生水起,如火如荼!试问各位,你们可曾见过谁家生意有这样的奇遇?有这本事,何必在夙县做买卖?还做的是小本生意?恐怕早就上京师开酒楼了吧?而且谁也没见过的油果子,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六嫂摇晃着手中的油条:大家都吃过吧,这油果子的口感可是怪得很呐!脆生生的哪像是面食!诸位吃过任何面食有这等口感的吗?而且吃过之后极其上瘾,每天都想吃的人可不在少数吧?各位乡亲,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你们可曾为了一个油果子魂牵梦绕?!此事但凡多想想,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六嫂的话极有煽动性,拿了热腾腾的油条正要吃的人,都暂时停下了举动,面上隐约露出惧色。 童少悬发现这人就是故意来找茬的,今日若是不让她知道厉害,以后定会纠缠不休,唐见微这生意怕是没法做了。 童少悬手里的花椒弹蓄势待发,被唐见微瞧了个正着。 即便不知道童少悬手中握的是什么,见识过她在机巧方面造诣的唐见微明白肯定不是什么和善之物。 她上前一把将童少悬的手握住,暗中对她摇了摇头。 放心,我有分寸。童少悬在她耳边细语。 童少悬自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张旗鼓地攻击六嫂,那样的话不仅帮不到唐见微,只会替她赶客。 童少悬只是想要靠近六嫂,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将花椒弹吸入口鼻,呛她个生不如死。 以后只要她来,童少悬便给她一个花椒弹尝尝,让她以后不敢再靠近唐见微的早点摊。 我自会解决。唐见微也用同样的方式和语调回应她。 其实唐见微说这句话带着温柔的笑意,感激童少悬愿意为她挺身而出。不过这话听上去有些冷淡的嫌疑,童少悬原本万分坚定的神情在听到她这话的时候,有一丝动摇和难堪的迹象。 唐见微立即补了一句:若是我真的不敌那泼妇,定会向你求救的。到时候再麻烦你出马不迟。 唐见微这话非常管用,童少悬的脸色立即转晴。 六嫂双手叉腰,晃着脑袋瞧着唐见微,就看这小蹄子还能有什么说词。 唐见微把炸得刚刚好的油条从油锅里夹了起来,长叹了一声: 小女有眼不识泰山,阿嫂竟是这等舍生忘死之人,当真让人佩服。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40) 六嫂眯起眼睛:你这妖人,莫非想要用妖术害我不成?大家都听到她的话了啊,她这是要我的命! 唐见微从容道:阿嫂的命我是没本事要的。但地狱无门阿嫂硬要闯,谁能拦得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见微慢慢拆解:如果真的按照你所说,油是什么脏油,我又会什么妖法,吃了油条会出人命,真教人肠穿肚烂的话,你这一口吃下去可不是亲手断送了自己的性命?阿嫂,你可真是位勇士啊。这不是地狱无门全靠阿嫂铁头撞是什么? 六嫂被她这伶牙俐齿堵了个正着,迎着所有人的注视,不知道该将手里咬了一半的油条继续吃完,还是直接丢到路边。 听了唐见微的俏皮话,周围的人全都轻松地笑了起来。 一直都在她这儿买早点的果农今天也来了,将油条握起来便猛吃了一口,拿着半截油条对六嫂的脸舞了舞: 我在这儿吃了这么久,也没见得什么病!日日精神得很!到底是谁妖言惑众,大家都听在耳朵里了! 另一人也说:是啊六嫂,我也不是没吃过你家的包子,可太难吃了,你这是在嫉妒唐老板生意比你好啊?可人家油条就是好吃,大家也不傻,谁会愿意撇下好吃的不吃,吃你那糊弄人的面疙瘩? 六嫂大怒:你说谁糊弄人?! 是不是糊弄你自己心里清楚!胡二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拨开凑热闹的人群,气鼓鼓地站到六嫂面前,六嫂,我劝你还是别丢人现眼了,回去好好将你的包子包好,肉包子里面起码放点肉吧?你看我们衙门都被你逼成什么样了?就算你家店开在衙门口我们都不吃,宁愿跑到景阳坊来做唐老板的生意。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包子是臭的吗! 有人好奇:什么?她还卖臭包子? 胡二郎提高声音道:可不嘛?人家包工头都找到她店上来了!包子的钱全退了不说,还赔了人家一两银子!都给人吃病啦! 众人齐声低呼,六嫂指着胡二郎,手都在打抖: 你这猪狗,说什么屁话冤枉你娘! 怎么,敢做不敢当啊。我同僚路过可全都听到了。你若是不承认的话,我不介意去把包工头叫来,咱们当面对质如何? 六嫂气得脸上变换了好几个颜色。这时候说书郎也出来凑热闹,当场给她来了一段六嫂卖臭包,还绘声绘色地给六嫂来了段开脸儿①。 六嫂向众人啐了一口,没脸再留在此处,甩着脸上的横肉,速速离开。 这个六嫂居然跑到唐老板这里来捣乱,真是丢人现眼!胡二郎哼了一声,转头对唐见微笑道,唐老板,若是她再来生事,不用客气,直接报官!我定让她尝尝比她卖的包子还难下咽的苦果是何等滋味! 唐见微笑道:多谢胡叔照拂。有大家为我理论,想必她下次也不敢来了。 胡二郎心想,居然称呼我为胡叔,我有这么老吗?之前不都称哥? 胡二郎忽然发现童家女儿也在此处,立即明白自己为何平白老了一辈,爽朗地笑道: 那泼妇一贯如此,几年前有个卖包子的人家来到夙县谋生,也是本分做生意,只不过和她是同行便惹了她的眼,想尽各种办法活生生将人挤兑走了。这六嫂其他的本事没有,背地里害人最行。唐老板,你们被她盯上,可得担心了。 童少悬见唐见微的手不自觉地伸向推车内,转眼一瞧,嚯,推车里居然藏着一把剑! 看来胡二郎和乡亲们竟不是为唐见微解围,反而是救了六嫂一命啊。 唐见微对胡二郎说:多谢官爷提醒,我们定会鉴前毖后,不让她有可乘之机。 胡二郎决定还是快点拿了油条走人吧,从哥到叔再到爷,再聊下去说不定要安排他入土了。 胡二郎扛了油条离去,早点摊渐渐恢复了平静,大伙儿三言两语聊着等油条豆浆,紫檀麻利干活,童少悬还站在唐见微的身边没走。 怎么了,今日不用去书院了?唐见微看了眼装得满当当的小绵羊。 去啊。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出发?万一迟到了,先生向你耶娘告状,到时候可别赖我。 童少悬其实是有些不放心,生怕那恶婆婆又来找她的麻烦。 就你们俩,真的可以? 你不都看见我的剑了么?她再回来试试?唐见微锵地抽剑出鞘,剑光差点晃瞎童少悬的眼睛。 那只飞出她心里许久的无头鸡又有点想要扑腾回来的意思,童少悬赶紧告辞。 唐见微和紫檀说着笑,没过多久见童少悬又回来了,还捂着肚子,小脸儿惨白惨白的,看上去很不舒服。 怎么了?唐见微问她。 童少悬摇摇头,回府去了。 唐见微有点不放心,正好早点卖得差不多,便草草收摊,跟童少悬一块儿回去。 童少悬回到府中,发现阿娘不在,便去童少潜的卧房找她。 结果童少潜也不在。 惨了童少悬更加摇摇欲坠之时,被从后赶来的唐见微扶住,担忧地问她: 你到底怎么了? ※※※※※※※※※※※※※※※※※※※※ 【今晚6点二更,约吗?】 ①开脸儿,评书行话,说功,即在书中主要人物第一次出现时,说书人对其面貌肤色、穿着打扮、身材体形以及所携器物的集中介绍,以引发听众产生想象,显示人物的鲜明形象。 (以上,来自百度百科) 第35章 (二更 你到底怎么了? 唐见微看她娇俏的鼻尖上已经冒出了一层汗, 摁着腹部的手也变成了拳头,死死地压着,很明显是为了缓解疼痛。 唐见微担心着, 可不知为何童少悬却是不说。 童少悬不是不想说,而是这事儿真不好说 方才在早点摊和六嫂对峙的时候, 她就已经觉得肚子发痛,又不像是吃坏肚子那种难受,连绵的坠痛感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大敌当前,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如何保护唐见微上,疼痛感也被转移了一些。 待六嫂败走,紧着的一颗心略略放松,那痛感迅速占领她所有思绪,愈发清晰。 除了小腹如同被撕扯一般地痛外,她还感觉某处奇怪得有点过分 虽然她活到十五岁没有来过月事, 但几个姐姐们是如何来的, 时常聚在一起又是怎么说的, 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前段日子唐见微给她下了催月水的药, 本以为至少得催个一年半载才会有效果, 没想到这才多久时间就已经来了 真教她措手不及,完全没有准备。 本想快点去书院坐下休息休息,可是走到一半便觉得没办法去书院了,还是快些回家找阿娘。 谁能想到,在她人生如此重要的时刻, 阿娘居然和阿耶外出了, 就连三姐也不知道去哪儿野了! 阿念?大哥童博夷正好从马厩出来, 看见妹妹的模样, 立即上前,怎么了这是?哪里受伤了吗?! 大哥关怀是真,但童少悬望着他留着浓密胡子粗糙的脸,即便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 这种事哪有跟大哥说的 为什么家里只有大哥在! 童少悬没说话,唐见微替她说了: 大哥莫急,阿念身体不太舒服,需要休息休息。我先带她回房,请大哥帮忙叫季雪来卧房一趟。 好,我这就去! 季雪来就好了。唐见微特意交代说,大哥你就别来了,不方便。 童博夷纳闷了须臾,随后明白了,红着脸连嗯了两声。 童少悬被唐见微从身后扶着,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是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 是啊,除了大哥之外,家里还有她在 唐见微问童少悬:还能走得动吗? 童少悬勉强笑了笑:我又不是缺胳膊断腿的,自然走得了。 可别逞强。唐见微严肃道,你这虚寒体质连月事都是催来的,可以想象初潮之时会有多痛。咱们走得慢些。这儿只有我在,实在难受了跟我说,我帮你。 你要做什么 我自小学过些腿脚功夫,虽说不能拔山扛鼎,但抱你这个小弱鸡还是可以的 话还没说话,童少悬拔腿就跑,立即往自己的卧房里冲,唐见微哎了一声,人已经没影了。 别跑了!我不就这么一说么!回头难受的还是你自己!唐见微受不了这毛躁的小孩儿,跟着她去了卧房。 就要跨进童少悬的卧房,却被卧房主人拦了下来。 我自己可以!童少悬强调。 是么,所以你知道月事该如何处理?月事带如何穿戴? 不知。但我可以自行琢磨! 你阿娘帮你准备月事带了? 并未 所以说,过来人就在你眼前立着呢,何须花工夫琢磨?快些让我进去,不然的话你这条裙子就别想要了。 说着唐见微就要推门,再次被童少悬拦了下来。 等等等一下!你可以隔着门教我! 脸皮可真薄,唐见微心想,你有什么我没有的? 行,你现将裙子脱了,我去拿月事带给你。 你去拿? 对啊,我带来的。 是,是你用过的吗? 哪儿来的缺心眼!当然是没用过的!全新的!唐见微恨不得直接闯门进去敲爆童少悬的脑袋! 童少悬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听到唐见微气急败坏骂她,不仅不生气,反而乐出了声。 小王八羔,还笑。就这儿等着我,我去拿了就过来。 唐见微回到西院,取了一条全新的月事带,再让紫檀煮一碗枸杞红枣粥,煮好了送到东院童少悬的卧房来。 紫檀应了下来,唐见微疾步去了庖厨,寻了一大把草木灰,从月事带前端的小口里塞进去铺平了。 回到童少悬卧房的时候,季雪正拿着一条布站在门口说着什么,似乎也被童少悬挡在了门外。 季雪看了眼唐见微拿的物件,可比她那条简单的布条要好用舒适多了。 阿念?唐见微说,我拿来了,你将门开开。 童少悬正疼得厉害,把门打开一条缝,看见唐见微手里的事物,满脸疑惑。 这个?怎么用? 我进来教你。 不不不你说就好,我可以领悟。 唐见微含着笑将月事带递了进去,告诉她怎么穿怎么绑。 片刻之后,童少悬穿好了,季雪担心她,想进去看看她。 童少悬将门打开了。 此时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衫,季雪将她弄脏的裙子拿着要去洗,童少悬还坚持自己洗,季雪坚决不让: 别闹了四娘,大冷天的你又来月事了,绝对不可以碰冷水,知道了吗?而且你何时洗过衣衫?从小到大还不是我来。你好好休息,我去了。 童少悬只好作罢。 季雪走了,屋里就剩下她和唐见微两人。 唐见微说:看你难受的样子,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去躺着吧。我让紫檀煮了粥,一会儿送过来。你喝过之后或许能好些。 紫檀煮的啊童少悬捂着肚子躺在床上。 嘿,你可是在嫌弃?紫檀煮个粥还是能入口的,放心,毒不死你。唐见微站在床边,没好意思直接坐下,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步远的距离。 那个 嗯? 你刚才给我的这个,如何更换?童少悬声音小得几乎要消失了。 一到两个时辰换一次,将里层的草木灰倒出来,重新装上就好。唐见微倒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害羞,说得四平八稳,声音还不小,不过也要看你量的多寡,若是多的话自然更换得勤一些。 童少悬幽怨地看她一眼:你怎会说得这般坦然。 唐见微:这有什么好害羞?是身为女子都会经历之事,就算不坦然它也会来。 它,会来多久? 这个提问倒是出乎唐见微的意料。 怎么,你阿娘没有跟你说过吗? 我阿娘有想跟我说 只是你脸皮薄,不想听对吧? 是是是,唐三娘机智无双,一猜便中。那到底会来多久嘛。 跟夙县其他人比起来,童少悬平日里的口音并不太重,算是有官话的影子,偶尔带些软绵绵的东南地方腔调。 之前唐见微没认真品味过,这会儿就她们俩在屋子里,童少悬每个字的咬字和尾音都非常清晰。 夙县口音本就喜欢在尾部拉长,无论说什么话,都有一种在撒娇的错觉。 而此刻童少悬天癸初至,小腹疼痛的感觉一直抓着她,消磨了不少的精力,说话的声音更加绵软,尾音拉得更长,且是在追问。 清嫩的少女音让唐见微非常受用,也不介意当她迈入成人世界的导师: 正常情况下一次会来七日,每个月都会来。 七日你是说我这七日都需要戴着它?童少悬神色凝重。 对啊。 每个月都会来?那,会持续几年? 唐见微噗呲一声,爆笑。 童少悬:要不是现在我肚子痛的话,一定起来跟你拼命。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41) 唐见微抹抹眼泪:看来你真的没和你阿娘讨论过这件事。持续几年?我的好夫人。它会一直跟随你,直到你年老体衰。若是你长命的话,大概在你五十多岁时便会断绝。 五、五十多岁?! 童少悬绝望了。 她知道成年女子都会来月事,可未曾想过如此麻烦的事情竟会伴随她们大半生! 她捂着小腹,满脸惊惧:也就是说以后每个月我都要生不如死地痛上七日? 唐见微点头。 童少悬: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十四,早你一年。 那你会痛吗? 但凡女子,十之八九都会不舒服,不过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听到她这么说,童少悬双眼雪亮,似乎找到救命稻草:为何?你如何解决的? 习惯了,就不痛了。 唐见微别惹我笑,我肚子好痛! 紫檀拿了煮好的枸杞红枣粥来的时候,敲门听见里面有笑声。 唐见微和童少悬的笑声交叠在一块儿,声音不大,但能听的出来两个人相处得挺融洽,很开心。 紫檀一时停在了原地,没有马上敲门。 她不想破坏屋里的气氛。 当初唐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三娘是如何挺过来的,紫檀全都看在眼里。 唐见微自小就是要强的个性,无论多难过的事情都藏在心里,不愿外露示弱。 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她和她耶娘感情深厚,众星捧月地长大,忽然遇到这等大变故,整个人生的轨迹都被改变了。 如此大的打击,恐怕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完全接纳。 唐见微不仅接下了,而且还跟血水一块儿吞入腹中,无声无息地迅速消化。 一路从博陵到夙县,唐见微没感怀过往,因为她没这时间。 紫檀听到最多的便是她说,一切往前看,一定要谋划好前路。 唐见微挺直了腰杆在坚定地往前走,她一直都将伤口藏得很好。 可笑容不会骗人。 唐见微跟她说过,对童家好,只是因为当初耶娘悔婚这件事对童少悬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她想要赎罪。 可是已经不止一次了,紫檀发现唐见微和童少悬在一块儿的时候,笑容是真的。 她是真的在开心。 童少悬是真的能让她开心。 紫檀眼前的视野有些模糊。她明明很高兴,不知道为何心里一阵阵酸甜和欣慰让她控制不住眼泪。 本以为夙县是泥沼,她们得在其中拼命挣扎。 没想到无需挣扎,她们在此过得很好 夙县童家,会是她们的福地吗? 你怎么不进去?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紫檀被吓得一抖,手里的粥差点被打翻,幸好季雪及时伸手帮她扶了一下,这才避免了悲剧上演。 原来是你啊吓死人了,你是鬼啊,走路能发出点声音吗? 季雪:所以我刚才喊了你两声,你一声都没听见是吗?鬼鬼祟祟在四娘门口做什么呢? 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紫檀将手里的粥举到季雪面前,呐,是我家三娘让我煮了粥送过来,伺候你们四娘的。 季雪看到粥里的枸杞和红枣,应该是给四娘补血的,便含笑道了谢: 多谢好意,给我就行了,我来端进去。 紫檀没说话,直接将粥递到她手里,转身就走了。 季雪端着粥,瞥了眼紫檀的背影。 还在因为肉苁蓉的事生气?不就是场误会么? 博陵府到底是京师,就连博陵来的婢女都这般趾高气昂 喝了粥之后,童少悬睡了一觉,等宋桥和童长廷回府时,唐见微跟宋桥说了童少悬天癸初至的事情,书院那头也只好暂时请假。 来了?总算是来了。宋桥安心了,阿慎啊,你的药膳真是神,一吃就来! 我也是按照 宋桥毫不吝啬地继续夸奖唐见微,夸得唐见微本人都要听不下去了,借口说要回去看看姐姐,这才脱身。 宋桥和苏茂贞宠爱晚辈的方式还真有点像。 平时看着是严母,其实最会夸人。 但凡晚辈作了一点点好事,便会赞不绝口,恨不得将人夸到天上去。 唐见微就是在这样的宠爱中长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才有了今日了见识。 唐见微回到西院,秋心忙活完府里的事情后又来了,她正在和紫檀一边闲聊一边磨豆浆。 咦?你怎么会这句诗? 不知道她俩聊了什么,紫檀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问秋心。 我以前听四娘吟过。秋心道,四娘可喜欢这首诗了,这首诗叫什么对酒!没错,就是这个名!从前她还不能喝酒的时候开始就喜欢吟,据说这首诗是是谁写的,我忘记了。 秋心忘了,可紫檀知道。 这是三娘写的啊 紫檀见唐见微过来了,肯定听到了刚才她们的对话,脸上的表情有点好看,紫檀笑嘻嘻地说: 来啦,三娘!夫人现在情况如何? 童家没少称呼唐见微为少夫人,但紫檀这边还是第一次称呼童少悬为夫人,多少有点调侃的意思。 唐见微完全没想到,她十四岁之时跟一群狐朋狗友都在外面偷喝酒时,随手写下的歪诗居然流传到了夙县? 童少悬还当着别人的面吟诵过? 这事儿不敢仔细琢磨,生怕稍微往深里想,会拉拔出和仙女姐姐相同款式的尴尬。 唐见微没有回答紫檀,反倒是路过她的时候在她额头上一弹,换来一句哎哟。 好疼啊!紫檀捂着额头,三娘,你真弹我! 我还没使劲儿呢,不然的话把你整个脑袋都弹掉。唐见微往屋里去了。 紫檀虽然疼,还是哈哈笑了起来。 秋心不明白:为什么你问少夫人四娘的情况,她要弹你?还要把你头弹掉? 紫檀笑道:我们三娘在害羞的时候,总是特别凶悍。 . 葛寻晴听说童少悬病了,特意提了一大堆吃的来探望她,结果发现根本不是生病,而是来月事了,这是件非常值得庆贺的事情啊! 于是不仅她自己道贺,隔天将半个学堂的人都叫来了,一同恭喜童少悬。 童少悬的卧房差点被挤爆,她肚子还疼着呢,被葛寻晴这帮人吵得头晕。 葛寻晴看上去目的就十分不单纯,来了还未关怀童少悬几句,话头便开始转移,频频问道: 嫂子呢?今天嫂子在不在家? 童少悬有气无力地说:别告诉我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是想在我家蹭吃蹭喝。 那肯定不会。就算我想,你家厅堂也塞不下这么多人。今天我的确是带着大伙儿来恭喜你的。 童少悬正要再怼她,她便自己接着说了: 明日我再自己来,跟嫂子说,我还想吃烧鸡! 今日我算见识到了,居然有你这样皮厚之人!我不说,要说你自己去跟她说! 我算什么,她怎么会听我的?你去才管用! 她也不听我的呀! 怎么可能。 你笑得这么恶心做什么? 我都听说了。葛寻晴坐到她床边,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伏在她肩头,贼兮兮地说, 那个六嫂不是来找嫂子的麻烦了?你替她出头的事儿可都传到书院了。虽然你人不在书院,书院却有你的传说。大家都在议论,真看不出来啊,咱们长思平日里走个山路都要少半条命的人,为妻子挺身而出的时候居然没有半分犹豫,就好像能徒手跟六嫂肉搏似的。长思啊长思,你还好意思说跟嫂子关系不好么? 童少悬道:唐见微在我家坊门口摆摊,还被人欺负上头,我正好经过。若是不管,别人得说我们童家的闲话了。 行行行,知道你这张嘴厉害,死的都能给你说活了,说不过你,我不跟你再费唇舌。反正明天我要来吃鸡,不给吃我就跟嫂子说! 说什么? 说你暗恋她好久了。 童少悬被她气得忘记自己还在月事中,差点跳起来揍人,被同窗们安抚了回去。 为什么我会认识葛寻晴?! 童少悬自我反省,现在绝交还来得及吗! . 往后的一段日子,童少悬月事走了,又去书院上学,葛寻晴非缠着她要跟她一块儿回家,去她家里和她并肩坐在一块儿,等着晚膳。 唐见微听说童少悬的同窗惦记着她做的烧鸡,立即烤了一只,连带着其他两个热腾腾的家常菜送了过来。 唐见微站在童少悬身后,对葛寻晴温柔地笑: 仰光还想吃什么跟我说就好。你是阿念的挚友,便是我的挚友,不用与我客套。只要我会做的,一定尽心做好。 葛寻晴快要幸福到昏厥,没想到就见过一次面,唐见微居然记得她的名字! 待唐见微走后,葛寻晴拉着童少悬的胳膊不放,几乎用上了警告的口吻: 要不是天命难为,说不定我真会与你反目成敌! 什么敌? 情敌! 这么好的妻子你还有什么可埋怨?要是我有这福分,早就去祖坟前磕头了! 所以,在别人看来唐见微到底有多好? 童少悬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猪油蒙了心,竟对唐见微的事儿变得格外迟钝。 . 葛寻晴早上吃唐见微的早点摊,晚上吃唐见微的家常菜,半个月下来人都圆了一圈,假日时去县衙里找他阿耶,正好碰到胡二郎,胡二郎差点认不出她来。 葛小娘,怎么感觉你眼睛小了?哦,原来是脸上的肉多了,给挤的。 胡二哥,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娶不到媳妇了。 胡二郎正好要去景阳坊取早点,葛寻晴给她阿耶送了墨锭过来,正好也没事,就跟胡二郎的车一块儿去玩。 两人到了后门就要上车,听到六嫂的吆喝声,却不是在吆喝包子,而是在卖油条? 现炸酥脆的大油条!一文钱一根的大油条喽!不好吃不要钱的大油条哎!买两根送豆浆啦 六嫂嗓门大,这么一喊大半条街的人都能听得到。 居然这边也有人卖油条,还卖得比唐氏早点摊的还便宜? 看着一根根摆在网兜上的粗壮油条似乎比唐氏的要大,路人纷纷围了过来。 你也卖油条?跟唐氏的一样好吃吗? 六嫂拍着胸脯打包票:肯定比唐氏的好吃一百倍! 真的么?这油条看上去油汪汪的,真的只卖两文钱一根吗?还送豆浆? 骗你做什么?来来来,你尝尝就知道了!说着六嫂就要帮那客人将油条包好。 葛寻晴站在人群外面对胡二郎说:这六嫂学唐姐姐炸油条,好不要脸! 胡二郎也咬牙切齿: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抢人生意么! 而且这六嫂的铺子开在景阳坊的前面,城里一大半的人都会先路过六嫂的铺子。万一六嫂在这儿将他们截住了,怕会给唐姐姐的生意造成不小的影响! 胡二郎也有些心急,虽然很恶心人,但六嫂在自家的店铺里老实做生意,他也没有办法上去阻止。 正在他们原地踌躇的时候,听见有人嫌弃地噫了一声。 这是什么玩意啊,根本不脆!有个买了六嫂油条的人,咬了一口之后脸都快歪了,和唐老板家的没法比啊! 另一个人也说道:好硬啊,根本咬不动。六嫂,你卖油条啊还是卖抹布呢?难吃死啦! 六嫂用手里的长箸指向那人:怎么可能咬不动!你可别在我这儿瞎说! 真的咬不动啊。别说咬了,扯都扯不断。那人一边说一边还真的扯了起来,用了好大的劲才把油条给撕开。 不止是这两人,刚才买过的四五个人也都走了回来,要六嫂退钱。 太难吃了,六嫂,真的吃不动,你这配方不对吧? 六嫂,你这豆浆太稀了!跟水一样!人家唐老板的豆浆可香了,里面还有放糖!特别好喝! 抢生意也不用心抢。 人家是油条西施,六嫂你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东施了。 六嫂大怒,差点将滚烫的油锅泼出去。 葛寻晴和胡二郎听得哈哈大笑。 活该。 这叫什么,画虎不成反类犬! 从反方向走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热腾腾的饼,吃得呼哧呼哧的。 胡二郎好奇,过去问他:足下,这是什么饼?好像还烙着鸡蛋?这里面夹了什么?菜叶和肉? 那人将刚刚咬下来的一大口酥饼吃完,这才舍得开口说话: 唐老板出新品啦!就是它,叫什么鸡蛋灌饼!想灌几个鸡蛋就灌几个鸡蛋,想夹菜就夹菜,肉都有!你们看,一文钱一大片肉!香得人升天! 葛寻晴听急了:什么!出新品?我怎么不知道? 胡二郎立即上马车,带着葛寻晴直奔唐见微的早点摊就去。 其他人也纷纷将六嫂的油果子丢到一旁,兴致勃勃地前往景阳坊,想要尝一尝油条西施的妙手又做出怎样的美味。 哎哎!你们别走啊!六嫂在他们身后喊道,一文钱一根啊!不,一文钱两根要不要?!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42) ※※※※※※※※※※※※※※※※※※※※ 童少悬:成年人的复杂世界,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TAT 唐见微:我媳妇,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我全方位掌握。 童少悬: 第36章 今天是鸡蛋灌饼上市的第一天。 唐见微换了个招牌, 保留了唐氏早点摊这五个大字,下方改成了菜单和售价。 油条加饮品, 四文一套; 普通鸡蛋灌饼加饮品,五文钱一套; 若是加茶叶蛋的话,需要再加一文钱。 茶叶蛋加饮品,三文一套。 饮品除了豆浆之外还多了一样,稷米粥。主食可以单买,但茶叶蛋和饮品只能随主食购买。 新菜单的主打便是鸡蛋灌饼。 唐见微特意将招牌一分二位,左边写的是所有菜品的售价,另一边则专门用来写鸡蛋灌饼各种组合的售价。 普通的鸡蛋灌饼灌一个蛋加一份菜, 卖三文钱。 加一颗蛋多加一文钱,最多加三颗。 加一片肉多加一文钱,上不封顶。不过这肉不是什么值钱的红肉,而是猪肉或者鸡肉,所以便宜,唐见微也明明白白地写明了。 若是有喜欢吃菜的,跟唐老板说一声便是, 老板就多给夹两片菜叶子, 不要钱。 这都是新品上市的优惠尝鲜价格,往后还会调整。 一般客人上来也不会看这么多, 只瞧见往日只有一口大油锅的推车上今天都快要铺不过来了。 车上多了一面大铁板, 还有几个篮子里分别装着菜、肉和鸡蛋。 车边的小案几上已经摆满了碗,要什么饮品直接说, 紫檀当场从保温的桶里打一勺热乎乎的出来。 唐老板, 这是上新菜啦?果农基本上每天都是第一个来的, 就算大冷天的也需要早起。 路过唐见微的早点摊时, 按照惯例想要来一套油条豆浆, 暖和暖和身子,却发现今天这阵仗似乎不太一样。 万叔叔来啦?唐见微已经灌好一个饼了,直接递了过去,万叔叔尝尝看味道如何?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果农姓万,家里行三,对同是行三的唐见微很亲切。 接过夹了菜的鸡蛋灌饼,万三郎咬得第一口就被烤得焦脆的表皮惊艳。 撕扯开灌饼,内里发烫的面和蛋的香味立即暴露,混合着菜的清甜,极好地中和了口感。 万三郎嗯!了一声,来不及说话,一口气将鸡蛋灌饼吃完,鼓着嘴向唐见微比了个大拇指。 见万三郎并不是在客套,而是真心真意地觉得灌饼好吃,唐见微和紫檀多少都松了一口气。 客人渐渐来了,有的在看招牌,琢磨着怎么吃才最便宜,有的则是直接问唐见微,加菜多少钱,加肉多少钱。 唐见微算得飞快,也从未给错过。 紫檀在一旁帮忙打饮品和收钱,已经快要记不过来了,只听唐见微说该收多少,客人给钱的时候稍微看一眼便是。 街坊邻里的,基本上不会瞎给,贪这点便宜。 鸡蛋灌饼比想象中的还要受欢迎,根据每位客人的口味和食量来自由增加食材的方法也很成功。 最诱人的就是那一文钱一片的猪肉。 猪肉在大苍本是下等肉,总有股骚味,大家并不太爱吃。 可出自唐老板之手的肉完全不一样。 猪肉被切成肥瘦均匀的肉片,并不算薄,在锅里煎过,配合鸡蛋灌饼和菜叶吃起来没有丝毫的骚味,也不肥腻,只有满口的肉香。 鸡蛋灌饼拿着吃也方便,自己再带个小水壶,有肉有菜有主食,跟正经吃顿饭没什么区别。 大多数人吃早点都是边走边吃,夙县地儿小,大家就算不是特别熟悉的朋友,也都照过面,看别人吃了个新鲜玩意,必定要问两句。 一听是出自油条西施之手,立即来了兴趣,纷纷向唐氏早点摊摸过去,想要尝尝这鸡蛋灌饼的滋味。 六嫂手里的长箸都忘了放,跟着人群一块儿到了景阳坊门口。 唐氏早点摊前又围了不少的人,周围小商贩们都在窃窃私语。 这唐三娘真是有本事,卖什么什么火。可真让人羡慕呀。 到底是博陵来的人呐,见多识广,卖的都是咱们没见过的东西。 人还长得好看。 六嫂听这些小商贩们言语之间不仅不讨厌唐见微,甚至充满了羡慕,不仅纳闷: 她来这里抢了你们的生意,你们居然不联合起来将她挤走,还在这儿说风凉话?饭碗都要被她砸啦!抢的不是你们的银子吗?你们就一点都不恨吗! 小商贩们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六嫂: 还好啊,唐老板的碗都是在我这儿买的。 她也上我这儿来买面。 唐三娘虽然没有来我这边买过花,可我就是喜欢她。我喜欢一切长得好看的人,只要是美的我都爱。 有什么好恨的呀,人家能赚钱是人家的本事,有本事的话你自己也赚去啊。 也有人苦口婆心劝她:六嫂,你上回丢脸还没有丢够吗?我劝你啊别找人麻烦了,夙县屁大点的地方,来来往往的都是熟人,闹得难看了对你自己可不太好。 不好?六嫂哼了一声,我看你们这些木头脑子早就烂透了!她抢的是你们的银子!是你们的生计!被人骑在头上居然还拍手称快!一群烂根废物!贱骨头! 小商贩们也急眼了:你个老虔婆!一大早的跟你耶撒什么疯?!要蹦去你死鬼丈夫坟前蹦! 六嫂回骂:没脸没皮的王八狗奴短命鬼!顶一个屁篓子也好说三道四? 双方你来我往,污言秽语频出,声音越来越大,闹得周围的人不得不往他们这头看。 又是那个六嫂。紫檀对唐见微说,她是盯上咱们了吗?成日来捣乱。 唐见微道:不用管她,她要和谁骂就骂,与咱们无关。专心收钱,咱们自个儿别出错。 好咧! . 推出鸡蛋灌饼之后,早点摊的生意又开始转好。 因为这鸡蛋灌饼特别顶饿,又能往里面夹各种食材,当做午餐也未尝不可。唐见微便趁势将营业时长拉长,一直卖到午后。 待下午没人的时候她们再收摊回去吃饭。 每日赚的钱翻了倍,去钱庄将近日赚来的钱换成了两块猪腰银,紫檀做梦都在呵呵笑。 据说六嫂又卖了两天的油条之后,当真卖不出去之后便不卖了,又改卖饼,依旧在模仿唐见微,还十分厚脸皮地也挂了招牌,写着夙县唯一正宗鸡蛋灌饼,所有的食材都跟唐见微的一模一样,但又便宜一文钱。 唐见微不明白这六嫂为何硬要和她作对,继续卖包子不好吗?包子做好了也很好吃啊,也是朝食经典,不缺销路。 看来六嫂是铁了心和她对着干了。 唐见微让秋心帮她去买了一份回来尝尝看,吃过之后算是彻底放心了。 饼煎难咬蛋难吃,肉也未好好处理,菜叶没洗干净还混着泥,更别说肉柴得跟木头一般,根本吃不出来是什么肉。 看得出来六嫂还是那个六嫂,心思全然不在食物本身上。 葛寻晴来童家吃饭的时候,曾经提到过这六嫂。 六嫂自小就是被丢弃的,被一个樵夫捡回家,有一顿没一顿养到四岁的时候樵夫把她带下山来,从一户屠夫那里换了一只猪回去。 从此以后六嫂便在屠夫家当童养媳,长大之后自然嫁给了屠夫的儿子。 屠夫的儿子也成了屠夫,跟六嫂生了两个孩子之后,喝醉酒在自家的茅房里摔倒,茅房连着猪圈,屠夫直接摔下去摔死了。 从那以后六嫂便成了寡妇,一个人养两个孩子。大的女孩跟童少悬一个年纪,小的儿子今年十二,脑子似乎有点痴,见人就躲,也不说话。 六嫂虽是个寡妇,但悍得很,开着一家包子铺没人敢惹。 葛寻晴说:这六嫂就是太爱钱了,除了银子之外什么都不管,脸皮完全是身外之物。她自己省的要命,一件破袄子穿了十年也没见她换,两个孩子倒是人模人样。她家大娘子跟我和长思一个学堂的,一年也是十两银子不便宜。不过那娘子在学堂没个朋友,从不搭理人。 葛寻晴说到这儿,童少悬才恍然大悟:石如琢?六嫂是她娘? 葛寻晴夹了卤鸡腿:就是她啊。 童少潜在一旁已经吃掉三根卤鸡翅了:石如琢?这名字起得还行啊,不像是屠夫家会起的。 六嫂和她过世的丈夫都没读过书,但她对孩子挺惦记的,家里两个孩子,一个如琢一个如磨,是六嫂跑到普寿庵里面找大德尼给起的。 难怪 这六嫂排挤同行的下作手段不少,据说还拿了她丈夫留下来的杀猪刀到处威胁别人。葛寻晴对唐见微说,嫂子,你可要当心。 唐见微笑道:要是论刀功,我可不会输。 大家只当她是在说庖厨里练出来切菜的刀法,只有童少悬知道,她所说的刀功应该是真的砍人的那种。 唐见微依旧专心致志地赚着钱,早点摊的生意并没有因为作怪的六嫂有所改变。 鸡蛋灌饼卖得如火如荼,早点摊的进账也从最开始三日赚二两银子,变为一日二两银子。 唐见微往宋桥那边交的月钱也更多了。 那日紫檀又去换了两枚银铤回来,唐见微拿了一枚给宋桥,宋桥没好意思收: 阿慎啊,这银子我不能收。你每日都为我们做饭菜,还帮阿念调养身子,我再收你的月钱的话可真的说不过去了。 唐见微没接她这话,只是问道: 阿念这个月的癸水如何? 她不怎么跟我说的,脸皮薄。不过我看她似乎活蹦乱跳,比刚来的那个月要好多了。 那便好。 阿念个头也开始往上窜了,昨日和我一比,居然已经比我高了。多亏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料,阿慎宋桥握住唐见微的手,眼睛里装的全都是感激,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挑哪句说才好。 阿娘不必与我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唐见微反握住她的手, 当初我们唐家悔婚一事闹得阿念声名狼藉,或许在冥冥之中耽误了她本该拥有的良缘,因缘际会才有了今日的局面我知道阿念一开始并不想与我成亲,我能理解,她该有更好的选择。八年前是我们唐家对不起你们童家,耽误了阿念。兜兜转转如今又困住了她。我亏欠阿念太多,只能尽量补偿。如今我所做的,跟这些年来童家承受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阿娘,我能为你们做的事并不多,钱财虽是身外之物,可到底可以教人活得轻松自在些。阿娘你别嫌弃,收下吧。 唐见微说得真心实意,将银铤往她的怀里又推了推。 宋桥长叹了一声:原来你知道了。此事你是何时知道的? 唐见微实话实说:来夙县摆摊之后,听街坊们提到的。 所以当年你根本就不知道退婚一事? 唐见微便将她九岁时生了重病,以及往后唐家一系列的事情都交待干净。 还有这等奇事。宋桥听了之后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么说来也是命运的捉弄,你和你耶娘也不想如此。我就说我那位发小并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阿慎,你和你娘小时候可真像,不仅长得像,性子也像。看见你,我便会想起曾经在博陵与她朝夕相对的点点滴滴一晃竟过去了十多年。 唐见微和宋桥在屋里低声细语,没有发现童少悬就在屋外,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后来她俩又说了什么,童少悬便没再往下听,到小花园中踱了几步,又挪到卧房前,再踌躇一番,一抬头,发现唐见微从她阿娘的卧房里出来了,正看着自己。 本来想多走几步散散心,没想到根本没走两步就又转回到了原地。 童少悬第一次感觉到,她们童府是真的小。 你在这儿转什么呢?唐见微笑容依旧。 我亏欠阿念太多,只能尽量补偿。 童少悬眼神有些闪烁:我在找灵感。 所以,她只是在补偿罢了,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心思。 唐见微:找什么灵感? 童少悬看向星河:飞向那儿的灵感。 唐见微和她一并抬头,星光点点,一望无际。 我从来没想过,人可以飞到天上。唐见微说,以前只在一些野史中看过,说你们长孙家的祖先会制造飞天的机巧,你一定是遗传了长孙家的智慧。 或许吧 所以,飞向星汉和入仕为官,哪一个才是你的毕生志向? 说起来,从第一次与童少悬相遇至今,已经有近一年的时日,唐见微极少听到童少悬提及她自己的抱负和理想。 童少悬想了想说:都不是。 都不是?这个答案出乎唐见微的意料。 我不知道毕生会有多久,所以也没什么宏图大志。向月升未必真的能造好,也未必能成为贡生进京赶考。非要说个志向出来,对我而言,应该是平安活到二十岁。 童少悬经常会在夜里露出倦意。 一个多月前,一旦吃过晚膳她便呵欠连天,无论做什么都精神涣散,早早便去睡了。 后来才知道,其实她回房也未必真的能睡得着,有时候甚至是看书到天亮,第二天接着疲倦。 之后有唐见微帮她食疗,倒是一日精神过一日。这段时日晚上唐见微磨完豆浆出来的时候,偶尔也会撞见她还未睡觉,在认真翻看手里的机构图。 还以为她只会更有精力,可今日是怎么了?刚过戌时,几句话的工夫就见她行眠立盹倦意横生。 你是不是累了?唐见微问道,还是哪里不舒服? 童少悬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回去睡了。 晚安。 嗯。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43) 童少悬走了,唐见微也往西院去。 走着走着,忍不住抬头。 以前通往西院的纱灯有这么亮吗?唐见微记得好像昏昏暗暗,配合周围的竹林,仿佛随时会闹一两只鬼出来。 纱灯似乎换了更薄更透也更明亮的布,纱灯里跳跃的烛火清晰可见,从游廊的这头便能直接看到的西院的入口。 是秋心她们换的吗? 游廊被映照得灯火通明,别说是唐见微,就是胆小的紫檀独自行走都未必会害怕。 唐见微若有所思,慢慢往西院走去。 本来已经做好对抗南方冬天的准备,谁知都快要到冬至了,忽然艳阳高照,大早上唐见微和紫檀热了一身汗,也顾不上风不风寒,只能将袄子脱了,不然的话非得中暑不可。 这两位北方人对东南的气候实在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为何都快要到冬至了,还能热得如同仲夏。 胡二郎看她们这副狼狈的模样,觉得好笑:冬至怎么了?就算是除夕,穿单件热到大汗淋漓的也不是没有过。咱们夙县就这天气,暖和! 紫檀拿出手绢来帮唐见微擦汗:这不是暖不暖和的问题了吧?也太热了三娘,你说咱们要不要把夏季的衣服拿出来?说不定还真穿得上。 胡二郎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只要再一场雨,明天说不定穿两层袄子都扛不住。 唐见微和紫檀:?? 正如胡二郎所言,往后的两三天连着又泼了几场大雨,唐见微没有出摊,只是在家里待着,足不出户都冻得牙关打架。 屋子里冷如冰窖,唐见微干脆就没能从床上起来,抱着姐姐躲在被窝里动都不敢动,一动就觉得寒流从被子缝隙里吹进来。 手缩着脚也缩着,完全不敢张开,生怕一不小心探索到冰冷的区域,好不容易留存下来的体温会在瞬间变冷。 鼻尖冰得快要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唐见微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被窝里冻得发抖。 阿应,别闹了,该起床读书了。唐观秋被她贴得发痒,想要起身离开。 姐姐别走唐见微赶紧把她抱住,你走了我可要活不成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再不起床先生该来训你了。 先生怎么会来床前 唐见微还在跟唐观秋说理,唐观秋直接把被子给掀了。 唐见微仿佛被丢到了雪山之巅,一声惨叫,生无可恋。 只穿着中衣,渐渐变冷的唐见微只有起床这一条路。 好怀念以前的唐府,每间屋子都是冬暖夏凉。 别说这会儿要冻成冰坨子了,刚刚入秋之时所有的炭盆便会准备好,她的屋子里四个角都放着精炭。 只要是有顶的地方她从未被冻过,倒是需要想想如何缓解燥热。 此时流出的眼泪都是凉的。 好想要炭盆子啊 可是炭好贵,舍不得。 但真的冷,太冷了,如果冻死在这儿的话,存再多钱也没用。 心里在疯狂斗争,但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起床。 她从来没想到起床居然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 从里到外每一件衣服都冷如冰,将它们穿上时仿佛在冰雪中练功,万分难捱。 终于穿好,也没觉得它们有起到任何保暖的用处,唐见微呵出一团白气,抖了又抖,仿佛鬼上身下一刻便会跳起大神来。 这是什么人间炼狱 三娘!三娘!你们起了吗?紫檀在屋外叫着。 唐见微小跑着过去开门,希望动起来之后能暖和点。 一开门,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唐见微登时立在原地。 她看见了什么! 炭盆! 三娘你让让,我把炭盆子端进来。 这是你买的? 没经过你的允许,我哪敢动银子?紫檀将四个炭盆陆续端进来摆在屋内,很快便有了暖意,这是夫人差人送来的。 童少悬? 这有点出乎唐见微的意料。 虽然不知道童少悬在生什么气,但这几日有在刻意回避她倒是真的。 如今又差人来送炭,即便是精明如唐见微,也有些看不清这少女的心思。 是她,不过紫檀欲言又止,目光在唐见微和唐观秋之间徘徊。 不过什么?唐见微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送来的人是说,这炭是送给大娘子取暖用的。 听完这句话,唐见微静止了片刻,然后大声地哈?!了一句。 什么意思?唐见微下意识望向唐观秋。 唐观秋正在剥糖纸,将琉璃纸展开贴在眼睛前,自个儿玩得挺开心。 紫檀拉着唐见微到角落,低声道: 我今早去收衣衫的时候,听到一些事一开始以为是东院那般丫头胡闹呢,但后来问了秋心,秋心也证实了,好像真的是这回事整个童府的人都知道了。 紫檀在唐见微耳边说了,唐见微惊讶的表情渐渐凝固,一字一顿道: 你是说,童少悬,要娶我,和我大姐?! 这事儿一开始听上去似乎是个笑话,可是唐见微忽然想起几件小事来。 最开始在博陵的时候,童少悬铤而走险将她大姐救了下来,这事儿是她亲眼所见。当时只是觉得童少悬心肠好罢了,完全没有往别处多想。 来了夙县之后,童少悬从万分抗拒到逐渐接纳,看上去似乎是因为唐见微在逐步拉近两人的关系。可整个过程太过顺利,也未必没有一些别的可能。 那季雪的眼神便是确凿的证据。 上回季雪来送冬衣的时候也是说童少悬安排的,当时唐见微便觉得有些唐突。还记得季雪那日盯着谁看吗? 就是大姐啊! 若不是知晓童少悬的心思,季雪为何要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姐? 姐姐虽然得了痴症,模样却是一等一的标致。 若不是知情人,根本瞧不出她有何不同。 难怪童府这么轻易便答应她带着姐姐住进来 便是想要她们姐妹共侍一妻么?! 整个童府都已经知道了,就她们主仆三人被蒙在鼓里? 唐见微现在倒是一点都不冷了,浑身腾着想要手撕童少悬的怒意。 她让自己冷静下来,对紫檀说: 此事还未有确实的证据,你切不可到处乱说,就当从未听闻。 是那,三娘你打算怎么办? 在饭菜里下毒,毒死她们全家。 ?! 我随便一说的,你还真信。待我去打探一下再做计较。 ※※※※※※※※※※※※※※※※※※※※ 童少悬:想太多,你看我像是得陇望蜀的人么?何况陇还没得到啊!(敲桌 第37章 今天童少悬似乎有心事。 书院新来了位女先生, 姓孟,四十出头,据说是研读《老子》的大家。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孟先生一来便开始考校诸位,打算摸一摸学生们的水准。 最先被抓起来考校的便是童少悬。 整个学堂的人都等着看好戏,结果童少悬站起来和孟先生一来一回倒是顺畅, 孟先生很满意地让她坐下了。 这便结束了 童少悬居然没反问回去?不太像她的风格 有一份先生学识排行在白鹿学院女部这边流传甚广, 排行的评定标准便是能和童少悬拆上几招。 到现在为止, 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孔先生, 孔先生曾经创下一项了不起的记录, 与童少悬对拆四十五招而不落下风, 一时间被传为美谈 虽然孔先生知道之后并没有多愉悦, 反而被这群目中无人的学子们气得半死。 第二位的是董先生,二十三招。 再后面的全都是在十招以内就被问懵的。 葛寻晴下了五十文钱的赌注,就赌孟先生过不了十招。 她对童少悬非常有信心。 谁能想到,结果居然黄庄了 整个学堂的人都在默默注视童少悬。 童少悬怎么了这是? 童少悬坐在案几之后, 昏昏沉沉。 昨晚没有看书也没有睡好, 就连她平日里最喜欢的机构图拿到了手中,也一条线都没走完。 毕生志向么 唐见微肯定有她的志向,看她做一手好菜又雄心勃勃地开店, 便知道她心里一定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 而我呢? 别人都说我聪明, 过目不忘, 又得到了先祖的庇佑,能人所不能。 可是, 让先祖的向月升重现天地就是我的职责吗? 我就一定要入仕为官, 出将入相, 佐明主抚国家吗? 想做什么, 成为什么样的人,似乎一直都是周围的长辈在说,在引导,在教她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童少悬自己心里对她这一生并没有清晰的规划。 因为她知道,现在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从阎王爷那边借来的日子了。 她随时都有可能死。 散了学从书院出来,没有跟葛寻晴她们一块儿走,她今日想要独自一人待会儿。 山中有一条通往山底的轻快小溪,常常有山雀和松鼠来这儿喝水,十分隐秘,只有她和葛寻晴知道此处。 已经入冬,这儿的树叶也落了不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挺暖和。 童少悬寻了一处有阳光的地方,躺在树叶之上,闭上了眼睛。 她能听到流水声,虫鸣鸟叫声,还有落叶缓缓落下的声音。 若是有一日她死了,被葬在山中,这些声音是否会伴随她永生永世? 从前从未对死这件事情有如此之深的感触,她也从来没有害怕过,可如今,似乎死亡就在她伸手便会触碰到的地方。 死是什么感觉? 永远不会思考,永远睡下去。 永远的寂寞,永远的万籁俱寂,永远都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是这样吗? 思索着死亡之感童少悬,在阳光的温暖下,渐渐地渐渐地睡着了。 等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里,身子跟随马车颠簸,摇摇晃晃。 她想要站起来,却感觉脑袋比石头还沉,幸好枕着一个柔软的事物,倒也不算太难受。 周围似乎有人,她想要看清那人的脸,分辨出这是谁,居然很困难。 脑子里有千思万绪,却一根都抓不住。 童少悬猛地咳嗽,身边的人靠近她,轻声道: 醒了? 童少悬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有个模糊的身影在她眼前,看不太真切,却挺熟悉。 你怎么一个人睡在山上?大冬天的太阳一落山,那儿有多冷你不知道么?要是冻出人命,你是想我还未过门就守寡? 唐见微看着这位霸道地枕在自己腿上的姑奶奶,果然情况不是太好。应该是着了山野寒气,这会儿脑袋烫得很。 本来她是想要去找童少悬理论关于她大姐一事的,结果等了大半天人也没回来,可把她耶娘给急坏了,立即叫人出去找,唐见微也跟着一并去了。 童家人兵分几路,她和童博夷往书院去找人,到了书院,学堂的人早就走干净了,抓了两位住宿的学生,学生说童少悬她们散了课便离开了,不在书院。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童博夷着急要下山,沿着她回家的路找人。 唐见微却道:咱们来的那条路就是她回家的路,一路上并不见人,说不定她没有走这条路回去。 那她会去哪了?童博夷心急火燎,平日里的上学放学都很准时,要去什么地方也都会提前打个招呼,阿念不是那种一声不吭让家里人替她着急的人。 唐见微站在书院门口思索了片刻,问童博夷:今天她上学的时候,那只小绵羊是否也跟着? 你是说书兜子?童博夷回忆道,今日我在府中见到了季雪,季雪若是没有跟着她的话,她应该是带上了书兜子帮忙装书卷了。 那就好办。唐见微指着脚下的石路,咱们就沿着路往下找,重点寻找石路之外的泥土路上有没有车轮的痕迹。那小绵羊装着沉甸甸的书卷,从土路上碾过的话肯定会留下痕迹的。若是没有车轮印,说明她的确是下山了。下山之后便都是土路,小绵羊的车轮印又细又窄,很好分辨,即便被马蹄和人迹覆盖有些模糊,但只要找到蛛丝马迹一定能够清晰辨认。 这地儿没有案,童博夷只能拍着自己的脑袋叫绝: 妹妹可真聪明!走!咱们这就去找! 若不是昨晚童少悬情绪反常,唐见微也未必会觉得她有可能在山中徘徊。 果然在半山腰上找到了小绵羊的车轮印,沿着清晰的车轮印便寻到了童少悬。 看见童少悬仰面倒在野地的时候,童博夷一颗心差点就地吐出来,唐见微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围过去一探鼻息。 还活着 可真是要被她吓死! 人还有口热乎气,可怎么叫都叫不醒,唐见微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碰,意料之中,烫得能直接烙鸡蛋灌饼了。 她睡着了。唐见微很快下结论,估计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在这儿晒太阳,觉得暖和,不知不觉睡着了。睡觉的时候被邪风吹了一遍又一遍,还没等醒来就病倒了,当真一气呵成。 童博夷:先别说这些了,快快将阿念带下山去吧。 童博夷把妹妹抱起来下山去,唐见微对着那只微笑着的小绵羊有点手足无措。 这玩意儿怎么动来着? 唐见微绕着它转了三圈,也没找到可以教它自行动起来的机关。 她怎么会想到机关就在那短短的羊尾巴上面,只要将木球做的羊尾巴往外抽个十几下,它便能自行前进。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44) 可惜她对机巧一窍不通,根本就没往那羊尾巴上想。 幸好书院的路是倾斜的石路,而不是一节一节的台阶,不然的话她真得扛着,将小绵羊给伺候下去。 书卷就重得够呛,那小绵羊也不轻,唐见微又是揣又是拦的,好不容易将小绵羊弄下山。 童博夷将妹妹抱入马车之后,再来抱小绵羊。 他在车外驾车,车厢里只有唐见微和童少悬。 童家的马车也很狭窄,让人伸展不开。 双轮马车还特别颠簸,童少悬本来好好地靠在那儿,一颠簸身子软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躺在唐见微的大腿上。 唐见微也没什么意见,就让她躺着好了。 现在这种状态就算爆捶一顿也捶不醒她,枕就枕吧,只要能活着回去就行。 还没到童府,童少悬在半路就醒了。 唐见微在说些什么她完全听不明白,甚至连眼前的人都没有认对。 昏暗的车厢内只有偶尔从颠颤的布帘之外透进来的光,童少悬抬起手,手指慢慢地伸向唐见微的脸庞。 唐见微冷着脸:这是作甚? 童少悬说出了四个字:仙女姐姐? 唐见微: 真是没脾气。 为什么这回没有上妆也会被认错啊? 不对唐见微心想,不是认不认错的问题,她也没认错,一直以来都我本人。 是你么? 童少悬的声音几乎要被车轮滚动的声响给吞没。 嗯,是我是我。唐见微随口回应一句。 听到这句话,童少悬手上的动作反而停住了,慢慢降了回去,并没有触碰到她的脸庞。 唐见微撑着下巴看着腿上的人,闷声问道: 怎么了?不是特别思念我么?怎么还缩回去了? 童少悬眼睛还未睁开,车在土路上前行着,间或便会有一阵剧烈的震动,童少悬丝毫没有力气,差点被抛出去。 唐见微只好将她抱稳。 童少悬却按住了她的手,想将她往外推。 但童少悬本来力气就小,又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根本推不动唐见微。 唐见微不明白:又做什么? 我已经有了妻子。童少悬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哦,也有可能有两个妻子。唐见微继续跟她对话,倒是想要看看她能说出点什么来。 童少悬似乎没有听到唐见微在说什么,继续自言自语: 所以,我与你是不可能了。我有了妻子,便要对她一心一意 没想到昏着呢,思绪还挺正常。 一心一意么 既然要一心一意,便不太可能再娶一位。 这么说来要将姐姐一块儿娶了这件事,应该是童府下人们瞎传的闹剧。 可源头在何处?为什么会这样传? 莫非童少悬本人不知道,是家中长辈的打算? 可宋桥不像是口蜜腹剑之人,那童长廷更是追随着妻子,对妻子惟命是从。 唐见微正想着,童少悬轻声地补了一句: 虽然她并不是喜欢我,而是 唐见微:? 童少悬似乎又昏了过去。 后半句呢?唐见微没等到后半句。 而是之后她想说的是什么?倒是说完了再晕啊! 真是快要被她折磨死了。 唐见微思潮起伏不定,对着不省人事的童少悬道: 咱们俩个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迫不得已才成亲的好不好?弄得好像我多忘恩负义一般。什么叫并不是喜欢你?好像你就喜欢我似的! 偏偏又想到秋心所说,她喜欢我的诗 唐见微陷入了沉思。 真是一颗让人琢磨不透的玲珑心。 唐见微立即决定,回头取消给东院送大餐,改成每天按三餐吃药! 什么烧鸡,不会再有了。 什么时候将身体养好什么时候再给吃的。 拖着病躯还敢睡在山里,给你能的!就你这样想要活到二十岁都是痴心妄想了吧? 将童少悬运入卧房之后,宋桥和童长廷收到了消息,匆匆赶回来,立刻冲进来要见女儿。 阿念怎么样了?出什么事了?宋桥焦急地问道。 童博夷:阿念在山里睡着了。 宋桥: 然后着了风寒,这会儿晕倒了,还没醒。 季雪将大夫请来,诊断之后开了药,嘱咐一通入冬之后天气骤变,不可大意,一定要注意保暖云云。 季雪去熬药了,宋桥听童博夷说是唐见微找到了阿念,宋桥拉着她的手,感激不已。 唐见微趁机将她拉到无人之处,拐弯抹角的问了关于童少悬和大姐的事情。 什么?怎么会有此事?不可能!宋桥听完之后万分惊讶,看上去不不似假装,我们童家虽不是什么高门望族,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必定会提前告知你们,怎么可能在背地里胡作非为? 听阿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唐见微道,我阿姐虽是孤身,也得了痴症,但于我而言却是万分重要的血亲。无论她将来能否康复,我一定会竭尽我所能将她照顾好,帮她再觅良人。 阿慎你放心,此事究竟是谁在背地里胡诌八扯的,娘一定会给你个交待!宋桥冷不丁这么一冷脸还真挺唬人,看上去是真的动怒了,不知道童家哪个小崽子的屁股要开花 阿慎,你阿姐的事不着急,良人哪有那么好寻觅?宋桥转回来在跟唐见微说话的时候,又换上了平日里的慈祥, 在寻到真的好姻缘之前,放心地住在咱们家就好。咱们童府算不得豪宅,可是一方挡风遮雨的栖息地还是有的。你阿姐便是我的女儿,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娘说,千万别客气。 听了宋桥这番话,唐见微挺感动的,也确定了担忧之事只是谣传。 本应该安心了,可她心里还是有点不太痛快。 回到西院,站在推车前将装饮品的桶搬出来让紫檀帮忙拿去刷洗,唐见微开始准备明日的面饼。 庖厨太小,无论是和面还是磨豆浆,所有的准备工作一直都是在院子里完成。 今夜还算暖和,唐见微将案几架高,拿出装酵母液的小壶子,将酵母液洒到面里,揉着面走神。 待手里的面饼和面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唐见微才回过神来,完全不知道自己一路是怎么揉过来的,全都是凭借身体的记忆自行完成。 此时已过亥时,唐见微想要去磨豆浆的时候,发现童少悬来了。 你好了?唐见微手里都是面粉,黏糊糊的,有点不自然。 嗯还有点昏沉。童少悬双手交叠在胸前,藏在袖子里,头发没有束好,而是随意地扎在头顶,没有上任何的妆,面容清瘦带着点儿憔悴。 还有点昏沉干嘛还到处跑?快点回去休息吧。唐见微的语气略生硬,弄得本来含羞带怯的童少悬也跟着硬气了起来: 这是你找到我的,我是来跟你道谢的。 嗯,听到了,回去睡吧。 我有得罪你吗?为何这般冷淡? 童少悬不说的话唐见微还不觉得,对方这么一提醒,她回想了一下,语气的确是有些不对劲。 但她不觉得是冷淡,只不过有点不自然罢了,毕竟手上都是面糊。 唐见微正要跟她道个歉,便听到她说: 要生气也该是我生气。 哦?听到这句话,道歉是没想法了,唐见微倒是想要听听看她生气的理由,怎么了?原来是我得罪你了,说说看吧,我哪里得罪咱们童四娘了? 你跟我娘说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 论起吵架,唐见微完全不会输,她自小可是吵遍博陵无敌手: 我和你娘每天说那么多话,我怎么会知道哪句话对您脆弱的身心会造成伤害呢?您老人家不若将心里的不痛快一一铺陈出来咱们一块儿瞧瞧看看,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您自己小心眼胡乱揣度。 本来童少悬是想来问问唐见微,送她回来的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 她醒来的时候记忆里有一丝残留,似乎梦见了仙女姐姐,还跟仙女姐姐说了些话,更有些举动 问了大哥,大哥说当时就她和唐见微在车厢内,童少悬便有些不安。 生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做了些不该做的,也不顾头还昏沉,硬是要过来找唐见微问个明白才安心。 可她什么都还没说,就被扣上小心眼的大帽,童少悬不可思议地看着唐见微: 你说我胡乱揣度? 我没说啊,你到底揣度了什么得说出来听听才知道是不是胡乱来的。 童少悬笑了:哦,行啊,正好这个疑问也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倒想知道是谁想要让我给她生孩子! 这回换成唐见微莫名其妙了:什么生孩子?谁想让你生孩子 疑问还未在嘴里走完一圈,她忽然想起来了。 那日宋桥在房内一通乱语,弄得唐见微心浮气躁,出屋之后也说了些胡话,被童长廷听到了 谁能想到童长廷还能跟女儿多嘴? 唐见微当然没有想到,当时除了童长廷之外童少悬本人也在,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都是情绪上头,随口乱说罢了唐见微尴尬捂脸,不必放在心上。 捂完脸发现手上的面糊糊了自己半张脸。 唐见微: 只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从容将手撤下。 所以不是我胡乱揣度,是你自己在胡说,对吗?童少悬质问她。 唐见微居然也有被堵得不了口的时候:这是两回事 哦,这是两回事。那我再问你,你为什么突然会送药给我吃,帮我养身体? 这有什么好问的,自然是想让你身体康健! 童少悬立即反问:不是因为悔婚一事,想要补偿些什么吗? 唐见微的表情有一时的讶异,快速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羞愧: 的确如此,我是这样想的。 童少悬深吸了一口气:嗯,我明白了。 但 你说过的吧。童少悬轻松道,咱们不过逢场作戏。 不过这场戏不仅关系到你我,还关系到我的家人,所以我原本也是希望咱们能把戏演得好一些。多谢你顾及我们童家的感受。其实悔婚一事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主要还是我耶娘心里不舒坦。不过现在么,他们都很喜欢你。不仅他们,连我姐和我同窗都对你赞不绝口,大概是最好的情况了吧多谢唐三娘。 童少悬向她鞠了一躬,多谢你螫手解腕。 唐见微一时没想起来螫手解腕是何意,童少悬对她灿烂一笑,她也习惯性地回以一笑,之后童少悬便走了。 最后她离开的时候气氛似乎挺好的。 道谢真诚,说的话也挺对。 以她俩之间的关系来说,现在的状况的确很理想。 可是唐见微心里有一股无名火是怎么回事? 心里被隔着一层纱痛揍了一顿。 好像童少悬说得都对,可又让人很有生气的理由! 全程在耳房门口围观的紫檀半天没敢出来,可太精彩了又舍不得走,这会儿打算再回耳房里躲一躲,一会儿再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单纯地走出来。 唐见微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气没怎么消,倒是发现装着酵母的小壶子居然凭空浮了起来。 唐见微:?? 定睛再开,小壶子的壶口被一个小铜丝套住了,铜丝连在一根长长的棍子上,这根从墙外伸进来的棍子正在慢慢往外收。 而握着棍子的人是 六嫂?! 六嫂最近一直都在模仿着唐见微的经营方式,卖油条卖鸡蛋灌饼。 无论唐见微怎么做六嫂都有样学样,只比她便宜一文钱便是。 可是即便占尽了价格和地形上的优势,她的油条和鸡蛋灌饼依旧卖不出去。 所有的客人普遍反映味道不对,六嫂不明白: 到底哪里不对?不都是炸面食儿么? 客人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太对劲:反正就是不一样,不脆不香,不好吃。 六嫂纳了闷了,这小娘皮到底在面里放了什么灵丹妙药? 不行,一定得去一探究竟,不然她死不瞑目! 唐见微没有发现也不会想到,六嫂在她家墙头那颗歪脖树后待了两天了。 总算是让她发现了唐见微的秘密,便是那酵母水! 六嫂发现,每次发面的时候唐见微都要将那个小壶子里的水倒入面中。 虽然不知道小壶子里的水到底有什么不同,不过六嫂可以肯定它一定能让面点更好吃! 六嫂特意做了这根棍儿,想要找机会在悄无声息之间将这壶水偷走,好好研究一番。 可是唐见微实在太小心谨慎,每次备完了食材便将东西收到屋里去了,人在屋里住着,她也不可能硬闯。 今天的情况很特殊,童少悬来了之后唐见微背对着她,小壶子也在身后,童少悬全程都没往这儿看,这是六嫂出手的最佳时机! 六嫂壮着胆子将棍儿伸进院子,试了好几次,总算是套住了小壶子!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唐见微回头了! 就差一点点! 唐见微和墙头的六嫂对视的一瞬间,这几日来所有的怒火瞬间爆发,锵地一声将推车下藏着的剑抽了出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45) 六嫂大骇,哪儿来的剑! 剑光一闪,唐见微直接将剑向着六嫂掷了出去! 要不是六嫂躲得快,估计手臂得被当空刺穿! 剑钉在墙上,六嫂大叫一声从一摞烂木板上翻了下去,壶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摔得浑浑噩噩正要爬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唐见微已经爬上墙头,手中拿着一把斧子,纵身一跃翻了出来,稳稳落地,对六嫂大叫一声来得好!,直接向她奔过来! 六嫂哪里会想到这狐媚子平日里看上去柔柔弱弱,似乎风吹了就倒,撒起泼来这么疯! 一言不合便动刀动剑,还拿了斧子! 六嫂大惊失色,还没站稳就开始手脚并用夺路而逃! 此时尚未宵禁但已经入夜,街上行人虽不算多,三三两两也不见得空旷。 六嫂大叫着救命冲来,大伙儿纷纷躲闪,再往后看,却见油条西施手持砍斧,双眼眨都不眨,死咬着六嫂追在她身后! 六嫂魂都要跑没了,可每次往后看,那夜叉就在身后两步的距离!完全没被甩开! 双腿已经没劲儿了,可一旦她缓下了步伐,唐见微当空就是一斧,将她脑后的发髻削个七零八落。 她根本不敢停! 正要夜间巡视的胡二郎听同袍说,唐见微和六嫂居然打起来了! 什么?唐老板被六嫂缠上,那还得了?必定吃亏啊!不行,我得去帮忙! 胡二郎赶忙将幞头一正,持刀冲了出去。 跟着叫喊声找到她俩时,却见唐见微追在六嫂身后寸步不离。 六嫂已经跑不动了,却被唐见微撵得连滚带爬,面无血色。 唐见微斧头一挥,六嫂发髻终于散开,整个人披头散发犹如野人! 六嫂捂着头哭喊着:救命啊救命!我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成人!谁能救救我! 胡二郎: 我帮哪边比较合适? 六嫂凄厉的哀嚎声响彻了夙县的黑夜。 夙县才多大,那夜唐见微整整追了她八条街也未见任何颓势,仿佛不把她大卸八块决不罢休! 经此一役,唐见微斧头帮少主的称号跟着六嫂的叫声,传遍夙县的大街小巷。 ※※※※※※※※※※※※※※※※※※※※ 第38章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出了一件大事。 大事?咱们小小夙县居然还能出大事? 可不么, 足矣载入夙县地方志,流传千古后世的大事儿 第二日童少悬刚到书院,正往女部走的时候, 便听见路上的同窗们低声细语议论纷纷。 童少悬昨晚身体不适睡得早,仅有的一点体力都被唐见微的对峙吸光了。 后来回房之后倒下就睡,的确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一些呼喊, 她权当又是做梦, 也没心思爬起来计较。 今早起来得晚了, 匆匆忙忙赶到书院, 也没机会跟家人聊上几句。 如今到了书院, 倒像是刚刚出山, 完全不知人间有何变化。 其实也无妨, 童少悬向来对这些闲事儿不太关心。 只要这闲事与自己无关就行。 可是 走着走着,童少悬发现大家的目光似乎慢慢往她身上聚拢。 不是吧。 童少悬有点儿慌张地低下头。 什么意思?难道这事儿真的跟我有关系? 童少悬的脑子还是很够用,想什么什么就成真。 等她到了学堂刚将书卷抱出来,同窗们便纷纷围了上来。 长思啊 你今天居然完完整整地来书院了, 让我看看, 都是真胳膊真腿吧? 眼珠子也不是假的,行,挺有本事。 童少悬皱眉道:你们到底在犯什么病? 葛寻晴拨开众人, 挤到了第一排, 带着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真没想到, 嫂子不仅做菜好吃,砍起人来也不含糊。 童少悬:哈?砍人?! 看你这副模样, 是真不知道啊。葛寻晴兴致勃勃地说, 昨晚嫂子砍了六嫂八条街这事儿你真没印象? 童少悬:??? 还拿着把斧头, 差点把六嫂的脑袋给削秃了。 唐见微砍六嫂? 虽然童少悬没有亲眼看见, 可这场面却一点都不难想象。 通过葛寻晴的描述,童少悬甚至可以在脑中非常精准地还原六嫂被砍的现场画面。 等等,这不是重点。 六嫂?她俩为何会有如此严重的冲突?童少悬问葛寻晴。 据说那六嫂爬你家墙头,偷看嫂子做早点,想要将她的秘方偷走。谁知道秘方没能偷成功,反而被嫂子逮了个正着,便有了后来这一幕。嫂子好体力啊,跑了八条街都不带喘的。可怜了那六嫂,被嫂子撵得吱哇乱叫,满地求饶。嫂子就像是逗她一样,明明可以一步扑上去抓着人,偏偏就不,硬是赶着六嫂跑了一整晚,最后六嫂脸都跑白了,喘得跟骡子似的趴在地上求饶。 童少悬回想了一番那位彪悍的六嫂是怎生模样,这样的悍妇居然都被唐见微吓得跪地 六嫂趴在地上求饶,嫂子一把将斧头砍在六嫂脸边的土路上,对她说,你我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做生意各凭本事赚钱,不过像你这种下三滥我也不怕。你学我卖油条灌饼,以为是什么霹雳手段?依葫芦画瓢罢了!油条煎饼我会做,包子也不在话下,你要不要试试看是你包的包子卖得好,还是我的受欢迎?你若是再纠缠不清,可别怪我也卖起包子断你财路!将人逼上绝路的手段我可有八百种!不信的话你尽管来试! 葛寻晴边说边表演,仿佛与六嫂争锋相对的不是唐见微,而是她本人。 童少悬道:葛仰光,没想到你还有说书的潜质。你可以去天桥下支摊了,哪日开张?我肯定捧场。 同窗们疑惑:长思,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惊讶呢? 对啊,那唐三娘子看上去柔枝嫩叶的,居然还是位侠女!你怎么不吃惊? 童少悬哎?了一声,正要解释,葛寻晴嗐了一嗓子: 你们真是猪驴脑子。唐三娘是什么样的人,咱们长思会不知道吗?在亲眷友人面前自然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可那六嫂是谁?那可是要偷取秘方的贼人!对贼人客气那便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唐三娘正是在维护自己的心血,维护童家呢!不凶一点别人还以为咱们好欺负!是吧长思,嫂子下得厨房上能开膛,真是不可多得的眷侣良伴! 童少悬脸色发白:开膛 来来来,长思,我有一份礼物送你。 同窗白二娘递了一副两头开口类似棉袖套的物件过来。 童少悬疑惑:这是什么? 护膝,里面加了厚厚的棉花,套上它跪起来不伤膝盖。 ??我为何要跪? 白二娘和葛寻晴对视一眼,神秘莫测地笑道:毕竟明年正月就成亲了,有备无患。 ??? 同窗们心地纯善,都在替童少悬未雨绸缪。 一开始葛寻晴看着还挺开心,毕竟都闹着玩,可是看有人开始送护心镜和暴雨梨花钉,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我说你们开玩笑也有点分寸。送对护膝那是情趣,你们送武器是什么意思啊?这些武器统统拿来给长思防身,对付六嫂这些人还差不多 葛寻晴正在高谈阔论,童少悬忽然拽了她一把。 怎么了,我这不是为你好么 童少悬低声道:石如琢来了。 葛寻晴一回头,正好和石如琢来了个隔空相视。 石如琢应该听到同窗们正在说她阿娘的事儿了,但她表现的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很短暂地与葛寻晴相望之后,便将头低下,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感受到,坐到了最后排去。 孟先生也来了,大伙儿散去回到各自的书案后,开始上课。 散学之后童少悬回到府中,季雪发现小绵羊不仅装着书,还装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将护膝拿了起来,纳罕道:这是什么? 同窗送我的新婚贺礼。 ?? 童少悬一整天头都很痛,本以为胃口也会一样特别不好,没想到和她所想的相反。 她饿,非常饿,最后一堂课还未开始上的时候,她的肚子就开始咕咕直叫唤,弄得孟先生都听到了,还停下说: 哪位同学将蟾蜍带到学堂来了?不可胡闹,快些放生去。 孟先生的话引来哄堂大笑,童少悬捂着被唐见微养刁的肚子,心里想的全都是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兴致勃勃出了学堂才忽然想起来,她昨日跟唐见微唇枪舌战了一番,互相搁了不少拐弯抹角的狠话,她又为了追六嫂杀出八条街,肯定也是会累的。 今晚大抵是没有好吃的了 回到府中,的确没有闻到任何食物的香味,童少悬垂头丧气地往里走。 哎哟童少潜捂着屁股从里屋挪出来,一把抓住了童少悬, 好妹妹,拉你阿姐一把 你这是怎么了?摔哪儿了?童少悬不解。 还没等童少潜老实交代,季雪便道:她哪是摔着了,是被主母教训了。 被娘教训了?看来教训得还挺彻底。发生什么事了快跟我说说? 童少潜没好气地瞪她:瞧你这幸灾乐祸的样,你姐挨打你就这么开心?都是被你那些破事害的! 我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也纳闷了。童少潜说,这事儿与我也没太大关系啊!为什么我要挨揍!我多冤枉啊我! 昨天唐见微来问宋桥,是否想要让童少悬连同她姐一块儿娶了。宋桥坚决否认之后,立马将家里的奴仆们全都集中在院子里,挨个查问,究竟是谁在背地里嚼舌根,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败坏童家名声。 一开始还没人敢承认,宋桥点点头冷笑道: 既然你们没有一个人承认的话,那我就全都罚了!你们所有人这个月的月钱各扣五百文! 一说到要扣钱,奴仆们立马慌了,立即将童少潜给供了出来。 宋桥将童少潜拎到面前问她话时,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没有想到自己是过来挨训的,还以为阿娘这是跟她商量四娘的婚事呢,不忘揶揄一句: 什么?阿念要娶那个唐大娘子?真的吗?阿娘您真是雷厉风行啊,给阿念张罗得井井有条。不过阿念从小身体就不好,再给她讨两个媳妇回来,也不怕她吃不消么? 宋桥道: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吃不吃得消,不如担心一下一会儿你自己吃不吃得消我的扫帚! 没等童少潜反应过来,宋桥一扫帚抽在她屁股上,直接将她原地抽得起飞。 阿娘!你打我作甚?!童少潜惊恐万状,捂着火辣辣的臀部就跑。 宋桥将扫帚一横,指向她:你说我打你作甚?!行啊,不知道自己为何挨揍是吧?待我再抽你几扫把,帮你好好回忆回忆! 童少潜在府中乱跑,宋桥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同一时间,唐见微和六嫂也在坊间过招。 若是有人从空中俯瞰,便能发现这两方人马虽然没有提前打好招呼,行动的路线却是出奇地一致,里院外坊都揍开花,极有默契。 童少潜挨了揍,一晚上都只能趴着睡。 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院子里的下人们会集体指认是她胡言乱语,说什么阿念要娶唐家俩姐妹。 这事儿她也是刚知道的好么! 什么?童少悬本人比她三姐知道的还要晚,听童少潜说完这件事,下巴差点落地上, 我要娶唐家姐妹两个?这哪跟哪啊?! 我也想知道啊!这件事情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别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诬陷我,不然的话姑奶奶定将他撕个十片八片的! 从哪传出来的不重要,姐,这事儿唐见微知道吗? 童少悬觉得此事才是重中之重! 童少潜搭着妹妹的肩膀问道:如果姓唐的不知道,你觉得是谁跟阿娘说的?阿娘又为何这么气愤?唐见微当然知道啦! 童少悬眼前一黑,差点跪地上: 怎么会有这种谣传?娶唐见微一个都够受了,谁有命娶俩? 谣传究竟从何处而来 ,童家俩姐妹发誓要查个水落石出! 将家里的下人叫来,学着阿娘的手法,一一问过去,最后得出一个让她俩瞠目结舌的结果。 源头还真就是她俩。 就是她俩自己往外说的。 就是三娘你说的啊。婢女道,你不是说了么,四娘给西院送冬衣那是为了唐观秋送去的,说四娘惦记人家唐大娘子。 童少悬一个眼刀扎在童少潜后背上。 童少潜急了:这不就是句玩笑话么!你们没脑子吗不会自行判断一下我说话的语气吗?这是在臊她呢! 婢女撇撇嘴:那谁知道啊,三娘你也没说是笑话啊。而且冬衣送去是真,何时见过四娘这么惦记过谁?而且三娘你都发话了,传来传去可不就传成要娶她们俩一起过门吗? 童少潜百口莫辩。 呵呵。童少悬冷笑,看来阿娘打你没打错。你就是那万恶之源。 等等,童少悬,这事你也跑不了干系。童少潜反咬回来,当初是不是你自己说你送冬衣和被褥过去是为了她那苦命的姐姐?用心良苦的人是不是你?送炭盆去的也是你吧?我可都打听了,炭盆子送去的时候你可是亲口说了,都是为了唐观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46) 童少悬这张嘴能说会道,就连唐见微都不是她的对手,偏偏偶尔会被童少潜驳倒。 她如何能跟童少潜说,当时因为听到唐见微和阿娘的对话,对她所谓的补偿一事甚是不爽,可老天爷又冷得这么凑巧,她若不送点炭去,这些京城来的娇娘子们恐怕得冻出个好歹来。 这才借口说是给唐观秋送去的。 跟上回送冬物时的心态如出一辙。 谁能想到这事儿经由一人的嘴往外传个几遭,居然演变成她要娶姐妹两个人过门? 这也太荒唐了吧? 没错,那些话的确是我说的,可是我也说过,我对唐家大姐是大爱,是尊敬!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童少潜摸着皮开肉绽的屁股,对童少悬的解释不屑一顾: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小爱还是大爱,我就问你,这件事是不是从你自己嘴里传出来的?这顿屁股该受的人也该是你本人才对! 既然童少潜已经捂着耳朵什么也不听了,童少悬也不继续跟她讲道理: 看你还有力气在这儿信口雌黄强词夺理,说明阿娘打得还是不够重。 童少悬?! 叫我作甚?是想让我替阿娘加上几棍子么?行,我来了! 童少悬平时在力气上不是她姐的对手,常常被欺负,但这会儿三姐走路都困难,此时不反击,将以往受过的欺负都讨回来,更待何时? 童少悬扑过来就要动手,童少潜大叫一声: 童少悬!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童少潜生怕她真的跟自己犯浑,刚上好药的屁股可禁不住又一轮的伤,只能灰溜溜地逃走了。 童少悬第一次在肢体较量上胜过童少潜,不禁哈哈大笑。 虽然有些头疼,但看到三姐狼狈逃窜的模样,心情大好,头不晕了但是肚子还是很饿。 这胃口好到让童少悬本人都很惊讶。 不光是胃口,就连精神头也完全不一样了。 如同昨日那种风寒,若是放在以前的话,别说今天还能去书院,就是在家躺平个三五日的也未必能下床。更不可能打跑童少潜了。 莫非是因为唐见微给她的食疗在起效? 很有可能。 这么说起来,唐见微对她即便是赎罪,也赎得挺走心。 不过,今晚应该吃不到唐见微亲手做的菜了吧 往前厅走去,童少悬已经做好了今夜吃咸菜和着清粥入口的准备。没想到刚从竹林转出来,一阵酸甜味迎风而来,立即教她刚刚因为清粥咸菜而平复不少的肚子疯狂叫唤了起来。 难道 童少悬快步走向前厅,看见唐见微已经在那儿站着了,正背对着她弯腰将两个菜放在圆桌上。 童少悬心砰砰直跳,激动得让她自己也匪夷所思。 鉴于之前刚刚有过口舌之争,童少悬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兴奋,便慢慢地走进前厅。 唐见微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了童少悬,立即绽放熟悉的笑颜: 夫人回来啦? 全家人都看着呢,唐见微这般热情,又是送菜又是主动打招呼,若是以冷脸相待的话,恐怕会让人觉得她不识好歹。 童少悬勉强撑起一个她自己觉得还算真心的笑容: 嗯,回来了。 待童少悬身后的季雪端着装米饭的盘子绕到前方,除了童少悬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够看见唐见微的表情时,唐见微沉下了眼睑,甜如蜜的笑容在瞬息之间染上了一层阴险。 你的戏挺不错的。唐见微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我的戏,你看如何? 原来这也是在做戏 挺好。童少悬从她身边走过。 今晚唐见微送来的两道菜,一道是油焖大虾,一道是开胃酸辣汤。 那酸甜的味道便是来自油焖大虾。 童长廷看此虾尺寸非凡,每一只都有手掌摊开的长度,看上去不像是河虾,而是海虾。 虾熟透之后自然会变红,可是眼前的虾不仅是红的,还通体亮红,壳上裹着一层发亮的油光,酸香飘过,让人口中唾沫狂涌。 油焖大虾里除了醋和糖之外,蒜香味也非常浓郁。 这三种滋味谁也不太过突显,融合成了无比均衡的全新口感。 味道的调理看似简单,实则需要极其丰沛的烹饪经验,才能做到这般老道,游刃有余。 大虾一共十只,坐在前厅的正好是五个人,每人两只。 开胃的酸辣汤之中食材相当丰沛,豆腐、木耳、菌菇、蔬菜,还有打散的蛋,以胡椒调味。 一碗热汤喝下,浑身发暖,胡椒的辛辣让这种暖意更深更久地延展。 今晚的两道菜都是开胃的,童博夷将油焖大虾的汤汁拌饭,不用其他任何菜,只是汤汁他就吃掉了两大碗的饭。 唐见微送完了菜依旧没逗留,回去了。 童少悬侧着脸,眼神跟在唐见微的身上一直追到竹林尽头,这才收回来。 收回来之后忽然发现,盘子里最后一只本该属于她的大虾不见了! 童少悬:我的虾呢?! 童少潜嘴角还留着一截虾尾:我看你留在那儿半天了也不吃,以为你不爱吃呢,我就帮你解决了。 谁说我不爱吃?!你给我吐出来! 吃下去还能吐出来?我还有这功力?童少潜在柔软的垫子上挪了挪身子,得意道,吐是吐不出来了,倒是可以努力给你拉出来。 她这句话一出口,同时收到宋桥和童长廷丢过来的箸: 进食之时,说这些污言秽语?! 童少悬被她恶心到吃不下去,离开的时候走到童少潜身后,双手撑在她肩膀上,将她用力往下按。 童少潜还未开始愈合的伤口剧痛,嗷了一嗓子,差点把手里的碗箸都摔掉。 童少悬!有本事别跑! 童少悬已经跑了:有本事来追! 童少潜气急败坏:你看等我好了的,你这小屁股还保不保得住! 宋桥和童长廷已经骂无可骂,快要镇不住这些兔崽子们了。 两个女儿这么顽皮,却看大儿子还在专心吃饭。 吃了一碗又一碗,酸辣汤也要被他扫尽。 何婶子,再来一碗饭!童博夷对庖厨里喊了一句。 宋桥童长廷: . 自从那晚被唐见微追出八条街,受到过度惊吓之后,六嫂在床上躺了两日,直到第三日腿上有了力气,总算是能下地。 不敢再卖油条和鸡蛋灌饼,六嫂老老实实地卖回了包子。 或许是因为六嫂不再恶意竞争,唐见微这头的生意比前几日好了一些。 从早上天刚亮的时候一直到中午午后,唐见微准备的食材正好全部卖完,赚回来的钱换成银子能有三两多。 她两天就能赚下农人一个月的收入。 铜钱哗哗地来,紫檀每回去钱庄兑银子时,都要随身带着一把匕首,以防不测。 以前在博陵的时候也帮唐见微兑过银子,可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 大概是以前并不缺银子,而现在她和唐见微起早贪黑地忙活,每一个铜板是用血汗挣回来的,所以格外珍惜,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夙县的天气似乎已经冷到了尽头,这几日反反复复冷了又暖,暖了又冷,变化无端,却也没有持续冻下去,对唐见微的生意而言算是好事。 油条和鸡蛋灌饼的销量往上冲了一截之后,很快平稳,唐见微看天气好的时候便会带几把交椅一块儿出摊,让那些不太着急的客人能够有地方坐着慢慢吃。 更重要的是想要多听听街坊邻里间的闲聊。 她来夙县也有半年了,可对于耶娘一案还是毫无头绪。 街坊们也没少聊天,但大多数是真的在说一些闲话,并没有唐见微想要的内容。 或许机密要事普通百姓不可能知道,也或许唐见微误会了长公主的意思。 就在唐见微思索着要不要换一个方向追查时,无意间得到了一条让她颇为在意的线索。 ※※※※※※※※※※※※※※※※※※※※ 童少悬: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唐见微:等我掉马,看你演哭戏。 童少悬:?? 第39章 那日一大早胡二郎照例来到早点摊取了二十五套油条和二十五套鸡蛋灌饼, 并跟唐见微说: 明日不必准备我这边的了,明日一早我们便要摸黑出门,那会儿你还没出摊, 我和几位同僚打算自己带点干粮,路上随便吃了完事。 唐见微好奇:什么事情要这么早出发? 县老爷要去祭奉先烈,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得去帮忙。 祭奉先烈? 可不。唐老板来夙县美多长时日不知道, 以前咱们这儿可是不太平了一阵子, 有一窝贼寇开着战船想要登陆侵占此地, 朝廷迅速派遣精兵强将前来镇守, 连同当时刺史和县令牺牲了不少人。此事压下去之后便在城郊建了一座忠义祠, 专门纪念战死的英烈, 并给每位英雄都建了木像。 每每岁尾, 这儿的县令便要去祭拜忠魂。据说前几任县令都祭拜得十分潦草,只有到了咱们县太爷勤勤恳恳,年年不落。 唐见微却很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微妙:祭先烈需要动用你们整个衙门的人? 她记得胡二郎每日都订五十套的早点,就算衙役们食量大, 每个人要吃两套, 算下来县衙至少有二十多个人,更不用说县令家自己肯定有家奴之类的下人,居然还要让衙门里的人帮忙? 这阵仗有够大的啊。 是啊, 送去的祭品十分丰厚, 得用二十辆马车装卸。 二十辆?!唐见微震惊。 胡二郎道:对, 二十辆。据说咱们县老爷的阿翁也在忠烈之中,说是祭奉先烈, 也权当祭祖, 所以我们也不多问。有赏钱, 何须问太多? 看来这个县老爷相当大方啊。 唐见微没有再深入追问下去, 怕引起怀疑,便跟胡二郎说: 你们明早什么时辰走?反正我也不爱睡觉,早点起来帮你们准备好不就行了? 这怎么好意思?!胡二郎嘴上虽然有拒绝的意思,但在听到唐见微这么说的时候,眉毛都飞起来了,一脸的开心。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这是早起做生意,也不是白送给你们的。你们衙门可是我的大宗客户,特殊情况下自然可以上门服务。 唐见微快人快语,让本来还有些过意不去的胡二郎也不再推拒绝: 还可以上门服务呐? 自然。县老爷就住在衙门的县令府中,你们是要到衙门集合再一并出发吧?若是赶到这儿来取早点肯定来不及,那会儿我可能也没什么生意,把早点送到衙门再回来,正好出摊。 唐见微能有这份心,胡二郎实在是太开心了。 他的嘴早就被唐见微的面点养刁了,本来一想到明天要在寒风中吃着冷冰冰的硬饼,他便浑身不舒服。如今又能有油条灌饼吃,还有热乎乎的甜豆浆和稷米粥,胡二郎便也不觉得明日之事有多难熬了。 先将预定的钱交给唐见微,胡二郎走后,唐见微时不时在寻思这件事。 晚上葛寻晴又来蹭饭,唐见微送了一盆红烧猪肘子和椒盐脆皮鸡翅过去,破天荒地打算坐下来跟童家人一块儿吃。 来来来,快坐下吧!坐阿念身边! 宋桥早就要让她一块儿坐了,每回说她都婉拒。这不是就要过年快到正月了么,成亲的日子也定了下来,聘礼送了过去,就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迟早要在一块儿吃饭,也没什么好抗拒的。 唐见微问童少悬:方便吗? 童少悬站起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她坐,自己又搬了一把椅子回来,默默地坐到她身旁。 童少悬第一次跟唐见微并肩而坐,感觉有些许的不自在。 不过唐见微却跟她完全不同,不仅看不出有任何拘束,反而高谈阔论。 只不过高谈阔论的对象并不是她,而是坐在另一边的葛寻晴。 唐见微知道葛寻晴是县丞家的女儿,县令是他阿耶的上峰,据说她常常去县衙,便找了个话头跟她聊聊县衙里的事,想要挖点儿县令之事。 唐见微问得拐弯抹角,不想让大家听出来她是在专门询问这个县令的事,以免留下证据,引人怀疑。 不过童少悬还是听出了唐见微话里话外不停地在给葛寻晴挖陷阱,让她一步步地往自己想要打听的圈子里走,从而自行说出来。 童少悬握着箸并没有伸手,身子往唐见微的方向微微侧了些,在她耳边小声道: 你为何套仰光的话? 唐见微没想到她这点小心思也被童少悬识破,保持微笑道: 我哪有套话,不过是葛娘子人可爱,我便与她多说几句。 可爱?童少悬皱眉,觉得可爱就多说几句,以前没觉得你这般轻浮。 唐见微低着头笑着,从牙缝地挤出几个字:我可比你想得轻浮多了,以后你会慢慢见识到真实的我,御赐夫人。 御赐夫人? 便是在讥讽她俩并非真正伴侣,而是的天子赐下来,迫不得已结成的一对。 话是没错,可唐见微这话明显是在刺童少悬。 童少悬也懒得再管她,专心吃晚膳。 葛寻晴倒是心无城府,唐见微问什么她说什么。 一方面是对唐见微不设防,另一方面她吃红烧猪肘子吃得太快太猛,全身的血液都流到胃里,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是凭着直觉在答话。 童博夷在帮忙童家打理铺子收租钱,自小在县里长大,县令的属官他也认识一二,便也加入到她们的谈话中来。 从葛寻晴和童博夷的话里得到了不少关于县令的事儿。 据说这县令姓佘,五年前调到此处后便再也没挪过窝,似乎也不想挪窝。 别的地方官都想着能有机会腾挪入京,京城乃是权力中心,只有回到博陵府才有可能继续往上登攀,留在地方的话做到头也就是个州长官。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47) 即便是当了州里的一把手那也是刺史,小小的县令还是无法比的。 可这佘县令连刺史都不在意,似乎对安逸地待在夙县一事非常满意。 不难理解。童长廷手里拿着的吃了一半的猪肘子,又啃了一大口之好正色道,咱们夙县虽算不上什么巨富要塞,却也是物产丰富港口众多。水路与万向之路的水上主道相接,西北六大州的水产都得从咱们这儿走,更不用说白头山和扶沧山上的山珍异宝,数都数不过来! 山上还有山珍?回头一定得再去寻一寻。 唐见微这个北方人对山珍似乎不太敏锐,但只要是个珍必定是高价,对于买卖上的事唐见微却从来不落下。 山珍也是一条致富路,等她手里的本钱越来越多,也就可以不再做早点这种小本生意,倒腾更大的了。 葛寻晴说这佘县令本就是本地人,一大家族的人都在夙县和隔壁的菿县,枝叶遍布整个昂州,算是昂州的土皇帝。 在昂州过得这般滋润,何苦再跑到博陵去摸爬滚打? 葛寻晴道:若我是县令的话,我也愿意留在夙县。 虽说如此,唐见微依然嗅到了一丝诡谲的气味。 从小到大她的直觉都相当敏锐,这县令必定有他人所不知的秘密。 明日偷偷跟着祭奉的队伍去山上一探便知。 . 第二天一大早唐见微将早点准备好了,跟紫檀交待: 回头到了时辰你便将摊支出去,无论上多少人你就保持自己的速度,不用着急,千万别手忙脚乱。最重要的是收钱收明白了。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就去找东院的人帮个忙,嘴甜点也不会掉层皮。 三娘,你真的要去啊?紫檀担心她,你从未见过那县令,也不知道这县令背后是什么人,贸然追踪的话我怕你会有危险。 虽然唐见微没有跟紫檀具体说过她要做什么,可两人朝夕相对,紫檀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放心,不会有事的。当初在博陵九死一生我不也活着过来了么。唐见微轻松地笑笑,更何况我只不过是去探查探查,并不打算招惹对方。你也别瞎想,自己吓唬自己了。 可是三娘 唐见微没让她继续说,冷下了脸道: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这件事情我一定要办。我已经失去了家人,我没有了家,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我不可能置之不理。耶娘他们在天上看着我,我不会忘记我姓什么,我是谁。紫檀,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也有需要去完成的事情。就算铤而走险,我也必须去。 唐见微都这样说了,紫檀还有什么可再阻拦的? 更何况说到底,即便关系再好她们也是主仆。 唐见微决定的事,紫檀只能遵从。 对了,此事不要告诉秋心,她若问起你就说我出门采购食材了。更不可让童少悬她们知道,童家都是良善之人,我可不想连累童家。 好,明白了。我等你回来啊三娘。紫檀将一脸愁容撇去,换上了笑容,我会好好顾好早点摊的,等你回来咱们又多了三两银子! 虽然这笑容多少有些勉强,但是她知道此刻的笑容可以让唐见微稍微安心一些。 唐见微摸了摸她的小脸,走了。 站在墙后的童少悬将她们全程的对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并非有意偷听,其实她是想来跟唐见微说成亲的事儿的。 聘礼什么的童家都准备好了,明日就给西院送过来。 虽然备得晚了,但该有的全都有。 耶娘请人看了,明年正月初十是个适合嫁娶的吉日,纳征之时便将娶期定下来,若是唐家这边也觉得合适的话,再过月余,就是她俩的大喜之日。 她们俩马上就要正式成亲了。 聘礼里的一对翠羽簪她们家传了好几代,她自小就很喜欢,阿娘便将这对翠羽簪送给了她,当做以后嫁妆或聘礼。 那时候童少悬还很小,只觉得翠羽簪好看。 两只并在一块儿,有种浑然天成和相依相附的美。 虽然不知道嫁妆或聘礼究竟是何意,不过阿娘说了,以后她可以将其中一只翠羽簪送给那个要和自己过一辈子,最喜欢的人。 我已经失去了家人,我没有了家 唐见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快又很平稳,就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唐见微将早点送到衙门后门的时候,胡二郎等一行衙役这才刚到。 唐老板居然比我们来的还早,惭愧惭愧。 胡二郎等人拿了早点,这时候县尉过来喊人,他们便匆匆走了。 唐见微没有骑马,骑马容易暴露,不利于追踪。 而且她知道多人结队而行速度往往不是很快,她有腿脚功夫在身,想要追上他们的速度并不难。 唐见微绕到大门口,见三十多人骑马的骑马,赶马车的赶马车,排成了一字型,浩浩荡荡往城郊前进。 佘县令很好认,一身浅绿圆领宽袍官服,四十多岁,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长长的胡须用胡夹夹着,沐浴在冬日暖阳之中,在马上晃晃荡荡半闭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前头有县尉开路,后方马车上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唐见微沿途一直在暗处跟着,看到车轮在土路上压出的痕迹,可以断定这些箱子里装得全都是实实在在的重物。 这一点更加让唐见微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若是单纯祭奉先烈的话,必定是带些蔬果肉类纸钱之类的祭品,断不会这么沉,而且也无需全部装在密闭的箱子里。 有一部分祭品堆在了箱子上方,这是正常的,反正是祭品,露天敞开放置即便沾了灰土也不打紧。 可箱子里呢? 夙县这种地方即便入冬,热起来也是要人命的,将食物放置在密闭的箱子里,万一臭了坏了,岂不是糟蹋? 从车迹的深度,出发的时辰以及装运的方式,唐见微猜测箱子里装的东西应该与祭拜无关。 如此一来,唐见微对这佘县令在背地里捣鼓之事更加好奇,也愈发地兴奋。 夙县依山傍海植被茂盛,正是适合跟踪的好地方。 唐见微跟着县令的马车队往城郊的扶沧山去,一路上都有巨树宽叶帮忙遮挡。 待马车队进入山野之后,唐见微忽然发现队伍的人数变多了。 她记得出发之时骑马的有八个人,其余的都坐在马车之上。 如今居然有十匹马?甚至多了三辆马车。 虽然多出的两匹马之上的人穿着衙役一模一样的衣衫,马车的妆饰也如出一辙,可唐见微再数了一遍,无比确定人就是变多了! 佘县令本是自己骑着马走在靠前的位置,如今身边多了一人,与他并肩前行。 这骑马之人脖子有碗口粗,一道丑陋的刀疤卧在后脖子上,宽肩傍腰,将一身衣衫撑得极紧,看上去似乎不太合身,不像是他本人所有。 此人胯下之马看上去十分躁动,并不为他所驯服,也不似经常骑的马。 唐见微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只见佘县令不时地侧过脸对他毕恭毕敬,一改方才从衙门里出来时的闲散。 县令对衙役拱手低眉,倒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这人半途混入队伍之中还穿着衙役的衣衫,很明显并非衙门里的人,为的是掩人耳目罢了。 此人是谁? 唐见微想继续跟上去,那混入之人骤然回头,朝唐见微的方向看来。 唐见微立即缩到树后,心上狂跳。 被发现了?这人竟这般警觉?! 看来对方不是普通人。能在林间发现被跟踪,一定是行军打仗的老手。 唐见微手脚冰冷,看不到身后的情况,林间到处都是杂草落叶,马蹄蹬在上面也没什么动静。 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有没有上前来拿她! 唐见微攥紧了拳头,一时间有点慌乱。 她要孤注一掷逃走,还是假装是路过的农人? 今日她来时已经有所准备,穿的是一身土灰色的胡服,乃是夙县本地农人喜欢的打扮。 若是强行逃离,她对自己的脚程也有些自信,毕竟曾经飞跃过博陵各大坊墙。 谁在那? 胡二郎将刀抽了出来,冲唐见微这边喊了一句。 是啊,还有胡二郎在万一被他认出了模样 胡二郎和三位衙役谨慎地往一棵高大的榕树靠近,握着刀的手背上青筋爆起。 佘县令和他身边的男人也在往这边看。 那男人鹰眼薄唇,脸若刀削成,棱角锋利,常年在外暴晒之下皮肤黝黑,所骑的那匹马似乎感受到他的戾气,不安地来来回回挪动。 就在胡二郎等人靠近榕树之时,一群鸟乍然惊起,冲着佘县令他们扑来。 佘县令未看清是鸟群,只感觉被一片黑影糊住了眼睛,大叫一声抽出了刀,乱刀将鸟砍死不少。 而他身边的鹰眼男人所乘的马被鸟群彻底惊乱,昂首嘶鸣,前蹄在空中乱蹬。 即便那鹰眼男人临危不惧死死拽着缰绳,勉强维持住了平衡,但是整个身子也已经倾斜到半空,无法控制发狂的马。 马就要冲出去,鹰眼男人旋身一跃落在地上,崴伤了脚踝。 您没事吧!佘县令差点脱口而出那人的称谓,幸好反应够快,及时吞了回去。 胡二郎和县丞、县尉等人都围了过来,生怕这位不知身份,却又备受县令趋奉的人被暗害。 那鹰眼男人全然不理会佘县令等人,对胡二郎道:这是调虎离山之计,那人逃了!还不去追! 胡二郎等人被这么一提醒,幡然醒悟,立即提刀狂追。 四人奔出去二里地也没见着人影,只有空荡荡的山野,四处都是虫鸣鸟叫之声。 那爷是不是听错了?根本没人啊?衙役擦了擦脸上的汗,低声埋怨道。 不胡二郎目光如炬,我也察觉到了,的确有人。 藏在暗处之人还特意用石子砸向鸟群,声东击西趁此逃脱。 看得出来这人身上有些功夫,应该是追不到了,胡二郎呸了一声: 算了,回去领罚吧! 一行人回来的时候,却见佘县令手里拿着一把从草地里捡来的钥匙,问县尉: 这钥匙你可认得? 县尉拿来一看,上面写了一个西字:应该是民宅钥匙,我去县里配钥匙的铺子问问看,有没有眉目。 县尉和衙役们去打听,县里就几家配钥匙的地儿,问了一圈之后有个人说,这似乎是童家的所有物,因为是前不久刚刚配的,所以他有些印象。 胡二郎和县尉、同僚们对视一眼。 童家的人? . 唐见微从后门回来的时候,紫檀还没收摊。 她特意避开了童家所有人,悄悄回到西院,将这一身衣服换了。 换好衣衫出来时,正好遇见秋心和唐观秋一人拿着一个盆子聊着天从浣洗房回来。 秋心看见唐见微还有些吃惊:唐姐姐这么快就回来了?紫檀说你去采买食材了,不知道你一个人拿不拿得了,我还说去找柴叔驾马车接你去呢,可是紫檀姐姐却说不用了。 唐见微笑道:其实我不过是去看看而已,说说价格罢了,并没有马上就买。 原来是这样。 你们先回去吧,我出去看看紫檀。 唐见微到坊门口找紫檀,紫檀正忙得焦头烂额,两只手又是灌饼又是夹油条的,恨不得多长出两只手来。 要不是一旁有季雪帮忙算账收钱的话,她这一早上肯定撑不下来。 唐见微倒是没想到季雪会来帮忙,紫檀不是对她挺有意见的么? 唐老板来了! 紫檀都不用抬头,听到客人们喊唐见微的名字,就知道她回来了。 见着活生生的唐见微,紫檀特别激动: 三娘,你可算来了! 一方面是因为见到唐见微毫发无伤地回来,安了心;另一方面也真的是要被早上这一群唐氏早点的死忠顾客给忙晕头。 以前当帮手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到有这么忙,毕竟有唐见微在算账,她负责打包就行。 可等她自己身临其境要算钱的时候,才知道有多费脑子。 定海神针回来了,紫檀激动不已。 唐见微谢过了季雪,将她替了下来,和紫檀一块儿继续买早点。 与此同时,胡二郎带着衙役们从景阳坊的另一扇距离衙门更便捷的门进入童府,季雪回到童府的时候,正好看到府内被一群衙役包围的场景,可将她吓坏了,立即上前询问: 出什么事了这是?! 宋桥和童长廷不在家中,童博夷和童少潜都出来了,今日是书院的休假,童少悬也在家。 胡二郎将钥匙拿给她们,让她们看个明白:这是你们家的钥匙吧? 兄妹三人立即认出来了,这的确是童府的钥匙,上面这个西字正是代表西院。 胡二郎说了事情的经过,凶神恶煞道:惊扰县尊一事是你们童府何人所为?速速交待! 童家三兄妹和季雪都明白这是西院之物,持有者必定是唐见微了。 他们面面相觑之时倍感奇怪,为什么唐见微要去跟踪惊扰县令?害县令摔伤? 完全没理由啊。 到底是谁?! 胡二郎不办案的时候慈眉善目插科打诨的,看似老实敦厚。可一旦凶起来如同地狱罗刹,这么一吼真教人心惊胆战! 这事儿看来不会这么轻易过去了,谁都知道冲撞了朝廷命官会是什么下场。轻则挨上几十大板,重则说不定是要掉脑袋的。 童府内一阵死寂。 童少悬沉思片刻,将钥匙握到手里,抬起头上前一步对胡二郎从容道: 是我。 ※※※※※※※※※※※※※※※※※※※※ 童少悬:真正的乾不在于平时有多少王八气,而在于关键的时刻能保护媳妇(邪魅一笑)今天也是站在猛1巅峰的一天。 第40章 不要跟唐见微说, 我自有办法。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48) 童少悬被衙门的人在走之前这样跟童少潜交待。 童少潜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被带走,心急如焚,立即让柴叔通知耶娘, 让耶娘快些回府。 大哥,你不是在衙门里有认识的熟人吗?无论如何快点去找他们帮忙!我去找葛寻晴,让她找她阿耶相助! 好!童博夷已经冲去拎马了, 咱们分头行事! 季雪要去找唐见微, 被童少潜拉住了。 阿念说这件事不要跟唐三娘说。 可是! 听阿念的吧。童少潜脸庞上是少有的正色和焦虑, 她既然这么交代, 必定有她的道理。 唐见微和紫檀收摊回来, 发现童府出奇的安静。 以往忙忙碌碌的家奴们如今一个都不见踪影, 就连秋心也没在。 唐观秋独自坐在西院的石凳上看书, 见唐见微她们回来了,并没有露出以往开心的笑容,立即放下了书,上前对她说: 阿娘, 刚才来了一群士兵, 不知是不是沈约犯了事,惊动了朝廷! 唐观秋所说的话一如既往颠三倒四,但唐见微从中寻到了一些关键的字眼: 士兵?来这儿了? 是啊, 还将人抓走了! 谁被抓走了?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唐观秋。 胡二郎等人来拿人的时候, 唐观秋听到了动静, 躲在暗处看到了整个过程。 她亲眼看到童少悬被带走,如今问她, 却又想不起来被带走的人是谁。 看她沉思不语, 与她交流过的时间长了, 能略略掌握她思绪规则的唐见微耐心引导: 是将对面那个院子里的人带走了吗? 唐观秋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是! 听到这话, 唐见微不慌是不可能的。 在树林子里,她明明借着惊鸟的动静逃脱了,县令和胡二郎她们必定没有发现她,对于这件事她非常笃定。 那为何这么快又找到了童家来? 莫非 如雷贯穿心,唐见微立即去摸腰间的钥匙,发现悬挂在腰的钥匙不见了! 那不是一串钥匙,只有一把,是宋桥给她的童府西院钥匙。 因为只有单把,平时挂在身上没有声响,唐见微很少能想起它的存在。 没想到居然遗失了! 唐见微懊丧不已。 她煽起的飞鸟让县令马队的神秘之人乘骑受惊,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唐见微听见了动静,那人应该被惊马甩了个正着,甚至摔下了马背。 县令祭奉之事做得如此隐蔽,甚至如了山林间才让那神秘人混入了队伍,所载之物必定不可被外人所知。 如今有人半道闯入,若她是县令的话,也势必要将暗中之人查个明白! 耶娘一案太久没有线索,弄得她一嗅到了不太正常的气息便冲动冒进。 虽然凭借着她一时的狡猾暂时逃脱,却没料到竟留下了连累童家的证物! 难怪一进童府并感觉到气氛不对,原来是出了大事。 童家的人一看那钥匙便知道是西院的,便会知道是她所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过来跟她说此事?! 想到这里,唐见微心急不已,握住唐观秋的手臂道: 姐姐你看到了吗?对面院子里谁被带走了?是经常和我说话的那个小娘子吗? 唐观秋回忆了一番,懵懵懂懂道:穿着石榴裙的小娘子,是她,被带走了。 石榴裙唐见微记得,童少悬出现在长公主赏春雅聚之上,被她吓晕的那次穿的就是石榴裙! 童少悬,真的是她被带走了吗?可是这个点钟难道她不应该在书院吗? 是了今天是她书院每十日一天的休假,她在家。 童少悬帮她顶罪了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唐见微脑门上出了一层汗,完全想象不到若是童少悬这样脆弱的小身板被审讯一顿,甚至是关入牢房之内会有什么后果。 怕是会折了半条命! 唐见微让紫檀在家照顾姐姐,扭头便向门口走。 去衙门! 刚走到门口照壁处,却见童少悬和童家的一行人回来了。 唐见微咦了一声,本是惊涛骇浪般的心绪在一瞬间被冻住了。 这就回来了? 所以没事? 走在最前面的童长廷看向唐见微的眼神相当一言难尽,似乎有很多话说,又不便开口。 不止是他,童家所有人都是如此。 唐见微顾不上这些眼神,目光从众人之间钻进去,死死地抓住脸色惨白的童少悬。 童少悬对耶娘和兄长们说:你们先进去吧,我和唐见微说几句话。 唐见微仔细听她的声音,似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所以县令并没有为难她?但若是什么事也没有的话,为什么童家人脸色和她一样这般难看? 全程挽着童少悬胳膊的童少潜并不想走,死死抠着她手臂的动作一点儿都没松懈。 三姐,去吧。童少悬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童少潜只能作罢,慢慢放开她。 宋桥完完全全被焦虑笼罩,一刻都不想离开女儿,但是童少悬一再坚持,她也只好示意大伙儿先退去。 童家人从唐见微身边一一走过,只留下她们两个。 童少悬靠在照壁上,问唐见微:怎么了,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欠你钱了吗? 唐见微见她面无血色,可说话又相当自如,不像是被县令责罚了。 好像第一次见到童少悬的时候,童少悬的脸色就是如此,如白纸一般。 衙门的人将你带走,是因为钥匙的事,对吗? 童少悬哦了一声,顺手将身边的竹叶摘下来一片,在手指尖绕着:所以钥匙真的是你丢的?怎么,就这么不想入我童家的门?给你的钥匙也随便丢在荒山野岭。 不是唐见微如实说,是我一时粗心大意,不小心遗落了。 你为什么跟踪县令?童少悬直言不讳地问道。 唐见微一时沉默了。 大半个时辰前。 童少悬被带到了衙门内堂,佘县令坐在高台上,双臂敞开压着宽宽的案几面,歪着头,侧着的眼神削在童少悬细嫩的脸庞上。 童家人焦急地等在内堂之外,被衙役们拦住,不让他们进去。 钥匙是你遗落的? 佘县令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他的情绪,却如一阵让人透不过气的阴云,笼罩在内堂之上,让人耳朵里嗡嗡地响。 童少悬向他拱手施礼:正是草民。 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何跟踪本县? 听佘县令的语气,似乎并不相信这件事儿是童少悬干的。 鹰眼男人站在另一个屋子里,隔着墙听里面的动静,此时略略往外探了一眼,看见了童少悬。 童少悬道:草民乃是白鹿书院的学生,今日休假,闲来无事便喜欢四处走走,寻找灵感。草民并非刻意打扰县尊,还请县尊恕罪。 找灵感?你在荒山里找什么灵感? 童少悬心道,原来是跑到山里去了,那正好。 童少悬对答如流:草民一向喜欢研究些机巧奇玩,有时是飞天木鸟,有时又是些弹药火器,县内四处都是坊墙和乡民,草民怕伤着人,所以时常到无人的荒山之中研磨。 她说的这些倒不是谎话,不过她也不是太经常到山里一个人待着,只有童少潜实在太聒噪,她想要找个安静的环境走机理图的时候才会到山上。 自然也不会去城郊的山,首选便是书院坐落之地,起码还有清泉飞鸟相伴,也不至于太恐怖。 但无论是什么山,她这位夙县有名的神童总是名声在外,谁都知道她成天身后跟着一只能够自动的小绵羊,更知道她家里摆着个等待飞天的向月升。 古往今来,但凡是个奇才,必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爱好,这很好理解,钻野林子算是这些爱好之中最普通不过的了。 童少悬信手拈来的话乍听上去漫不经心,似乎没有说谎的必要。 佘县令又问:既然你在山中找灵感,为何又要逃跑? 逃跑?童少悬觉得他问得奇怪,我没有逃跑啊,只不过快要到吃午膳的时辰,我夫人还在家里等着我,我自然要快些回去。对了,胡叔叔,你也知道我娘子手艺好得很吧? 站在一旁的胡二郎神情严峻,并没有当场应答她。 佘县令再问:瞧你弱不禁风,就算是赶着要回家也不可能比身强力壮的衙役跑得快。你是如何做到瞬间消失的?若是没有点功夫,断断不可能。 童少悬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在佘县令抛出这个问题之后凝固了。 佘县令自以为抓到了她的痛脚,提高声音道:公堂之上岂容你妄言诳语?!如实招来!说! 县尉和众衙役齐声爆喝:说!! 内堂惊天的动静震在宋桥的心上。 童家人站在外面被门拦着什么都看不见,本来就心急如焚,听到这等声响更加慌张。 童长廷急得满地转,拉住夫人的手,噙着泪声音嘶哑: 阿念,阿念不会有事吧?她从小到大可没受过这种苦! 宋桥握着丈夫的手,抚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尽管宋桥也是一万个担心,可她必须挺住: 先别自己吓自己。咱们阿念虽然没受过这等苦,可你自己的女儿你不了解吗?阿念机灵得很,而且她也说了,她有办法的,你该相信她。 是啊,童长廷知道家里的幺女特别聪明,不仅会造机巧,更是个鬼机灵,没有任何事能难得住她。 可是童长廷就是担心,毕竟这是他的亲女儿,十指连着心。 . 童少悬直视着佘县令,不畏反笑,向衙役的方向一挥长袖:想要跑得比他们快,这很难吗? 佘县令冷眼看她:莫非小娘子还要比一比脚程? 童少悬笑着摇头:不,我不比脚程。 佘县令哂笑一声,还未再开口,却听这狂徒道: 我双腿迈都不用迈一步,便能比这几位县衙大哥全力冲刺还要快。 几位衙役听到这话,全都笑出了声。 童少悬抬起眉:你们若是不信,便来与我比试比试。 佘县令瞧这小娘子细胳膊细腿,印堂带黑脸颊浮白,完全是风一吹就倒的病弱娇躯。 便是这等体质,还要上赶着和日日习武的精壮汉子比试? 佘县令只当她是随口玩笑。 童少悬并非说说而已,她再次严正要求与衙役比试:若是小女能不动双腿跑赢诸位官爷,是否能够证明小女并非有意冲撞县尊? 佘县令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童少悬坚定道:请县尊派一位官爷与小女比试。若是小女输了,任由县尊处罚,绝不敢有一句怨言! 童少悬这话听上去谦卑,其实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你们敢和我比试吗? 佘县令闭上了眼睛,再睁开,说了个好字。 童少悬是吗?本县也听说过你的事,据说你过目不忘,能够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是夙县百年难得一见的天造之才。今日就让本县开开眼界,让我瞧瞧所谓的天造奇才如何双腿不动便能胜于他人!胡二郎,你来与她比试! 胡二郎被点到名,心里有些矛盾,可只能应承下来。 童少悬向胡二郎行了个手礼,对佘县令说:在比试之前,还请让小女从家中拿些物件来。 佘县令如何肯放她回家?只叫了门外童家的人来一位。 宋桥便冲进了内堂,立即拉住童少悬上上下下地打量: 阿念,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童少悬摇摇头说:没有,阿娘放心,县尊公正不阿,不会无缘无故枉伤良民。阿娘,麻烦你去将家里的书兜子帮我拿来。 书兜子?你要它作甚? 阿娘去拿了便是。顺便将我的工具箱一起带来。 宋桥满心的不解,但是女儿这样说了,她照做便是。 将书兜子和工具箱都拿到了衙门,童少悬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书兜子拆了,装书的车斗卸掉,只保留带着轮子的底板。 她拿了工具将齿轮组改造一番之后,拎起底板,对佘县令道:可以开始比试了。 将宋桥再带出去后,一行人来到衙门后院,这儿平日里是衙役们操练的地方,树上挂着米袋,远处立着靶子,长度足够比试脚程。 县尉用脚尖在首尾划了两条线,胡二郎和童少悬同时站在第一根线前。 谁率先冲过终点,谁就获胜。 胡二郎看了童少悬一眼,这小娘子毫无惧色,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佘县令看明白了,她一会儿定会站在带轮的木板之上,利用滚轮前进。 可是她双腿不动的话,如何驱动? 又不是在倾斜的路面上,可以借着坡度往下滚,这儿可是实打实的平地。 就在佘县令依旧疑惑不解之时,童少悬用力扽了好几把小绵羊原本的尾巴,随后立即将木板踩在脚下。 那被她改造过的木板似乎在这几番猛抽之时注入了生命,居然在她的脚下疯狂躁动,就像是随时会自行冲出去。 而童少悬用力踩着它,在用尽全力镇压。 县尊,可以开始了。 童少悬提醒佘县令。 此时佘县令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他一声令下,胡二郎用尽全力往前冲,而童少悬两只脚踩在木板之上,将木板释放,那木板就像一支饱满的离弦之箭,立即带着童少悬飞了出去。 眨眼之间就超过了胡二郎! 看见这一幕的众人皆惊,忍不住发出低呼! 童少悬压低身子勉强保持平衡,在冲过终点之时,木轮被突起的土坑卡了个正着,童少悬整个人摔了出去。 但她还是赢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49) 童少悬灰头土脸地站起来,将她最喜欢的石榴裙上的灰土仔仔细细拍打干净,对刚刚过终点的胡二叔道:你输了。 她再转头对佘县令说:草民赢了,县尊。如此一来,便可以证明当时草民只是着急回家吃饭,并非有意冲撞县尊了吧? 所有的衙役都在窃窃私语。 他们其中有不少人见过童少悬身后跟着一只木制的小绵羊,吭哧吭哧地跟着她去书院,也知道她聪慧无双,却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真正的本事。 一个木板加四个轮子,经过一番改造头尾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居然能拥有这么快的速度!跟骑着烈马狂奔有的一拼! 佘县令暗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笑了笑: 没想到童娘子居然有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本县的确开了眼界。 童少悬正要向他拱手行礼,感谢他放过一马,却听他话头一转,厉声道: 可无论你是否故意,冲撞了本县这事乃是事实!若是本县纵容你肆意妄为,以后还如何持筹握算拨乱治兴?!来啊,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童少悬没料到他居然这般无耻:你! 衙役们面面相觑,也是没有想到县令居然这般偷奸耍赖,欺负这个小娘子。 一时间衙役们都没有动弹,佘县令指着他们: 为何不动?你们还想反了不成?! 是! 衙役们也没办法,毕竟他们拿衙门的俸禄,得靠这差事养家糊口,县令一句话便能将他们踹出衙门,他们只能唯命是从。 用仗棍将童少悬架到内堂,童家人还在外面等待,完全不知道幺女将要遭受酷刑! 打!佘县令亲自监察,不让衙役们手下留情。 胡二郎握着仗棍的手都在打抖。 明明是佘县令输了,居然丢了理还不饶人?! 胡二郎下不去这个手! 可是若不动手,他必定要丢了饭碗。 他老母亲每个月的药钱都快要不够了,他不能丢了这份差事 童少悬却很淡然地伏在地上,侧脸看向胡二郎道: 胡叔叔你动手吧,职责所在,你打就是。我不记恨你。 胡二郎差点被她这句话弄出眼泪,佘县令死盯着他,对面的衙役已经落手,就差他了。 胡二郎咬紧牙关闭着眼,一仗下去,出乎意料,并没有听到童少悬的喊声。 童少悬挨了两大板,冷汗狂冒。 再挨了几板,每一下都仿佛要将她打成两截。 她咬紧牙关几乎将十指捏碎,又是几板下来,终究是没有忍住,闷闷地喊出了声。 一棍跟着一根,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已然血肉模糊。 浑身发抖,童少悬最喜欢的这条石榴裙沾满了血。 胡二郎已经是下最轻的手,对面的衙役也没真的用力气,可是童少悬身子太弱,即便是最轻的力道打在她身上,依旧在她承受范围之外。 二十大板打到最后,她已经没了声音。 胡二郎心里一惊,赶紧探她鼻息。 吓死个人,还活着! 佘县令丢过去一眼,走了。 胡二郎赶紧出来叫童家的人来。 佘县令走到里屋,对鹰眼男人行了个礼,笑嘻嘻地说: 微臣替阁下解气了。 鹰眼男人什么都未说,往童少悬伏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离开了。 童家人进来,看见童少悬卧在一片血泊里,全数吓得腿软。 童少潜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一般立即滚了下来。 阿念阿念你可别吓唬娘!宋桥眼圈血红,想要碰童少悬又不敢碰。 童博夷暴怒难当,一把拽住胡二郎的衣领: 我妹妹犯了什么法?!你们怎么可以滥用私刑! 童少悬手指动了动,弱声道:大哥阿娘,阿耶,姐扶我一把。 胡二郎也没想躲,丧着一张脸似乎任由童博夷动手,不会还手。 童博夷反而揍不下去。 将胡二郎推开,童博夷赶紧去扶妹妹。 好不容易将她架起来,送到医馆。 大夫给她上药时,发现裙子黏连着伤口,根本撕不下来。 童少潜不敢看着血淋淋的场面,而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的童少悬却说: 没关系的大夫,你来,我忍得住上完药就回去吧,出来太久,唐见微得怀疑了 此时童少悬和唐见微面对面,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站在这儿,几乎要晕过去,可唐见微迟迟不回答她的问题。 你为什么跟踪县令?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有什么苦衷吗? 算了 童少悬摇摇欲坠,将披在身上的披肩拢了拢,将血迹藏得更隐蔽一些。 你不想说就算了,咱们回头再聊。我有点累,回去休息了。 没有人搀扶,童少悬几乎是挪着向东院走去。 每挪一步都痛得几乎肢骨分离,她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希望唐见微不要看出破绽。 马上要摔倒的时候,一直守在一旁的宋桥立即上来要抱住她。 唐见微抢先一步,从她身后将她牢牢护住了。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唐见微的语调有点陌生,不太像童少悬曾经听过的任何一种情绪。 并不快乐,也不胜券在握,似乎也没什么心机。 她将难过的情绪袒露得很彻底,并不怕任何人发现。 为什么要帮我扛罪?我并不想连累你。 唐见微的怀抱很暖和,很稳,童少悬知道有她抱着,自己即便一点力气都不使,也不会摔倒。 你有家。 童少悬慢慢地转身,面对唐见微。 唐见微发红的眼睛即便蓄着泪,带着些许疑惑,依旧很漂亮很动人。 童少悬将怀里被打断的翠羽簪拿出来,递到唐见微面前: 你有家啊,这就是你的家唐见微,我就是你的家人。 童少悬的声音弱得几乎在说出口的瞬间就会破碎,但唐见微听懂了。 每个字都听明白了。 她拿过翠羽簪,仔细地凝视它。 即便眼泪无法控制地往下淌,她依旧在朦胧之间看清了翠羽簪所有的细节。 她见过无数稀世之珍,却从未有一件如同这枚断裂的簪子一般,美得炫目,美得夺她心魄。 ※※※※※※※※※※※※※※※※※※※※ 童少悬:收了我的信物,以后就是我的人,这情咱们就定下来了。 第41章 夙县的市集唐见微也来过不少次, 不过每次都在南边的食材区域逗留,很少来服饰日用这一片。 紫檀挽着唐观秋走在她身后,见她在各大商行中穿梭, 半天也没找到童少悬那身石榴裙。 奇怪。唐见微眉头都蹙成一座小山了,季雪说她那身石榴裙就是在这附近买的啊,怎么找不到? 紫檀说:不是去年买的么?款式也是博陵前年流行过的, 可能已经不卖了。 这么一说, 唐见微更觉心酸了。 季雪说那条被打烂的裙子是童少悬最喜欢的, 存了好久的银子才下决心买下, 平日里都舍不得穿。 好不容易穿了一次, 却赶巧遇上这种事情。 裙子被打烂不说还沾了血迹, 注定救不回来了。 唐见微光是听季雪说都要心疼死了, 完全没法想象童少悬心里该多难过。 其实一开始四娘不愿意我们告诉你。 昨晚童少悬昏睡之后,唐见微抓着季雪坐在东院的小木桌前,问她整件事情的经过。 季雪被她缠的没办法了才开口: 我也不确定四娘是怎么想的,不过她想保护你的心意是真的。在医馆的时候还催大夫快些上药, 不然一会儿你回家发现大家都不在, 就该怀疑了。 唐见微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个傻孩子 自己身子多脆弱不知道吗?居然替我扛下二十大板。 唐见微知道这仗棍打人有多疼,以前在博陵的时候她的朋友圈子里有人犯了事儿,打了二十大板回来人嗓子都喊出血了, 整个人如同一滩烂肉, 在床上趴了一个月才勉强能下地。 那还是个有武功底子的男人。 童少悬那用各种药物吊着的半条命, 别说被一通毒打了,就是没人打她, 来一阵强劲点的风说不定就能把她吹散架。 唐见微想象了一下, 如果这二十大板是打在自己身上的话, 估计她也得被拍成肉饼, 经历一场伤筋动骨的灾难。 剧痛,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场要命的折磨。 你有家的,唐见微,我就是你的家人。 大概童少悬听到了她在出发之前和紫檀说的那番话了吧,才会这么说来宽慰她。 耶娘去世了,唐见微失去了博陵的家,所以在嗅到了一点线索的时候才不顾一切铤而走险,想要抓住。 而童少悬却用弱不禁风的身子将她保护了起来,告诉她: 你依旧有能够挡风遮雨,称之为家的地方。 你依旧有愿意守护你的家人。 这就是被呵护的感觉么 童少悬这么仗义,唐见微自然也要宠回去。 转了好几圈,确定夙县市集买不到同款石榴裙,她便写信回博陵,拜托吴显容帮她买。 博陵府汇聚了全天下的稀罕物,想要找寻一款石榴裙不是件难事。 自从嫁到夙县之后,她依旧和吴显容保持着通信。 夙县这边的邮差有些心不在焉,一封信寄去博陵得月余才到。等对面再寄回来又是一个月。 有时候信明明都已经到了县里,可信使却迟迟不送过来,得人自己去邮驿寻找才能找到。 即便如此,她和吴显容依旧没落下联系,两个月得以收到一封厚厚的回信,尽量将所有事都说得详尽。 在信中唐见微跟她说夙县这边的事,说童家的事,而吴显容则跟她讲述博陵近况,说她们朋友圈子里发生的变动,唯独不会说到她大姐吴显意。 上一封信刚寄出没多久,唐见微打算追一封信出去,将石榴裙的每个细节都画下来,上好颜色,附带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让吴显容帮她在博陵府中寻找。 麻烦她在找到的第一时间加急寄过来。 银子若是不够的话尽管跟她说,她再补寄过去。 除了吴显容之外,唐家的马夫陈叔,也是唐见微需要保持联络的重要人物。 陈叔在信中告诉她,她离开博陵之后,陈叔也远离了唐家,在博陵一处皇室马场找了份差事糊口。 从陈叔口中得知,自从她以索取嫁妆为名,狠敲了杨氏母子一竹竿后,如今的唐家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被杨氏强占的酒楼生意也愈发不好做。当初跟随她娘的大厨们在她娘过世之后纷纷离开,如今的茂名楼已经和从前名满京城的茂名楼没有任何关系了。 老顾客们在知道老板的遭遇之后非常愤慨,集体声讨杨氏,力挺唐氏原嫡一家,并表示: 只要苏茂贞的后人一日不回茂名楼,他们一日不会为茂名楼花一文钱! 唐见微看陈叔的信看得心中畅快又感动,回信给陈叔,希望他帮忙打探一个人物。 此人身高七尺有余,身形甚伟,骑术不算精湛,年龄大致在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间。最重要的特征便是后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刀疤从后颈一直延伸到后背,着衣时只能看见一段。此人或许与唐家旧案有关,若是陈叔叔对此人有印象,务必及时告知阿慎! 唐见微猜测那刀疤男人不是夙县人。 夙县男子普遍偏矮,身形较博陵男人而言也更加瘦弱。即便是胡二郎这种在衙门当差的武夫,个子也没有唐见微阿耶那种文官高。 刀疤男身强力壮,穿着衙门里的衣服很不合身,而且唐见微从小在博陵长大,博陵男人的体型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她最熟悉不过。 即便没有看见刀疤男人的正脸,她也能断定此人极有可能是博陵人。 若是陈叔能够找到线索,证明此人真的和耶娘一案有关,那是最好。 要是找不到线索或者是毫无关系的话,唐见微也不会气馁,她会继续追查下去。 这刀疤男人行踪如此鬼祟,必定和佘县令沆瀣一气,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今日佘县令蛮横无理的打在童少悬身上的板子,唐见微一定会讨回来。 这笔账她已然记在心中。 将两封信用火漆封好,放入写了博陵府的竹筐内,唐见微走出邮驿的时候,紫檀被她发髻上发光的簪子晃了眼睛。 咦,三娘,这是什么?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戴这个簪子?是新买的?紫檀好奇地问她。 是啊,好看吗?唐见微将头转过来,让紫檀看得更清楚。 好看是好看紫檀并不知道这是童少悬送她的,更不知道昨夜唐见微点灯苦熬了一夜,才将这翠羽簪勉强修复,还以为是方才她在市集上心血来潮随意买的,便实话实说道, 就是有点老气。宋家主母戴还差不多,你戴么,凭白老了十岁似的。 唐见微:你这张嘴,能吃饭就多吃点,少说话。刚才这话别在童家人面前提起,知道吗? 哎?是童家人送你的?紫檀挽着唐观秋的手臂一紧,立即贴上来八卦,主母给的? 唐见微往前走:不是。 是谁给的?嘘嘘!你别说,让我猜猜!不是童家主母给的,难道还是童少悬亲自送来的? 唐见微笑而不语。 不是吧,还真的是她送给你的?她为什么要送发簪给你,莫非是感谢你赐予她二十大板? 唐见微脸色一沉,过来就要掐她,她赶紧躲到唐观秋身后。 别拿姐姐胡闹!唐见微拎着紫檀的后衣领将她领到面前来,让你挽着姐姐,你怎么拿她当挡箭牌?嗯?你自己看看,像不像话? 唐见微训着训着笑了起来,紫檀本来还缩着脖子,亲眼看见唐见微的表情由阴转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50) 甚至可以说不只是晴,完全是艳阳绽放啊。 我错了紫檀道歉着,虽然唐见微也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 唐见微挽着唐观秋,将脑袋依靠在唐观秋的肩膀上,一副姐妹情深的姿态。 紫檀算是看出来了,这翠羽簪的确是童少悬亲手送的,而且她俩之间还达成了外人所不知的某种默契。 铁定是二十大板打出来的深情厚谊了 唐见微开心了片刻,想到童少悬的伤,立即又变得愁眉苦脸。 好不容易将她养多了几两肉,这回好么,几棍子下去得重新开始养都算好,说不定被拆得更彻底,得从更惨的情况开始重新堆垒。 刚刚为了给童少悬买裙子散出去五十两银子,家里各种药和食材也不太够,得去采买一些。 唐见微计算着还要多少银子,脸色自然不太好。 紫檀全程围观她情绪变化的过程,心中感叹,恋爱的女人心思果然难测,瞧这变脸变的,可以直接拖去登台表演了。 唐见微在市集采买了一大堆的东西,最后根本拿不下,雇了辆牛车给驮回了童家。 唐见微回到西院的时候,童少悬才刚刚醒转。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做了无数个可怕的梦,梦见自己在骑马,那马烈得很,无论她骑上去多少次都被甩下来。 每一次落地都是结结实实地墩在了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后来她疼怕了,不骑马了,那马却腾空飞了起来,硬要她骑。 童少悬:?? 根本跑不过马,到了最后那马也不知道是成了精还是成了疯牛,硬是将她顶上了后背,然后再甩下来。 她可怜的小屁股便这样反反复复地剧痛着。 童少悬终于醒了过来,穿着的中衣都湿了。 她迷迷瞪瞪地看了眼周围,是自己的卧房 太好了,原来是做梦。 她想要支起身子下床,刚有了一点起身的念头,腰肢到臀部立即卷来一阵铺天盖地的剧痛,仿佛这个动作活生生的把自己扯成了两截。 童少悬没忍住,惨叫了一声,嚎过之后牵动伤口,更痛了。 没敢再动也没敢再喊,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童少悬重新趴回了床上,全想起来了。 原来不是梦啊她的确受了伤。 而且现实比梦境还要惨。 童少悬揪着毯子喘气,忍过了一波钻心的痛楚之后,似乎平静了一些。 想起唐见微所说月事的疼痛么,我已经感觉不到了,习惯就不疼了。 这句戏言很是时候地闯入童少悬的脑子里,让她想要发笑却又不敢笑,生怕牵动伤口,又让她一顿好受。 卧房被难闻的药味占据,这是她从小就习惯的味道。 可是仔细嗅的话,浓郁苦涩的药味里,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丝柑橘的清香在其中挣扎着,努力飘入童少悬的嗅觉之中。 那柑橘之香完全没有被药味沾染,每当童少悬闻到柑橘香味,精神便会为之一振,似乎疼痛感也缓解了一些。 门被推开,季雪进来查看童少悬。 季雪童少悬小声地哼呢了一声。 四娘,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板子是她自己要替唐见微挨的,估计她耶娘和兄长们都要气死了,说不定会迁怒唐见微。所以她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表现得太难捱,得轻松自在一些,减少家人的担忧。 童少悬说:虽然不能马上来个空翻,但吃饭的力气还是有的。 季雪嘴角都扬起来了,马上就要笑出声,却又长叹一番,继续愁眉不展,坐到她床边: 四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哪儿苦了?我这是在修行,为我自己积福。修炼无疆之大爱,攒更多的福报,回头说不定阎王爷能开恩,不这么快收我。哎?结果我长命百岁了呢。童少悬正想笑,刚起了个头,突然被一阵猛咳打断。 这顿猛咳咳起来身子不住地起伏,根本不受控制,伤口被牵连个干净,痛得她再也说不出调笑的话来,眼泪珠子挂在眼边,不动弹了。 季雪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嘱咐她先别开口了:我去给你端些茶水来,还需给你换药。别说话也别动了啊,我马上就回来。 季雪出门找宋桥,说四娘醒了。 宋桥带着一家子人到屋里来看女儿,因为童少悬伤处的特殊,童长廷和童博夷不方便进去,就在外面候着,宋桥和童少潜进来了。 我的阿念啊,你怎么样?疼不疼?宋桥一开口就哭了,童少悬哪里见得了这场面,将脸转了进去道: 阿娘,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死。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不许提那些生生死死的! 好,我不提,你也别哭了。童少悬将自己的眼泪快速抹去,调整好了心态又转回来,笑道,阿娘阿姐,你们该开心才对。 童少潜红着眼睛嗔道:胡说什么呢!你都这样了我们还开心个鬼! 二十大板。童少悬伸出两根手指,你妹我可是挨了二十大板,普通人打下去都没命了吧,我却还好好的。说明我看着体弱,实则强壮得很。说不定经此一役,回头我便可以上山下海,骑马打仗都不在话下 得了吧。童少潜让她赶紧打住,就你,还骑马打仗,先学会骑马再说。 不得不说,虽然童少悬这张嘴没有消停的时候,可她的乐观倒是让童少潜心疼又低迷的心稍微好受了一些。 童少潜哀叹道:咱们童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姐妹俩的屁股接连开花。马上就要到岁旦了,等你能走路了得去庙里拜上一拜。 宋桥到底是亲娘,听童少潜语气之间透露着相当无所谓的态度,似乎对妹妹也不心疼了,不爽道: 你这屁股怎么开花的还需要提醒提醒你么?不就是你这嘴不老实?再不学乖,我还教它开花! 童少潜:?! 我又说错什么了? 让去庙里拜一拜也有错哦? 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对,她干脆不说话,就在一旁打杂好了。 宋桥帮童少悬换药,要看她伤口。 上一回换药的时候,她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完全不知羞耻为何物,就这么换了。 这会儿意识清醒得很,即便是阿娘她也有些皮薄,叫唤着要自己来。 你自己来什么,哪够得着。宋桥将衣裤小心地掀开,看见血肉模糊的伤口,气又不打一处来。 知道这孩子仗义,可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疼谁来疼? 平日里含在嘴里都怕化的宝贝,如今伤成这样都是那唐氏胡作为非惹出来的祸事! 宋桥越想越气,还没过门呢就闯出这样祸端,让阿念受皮肉之苦,若是真的过门,恐怕这童府都不够她造的! 哎呀,我说了自己来。我手臂长,怎么够不着了?童少悬还在跟她犟,宋桥怒道: 给我趴着别动!我说了我来给你上药就是我来上药,怎么,娘这就管不了你了?! 童少悬: 被她娘这么一吼,童少悬老老实实趴了回去,稳如王八。 呵斥童少悬还嫌不够,宋桥回头再骂童少潜: 你说你们一个个的成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惹事,教我生气!都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省心? 童少潜冤枉死了:这又关我什么事咯?! 你说怎么不关你的事?你和那个翟家五郎到底怎么样了?给你说媒你又不让,非得自己找!你倒是自己找一个给娘看看啊!折腾来折腾去的一个都没成!你妹都要赶在你前头啦! 童少潜不敢再说话,安静地与妹妹眼神交流。 别跟阿娘争了,童少悬劝三姐,你争不过她的。记得屁股的痛吗?再啰嗦下去你就得跟我一块儿躺这了。 童少潜扁扁嘴,我怎么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娘和惹事精妹妹。 唐见微她们买了一大堆的东西搬回西院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饭菜香飘荡在街道坊里之间,弄得逛了一天街的唐见微都饿了。 紫檀兴致勃勃地问她:三娘三娘,咱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好吃的? 唐见微却道:午间不是还有些剩菜剩饭吗?你去把它们热一热吃了。 紫檀:啊?就吃剩菜剩饭啊 我得给东院送点东西去,你要是能等得住就等我回来再做点像样的给你吃。 没事儿,我先把剩菜剩饭解决了,等你回来再吃一顿,有地儿装!紫檀得意地拍拍肚子。 . 虽然没有买到石榴裙,不过裙子还是得买一条先赔给童少悬,等吴显容那边给信儿了,再赔条一模一样的过去。 平日里童少悬偏爱红裙,唐见微便买了一身红色的高腰襦裙,以及一件月光黄披肩。估摸着童少悬的尺寸,比自己小一些,应该正好合身。 除了裙子之外,她也将从博陵带来的妆奁里那套从杨氏等人手中夺回来的首饰中,她最喜欢的双孔雀纹玉梳背拿了出来,打算当做回礼,送给童少悬。 这玉梳背也是一对两只孔雀展翅相望,风情月意,十分浪漫。 其实她是有些舍不得的,毕竟这是她抢回来的唯一信物,是她阿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她自然想要珍藏一辈子。 交给别人的话她是有顾虑的,可是童少悬不一样。 童少悬年纪不大,却是个心思细腻又温柔的人,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珍贵的东西交到她手中,她一定会倾心呵护。 唐见微拿了裙衫和玉梳背去东院,此时宋桥和童少潜刚走,而童少悬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我的翠羽簪呢?! 明明是一对有两支的,为什么只剩下一支了?! 剩下的这支也断了只有翠羽勉强将两截黏连在一块儿。 断了?我的宝贝为什么会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对翠羽簪是童少悬的命。 八年前和唐家定亲的时候想送出去,结果没机会。八年之后又迎来了新的机会,要送的人还是那个,童少悬在挨板子那天已经带上它们打算去找唐见微了,后来呢? 童少悬极力回想。 扛下二十大板之后就开始发热,脑子烧得浑浑噩噩,一些记忆也是支离破碎,想不太起来了 等等。 童少悬卧在床上捏着那只簪,忽然想起自己送给唐见微了。 是的,她将其中的一支簪送给唐见微了还说了一番极为肉麻煽情的话。 我就是你的家人。 这话,真的是我说的吗 为什么不是做梦啊? 自小梦境就特别丰富,且时常陷入各种昏厥晕眩,混淆梦境与现实的童少悬完全没有想到,她以为的温馨梦境其实已经真实发生了。 她已经将聘礼之一送给了唐见微。 而唐见微当时凝视着翠羽簪,似乎落了泪 童少悬想起了这一幕,心里有一只小鹿开始不停地顶撞。 唐见微是被感动了么? 斧头帮少主居然也会落泪,真是难得啊 童少悬抱着枕头笑,想要开心地翻个身,痛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虽然这是件好事儿,可是下次见到面的时候该说什么才好? 童少悬苦恼着。 她猜不到唐见微现在的想法。 幸好她这伤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好,距离下次见到唐见微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时日 阿念。 一声呼唤响起,童少悬诧异地看向大门。 唐见微居然已经出现在卧房门口! 两人被门和墙相隔两端,童少悬在听到唐见微声音的时候,下意识立即抓过被褥,慌张地将自己裹起来。 你,你做什么? 唐见微听她的话有点不理解:我自然是来看看你。你醒着就好,我推门进来了啊。 ※※※※※※※※※※※※※※※※※※※※ 唐见微:我收了你的信物,就是你的人了,躲什么,开门(开始砸门 童少悬:小剧场居然还是个连续剧?? 【一个小提示,唐见微是习过武,跑得快些力气大些,但不是洞察力超群的武林高手级别,就是个普通的人。】 第42章 我进来了。 等一下! 怎么? 我只穿了中衣 那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什么都没穿。 童少悬真是服了唐见微这张嘴。 这便是博陵人吧,兼具灿烂与自由的女子,即便衣冠不整也毫不在意。 而且你伤着呢, 别乱动穿什么衣服了啊,反正一会儿还是要脱的。 童少悬:?! 你说什么? 童少悬立即环视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可以自保。 唐见微说完之后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艰难挪移的动静, 含着笑说道: 逗你的, 你这个人怎么说风就是雨?我给你买了一条新裙子, 等你能够下地的时候再试穿吧。除了裙子之外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我真进来了啊。 童少悬心里骂了她一句没正形, 将毯子和被子往身上招呼, 紧紧裹了两层, 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在外面,这才对唐见微说: 你进来吧,我藏好了。 唐见微觉得怎么这么别扭? 好像我是什么邪祟,要进屋吃小孩似的, 还藏好了 唐见微单手抱着叠好的裙子和披肩, 推开了门。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51) 香薰好像燃尽了。她进屋之后将裙衫放到一旁,先去添点儿香薰。 捏着五足熏炉顶尖儿的铜莲花,将熏炉上半段提起来放到一旁, 在炉底插好了香薰, 用火折子点燃, 再盖好。 柑橘的香味慢慢从忍冬图案的镂空纹路之中扩散,整个熏炉散发着让童少悬安心和愉悦的柑橘味。 这是你带来的香薰?童少悬有些意外, 她以前的确在家里没有闻过这个味道。 是啊, 我挺喜欢这柑橘味的。怎么了?唐见微回头问她, 太甜了吗? 不啊挺好的。童少悬的下巴搁在柔软的被褥上, 因为略略向前伸脖子的关系,让她精致的小下巴更加明显。 浅红色的双唇微微撅起,好奇地瞧向唐见微的双眼因为需要稍往上抬的缘故,抬起了眉毛,眼睛也大了一圈。 整个人透着机灵可爱和拘谨。 不觉得太甜就好。以前我阿娘也喜欢这款香薰,说可以安神助眠。唐见微道,我之前拿过来了一把,似乎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我再回去拿点过来。 那你怎么办? 我那儿还有不少,够用。夙县这儿应该也有卖,香薰而已。 唐见微走向童少悬,将熏炉周围更加浓郁的香甜味一并带了过来,搅乱了童少悬周围清淡的香气,连带着她心绪也有些起伏不定。 唐见微依旧没有像她阿娘和姐姐一样直接坐在她的床头,和往常一般站在她的床榻边,和她保持一步的距离。 童少悬保持着趴着的姿势,唐见微站着的话,两人说起话来会有些费劲。 唐见微干脆坐到地上。 童少悬没想到她一个博陵大小姐居然说坐地上就坐,毫无形象。 你干嘛,不嫌冷啊? 不冷,你给我的冬衣特别暖和。唐见微将裙子遮住双膝,两只手臂屈起,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托着下巴,笑着和童少悬平视。 一说到冬衣,童少悬迅速为自己证清白: 你可别听院子里的人乱说,我对你大姐只有尊重,没有其他任何不敬的心思! 这事儿你娘跟我说过了,是误会。 那就好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唐见微的眉眼沉沉的,专心致志地凝视童少悬的脸庞: 很疼吧,你的伤。害你最喜欢的裙子也被打破了这回是我冒失,因为我的一时失察连累了你。无论咱们是不是就要成亲就是一家人了,这事儿是我做错的,我得认。对不起,阿念,以后我行事之前必定瞻前思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唐见微说得极其诚恳,是真的内疚了。 她漂亮的眼睛里很明显蓄了眼泪,娇俏的鼻尖有点儿粉粉的,细声抽泣着,楚楚动人,此情此景倒是比童少悬曾经好不容易才收到的那副画像里的人更动人几分。 不那画像和唐见微真实的模样完全挨不上边。 活灵活现隐约有泪,怀着些悲伤情绪柔软的唐见微,恐怕是任何高深的笔法和优美的线条都无法呈现的。 这是真实的她。 坚韧温柔,敢作敢当的唐见微,是童少悬曾经从诗词韵律风情里,从书法的涩势藏露中,解读出的那个人。 是曾经在万里崇山之外,以为今生不会有交集的那个人。 童少悬的生活曾经一度被突然而至的赐婚打乱,珍贵的憧憬也被击碎,本以为这一切都不会再回来。 没想到,它似乎从未改变。 童少悬一时有些动容,声音也控制不住变成极其柔软的少女音: 你哭什么,我又没有怪你。谁都可能做错事,自小到大我就没少做错事情,惹我阿娘生气,现在不也活得挺好么。 听到童少悬这句话,心里的酸涩感很快被挤走了,破涕为笑: 拿你阿娘做比喻,占谁便宜呢?信不信我抽你? 这就对了,你还是凶悍起来的模样比较正常。 唐见微抬起手作势就要打下来,童少悬跐溜一下将小脑袋钻到被子里,整个人就像一只浑圆的蚕宝宝。 我说你这么激动干嘛?我还能真打?嗯?唐见微拍拍被子,自己伤了多重不知道啊?动作这么大,万一又牵连到伤口怎么办?你娘不得劈死我?别动弹了我不抽你。赶紧出来吧啊,别在被子里闷坏了。 童少悬悄悄探出一双眼睛,不满道:躲到被子里都能闷坏,在你心里我比那琉璃瓶还脆弱么?中看不中用,一摔就碎? 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唐见微宽慰她道,你哪儿是琉璃瓶啊,完全不像。 童少悬还好奇,唐见微怎么会说人话了?果然,下一句紧跟着: 人家琉璃瓶好歹还能装酒装水,你这小身板儿风一吹就漏了,怎么好意思跟人家琉璃瓶比?而且看起来嘛是挺中看的,中不中用这事儿 唐见微这张嘴在朋友圈子里互相闹着挤兑的那些年里,磨练得又快又损,而且童少悬这小娘子浑身都是可挤兑的地方,加之二十大板一打下来,两人关系似乎近了一些,让她一时没忍住,想到什么便拿什么开涮。 不过说到中不中用这儿还是歇了嘴。 忽然想到那日宋桥没个长辈的样子,跟她说什么童少悬有灵活的双手,还特主动特热情地帮她俩分乾坤 这事儿都不敢回想得太踏实,只要稍微从头皮上掠过,都能惊出唐见微一身冷汗,赶紧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不敢回味,细思极恐。 唐见微说话说一半,还停在了特别要命的地方,童少悬虽然未经人事,但中不中用这种话还是听得懂的,还以为唐见微没说完整句话是在揶揄她,小脸羞红,少女音也变得凶了几分: 唐见微,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如果是来笑话我的话,你可以走了。 许久没见炸毛的童少悬,居然有点想念。 唐见微将脑海中的杂念撇去,确定自个儿是来赔罪的,诚恳道: 我可没笑话你,我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罢了。来来来看看我给你买的裙子,喜不喜欢。 这两人无论说什么话题,只要面对面一动嘴,必定会你来我往呛上几句才罢休。 唐见微跟人对呛的经验不少,可是能在呛完之后心情变好的,迄今为止也只有童少悬一人。 一通话赶话之后,唐见微已经不记得方才是为什么落泪了,将买来的红裙拎起展示给童少悬看,脑袋从裙子后面伸出来,笑道: 喜欢吗? 为什么买红色的?童少悬好奇。 你不是喜欢红色的吗?唐见微有点吃惊,难道不是? 童少悬更好奇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色? 你那一水的红裙,还用说吗? 没想到唐见微居然有留意我的喜好 童少悬轻声道:我是挺喜欢红裙的。 之前那件被打坏的石榴裙找不到了,好像夙县市集这边已经不卖了。我托友人在博陵帮咱们寻觅寻觅,找同款应该不成问题。等她一找到了我就让她寄过来。这段时间里就委屈你先穿这一件了。这件虽然比不上你之前那一身石榴裙好看,但是颜色正,再搭上这一件月光黄披肩,一定能将你的皮肤衬得更雪白!等你伤再好点了就试试看吧。以我的衣品来看,绝对适合你。 完全没想到唐见微居然会想得这般细致和上心。 多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唐见微低头将裙子和披肩叠好的时候,童少悬忽然发现,她已经将那支翠羽簪戴了起来。 童少悬心里忽地荡了一荡,目光没能从那簪上挪开,试探地问道: 你,把它修好了? 嗯?什么? 童少悬声音实在太小,唐见微一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不过配合她你绝对是故意的表情,立即明白了: 哦,你说这支簪吗?唐见微摸了摸它,是啊,你送我的簪我自然要将它修补如初,可费了一番工夫。我修补得如何?你可还找得到裂横在何处? 唐见微不仅自己摸,还将脑袋偏到童少悬的眼前,让她好好欣赏一番自己的心灵手巧。 的确看不出来断裂的痕迹,断处被藏在翠羽之下,只显得翠羽修长逸美。 童少悬瞧了一番之后点了点头,唐见微还等着她的夸奖,却听她道: 你有这般精湛的手艺,当初是如何造出那丑到惊天地泣鬼神的推车? 我看你才是专门笑话人的。术业有专攻,那些大的机巧我全然不懂,但小件的手工活儿还是出类拔萃。 到底是博陵贵女。 唐见微顺着博陵贵女这四个字自嘲:可不么,礼乐射御书数,琴棋书画诗酒茶,扫遍博陵无敌手,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对了,你脑袋伸过来一点。 做什么?要像砍鸡头一样一刀砍掉我的脑袋么? 我闲的没事砍你脑袋干嘛?童少悬,在你心里我除了砍鸡头就不能有点别的好事儿做? 还能用斧子削人头发。 说起这事儿,唐见微一个爆笑:我那不是被你气昏头了么。 被我?? 是啊,你那日过来冲我一顿喷,我不好跟你计较,刚好六嫂送上门来想要偷秘方,可不得摁着她好好撒撒气么。 你这都能怪到我头上? 不怪你不怪你,救命之恩都无以为报呢,哪敢怪你。童四娘,童长思,阿念呐,小脑袋过来借我看看罢,看看合不合适。 唐见微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事物,握在手里。 什么合不合适?童少悬没看清那是什么玩意儿,但心中有了猜测,肯定是唐见微还有东西要送她! 顶着着粉红色的小嫩脸,童少悬拽着被褥艰难地在床上蠕动着,兴奋地靠近唐见微。 童少悬头发散着,唐见微正好用那孔雀玉梳背将她把头发梳理整齐,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再将玉梳背稳稳地插在发髻之上。 看。唐见微拿来铜镜,你喜欢吗? 在大苍女性饰物文化中,玉梳背是与簪、钗等发饰相媲美的妆饰。 这玉梳背所雕刻的一双孔雀相依相偎,栩栩如生,像是下一刻便会振翅高飞,十分精巧。 童少悬瞧着镜子里还未洗漱,却戴上了这么金贵发饰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喜欢啊这是你家里传下来的宝贝吧? 是啊。是我耶娘给我准备的嫁妆之一,是一对儿的。 唐见微将另外一把玉梳背拿出来,和童少悬发髻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两只孔雀的动作略有不同。 童少悬那把,前方的孔雀回望相视,而唐见微手里的这把,则是后方的孔雀靠近,颈首相缠。 这是我阿娘当年的嫁妆,她们苏家传下来的宝贝,据说是高祖时期赏给她们家的,阿娘一直带在身边也不舍得用。你瞧,面儿上一点划痕磨损都没有。她曾经跟我说过,若他日遇到能够共度今生之人,就将此玉梳背赠予她 唐见微柔荑细指从玉梳背上轻轻拂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轻轻地叹了一声。 童少悬自被子里钻了出来,从枕头下将她的翠羽簪拿了出来,唐见微的目光也被吸引。 这翠羽簪也是一对,我自小就很喜欢它。我阿娘也说过,让我把她送给和我过一辈子的人 其实阿娘这话还有后半句 送给和你过一辈子,你最喜欢的人。 唐见微来童府也有半年多了,一直以来两个人的相处都以嬉笑怒骂为主,极少谈论到真正成亲一事。 即便正月将到,对成亲之事依旧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如今机缘巧合交换了一双信物,忽然便有了一种真实感。 那层纱似乎渐渐被掀开,即将到来的羁绊清晰可见,妻子这两个字愈发鲜艳地呈现在眼前。 你这支也断了啊。唐见微将它拿过来,对着光仔细看着,和你送我的这支断的地方差不多。你放心的话就给我,我帮你修补好,明日给你拿回来。 童少悬凝视着唐见微的侧脸嗯了一声:那麻烦你了。 唐见微对她莞尔。 我能问你件事吗?童少悬揪着被角,刮自己的小下巴。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跟踪佘县令是么。唐见微一猜就中,童少悬的确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我就是好奇,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不是不想说,只不过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即便说了也无济于事。 你在那个县令身上找证据? 嗯,跟我耶娘去世一事有关。你应该也听说了户部度支司员外郎私盗军资,畏罪自杀的事情了吧? 童少悬点了点头:我是听说了,但是你阿耶这件事疑点重重。 哦?你发现了什么疑点? 你阿耶是户部支度司的二把手,专管中枢开支预算。据我所知,他牵扯进的是绥川前线的军资被贪没一案,对吗? 唐见微点头:正是! 我想的是,唐公乃身为员外郎,且不说他有没有实权调度军资,就算是有,军资上前线之前都需户部、兵部和尚书省三方汇总核算,除非这三方狼狈为奸,大苍中枢形同摆件,不然的话凭借唐公一人,别说他官居六品,就是个一品大员也不可能人在博陵便将军资吞了。 你的意思是 童少悬请她拿纸笔过来,唐见微兴冲冲地拿来,还搬来案几。 童少悬往前抻了抻,下半身还在床上,上半身悬在了案几之上,速速图了一个中枢的结构出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52) 包括军资核查在内,所有重要物资的转移和发放,都需要至少三个机构共同监管,这就是三司检校。相信你身在博陵,又是员外郎之女,应该没少听此事。这是高祖立下来的规矩,便是为了杜绝贪腐,同时分散权力相互监管,如此一来也利于重权掌握在天子手中。 唐见微点点头。 唐公应该没少参加三司检校,对其中的严谨一定深有体会。掌握财政收支的户部官员最明白朝中的重臣想要在天子眼前贪没有多困难。而这回减截的还是最容易被发现,处罚力度最大的军资,绝对是一项极难完成又非常危险且不划算的事。而且他可是支度司的人,出了事一旦调查起来,他便是首当其冲。我相信任何人站身处唐公的位置,都知道此事如抱虎枕蛟,断不会飞蛾扑火,也没有能力独自坐赃。纵观大苍法典汇要,开国百年来,能够完成贪赃的多数为刺史、县令这些地方要员。他们或是增加地方赋敛,或是擅兴工役。盗用朝廷拨款和破用军库钱物之类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因为是地方财物,要凑齐三司检校需要一定的时日,在此过程中赃款早就被转移,账也有时间重填,这才有了之后的御史台监察御史下派地方监察管制。但是地方官渎职现象依旧屡见不鲜,实在可恨。而绥川军资大案我也略有耳闻,数额之多牵连之广,绝对不是足不出京的京官能凭借一己之力能够做到的。童少悬严肃道, 你阿耶很有可能被卷入了党争,成为党争的受害者。 很少看到童少悬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且抽丝剥茧娓娓道来,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唐见微听得有些出神,立即将她所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童少悬,包括她阿耶到大理寺之前就已经亡故一事。 听完唐见微所言,童少悬似乎跟着她一块儿回到了唐家出事的那日,耶娘相继暴亡的恐惧,即便是她这个旁观者在此时听闻都有一种浑身发寒的惧意,完全无法想象唐见微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 唐见微有些急切地问她:你所说的与我所想有些相同之处,也有我没想到的地方。所以以你所见,我阿耶一案究竟是 童少悬握着笔,大眼睛之上一双秀眉紧拧,倒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 我猜测,有能力贪没且暗中消化这么大数额军资的,必定是地方要员,这肯定跑不了。那绥川刺史恐怕不会干净。而且这事儿一定有朝中高官支持。我怀疑绥川战事涉及到两党互斗,角逐拉扯之下便有了牺牲品 童少悬只是在客观分析,说到此处又觉得太过残忍。 对旁人而言这是政斗,可至亲之人死于非命是事实,童少悬若是继续说下去只怕是太过冷血。 唐见微却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唐家便是牺牲品。我明白的。绥川刺史么此人从未到过博陵,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除了此人之外,我觉得这事儿我那个填房阿婆也脱不了干系。她和我二叔为了我阿翁的爵位,趁着我阿耶遇害暗中再害死我娘! 说到此事,唐见微双眼发狠:外人都道我娘是因为受不了我阿耶之死,悬梁自尽追随他去了,但我明白不是这样我耶娘感情的确深厚,但以我娘的性子,即便要追随我阿耶,也必定会先追查清楚阿耶之死的来龙去脉!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让我确定他们不会随意撒手人寰。因为 唐见微忽然看向童少悬,方才眼眸中的恨意已然消散,变成了一片哀鸿: 因为,我阿娘怀孕了。 什么?这件事童少悬倒是没有想过。 对,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很奇妙吧我都十七了,她还能再有身孕。耶娘感情一直都很好的,即便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们依旧恩爱如初。我也很盼望着能够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好好疼爱。可惜没机会啦。 童少悬心被唐见微低垂的眉眼揪着,隐隐作痛。 想要说上几句宽慰的话,却发现平日挤兑别人的时候才思泉涌,要说点好听话怎么就这么难。 幸好唐见微不是那种会让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太久的人,她很快振作: 阿娘怀孕一事只有我们原嫡一家知道,旁人想要营造我阿娘自杀的假象,却没料到她有无数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说,杨氏和我二叔恐怕在其中也有所动作。我二叔与那金吾卫旅帅私交甚笃,莫非金吾卫也在党争之列? 两人略沉默了片刻,一时找不到更深入的思绪,童少悬便将现在所有的线索记录下来,唐见微再让她写上那个后脖子带疤的男人。 你是觉得佘县令和这刀疤男人有可能与你耶娘之死有关? 很明显,童少悬有点不解,因为她不知道长公主在其中指点过唐见微,将她指向了夙县。 唐见微有些不太好开口。 若是将长公主的用意告诉童少悬,那便是明摆着告诉她长公主在利用童家作为掩护,让唐见微调查她耶娘一案。 任谁也不愿意成为一枚棋子吧? 此事还是往后再谈为好。 唐见微便说:那刀疤男是博陵人士,我对所有与博陵有关的事情都很敏感。 童少悬嘀咕了一句:你倒是未卜先知,知道会有博陵人出没。 唐见微被她说得一愣,心里暗叫不妙。 没想到这小娘子这般聪颖,脑子转得忒快。 还在想着如何应对童少悬的问话,添补错漏,童少悬却很贴心地没继续这个话题,说起别的来。 唐见微感谢她的体贴,也对她这忽然展露的另一面很有兴趣: 你似乎对中枢的情况很了解,比我这个博陵人都懂。但你并没有在博陵住过多久的时间吧?更没有入仕为官,你是如何知道的? 各种史料和友人见闻啊,还有书院的先生也会说朝堂要闻,毕竟我们这些人都是要争贡生去博陵求仕的,对朝中之事越早了解越好。而且我自幼体弱,旁人能出去游历而我就只能待在家里看书。夙县这儿有的书我基本上都看完了。 只是看书就能拆解这么许多? 数千年长河之中发生了无数大小事,若是将它们剖开了细细琢磨,便会发现许多事情都是本末相顺,不用身临其境,只要看透因果机理,便能触类旁通。 童少悬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说来,发现唐见微瞧她瞧得有些入迷。 你看什么?童少悬被她太过直接的注视弄得耳尖有些热。 阿念,你有论道经邦之才,你是天生的将相之器! 将相童少悬被她太过认真的话弄得更不好意思,我一介村姑哪有那本事,只不过纸上谈兵随口说说罢了 不,你有啊,你有的。唐见微非常肯定,从你帮我改造推车时我就确定了,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有创造力之人。只要你养好身子勤奋力学,他日策名就列之时,一定会大放异彩! 童少悬听过不少称赞,可是像唐见微将她抬得这么高,夸得这么笃定的,还是第一次。 这番带着些崇拜的真心话,教她心窝里发热,发烫 第43章 唐见微走之前, 童少悬跟她提了婚期。 我耶娘查过了,明年正月初十是个好日子,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行啊。唐见微答应得很爽快, 我没什么意见,耶娘查好了就行。 嗯那好,回头我就跟耶娘说去。 唐见微走了, 童少悬重新缩回了被子里。 许久没有感觉到的疼痛, 在唐见微离开之后又开始发作。 刚才集中注意力时感觉不到疼痛, 这会儿一动弹便是一阵撕心裂肺。 童少悬疼得龇牙咧嘴, 完全不敢动。 没想到唐见微还有转移疼痛的功能 将发髻上的玉梳背拿下来, 仔细地看着。 这是唐见微给她的信物。 童少悬心窝里的那层热意还未褪去, 将温凉的玉握在手中, 触手升温,细腻柔滑的触感坚固,但却脆弱。 就像唐见微这个人 童少悬握着玉梳背,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药的缘故, 此时即便疼痛在身, 她也有点困。 将信物压在心口,童少悬含笑进入梦乡。 . 成亲之日便定在正月初十。 距离正月初十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童府便已经开始忙活起来。 童长廷字写得好看, 负责写喜帖。 将十多张写好亲朋名字的红纸贴在一块儿, 卷成卷轴, 交给童博夷和童少潜。 彼时纸贵,每家都派送喜帖的话得是一大笔开销。 大苍平民通常采用的做法, 便是将所有要邀请的亲朋好友的姓名写在卷轴上, 随后挨家敲门, 告知吉时。 确定会出席婚宴的, 便让人在自己的名字后画个圈,之后两人再前往下一家。 童博夷和童少潜负责在夙县城内跑,童长廷和宋桥则写好了喜帖,寄送去给外地亲眷,若是能来的到时候直接登门便是。 宋桥给她娘家送了喜帖,童长廷这头耶娘已经不在,送了几帖去他的兄弟姐妹府上。 让你那宝贝大女儿带着媳妇快些回来。宋桥嘱咐童长廷,跟着媳妇回娘家,一去就是大半年,头几个月还知道写信回来报个平安,这个月呢?毛都没见着一根,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就一百里地,你让柴叔亲自跑一趟吧。阿念要成亲了,她二姐人在前线赶不回来可以理解,但这大姐还躲着的话是不是有点不像话? 童长廷道:还不是你当初跟她说人家唐三娘的事儿把她给吓着了,带着媳妇立马奔娘家避祸去了。 怎么着,你还怪起我来了?当初唐三娘还没过门的时候你不怕?唐家悔婚的时候骂天骂地的那个人不是你? 嘘嘘,小声点儿。童长廷往西院的地方看了一眼,别让人听见,多不好。 听见就听见了,我在我自己家里,我乐意说!我还就大声说了!啊!啊啊啊! 童长廷: 一提到唐见微,宋桥的火气又开始蹭蹭地往上冒。 本来悔婚这事儿摆在这,她对唐家有成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后来唐见微到了童府,带着个得了痴症的姐姐,身世的确可怜,让她住在府上也不是不行。 不仅让她住下,还好吃好喝招待着。 她想要在外面摆摊贩卖,宋桥说过一个不字没有? 和唐家的矛盾是上一辈的事儿了,从唐见微的言语之间宋桥也发现,唐见微对悔婚一事似乎完全不知晓。 下一代的恩怨不应该强加在这一代身上,宋桥明白,所以她对唐见微够好了。 而且唐见微知书达理,住在府上也会交月钱,做的菜好吃,的确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娘。 可这回冲撞县令是怎么回事? 她想要做生意,那是她的志向,宋桥无权干涉。 但冲撞县令这事儿可大可小,无论阿念是不是主动为她扛罪,二十大板可是活生生地打在她女儿身上,也打在宋桥的心上。 一想起阿念身上的伤,想起那血肉模糊的场面,宋桥心就颤得厉害,眼泪忍不住往下落。 上次阿念也是为了救唐三娘伤了肩膀 为何一沾上唐见微的事,阿念就要受苦?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好感在女儿一次次的受伤中逐渐瓦解,现在宋桥一想到这个人就心烦意乱。 好好好,你乐意说便说,乐意喊还喊,小心点喊别晕倒。我走了。 童长廷转身要离开,被宋桥一把拽了回来: 你去哪儿啊?还玩离家出走? 不是你让我去通知阿照她们回来的吗?我找柴叔去! 童长廷实在害怕宋桥发飙,她自己生气也不跟害她生气的人理论,就知道摁着丈夫磋磨。 每次她心情不好,童长廷就觉得浑身皮疼,不赶快跑的话说不定一会儿就会被她掀掉一层皮。 行吧,也不用柴叔跑了,他亲自去阑县一趟,将阿照她们接回来。 等他回来的时候妻子应该已经消气了 童少悬卧床难起,自然没法去书院。 唐见微承担起替她去书院的任务。 每日唐见微准时出发到白鹿书院上课,将先生所教的所有课要记录下来,回来之后再跟童少悬一一重复,不让她落下课程。 早上摆摊的任务就交给紫檀了。 紫檀倒是没什么意见,她可以去找季雪帮忙,炸油条和鸡蛋灌饼的技术她熬夜苦练,虽然没有唐见微那么纯熟,可慢一点儿归慢一点,味道不打折扣。 不过三娘,有件要紧的事情我必须跟你说。上回你寄走五十两之后,又买了裙子披肩和各种药材,咱们的金库元气大伤啊!早点摊没有你坐镇的话,我把季雪拽过来一起忙活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勉强能应付,只不过你在的话一个早上能挣个三两,可我动作慢,只能赚二两。回头你再给东院送吃的,咱们可能没多久就要被掏空了。 紫檀一直帮唐见微管着钱,积蓄有多少她心里最清楚,其实还有两个大银铤没有动。即便歇摊一个月,她们主仆仨过日子的钱还是有的。 不过渐渐明白银子不好赚的紫檀学会了未雨绸缪,不能等到真的一俩银子都不剩的时候才开始着急,她得提前给唐见微一些提醒。 毕竟最近唐见微花钱有点太大手大脚了。 特别是在童少悬身上花的,完全是没有思考随手便砸。 没事儿,不用担心。没想到唐见微却说,我已经了解夙县百姓的口味,准备好下一步扩张的计划了。先熬过这段时日,等阿念自己能去书院了,我就推新的食单,咱们的收入很快便会翻倍。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紫檀只会觉得此人信口开河。 收入翻倍这种事儿可不是随口一说便能成的。 但是三娘说,紫檀非常信服! 不仅信服,还无比期待! 有什么新食单?紫檀立马精神起来,追问道,是我吃过了吗?还是新的?! 唐见微还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走了啊,早点你能卖多少就卖多少,人多的话让大伙儿稍等一下,宁愿慢点也别出错,收钱别少收。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53) 放心,我这种守财奴就是为了收钱而生的,你回来看我脑袋没了钱都会在。 唐见微: 其实童少悬对唐见微帮她去学堂这事儿也挺不解。 不用啊,落下的课回头再补上就好。 唐见微却十分严肃地否定了她的想法:你永远不知道先生教的哪一点要义会对你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就算你觉得先生们教课无聊,说的都是你已经明白的道理,可书院依旧要去。先生们除了带你解读经典之外,亦会在有意无意之间讲述典籍上没有的知识。你对中枢的理解,不正是从这一点一滴中吸取而来的么?另一方面也至关重要。我听说白鹿书院乃是昂州四大书院之一,每回都会有高中进士之人?上回甚至中了一甲进士及第? 童少悬点点头:是啊,要不然每年也不会收那么贵的学费了。 当初你会去博陵游玩,和你那长孙家的姐姐一块儿参加宴会,结识女官,不就是为了以后入仕铺路吗?如今你所在的白鹿书院的同窗,将来极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达官显宦,你又何须去博陵伸展人脉?人脉就在你身边。只要你好好去书院读书! 唐见微的思路让童少悬叹服,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唐见微便拿着她书院的符牌,跟书院通了气,替她去学堂。 第一日刚去时,听说油条西施替童少悬来上学了,可是将男部的学生惊动了,全都涌到女部来围观。 还是孟先生有手腕,拿着竹子做的教鞭在空中抽出了呼呼劲风,他们怕掌心开花,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即便在女部唐见微也相当醒目。 葛寻晴见着她的时候以为看错了,还跟身边的白二娘说: 这人是谁啊,为何模仿我嫂子的风格?别说,还真挺像的。 白二娘提醒她:你再仔细看看。 天咯,真是我嫂子! 葛寻晴立即迎上去,就像是见到失散多年的亲娘一般握着她的手,惊喜万分: 嫂子,你怎么在这儿?! 阿念不是受了伤么,我是来替她上学的。 啊?这也能替?白二娘没想到还能有这种事。 葛寻晴立即自告奋勇当她的向导,带她去学堂。 今天早上女部是孔先生的课,唐见微有段时间没进学堂了,这次听课也觉得挺有意思。 这孔先生引经据典,说得也还不错,并没有像童少悬所说的那么无趣。 有可能是孔先生年纪大了,说话的语速实在太慢,不知不觉中有催眠的效果;也有可能是童少悬天赋异禀,孔先生说的这些她或许早就吃透,不往深里讲的话,对于这位神童而言的确有些无趣。 今日孔先生讲的是《左传》,说到僖公二年春,诸侯城楚丘而封卫焉 唐见微一边听一边速记,记着记着,发现孔先生说言要点比她想得多,一张纸正反面都写完了,居然有点写不下。 到书案里摸索一番,希望能找到可供书写的纸。 即便没有纸,扯出些布或者竹简也行。 葛寻晴坐在她斜后方,唐见微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眼里。 看她往书案里摸索,忽然想到一件不得了的大事,立即对着唐见微的后脑勺嘘嘘了两声。 仰光,你有什么高见,可以上来说说。 孔先生平日里耳朵不太好使,有事情找他的时候怎么喊他都听不见,这会儿细若蚊呐的声音就能听见? 全班人都看向葛寻晴,孔先生一再邀请,她只能苦大仇深硬着头皮上去,半个字说不出来,孔先生便让她站到一旁提提神。 葛寻晴见唐见微的注意力被她转移了片刻之后,依旧没放弃掏书案的动作,只好双眼一闭,眼不见为净。 唐见微摸了半天倒是摸出了一张品相相当不错的黄纸,只不过这黄纸一面已经画上了画。 也行,背面也能写很多字了。 唐见微正想要将画翻到背面,似乎发现了什么,又翻转了回来,多看了几眼这张画。 画里是个年轻女人,梳着双垂髻,眼下贴着红色的花钿,唇色樱红笑容灿烂,这画画到了肩膀位置,露出一截衣衫。 这人有点眼熟是怎么回事? 唐见微抬头看了眼葛寻晴,发现正在罚站的葛寻晴也在看她,收到她锋利的目光之后立即挪开了视线。 行,没有葛寻晴这心虚的回避她还无法确定呢。 这画中人肯定是自己。 从画纸的褶皱程度来看,这画有年头了,而且还经常被人拿在手中,纸张左下角的褶皱最明显。 看来这张画是属于一个左撇子的。 童少悬便是用左手吃饭,又是从她书案里翻出来的,不是她是谁? 画这画的人也算是用心,笔法细腻,很大程度上还原了唐见微十五岁时的模样。 毕竟这件湖绿色的裙子,她也就十五岁人日那天穿过一次。 花钿也是,大多人喜欢将花钿贴在眉间,而她不喜欢和别人一样,一向喜欢把花钿贴在眼下。 不过,这画应该不是童少悬画的吧? 听她家里人说,今年去博陵的那次是她第一次到京师,而且此前她俩从未碰过面,如何能够画出这般精细的画像来? 唐见微更觉得奇妙了。 那她是从哪儿弄来这幅画的? 特意去寻的?还,还时时拿出来看? 唐见微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日秋心是不是说过,童少悬曾经吟过我的歪诗? 说起来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只不过最近事情太多,唐见微早就将此事忘到脑后了。 如今结合这张画,某种可能性慢慢在她脑海里拼合。 这孩子不会是一早就对我有意思吧? 葛寻晴见唐见微捏着那张画表情瞬息万变,如今更是一派恍然大悟,她便知道童长思的老底算是彻底被掀了。 葛寻晴感叹,长思啊长思,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唐见微将画放了回去,也不在它背面写字了,另外七拼八凑了一些纸,也算是勉强够用。 之后孔先生说得依旧不快,不过唐见微有些走神,记得有些疏漏,下课后特意找了邻桌校正。 那邻桌早就想要跟她说话了,正好趁此机会开口,问她为什么会来学堂代替童少悬上课,上课的时候早点摊怎么办?难道就不开了吗? 唐见微好脾气地有问必答,周围其他同学也都围了上来,问她和童少悬的事情,也问她博陵相关。 孔先生这会儿已经走了,临走前还被训了一顿的葛寻晴好不容易坐了回来,听有人问唐见微明天还来不来。 问的人是常二娘:你若是来的话,能不能帮我带一份你们的鸡蛋灌饼?我住在集顺坊,和你们景阳坊正好是两个方向,每次想要吃的话都得特意横跨整个夙县才能吃到,实在累人!可是吃过你们家的鸡蛋灌饼之后真叫我念念不忘!只要不上学,我就会跑去买着吃的! 唐见微说:我记得你,书院休假的时候便会拿着两个茶缸装豆浆,到我那儿去买一份油条一份鸡蛋灌饼。 那常家二娘子愣了愣:唐老板,你居然记得我! 记得啊,不仅记得你,还记得你鸡蛋灌饼总是多要些菜,你喜欢吃菜。 常二娘震惊了,从小到大她除了考试考不好会挨顿揍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她。 没想到第一个注意她喜好的人居然是早点店的老板! 还是油条西施这么漂亮的老板! 常二娘开心得差点上桌,连撒娇带恳求的,希望唐见微的早点摊能够搬到书院山下。 早点摊挪位置不太可能。 且不说景阳坊门口那条街的人流量非凡,就说书院山下这块只有学生生意,等到学生一上课便冷冷清清,完全比不上在城里的热闹。 就算紫檀再慢,在景阳坊待着,也绝对比挪这儿要赚得多。 不过作为一个能够记下客人喜好的优秀商人,唐见微是不可能放弃学院这块生意的。 不仅常二娘,周围也有一大群的人表示早上想要吃到她家的早点,唐见微便拿出笔,帮大家一一记录: 请大家留下你们的名字以及想要吃的早点套餐,明天我给你们做好了送来便是。 女部这边立即登记了五十多套,男部那边听到消息,也登记了三十几套。 唐见微思索了一番,明日做好早点之后包好,直接放在小绵羊里面,应该她一个人就能带过来,都不用向柴叔借马车。 一整天下来收获颇丰,收拾好书卷与笔记,跟葛寻晴和白二娘一块儿下山。 葛寻晴是县丞家的女儿,童少悬被打二十大板这事儿她当晚便从阿耶口中得知了,顾不得宵禁便在坊内乱窜,寻了几个暗门挤到了童家。 看到童少悬的时候她正在昏迷,没能和她说上话,只是看到她那一脸的惨白就已经替她疼了。 后来又去了一次,童少悬还在昏睡,葛寻晴正担心她能不能再醒来呢,唐见微便来替她上课,说明童少悬应该清醒了,只不过一时半会儿只能以床为伴。 一路上葛寻晴长吁短叹,说长思这回实在冒失,居然惊扰到了佘县令,二十大板下来人都要散架了。 得多疼啊葛寻晴没法细想,一想就牙根软。 唐见微说:这件事不怪她。 嗯? 阿念是替我挨的板子。 唐见微知道自己应该低调行事,她在暗中关注佘县令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连累童少悬,让她背负上不属于她的污名。 唐见微正色道:并非是她冒失,她不是冒失之人。这是我的错,她是为了我才受伤。 唐见微一向笑脸迎人,忽然严肃起来还是有点吓人的。 白二娘就被她吓着了,大气不敢喘。 葛寻晴却是无比崇拜又心酸再说你俩关系不好?还有一个月才成亲呢就相互护短了!好酸啊酸死我了,我也想要找个姐姐成亲!被姐姐爱着疼着喂养着! 唐见微到家之后先去给童少悬送了课业笔记,让她先自行阅读消化一番,一会儿她再过来,有什么疑惑的话到时候一并解答。 虽然我觉得今日的 嗯我瞧瞧。童少悬依旧趴在床上,不过不知为何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盘了一个娇俏的发髻,玉梳背和唐见微帮她修好的翠羽簪一并插在发髻之上。 若是认真瞧的话,似乎还上了一层薄粉? 唐见微:? 你卧病在床呢,为何还要涂脂抹粉? 童少悬并没有发现唐见微正用异样的目光瞧她,一边说话一边快速翻阅:看你这笔记的内容,今天是孔先生的课吧?只有他会说得这么详尽嗯?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登记的订了明日早点的名单。 上面全都是她熟识的同窗姓名,童少悬立即明白了: 唐见微,你不过是替我去上课,居然还将生意做到书院了?连白鹿书院的银子都不放过唐老板可真是兢兢业业啊。童少悬都要气笑了。 多谢夫人夸赞。唐见微道,无论到任何地方身处任何环境都不忘挖掘商机,这便是商人本色,我便是这样的人。行了你先看看笔记,我去准备些晚膳,一会儿得送去前厅,好好向你耶娘他们请罪。 什么?听到吃的,童少悬激动道,那我的呢!我也想吃! 唐见微忍俊不禁:自然有你的份,老实看笔记啊我一会儿回来要考校你的。 我已经看完了。 什么时候看完的?唐见微震惊。 就刚才啊,和你说话的时候。 你还能一心二用到这等地步? 喏,不是要考校我?现在就考吧。 唐见微还真不信了,拿来笔记三连问,童少悬对答如流。 唐见微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想起长公主当初说的那句话: 本宫赐予你的是绝世之宝。 长公主的确诚不我欺啊 所以今晚到底吃什么,快,告诉我啊。 再不跟她说,小兔子该急得从被窝里跳出来了。 唐见微道:一份粉蒸排骨,一份红烧肉,还有一份卤鸡腿。汤是菌菇蔬菜豆腐汤,你还想来点什么? 唐见微一边说童少悬一边疯狂滚喉头:就这些,我全要了!给我一碗米饭,我好饿! 嗯,你等着。 我等你! 唐见微出来之后关上门,低声道:养伤呢还想吃大肉,美得你。 ※※※※※※※※※※※※※※※※※※※※ 唐见微:我好像发现了你的秘密_ 童少悬:完了,我真实的食量被发现了! 第44章 三菜一汤端到前厅时, 时辰正好,宋桥她们正要开饭。 看见唐见微端着饭菜来了,宋桥的脸色微微一变。 童博夷没心没肺地哇了一声: 不知唐三娘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这香味, 一如既往的诱人! 宋桥真是没眼看儿子。 都能想象得到,如果童长廷也在此处的话,肯定和他儿子一个德性! 宋桥清了清喉咙, 再加以神色警告。 童博夷茫然地看看阿娘, 再看看妹妹, 以眼神和童少潜交流。 阿娘什么意思? 让你闭嘴的意思。 童博夷立即闭嘴不说话了, 只是目光还紧盯着, 想要第一时间知道今日唐见微又做了什么让人大开眼界的美味。 阿娘, 我来赔罪了。 唐见微一上来便施展嘴甜神功, 诚心诚意地道歉了一番之后,将赔罪的礼物一一呈上。 童博夷和童少潜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唐见微将倒扣的盖子逐一掀开。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54) 第一道菜放置在小蒸笼里,唐见微将它启开时, 热气一下腾了出来, 让小巧玲珑的排骨有种闪亮登场的感觉。 唐见微说这菜叫粉蒸排骨,十多枚卖相精致肥瘦相间而饱满的小排之外,恰如其分地裹着一层米粉, 隐约还能看到一些红色的香料碎末。 童博夷立即想到那日吃过的水煮鱼里也有名为蜀椒的类似香料。光是回忆, 就已经让他食指大动, 跃跃欲试了。 打开第二道菜,是放在的青釉花瓣口碗之中的鳆鱼红烧肉。 红烧肉被盛装器皿的青色衬托, 红得发亮。猪肉的五花纹理均匀, 本是四四方方的一大块, 被唐见微横三刀竖三刀切成了适合一口一块的大小。 这道菜被她从木托盘里端出来, 摆放至桌上时,红烧肉轻轻晃动着,还未入口,便已经能预料到它弹牙的口感。 唐见微将五花肉分完之后,再将鳆鱼切开。 这干鳆切开之后清晰可见内里溏心,这正是需要漫长耐心的烹制时间,又极其昂贵的极品鳆鱼! 童少潜都看傻了,凭空擦了一下下巴,确定自己没有在不知不觉中流下口水。 卤鸡腿一人一根,唐见微直接分到每个人的碗里。 鸡腿刚刚放好,鸡肉的香味便钻入嗅觉之中,童博夷和童少潜分明看见了鸡肉和鸡皮之间晶莹的鸡汁,已经在心中将它猛撕一顿配饭入腹了。 今晚的菜简直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粗粗一算也知道,光是那六枚鳆鱼最少也要二十两银子以上 博陵人这么奢侈的吗? 这哪儿是吃饭啊,完全是吃银子! 可阿娘依旧不为所动,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盯着桌面。 长辈不动箸,儿女们哪敢越矩,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美食却吃不到,堪比酷刑。 唐见微说:还有汤。 童博夷和童少潜干脆将目光移开。 太馋了可是又吃不到。 心里苦,眼不见为净。 菌菇蔬菜豆腐汤摆放在桌子正中,唐见微拿来大家的汤碗,一碗接一碗地盛。 盛汤时她暗暗观察,童博夷和童少潜分明是想吃到心里发痒,却不敢动作。 宋桥呢,看似稳如钟,实则背地里吞唾沫的小细节还是逃不过唐见微的眼睛。 童家人喜欢吃她做的菜,而这段时日唐见微也了解了她们的口味,根据童家人的偏好改良了一些菜的做法,使之更能征服童府。 比如鳆鱼红烧肉里面就加入了最后一小把的蜀椒来提味。 她知道因为东南湿冷气候,童家人口味都偏辣偏咸,对窜天红的滋味更是欲罢不能。 虽然蜀椒只有最后一点点了,以后也不知道买不买得着,但为了赔罪,唐见微也相当舍得,全花这餐里了。 将蜀椒分成两份,小份的切碎,用在粉蒸排骨里。 大份的切段,入鳆鱼红烧肉。 唐见微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童家人肯定会喜欢。 她从今天早上就准备着,交待了紫檀帮她看火先将鸡腿和肉炖着,炖多久收汁装好,待她回来再调味,正好能赶上晚膳时分送来。 用美食当敲门砖,借下来便是要表述真心。 阿娘。唐见微坐到宋桥身边,凝视着她的双眼道,冲撞县令这件事事出有因,与我耶娘有关。我知道,无论跟什么事有关,我都不应该让阿念受伤。任何一位母亲都见不得孩子受苦,何况是那么严重的伤。阿娘,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待。请您消消气,原谅我这一次。成亲之后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她,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唐见微说得极为诚恳,没有任何虚头巴脑,每个字都透着真心。 而且宋桥知道她今天替童少悬去书院了,刚回来不久就能弄出挺费心思的三菜一汤,想必她该是早几天就在准备,今天也必定起了个大早。 宋桥心里略有松动,童少潜为了能够快点吃到美食,不要暴殄天物,也开始劝她阿娘: 是啊阿娘,你看她俩感情多好啊。她俩就要成亲了,马上就是正儿八经的伴侣了,是要相伴到老过一辈子的。阿娘你是想看阿念和妻子吵吵闹闹好呢,还是两人能够互相扶持和如琴瑟呢? 童博夷也立即跟上:是啊阿娘,阿念自小性子温和,对什么事儿都不太放在心上,你不是还老念叨着希望她能有个在乎的人,在乎的事儿么?如今有了,阿娘应当高兴才是。 童少潜向唐见微使了个眼色,唐见微迅速补上: 阿娘,不瞒你说,自小到大除了我家人和一位发小之外,也有不少人对我示好,但能够舍身忘我的,只有阿念。 人的心都是肉长的,我也是。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加倍的好。 我唐见微此生此世都是童家人,都是童少悬的妻子。她能为我做到这地步,我就能为她舍生忘死。 唐见微发自肺腑的誓言让宋桥本是僵硬的脸庞渐渐转晴,动容之色难以掩饰。 童少潜心里骂了一句,眼眶发红:老娘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姻缘? 童博夷直愣愣地看着唐见微,他一个万年单身汉从来只在说书和话本里听过这种情话,现场听还是头一遭,听了他一个面红耳赤,也顾不上阿娘动没动箸了,捧起碗夹了红烧肉,一顿猛吃。 宋桥眼睛里也有些泪意,轻声道: 阿念自小身子就不好,别人家的孩子在外面玩闹,漫山遍野地跑,而她却被我关在家里,就怕她着了风寒,又得卧病在床好几日。都是充满好奇心的年纪,别人吃糖她却吃药。之前以为只有十年的母女缘分,没想到她坚韧地长到了十五岁。是我和她阿耶对不起她,没能给她生一副强健的身体 宋桥越说越难过,拿起手绢抹泪。 唐见微道: 我其他的本事没有,对食疗药膳还是有些了解。阿念的身子我会负责养好,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会照顾好她,把她养得比之前更健康。我有心也有这个能力,定会说到做到。 无论是承诺还是行动,唐见微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宋桥若是再为难她,只怕会落个刁难媳妇恶婆婆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宋桥只是气她这一回实在太过冲动,本身对她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宋桥握住她的手:行,你今日说的所有话阿娘记在心里,等着来日兑现。若是你对阿念不好的话,我们一家都不饶你。 唐见微见她如此说,便是原谅自己了,激动得想直接将她搂住,又怕她不习惯这等亲密,只好憋着。 阿娘放心!若是有一日我辜负阿念,别说你们不会饶过我,就是我自己也不可能饶过自己! 好了好了,吃饭吧。你费尽心思做的饭菜别凉了。 有宋桥这句话,童少潜立即开动! 刚拿起箸要去夹五花肉,发现已经少了一角? 哥?!你怎么还自己一个人偷吃?!童少潜震惊了,不只吃了五花肉,就连排骨也少了一排!阿娘!你看他啊!你还在说话呢,这饿鬼就只顾着吃了! 宋桥皱眉,对童博夷道:子安,你怎么这般没规矩? 三菜一汤童博夷已经扫了一遍,已经开始盛第二碗饭了。 肉的浓香和辛辣感刺激得他双唇发红,头皮也麻了,食欲旺盛得恨不得跳到菜盘子里直接抱着啃! 即便阿娘教训他也没空理会,走过场一般道了歉之后继续猛吃。 宋桥: 有这么好吃吗?! 不行,宋桥得立即尝一尝。 童少潜手里的箸也舞得飞快,立即夹了一块粉蒸排骨入口。 外层的米粉软糯之中还带着排骨的肉香,而排骨的肉也被蒸得十分到位,既不会太烂也能用舌轻易地骨肉分离。 最惊喜的还是在米粉与排骨之中。 嘶 排骨太入味,童少潜连吃了三块之后才尝出了辣味。 没想到只放了一些辣椒的粉末,就有这等强劲的辛辣! 但这辣和水煮鱼那次又不相同。 水煮鱼那一次除了劲辣的窜天红之外,还加入了当地盛行的花椒。辛辣与麻辣相互交融,刺激得人口舌火热,大汗淋漓。 而粉蒸排骨的辣控制得很到位,完全不会抢了肉香,反而能够和肉香完美契合,刺激出更多的食欲。 鳆鱼红烧肉也有放辣,比粉蒸排骨更辣一些,不过依旧拿捏得很平衡。 童少潜以为这鳆鱼会很硬,没想到唐见微处理得很好咬,鳆鱼外韧内软,即便牙口不好的人都能轻易将其咬开。 而且口感十分独特。 童少潜怀着一颗分外虔诚的心咬下这贵族珍馐,发现它贵是真的有贵的道理。 浓郁的水产气息和意外的甜味充满口腔,那是一种复杂又蕴含着馥郁浓香的美味。 和米粉的软糯不同,鳆鱼溏心的软糯粘牙,吃过之后口齿留香,是任何其他食材都无法代替的味觉盛宴。 一件棉袄缝缝补补穿了三年的童少潜,完全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吃上顶级鳆鱼。 唐三娘,这么大的鳆鱼你买得多少银子?你跟我说实话! 姐姐觉得好吃吗? 好吃啊!我魂儿都快吃没了! 唐见微眯眼笑:好吃就行,何须问价钱。 可是 哎!童博夷在一旁听不下去了,提什么银子,俗!辱没了妹妹的美意! 童少潜:你把你嘴里那块鸡肉吞下去再说话!阿娘你看大哥啊!吃饭还堵不住他的嘴! 宋桥习惯了吃饭前先喝汤,这菌菇蔬菜豆腐汤看山去很普通,似乎是每家每户都会做的配菜汤。 入口之后,出乎意料的鲜美立即捕获宋桥的心! 她完全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碗看似普通的菌菇汤,居然也能做出如此鲜美的口味。 宋桥根本没嘴搭理童少潜,连喝了两碗之后差点喝饱了,这才将汤碗放到一旁,满怀期待地去尝一尝其他三样菜。 季雪过来打算装一些饭菜直接送到童少悬的屋里去,唐见微跟她说: 她的饭菜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这就送过去。 童少悬兴致勃勃地等待着今夜晚膳的到来。 这三菜一汤之中,她最想要吃的便是粉蒸排骨。 这道菜她没有吃过,想象不到排骨和什么粉一块儿蒸,又会是何等口感。 其实红烧肉应该也很好吃,卤鸡腿也可能是她的挚爱。 唯独那汤她没什么兴趣,她本来就不怎么爱喝汤也不喜欢吃菌类,合在一块儿更是受不了。 就想吃肉! 童少悬这几日能坐起来了,不过也不太敢让伤口与椅面接触,反而是跪坐的姿势比较能控制力道,避免刚长好一些的伤处再受折磨。 前厅摆的都是高脚胡椅,所以她不去前厅,就在自己屋里进食。 唐见微还没来啊 童少悬已经躺不住了,扶着床头艰难地站起来身来,打开窗露出一双期盼的大眼睛,往游廊的方向张望。 一个窈窕的身影从远处走来,手里还端着木盘子。 是唐见微!她来了! 童少悬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大步回到书案边,咬紧牙关跪坐了下来,拿起笔记看似认真阅读,嘴里念念有声。 唐见微敲门,童少悬漫不经心地说: 进来。 你怎么起来了?唐见微将木托盘放在书案上,跪坐在童少悬对面,你自己起来的? 自然是我自己起来的,我身体硬朗得很。 不是太想吃饭,着急的? 童少悬乜唐见微一眼。 这女人,难道会读心术?还是说我的戏不够好? 怎么可能,我只是躺乏了,起来活动活动身子骨罢了。 童少悬平静地反驳之后,才像是刚刚发现托盘上反扣的半圆形盖子里似乎是食物, 这是我的晚膳? 唐见微点点头。 你是将菜各拿了一些来么? 童少悬以这铜盖大小推测,里面应该装不下三菜一汤那么多,顶多能扣下两个手掌大小的碗。 唐见微单手撑着下巴,嘴笑出大大的弧度: 你猜猜看。 这有什么好猜,我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童少悬将盖子一掀,险些瞎了眼。 我,我的红烧肉排骨和鸡腿呢?为什么只有菌菇汤?! 你这是什么态度,还有一碗鱼汤在你眼前摆着呢,怎么能装作没看见? 这是几碗汤的问题吗?这是只有汤的问题啊!你不是说了今晚有三个菜吗?我的肉呢?! 童少悬起急了,原形毕露。 果然还是逗童少悬最有意思,唐见微迎着她的质问,不紧不慢道: 肉是没有了,只有汤。 唐见微,你骗我?!说好了让我等着呢? 是啊,你等着,我总是会做给你吃的。 ?? 但是你伤好之前,不可以吃太油腻和辛辣的食物,多喝有营养的汤,能够帮助你快速复原。 来,你打算先喝哪碗汤? 童少悬知道她说得对,可是就是委屈。 唐见微,我想吃肉,红烧肉。 哦,想吧。 鱼肉它难道不香吗?非得吃猪肉,多油腻啊。唐见微将汤匙递给她,她并没有想要接过去的意思。 你不自己吃,难道在等着我喂你吗?行,张嘴啊我喂你。 唐见微,你不能每次都这样欺负人!童少悬立即将汤匙夺了过去。 我一般不欺负人,只有小犊子不乖的时候我才会欺负欺负。有点烫啊,你慢点喝。 童少悬能怎么办,只能喝了。 喝了几口之后,童少悬停了下来。 怎么,不好喝么? 好喝但是,我本以为今晚是可以吃肉的。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55) 童少悬垂着眉实在可怜,弄得唐见微差一点点就要心软了。 今晚得好好喝汤,若是你伤势再好一些,就可以吃肉。 真的?!那什么样算是好? 脱了裤子我看看。 你能不口无遮拦吗? 唐见微美滋滋地看着童少悬红彤彤的小脸:等你什么时候能够自己走个直线了,什么时候就奉上大肉。想吃什么肉随便挑,什么口味任君选择。怎么样?仗不仗义? 没想到童少悬完全没有兴奋之意,依旧颓靡: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只要我做什么你吃什么,不出十日,保证行。 真的?! 我骗你作甚?呐,从今晚开始,现在乖乖将两碗汤喝了,喝完之后也别马上躺到床上,如果可以的话去院子里走走。实在挪不动在屋里迈迈步也行,总之得动弹。我以前习武的时候也受过伤,大夫便是这样跟我说的。有些疼但是忍忍就好,适量活动能够活血化瘀。虽然没你伤得这般严重,但道理是一样的,我有没有点儿和你一样触类旁通的劲儿? 唐见微,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童少悬喝了口汤之后,低着头说:感觉不是斧头帮少帮主了。 我什么时候是过了?赶紧喝! 你这人没法夸,一夸就变味。 童少悬发现这菌菇汤和鱼汤跟她记忆中的汤水滋味很不同。 以前何婶子但凡做汤,没滋没味和刷锅水没两样不说,而且烫得要命,童少悬通常喝两口之后就不爱喝了,还养成了不喜欢喝汤的习惯。 没想到唐见微的汤完全不同。 鲜美细腻,而且温度适宜,正好入口。 浓汤流入身体之中,很快驱散了寒气,童少悬没想到自己能一口气将两碗都喝完,甚至还有些不太尽兴。 你看,这不是挺爱喝的么?看来你不是不喜欢喝汤,喝到合口味的不也喝了个干净?喝完了起来走走,消消食?能动得了吗? 可别小看我! 童少悬说起就起,唐见微赶紧上前扶她: 莽什么啊你,万一再摔着了磕着了,你阿娘刚刚消下去的火估计又得被拱起来,你可替我省省心吧。 唐见微挽着童少悬带她到院子里慢慢散步,沿着游廊往前走。 我阿娘没有为难你吧?童少悬听着竹林被风吹得沙沙响,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有啊。唐见微说,你阿娘虽然非常心疼你,可是她也是个讲道理的人,我诚心诚意地向她赔罪且许诺之后,她便不与我计较了。 许诺?你许诺了什么? 许诺与你成亲之后,一生一世照顾你,对你好。 纱灯的光亮在头顶轻轻晃荡着,童少悬低着头,看她和唐见微两人的影子正相互依偎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之间已经是可以亲密的关系。 唐见微听不到她的回话,知道这孩子多半又在害羞。 既然已经在害羞,那张画的事情暂时不问好了。 留着以后再想逗她的时候问。 一阵冷风吹来,感觉到身边有个人能依靠,彼此交换体温,突然间,心情极好。 . 马上就要到新的一年,正月之前除了准备婚事之外,唐见微也打算趁着岁首的各大节日好好赚上一笔。 大苍律法规定,正月一整个月开放夜市。 正月里休假的时间占了一大半,但凡还想做生意的商人都不可能放过正月里赚钱的好机会。 除了早点摊之外,唐见微也做好了夜市出摊的准备。 烤肉串,便是夜市里的主打菜。 ※※※※※※※※※※※※※※※※※※※※ 【注】 鳆鱼:即鲍鱼。 烤串来了!!(呐喊 童少悬:我想吃烤串! 唐见微:哦,想吧。 童少悬: 第45章 羊肉在大苍是非常受喜爱的肉类, 从北到南几乎家家户户都爱吃羊肉。 关于羊肉的传统做法,除了煮羊肉汤之外,便是用烤的。 一般而言, 节日时一大家子聚集在一块儿便喜欢烤个全羊;三五友人聚会,片一根烤羊腿下酒,也是一桩美事。 而《杂食记》之上记载的烤串, 也多是以羊肉为主。 虽然将羊肉切成小碎块再用竹签穿起来的方法, 大苍的确没什么人使用, 食客吃起来的时候会有一种热火朝天的新鲜感。 可唐见微的目标是热卖一整个月, 不是图一个新鲜劲儿。 她打算将小推车改造成小摊子, 拿几把交椅和矮案拼搭, 连烤串卖酒, 提供客人们一个可以纵情畅聊的天地,不醉不归。 烤串和酒就是赚钱的大头,她还打算再加一些烤韭菜、烤菌菇、烤蒸饼丰富菜单。 她去夙县的菜场探查过了,这儿的水产多种多样特别新鲜, 到时候再添点儿炒田螺和炒慈菇片这类的小食儿。 一旦菜品丰富选择性多了, 食客们也会更有尝试欲望,更倾向于选择她的店。 将这些菜置备起,她的唐氏宵夜将会是夙县夜市最靓的店。 若是烤串能够如油条一般为她打开市场的话, 即便出了正月又开始宵禁, 大道不让走, 坊间还是有些酒垆食肆店铺开着张。 她的夜宵店也可以将宵夜摊子搬到景阳坊中,继续经营。 景阳坊乃是夙县第二大坊, 坊内住的全都是平民百姓, 衣食住行相关的店铺开在此处最热闹。 而景阳坊还挨着其他四大坊, 坊与坊之间亦有夹道暗门可以通行。 到时候即便只做坊间生意, 都是一笔可观的收益。 买肉和改造需要更多的本钱,唐见微知道做生意必定会风险,但是她可一点都不想亏本。 所以在出摊前,她必须想好夜市主打菜品烤串的所有细节。 从童家人的口味以及他们平日里的谈话,大致能够知道夙县百姓普遍都比较嗜辣嗜咸。 他们对蜀椒的喜爱和无法割舍,多少能够代表夙县百姓的饮食倾向。 将羊肉串放在炭火上烧烤,撒上一把枯茗粉和花椒粉,这是常规手法。 如果还能再来一把蜀椒粉的话,一定能让整个夙县癫狂不已。 如果能买到蜀椒的话 . 代替童少悬去书院上课的日子里,每天唐见微至少要带上一百来套的早点过去分发贩卖。 一开始小绵羊还勉强能够装得下,后来此事在书院里传开,大家争先恐后来她这边订早餐,又是猛增了一批。 小绵羊是扛不住了,唐见微便从柴叔那头借了一辆闲置的马车,专门用来运早点。 早起将所有的早点准备完毕之后放入桶内,在外面铺上一层保温的旧棉被之后便可以出发了。 每天早上唐见微驾着马车来上学,直接在书院门口将所有的早点发出去之后,把马车停好,再去上课。 一开始没地儿停马车,还是白二娘帮的忙。她舅舅在书院授课,有分到一处停马的拴马桩。因为他家不远,故步行上山,这栓马的地方可以暂时借唐见微一用。 如此一来她即替童少悬上学,也能顺便赚钱。 只不过要提前将这么一大批早点做好的话,需要她早起,折腾了两天实在有些受不了,到了中午时分几乎困得睁不开眼睛,便将早点预定的数量限制在一百五十套,以前一日交钱的先后顺序为准。 有四五十人直接将钱交到了春假之前,如此一来也省了唐见微的事儿。 据说白鹿书院是昂州的四大书院之一,可唐见微来听过几次课之后,的确发现这边的先生教的内容略浅,相对于博陵而言也有些滞后。 连她也越听越寡淡,何况是童少悬? 她也算是明白童少悬时常旷课的心情了。 笔记做起来容易,每日都有剩余的精力,不安分的唐见微便开始继续在书院寻找其他的商机。 她发现同窗们对于书院的授课内容依旧有跟不上的,课业文章写起来一个头两个大。 堂上写作,笔头咬烂了都编不出一篇通顺文章的比比皆是。 课后作业交上来,满篇胡言乱语,孔先生每日都要打十多个人的手心,打到他老人家自己气喘吁吁,气个半死。 葛寻晴就是那手心开花其中之一。 散课之后,葛寻晴白二娘和唐见微一块儿下山,葛寻晴吹着手心愁眉苦脸,不断哀嚎: 孔先生授课何等枯燥!三句话就能让人睡着!学生写不出文章,他该自我反思才是!居然还动手打人?那竹鞭子从何而来?一定是向孟先生讨的!不行,明日我就将那竹鞭子偷了,造福整个书院! 白二娘道:得了吧,还记得去年你也是招惹了孔先生,直接被他一状告到你家去,你耶娘对你一顿好打,可比这竹鞭子打得起劲。这回要是再被他发现,你猜猜他可能放过你么?到时候恐怕就不是手心开花,而是浑身开花了。 葛寻晴啧了一句:阿白你真的很烦,难道你不觉得他授课方式真的很有问题吗?讲的内容都过时啦!而且留的课业若是不按照他的喜好来写,即便有一点点偏差他都会打回来重写!这事儿你应该深有体会! 此话倒是不假,白二娘也领教过孔先生的顽固执拗,一想到要写他布置的课业便一个头两个大。 今晚大概也要熬夜了。 不仅熬夜,还要做好明天继续被打手心的准备,你说咱们怎么这么命苦啊,摊上孔先生这等腐儒 葛寻晴和白二娘两人互相交换着苦闷,却听唐见微说: 其实写文章,我挺拿手的。 她俩同时回头看唐见微。 . 童少悬喝了几天的红枣汤、大骨汤、鱼肉汤喝得也算是顺口,却是格外怀念唐见微做的炒菜。 她想念肉香油香,想念爆葱花的美妙滋味,更不用说辣到冒汗,却又让人无法自拔的蜀椒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饮食清淡,先把伤养好再说。 可是她所在的东院偏偏距离前厅特别近,这段时间唐见微为了赔罪,每晚晚膳都做得极为用心,香飘十里,直接飘到东院来了。 童少悬夜夜都趴在窗边,用嗅觉分辨着今天晚上她们都在吃些什么好吃的 这是什么?闻上去酸酸甜甜的,应该是我没有吃过的菜色。 这又是什么?有蛋和黄瓜的香味,这两个食材放在一起炒的话会好吃吗?别人不行,可是出自唐见微之手,肯定好吃! 童少悬仿佛被关在囚牢之中,对于近在咫尺的美食只能够遥遥相闻。 她很想向唐见微讨要一碗饭,她可以就着香味吃白米,完全没问题! 本来已经做好今晚继续喝汤的准备,没想到唐见微却送了一碗面来。 童少悬眼前一亮! 这不是一碗普通的面,而是一碗码放了炖好的牛腩肉和煎鸡蛋的面,再配上几颗翠绿色的青菜,让喝了多日汤汤水水的童少悬立即兴奋了起来! 牛腩面?唐见微!你怎么会这么好心! 怎么,平日里我有苛待你吗?你还想不想吃面了? 唐见微本来已经将面端到她面前了,听到她这么说,手中一晃又把面给拿走,悬在自己身后,让童少悬够不着。 童少悬生怕她真的不给自己吃,非常没有骨气地求饶道: 我错了,唐见微,你没有苛待我啊,你对我特别好。真的,快点给我吃吧,我快饿死了! 唐见微:每天不是按三餐给你吃的吗?怎么饿成这样? 她将面碗稳稳地放到案几上,童少悬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至少能够跨一大步过来,埋头便吃! 哎,你这孩子,慢点慢点!别噎着你 咳咳咳咳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呛着你了吧?没人跟你抢好吗?这一碗都是你的。 呛了一口罢了,童少悬根本不在意,继续扒肉吃。 这炖牛腩绝了,肥瘦均匀极其入味,浓郁的肉香正是她朝思暮想的! 牛腩滋味绝妙,蛋的做法也很独特,不是她所熟悉普通一整颗的水煮蛋,而是将蛋敲开了煎成扁圆形,圆形的蛋黄伏在白嫩嫩的蛋白之上,有种别样的可爱。 牛腩和煎蛋可太好吃了! 唐见微见她一通风卷残云,煎蛋吃完牛腩也只剩下两块,面下去大半碗了,青菜还一颗都没动? 你倒是将青菜也吃了啊!唐见微不满道。 童少悬一开始还不乐意吃,唐见微威胁明天继续喝汤,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青菜吃掉。 都要成亲的人了还挑食。难怪这么瘦。 童少悬不服气:难道你就没有不喜欢吃的食物吗? 有啊。 那不就是了? 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对身体好的食物我都会硬着头皮吃下去。 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这话说的,你可知道写了 说到药王,别欺负我没读过书。正巧, 尽信书不如无书,你怎么不说 你说的这个是道家养生,食精身轻,故能神仙 ,人家本来就是要得道成仙的。你拿道家修行出来说事,你怎么不和道士们一块儿辟谷呢? 唐见微: 反正我在人间都活不了多少年,跟仙班自然是无缘。还是在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享受,吃点喜欢吃的吧。 童少悬,你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可以这么粗糙堕落?就连入口的食物都挑挑拣拣,以后如何入仕?何堪大任? 咦?唐三娘,此话差矣。我方才也说了,我们读书人的养生之道不止是在吃,更在修身明德。 唐见微简直要被她气死。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56) 神童是吧?读书多是吧?能说会道是吧? 行。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只要心正明德,其他的都不重要,对吧? 听唐见微有强词夺理的苗头,童少悬立即道: 也不是说其他的都不重要,而是 本来还有小橘饼和肉桂糕当饭后点心的,既然你认为有高世之德就能出将入相,入口的食物帮不了你什么,那这点心也就省了吧。 童少悬:?! 什么小橘饼?听上去就很好吃! 肉桂糕呢?是用煎好的肉桂茶做的糕点?可不是晶莹剔透满口留香么? 明天也喝点清粥配咸菜得了,反正吃什么都一样,没法帮你养生。唐见微耸耸肩,站起来就要走,被童少悬一把拉了回来,急切道: 唐见微,你怎么可以这样耍赖! 啊?我耍赖?我将炖了一个时辰的牛腩面送过来喂你,结果还被挑挑拣拣,最后倒成了我耍赖?童少悬,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我这不是全都吃完了么?你让我吃掉我就吃了啊,青菜也都吃完了。 吃就吃,啰嗦这么一大堆做什么? 不是你先啰嗦什么药王活了一百一十四岁么?那都是没有根据的传闻野史,你这也信。 还说是吧?唐见微继续绝情离开。 童少悬差点将她衣衫给拽掉:别别别,我不说了! 错了没? 错了。 小橘饼和肉桂糕还在唐见微的手里,童少悬只能暂时将礼义廉耻放到一旁。 以后还敢顶嘴吗? 不敢了 以后我让你吃什么就吃什么,明白吗? 明白。 这一串乖巧应答之后,童少悬对自己绝望了。 对为了两款点心就委曲求全的自己绝望了。 如此薄志弱行之人,以后恐怕真的难堪社稷重任 但是当她吃到香甜带着果粒的小橘饼,以及茶香和奶香相交融的肉桂糕时,一颗心忽然有了着落。 好吃,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吃! 小橘饼和她想的有些不同,柔软如同小奶兔,带着浓郁的果香,一口一个完全停不下来。 而肉桂糕颜色比茶色浅一些,大概是加入了水牛奶的缘故,呈白透明糕冻状,用汤匙舀一口放入嘴里,立即融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变成相同的味道。 江山社稷么,那是天子该操心的。 吾等凡人还是好好享受美食的香甜吧! 童少悬心满意足地吃完,问唐见微:还有么? 唐见微从案几那边抬头:四枚小橘饼和肉桂糕你一口气全吃了,刚才还吞了一碗面,吃了这么多还想吃?这是你小鸡仔的食量吗?不怕再吃下去吃破肚皮?歇着吧明天再说,晚上吃太饱对身子也不好。 哦童少悬肚子饱了,可是心和舌头都饿得狠。 但是唐见微这么说了,她也只能作罢。 唐见微,你在写什么呢? 从方才她吃面的时候唐见微就时不时地在书写,一直写到这会儿。 童少悬现在才腾出嘴来问她。 功课。唐见微头也没抬。 不用这么客气了吧,功课我自己会写。 谁给你写了,这是仰光的功课。 仰光?葛寻晴?童少悬有点愣,什么意思?你在替她写功课? 嗯,写完她的还有六份别的同窗的要写,今晚可得熬一熬了。 你,为什么要替别人写功课? 我不是免费替写。唐见微道,一份二两银子。 唐见微?! 若是要引经据典博得先生夸奖的,还要再加一两。唐见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也不是谁的功课都接,若是平日里文章写得太差的,我也不接,这种人还是先努力读书,不要浪费耶娘交的学费为好。其他的么,权当是帮人省力气,每日最多接七份,不然我也写不完 不愧是商人啊唐见微。童少悬都气笑了,你模仿葛寻晴的字迹模仿得挺像。真是样样全能呢。 唐见微就像是没听到她话里的讽刺,甜甜地笑道:多谢夫人夸奖。 童少悬怒道:考试的时候你也能帮他们考吗?! 唐见微摇摇头:当然不行。 童少悬正觉得奇怪,商人居然还有为有所不为?转瞬便听她道: 二两银子替考,风险太大,不值。多给点银子可以考虑。 童少悬: 这就是我要共度余生的人吗? 嗯?就是这个唐见微吗? 童少悬真是一阵感慨一阵怒,眼前发黑 . 婚期定下了,童家人已经将聘礼全部送到西院,作为传统大苍人家,童家以雁为礼,这便是雁奠。 雁顺阴阳之往来,有信守不渝之意。 除了雁之外,更有彩帛、钱银、猪羊、果子、酥油盐等十多种物件。棉絮象征长久,蒲、苇为心,双石意在两心相固。所有的聘礼讲究的便是一个吉意。 这些都放置在箱袱之内,本来是要用马车拉到新妇家中,但唐见微本人已经在童家了,也就省下了此步骤,直接让家奴们搬去西院。 童家开始采买成亲吉日所需的一切用度,整个童府热热闹闹的,充满喜庆的氛围。 宋桥走到哪儿都有一群人道喜,都说她这个媳妇特别能干,赚钱有道又是个护家好手,说不定用不了几年,童家便会成为夙县首富呢,到时候谁也不敢欺负到她们头上。 宋桥倒是对首富不首富的并不在意。 只要唐见微能好好对阿念,让阿念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什么荣华富贵她并不稀罕。 童长廷差人送了快信回来,说他已经接到了大女儿和媳妇,正在往家赶,除夕之前一定到家。 童府家奴不多,管家一个,庖厨婶子一个,小厮两个,其他的婢女们五六个,如今要准备新年又要筹办大婚,整个童府忙了个晕头转向。 唐见微便和紫檀一块儿帮忙。 唐观秋也想要一道搭把手,虽然她有时候言行混乱,但到了童府之后从来没和谁发生过冲突,复杂的活儿干不了,拿点东西还是行的。 一开始童家的人知道唐观秋得了痴症,对她有些好奇,之后渐渐发现她只不过是有些不喜欢说话,常常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罢了,完全没有伤害他人的意图。加上她长得好看,唐见微和紫檀每日都帮她梳妆整齐,不让她有丝毫狼狈之态,久而久之童府的人也便不怕她,将她当作小孩儿看待。 童府需要采买的东西多,唐见微和紫檀经常双手都拿满了,恨不得直接将早点摊的推车推来,有时候没法牵着唐观秋。 唐见微生怕她走丢,常常要分散注意力再去顾她,出来两次之后唐见微累得头疼,便跟唐观秋商量: 姐姐,你就在家里等我们吧?大冬天外面也冷,你何苦出来吹风? 唐观秋委委屈屈道:阿应是不是嫌弃我干不了活儿,帮不上你的忙了?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唐见微若是拒绝她的话,只怕会让她伤心。 可要是再带上她的话,万一在市集上走岔了,或者被谁刻意拐跑了,唐见微得一头撞死。 不是干不干活儿的问题啊我的好姐姐。唐见微苦口婆心。 那是什么?唐观秋还追问。 唐见微正有理说不清之时,季雪来了。 就让唐姐姐出去走走吧,马上就是新年了,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她在院子里憋了这么久,出去放放风也好让她开心开心。散散心说不定对病情有利呢? 看唐见微还有些忧虑,季雪将她拉到一旁道: 虽然她是个病人,这段时日接触下来我发现了,其实她也是有自己的情感的,对他人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有反应,而且不是胡乱反应,是有理可循的。 唐见微道:我阿姐应当是思绪和记忆混乱,和旁的痴症不太一样。 所以,她有自己的情绪,不能将她当成普通的病人。若是给予她苦闷,她会难过,若是给予她快乐,她的心情也会好的。你这些日子忙着出摊,没有时间陪她,怕她走丢可不都一直让她待在府中?我看她这段时日情绪低落或许与此有关。你若是腾不出空,我可以带着她出去走走看看,随便买些物件回来。 季雪说得挺对,唐见微也觉得让姐姐出门走走挺好。 季雪是童少悬的侍女,自小跟着她,倒是个心思细腻的热心肠,唐见微挺放心她的,便邀请她一块儿去市集采买,请她对姐姐多加留意。 唐见微紫檀走在唐观秋和季雪的身后,全程唐见微的眼睛都没从她俩身上移开。 一开始季雪只是和唐观秋并肩而行,两人手里都拿着布匹。 走到一处卖鱼的小商贩前,唐观秋被那琉璃盆里活泼可爱的鱼吸引,便停下了脚步。 季雪立即发现了,走回来牵住她的手道: 阿净别乱跑啊,跑丢了如何是好? 唐观秋回头对她笑,亲亲密密,两人几乎挨在一块儿 唐见微和紫檀: 这?? ※※※※※※※※※※※※※※※※※※※※ 童少悬:唐见微,我劝你结合上章的内容提要,再看一看这章的,你就真的一点都不亏心吗? 唐见微:小橘饼和肉桂糕还要吗? 童少悬:要。 唐见微:那还看不看了? 童少悬: 第46章 唐观秋特别喜欢观赏鱼, 瞧得目不转睛。 老板立即给了她一个小网兜,问她要不要玩捞鱼的游戏,一文钱可以捞三次。 唐观秋身上是不带钱的, 很明显,在听到老板的话之后她有些跃跃欲试。 还没有等唐见微过去交钱,就见季雪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了三文钱, 递给老板: 凑个整数, 捞十次可以吗? 老板见她人爽快长得又好看, 立即收钱答应, 将其他三个琉璃盆也都端了过来, 还搬了一把交椅来给唐观秋坐, 任她玩耍。 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穿着小裙子的观赏鱼, 在唐观秋面前游来游去。 唐观秋双手握着网兜,眼睛不敢眨,有些紧张。 唐见微站在她身后,此情此景很熟悉, 曾经也发生过。 十年前, 她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姐姐也曾带着她在博陵市集上捞过鱼。 那日她俩一块儿出门,已经忘记是要去办什么事情了, 唐见微只记得时间本来就很紧迫, 但是她却被琉璃盆中飘逸游荡的鱼给吸引住了, 非闹着要玩,拉着姐姐死活不走。 唐观秋被她缠得头大, 不过没有责骂她也没有对她有任何不耐烦, 她想要玩便让她去玩。 待她玩到尽兴之后再去办事, 果然没办好, 回家之后被阿娘训了一大顿,打了屁股,连同唐观秋一块儿被好一顿骂。 她永远记得那天姐姐是如何跟她说的。 唐观秋将她带到院子里,买了她最喜欢吃的点心,先将她安抚了一番之后才道: 玩乐是需要玩乐的,你这个年纪正是无忧无虑玩闹的时候。可若是有要事在身,总需先将要事办好。否则一时贪玩必定误事,误事的后果你也尝到了吧?屁股还疼不疼? 唐见微嘟着嘴,大眼睛里还藏着眼泪,委委屈屈。 别哭了啊,再哭的话明早起来眼睛该肿了。喏,你看,我给你买什么好吃的来了? 唐见微眼前一亮:道前观的点心?!阿姐,你是特意为我去买的吗?这个点钟可不好买! 你看你,什么德性,只要有吃的立马就开心了。你吃就是,问那么多干嘛。哎慢点吃,噎着你。 唐见微塞了两块牛舌饼之后才腾出嘴来说:我还以为今天我贪玩,就没有晚饭吃,该饿肚子了。 阿娘教训过你了,你知道错了就好,我可舍不得真的饿着你。唐观秋看着妹妹笑,这回教训深刻了吧?以后还敢不敢再淘气? 唐见微亲身经历什么叫贪玩误事,屁股还在火辣辣地疼,立即摇头: 不敢了!不过姐姐,我连累你一块儿挨训,多无辜啊,姐姐以后会不会讨厌我 唐观秋揉揉她的小脑袋: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就你这么一个亲妹妹,疼你都来不及。而且吃一堑长一智,咱们阿慎这么聪明,定不会重蹈覆辙了,对不对? 唐见微用力地点了点头。 或许唐观秋的教导真的对唐见微的成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那次事件之后,她再也没有做过因小失大的错误决定。 即便是重大事件突然发生,她也可以做到分清轻重缓急,直达要点。 唐观秋在她生命中不只是一同成长的玩伴,更是疼爱她,教导她,用温柔的方式告诉她世间色彩的人生老师。 如今她看到唐观秋被鱼群吸引,傻乎乎地拿着网兜半天兜不到一只,还弄自己一身水的时候,她并没有上前阻止。 季雪说得对,姐姐需要出来走走看看,需要让情绪释放。 即便她病了,她依旧是人。 唐见微已经忘记有多久没见到姐姐这般开心地笑了。 季雪站在唐观秋身后,看着她玩,耐心地候着,并不催促。 即便身上被喷了一些水渍也心甘情愿,甚至没有远离半分。 这是守护者,是唐见微熟悉的守护者的姿态。 可是季雪的笑容却又有一种超越了守护的宠溺和纵容。 三娘?紫檀见唐见微看得太出神,忍不住提醒她。 唐见微有种猜测:季雪和我阿姐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57) 什么?紫檀倒是心无城府得很,反问时不仅没压下声音,反而说得很大声,大娘子和季雪怎么了? 嘘你小声点。唐见微将她拉远一点,你不觉得她们俩有些亲密得过分吗? 紫檀再看了两眼:有吗?我和你不也是这样? 能一样么咱们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可是姐姐和季雪才认识多长时间? 三娘,你是觉得季雪对大娘子有那方面的心思? 你不觉得吗?刚才就牵手了,这会儿又挨得如此紧密,怕是上前撕都未必撕得开! 三娘,你是不是太敏感了?虽然咱们大苍同性可婚已经百年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会喜欢小娘子,异性相吸还是有很多的。再说了,大娘子脑袋受创,性格和稚儿无异,童府的人都把她当成小孩儿看待,多数都是心疼她的,没你想得那般复杂吧? 唐见微瞥她一眼:最好是。 紫檀琢磨了一番后说:若是真的再有一个人愿意照顾大娘子一生一世呢?你愿意将大娘子交给对方吗? 不愿意,不可能。唐见微立即拒绝,除非我姐姐有朝一日能够将病治好,恢复神智,由她自己挑选爱侣,否则任何人的讨好都是趁她之危! 说到唐观秋的事,唐见微分毫不让,眼里闪出危险的光,浑身散发着熊熊杀气: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谁要打我姐姐的主意,就先问问我们唐家的照空剑同不同意! 紫檀知道她护姐心切,原嫡一家如今只剩她们姐妹二人,本就感情深,如今更是相依为命。 别说季雪是童家的家奴,即便是来个非奴籍的世家女,三娘也不会轻易放手。 紫檀长叹了一声:也不知道那沈约是不是还活着。 唐见微看向她:你为何这么想? 三娘,你也说了,当初沈约送回博陵的就是一套血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要是搁在评书话本里,妥妥的等着她起死回生呐!回来和大娘子来一段感人肺腑的重逢啊!若是沈约能活着回来的话,大娘子的病是不是就能好了? 唐见微冷笑道:她沈约要是没死的话,回到博陵自然会发现妻子不见,如何不找来?她若是找到夙县那正好,沈家毁我姐姐名声害她得了痴症,这笔账正好与她算个明白! 紫檀不敢再说了,唐观秋的事儿对于唐见微而言那便是不能触碰的禁地,比紫檀想象的还要可怕,无论怎么说唐见微都一肚子的火,识相的还是闭嘴吧 紫檀便转移了话题,说点儿其他逗趣的事,让唐见微开心开心。 唐见微拉着紫檀就在唐观秋身边等着,等她玩够了玩累了,再跟她一块儿走。 等唐观秋站起身来,唐见微便单手将所有物件抱住,腾出一只手来与她十指相扣,拉着她往前走。 季雪: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紫檀:你还好意思问呢?还不是你惹的祸。 季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我做什么了? . 一直到春假之前,唐见微在白鹿书院一共赚回来五十多两银子,比紫檀出早点摊赚得还多。 紫檀自愧不如:去帮忙做笔记还能赚这么大笔钱,咱们三娘天生就是当富婆的命! 这几日收了早点摊之后,几乎每天都有需要购置的物件,唐见微一直在市集之中转悠。 除了购买需要的东西之外,她也踏遍了夙县以及近郊所有市集的角落,希望能够找到蜀椒的踪迹。 可惜,珍贵的蜀椒并不是这么容易买到的,当初她在博陵也是花了大价钱订购,等了许久才得了一批。 就快要除夕之时,唐见微突然收到一份从博陵送来的大礼。 信使大哥专门驾了一辆马车到童府正门,让唐见微收货。 秋心急吼吼地跑到西院来:少夫人!您的货到啦! 我的货?唐见微疑惑地来到正门,发现柴叔和几个小厮正在帮信使大哥从马车上将几个大箱子搬下来,大冬天的累了一头汗。 童少悬正在游廊上活动筋骨,听到声音便和季雪一块儿往大门这边来了。 这是什么?唐见微见此场面疑惑地问道。 你是唐见微吧?信使大哥拿着一张清单,逐一对了一下箱子上的符牌。 是啊。 那就没错,全都是博陵寄来的货。 博陵?唐见微听到博陵这两个字本能地有些抗拒。 博陵还会有谁给我寄这么多东西?别是一些腌臜之物吧? 等一下。唐见微阻止柴叔,问那信使大哥,敢问寄货人姓名。 信使看了一眼清单道:博陵广安坊吴府,吴二娘。 阿姿?! 是阿姿给她寄了东西,居然寄了这么多?! 信使大哥又说:清单上写的是大婚贺礼。 唐见微没想到千里之外的发小还这般惦记她,鼻子一酸差点滚下眼泪。 童少悬和季雪,以及赶来凑热闹的童少潜看到家门口堆放了七八个大红木箱子,都震惊了。 博陵人真是有钱,大老远寄这么多贺礼,别说里面的东西了,就是邮驿花费都是个天文数字,得是什么交情啊? 知道的是贺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聘礼呢。 博陵吴府吴二娘? 童少悬心里琢磨着,能送这么多贺礼必定感情深厚,怎么从来没听唐见微提到这个人啊? 唐见微拿了五十文钱给信使答谢他,信使没想到这童府的媳妇居然出手这么大方,更愿意使力气,和童府下人们一块儿将箱子抬到西院去。 童府地儿小,西院更小,屋子里是放不进去了,只能先堆在院子角落里。 人走之后,唐见微和紫檀唐观秋一起将箱子打开。 除了送来成双成对的被褥、枕头、衣衫、果脯、各种用度之外,还有一个专门装胭脂水粉的盒子。 唐见微一眼就看到了烟波斋三个大字,这是她以前和吴显容最喜欢去的胭脂店! 烟波斋是博陵府最大的胭脂店,常年引领博陵的时尚风潮。 只要是能说得上名字的胭脂,在烟波斋都能买得到。 试问哪位博陵女子不喜欢烟波斋呢? 来到夙县之后,唐见微很绝望地发现这儿的胭脂店就那么几家,卖的款式和颜色都是博陵几年前流行过的,她是真不想用,只能依靠随身携带的几样勉强度日。 就在她珍贵的存货要消耗殆尽的时候,吴显容及时出手补救! 打开木盒子,里面所有颜色都是她最喜欢的,正中她的少女心! 唐见微将盒子压在心口,差点感动到落泪 还是姐妹懂我! 胭脂水粉、发簪花钿、耳夹香囊吴显容几乎将整个博陵的流行趋势都呈现在唐见微眼前,还有一件万分眼熟的石榴裙整齐地叠放在箱子之中。 这是托她寻找的石榴裙! 唐见微立即将石榴裙拎起来展开,和童少悬以前的那件一模一样! 夫人,夫人!快来试试!唐见微对躲在游廊柱子后面的童少悬叫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已经暗中窥探许久的童少悬缓缓露出一双眼睛。 你忘了?我是习武之人,你又不会藏气,发现你还不容易?你过来试试看裙子合不合身。 这是什么裙子啊?童少悬慢慢踱过来。 认不出来?不就是你之前破掉的那条? 不是已经赔给我一条了吗?怎么又来一条? 那条和你破损的石榴裙还是有些区别的,我让我姐妹在博陵找找看,没想到真的找到了一模一样的。不是特别喜欢这款石榴裙吗?唐见微拿着裙子对对她的肩膀和腰,尺寸应该正好,没问题。 童少悬眨眨大眼睛:你让你姐妹特意在博陵找的啊? 是啊,夙县这边我也找了一圈,只不过没找到。 这些贺礼全都是吴家娘子送的吗? 对。她还写了封信,本来是想要亲自来夙县参加婚宴的,对你很好奇,想要来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她在准备今年的科举实在抽不出时间,说回头得空了再过来。 想要看看我?为什么要看我? 这不废话么?我就要和你成亲了,她自然是想知道我妻子是什么模样了。自小到大我和阿姿从来没有秘密,我的妻子她当然感兴趣。 原来吴家娘子小字阿姿,可真是个香软的名字。 还打算从博陵过来啊?大冬天又这么远的路,不怕把脸给吹裂了? 之前那几句话多少也有点怪,不过唐见微满怀欣喜,并没有在意她话中有别的情绪。 现在这句话一出,即便唐见微不想注意到,也没有办法忽略了。 唐见微和童少悬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番,童少悬也觉得自己有些幼稚,说出来的话没经脑子。 幸好她和唐见微不算是太熟悉,一时乱说话唐见微也不见得会跟她一番见识。 童少悬整理了一下心思,想要将话题转到别处的时候,却听唐见微直言不讳道: 怎么,这也吃醋? 你童少悬怎么会想到她居然堂而皇之摆出了吃醋这两个字。 谁吃醋了?我干嘛吃醋!你可别胡说! 哦,一个反问加两个否认,吃醋这事儿没跑了。 童少悬: 唐见微可太喜欢看她被自己堵个正着时的精彩表情:看看,被我说中了吧?别瞎想啊,我和阿姿是发小,正儿八经的发小,没有你想的那种事。 童少悬: 自从她俩交锋以来,唐见微占上风的时候可不多,通常想要在口头上赢了童少悬,除了强词夺理之外就只有往她脸皮薄的地方打了。 我回去了!童少悬调头就要走。 来来来,把你的石榴裙带上一块儿走。对了,还有这两盒胭脂,颜色对我来说有点太粉嫩了,正好适合你,你一块儿带回去吧。 为什么我就适合粉嫩的了? 不然呢?你照照镜子看看啊,这小脸多嫩,又嫩又可爱的。 唐见微,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生意能这么好了。不动手不动脚只靠这张嘴你都能斩遍天下! 哦,原来你还期待我动手动脚。 唐见微??能不能不要污言秽语了! 哎,咱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往后你可天天都要听到我的污言秽语,想一想也是挺可怜。 童少悬实在不想再跟她说下去,抱着石榴裙走了。 她伤还没好利索,走起路来迈不开步子,偏偏离去的意愿又很坚决,笨拙又艰难地。 唐见微看着她的背影笑好久。 紫檀在一旁摇头。 都要成亲的人了,一个两个都还这般幼稚。 阿娘!你看!唐观秋从一个箱子里扒出了装满蜀椒的大口袋,看到口袋里全都是红彤彤的窜天红,立即兴奋地回头叫唐见微。 唐见微三两步奔过来,看到蜀椒时差点跟着一块儿尖叫。 天哪,阿姿真的是神仙! 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蜀椒装了满满的一大袋,唐见微抓起一把闻了闻,新鲜的辣椒香味似乎要透过鲜红的外皮侵入她的嗅觉。 这正是上好的蜀椒! 唐见微非常开心,如此一来夜市的烤串便有了着落。 有蜀椒镇场,她必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心中多少有些感叹,一年前吴显容还是在她落难的时候送来不易保存的娇贵糕点和燕窝的傻孩子,一年过去,她竟能如此精准地猜中千里之外唐见微的心思 想到吴显容在信中提及,她在准备今年的科举,这件事也挺出乎唐见微的意料。 从小唐见微的理想很坚定,便是要继承茂名楼,将茂名楼发扬光大,继续保持博陵第一酒楼的地位。 每次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吴显容就非常羡慕她: 真好啊阿慎,你才十多岁便已经确立了今生的目标,已经在开始为自己的理想磨练技艺,可是我呢,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以后做什么好 你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感兴趣的事呢? 吴显容摇摇头: 我就喜欢待在家里看看书,睡睡觉。就连将来想要和男子成亲还是女子成亲的事儿都没搞明白呢。我觉得未来好遥远,又很模糊。 唐见微安慰她:咱们现在还小啊,再过几年你就会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先不用着急。反正走哪条路都需知大义晓真理,如今好好读书总是没错。若是能博古通今,以后无论想走哪条路都好走。 那时吴显容对自己的将来显得忧心忡忡,无论什么事情都没自己的主意,都喜欢来找唐见微问问意见。 可是这次,吴显容甚至没有在之前的信里提到她想要从政的打算,直接告知在准备科举考试。 吴家乃是博陵的高门望族,祖上功绩累累,而她大姐吴显意也是察院监察御史里行,虽资历较浅,但也是各地官员都十分畏惧又需讨好的角色。 她若是入仕,前途无量。 唐见微以前也有想过,博陵的高官子女踏上仕途之路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吴显容的个性软弱又有些迷糊,尔虞我诈的复杂官场并不适合她。 如今吴显容居然真的踏上了这条路 唐见微很明显地感受到发小在暴风般地成长。 唐见微有些羡慕。 默默地环视周围,破旧的小院子,连绵的青山,身处东南小县,便是她现在的处境。 她会被京师的同辈人甩开吗? 吴显容,吴显意,还有唐玲琅那帮人,是不是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58) 三娘。 童少悬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唐见微紧迫的思潮。 童少悬折返回来道:我阿娘说想试一试大婚那日要穿的裙子你要一起来吗? 童少悬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唐见微有些慌乱的心因为她的出现,稳稳落地。 初次见面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但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之后,唐见微从童少悬身上感受到了以往没有见识过的聪慧不凡。 这是她的妻子,她现在的生活。 好。我要来! 唐见微提着裙摆走向童少悬,走向她的未来时,不安感消弭了。 她和她的家人,不会落于任何人之后。 ※※※※※※※※※※※※※※※※※※※※ 童少悬:马上就会让你看到我的成长,全方位的那种(挺胸脯 唐见微(瞄):哦? 童少悬:你在看哪里?! 第47章 正月初一的清晨天还没亮, 一晚上没睡觉负责守岁的童博夷就抱着袖炉出门来,等着燃爆竹。 童博夷打着呵欠到了前厅的院子里,等着雄鸡报晓, 发现一片青光之中西院那头已经有动静了。 唐见微昨晚基本上没怎么睡,给她耶娘上了香,守着岁。 唐观秋浑浑噩噩睡睡醒醒, 唐见微让她去床上好好踏实睡觉, 她坚决不去。 为什么不去啊?阿净不冷不困吗?唐见微觉得在这种事上装成阿娘来教导她, 应该会比较有效。 唐观秋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靠在唐见微的肩头说: 阿娘不睡我也不睡。我陪着阿娘。 唐见微看着青烟之后耶娘的牌位, 有些心酸也有点宽慰。 阿净真乖。唐见微摸摸姐姐的脑袋。 紫檀这一晚也候着, 帮唐见微她们添炭煎茶, 待天快亮的时候唐见微将唐观秋哄睡,轻声出门,去庖厨把腌制好的羊肉串拿到院子里来,用竹签串肉, 紫檀也过来帮忙。 串肉串是个体力活儿, 不仅要串,还要肥瘦得当地串。唐见微说只有肥瘦相间烤出来才不容易腻味。 紫檀一晚没睡,精力有些涣散, 肉没串好, 差点儿戳到手。 唐见微说:要不然你去歇会儿吧, 万一真扎着了,十指连心, 可有你痛的。 紫檀用手背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三娘, 你不累吗? 不累。唐见微道, 想到要赚钱我就不累。 一说到钱, 紫檀也精神了。 是啊,能赚钱为什么会累?! 紫檀去用凉水洗了把脸,立即精神抖擞! 新的一年,为了银子,给我冲! 唐见微估算了一下今晚景阳坊前的人潮,打算先串个五百串试试水。 如果烤串卖得红火,她从明天开始就多串一些,包括猪肉串和鸡肉串也一块儿登场,烤韭菜炒田螺等小菜也都一并呈上。 要是卖的不太好的话也就损失五百串罢了,之后再想想卖其他的食物,不至于一气儿投在烤串上血本无归。 童博夷起来放爆竹的时候,唐见微和紫檀这边串了一大半了。 爆竹一响,童府立马苏醒。 其他人都是惊醒,而童少悬依旧睡得很踏实。 以前元日是童少悬的受难日,每个元日清晨她都在心慌气短中惊醒过来,即便前晚入睡前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爆竹一放,还是给她吓一身冷汗。 后来她从《大衍鹤集》之中得到了灵感,做了一对耳塞,除夕之夜堵上耳朵,第二天就算天塌下来都吵不醒她,如同睡在云端,格外踏实。 本来她想多造几副耳塞送给家里所有人,却被宋桥骂了一顿。 元日放爆竹之后便要起床,一整天都需忙活,哪像你这只小瘟猪往那一躺什么都不用顾。 童少悬: 童少潜万分想要一副,但是妹妹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权利,毕竟妹妹身体不好,得养。但她不行,一早就得起来跟耶娘出门拜年,心里苦得很。 不过今年元日童少悬很早就醒了,不是被爆竹吵醒,而是自己醒的。 醒来的时候没有习以为常的乏力,常年疼痛的喉咙和酸胀的骨头缝里都轻轻松松的。 下床试着走了走,没什么大碍,原地跳了挑,没事儿,完全没事儿。 她看着透着新春朝阳之光的窗棂,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童少悬震惊不已。 是这段时间一直都听唐见微的话,她给什么我吃什么的缘故吗? 虽然每天都要忍受各种汤水、药膳的折磨,但三天吃一次肉还是可以保证的。 不得不说唐见微的手艺是真的绝,能让人心甘情愿听她安排,为了三天一次的享受,平日里多难吃的东西她都能直接往嘴里灌。 吃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感觉,一段时日养下来,居然有这等神奇的变化。 我是不是活了?! 童少悬将耳塞取掉,披上披肩兴致冲冲地往西院去。 跑了几步想到了什么要紧事,匆匆回来洗漱了一番,略施粉黛正了发髻,顺便抹了昨天唐见微送她的那盒很适合她的粉色胭脂在唇上,这才精神抖擞地往西院去。 爆竹一响唐观秋也睁开眼,迷迷糊糊间屋子里见不着人,便推门出来,看她俩在忙活,乖巧地主动要求帮忙。 唐见微知道这活儿有多冻人,不舍得姐姐娇嫩的手指受这罪,便没让她干活儿,让她到屋子里待着。 等一会儿我给姐姐拿桃汤喝! 你有煮桃汤么? 回答她这话的不是唐观秋,声音倒是从身后传来的。 唐见微回头一看,居然是童少悬。 你醒这么早?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我是寻着桃汤的香味来的童少悬动了动小鼻子,正色道,你这桃汤煮的滋味,和别家的不太相同。 新年第一天称之为元日,大苍习俗便是要燃爆竹喝桃汤,目的都是一样,就是要驱鬼辟邪。 普通人家的桃汤完全是为了压伏邪气,制百鬼,走一个习俗,汤很淡,几乎和白水无异,喝的人也全然不在意什么口感,就当是清晨醒脑解渴。 唐见微不能忍受任何难吃的食物。她对食物百般挑剔,怎么可能容许出自自己手中的任何菜品有寡淡一说?就算是一碗走走形式的汤都不行。 她的桃汤除了按照传统做法,加入了桃叶、桃枝、桃茎这三样之外,还加入了桃肉以及蜂蜜、水牛奶,一块儿熬制。 唐见微笑道:你在东院能闻到?什么狗鼻子啊,我才不信。 童少悬:你骂我?新年第一天你就骂我? 这也能叫骂?那以后我真骂起人来你可得挺住了,我怕你这纯情小娘子一个接受不了又昏厥过去。 又讥讽我体质弱么?给你说,我现在厉害得很! 哦?有多厉害? 童少悬宣布:我今天能蹦了! 没等唐见微笑话,紫檀都忍不住噗了一声出来。 童少悬: 唐见微教训紫檀道:你怎么可以笑话夫人?夫人这纸糊的身子以往随着风就能上天,现在居然能够自个儿往上蹦,还能控制好再落回来。这是天大的喜事儿啊,不许笑。 紫檀做了一个缝嘴的手势,但难掩嘴角的笑意。 童少悬有种大过年送上门给人笑话的羞耻感,看了眼盆里还未串好的羊肉串,闷声道: 本来还想过来帮忙的,看来你是看不上我这纸糊的身子。好,我走! 童少悬调头就走,走了两步回头问: 唐三娘,你怎么不拦我? 唐见微坐在交椅上慢悠悠地串肉串: 你走啊,反正你走了一会儿桃汤好了没你的份,先烤出来尝尝味道的烤串你也吃不着。走吧走吧,我拦你做什么。 童少悬回来,蹲在唐见微身边,万分严肃地问她: 你说的烤串,莫非就是这些用竹签子串起来的羊肉么?如何烤?什么滋味?一会儿就烤吗? 唐见微:你倒是能屈能伸的很。 童少悬说要来帮忙串串,也被唐见微给否了: 我刚将你养好了一点,伤也没痊愈,别折腾了,去庖厨看看桃汤吧,好了就自己盛一碗喝喝看。 童少悬立即往庖厨奔去,从锅中盛了一碗出来。 她最不喜太热的口感,以前对汤类也不太感兴趣,可是唐见微这桃汤一掀开锅盖,浓浓的果香扑面而来,让她精神大振! 装了一碗靠近嘴边,顾不上烫,勉强吹了两口之后童少悬便着急地吸入口中。 烫是真烫,香也是真香! 除了果香甜蜜之外,还有浓郁的乳香。 一丝丝果肉入口,童少悬很快就将一整碗喝了个干净。 喝完之后舌头被烫得有点麻,额头上都冒汗了。童少悬本来还想再喝,可是想了想,煮汤的人还在外面忙活呢,她自己在这儿喝得起劲似乎不太礼貌,便装了几碗抽了个托盘送出来,给西院的人喝。 唐观秋喝了一口桃汤,立即夸赞道:好喝! 紫檀也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火速喝完一碗之后还要一碗。 唐见微说:你自己去装。不过你可得给我留一点,我还要送到东院那边去。 想到东院那个何婶子做饭何等粗糙,今早的桃汤估计也和刷锅水无异。 她之前就打定了主意给东院准备好桃汤,一会儿按照人头装好碗,跟紫檀一块儿送去,顺便请安。 我再喝一碗!真的就一碗!紫檀发誓。 紫檀去庖厨了,童少悬问唐见微: 你怎么不喝? 我手脏。 那我拿着给你喝不就好了? 哦?唐见微抬头看她,也行。 童少悬将碗口慢慢靠近唐见微的双唇,略略倾斜,手上的动作极慢,生怕烫到唐见微,导致她脖子伸了半天就是喝不到。 夫人,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童少悬这才将碗再倾斜一些,唐见微总算是喝到了。 行,味道和她想得差不多。一碗下去,浑身都暖和了。 来。 喝完汤,唐见微拿了一串羊肉串,让童少悬跟着她去。 要烤了吗?!童少悬立即兴奋跟上,唐见微带她到屋子里,挨着窗户的一处角落的炭盆上已经支起了一个长方形的铁网架。 网架已经热了,唐见微将羊肉串放上去,立即滋滋作响,油花在肉上炸开,阵阵肉香让童少悬忍不住咽口水。 烟和气味从窗口吹了出去,唐见微拿起矮案上摆着的两个小罐子,等烤串差不多熟了,抖着小罐子,将里面的枯茗粉花椒粉,以及研磨得极碎的窜天红撒在烤串上。 童少悬被呛得咳嗽连连,唐见微让她出去待着吧:一会儿好了我给你拿过去。 不用不用。童少悬捏捏鼻子,这不就快好了么?我没事儿。唐见微,你这香料够厉害的啊放在屋子里烤不怕弄得一屋子都是味道么? 我就是先烤一串尝尝滋味,本来就没打算在屋里烤。行了,你吃吃看味道怎么样。 童少悬接过唐见微的烤串,露出进入神祠的庄重表情。 唐见微: 羊肉入口一点膻味都没有,但是独特的香味却得以保留。 肥肉里的油被烤了出来,一点儿都不腻,吃起来香脆可口。瘦肉也不柴,肉质又细又嫩。 唐见微本来让她留一口她尝尝味道,没想到童少悬转瞬吃完,根本忘记给她留了。 好辣,好爽!童少悬吃完之后还要,我还想再吃一串! 不行。唐见微立即拒绝,这是烤出来的,再吃一串你喉咙别想要了。 可是 不许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我不上当。 我哪可爱了!可爱这个词根本与我毫无关系!我就是想吃一串烤串而已 没有。 唐见微!三娘! 叫祖母都没用,真的不行,大早上给你吃烤串已经是造孽了。 那你为何要给我吃?! 让你这个土生土长的夙县人吃吃看,瞧瞧你的反应。现在看起来今晚的夜市应该不会遇冷。 你这是拿我试验呢? 你不是也挺乐意? 我 唐见微见好就收,说下去指不定要被她驳倒,不再和她纠缠,端了桃汤招呼紫檀一块儿送去东院。 童长廷已经回来了,和宋桥一块儿接了汤,向唐见微道谢。 宋桥让她中午一块儿来家宴:元日嘛,肯定是要一家人一起过的。你让你姐姐也一起过来。 唐见微甜甜地应了下来,回去之后立即出早点摊,乐此不疲。 赚钱对于现在的唐见微而言,是最快乐的事之一。 元日从早上开始街上的人就很多了。 往日景阳坊门口两道的商铺小贩加一块儿大概也就八九个,今天早上推车一出来,好么,两道差点都占满了。 什么卖花的卖酒的卖布匹的,全来了! 唐见微以前老是摆摊的那块地方都给人家占了,她自己来得晚也不好去跟人家理论,就找了个角落猫着。 虽然位置不是很理想,可是唐见微这张脸就是活招牌。 平日里东奔西走忙活生计的老顾客,今日携家带口出来闲逛,自然也惦记吃惯的早点。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59) 唐见微还是第一次见到果农一家六口,还有说书郎也过来拎了五套鸡蛋灌饼和稷米粥回家。 唐见微有段时间没有出摊,都是紫檀在忙活,不过她一点都没有生疏感,无论是油条还是鸡蛋灌饼,依旧拿捏得当。 一些老客户听说唐老板回来了,特意过来向她问候,拜拜年。 没想到夙县新年也挺热闹。紫檀乐呵呵的,我还以为小县城里应该挺冷清。 想什么呢,昂州第二大县啊这可是。唐见微又灌了一个鸡蛋灌饼,酥皮被完美地撑开,鸡蛋顺利倒进去,利索地煎烤、翻面,完美! 虽然有些人今天不用出工,不再路过此处,不过其他客流完全可以填补。 新年第一天一大早就赚了四两银子,开门红! 唐见微一边干活儿一边想着童家的家宴她要奉献几个什么菜。 元日的菜一定不能凑活,而且童少悬她大姐一家子回来了,据说好像还把她娘子的耶娘都带来了,她得给童少悬那大姐留个好印象。 正想着,发现有个人迟疑地靠近过来,唐见微抬头一看,这不是胡二郎么。 唐老板,许久不见了。胡二郎搓着手,笑得有些腼腆。 胡叔叔,的确好久不见了。 唐见微的笑容看不出半分埋怨,依旧亲切灿烂,仿佛当初不是胡二郎亲手将童少悬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 互相问候之后,有一时的沉默。 唐见微倒是不尴尬,陆陆续续又有人过来买早点,她忙都来不及,只是胡二郎杵在那儿就像个傻子。 胡二郎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臊得他在原地挪来挪去。 胡叔叔。唐见微倒是先开口了,本来咱们就无仇无怨的,你是职责在身,又不是故意为之,咱们依旧是好街坊好邻里,不必想太多。 唐见微十分大度,将胡二郎最想听的话说了,压在胡二郎心口多日的大石头总算是搬开了,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是啊,我没办法,我就是个衙役,吃这碗饭的一切都需听县尊安排。哎!我也不想啊,动手打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真的过意不去!我这心里万分难受!不怕你笑话,这些日子以来,我做梦都在向童娘子道歉呢! 唐见微也不再提这件事儿,问胡二郎:今天要油条还是鸡蛋灌饼?或者都要? 都要都要!我们衙门今日还有人要轮值呢!特意让我厚着脸皮过来买早点!我要六套油条豆浆和七套鸡蛋灌饼稷米粥! 好咧,马上好,您稍候! 唐见微立即忙活起来,正好过来帮家人买早点的徐大郎听到了他们这番对话。 这徐大郎便是之前差点被唐见微套去商业机密的供酒商,他听了方才的话,心中暗暗叹服唐见微。 等胡二郎心满意足拎着早点走了,徐大郎上前来要十套油条豆浆,等待的工夫笑道: 唐老板真是天生的商人啊,尴尬事儿立马解决了不说,还直接拐到了生意上,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位客人。 唐见微道:徐大哥过奖了。不过您倒是说对一件事,任何一桩买卖我都不会错过。相信经商多年的徐大哥应该深有体会。 徐大郎还在琢磨这小娘的话藏着什么心思的时候,唐见微接着说: 今日是元日,午间我们家有家宴,不知道现在向徐大哥买几坛酒方不方便。 徐大郎眼前一亮:方便呀,怎么不方便?但凡是要买酒,什么时候来我都有空。 唐见微盈盈一笑,徐大郎忽然发现自己对生意的执着和唐见微一模一样。 可不是深有体会么! 徐大郎道:不过我这儿通常走的都是大宗,如果你要那么一两坛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友情价格,但跟走大宗是没法比的,这点我可得说明了啊,别回头你这机灵丫头从别的地方知道我的底价,过来找我算账。 我可不是那种不知规矩的人,不过我这回要的可不是一两坛,而是二百坛。 二百坛?嚯,你们童府的人能喝二百坛?瞎扯的吧?我可跟那童家家主喝过酒,童伯远可是三杯就倒啊,他那儿子与他一个德性,他们家稍微能喝点的就是宋桥了。你要买二百坛回去,是要将整个童府给灌得不省人事么? 伯远便是童长廷的表字。唐见微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童家人的酒量这么差。 家宴上两坛酒足矣,不过我也有其他的谋划。 哗。听到这话,徐大郎脑子里的生意筋可绷直了,怎么了,唐老板这是要开酒楼? 徐老板说笑了,二百坛酒如何开酒楼?只不过正月里我打算将小摊稍微扩张扩张,加点儿新菜进来。正月这不有夜市么,没有酒下菜,怎么算得上新年? 唐见微夜市是一定要出摊的,就算烤串不好卖,所有的食物不好卖,酒一定是紧俏商品。 但凡是大苍人,从老到少无论酒量深浅,每逢节日,都喜欢喝上几杯。 正月里每日豪饮已经渐渐成为习俗。 她预计一晚最少能走十坛的酒,先订两百坛应该够使。 若是不够的话到时候再加也无妨。 噢,这样,行啊,两百坛的话我可以给你走大宗的价格。别人买的话低于三百坛我都不走的,只给唐老板优惠! 徐大郎嘴上说得甜,唐见微自然明白这都是商人擅长说的好听话,类似的套路她也能说上一炷香的时间不带停。 挺好,能便宜点是一点,婚后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多得是。 而且正好趁此机会看看徐大郎的酒到底品质如何。 现在不开酒楼往后也是要开的,若是直接在夙县开的话,到时候也要找本地供货商,这徐大郎货源要是够硬,直接从他这儿下订单也省了力气。 让紫檀占着摊,跟着徐大郎到了徐府前厅,徐大郎拿来一杯酒请她品尝。 我这酒虽然顺口,但后劲十足,唐老板可别觉得好喝就喝太多了,不然的话一会儿可要差人送你回去了。 徐大郎对自家的酒非常有信心,而唐见微从八岁开始偷喝酒,唐家所有人都被她喝趴下过,周围的友人从男到女没有一人能从她手中幸存。 看上去是娇软娘子,实则内心藏着一只洪水猛兽,喝酒如喝水,酒量深不见底。 不过她并不喜欢在外暴露酒量,来夙县之后都没碰过酒。 喝了一小口葡萄酒,微酸之中带着薄薄的甜,酒香浓郁,的确很顺口。喝下之后回甘中带着果味,和她的烤串完全是天作之合。 好,就这款葡萄酒,我要二百坛!唐见微当机立断,我先交一半的定金,烦请徐老板将二百坛酒送到童府西院,到时候我再交予剩下的一半。 这就定了? 嗯?有何不妥? 徐大郎经商这么多年,跟无数的商人打过交道,二百坛酒虽然不算多,却也是一笔钱。 只要是谈生意多多少少都会来回计较一番,各种比对处处询问,还必然要使出浑身解数压低价格,即便是一文钱也要说叨半天。 这小娘子倒好,连价格都不问,直接就说要交定金? 徐大郎好奇:你如何连价钱都不问? 唐见微听他说这话,倒是也奇怪了起来:徐大哥不是说了要给我大宗的低价吗?你是经验老道的供货商,自然比我明白行情,我又有什么好问? 你就不怕我胡乱给你报价,坑你一把? 那倒真不怕。徐大哥可听说过斧头帮少主的名号? 徐大郎一愣,立即想起来,前段时间坊间热传唐见微大半夜拿了一把斧头,追着那包子铺六嫂砍了八条街。 这事儿徐大郎怎么都没法想象,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油条西施居然能干出这等事来,还教训了家里的晚辈,休在这里胡言乱语。 如今听到唐见微自己提及,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小女既然选择和徐大哥合作,自然相信徐大哥的为人。咱们行商最重要的便是诚信二字,徐大哥定不会为了这点银两砸了自己的招牌。更何况唐见微笑道,若是徐大哥真的欺生,我操着斧头上门理论便是。 徐大郎见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容娴雅,可仔细听听那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让人毛骨悚然! 徐大郎粲然一笑而过:正如你所言,咱们做生意之人讲究的正是诚信,我给别人什么价,自然给你也是什么价! 两人相视一笑,徐大郎这会儿看唐见微感觉已经起了变化。 别人是笑里藏刀,这位唐三娘藏的可是斧子。 惹不起惹不起。 ※※※※※※※※※※※※※※※※※※※※ 童少悬:麻麻,我想吃烤肉串。 唐见微:好,吃,吃两斧子够不够? 童少悬:??? (请用烤山药配音) 第48章 唐见微交了钱, 让徐大郎帮忙先运五十坛酒到童府西院,其余的先存在他的酒窖内,不然吴显容送来的贺礼还堆着, 西院实在没地方放。 徐大郎爽快地答应,唐见微回到早点摊的时候发现人还是很多,紫檀正在跟她使眼色。 唐见微很快发现了异样。 今日新年第一日客流汹涌, 方才这段时间唐见微又走开了。 有人发现紫檀一个人看着摊子忙活, 以为她没发现, 浑水摸鱼, 悄悄将豆浆倒入自己的水囊里。 唐见微和紫檀相互看了一眼, 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当场和此人对峙。 喜欢贪小便宜的人, 到处都有。 在博陵的时候她每天都需和这些人过招。 一开始还有些弘明正道的心思, 可无论如何正,小眼薄皮的无耻之徒依旧屡禁不止。 如今唐见微早就对这等小偷小摸的行为见怪不怪,更何况她刚来此地,生意才开了个头, 不便与人起冲突。 可若是不教训的话, 只怕这些人会以为她好欺负,蛀虫只会越来越多。 唐见微正在犹豫的时候,偷豆浆的老汉忽然哎哟了一声, 手腕被人抓住了。 你, 你做什么?!老汉的右手被身后的人钳着, 半边身子往后扭,疼得龇牙咧嘴。 你问我做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你, 不问自取是为贼的道理, 你耶娘没教过你? 钳制他的是一位年轻郎君, 约莫弱冠之年, 头戴青色幞头身若玉树,一双细长的凤眼透着郎朗正气,俊俏的脸庞上是不容置喙的冷峻。 谁是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汉翻转身子面对那位郎君,怒不可遏地指着他的手道,你快些放开我!不然我可要报官了! 郎君冷笑道:报官那是最好,这儿多少双眼睛看见你在偷豆浆,等官爷来了大伙儿做个证,看你如何逃得了。 几位老顾客也在搭腔:哎,王九啊王九,就那么几口豆浆你也要偷,何必呢?你要是渴了的话直接跟唐老板讨几口喝就是。唐老板这般慷慨,肯定会给的。 就是啊王九,就算再穷咱们也得有骨气,绝对不能做那偷鸡摸狗的事。 你说说看,给外乡人看笑话了。 抓王九的年轻郎君的确是外乡口音,不过唐见微听着也是昂州这带的人。 像博陵和周边的洞春几个州,虽然辽阔,但口音上区别不大。 东南几个州却完全不一样,别说是州了,就是各个小县都有自己的方言,每隔一个县都听不懂对方的土话,说起官话来口音也不太相同。 唐见微听了一阵子夙县味的官话,居然也能听出来这位郎君不是本地人。 王九被一圈人指点得气急败坏,只想快点逃走,而那郎君又不肯放开他,恼羞成怒之时抡起拳头向那郎君砸过去。 唐见微和紫檀同时惊呼一声小心,那郎君就像是早就猜到王九的行动,脑袋微微一偏轻松躲过,脚下横扫,重击在王九的膝盖窝里。 王九哀嚎一声,直接冲着要上前来的唐见微跪下了。 唐见微: 我劝你不要再动。 郎君身后走出五六个壮汉,将王九围在里面,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不过唐见微的眼神好使,还是从缝隙之中瞧见了一丝寒光。 那郎君抽出一把匕首抵在王九的喉咙口,方才正气凌然的表情也被阴森的杀意取代: 不然的话,我不确定会不会在这里割开你的喉咙。 王九活了五十岁,从来没被这么吓唬过,一时腿软,跪都要跪不住: 爷爷饶命!不动了不动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郎君靠近他,尖锐的刀锋往他的皮肤上压,只要手中稍有动作,便会割喉见血: 以后不许来唐三娘的摊上捣乱,不然我剁了你的手脚,丢出城喂狗。 明白了明白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以后再也不敢了! 郎君将他放了,一圈人散开,王九连滚带爬地跑了。 围观的大伙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老赖王九吓成这样。 唐见微却是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人看似正气凌然,实则手段毒辣而他身后的这几个应当是他的随从。 莫非,是帮派中人? 唐见微心里有些打鼓,做生意的最怕被帮派盯上,成天来捣乱不说,这帮人可都是吸血虫,不给银子是不会走的。 郎君回头看向唐见微,手中一晃,匕首收得晚了,也或许是他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被人瞧见,寒光一闪,众人惊恐地往后退一步。 你就是唐见微。那郎君向她走过来。 客人们吓得连连后退。 唐见微心跳加快,想要回身抽剑的时候,却听那郎君道: 阿娘让我喊你回家吃饭。 谁?哪位阿娘?吃什么饭啊? . 童府。 唐见微恭恭敬敬地递茶水过去,甜甜地喊了一声:阿慎见过大嫂。 方才那穿着男装,实则是她大嫂的女子坐在胡椅上,接过了她的茶。 早就听闻阿念的妻子是博陵来的贵女,貌美手巧,还特别会赚钱。如今一见,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出色。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60) 大嫂姓路名繁,今年二十有一,乃是夙县近邻阑县路家的长姐。 她与童家大娘子童少临成亲已经有五年,平日都住在童府,前段时日童少临和她一块儿回娘家走亲戚,一去就是大半年。 这不快要到童少悬成亲的日子了,童长廷特意跑了一趟去将她俩拉回来。 路家家长一见到童长廷来接人了,立即握着他的手眼泪横流: 亲家,你总算来了,太好了我们全家人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将你盼来了! 童长廷看着亲家公的脸,诧异道:二位怎么瘦了这么多?莫非近日身体抱恙? 岂止是抱恙,你要再不来,我们一家人都得暴毙。 童长廷:?? 这么严重? 童长廷一开始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便说了幺女在正月初十要成亲一事,来接童少临和路繁回夙县,顺便给二位送喜帖。 好!这亲结得好!我们去,肯定去,这就去! 路家耶娘这般慷慨激昂誓要跟他去夙县,童长廷一开始没多想,回家之后听夫人一说,他才开窍。 原来是长女做饭太难吃,偏偏又喜欢霸占庖厨,到路家之后按一日三餐祸害路家,将路家老小祸害得面黄肌瘦,她耶娘早就想送童少临回来了。 可是碍于童少临实在太凶悍,即便曾经是阑县最凶残帮派,路家也没一个人敢吭声,敢开口让大夫人回夙县的。 童少临做饭如猪食这事儿自小就有口皆碑,只要她在家开火,童府从上到下立即都有友人宴请游玩,找借口跑个干净。 本来童少临已经心灰意冷,觉得自己此生与庖厨无缘,可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她和未来的妻子路繁相遇了。 也不知道路家长女这舌头是怎么长的,无论童少临做出什么样的恐怖食物,她都能吃得兴致勃勃,拍手称好。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她是爱屋及乌只是硬撑,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她的舌头真的异于常人 她真的觉得好吃。 这两人倒是天生一对,分外合适。 当初唐见微被赐婚到童家,童家的气氛万分凝重,姓唐的还说要直接住到府上来,童少临都能想象到她阿娘会如何爆发。 她最是不喜欢争吵的气氛,便借口和路繁回阑县娘家去。 回去这半年多也没个人敢拦她,她又找回做菜的乐趣,成日泡在庖厨里烹制来历不明的食物,兴高采烈格外开心。无论端上什么来,路繁都一如既往叫好捧场。 路繁这奇怪的舌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继承来,她耶娘和弟妹们没有一个能与她吃到一起去的。 只有路繁一个人能吃得下童少临做的饭菜。 经过半年的洗礼,路家一个个面黄肌瘦神志混沌,总算是将童长廷盼来了。 童长廷说要将女儿和媳妇一块儿接走的时候,路家耶娘百里相送,直接将他们送回了夙县,就是怕童少临不知道突然又起了什么念头,半道再杀回来。 确定将人送回童府了,二老也正好为童少悬的婚事送礼道贺。 路繁比童少临小一岁,当初也是她嫁入童府。 唐见微回来见大姐和大嫂的时候,童少悬已经跟她说过了,大嫂平日里为了特殊的家业喜欢穿男装,看上去有点儿凶,其实人很好相处。 唐见微没想到童府清贫,居然家里除了她这个天子硬塞进来的媳妇之外,居然还有一对是同性成婚光是交税都能让童家人脱一层皮吧? 看来是真爱了 路繁喝茶的时候,唐见微向坐在另一边的童少临行礼: 阿慎见过姐姐。 童少临是童家长姐,今年二十二岁,面容娇美甜美可人,与依旧穿着一身男装,格外英气的路繁并肩而坐,倒像是一对养眼的异性夫妻。 童少临温和笑道:我和阿多离开夙县的时候你还未到来,本来想说等你来了之后见个面再去阑县,可是阿多闹着要走,我也没办法,只好跟着她先走一步了。如今总算是见到你了,当真是个明眸善睐神清骨秀的美人。 唐见微见她这般亲切,眉眼间和童少悬非常相似,只不过毕竟年长几岁,很明显更加成熟稳重,立即对这位长姐有了好感,两人相互攀谈热聊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路繁安静喝茶,目光时不时落在童少临的脸庞上,似乎有话想说,欲言又止 宋桥和童长廷刚去拜访了以前的老师,这头回来了,招呼大家一块儿到前厅用午膳。 唐见微:这么早就用午膳了么?我还没准备好 宋桥道:没事没事,今天是元日,阿慎也别太劳累了,午膳的事儿就交给何婶子吧。 一听要交给何婶子,唐见微可是吓坏了。 何婶子常年掌握着童府庖厨大权,最擅长的便是咸菜摆盘。 唐见微虽然没有亲口吃过何婶子的饭菜,但来送食物的时候多少也瞧见过,全是一水儿的夙县特色。 清蒸苦瓜干,咸菜焖肉片,青萝卜丝炒白萝卜丝 这一桌菜,吃完之后脸都得和菜一个颜色。 看童家一个个轻易被唐见微的食物征服的模样,便知道他们并非不爱吃香喝辣,只是碍于请不起厨艺更高的家厨。 唐见微是万万吃不得难吃的菜,她主动请缨去庖厨帮忙。 今日童府的庖厨可热闹,几个家奴就要忙不过来,紫檀也来帮忙生火端菜。 何婶子脸都熏黑了,童府就她一个厨子,累得快要昏厥的时候,唐见微过来搭把手。 何婶子你歇会儿,我来帮你看着火。 何婶子瞧着唐见微来了,脸上的表情并不太好看。 她被童府聘用多年,一直也没出什么大的岔子,童家上上下下有长女的厨艺衬托,对她还算是满意。 何婶子有时候是会偷懒,偶尔偷吃,可大多数时候还是兢兢业业。 直到这个博陵人来之后,她忽然有了危机感。 这博陵女人可真是厉害,她偷偷去西院看过,小小的庖厨里架了一个大铁锅,那么金贵的油就像不要银子一般往锅里放,滋滋地炒着菜。 香是真香,何婶子趴墙头上看都差点被这香味给迷了心窍,更不用说童家老小是实实在在地吃进了嘴里。 何婶子其他都不怕,就怕这位天降少夫人厨艺太过高超,主母会觉得家里只要有她就够了,不再需要什么厨子,到时候将她解雇,她可如何养活六个孩子? 本以为唐见微要进来掌控庖厨,霸占元日的餐桌,没想到唐见微进来添了柴之后,发现何婶子今日超常发挥,做了不少像模像样的肉菜,多少有些安心,并没有要多付何婶子的意思。 唐见微本来还想添个小炒,感受到何婶子警惕的目光后便作罢了,和紫檀一块儿将焖羊肉和笋汤端了出去。 待唐见微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盘从西院带过来的点心,是她前日做好的仙豆糕。 仙豆糕外层是酥皮,里面是用捣烂的芋根加入水牛奶搅和成的馅,外酥里香,唐见微吃了一颗,味道和她所想一模一样,又拿了一颗让何婶子尝尝。 何婶子正在切菜,没手拿,而且对上唐见微灿烂又白净的脸,她莫名有些心虚和理亏,便推辞道: 不用不用,再好吃的东西给我这老婆子吃都是浪费。而且我手也不干净。 唐见微说:婶子张嘴,我喂你。 这 唐见微坚持要喂:啊 何婶子没办法,只好张嘴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下去酥皮掉了一地,甜甜糯糯的芋根和乳香让在庖厨浸了一整个早上的何婶子精神大振。 唐见微问她:合婶子的口味吗? 何婶子说得含含糊糊,却能听得出来她是真心在夸奖:合啊,太合了!少夫人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唐见微将剩下半个也喂给她,问她:再来一个? 何婶子脸上红扑扑地摇头道:不了不了,我该干活儿了,给四娘吃吧。 唐见微一回头,发现童少悬真的就在身后。 什么时候出现的唐见微居然完全没发现。 行啊,看来我给你养得不错。不仅病好了脸上肉又长回来了一点,甚至直接学会了轻功。这给你神出鬼没的,也不怕吓着人。 唐见微跟童少悬打趣,童少悬的目光却是完完全全落在她手中的盘子里。 这是什么? 仙豆糕,我昨天做好的小点心。 你昨日就做好了,为什么没告诉我?童少悬痛心疾首地质问她。 不仅没告诉我,还让何婶子先吃了! 你还亲手喂了她! 唐见微知道童少悬喜欢她做的食物,也用食物勾了她几次,没想到这孩子走火入魔,没第一个给她吃还跟这闹上了? 我这不是为了准备今晚的夜市,没顾得上送去给你么?这也好跟我闹。来来来,我也喂你。 我自己有手,自己会吃。 两人一块儿坐在灶台前,唐见微往里面添柴,童少悬端着盘子吭哧吭哧地吃得卖力。 才往灶台里添两根柴,回头一看,小祖宗将一整盘都吃完了?! 你吃这么多,一会儿还吃不吃饭了?唐见微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想要抢救一番为时已晚。 童少悬在她耳边小声说:何婶子掌勺,我已经做好一口不吃的准备了。 唐见微回头看一眼:你这话要是让何婶子听到了,人家为你们童家勤勤恳恳这么些年,该难过死了。 放心,我又不傻,怎么会让何婶子伤心?可我真的和何婶子的菜八字不合!我耶娘她们喜欢,但我实在吃不惯。 都说了别挑食。 我这不是挑食,是挑嘴。我只喜欢吃做的好吃的菜! 是,知道了,你就喜欢吃我做的菜。 童少悬一时语塞。 这唐见微脸皮赛城墙,自夸的功夫登堂入室! 哪有你这么夸自己的? 还用我自夸?你都快帮我把盘子舔干净了,你喜欢什么我清楚得很。 啧啧啧,太自大,太自恋。 唐见微看她一副不屑的模样,忽然想到秋心说她念诗和画像的事,侧过头来瞧着她笑。 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笑得这般阴险。 我都听秋心说了。 童少悬回眸看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带着些疑惑,似乎完全猜不透她的意思。 秋心说什么? 唐见微本来想要拆穿她暗恋多年的事,忽然又有点不忍心打破小孩儿的幻想。 童少悬珍藏的那张画像实在将她画得太过温婉。 唐见微知道自己喜欢挂着笑脸,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秉持着以和为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所以平日里看上去的确有点儿蒙人的温柔。 可真实的她完全不是画像上的样子啊。 她知道自己声名在外,传说她知书达理娴静谦和,估计童少悬这个夙县人听到的也是这些美化过的词吧? 若是一早就有了爱慕之意,当初在博陵赏春宴上被吓得晕倒,岂不是童少悬让一颗少女心碎成了渣? 难怪后来如此抗拒。 唐见微自问,若是换了立场她是童少悬,在看到心仪许久的女子与自己所想完全不同之时,恐怕也会深陷情伤,难以自拔吧? 这等羞耻的事情若是要被当事人揭穿,只怕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唐见微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实话。 她俩马上就要成亲,她也要搬到东院和童少悬同住一屋,还是暂时维系好关系比较妥帖。 唐见微改口道:秋心说了,你特别喜欢吃我做的菜,魂牵梦萦的那种。 童少悬冷笑道:我才不信她会这样跟你说。 哦?何以见得? 我们童家的仆人从来不会嚼舌根。 童少悬刚刚骄傲地宣布,就听秋心和几位小婢女叽叽喳喳地进庖厨来端盘子,一边挤进来一边道: 真的吗?那是大夫人啊?我还以为是位俏郎君呢! 你以前没见过大夫人么? 对呀,我上个月才来,头一次见大夫人。哎呀真的好俊俏! 大夫人就喜欢穿男装,不过倒不是什么癖好,似乎是她家族事业的缘故,让她不得不这么打扮。 她家是做什么的? 好像是帮人答疑解惑的正是秋心本人,她低声道,帮派! 说出帮派二字之后,一群小娘子惊叫起来,可将她们迷得花枝乱颤。 坐在灶台之后完完全全被挡住的唐见微看了眼身边的童少悬,不用开口,已经用眼神向她准确地传递了心情 不是不嚼舌根? 童少悬扶额苦脸,做最后的抵抗只是在花痴而已,不算是嚼舌根! 秋心就像是铁了心要出卖童少悬似的,继续说: 别看大夫人这般俊美,其实,她是坤! 什么 真的!别看咱们大娘子柔柔弱弱貌美如花,其实她才是乾! 啊啊啊啊给我说说给我说说!你怎么知道的? 去年中秋的时候我正好路过她俩的房间,听到 越说越过分,童少悬实在听不下去,用力嗯哼了一声。 刚才还在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立即安静,庖厨里鸦雀无声。 秋心和小婢女们手握着手,脸色如铁。 童少悬的脑袋从灶台后面慢慢升起来,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道: 都没事干么?快些将菜送出去! 是! 秋心等人立即端菜潜逃,童少悬心窝还是痛的,心道 这帮没正形,幸好这回是我听到了,万一给阿娘听见,还不狠狠责罚她们么?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61) 回头想要跟唐见微解释一下,她们童府的下人一般情况下还是很守规矩,方才这一出绝对是意外。 还没跟唐见微开口,手腕就被唐见微一把握住了。 唐见微还处于震惊中没缓过来: 大嫂是坤?啊?真的吗?坤是这样的吗?坤能这样的吗?你大姐才是乾?哦嚯,开眼界了开眼界。 童少悬: 怎么觉得这唐见微从中提炼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新知识? ※※※※※※※※※※※※※※※※※※※※ 唐见微: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童少悬:来,我带你在这个乾坤颠倒的新世界里走走,来个五天四晚的和谐旅行。 唐见微:? 第49章 去前厅的一路上唐见微都没将乾坤还能这么玩的惊讶表情从脸上摘下来。 童少悬实在看不下去: 我说你不是博陵贵女吗?不是京师来的见多识广的大户千金吗?怎么这么一丁点儿小事就把你吓懵了。这可不像你啊唐见微。 童少悬觉得不能就这样将她放到前厅去, 若是不好好帮她疏导的话,保不齐一会儿到了饭桌上,得盯着大姐和大嫂看一中午。 我自然是听过类似的颠倒乾坤。唐见微缩了缩肩膀一脸兴奋, 但都是在传说中,很少近距离接触。 不然一会儿让她俩给你盖个印章,留作纪念? 啧, 我就是私下好奇一下, 又不会当她们面说什么, 我是和你家小家奴一般不知分寸随意胡说的人么? 童少悬被她顶了个正着无法反驳, 叹了一声道:的确, 这回的确是秋心她们胡言乱语, 是该好好说叨说叨, 我刚才已经训过她们了,你不必在我阿娘面前提及,否则的话她们这个月的银钱可得被我阿娘扣光了。 唐见微意味深长地凝视她片刻:你倒是个好心肠。可惜,好心肠的人不适合官场。 你又觉得我不适合入仕了?两人并肩穿过竹林。 倒不是说绝对不适合, 你读过那么多书, 自然知道官场尔虞我诈暗潮汹涌,我担心的是,若你入仕之后还像如今这般单纯良善, 只怕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唐见微很自然地想到她阿耶。阿耶一生刚正不阿, 也算是通晓为官之道, 最后却是死得不明不白,可见中枢官场党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有多激烈而凶残。 童少悬虽然有超出凡人的聪颖, 但她的性格真的适合为官吗? 唐见微有些担心。 从对颠倒乾坤的好奇无缝进入到担忧童少悬的仕途之路, 唐见微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前厅。 今日童府前厅可是热闹, 一大家子都在, 童长廷乐呵呵的让唐见微去叫她姐姐过来,大家团聚团聚。 唐见微去西院挽着唐观秋往前厅走,刚走到竹林这边唐观秋听到热闹的笑声,有些害怕地停下脚步: 阿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唐见微发现她这次开口还是喊的阿娘,似乎有段时间没把自己当成沈约了。 阿净记得吗?今日是元日,是新年的第一天,咱们要和童家人一起用午膳。阿净不用怕,童家人都很好的,阿净跟着阿娘就好了。 唐观秋似懂非懂也不吭声,唐见微陪着她在竹林里待一会儿,没有马上进去,等她自己有意愿了便再过去,并不强迫她。 唐见微知道姐姐病了之后不喜欢人多之处,一点儿动静都有可能惊吓到她。 可是往后这么多年都要和童家住在一块儿,姐姐若是能接纳童家,与童家好好相处,她也可以腾出更多的精力来经营生意。 今天她带着姐姐过来,便是想要踏出第一步。 若是姐姐实在不愿意的话,她也不勉强,这种事需要循序渐进,不可强求。 你们怎么在这儿? 季雪从竹林那头走来,主母说半天没瞧着人,让我过来寻你们。怎么了这是? 季雪前一句是对着唐见微说的,而后一句很自然地转向唐观秋,声音轻和且极其温柔,柔软得如同羽毛,轻扫在唐观秋的耳朵里,生怕稍微大一些就会将她吓着一般。 唐见微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季雪身上,季雪就像全然没发现似的,只凝视着唐观秋,等她开口。 唐观秋低声说:都是人,里面。 你怕他们么?他们都是和善的人,不会伤害你的。季雪拉起她的双手笑道,而且我就在这儿,待会儿你进去了我就站在你身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这样还害怕吗? 这是什么哄小孩的语气 唐见微震惊,她俩什么时候关系发展到这等亲密的程度了? 是因为我成天起早贪黑出摊,完全没注意到吗? 更让她不敢相信的是,姐姐还真就因为季雪的劝说放松了一些,愿意抬头看向前厅的方向,似乎被她说动了。 那咱们走吧。季雪挺有成就感地回头对唐见微笑,将唐观秋的手递给唐见微,示意让她牵着,转身走在前面,往前厅的方向去了。 唐观秋见她要走便快步跟上去,几乎是拉着唐见微上前行,极力跟上季雪的步伐。 唐见微极力告诉自己,不是想让姐姐和童家人好好相处吗?现在跟季雪关系不错,也是件好事对吧。 又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同性,切莫多想,切莫多想 季雪领着唐观秋进入前厅,带她到童少悬身边空出来的两个胡椅之一上坐好。 唐见微挨着童少悬坐下时,季雪才挪了步,唐观秋立即不安地回头找她。 阿净莫怕,我就在这里,不走的。季雪俯身在她耳边说,我说了,我就站在你身后。你想唤我的时候便回头唤我,我都在的。 唐观秋听完她这番话之后,居然对她莞尔一笑。 唐见微倒抽一口气。 姐姐多久没对我笑过了! 如今居然这般依赖一个外人,还对她露出笑容! 唐见微心里酸得不行,大姐大嫂过来给她递酒,她还要装作笑容可掬 童少悬暗中看着她,目睹了她强颜欢笑的整个过程。 大哥再要给她倒酒时,唐见微略有迟疑,童少悬以为她不太想喝酒,可大过年的长辈来倒酒又不好推辞,便握着自己的酒杯站起来,挡在唐见微面前说: 大哥,唐三娘她酒量一般,再喝下去得醉了。你倒给我吧? 童博夷:你哪里会喝酒? 怎么不会?我都要成亲的人了,以前不喝以后也是要喝的!来来来,给我满上! 童博夷一时没了主意,回头看耶娘。 行,就给她一杯。宋桥道,阿念是个大人了,就要成家,以后她的事得自己做主了。不过阿娘还是得嘱咐你一句,酒这种东西你若好奇,喝喝便是,但不可贪杯,喝多了伤身。 童少悬面上恭敬顺从,心里却道:这种辛辣刺口的玩意儿什么滋味,我早也偷偷尝过,怎么会有人喜欢喝酒?反正我是不爱喝的。 接过酒之后,童少悬坐了回来,唐见微安静地看了她片刻之后,轻声说: 谢了。 嗯?童少悬似乎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我是怕你太能喝,大过年的家里的酒要是都被你喝完了,别人没得喝,那该如何是好? 唐见微看她口不对心却在关心自己的模样,心里涌入一股温暖,将方才的酸劲儿冲淡了不少。 你怎么知道我特能喝?唐见微抿了一口茶,不瞒你说,我在博陵最知名的绰号不是别的,而是酒筵女罗刹。只要有我唐见微出没的酒筵,没有一个不被我撂下桌! 听你鬼扯。童少悬还不知道她么?打听她的事情这么久,从来没人说过她还有这等吓唬人的绰号,童少悬带着拆穿她的目的笑道,酒筵女罗刹什么的,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唐见微没想到她会这般直言不讳,一时没忍住,立即顺着她的话接道:那你听说过其他什么吗? 童少悬心里咯噔一下,情绪上脸,暗叫糟糕 我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如此一来,唐见微不就知道我一直在默默打听她这事儿了? 童少悬拿起手里的杯子猛灌了自己几口,唐见微哎了一声她才意识到,灌入口中的不是别的,正是大哥方才给她倒的酒。 咳咳咳童少悬被辣得连连咳嗽,小脸都涨红了。 唐见微赶紧帮她顺背,问她:你怎么回事?这孩子,想到什么事了把你吓成这样。 童博夷在旁边啧啧不停:你看吧,就让你别喝酒,你还一大口一大口往里灌,喝酒喝得这么莽,一看就知道不是喝酒的料。 童博夷这里嘲笑妹妹,宋桥没好眼色地瞪了他一眼说: 你还有脸说?就你会喝酒,就你酒量好?忘了上回喝醉酒一脚踏空,翻到猪圈里的事儿了?猪都差点被你吓死!当时流那一地的血都是你之前喝进去的酒! 童博夷被他娘说得满脸通红:老娘都多久前的事情了,这么多人呢,您还拿出来笑话我 宋桥道:这么多人又怎么了?也都是自家人!这都是你自己做的事啊,阿娘可有冤枉你? 童长廷在一旁搭腔:就是,都是你自己做的傻事。新的一年了,你阿娘将过往的教训都拎出来抖落抖落,让你谨记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宋桥还没等他马屁拍完便接着道: 你也差不多,三杯倒的酒量还硬要喝。哪回喝醉了不是我去驼你? 童长廷: 马屁没拍对时候 宋桥再转回来对儿子说:你看看你阿耶,从来都是三杯就倒,根本就不是个酒量好的,全家上下就我能喝几杯,你又厉害到哪里去? 童博夷不敢说话了,童长廷也自闭了。 童少潜在一旁看热闹,乐得合不拢嘴,宋桥轻飘飘地给她递来一眼,她立即端坐,半声都不敢吭,生怕阿娘把她的老底一并抖落了。 有宋桥抛砖引玉,路氏夫妇也开始说路家几个孩子的趣事,说路繁小时候胆子特别小,十多岁了还不敢自己睡觉,非要和她阿娘挤一块儿 那头热聊着,童少悬这会儿缓过来了,带着转移话题以及被瞧见了家风问题的尴尬,微微偏过身子,在唐见微的耳边说: 我外祖母曾是太子太师,当惯老师的人,无论在外面还是回到家里都特别好为人师,也特别爱训人。你瞧我阿娘,明显受她老人家荼毒,有点儿看不顺眼的事情她都得说明白,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也不顾人面子。你可别吓着,其实她人不坏。 唐见微正在帮她姐夹菜,心里怎么会不明白这小崽子解释得这么认真,实则在刻意将话转到别处去。 方才逗她已经差点给她呛出个好歹,唐见微便再次放过她,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 我初来夙县的时候,就知道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最是嘴硬心软。放心,我明白的 说到这里,唐见微有一个一直以来的疑问,想要童少悬帮她解答: 你外祖母一家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博陵啊?太子太师,那可是东宫三师之首。若是长公主殿下当初真的登极,你外祖母恐怕已经手握中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出了什么事她要大老远跑到昂州来? 童少悬喝着茶,她将阿娘跟她说的外祖母与长公主之间的成年旧事,一一跟唐见微讲了个明白。 听完之后唐见微又一次惊呆了,刚刚夹起要送到姐姐碗里的肉差点都掉在桌上。 这皇室秘辛宫闱奇闻可比乾坤之趣还要让人兴奋! 所以唐见微声音低到不能更低,拉着童少悬几乎都要钻到桌底下去了,所以,长公主当年因为你外祖母而深受情伤,从此一蹶不振,退下了储君之位,才有了如今这位天子登极?厉害了,没想到你外祖母凭借一人之力,改变了整个大苍的国运! 童少悬皱着小眉头道:我也不确定,但这是人之常情吧?若我阿娘所说都是真的的话,长公主的确是爱而不得,伤心欲绝了。 有可能,毕竟长公主和当今天子是一个娘生的亲姐妹,正月里各大酒宴天子就没把长姐落下过,看上去也不像是有龃龉的样子因为长公主痛失挚爱,无心治国,便亲自将储君之位让出来了?皇位都能让,看来她和天子的感情好得很呐。如此说来,当初我赐婚一事她能轻易得到敕旨,也说得过去了。 道理她都懂,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个冷脸冷面的长公主,年轻时居然会为了年长她二十五岁的老师在雪地里站上一整夜,唐见微就觉得这事儿实在太过玄乎,无法想象。 所以卫慈后来那一系列广开后宫的荒唐,也是想要隔着万里刺长孙胤的心么? 太傻了吧? 长孙胤若是真的对她有半分疼爱,从一开始就不会舍得她难过。 若所爱之人当真不在乎,又何苦折磨自己? 想到此处,唐见微念及曾经一腔热情付错人的过往,竟有些替卫慈感怀。 同时更加期待大婚那日能见上长孙胤一面,好好见识见识这位能够得到卫慈这等人一片痴心的大儒,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唐见微脸上的表情和不断的追问,童少悬看在眼里,心里不自觉地吃味。 唐见微和长公主果然关系匪浅 提到长公主的情伤,唐见微便随她一块儿难过起来了么? 哎!哎!我说你俩,干嘛呢!坐在童少悬另一边的童少潜拽了拽她,一大家子吃着饭呢,你们躲在桌下成何体统?还没成亲呢,就在这儿闹洞房了? 童少悬心里不爽,瞪她一眼:羡慕吗?倒是让你那翟五郎迎你进门啊!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62) 一说到那该死的翟五郎,童少潜一肚子火,便和童少悬在桌下互掐了起来。 这一对家中行三行四的姐妹,从小住在一屋子里,年纪相仿性格迥异,算是吵着架长大的。 从她们会说话会蹦跶以来,家里的尖叫追打声有一大半都是她俩制造的,都十五六的年纪了还不消停。 这两人才是快要打到桌底,连唐见微都快要看不下去了,劝了几把没劝住。 挨着童少潜的童少临当空一脚踹进去,登时安静了。 唐见微差点看傻眼。 这么暴力的吗? 路家夫妇和童家二老还在热聊,听到动静停了下来往这儿看:怎么了?这是什么声音? 童少临笑道:没事没事,刚才看见一只蟑螂,已经踩死了。阿深阿念别找了,姐姐已经解决了,你们快上来吧。 童少潜和童少悬脸上一人印了一半的鞋印,乖乖坐稳。 唐见微震惊不已。 大姐看都没往桌下看,随意一脚进去居然踢得这么准?而且从两人脸上的鞋印看起来,这一脚还分配得相当平衡,谁也没捞到便宜。 到底是能将帮派长女都收复为坤的乾,厉害厉害。 今天何婶子发挥得很出色,除了最擅长的花式咸菜之外,几个肉菜做得也中规中矩,算是能吃。 唐见微出于好奇吃了几口,却见对面路家夫妻已经扒到第三碗饭了,就连那青萝卜丝炒白萝卜丝也被一扫而空,唐见微不太理解 路家的家境是比童家还不如吗?平日里萝卜都吃不着? . 这顿饭吃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童少悬有一点不开心,唐见微以为她是跟她三姐闹了一场之后,又被她大姐踹脸踹了个正着,这会儿正在消化,也就没跟她多说,拉着唐观秋回到西院,准备夜市的烤串。 徐大郎叫人将五十坛的酒送来了,全都堆在西院的角落里,与吴显容送来的贺礼箱子几乎将西院小小的院子占满。 其中两坛刚才唐见微已经拿到东院喝了,待她回来,将准备好的肉串和烤炉装入推车内,交椅和矮案架在车面上。 这一大摞的东西又多又沉,她以为车吃重之后会很难推动,没想到这辆经过童少悬巧手改装的车依旧十分顺滑易推,甚至能够从推把这头带动轮子的转向,异常灵活。 就算再多一倍的东西,估计她一个人也能轻松推行。 每次使用这个推车,唐见微都要感慨一番,童少悬可真是个天才啊 中午这顿家宴花了不少时间,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唐见微打算把这批东西运到坊门口,让紫檀先张罗着,她再回来运酒。 运酒是个麻烦事儿,唐见微力气不小,可即便是大力士,想要抱起这坛坛沉重的酒,还是很费劲儿的。 唐见微站在推车边,看着大肚子酒坛发呆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唐见微犯愁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咔嚓咔嚓嗑瓜子的声音。 再给我一盘仙豆糕,我就帮你把酒给抬上车。 童少悬靠在游廊的朱漆圆柱边,一边吃瓜子一边对唐见微挑了挑眉。 你帮我抬酒?别大言不惭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怎么可能抬得动? 我本人的胳膊腿的确抬不动。不过我没有蛮力,但是我有这个。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唐见微斜眼看她:这才刚吃完饭,你哪来的肚皮吃仙豆糕? 刚才我没吃啊,肚子都留着,正饿着呢。你就说和不和我交易吧,如果不需要的话我可走了啊。 哎?你回来! 童少悬立定。 行啊你,厉害了,已经学会反将我一棋了?不是我不给你仙豆糕,之前做的就那一盘,全都给你吃了不是么?现在一时半会儿的我真没工夫做了。你看,时间要来不及了,我得出摊去了。 谁让你现在就做呀?什么时候有空做都行,不过你得写张欠条,上面写清楚,欠童少悬一盘仙豆糕! 你说你成天的除了吃以外,还能有点别的追求吗? 以前还是有的,不过自从认识你之后渐渐没有了。童少悬向她行了个手礼,多谢唐三娘栽培。 知道你手巧嘴更巧,别跟姐姐闹了,你去拿家伙,我来写欠条。 童少悬不答应:我哪有这么好骗,你先写,我再去操家伙。 唐见微没办法,进屋去了,很快走出来: 写好了,喏。除了仙豆糕之外,额外赠送养生汤一碗。 唐见微将画满了画的欠条塞给她。 听到养生汤这三个字童少悬就觉得胃里的苦水在往上涌,出自唐见微之手的养生汤和药没两样,喝一口苦穿肠。 养生汤就不必了童少悬本来想直接将欠条上养生汤那一块给撕下来,发现这张纸上有唐见微画的水墨画,一时没忍心亵渎,只是将纸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收好。 我只要仙豆糕!还要芋根水牛奶口味的! 行啊唐见微将她收纸时小心翼翼的举动都看在眼里,有点开心,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不过你倒是让我见识见识童大仙又有什么旷世机巧可以搬这些酒坛子,快让我开开眼界。 童少悬:你且等着,我定让你大开眼界! 唐见微还真是有点期待童少悬会给她掏出一个什么样的惊天大宝贝。 结果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童少悬将她大哥和柴叔,以及两个小厮喊来了,三两下便把酒坛子搬上了车,童博夷还自告奋勇要将车给推去坊门口,被唐见微谢绝了。 我自己来便可!多谢大哥,柴叔及诸位辛苦了!唐见微连连道谢,而童少悬则在一旁看热闹。 好啊,到头来她不仅欠了童少悬一盘仙豆糕,还欠了童博夷他们一大份人情 唐见微瞪向童少悬这给你能的! 童少悬恬静微笑:我是有可以搬动酒坛的机巧,可都没喊人直接搬来得利索快捷,这叫有勇有谋! 是啊,您厉害。快去歇着吧,等我忙完了给你灌一嘴养生汤! 童少悬却还不走,跟着唐见微一块儿往坊门方向走,抓住车头的方向帮她把控着,也算是省省力气。 我跟你一起去,反正我也没事。 你要跟着我出摊? 是啊。 夕阳之下,少女回头望,笑容如娇嫩花蕾。 唐见微发现,她真的很适合那盒粉色的胭脂。 跟我出摊,烟熏火燎的你不怕啊?将你的小嫩脸都熏黑了。 不怕啊,熏再黑我养两天又回来了。 两人一块儿走向夕阳的方向,漫天红霞从远处伸展于她们头顶之上的苍穹。 于苍茫人世之间,她们二人虽是渺小,此刻却相伴左右一同向前,人影成双。 哎!唐见微,我好像比你高了点!你过来跟我比一比! 怎么可能,想得美!唐见微不退反进,坚决不和她比身高,推着车就跑。 童少悬也被她激发了斗志,在身后紧追不舍。 两人的嬉笑声回荡在这个小小县城之中,天地生春。 ※※※※※※※※※※※※※※※※※※※※ 唐见微:只要我不比,你就是薛定谔的高,永远不存在比我高 【童少临是坐者君家传统的大姐了】 第50章 等她俩将酒坛运到坊门门口的时候, 发现景阳坊坊门两道已经被各色商家占得满满当当。 坊门口的道不比市集都有固定商铺,这儿基本上都是流动的小贩和食肆。 平日里大家也算有各自的位置,谁也不抢谁的, 以免沦为口角之争。 可正月里不一样。 正月里是一年中客流量最大的时候, 从早到晚都是商机,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一个月大家谁也不谦让,谁占到了有利地形便算是谁的。 唐见微知道在博陵东西二市之外的地方,有些人天刚亮就来抢位置, 她以为夙县这儿不会太凶残,没想到小小县城竞争也挺激烈。 打先头过来的紫檀占领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将交椅和矮案全都摆好, 沿着坊墙摆出了紧凑四桌, 可供客人坐下饮酒吃串。 三娘, 幸好咱们提前来了一步, 抢到了这个位置,不然的话又该只剩下犄角旮旯等着咱们了。 紫檀指向对面,不仅是平日里熟悉的邻里,还有许多从来没见过的小商小贩挑着担、推着车、拎着竹篓子,乌泱泱地跟赶集一般, 全都来了。 瞧这阵势,夙县正月里的客流量应该在唐见微的意料之上。 除去卖酒、漆器、饮品、花木、干货、筋角的小摊之外, 单是胡饼、汤饼、糖画、馂馅、驼峰炙各种食品零嘴的食肆, 打眼望过去一双手已经数不过来。 卖家们在摆摊的时候一边忙活手里的事,一边四处张望, 瞧瞧今儿个都有哪些竞争对手。 各个有备而来眼中带狠! 今晚必定有一番恶战! 唐见微让紫檀去把酒坛子上的封口给撕开, 备好勺和碗, 她则去把炉子架好, 添上炭,加着温度。 此时天色已暗,花灯初现,万烛迎春。 烛火和花灯将会和夜市一同贯穿整个正月,攒动的人头渐渐多了起来,攘来熙往欢声笑语填满整个街道。 唐见微正在看炉子。 这个长方形的炉子同时烤个几十串不是难事,只是有一点,炭热到能烤肉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对面的胡饼香味已经起来了。 胡饼由扁圆形的面胚烤制而成,饼面上撒满了芝麻,初初出炉之时面脆油香,相当诱人。且胡饼又是大苍百姓非常熟悉的食物,很快就吸引到一波人围上了上来。 大伙儿知道正月不禁夜,大街小巷都有好吃好玩的,很多人都不吃晚膳,憋了一整年总算能够撒个欢,全跑出来寻觅美食了。 所以,胡饼这么实诚的面食也不缺顾客。 胡饼一块块从炉子里夹出来,铺在竹筐内满满一层,比脸大的饼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俩。 这胡饼香是香,却实在涨肚子。别说夙县这儿的人食量普遍比不上北方,就是博陵人吃一整个胡饼下肚也差不多饱了。 大家都是来逛夜市的,想吃的东西多了去,不会一上来就用胡饼将自己塞满。 于是,即便五文钱两块也没人愿意多买,大多数都是结伴而行的情侣或友人买一块,撕成几份一块儿吃。 糖画摊子倒是吸引了不少小孩儿,各种点心饮品和水果的摊子生意也都很好。 老板们会吆喝声音大,也懂得薄利多销,全都打算趁着正月里多赚些钱,一个个的都十分卖力。 有点麻烦啊。 童少悬看人来人往,没一个往她们这儿看的,心里有些着急。 唐见微倒是不紧不慢,让童少悬将车里的四个纱灯拿出来点上,挂在她支起来的竹竿上,将整个铺子照亮。 唐见微道:咱们得有光有亮,得醒目,这是第一步。 从来没有经商头脑,甚至还鄙夷过唐见微沿街贩卖的童少悬,听完唐见微的话之后立即得到了启发,跟她说: 纱灯先别挂了,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唐见微见她一阵风地跑走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又一阵风跑回来,跑了个气喘吁吁。 你这是干嘛啊?身子才好点就敢撒开跑了?也不怕伤再复发!唐见微是真受不了童少悬这冒冒失失的性子。 帮她去书院记笔记的日子里,从同窗口中听到的童少悬是一个行动极为缓慢,每日浑浑噩噩,走路那不叫行动,只能称之为挪动的人。 眼下不只是会正常走路,居然还开始用跑的?唐见微对自己的食疗效果相当满意。 你拿什么来了?唐见微好奇地看童少悬将纱灯的罩子拆开,将里面的烛台换成了两颗拳头大小,黑到发亮的椭圆形金属物体。 这椭圆连着个底座,似乎可以将它往下摁压。 这是什么?唐见微和紫檀都特别好奇。 你不是想招揽生意吗?这个可比纱灯要明亮醒目多了。长孙家有本奇书名为 就是它。至于它有什么神奇的变化,一会儿我演示给你看,你就知道了。 包罗万象?它就是包罗万象?唐见微听到这名称之后眼珠子瞪得比龙眼还圆。 嗯?你居然知道? 童少悬本来还想卖个关子得色一番,完全没料到博陵贵女居然连《大衍鹤集》里的东西都了解? 我怎么不知道?我太知道了!唐见微万般兴奋, 这不就是高祖当年与她的皇后相遇时,赠送给甄皇后的玩物么?据说包罗万象有万般变化,可变大海幻星辰!是吗?真的可以吗? 的确是这样。 童少悬本来还想来一个出其不意,让这位世家女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包罗万象的奇妙。 没想到唐见微不仅脑子好使会赚钱,就连见识也超出她的想象,居然连包罗万象都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包罗万象?怎么会知道它是高祖与甄皇后初遇时赠送的信物? 童少悬一边将四个纱灯全都换了,一边好奇地问唐见微,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你不会是从那些野史中看到的吧? 对啊。唐见微相当大方地承认:我就是从野史中看到的。 野史都不足为信的。童少悬道,不说全部,起码有一半以上都是胡编乱造的。 或许吧。不过即便野史不可全信,但是高祖这个人在正史之中依旧骁悍强横,有架海擎天之能,挥斥八极之势,杀伐决断思虑恂达。我相信,即便野史有虚构托大的成分在,但高祖能在乱世一手托起全新的山河,只能比野史中更胜一筹。因为当初有她卧薪尝胆九死不悔,才有大苍百姓今日的安居乐业,福泽万世。 说到高祖的事迹,唐见微相当动容,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词都贴到高祖身上。 童少悬闷声道:听上去你好像特别崇拜高祖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63) 大苍的子民有人不崇拜她的吗?关于她老人家所有的事迹,无论野史还是正史,我全部都读过了,包括史馆所有的实录和起居注。实录乃是记录天子言行动止之事,不可弄虚作假。而起居注则是根据实录编写而成,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出起居郎之手,录天子的言动、法度、制诰、德音,乃是记实之史。我在其中见识到了完整的高祖,她的确是一个值得我崇敬的人。 童少悬好奇:你最崇敬高祖何处?是她开辟疆土建立帝国之能,还是知人善用的政治手腕? 都是。唐见微完全没有在开玩笑,说到高祖的事,她拿出的是全部的赤诚,关于她所有的一切我都崇敬。甚至那些加在她身上流言蜚语,若都是真的,我也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上个时代的蝼蚁根本不知道高祖要承担的要开拓的,是什么样的全新世界。 唐见微越说越认真,仿佛此时要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上一字半句高祖坏话的话,她一定和那人理论到底。 糟了。 童少悬忽然意识到一件让她在意的事情。 高祖建国之事,但凡是大苍的百姓,从老到幼基本上都耳熟能详,她自然也不例外,甚至于那些野史,她也处于好奇翻看过。 关于高祖心狠手辣的事迹可多了去了,当初百般利用皇后,两人也水火不容了好一阵子,以至于后来皇后不愿当她的笼中鸟,以洈水为界,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帝国长歌国。 当时在读这段野史的时候,童少悬便觉得高祖的手段让她心惊肉跳。 若是换作她的话,肯定是做不到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 童少悬心道:以唐见微的性格会崇拜高祖,无可厚非。但我和高祖的性子可是南辕北辙,完全不同唐见微会不会觉得我太过软弱又没用? 毕竟高祖当初年幼时下身瘫痪,坐着四轮车呢都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再次站起来。 而我呢? 要是没有唐见微的汤药,恐怕刚才跑那一顿就得散架了吧? 童少悬越想越是觉得自己没有胜算,根本比不上高祖,手里的动作也变缓了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发现童少悬的眼睛发直,唐见微身子微微一侧,凝视她的脸庞问道。 童少悬抬手挥了挥:别靠这么近。我在想你折腾这一晚上能赚多少银子。 你挥我?啧,你肯定不是在想这种事。你这心灵手巧的神童,哪会在意银子不银子的?要是你乐意,整个夙县早就被你薅秃了。 童少悬被她逗笑:你们北方人说话腔调可真好玩。 你们南方人说话腔调可真听不懂。 童少悬:哈?哪听不懂啦?你这不是交流得挺好吗? 行吧,听得懂,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们南方人说话腔调软绵绵的,吵架也跟说情话似的。 谁跟你吵架了? 我也没说你在说情话啊。 唐见微这一句句的补得特别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题都快拐到天上去了,但只要能跟对方多说两句,怼对方几下,说的话着不着调的似乎也不太重要。 在一旁的紫檀黑着脸说:二位娘子,别家都卖好几轮了,咱们今晚是来打情骂俏还是来做生意的?还营不营业了 道两旁别家的小商小贩已经卖得如火如荼,也在默默地往唐见微这边瞧,想要看看油条西施又有什么新的招数。 没想到瞧了半天,油条西施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只把炉子摆好又在弄那几个纱灯,尚未有动作。 油条西施越是迟迟不出手,他们心里就越不踏实,就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心里又急又痛。 不过想想看,无论是油条还是灌饼,想必夙县百姓都不陌生了。 在大家眼里,唐氏卖的是早餐,她出现在夜市的确会引来一波关注。 可是她所卖的东西都是顶饱的主食,那卖胡饼的和卖馂馅的位置都比她好,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来客无论从前还是后来,必定会先经过这两家店其中一家,很有可能会率先购买胡饼和馂馅。 这两样可都是一等一的占肚子,等客流到唐氏这边,恐怕人家看见油条和灌饼都饱了,谁还会再给她花钱? 早就听闻唐氏早点摊日入数两银子,唐氏身边那位婢女隔三差五就去兑银子换银票的,可是让人羡慕不已。 按照她现在的赚钱速度,恐怕到明年这时候,童府就该翻新扩建了。 商贩们眼气归眼气却是万万不敢向唐氏下黑手。她的彪悍整个夙县闻名,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六嫂。 好了吗?唐见微问童少悬。 好了好了。你看,只要按这里,立即就会散出斑斓之光!它有三个档位,第一档是最弱的光,第三档最强。要开哪个档? 唐见微道:当然是开最强的那档!有多强就放多强,最好是能把人眼睛闪瞎的那种强! 行,我试试。 忽然间,本就热闹的夜市之中,一道五颜六色的光冲掉了所有灯火,旋转着闪烁着炸亮了整个夜空。 在街道之中游逛的人群立即被那诡异又剧烈的光吸引过去。 那是什么啊?是什么在闪? 这么亮!难道是今年新研制出来的花灯? 不是吧?花灯岂有这亮度?而且还会变幻? 什么玩意啊快,咱们过去瞧瞧! 别说是景阳坊门口,就是隔了两三个坊的人都看到了这开天辟地的绚烂。 本来就是出来游玩看热闹的,有热闹谁会不想围观?一大群人纷纷往包罗万象这儿来。 周围的小商贩们都看傻了这是从哪儿刨出来的法器? 不仅闪还很炫,甚至会变着花的铺出各种色彩,四个纱灯一块儿亮,别说小商贩们自个儿带的一点灯,就是街坊上挂灯都相形见绌得很。 本来元日就有各种吹吹打打的乐声,加上包罗万象魔鬼般的光,看见它的人情不自禁想跟着乐声和灯光舞动起来! 亲自点名要开到最大档的唐见微有点承受不住 本来是想要闪瞎别人的眼睛,没想到先瞎的是她自己,赶紧让童少悬调低一档。 真的么?不是有多强就要多强?看来你的承受能力也挺一般的嘛。童少悬耸耸肩,这么轻易就被吓到了。 别啰嗦,快点啊!我都要失明了!近距离之下唐见微和紫檀都只能捂着眼睛,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童少悬虽然得了祖上长孙燃的《大衍鹤集》,也在潜心研究这本奇书上记载的所有机巧,但并不是完全相同。 比如这包罗万象,原本《大衍鹤集》里面的记载并没有分档一说,童少悬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 唐见微不知道这事儿,捂着刺痛的眼睛还在想呢,甄皇后毕竟也是一代国君啊,收到了这等狂躁的定情信物居然还很开心,欣然接受? 果然天赋异禀,让人不佩服不行。 童少悬将包罗万象调至最低一档,没有了方才想要让人起舞的劲辣,变成了一片如星光般的柔和。 这柔和却又不失明亮,依旧是整条街上最醒目的光,但是少了份刺激,多了份浪漫。 唐见微立即被这美丽的景致吸引,仿佛飞到了星汉之中,被无数的星光包围 这种体验,绝无仅有。 这才是甄皇后当年看到的璀璨吧? 在这片撩人心扉的明丽之中,童少悬的小脑袋歪了进来,对她笑道: 这下能接受了吧? 唐见微迅速点头。 三娘,夫人,有客人来啦!紫檀已经将二十串烤串放到了炉子上准备着了。 出摊之前唐见微就教过她烤制的方法,若是客人太多的话,她们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紫檀看见一群人被包罗万象吸引过来,一边议论着一边靠近。跟随唐见微多年,多少吸取到一点经验的紫檀立即知道生意来了,此时不烤肉,放一波猛香出去,更待何时? 紫檀立即抓了一把串放在炉子上,滋滋作响的烤肉味很快弥漫。 来得好!唐见微将一把蒲扇拍在童少悬怀里,给你一个艰巨又能散发你个人魅力的任务。 童少悬看着手里阿翁阿婆们拿在手里纳凉用的物件:你确定这玩意儿能让我散发个人魅力? 真的,来。唐见微将她引到炉子边上,让她背对着风来的方向扇炉子。 童少悬:就这?! 简单吗?不简单,它不仅考验你的耐心你的臂力,最重要的是考验你的毅力! 唐见微还等着童少悬问什么毅力,她就会回答看着香喷喷的烤串却忍住不吃的毅力。 没想到童少悬的注意力根本就没在毅不毅力上,只听到了个臂力耳朵尖儿就热了起来。 我就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说句正经话! 唐见微:?? 我又哪里不正经了? 到底是谁不正经?! 童少悬扇着风,炉子越来越旺,烟火气儿也熊熊地往天上冒,配合包罗万象浪漫的光,这场面诡异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童少悬明白了,她又被唐见微坑了。 魅力是没有散发,倒是被这散出来的烟熏得快瞎眼。 不过扇起来的烟还是很有吸引顾客的效果,方才没注意到灯光的行人,此刻被那浓烟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不会是走水了吧? 一群人急匆匆地跑近一看,没有走水,这烟来自唐氏宵夜摊。 烤羊肉串烤羊肉串啦!正宗羔羊肉,肥美不膻,五文钱一串!不好吃不要钱啦! 已经有人对烤串感兴趣了,要了两串先尝尝,唐见微接过紫檀的活儿烤着,紫檀便吆喝了起来。 紫檀吆喝起来毫无包袱,声音洪亮极有穿透力,让被灯光和烟火气儿吸引过来的行人立即听明白了她们在卖的是什么。 烤羊肉,串?怎么个串法? 烤羊肉很普遍啊,但是切成一颗一颗地串起来,倒是第一次见。 不过看着好像挺方便吃的。 围观行人张望着炉子,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香是真香怎么这么香。 看那滋滋冒油 正说着,油滴到炭堆里,一串火舌蹿了起来,引起周遭一圈人的惊叫。 唐见微常年在庖厨里不怕火,拿着蒲扇的童少悬却是吓了一跳。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她自个儿心里还在七上八下,却过来问唐见微: 你有没有被烫着? 唐见微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怕火的。 行人们看这烤串有点馋,但他们今晚大多数都是出来相约饮酒,不醉不归的。正在议论犹豫之时,唐见微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立即补上一句: 烤羔羊肉串,买十串送一串!卖二十串送酒喝啦!徐老板家特供的酒!味浓甘烈!客官,不来一碗尝尝么? 唐见微知道徐大郎的酒在夙县甚至整个昂州都很有名,好酒之人大多都听过他的名声。 果然,唐见微这话一出,立即激发了一群大人的兴趣: 你这儿卖的真是徐老板家的酒? 唐见微却道:不是。 众人:?? 我送酒,不卖酒,买二十串烤串我送一碗酒。 有人道:买二十串才送一碗,会不会太小气了啊唐老板? 唐见微却说:我送一碗,但不是只能喝一碗。 此话怎讲? 唐见微将手边的空碗拿起来:一炷香的时间内,能喝多少就给你喝多少。 此话当真?!这些老酒鬼们听到还有这等好事,全都兴奋了起来。 自然是真的,我唐见微在夙县做生意也不是第一天了,何时诓过人。她拱手向周围的街坊们行了个手礼道, 还请各位留步做个证,小女说了,买二十串烤串送一碗酒,拿了这个碗一炷香的时间内酒随便喝,能喝多少就喝多少,最好能来一位壮士喝到小女血本无归! 好!这可是你说的!给我二十串!一直在和她对话的壮汉曾二郎马上拍板,要下了二十串。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来看热闹。 同时烤串的肉香和香料辣椒的味道刺激着感官,让人狂吞口水。 刚刚吃完两串的一对恋人不过瘾,还想再吃,问唐见微: 唐老板,刚才我们已经吃了两串了,再来八串的话能不能算我们十串,送一串? 唐见微非常豪爽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不过得稍等,那位爷刚要了二十串。 好好好!不着急! 这两人就在摊前等着,嘴里还在不住地吸气。 旁边人好奇问他们:好吃吗?你们嘴怎么都红了? 好吃啊,这辛辣味真过瘾,比茱萸还刺激。 真的假的?一听到辣,嗜辣的夙县人蠢蠢欲动。 真的,蛮好吃的,肉也嫩,不然我们也不会再要八串! 有人自愿帮忙吆喝,围观看热闹等着看曾二郎喝垮唐老板的人也开始兴奋,一串两串地要起来。 唐见微记性特别好,谁要了多少串,谁要重辣谁要微辣,她统统都记得。 好好好,马上好! 不过转眼的工夫,唐氏宵夜摊前人山人海,整个景阳坊的客人被她吸了个干净。 ※※※※※※※※※※※※※※※※※※※※ 唐见微:你这舞美不错啊。 童少悬:你这DJ也很溜嘛。 【真.蹦迪现场】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64) 第51章 景阳坊门口的道被围得水泄不通, 就连隔壁卖胡饼和漆器的商家都开始往她们这边张望。 那个唐三娘又在做什么吃的?好香的肉味啊 烟怎么这么大?什么阵仗啊,这是要烧房子? 这让人瞎眼的灯是哪儿来的?哪里有卖?我也想买一个!太醒目了! 有它在还怕招揽不来生意么?这个唐三娘,浑身都是心眼! 一阵起哄的声音在道上沸腾了, 那震撼的声音来自唐见微的宵夜摊子。 叫喊声欢笑声甚至还有鼓舞的声音, 立即向夜晚其他地方扩散。 不行, 我受不了了,我要过去看看! 卖漆器的老板将摊子留给妻子,搓着手, 兴冲冲地往人群密集的热闹地儿小跑而去。 人都喜欢新鲜事,也喜欢扎堆。 哪里人越多,越是容易吸引人。 大多数客人在选择馆子食肆时, 若是对铺子的口碑不太了解, 两个相似的店给客人选择, 客人一定会选择人较多的那个店。 因为客人会觉得, 人多就意味着被更多人选择,更多人选择必然是因为这家店口味更好,或者价格更优,总体上比冷清的那家店更值得花银子。 这个道理阿娘很早以前就教给唐见微了。 为了吸引客人,很多商人不惜雇佣托儿, 以达到迷惑大众的目的。 唐见微并不喜欢这样,她倾向且擅长的, 便是利用客人们自身的好奇的心态, 营造最最真实的火爆气氛。 一炷香的时间内不限量随意喝酒这件事,必定会引起路人的关注。 即便来了个酒量绝佳的猛汉, 无论他能喝多少, 只要他跟唐见微较劲, 怀着喝到老板破产这个想法, 必定会来带一波看热闹,为他叫好的人潮。 唐见微便趁机留下大家作证,尽可能地留住客流。 不过她相信,即便自己不开口挽留,这些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不会轻易离开。 这一来,她的摊子前必将会聚集不少的人。 此时她的烤串浓烈的香味就会引起大家的主意,让街坊邻里都知道油条西施带着新鲜的烤肉方式来征战夜市了。 这就是第一晚唐见微想好的策略。 无论一炷香的时间内也被喝了多少酒,都不亏。 这才是唐见微真正的目的。 一旦插上香开始算时喝酒,那便是一场战争! 猛汉猛喝,周围人为他鼓掌呐喊,光是想象这个场面,唐见微的耳朵里就开始嗡嗡作响。 到时候再引来一批人凑热闹不说,或许烤串已经卖了一波给围观者了。 更不用说在她计算之外的包罗万象。 一开始能吸引来这么多人,癫狂的包罗万象功不可没 卖漆器的薛六郎循着香味儿来到唐氏宵夜摊附近,这儿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光能闻到香味,根本没法靠近看个清楚,更别说尝上一尝了。 薛六郎本身就好吃,县里甚至是州里有什么新鲜的吃食儿,他都不会错过。前段时间唐见微刚刚开始卖油条的时候,他听到风声立即去买了一套回来。后来再开始卖鸡蛋灌饼的时候,他也没落下。 对于唐见微的手艺,薛六郎本来就很佩服,如今唐三娘又在夜市里闹出了大动静,可把薛六郎好奇坏了。 借光,借个光啊诸位! 薛六郎从人群最外层艰难地往里挤,还没挤走几个人,被一阵雄吼声震得差点失聪! 三、二、一!喝! 在香点上的一瞬间,曾二郎一口就将碗里的酒喝光了,一滴都没漏出来,可想而知这嗓子眼得有多大! 曾二郎一连喝了三碗,脸不红心不跳,完全不带喘的。 薛六郎看曾二郎咕咚咕咚地痛饮,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忙问旁边的人,这到底是怎么个喝法,为什么他能一碗接一碗的喝?一桌子酒碗都要被他一个人喝完了! 旁边的人跟他说了二十串烤串换一炷香的时间随便喝酒的事,薛六郎赶忙擦了擦嘴角。 乖乖!天底下居然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可能! 行商之人不可能亏本,不然的话那就不叫行商了,而叫行善。 更何况这老板不是别人,可是一来就赚了整个夙县一个措手不及的唐三娘! 这小娘子不简单,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吃亏。 商人的嗅觉让薛六郎立即想到了,唐三娘必定有她的谋略! 童少悬在一旁看着有点担忧:这大哥看上去很能喝啊唐见微,一炷香的时间会不会太长了?你刚才应该说半炷香。哎!你这点酒别被他喝光了。他若喝光了也就罢了,但是别人有样学样,全都过来买二十串烤串蹭几大坛子的酒!你可要赔死了! 童少悬小眉头皱得还挺好看,唐见微笑着问她: 怎么了,担心我? 我我担心你的酒! 放心,你觉得你家夫人像是什么都没想好,就胡乱制定方策之人吗?你且等着看,这徐大郎的酒,可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特别是在猛喝的情况下。 曾二郎喝到第七碗的时候,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他把碗放下的时候,紫檀指着碗里说:这碗酒还没喝完呢,客人,不能浪费啊。 曾二郎将酒碗拿起来,把底扫干净,再去拿第八碗的时候甩了甩脑袋。 这时候薛六郎已经挤到了最前面,问曾二郎道: 怎么了,这酒劲儿大? 大曾二郎脸上开始发红,比我喝过的酒劲儿大多了! 人群里面议论纷纷,都在感叹着徐大郎的酒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售价昂贵能供给酒楼,原来这么烈,能把夙县数一数二的酒鬼都喝懵了。 看到这一幕,童少悬心里算是明白了。 原来唐见微早就料到夙县平头百姓们喝惯了佐餐的米酒,米酒并不太烈,只要肚子装得下,一柱香的时间内喝下两坛不成问题。 但是她从徐大郎那边进来的葡萄酒却不一样。 中午家宴的时候童少悬抿了一口,这发酵出来的葡萄酒甘甜顺口,馥郁流香,可是后劲比米酒大多了。 曾二郎又喝了两碗,已经从脸红到了脖子,整个人有些摇晃,紫檀赶紧搬了一把交椅过来让他坐下,别摔出个好歹来。 曾二郎同行的有人过来扶着他问道:你还行不行? 曾二郎打了个酒嗝:让我缓缓我还能喝。 可别为了贪杯把自己身体赔进去,我看你呀别喝了,喝那么多碗也够本了。 曾二郎越待酒劲儿越盛,看向唐见微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开叉了,唐老板变成了两个脑袋。 唐,嗝,唐老板,你们家的酒是真的够劲!香!烈!好! 有人提醒:你小心着点儿唾沫星子都要喷到人家小娘子脸上了。 唐见微倒了一杯醒酒茶给他,二十串烤串已经烤好,唐见微将矮案和交椅摆正,邀请曾二郎和三位友人一块儿坐下,慢慢吃串。 这酒有这么神奇吗?就连曾二郎都扛不住十碗?你要知道他可是号称千杯不醉啊。 据说这是徐老板家特供的葡萄酒,在酒楼里都卖一两银子一杯呢。 真的假的?这么贵的酒,这老板居然就让人随意喝? 你傻啊,老板精得很,她知道这酒烈,就算让你敞开肚皮喝你也喝不了几碗。你看曾二郎都扛不住,你觉得换成你你能喝几碗啊,估计到第三碗就倒那了。 不行,我得尝尝这一两银子一杯的葡萄酒有什么过人之处!唐老板,给我来二十串肉串,我也要喝酒! 虽然知道老板的心思,但是美食美酒当前,新年里怀着想要彻底放松放松心情的百姓们,完全抵挡不住诱惑。 更何况大家还是会算账的。 一串烤串五文钱,二十串不过也才一百文,就算用一百文买一杯原价一两银子的葡萄酒,也是划算得不得了。 大伙儿会算账,却终究算不过商人唐见微。 唐见微早就打听过了,徐大郎专门给县里的九门东酒楼供酒,九门东是夙县两大酒楼之一,虽不比鹤华楼奢华,价格相对而言比较平民,可是作为夙县两大巨头之一,九门东也不是平头百姓能日日去吃的地儿。 当年徐大郎在契约上被鹤华楼坑了一把之后,便就下定决心再也不和奸商为伍,改供货给九门东。 本来九门东想和他签独家供货,但徐大郎被鹤华楼坑怕了,不想签独家,九门东的老板也很能理解,只签了夙县酒楼特供。 也就是在夙县的所有酒楼里,只有九门东能喝到徐大郎的葡萄酒,而其他地方想要喝也很困难,毕竟成本在这里,普通的小商小贩不可能进他的酒,价格高了没人买,可不得砸手里。 别人不敢,唐见微敢。 她算过了,这葡萄酒的真正成本一碗也没多少,酒楼卖的当然暴利,但她这个小摊子却不必一刀一块肉,杀得这么狠。 今日也只是打个名声出来,一切都是为了给烤串打响名声。 别说这葡萄酒酒劲儿大,夙县人喝不了几碗就得挂,就算真的遇到特别能喝的,唐见微也供得起。 只要烤串的名声能起来,一切都不亏。 为了喝一口一两银子一杯的葡萄酒跃跃欲试的大有人在,交了钱之后立即抢占桌子。 一共就四张桌子,曾二郎已经占了一桌,其他就三桌,立即就被抢光了。没有抢到的人就站在旁边等着,反正有吃有喝就行。 唐见微先将买了二十串烤串的客人酒碗拿来,让他们随意喝,喝完之后让她去打或者自己去盛都可以。 紫檀手里握着一大把的烤串,刚刚烤好,一一询问客人要什么辣度之后,有点笨拙地将辣椒粉洒在烤肉上,全都分了出去。 有那对情侣打先头夸赞烤串好吃,方才围观曾二郎喝酒的人已经买了两波了,唐见微送出去一波之后交给紫檀,紫檀差点手忙脚乱。 而童少悬在一旁扇风,两只手紧紧握着蒲扇,眼睛都要被熏到睁不开,依旧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狠狠地扇,扇到紫檀咳嗽连连。 好了好了,小祖宗,你没必要这么狠。 唐见微过来拍拍她:够热就行,让炭自个儿热着。你累不累?歇会儿? 童少悬有点恍惚:我明天就做一个自行扇风的机巧来! 是么?敢情好啊,童大师最好能再做一个自行烤串的,到时候咱们什么都不用干,把烤串往烤炉上一架,专心收钱就行了。 唐见微的话给了童少悬启发,她摸着下巴,认真看着炉子: 也不是不行 她已经在思考确切可执行的方法了。 我随便一说,得您老人家有空才是。 我有空啊,正月里休息,自然有空得很。唐见微我好饿。 童少悬摸了摸扁扁的肚子,眼睛里发亮,带着乞求的眼神暗示唐见微。 唐见微有点为难:多少人排着队等烤串,每个都是十几二十串的要,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好意思插队? 我没想插队!我可以等!童少悬立即提起精神头,只要今晚能让我吃上烤串,等多久都行! 唐见微心里一面鼓被童少悬的可爱敲得咣咣响。 怎么回事,以前她分明对这类型的可爱完全不感兴趣啊 人真是善变 唐见微不忍心让她等,便提高了声音对所有客人说: 诸位街坊,承蒙大家照顾,小店今夜刚刚开张,这烤串烤熟需要时间,可烤串就是要吃这热辣的烟火气儿,凉了反而不好吃。让大家久等,小女在这儿给大家陪个不是。 众人笑道不打紧。 唐见微转头对众人介绍:这位是我夫人,童家四娘童少悬。 大家的目光一瞬间集中在童少悬身上,不免有人打趣: 认识认识,这可是咱们夙县神童! 平时要么不去书院,一去书院就把先生怼得哑口无言的,可不就是咱们童四娘吗? 还有人后知后觉道:原来唐老板就是天子赐婚的博陵贵女,失敬失敬啊。 童少悬被她这一下弄得脸上发烫,悄声问责唐见微:你这是干什么? 我在为你争取插队的机会。 ?? 唐见微示意她别打断,继续对大伙儿说:我和我夫人正月里就要成亲了,可毕竟还没正经过门,她这就不辞辛苦跟着我出夜市了。大家都看到我夫人拿着扇子在这儿扇了一晚上,不喊苦不叫累,就想吃根串。承蒙大家照顾生意,这会儿还欠着大家百来根串呢,炉子已经占满,加不了了。小女向大家求个情,能不能让我夫人先吃两串解解馋,回头每位客人我再送一串。 童少悬和紫檀听到她要白送,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童少悬都来不及害臊了,立即就想说我不吃了。 还没等她说出口,大家纷纷表示同意。 就给夫人两串怎么行?唐老板岂是这么小气的人,起码要来个十串才过瘾! 二位还没正式成亲呢,就已经这般恩爱,当真羡煞旁人。 哎,唐老板这么疼爱夫人,真是神仙眷侣。我什么时候才能讨个媳妇?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称赞和自怜,看向童少悬的时候都是同一种羡慕嫉妒的眼神。 要是谁家有一个像唐三娘子这样手艺好又会赚钱,还长得跟仙女似的娘子,做梦都该笑出声了吧? 童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听说外祖曾经有些名堂,可毕竟那是外祖家,他们童家除了幺女是知名神童外,其他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居然能落到天子的眼睛里。 大伙儿心里琢磨着,唐见微当真是天降福神落平户这等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家呢? 唐见微得到了客人们的同意,拿了十串出来递给童少悬: 我算是发现了,你们夙县人都很热情,不斤斤计较。看,我轻易就替你要来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65) 童少悬自小就只会闷在房间里读书画画,玩些机巧,没怎么在外抛头露面过,快要被这场面臊死了。 而且唐见微给她烤串时的场面,就像是一个成年人给孩子买了零嘴 童少悬有些承受不住这份压力,握着十根串,躲到推车之后,安静沉默且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这烤串啊,真是个好东西 唐见微似乎将香料又重新改制了一番,枯茗粉和花椒粉的比例重新调配了,似乎还加入了盐,更加提味。 而窜天红研磨成的粉不用说,辣得恰到好处,极其开胃,童少悬一口气吃了两串,辣味这才刚起来。 肉香混合着辣劲儿让她神魂颠倒。 算了,看在烤串这么好吃的份上,童少悬也不准备计较什么了。 虽然都是街坊,但这儿没什么她圈子里的熟人,为了烤串她忍了。 童少悬吃得正香,完全没发现人群之后排着队等串的葛寻晴和白二娘。 葛寻晴自然瞧见了方才唐见微和童少悬那一幕恩爱有加,一连啧出了二十个啧,啧到最后舌头都麻了。 哎,我什么时候也能找个像唐三娘一样的妻子?我就此生无憾了。 白二娘斜眼看她:瞧你这点出息。你这辈子就只有娶妻这一个志向了吗? 还有一个!葛寻晴伸出一根手指,骄傲地宣布,我还有一个比娶妻更远大的志向,就是赚很多很多钱,成为大富婆! 白二娘:那你还是再想想娶妻的事情吧。 葛寻晴:?? 这试水的烤串因为诸多因素叠加,在夙县夜市制造出了十分轰动的效果,出乎唐见微的意料。 夙县人果然嗜辣,烤肉本来就香得要命,再撒上一层辣椒粉,陌生的辛辣感刺激着夙县人,一边已经被辣到眼泪鼻涕横流,嘴唇肿成了两倍厚,一边还要嘱咐唐见微多放辣椒。 再放一点,我能行! 唐见微苦口婆心劝诸位:不是我小气,不肯给你多放辣椒粉,这可是蜀椒里最辣的窜天红,再放多点儿可得拉肚子了。明日登东之时,足下可有的受了。 登东,就是上茅房排解大事文雅的说法。 唐见微也不是想在吃东西的时候提这等事,只不过嗜辣的后果很严重,能教人一整天坐立不安。 唐见微曾经看过紫檀受过这等罪,不想自己的客人吃过她做的东西之后痛苦不堪,回头再来找她算账。 哎!唐老板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明天的事留着明天再说。今朝有酒今朝醉,要是有辣要加倍! 唐见微被这客人逗笑:行啊,那我可不客气拼命放了,这么多够不够? 再来! 这么多? 再来! 直到整根烤串都变成红色,对方才喊停。 唐见微震惊不已,夙县人真厉害啊,这得是什么样的金刚不坏之躯才敢干出这种事来。 五百串烤串很快就要见底,运来的酒也差不多喝光,陆陆续续还有一些人听到见到或者闻到了肉香,特意赶来尝尝看。 可惜赶来的时候,唐见微已经要收摊了。 这么早啊?一男一女年轻人像是恋人,听到唐见微的回答之后遗憾不已,不是吧,这才刚过亥时,夜市才刚刚开始,你们就要撤了? 唐见微笑着赔礼:今日小女初回出夜市,准备不齐,酒肉都见底了只能撤了,万分抱歉,招待不周了。若是客人需要的话可以先预定,明日无论多迟,我都会客人预留。 哎,有点麻烦,算了不要了。那女子有点嫌弃地拒绝了。 在她身边的男人宽慰她道:你不是想吃吗?那咱们就先预定上呗,明天这儿人肯定还很多。 女子便问唐见微:你们那个烤串怎么卖? 唐见微如实说了,只不过没有再告知二十串烤串随意喝酒的事,本来也是今天开业限量,明天就没有了,不然她可得亏死。 好贵哦,一串要五文钱。女子对着身边的男人嗔倒。 那男人开始讲价:不能便宜点吗?别人家没有你这么贵的。 咱们家是羔羊肉,货真价实口感好,调料也是全昂州独一家,自然贵些。唐见微想了想又道,预定二十串以上的话,除了赠送的两串之外,还可以送一叠小菜。 小菜?也行吧。 一直躲在推车之后的童少悬听出来了,说话的男子是翟五郎。 就是她三姐童少潜一直心慕的那位郎君。 那和他一块儿的女人是谁? 童少悬好奇地露出一双眼睛,往他们这儿看。 翟五郎身边的女人自然不是童少潜,而是一位装扮入时,穿着百鸟裙的小娘子。她挽着翟五郎的胳膊,两人亲密无间得很。 翟五郎交了二十串的定金之后,就在隔壁摊吃扁食。 两人说起昨日与友人一起在九门东吃喝吟诗的趣事,那女子咯咯咯地笑,说那个姓童的女子好蠢,大家都玩完了最后才叫她来,她还真的来了,让她付钱她也没二话。 五郎,那个童三娘是不是喜欢你啊?女人揶揄道。 这我怎么知道。翟五郎也笑了起来,可能有些好感吧。 嘁,你倒是给我在外面勾三搭四,不怕我扒了你的皮! 嚯,这也能怪到我头上?别人要喜欢我,难道我还能拦着不让喜欢? 你真对那童三娘没意思? 真没!我都拒绝过她一次了! 那你叫人家付钱!还摸人家手?这不是给对方希望是什么?我都看见了!而且三两银子哎!她们童家那么穷,成天喝粥吃咸菜的,三两银子可够她呕一口血了吧。你,心黑,就是故意的。 翟五郎笑着用扇子挑了挑女子的下巴:这会儿会念我,当时你省了银子不是也很开心?什么摸手,哎,我可是自我牺牲为了稳住她嘛,放心好了,我翟仲明只喜欢美人,只喜欢你这样的美 翟五郎话还没说完,忽然被兜头浇了一大盆的冷水,冻得他大叫一声直接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翟五郎回头怒视,大吼道。 童少悬手里拎着卖花摊子前拿来的已经泼了个干净的水桶,直接冲翟五郎丢了过去。 翟五郎被当胸砸了个正着,正莫名其妙之时,认出了童少悬: 你,你是童四娘。 道歉。童少悬眼里带着狠,上前一把拽住翟五郎衣襟的手里藏着一颗花椒弹,腮帮咬得发硬,盛怒之下就像是一只想要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小野兽, 道歉!为你刚才辱没我三姐的话道歉!并且保证以后永远不提到她! 周围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往他们这儿看,议论纷纷。 紫檀吓坏了,夫人平日里软得像汤圆,怎么突然凶起来这么可怕,跟要吃人似的 她平日里不是和她三姐最不对付么?听三娘说,今天中午家宴的时候两人还在桌下干架,没想到,其实她这么护着家人。 和翟五郎一起来的女人上来拉童少悬,让她放手,童少悬死活不放。 翟五郎说那些不着调的话被童少潜的妹妹听了个正着,又羞又恼,直接将童少悬推开: 哪里来的疯妇!我道什么歉!那是她乐意好不好?! 童少悬马上就要对着他的脸狠狠砸一枚花椒弹的时候,一盆子滚烫的炭冲着翟五郎盖过来。 翟五郎吓得抱头乱窜,勉强躲过,但还是弄得一鼻子灰。 你们这是要谋害我性命 翟五郎还想要控诉的时候,发现一大把锋利的竹签子抵在他的脸前。 他噤若寒蝉,差点跪地上。 我夫人说了 唐见微手里稳稳地握着一百根竹签,对准翟五郎的脸,随时都有可能将翟五郎那张引以为傲的小白脸戳成筛糠的冰冷眼神让他胆裂魂飞, 道歉。 ※※※※※※※※※※※※※※※※※※※※ 唐见微:看不出来我夫人挺猛啊。 童少悬:滴滴滴,超速请下车! 唐见微:??什么时候上车的我怎么不知道? 第52章 翟五郎活这么大, 从来没有被这玩意指过。 签子的尖端无比锋利,要是真的扎下来,可不只是毁容这么简单。 这是哪来的疯子? 可这女人带着让人不容置喙的气息, 而且手中的力气巨大, 挣了好几下都没挣开。 翟五郎不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下一刻,这把签子真的有可能全都插进他的五官之中。 阿惠,阿惠??翟五郎转头去要找他的恋人, 却不见对方的影子。 旁边有人一边吃烤串一边说:别找了,早溜啦。 翟五郎见周围没有一个人可能愿意帮他,全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他跑又跑不了, 只能服软。 抱, 抱歉。翟五郎喉头滚了滚, 挤出这两个字。 唐见微依旧不依不饶:为何事道歉?向谁道歉?! 说的时候手中的签子已经戳在他脸颊上。 翟五郎吓得大叫: 为我的口无遮拦道歉!向童三娘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说了!不说了! 唐见微看向童少悬,童少悬微微点了点头,唐见微松开了翟五郎。 葛寻晴和白二娘听到了动静,好像是童少悬她们的声音,立即将手中的串吃完, 赶忙上来援助。 童少悬看这翟五郎没点骨气,被吓得吱哇乱叫的模样, 深深叹了一口气: 童少潜, 你看人的眼光也太差了吧。这是什么乌龟王八蛋。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前方的人影一晃, 童少潜出现在她面前。 童少悬:哎?你怎么在这里? 童少潜没搭理她, 冲上前去, 狠狠一脚踢在翟五郎的小腿上。 翟五郎刚想迈开步子逃离此处, 就被踢了个正着,痛得他捂着腿在原地转了仨圈。 童少潜听到了看到了,整个过程她就在一旁的人群里瞧着。 本来她是想直接调头走人的,这么丢脸的事情,她不想面对。 可是没想到,阿念和唐三娘居然为了她的事这么愤怒! 若是这时候她本人跑走了,那叫什么事!岂不是辜负家人对她的保护?! 童少潜怒从心起,不走了,提着裙子奔上来,一脚踹了上去。 这饱含怒气的一脚完全没有顾及后果,不管不顾上去就是一脚倒是发泄不少的气出去,可是没踹对地方,自己的脚趾也疼得快要断了一般。 翟五郎对着童少潜大骂: 你这个恶妇,怎可踢人! 伸手一把推向童少潜的肩头,想要将她推开。 童少潜脚趾剧痛,一时间难以挪步,但是翟五郎到最后也没有碰到她。 就在翟五郎的手掌距离她还有一指距离时,白二娘冲上来,直接将他推飞。 白二娘家以前是奴籍,小时候跟着耶娘一块儿干了不少苦力,力气较一般人来说大多了。翟五郎毫无防备的被她这么一推,往后连退了七八步,最后摔在地上,屁股差点墩裂了。 你没受伤吧?白二娘回身来扶童少潜。 没有童少潜瘸着一条腿,硬是忍着疼不吭声,不想在这姓翟的面前露出狼狈之态。 翟五郎没再回头看,站起来之后推开看热闹的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童少悬走上来,和三姐一个对视。 童少潜嘴角抽动了一下,童少悬低声一叹,张开双臂抱住她,用怀抱挡住她的脸,在她耳边用只有她们姐妹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如果不舒服的话,就哭一哭吧。 童少潜后背剧烈起伏,眼泪很快将童少悬的前襟打湿。 童少悬知道她三姐平日里看上去没心没肺,好像对所有事情都不在乎,但其实是一个很容易投入情绪,也很容易受伤,内心脆弱的人。 她要是喜欢谁,只想要对那个人好,想要把自己所有一切都给对方。 可惜,这几年来暗恋过明恋过的结局都差不多,不是被忽略就是被甩,现在可更厉害,被吊着骗银子。 这还是童少悬亲耳听到的,还有多少是背地里她根本不知道的呢? 真是脑子缺根筋 葛寻晴和白二娘请街坊们别再看热闹了,本来这小娘子脸皮就薄,再围观下去只怕这头刚刚哄好,那头就要再投湖自尽。 紫檀手里拿着蒲扇,走到唐见微身边小声说: 还以为她们姐妹俩感情不和,天天吵架掐来掐去,没想到到关键时刻夫人这么向着她三姐。薄薄的小身板居然敢上去和那男人硬碰硬,也不怕自己吃亏啊? 未必。 唐见微其实早就注意到童少悬手里握着一样东西。 虽然不知道她藏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可是从童少悬擅于制作机巧来看,肯定是能够自保,甚至是能够打击对方的暗器。 唐见微有点好奇据说长孙燃的确会制作非常强悍毒辣的暗器,甚至能运用于战场之上。 她所研制的暗器一出手,寸草不生! 她倒是很想知道童少悬从《大衍鹤集》里面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杀人密器。 . 收摊回家,今晚唐见微赚了两千多文,只是刨除成本之后也不剩多少。 不过今夜算是打响了她在夜市的名气,明日烤串可以多准备几番,其他各种各样的小菜也可以一齐备上。 本来她想去帮一下童少悬,毕竟童少悬那点儿小力气,前段时间自己走路都困难,现在稍微好一些了,也未必能扛得动她三姐。 不过转念想想看,这是她们姐妹俩的私人相处,她若是去打搅的话,恐怕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也罢,唐见微先回西院去收拾一下今日残余。 童少潜让童少悬别带她回前厅了,要是被耶娘知道这件事情,肯定得念叨死她。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66) 直接去东院卧房好了。 你还能走得动吗? 不然你背我? 信不信我给你丢路边? 童少潜作势又要哭,童少悬立即投降,将她的胳膊从自己的脖子后面绕过来,握稳了,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支撑着平衡,慢慢向东院挪过去。 两人穿过竹林,一块儿走在回廊间,抬头看着正月里刚刚换过的纱灯。 纱灯从月光黄换成了喜庆的红色,映在她们两张相似而沉默的脸上。 好像这几年的纱灯越做越好看了。童少悬率先打破沉默,以前的纱灯又小又简陋,还容易破。我记得有一年正月里风大,秋心没将纱灯挂牢,一阵风吹过来直接把纱灯刮到竹林里,差点烧起来。 说到这件事童少潜也想起来了,乐呵呵地笑道:可不么,听到要走水吓死我了,还以为咱们这老宅子要被烧成灰烬了。 然后你就一个健步扑到烧着的纱灯上,翻滚着,用身体将它碾灭了。 童少潜:???还有这事儿?? 有啊,可把耶娘吓坏了,想要过来救你的时候,大姐一把将你拽了起来,然后全家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你。 说到大姐,童少潜的记忆恢复了。 从小到大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大姐。 童家最会揍人的绝对不是宋桥,可是童少临。家里的几个弟妹都被她一双铁手教训过。 童少悬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依旧不太理解:说起来,你当时为什么就能用身子来灭火?幸好当时也是冬日,穿的衣衫厚,不然的话可能你就和那纱灯一块儿烧成灰了。 童少悬,你就不能盼你姐一点好? 以你的脑子,很难和你解释。 两人一路用熟悉的节奏斗着嘴回到了童少潜的房间。 本来还痛得要命的脚趾,因为妹妹全程细数她过往的糗事,几乎被转移了注意力,也没有那么疼了。 直到回到屋里,上药的时候才发现脚趾肿得跟萝卜似的,鞋都差点脱不下来。 童少潜痛得龇牙咧嘴,童少悬蹲在她面前,说了一句让她万分恐惧的话: 不是断了吧? 你别咒我! 我真的没咒你,肿的这么高,很有可能是骨头有问题。 你什么时候还懂这些医理了? 我不懂,但是听唐见微说过。对了,我去叫她过来看看,她肯定比我懂。 哎?不用了吧? 怎么了?你还不好意思啊?你这脚要是不看好的话,明天肯定走不了路。你是想要往后的一个月都痛得要命,和我之前挨了板子似的只能卧病在床? 那,这么晚了还麻烦她,会不会不太好? 放心,她没这么早睡。我去找她了啊。 童少悬兴冲冲地去了西院,唐见微果然还没睡,正在切羊肉,紫檀在旁边帮忙串,唐观秋则按照唐见微说的多寡,将各种香料调味倒在羊肉上。 刚刚靠近西院就闻到了香料的味道,童少悬踏着夜色而来,看到好几大盆的羊肉,一脸的兴奋: 我先预定二十串!不,三十! 吃三十串你的喉咙可就别想要了,不行,就十串。 唐 再啰嗦连十串都没有。 有手艺了不起啊! 没等她再开口,唐见微就去洗手了: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知道啊,肯定是去看你三姐。是不是脚趾红肿了?她那力道应该没断,我拿点药过去看看。 童少悬觉得她更神了,她只是要三十个串而已,唐见微都知道她三姐脚趾没断了? 唐见微让紫檀按照先前说好的顺序处理着肉,她一会儿回来。 去东院的路上,童少悬有点好奇: 你为什么会选择习武?习武难免磕磕碰碰那么辛苦你们博陵人习武的多么? 博陵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辛苦,自己喜欢便坚持下来了。唐见微和她一块儿在游廊前行,童少悬的话让她想起一些事, 不过硬要说原因的话的确有原因。我五六岁的时候,我阿耶就已经在朝中任职了,我阿娘的茂名楼开业之后很快爆红京师,那时候正是我们唐氏原嫡一家崛起之时,无数人因此眼红。到了八九岁我去书院读书,散课之后被一群世家子带到小树林里去了。 童少悬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后来呢?! 后来,就是推推搡搡让我以后夹起尾巴做人,不然的话就刮花我的脸。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童少悬就觉得后背发麻。 没想到博陵府不仅光怪陆离,还是这么凶残的地方,在夙县长大的她倒是听说过同窗之间相互有些矛盾,却没有见过八九岁的稚童围堵欺负一人之事。 这件事之后我就去习武了。刚开始习武的那两个月不是她们的对手,但是半年过去我已经将这群人全都揍趴下了,有两三个的牙被我当场打断。 童少悬: 这事儿似乎不太该问,一问她便想起在摇星湖畔,一招让人脱臼,又赐她一只无头鸡的唐见微。 从那以后我发现了身怀武功的好处,就一直坚持锻炼下去。有功夫在身,似乎更有讲道理的余地,遇到危险也能自保。 唐见微看向童少悬:所以你怎么问这个?难道你想向我拜师学艺?这有点难,我看你天生骨骼不清不奇的,恐怕不是个习武的好材料,别练两天散架了。你还是老老实实读书,研磨你的 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童少悬哼一声,就算不会武功,我也有自保甚至是保护别人的方法。 说到这件事,这回倒是换成唐见微好奇了: 你刚才手里拿的是什么? 嗯?这都被你发现了? 可不么,平时看上去似乎挺缺心眼的,但我不觉得你是那种毫无准备就和男性争斗的人。 你在夸人之前还要先损一下是什么毛病? 所以我认真观察了一下,我发现你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肯定是那种一拿出来就能出奇制胜的法宝!莫非也是你们长孙家的祖先留下来的秘宝? 还真是。童少悬将一直随身携带的花椒弹拿出来,给唐见微观摩, 它叫花椒弹,顾名思义里面填充的是特制的花椒粉,外面这一层是薄蜡。若是不对它施力的话很稳固,需要使用的时候先行捏一把,捏破了蜡壳之后,再向目标投掷。 当然也可以将花椒粉握在手里,直接向对方脸上扬过去,前一种方法适合攻击远距离的目标,后一种方法比较适合在暗地里偷偷袭击,无声无息。 童少悬眯起眼,做了一个十分危险的眼神。 还想着玩偷袭呢? 就只有一条命,要是遇上真正的危险自然是保命要紧。 听得出来是你们这些文弱书生的歪理。 童少悬不理会她的嘲笑,继续介绍她的秘宝: 使用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千万不可以站在迎风处,不然的话花椒粉被吹回来糊自己一眼睛,那可就全完了。 唐见微将小小的花椒弹用捏在三指之间,抬起来对着光转了一圈: 花椒粉啊,我熟。但是它不就是麻么?这也可以当武器? 童少悬赶紧把花椒弹夺过来,握牢了:别闹,要是一个不小心被你捏碎了,可得都扑到你眼睛里,到时候你这双眼睛就得瞎了。 还能瞎?这么厉害吗?你捏一个我看看。 不行!万一弄到自己的眼睛里怎么办? 怕什么,这会儿又没有风。而且我傻呀,我就想看看它里面什么样,怎么会弄到自己眼睛里? 这可不是一般的花椒粉!是用了 童少悬可知道花椒弹的厉害。 研制的过程中不可能万无一失,有一次她忘记手上粘了花椒粉,不小心揉了一下眼睛,当场就被刺激得睁不开,麻得她嗷嗷直叫,眼泪狂喷。也不敢动手揉,花椒粉越揉越容易瞎。 在童少潜的帮助下,用大量的清水冲洗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勉强再次睁开了眼睛,但依旧感觉又麻又辣,非常不舒服。 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用眼睛吃了一顿水煮鱼。 唐见微对一切食物都很好奇,倒是从来没想过花椒还能当武器。 本来她也没这么想看,可是童少悬越这么说她就越好奇,趁童少悬不注意又将花椒弹溜到手中,抬起手将花椒弹置于高处,身子往后撤,童少悬够半天够不着。 不是说比我高了吗?看上去好像是在说大话嘛,我稍微踮一点儿脚你就碰不到了。 童少悬的确伸长的手臂也够不到,她又不敢太过暴力去抢,被急了个面红耳赤。 唐见微你别闹了!快还给我! 你也太小气了吧,我每天给你做那么多好吃的,就想看看你的花椒弹而已,你都不给。 不是我不给,这就不是拿来玩的!哎!唐见微你好烦啊! 唐见微学她的夙县口音,细着嗓子道:唐见微,你好烦啊! 童少悬: 唐见微哈哈大笑,忽然手掌间一松,感觉有什么东西错开了。 她的表情在一瞬间凝滞。 童少悬迅速发现了她的异样,惊恐道:你,不会是 唐见微的笑容也慢慢僵硬,举高的手臂根本不敢放下来,整个人以顶天立地之姿凝固了: 我好像,把你的花椒弹捏开了。 ?! 不过你放心,我还握得住,绝对不会让它 唐见微话还没说完,就听童少悬大叫一声: 漏了! 唐见微感觉到握紧的手掌之下,有一些跟沙子一样细碎的、根本难以握住的东西缓缓顺着掌间的缝隙往外溜。 与此同时听到了童少悬的话,让她下意识抬起头想看个明白。 夙县冬日里虽说没有博陵洞春等地那么严寒,风也没那么凌冽,可是单论起风来说,还是有的。 好死不死,就在唐见微抬起头的一瞬间,很是时候地刮来了一阵风。 风也不大,顶多是拂面清爽的程度,但对于粉末状根本握不住的花椒粉而言,足以让它们狂舞。 呼地一声,花椒粉扑向唐见微的脸,童少悬几乎在同时想要护住她,一把将她的脸抱住,冲击力之下没站稳,两人一齐从游廊扑了出去,滚到了竹林里。 童少悬将唐见微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一只手还撑在了不清不楚的地方。 童少悬急忙从那片柔软之上挪开手,脸色大红: 对、对不起! 唐见微却完全没有怪罪她的心情,眼睛已经睁不了,麻辣的感觉万分刺激,几乎能喷出火来: 眼睛我眼睛!花椒粉进眼睛里了! 啊?你别揉,千万别揉!越揉越难受! 童少悬跪在唐见微身前刚握住她的手腕,以防她乱动,自己的眼睛也开始一阵阵地发麻。 她心里暗叫一声完了,不敢再眨,直接闭了起来,眼泪疯狂往外涌: 我眼睛也进花椒粉了! 啊?!那,那怎么办! 唐见微眼泪簌簌往下落,两人一个坐一个跪,相互牵着对方的手,四只眼睛没有一只能睁开。 别急,我们慢慢站起来这儿是我家,就算闭着眼睛我也知道水井在什么地方。来,咱们一块儿站起来。 她们握着对方的手,一齐起身,唐见微疼痛难忍,倒吸了一口凉气,童少悬安慰她: 我知道中了花椒弹非常难受,特别是进到眼睛里去,所以我刚才才说不要玩了,你偏不听! 唐见微感觉两个眼睛的位置已经不是她的眼睛,变成了两口烧红的铁锅,烫得她的脸部甚至是五脏六腑都快熟了。 我错了唐见微带着哭腔诚恳道歉,我只是想要闹一下而已没想到你的花椒弹这般厉害。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胡闹,都听你的。 看不到唐见微现在的表情,光听声音都知道她难受。 唐见微发颤的声音磨在童少悬的心上,让她心尖发痒发酸,跟着唐见微一起不舒服。 好好好,我又不是在责备你,只不过是不想你受伤。你别哭。走,我现在转身,你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去水井! 好! 童少悬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 即便眼睛难受得厉害,依旧强行忍耐着转身,脑海里构建出童府的地形图,伸手向前打算摸索一番。 谁知才刚往前迈出一步,唐见微一脚踩在童少悬的裙摆上,两人惨叫一声,再次跌在一块儿。 不过这次倒了过来,童少悬正面贴地,唐见微叠在她后背上。 童少悬穿的是高腰襦裙,因为刚才那么一踩,直接被踩到了腰部,场面混乱不堪,而且姿势极为不雅。 唐见微。 童少悬被压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只剩一口气似的。 就在这时,童少悬听见吧嗒一声,似乎是纱灯坠地的声音,以及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谁?童少悬问道。 四四四四娘,我不知道你们俩在这儿!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67) 原来是秋心。 秋心的声音打着抖,看到竹林里这一幕她又惊又羞,将惊掉的纱灯拾起来,转头就溜: 我不打扰四娘和少夫人的野趣了,我我我走了! 童少悬和唐见微: ※※※※※※※※※※※※※※※※※※※※ 第53章 秋心提着灯匆忙要逃。 你童少悬叫道, 你给我回来! 秋心都不好意思回头:我回来,不不打扰你和少夫人吗? 也难怪秋心会瞎想。 其一自然是因为童少悬和唐见微在竹林里十分意外造成的姿势, 的确让人不乱想都难。 大半夜一对即将成婚的恋人交叠在昏暗的竹林里,除了做亲密之事外还能是什么?难道还能是在研读《论语》不成? 这其二么,罪魁祸首还是大娘子。 就在一刻钟之前,秋心照例提着灯笼巡视院子一圈,在睡前好好检查一番宅内的情况,瞧瞧有没有异动,几扇门都闩好了没有。 路过童少临卧房时,听见里面有声响。 秋心年纪小,自小长在童府院子里, 周围都是年纪大过她的姐姐, 时不时有些成人之事溜入她耳朵里, 让她对此更加好奇和向往。而大娘子与大夫人又是婢女间最喜欢聊及的八卦, 如今她听到这等动静,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靠近窗棂 屋内安静了片刻, 不久之后, 她听到大夫人的一声轻哼,以及大娘子的声音: 看来这处还能再开发开发, 你喜欢得很呐。 这句话清晰地落入秋心的耳朵里,让她脸色刹时爆红,脑海中已然构建出一幅不得了的画面,如同被火烧了腚一般, 飞也似的逃走了。 随后便在这儿遇到四娘子和少夫人 秋心这一夜可谓多姿多彩。 童少悬快被她气死了:打扰你个头!我们中了花椒弹现在完全看不见了,你回来扶我们一把啊! 唐见微艰难地支起身:秋心, 你过来。 秋心这才缓缓回头, 借着纱灯里微弱的光往竹林里看, 的确看见唐见微的眼睛已经红了一圈,即便紧闭着双眼,依旧很吓人。 秋心哎呀一声:四娘,少夫人,你们还好么?! 唐见微:不小心将阿念的花椒弹弄到眼睛里去了。你带我们去水井边冲洗冲洗。 好!好!我过来,你们别动啊,不然又要摔着了! 听秋心慌慌张张地往她们这边走的时候,童少悬将嘴里的细砂子呸了出来,心中不免感叹,她家的小仆娘根本都不听她说了什么同样的话她说没用,得唐见微来说,立即起效。 这叫什么事啊? 呼! 童少潜被自己打呼的声音吵醒,醒来时发现不知何时居然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迷蒙地睁开眼睛环视周围,看到自己依旧晾着冰冷且红肿的脚趾,总算想起来她为什么会独自坐在房间里睡着了。 阿念呢? 不是说好了去叫唐见微过来给我瞧伤的么?怎么一去大半天,谁都没来? 童少悬一只脚穿鞋一只脚悬着,艰难地蹦跶到窗边往外看,想要看看那两个孩子在哪儿。 挺凑巧的,这才一看,两人就推门进来了。 我都睡一轮了。童少潜打趣道,你俩总算想起我这个病患了,我还以为得等到明天天亮你们才会来呢。 童少悬和唐见微同时转头看她,红肿如桃的眼睛一模一样,吓得童少潜以为闹鬼,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哎呀娘啊!你们这是中了什么邪?!童少潜没控制住,一嗓子飙出去连院子里的阿黄都被她吓着,狂吠不止。 虽说脸上瞧着还很吓人,但及时用井水将花椒粉都洗了出来,她们这会儿也算是能看见事物了,只是吓人的红肿得再静养三日才能消除。 童少悬坚决不说怎么弄的。这么幼稚又丢脸的事儿要是被她三姐知道了,等于全家乃至全夙县都知道了。 被自己制作的暗器弄伤了眼睛这等糗事,指不定会成为每年正月里必定会拎出来逗闷的趣事儿虽然对童少悬而言可一点都不有趣。 这事儿童少潜一定不能知道! 童少悬正要转移话题,就听身边的唐见微直言不讳: 刚才和我阿念玩闹来着,我非要看她的花椒弹,结果害得我们两人都受了伤,这才过来晚了,三姐莫怪。 童少悬痛心疾首:你怎么把实话给说出来了?! 唐见微:? 罢了罢了,唐见微根本不知道童少潜这张嘴多碎,这些年欺负了她多少回,如今又有这么好笑的事,童少潜岂能放过? 童少悬已经做好被嘲讽一番的准备了,谁能想到童少潜完全没有想要嘲笑她的意思,听完唐见微的话之后,立即一瘸一拐地上前来,担忧地捧着妹妹的脸,仔细看她的眼睛: 怎么回事啊你们俩,这么不小心!现在怎么办?痛不痛?需要敷药吗? 童少潜眉头都拧在一块儿了,眼睛里全是心疼,担心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演出来的,是真心实感在担心妹妹。 这不太对啊!童少潜什么时候真的像个姐姐一样温柔对待过她?! 不过,今晚也是童少悬她自己先反常,先为了姐姐怒发冲冠,现在姐姐反过来关怀她似乎也合情合理。 但是 没被嘲笑,反而收获了满满的关心,让童少悬不太习惯。 她推开童少潜的手,将自己的小脸救回来,嘴硬道: 没事啊,我做的东西我自己最了解,用大量的水冲洗过后休息几天就好了,不用担心。其他的我指望不上你,只希望你管好自己的嘴,别到处去说就行。 童少潜却道:你不说我都没想到。这事儿等下回遇到你那两位同窗的时候,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她们。 你?! 童少潜忍不住笑了起来,跟唐见微说: 我妹妹真是可爱得紧,一说就信,一逗就怒。 童少悬:屁! 童少悬立即转头看向唐见微,满脸期待唐见微你给我正名啊! 正在帮童少潜看伤口的唐见微完完全全辜负了夫人的期望:是啊,特别好欺负,我就老爱欺负她 童少悬:?? 哎,以后你可怎么办?童少潜担忧地对妹妹摇了摇头,就你这样还想入仕当官?不怕被啃到渣都不剩? 童少悬正要开口,唐见微先接了过去: 我倒是觉得阿念特别适合入仕。朝堂之上的确有明抢暗箭,但有我在后为她把持谋划,她只需施展才能便可。 哎?这么说起来,唐公以前正是供职于户部吧?你从小见过不少达官显贵,对官场的事情也很了解了? 说不上了解,但是基本规则往来倒是略知一二。 唐见微和童少潜两人就这样旁若无悬地聊了起来,一会儿说朝堂险恶,一会儿说童少悬心思单纯,再往后没法听,开始在童少悬本人面前肆无忌惮聊起她小时候出的各种丑和干过的各种蠢事,把唐见微笑得前俯后仰,看得出来已经将其一一记下了。 童少悬: 我人就在这儿呢你们就这么猖狂?是觉得我现在手里没有花椒弹治不了你们么?!信不信我马上回房找武器? 童少悬真是万分后悔找唐见微过来。 奔西院一趟伤了眼睛不说,到头来还是躲不过黑历史被抖落个一干二净的命运。 童少悬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三姐的事情她一概不理! 绝不! . 童少潜的脚趾骨果然没断,在唐见微的妙手医治之下,三天后走路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后来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与翟五郎有关的圈子里,所有的月钱都攒着,发誓绝不再花在任何王八蛋身上。 以后我只喜欢喜欢我的人,只给喜欢我的人花钱。童少潜郑重其事对自己发誓。 虽然她没有再主动去找翟五郎,不过翟五郎被抛弃一事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童少潜没觉得开心也没觉得不开心,甚至这件事都没能在她的脑海里待过几息,便抛之脑后了。 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选一份大婚贺礼送给四妹和妹妇。 为了这份贺礼送得妥帖,这几日她都泡在市集里,几乎整个夙县的店铺都被她踏平了,却没能挑选出任何一件中意的。 她妹她很了解,最喜欢的不过就是难觅的手抄典籍,用作机巧的零件,或者直接给银票她都高兴。 毕竟要完成那本《大衍鹤集》里面所有的机构图,除了要脑子之外,更重要的还是银子。 有银子才能铸造特殊的金属部件,童少悬又不喜欢拿自己造的东西出去买卖换钱,所以进度一直都不快。 妹妹好伺候,可是那见多识广的世家女可不一样。 夙县这里的东西,恐怕都是博陵几年前流行过的旧玩意,就怕花了银子人家唐见微根本看不上眼。 哎,送什么才好 可愁坏了童少潜。 阿深姐姐。 听见有人叫自己,童少潜回头,发现是童少悬的同窗白二娘。 白二娘穿着一身旧棉袄,正在将她家店铺的摊子撑好,物件一样一样拿出来,看到童少潜路过便打了个招呼。 上次好像就是这位白二娘将翟五郎推开,将她救下来的吧?童少潜还没来得及道谢呢。 这有什么好谢。 听了童少潜的话,白二娘把花一盆盆摆好,你是长思的姐姐,看见你有危险,我自当挺身而出。 没想到这小娘子比自己小了两三岁,平日里冷着一张脸也不太爱说话,人倒是挺仗义。 那我也不多说废话了,等上巳节之时咱们一块儿踏青祓禊,就这么说定了啊。 三月三上巳节,是大苍春季里很重要的节日,每年这个时候所有大苍百姓都会到河畔游春宴饮,沐浴祓禊。 一家人出门自然就是到河边洗洗手洗洗脚而已,不花一文钱。 但是和友伴出门便不同了,大伙儿都要出钱,买酒买肉吟诗作对,花费不菲。 白二娘家里供她在白鹿书院读书已经很吃力,她没这等多余的闲钱出游。 童少潜真心邀请她,她也不好当面泼人冷水,只先应下来,回头再找理由推辞。 童少潜第一次知道白二娘家里是卖花的,一盆盆的花好看得紧,还有些盆栽趣玩。 就算博陵女子见多识广,可好看的东西总是不会拒绝吧? 童少潜心里想,成亲之后唐三娘就要搬去东院,东院里光秃秃的什么摆设也没有,她这种讲究人肯定不喜欢。添置些盆栽花草,再怎么样也不会惹人厌。 童少潜在心里暗暗夸赞自己聪明,便跟白二娘询价。 听说这是要送给童少悬的新婚贺礼,白二娘也不好要她的钱,童少潜不干了: 那可不行,一码事归一码事,无论我买来做什么用,那也是咱们的生意,你要是不要我的钱,我去做别人家的生意了! 说着童少潜还真的要走,被白二娘拦了回来: 那这样,咱们一块儿送吧,你给我一半的钱就好。其实我也在苦恼给长思送些什么贺礼,毕竟这可是她大婚之喜。琢磨了月余都没有头绪,阿深姐姐这么一提醒,帮她布置院子应当可行!阿深姐姐,咱们便如此说定了吧?两日之后找个长思不在的时候,我带上花草盆玩上童府去,给长思一个惊喜? 这有点难办啊,正月里咱们长思可都卧在家里,想要将她拔出门可真不容易。 寻点借口呢?和唐三娘商议商议? 童少潜笑道:行,交给我了,提前一日我来通知你。 . 有了第一日夜市打下的基础,往后几日唐见微的烤串摊子越来越红火,椅子案子也越摆越多,收银子收到手软。 唐见微的烤串大火,比当初初来乍到的油条还要火热,正月里很快传遍了整个夙县。 烤串跟油条灌饼这类顶饱的早点还不太一样,属于越吃越上瘾,越吃越香越吃越想吃的魔性食物。 就算是前一晚吃过了,吃到饱喝到天亮,第二天闻到烤肉的香味,看到那人声鼎沸的烟火气儿,大伙儿还是接踵而来。 辣味配着烈酒,一口气吸一整盘的辣炒河螺,酸辣慈菇片,还有七七八八下酒的爽口小菜,当真过瘾。 有地方坐有小菜有酒,吟诗作对聊闲话,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啊,再加上老板的手艺实在太好,烤串这个东西吃起来一串接一串根本不费劲还特别上瘾。 有滋有味刺激着感官,让人流连忘返,与三五好友吃串喝酒,恨不得直接睡在唐见微的摊子上。 唐见微要的就是这份热闹劲儿,而客人们是为了一边吃一边闲聊而来,吃得特别慢,有些甚至一待能待两个多时辰。 为了招待更多客人,唐见微需要铺设更多的桌子。 渐渐地,四张桌子变成六张,转眼又成八张,今天唐见微打算直接再加八张,这么一来一晚上赚个十五两银子不成问题。 唐氏宵夜摊所占之地越来越大,周围的几家小商贩自然不同意,切颇有微词,觉得自家生意被挤了,并不乐意让唐见微铺开了摆。 本来地方就小,你都给占了,我们怎么办? 就是,都是做买卖的,你何必赶尽杀绝? 唐见微知道自己铺得有点大,可是只有铺大了她的烤串才能卖得更好。 坊门口都是流动摊点,谁先到占了哪块就是哪块,但如果她让人天没亮就在此候着,占满半条街的话,依旧会被别家围攻。 此时她若是在市集里有个固定铺子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流动性,是小摊的好处,也是它的坏处。 不过,这点小事也难不倒唐见微。 做生意自然是以和为贵,跟客人要客客气气的,同行更是别招惹为妙,不然同行会在背后给你使什么样的绊子,你根本想象不到,未来都是麻烦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68) 唐见微打算花钱消灾。 唐见微询问临近的几家摊子一日的流水,听完之后算了算,很合适,便直接将临近的摊子给买了下来。 她给同样的流水,但不需对方任何时候东西,只要地盘。 都是生意人,谁不会算账? 如此一来等于他们不需要早起也无需在正月里喝着冷风看摊子,只要让出这块地方,就能赚足一日的钱?! 这和天上掉银子有什么区别?! 而且唐老板是按日结算,往后要是再有变动,他们直接把摊子支回来就行。 他们人多而且还是在夙县扎根好几代的本地人,自然不会怕一个外来户胡作非为。 谈妥之间,唐见微的夜市摊子铺出了十六张桌子的场面,每夜人满为患,想要有一席之地得天还没暗就来这儿占桌子。 第三天晚上,有人为了抢桌子大打出手,可把客人们吓坏了,还是唐见微冲进去一把将两方人马扯开,这才避免更可怕的流血冲突。 占桌的事儿的确烦人,唐见微已经没地方再扩张了,而有些人就喜欢早早来抢位置,却只点几根串和一盘辣炒螺丝,一坐就是一整晚,很耽误生意。 每晚都来帮忙的童少悬跟唐见微说: 你不如设一个下限,那便是只有买五十串烤串,或者花到二百五十文钱的顾客才能不限时长入坐。 那岂不是得罪客人?唐见微不太同意,就算花钱少也是客人,做生意第一原则便是不能把客人分成三六九等,只赚大钱而看不上小钱的话,财会外流的。 我又不是让你不理会花钱少的客人,你可以限时啊,比如买五十串烤串以下或者花销在二百五十文以下的客人,限制三炷香的时间,香燃尽就走人。也可以鼓励直接外带不入座的客人,给他们一定的赠物或者减钱,肯定会有人愿意。如此一来可以提高座椅利用率,说不定到最后流水不变,你还能少付一些'契租'钱。 唐见微听完之后乐了:行啊,咱们阿念除了会造机巧,生意经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这些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可不都是最近跟你学的么?除了沾一身熏烤的味道,还沾上不少铜钱味儿。 童少悬拿着蒲扇扇着炭火的时候对唐见微得意地挑挑眉。 你说说咱们俩都这么机灵,成婚之后可不更是齐心协力,赚成首富指日可待啊。 童少悬被夸奖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心里暖呼呼的。 按照童少悬的提议实施了几天,外带的人增多,每桌的客单价提升,最重要的是没人再打架了。 生意越来越红火,光是她们三人根本忙不过来,童少悬便去找她家人和婢女们帮忙。 帮忙的人是多了,可是都是临时凑数的,有些手忙脚乱。 唐见微想要自己招工,亲自培养帮手,或者直接买些奴籍小孩从小养着教着,跟在身旁,日后能为她省不少事。 不过这一切都要推后。 因为正月初十近在眼前,她和童少悬大婚的日子要来了。 婚服是早就定好了的,唐见微和童少悬也都分别试穿过了,传统婚裙那叫一个喜庆,在童少悬看来太娇媚,带着点土气。 不过听家奴说唐见微穿上婚裙美若天神,当真气质出众,什么都能驾驭得了。 听得童少悬心里直发痒。 她也想看看唐见微穿婚裙到底美成什么样啊! 明日就是大婚之日,今夜童府彻夜点灯,热闹一整夜。 童少潜跟着姐姐们一块儿来童少悬的卧房里帮她梳妆。 虽然唐见微就住在童府之中,不用一阵车马招摇过市地劳顿,但明日天一亮也是去西院催妆的。 明日宾客满堂,她俩要一一拜客,各种礼仪习俗都不可缺,可是要折腾一整日。 宋桥催促着手巧的大女儿快些帮阿念梳妆好,也好给她留些时间歇会儿,就算是眯一会儿也好,熬一整夜再加明日一整个白昼的话实在太伤身。 童少悬听到姐姐们又提到唐见微着衣上妆后是真好看,她便一直问究竟何等模样,心急的样子可是被姐姐们笑话一顿。 你急什么,马上就会知道了。童少临将翠羽簪和玉梳背重新插到童少悬新盘好的发髻上,扶着妹妹的肩膀,在铜镜里对她说道。 就是。童少潜在一旁搭腔,你今日不仅会见到她穿婚裙的样子,还能见到她脱婚裙的样子呢。开不开心,兴不兴奋? 童少悬难以置信地看她: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别乱说!有画面了好么?! 怎么了啊。成亲难道不闹洞房的吗?童少潜不明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大姐和大嫂还夜夜笙歌开枝散叶呢,你得努一把,向大姐看齐。 咳!路繁本来是陪童少临来的,没想到童少潜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话,恨不得立即夺门而出。 童少临淡淡地看了童少潜一眼,让她心里顿生寒意。 就在她以为大姐要出手教训她时,童少临往旁边让了一步,拉长着一张黑脸的宋桥立即出现在她面前。 仗着家长不在便口无遮拦的童少潜: 屁股一紧,小脸煞白。 ※※※※※※※※※※※※※※※※※※※※ 来了来了,大婚要来了。 热热闹闹人仰马翻的洞房之夜就在眼前 第54章 要不是赶上大喜的日子, 童少潜肯定又得被宋桥满院子撵着揍。 宋桥不想在吉日动粗,瞪她几眼之后又觉得糟心。 全家上下不是已经成家就是有明确的奋斗目标, 就大儿子和三女儿成日胡混,今年十八的人了,成家立业没她的份,乱七八糟的话说得比谁都顺溜。 以后可怎么办啊? 收到阿娘烂泥扶不上墙的眼神,童少潜默默潜了 天之将晓,唐观秋和紫檀带了一大堆的嫁妆,来东院铺床。 铺床习俗从前朝延续至今,于大婚开始之前,出嫁一方便会派人至迎娶一家布置新房, 展示出嫁方陪送的嫁妆。 因前朝非常讲究门第之别, 铺床所展现的嫁妆多寡, 自然代表了家境优渥与否嫁妆多, 家庭便和睦,预示着出嫁女子今后的日子也过得幸福。 前来铺床之人称之为铺母。 铺母可不是随便找一个人都行的, 此人必是福寿双全、大富大贵的女人。由她铺床, 正是有趋吉迎福之意。 到了大苍天显年间,随着科举时兴寒门崛起, 原本掌握在世家大族手里的权力和地位被各地寒门分散了不少。 门第观念依旧有,却也不似前朝那般森严今日白屋他日很有可能经由科举之途摇身一变成为显贵,这是谁都没法预料之事。 于是,民间婚俗依旧, 只不过大多数就是为了热闹,走个过场, 并不真情实意特别讲究。 唐家这头是外来的, 在夙县熟识的也限于童家人, 唐见微懒得在外找个不认识的人当铺母,就让自家姐姐过来铺床倒也真是唐见微一贯作风。 唐观秋和紫檀在童府家奴的帮助下,将几大箱子的嫁妆统统用推车推了过来。 其中一半是吴显容从博陵送来的,另一半是用这段时间唐见微起早贪黑赚回来的银子买的。 且不说那鎏金香炉和玉石雅案,就是两条柔软如云朵一般的蚕丝被就足够引人注目。 宋桥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夙县知名的苏岸人家卖的蚕丝被!一套两床的被子起码要百两银子起! 这可不是唐见微旧友送来的,是在夙县当地自己买的。 宋桥看唐观秋和紫檀将物件一件件拿出来,就像是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填满清贫的童府。 童府陈旧的墙壁屋瓦都在绽放富贵的光芒 这可是从来没想过的场面。 每个月给的月银只多不少,即便来到陌生的地方依旧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在此扎根立业,阿慎这孩子完完全全在她意料之外。 打搅各位了。 铺完床之后,唐观秋对童家所有人行礼,甜甜一笑,和紫檀一起离开。 童少临好奇道:她脑子真的受伤了吗?看她干活儿说话都利索得很。 童少潜正要附和,就听她姐继续说: 看着比咱们阿深还利索。 童少潜:你们怎么回事啊,就算今天阿念要成家了,也不用按着我一个人欺负吧! 坐在姐姐们中间的童少悬已经上妆完毕,这还是她人生第一次上这么浓艳的妆,特别不习惯。 感觉好老啊! 童少临宽慰她道:咱们阿念真是个傻孩子,居然还能不习惯漂亮这回事。不过你媳妇将你养得不错,看看,小脸蛋圆润了不少。以后啊你会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幸福的,从现在开始习惯吧,我的好妹妹。 童少悬本来还在计较一些小细节,听到大姐这么说,忽然想到今日正是她成亲的日子,从大半夜到日出,忙忙碌碌这一大遭是为了迎娶唐见微 停下来仔细琢磨这件事儿,突如其来的真实感让童少悬心中狂跳。 我和唐见微,我和那个曾经遥远的她,今天要喜结连理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唐观秋刚刚亲手铺好的床。 唐见微就要搬到东院来,与她同床共枕了。 从今往后日日夜夜长相厮守,她俩便是全天下最亲密的一对。 天光大亮,正是吉时! 童少悬穿着绛红色的婚裙,手持却扇,脚步有些凌乱又急迫地走在一众亲朋的最前面,一路热热闹闹地来到西院。 走到西院唐见微的房门前,紫檀和唐观秋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不让她进去。 紫檀笑嘻嘻道:不吟催妆诗,新娘不出来! 亲朋们在童少悬身后七嘴八舌,让她快点来一首催妆诗! 吵吵嚷嚷起哄之声不绝于耳,充斥着整个童府,也不知道谁才是今日的新人,葛寻晴更是恨不得直接帮她吟诗! 这时童少潜和人群里的白二娘两人对了一眼,立即悄然退出了人群,往东院的方向去 童少悬用却扇扇了扇红扑扑的小脸,吟诗道: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① 童少悬吟完诗之后,亲朋齐声高呼: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催到第六声之时,屋门终于在一片欢呼声中开了。 唐见微拿着和童少悬手中相同鸳鸯绣纹图案的团扇遮住了下半脸,自屋内款款而出。 婚裙穿在她身上当真飘逸如仙! 含情美目与童少悬对视的一刹那,童少悬只觉得心被一阵狂风吹到了云端。 天地万物皆无声,星汉辰星寂然转移。 她与她的妻子此时此刻相遇于人间。 夫人。 唐见微见童少悬瞧着她的双眼发直,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居然杵在门口半天不动弹,便主动伸出手来,将她握住。 童少悬看着唐见微白皙细长的手指将自己的相缠,更加出神,心里想的都是她明明每天都在干活儿为什么手还能这么好看。 阿念啊 唐见微身子前倾,两人的脸挨得很近,只有两把却扇相隔出完全可以忽略的距离。 童少悬能够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胭脂香味 你怎么了?杵在此处动也不动。唐见微一双会说话般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形,还有许多事等着咱们,莫发愣了。 看得出来唐见微的心情很好,说话的声调也比往日高了一些快了一些,一说完便迫不及待拉着童少悬往院子里去。 院中西南角的吉地早就搭好了拜堂用的青庐,所有的宾客此时已经陆续到了童府,将小小的童府塞得满满当当。 童少悬和唐见微两人还未到院前,就听到不同往日的喧闹之声。 童少悬有些紧张,手心正控制不住地冒汗。 唐见微感觉到了她的心思,便换了个握手的方式,并不松开,只与她小指相勾,带着她前往青庐。 两人一块儿踏着毡席进入青庐,先拜父母,净手之后对坐于矮案两头。 童少悬拿起一杯酒,喝三口之后递给唐见微,再吃三口肉,也给唐见微。 唐见微与她同饮共食,以示妻二人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从今往后同甘共苦,永结同心。 再各剪一束头发捆在一起放入锦盆之中。 青丝相缠,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人便是彼此的结发之妻。 拜天地拜高堂,再对拜,礼成。 二人抬起头时,同时放下却扇,凝望着自己的妻子,心中那种拔高成人的微妙和激动的思绪不断起伏。 此时正是说互说誓言之时。 童少悬拱手道:愿千秋岁里,恩爱应天长。 唐见微回道:行喜长春宅,兰玉满庭芳。② 童少悬说得特别真诚,一双大眼睛粘着唐见微的脸舍不得移开。 今日的童少悬妆感成熟,本来水蜜桃似的少女沾了一些少妇的韵味,出乎意料的好看。 唐见微被她这般直视,难得有些娇羞。 一年前刚知道自己被指婚给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时的忐忑还记忆犹新,如今这满眼的喜庆,本不相识之人、陌生的一切,转眼都已经放在心上,铺在眼前。 幸好她嫁的是个良人。 唐见微正在感慨不断,而童少悬的笑容却因一个心思慢慢凝结。 童少悬瞧着浓妆的唐见微,越瞧越熟悉。 长眉连娟丰唇朱樱,而这灵动的眼眸,似乎比她印象中的那个人还要再美三分。 平日唐见微都是清雅的淡妆,五官颜色已经很美艳,今日着浓妆之后更是万里挑一。 近处一瞧,当真是天神临世。 唐见微的美能教人梦寐不忘,童少悬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件事了,可是为什么 此时唐见微和她和印象之中的仙女姐姐居然有些相像? 在与唐见微成婚的当下居然想起别的女子,童少悬脸上一热,心内谴责自己,真是相当不该。 她有段时间没想起仙女姐姐了,可念起她时多少还是有好感于怀。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69) 童少悬痛心疾首:这对唐见微不公平,不可再想不可再念。 但 童少悬满满地看唐见微一眼,越看越像。 上了精致浓妆的唐见微和她记忆中那个仙女姐姐太相似了。 唐见微,仙女姐姐? 啊? 我是失心疯了吗?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唐见微,你 童少悬心里的疑惑刚起,手臂就被唐见微牢牢挽住,待她抬头之时宾客们已经到了面前,要敬二位新人的酒。 唐见微将童少悬的那杯递到她手中,自己拿起了另一只一模一样的。 整个早上魂儿都不在。唐见微保持着笑意,在她耳边说,今日可是咱们的大婚吉日,你在想什么呢? 童少悬看着她本是熟悉却又忽然陌生的脸,心里的想法无从说起。 梳理在博陵与仙女姐姐相遇的整个过程,她自然知道自己搭救的是唐观秋,之后她喜欢的那位仙女姐姐跟她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唐观秋一块儿送昏迷的她去了医馆,救了她一命。 而唐见微是后来寻姐姐来的,是仙女姐姐走了以后才来的。 在童少悬看来,唐见微和仙女姐姐是两条行动线,自然是两个人。 毕竟唐见微一刀砍掉鸡头的凶悍之事在先,模样气质也差很多,当初浑浑噩噩的童少悬完全没有将两人联系在一块儿。 可如今这么一串,硬要说唐见微就是仙女姐姐本人的话,似乎好像也许 也不是不可能?! 忽然想到前段时日唐见微莫名其妙与她据理力争此事时的态度。 童少悬恍然大悟:难怪唐见微会在意我和仙女姐姐是否清白,难怪能如此笃定什么亲密之事都没发生,仙女姐姐上下开弓只是为了寻药钱 原来就是她本人! 一旦确定了这件事,一切都对劲了。 之前有些困惑的地方也迎刃而解。 根本没有仙女姐姐,我从头到尾都只跟唐见微这一个人有关系。 从多年前的被退婚,到博陵相遇,再到今日大婚,里外里没有旁人,无法理解的巧合一直将她和唐见微牵在一块儿。 心里得到这个结论之后,童少悬疑惑的眼神转瞬更上一层楼,变成了深深的疑惑不解,投向唐见微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仙女姐姐特别好,特别仰慕她,她救了你一命,你为她做任何事都行?希望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 忽然想到当初唐见微摞下的话,童少悬拧紧眉头捂住心口 女魔头莫非有什么更骇人的计划? 既然没有仙女姐姐这号人物,从头到尾都是唐见微,那么我在成婚之前也不算是与人有染。但 想到此事,童少悬心里更纠结:但唐见微可是实实在在当过长公主的宠臣,以长公主的作风,唐见微怕是早就坠入毒手。 就算唐见微的彪悍骁勇已在夙县闻名,她这等脾气的人,不会容忍被人操控,可长公主岂是一般人? 说起来,当时唐见微耶娘横死姐姐又忽然生病,她祖母还想将她和姐姐远嫁,估计她是想要得到长公主的庇护,知晓长公主好吃又好美人,这才主动接近长公主,想要保下自己和姐姐吧? 换作别人可能没有这等魄力,但是唐见微能。 童少悬知道,唐见微就是那种可以狠得下心的人。 她当然知道当时唐见微的处境有多艰难。 无论唐见微和长公主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有多深的牵连,如今唐见微又是如何看待长公主的,童少悬都不愿怪她任何。 可是好酸啊。 想到赏春雅聚时,唐见微立于长公主身侧,耐心周到地为她启牡蛎时的模样,童少悬就感觉心被浸到了醋里一样,酸得她莫名其妙,无法控制。 唐见微注意到童少悬心不在焉,不知这位让人参不透的小神童在大婚之时又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不过以唐见微对她的了解,有一种可能性最大。 唐见微再次靠近她小声问:吃了什么朝食,不会是忙到忘了吃,这下饿了吧?说吧,晚上想吃点儿什么,午膳是肯定要和大伙儿一起吃的,晚上有时间的话我下厨给你做。 唐见微今日太温柔了,温柔到童少悬心里酸劲儿泛滥之后,又覆上了一层甜。 欲言之时,爆竹声骤起,结结实实地把她吓得一哆嗦。 唐见微让她提起精神来:知道你们读书人性子都比较孤僻,不喜欢应酬,没事儿,这里交给我便好。你若不喜,跟着我,藏在我身后。 唐见微自小就和耶娘一块儿应酬惯了,也有自己的圈子,每几日便聚上一次也是常有的事。 博陵所有能形成气候的圈子都不是普通的圈子,除了吃喝玩乐之外,更重要的便是打好人际基石,吸汲各族各界的情报。关于中枢关于生意的各方消息,她都可能从友人圈中获得。 即便劳累又心烦的时候,她都得应酬,久而久之便练成了百毒不侵之身,再不喜欢的场面都能笑脸相迎。 更不用说童家这边的亲眷友人们,因为沾上了童少悬的气息,还挺让她喜欢的。 童少悬摇了摇头,并没有要躲在她身后的意思,上前一步向她一一介绍引荐,这是家中哪位长辈,那是谁的老友。 唐见微被她妥帖照顾着,笑容更甚,叫人时连声音都跟蜜一般甜。 童长廷从来没见过女儿这般成熟主动的模样,不禁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 夫人,咱们阿念真的长大了!以前那个病怏怏永远需要咱们照顾和疼爱的小娃娃如今都会照顾妻子了。呜苍天有眼啊,这些年咱们给寺庙里捐的香火钱没有白费,菩萨们都听到了,都在保佑咱们阿念呢! 宋桥拿出手绢熟练地给丈夫擦掉眼泪: 哪儿是菩萨保佑?若上天真有灵,阿念就不会从小吃这么多苦,也不会投胎到完全不懂医理药膳的咱们家。若非要说有菩萨的话,阿慎才是保佑阿念的活菩萨。 唐见微跟着童少悬叔叔舅舅姑姑姨姨的一个个叫过去。 一位优雅的妇人出现在她们面前,童少悬有点不自然道: 这是我外祖母。 外祖母就外祖母,为什么这表情? 唐见微一开始还没想明白,迎上对方清丽端庄又风采超然的面容时,很自然被她不同于周遭的淡然气质吸引。 外祖母这么漂亮的吗?虽然能看出风霜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可依旧是能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的人。 她身如雪松般挺拔,不怒自威,能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是一等一的美人,即便上了年纪,依旧风韵悠然。 只不过外祖母身上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感,即便她一直保持着和蔼的笑意,依旧让人不敢轻易上去与她攀谈。 外祖母居然有这等威仪,倒是出乎意料 等一下。 唐见微脑中猛然一炸,童少悬的外祖母不就是长孙胤吗? 这是卫慈求而不得的长孙胤?! 唐见微含着八卦的眼神立即尖了起来,没想到能见到传说中的人物! 难怪看着不容易相处,曾经身处太子太师这样的高位,即便年逾六旬,身上人师之气却不会轻易改变。 阿慎见过外祖母!唐见微急忙行礼,生怕行礼晚了会被长孙胤罚抄《礼记》。 没想到长孙胤没她想得那么凶,反而温和一笑,握住她的手: 我早就想见见你了,只可惜老婆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奔波不了太远。都说你特别能干,与阿念感情也挺好,如今一见,比我想的还要可爱,让人瞧着喜欢。 没有想象中的藏锋带剑,也没有话里有话给她下马威,长孙胤给唐见微的感觉很不一般。 她身上有种岁月给予的柔软,以及让人不愿割舍的吸引力。 一直到酒过三巡,脱离了一身的喧闹,她和童少悬回到东院新婚洞房内,唐见微还在想长孙胤的事儿。 难怪她能让长公主迷恋不已,即便如今来看也是风采不减,若是放到二三十年前那还得了?一代佳人诚不我欺也。 童少悬说想要吃面,唐见微便给她下了一碗长寿面,特意放了她喜欢吃的牛腩,炸了辣椒油和芝麻浇在面上,再煎个鸡蛋,让操劳一日的童少悬好好吃一顿。 中午那会儿都在闹着喝酒,根本就没正经吃几口饭菜。 将香喷喷的面放在她带到东院的玉案之上,唐见微跪坐在童少悬对面,婚裙没换妆没卸,撑着下巴一闲下来就说长孙胤说个没完。 童少悬安静地吃面,也没搭话。 看唐见微神采飞扬的模样,童少悬第一次觉得她做的食物有些没滋没味的。 躲在院子里刨了大半天的土,好不容易把所有的花和盆玩都布置好,童少潜和白二娘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没想到这么累,天都黑了白二娘往卧房的方向看,她俩得明早起来才能看见咱们的贺礼了吧? 什么时候看见没关系,只要喜欢就行。童少潜说,走走走,我带你洗洗手去。 白二娘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不用了,我一会儿回去洗就行。我顺道将水都浇了,回头你们也省事。 哎,你这傻孩子,怎么听不懂呢?这是人家洞房门口,你还浇花?也不怕一会儿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烂耳朵么? 白二娘听她这么一说立即明白了,同手同脚走到童少潜身边:那,那咱们快点走吧! 童少潜可不是信口胡说,她亲眼见阿娘和季雪她们拿了些助兴的器具去了阿念的房中,估计藏在被子里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呐,阿念,你可要抓紧长大成人的机会啊。 童少潜心里所想的,却和洞房内的气氛完全不同。 所以。童少悬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当时在博陵医馆救我的人就是你呢? 听到这话,唐见微表情略略凝滞,瞄了眼铜镜里的自己,立即明白了。 原来今日让你走神的是这件事。我,其实上次就想说了,但看你对对你仙女姐姐那么痴迷,我也不好拆穿,免得你不信,再说我居心叵测。 果然是真的。 童少悬握紧箸:看我在你面前对你痴心不已的蠢样子,你开心吗? 唐见微不满地啧了一声:我哪有存这心思,我只不过是 已经架起和童少悬唇枪舌战心思的唐见微,却看见童少悬缓缓抬起头,发红的眼眶里晶莹的眼泪将落不落。 难过的表情撞进唐见微心里,让她所有思绪忽然凝滞,千言万语混成了一片浆糊。 ※※※※※※※※※※※※※※※※※※※※ 唐见微:大婚之夜把媳妇弄哭了,要怎么哄才行?急,在线等。 童少悬:要和仙女姐姐来一个真的唇枪舌战才能好! 唐见微: ① 《催妆》作者[唐]徐安期 ② 《水调歌头贺新人新娶集曲名》[宋]哀长吉 第55章 怎么哭了有话慢慢说啊。 唐见微四处去找手绢, 可今日穿的是婚裙,平日随身携带的东西全都掏了个干净, 如今一件都找不着。唐见微只好捏起袖子,去帮童少悬擦眼泪。 童少悬淡定地将她的手推开,低下头悄无声息地自己轻轻把眼泪珠子勾去。 唐见微以前没少存欺负童少悬的心思。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看到她害羞看她慌张,唐见微心里就会被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兴奋和满足感,内心深处也曾蠢蠢欲动过,想将她欺负哭。 小桃子一般鲜嫩小兔子一样纯净的少女,哭起来一定特别得劲又可爱。 如今真的看到她的眼泪,也的确是被自己欺负的无误, 唐见微却是慌了, 一颗心七上八下, 被罪恶感扎扎实实地填满。 童少悬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玉案之后, 浓密的睫毛被眼泪打湿。 她看着地面,缓缓眨眼, 蓄满泪的眼眶内又溢了一串眼泪, 沿着她白皙细腻的脸颊滑到娇俏的下巴上。 轻咬薄唇,小小的鼻翼一吸一吸的, 唐见微看得有些出神。 虽然心里有满满的负罪感,可得劲是真得劲 可爱也是真可爱 太过安静的气氛让童少悬抬起了头,困惑地看向唐见微。 唐见微居然就站在她面前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就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童少悬不得不问: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你不是要慢慢说吗?再慢你也得说啊! 唐见微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在欣赏小娘子的美貌, 完全忘记她俩现在正在洞房之内, 且正经历着巨大的危机。 哪儿蠢了, 一点都不蠢啊。你一片痴心的是你的仙女姐姐啊,对不对?唐见微嘴甜心美地说,你当时昏昏沉沉根本认不出我,既然认不出我你痴迷的人也不是我,你将浓妆的我和平日的我分化成了两个人,你喜欢的是化了浓妆救你的那个人,说到底其实跟我也没关系,对不对? 童少悬在心中梳理了片刻,觉得唐见微说得挺有道理: 没错。童少悬说,我也从未料到仙女姐姐居然是你。若是一早就知道的话,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痴心一片之事了。是我被猪油蒙了心,这事儿就此打住吧。 童少悬也不是不明白,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错。 无论她当时意识清不清醒,没认清人就胡乱因为一张脸皮和感觉就喜欢,少女的春心再萌动也不是这样乱动的。 童少悬哭了一会儿心情也好些,打算翻篇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70) 唐见微却被她说得心里不爽的感觉一浪一浪往上翻。 什么叫一早知道的话就不会痴心一片了?猪油蒙了心?喜欢我就是猪油蒙心?啊?童少悬,我不是你的仙女姐姐你是不是特别失望? 我在这里掏心掏肺地安慰你,你倒好,这么嫌弃我?! 我有多差啊不值得你喜欢吗? 童少悬已经有意将此事了结,这么丢脸的事以后谁都别提不是很好吗? 唐见微怎么突然还激动了起来? 童少悬大眼睛里还挂着些湿湿的眼泪,神态却和方才完全不同: 特别失望?我不是这个意 讲道理。唐见微涂了红色胭脂的指甲敲了敲玉案,咱们第一次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跟你说过了?我名面上暗地里都在暗示你,是不是你自己听不明白?平时不是挺机灵的么?怎么遇到这种事突然就傻了? 童少悬好脾气地跟她说话,她这是什么咄咄逼人的态度? 童少悬怒从心起,怼了回去:这就是你想跟我慢慢说的话?这就是你欺瞒我的理由? 我欺瞒你?我何时欺瞒了你?但凡当初你问了我,问我是不是你的仙女姐姐,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是。可你开口了吗?你没有啊,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到头来还说我欺瞒你?这个帽子也扣得太大了吧? 童少悬哈了一声,唐见微的话将她怼遍白鹿书院的战意彻底激发,她从容不迫,冷静应对: 原来你的坦诚是需要他人主动来问你才坦诚的?所谓诚信还需要他人监督?孟信不卖病牛无需他人监督,自然是凭借自己的一颗良善之心;晏殊殿试遇熟题自我检举,也是出自良心驱使;郭汲甚至都不失信与孩童;更不用说你最最敬仰的高祖也是个反听内视的明主,即便居于圣人之位,光兴十年的错误举措即便没有人提出,她自己发现自己改正,而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坦然检讨。这便是诚信的光辉,这便是坦诚的魅力!自古以来被无数人称颂!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要人提要人问,何愁天下不乱,大苍又当如何立国? 唐见微嘴都要被她气歪了。 咱们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一言不合就拔高到国家的层面?高祖都被你搬出来了?! 童少悬淡然道:唐见微,你本就是商人,商人最讲究的是什么?诚和信这两个字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而且我为何会提及高祖掌故,自然是因为你曾经说过高祖是你最敬仰的人。高祖是何等人物,她都能做到自我检讨,宽以待人,我相信唐三娘你也一定能做到勇于担当,抱诚守真。 又一顿伶牙俐齿,又一波引经据典是不是? 唐见微真的蛮佩服她的。 唐见微自认脑子好使,读的书也不少,但要说能如童少悬这般在激烈对抗之时迅速找到这些典故一一反驳,还真是办不到。 什么孟信晏殊郭汲,甚至连高祖都拉出来给她撑场? 至于吗? 童少悬镇定自若,就等着唐见微回应,看上去她似乎还有一百句的后招和一千个典故等着她。 唐见微和她过招这么多次能不知道吗? 绝对不能和她正面交锋,得出奇招压制! 唐见微唰地站了起来,提高了声音道: 甭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童少悬诧异:你说高祖是没用的 唐见微立即打断她:我就问你,如果当时我直接告诉你,别想什么仙女姐姐了,我就是她,你爱慕已久的人就在你眼前,你不会觉得我居心叵测吗?不会觉得我对你图谋不轨吗?这种事我说有用吗?得你自己发现,用你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你才能看得清!知道吗! 唐见微刚才敲玉案的手指这会儿戳在童少悬的心口: 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没参与!全都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要打住也是你自己打住,我可帮不了你! 童少悬完全没心思哭了,捂着心口:你不仅蛮不讲理,还戳我? 没错,我戳的就是你。 你没错这两个字后面应该跟的是你就是蛮不讲理吧?唐见微,你怎可如此强词夺理? 唐见微学着她方才的语气,也哈了一声,哈完之后发现了这个语气的妙处,还未开口就已经表达了蔑视,迅速占领了气势上的高地: 要说强词夺理,童长思您可是不遑多让。 我向来以理服人,不似某些人,只会恐吓。 我恐吓你了吗?唐见微听到这句话,迅速绕过玉案,向她疾步而来,我何时恐吓你了? 童少悬本是老老实实地跪坐着,这个动作时间一长腿容易麻,唐见微又来得太猛,童少悬惊慌之下差点整个人往后翻出去。 唐见微看她跟只逃亡的小乌龟似的,差点笑出声,想要伸手扶她一把,别真的摔着。 这一伸手更吓人,童少悬以为唐见微要抓她,也顾不上姿势好不好看了,连滚带爬地逃。 可惜她慌忙中出错,没往门口的方向逃,等她看清眼前的事物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床边。 你唐见微看她冲得太猛,万一磕着碰着见了血,那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童少悬回头一瞧,唐见微的手已经在自己的后背心正上方,立即往前一扑,扑到床上打算躲起来。 就在这时唐见微已经抓到了她,被她往前扑腾的动作一带,脚下不稳,一块儿摔了上去。 轰隆一声,好大的声响,藏在屋外偷听的宋桥和童少潜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 刚才还吵得想要进去劝架了,怎么一转眼立即过度到床上了? 现在的孩子一言不合动手的方式怎么这么激烈? 她俩继续凝神听着动静,童少临和路繁悄悄出现在她们身后,童少临双手背在身后,细声说: 你俩居然在偷听阿念的洞房,啧啧啧 童少潜立即回头比了个嘘的手势: 大姐你不要捣乱!正是关键的时候!你若没事干的话快些和大嫂回房磨良夜吧! 路繁: 童少临挤到阿娘和妹妹中间,迅速加入了她们。 童少临:到哪一步了? 路繁: 好像已经上了床。 童家母女极小声地交谈着,猜测里面到了什么程度哪个回合,今晚小两口能不能真的办成事。 说到一半,宋桥一脸疑惑地看着童少潜:你一个还未嫁女,来这儿蹲什么洞房?!还有没点规矩? 童少潜哎哟了一声:我都蹲半天了阿娘你才反应过来。规矩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念她们到哪一步了。 宋桥: 压死我了童少悬撑着唐见微的肩膀,将她撑起来,你胡言乱语不诚信没担当就算了,不仅恐吓我,还袭击我! 我哪有袭击你?是你自己要跑的好不好?我都没有碰到你!要不是你自己胆小又扑得太猛把我也一起带倒的话,我至于压着你? 你一个习武之人,这么容易被我这文弱书生带倒? 我习武而已,又不是个秤砣,怎么还不能倒了? 那你现在倒是起来啊! 我还就不起来了。唐见微美滋滋地赖在童少悬身上,从今天开始我搬到东院来了,这屋子便是我的屋子,这张床也是我的床,我爱躺哪儿就躺哪儿,有本事你自己起来啊。 唐见微本身纤细窈窕并不重,甚至还在暗中施力,维持着平衡并没有让童少悬承受她整个人的重量。 可童少悬养了这么久,不似从前那么瘦弱,可说起力气还是差很多,被唐见微这么一制,只有手脚乱动的份,根本起不来。 你唐见微!走开啦! 不走,就不走。 童少悬气得气喘吁吁,距离窗边最近的宋桥没听清她们具体说了什么,但这几声来自女儿的喘息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宋桥瞪大了眼睛,下巴差点掉地上。 童少潜压低了声音:什么什么?阿娘你听到什么了! 路繁看婆母这副表情,即便没听到具体的声音,大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是事。果然,宋桥小声说了,童少潜倒吸一口气,正要惊叹,被童少临一手捂住了嘴。 唐见微!童少悬用胳膊肘顶住唐见微的脖子,试图将她撑起来。 唐见微不动如山,无论童少悬怎么挣扎她就是不动弹,带着从容又贱兮兮的微笑,打定主意要欺负童少悬到底。 你沉死了!快起来! 哎,我都困了,要不然就这么睡了吧,软软的也挺舒服。 童少悬气得满脸通红,但又不肯服输,实在没辙,只能耍横道: 你嫁到我家便是我的妻子,我是乾你是坤,你要听我的!起来! 什么?你是乾我是坤?你是不是失忆了?好好想想,在医馆时你上上下下都被我摸过了,你才是坤! 童少悬没想到她居然能睁眼说瞎话: 你不是说当时你在找银子吗?! 是啊,我找银子是真,可我摸你也是真。我摸没摸你?! 童少悬快要被她气死。 你们博陵人都是这么厚脸皮的吗?! 怎么还转移话题抨击整个博陵了?既然你不敢正面回答,我就默认你承认咱们俩的乾坤关系了。 谁要和你有关系! 哦,咱们今日才刚刚青庐拜堂,恩爱应天长,才多久的工夫就不想和我有关系了。童少悬,你好狠的心。 说到这件事,童少悬心里更气:咱们是按照天子敕旨办事,你是天子赐予我们童家的!要说关系,与你有关系的可不止我一人! 唐见微一直都在逗她,既然说不过她,那就死皮赖脸地强词夺理,也挺有意思。 逗着逗着童少悬被逗狠了,居然丢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却又非常要命的话。 唐见微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听出了童少悬并不是在随口一说。 什么?唐见微将身子支起一些,看着身下的人,你都知道了? 她没来得及跟童少悬说她曾与吴显意有过口头婚约的事。 这事儿在博陵府有些人知道,但也不可能传到夙县这么远的地方来。 姐姐是不可能多这个嘴的,紫檀么,肯定也不会主动说,但是说漏嘴了让童府的下人们听去,再传到童少悬的耳朵里,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大苍的习俗而言,口头婚约虽然没有真实成过婚那般重要,可也颇被人看重,如同童少悬这样,曾经被她退过婚的,往后再想找人家时,若是对方介意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知道啊。童少悬想的却是唐见微和长公主之间的纠葛,怎么?难道你觉得我傻完全看不出来吗?当时我去博陵的时候,接待我的长孙家姐姐有提到关于她的事情。 童少悬心道:要不是长孙姐姐跟我说了长公主的奇特志趣,我还真不晓得她老人家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呢。 唐见微倒是完全没往长公主这方面想。 长孙一族在博陵府算是大族,她曾经玩的圈子里也有长孙家的人,听说过她和吴显意有婚约,似乎也很合理。 哎。唐见微想到吴显意就头疼,这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年少不懂事,付错了人。 天底下最可悲的事便是单相思。要是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对吴显意这块捂不热的石头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这话唐见微说得沉重,童少悬听得更难过。 算了,不说这些了。她轻叹一声,我知道当时情形复杂,你也不想的。 唐见微皱了皱眉,情形复杂? 什么情形?怎么复杂了?这不就是很单纯的口头婚约吗? 她唐家悔了一次婚,然后又被吴家悔了一次,不就是这样吗? 就算你曾经与她有过肌肤之亲,其实我也不在意。童少悬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她是真心实意说这句话的,尽管对于整个大苍的风气而言,婚前若与他人有过肌肤之亲,是非常让人不齿之事。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童少悬知道唐见微是什么样的,她并不是一个轻浮之人尽管此时此刻她正压在自己的身上 谁没有过去呢?只要从今日,她们成亲的这一日开始,唐见微一心一意对她,她便不会去想过往唐见微与长公主那些过往,而且绝对为她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难堪之事。 她以为唐见微会很感动,谁知唐见微表情却像是吞了苍蝇一样,直接擒住了童少悬的手,质问她: 什么意思?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什么时候和她有过肌肤之亲了?你可别胡说八道毁我名节!完全没有的事! 什么?真的吗?童少悬惊诧不已,你真的没和她有过任何亲密之举? 当然没有!肯定没有!我和吴显意只是口头婚约!从未有过什么实质性的行为! 吴显意?童少悬愣住,谁是吴显意? 唐见微更懵:你,不知道谁是吴显意?那你刚才在说什么? 童少悬跟她大眼瞪小眼:我说的是长公主啊。你和长公主,你在说谁呢? 唐见微: 唐见微手中一松,放开了童少悬。 亲娘啊,鸡同鸭讲了这么久,鸡和鸭居然都没发现?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还对话得这般行云流水慷慨激昂? 吴显意是谁? 唐见微放开了童少悬,这回轮到童少悬握住她了,她和你有过口头婚约?啊?你还和别人有过婚约?唐见微?!你居然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71) 我这,已经取消了啊。我来夙县之前就取消了,我和她早就没关系了。 即便如此,你也要说啊!我也需要知晓啊,不是吗?!童少悬越说越激动。 是,对你刚才不还说不在意的吗? 这是一回事吗?!我不在意的是你与长公主之间的事!不是你隐瞒我和别人有过口头婚约的事! 可那都是你出现之前的事了 我出现之前?你告诉我,你与那吴显意几岁有的口头婚约? 我十四岁的时候吧。 你在十四岁的时候和她有过口头婚约,而你在九岁的时候就和我有了婚约,同样是有婚约,为什么她就能算在我前头了?再怎么着也是我在她前头吧。 唐见微急道:可是我和她已经没关系了呀,不,是从来都没有实质性的关系! 等会儿,我想起来了,一箱箱送结婚贺礼的难道就是她?博陵吴家?童少悬不知道从床铺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根武器,怒气冲冲地指向唐见微。 不是啊,不是她!她叫吴显意,是吴家长姐,给我送贺礼的是她的妹妹,我发小,叫吴显容! 她妹妹还是你发小你们关系一向这么亲密吗? 唐见微说不过她,快要呕血了: 真的不是真的没有,我该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呢? 唐见微唉声叹气快要扯头发了,忽然被童少悬手里拿着的事物吸引了过去。 本来她没想看,可余光之中那事物的形状也太让人在意了,唐见微只看了一眼,脸色巨变。 童少悬随着她异常的目光一齐看去,发现自己手中居然握着一根()! 唐见微:!!! 童少悬:??? 这他娘哪里冒出来的?? 童少悬大一声,立即把唐见微顶开,奔到窗边将其打开,抡圆了丢了出去。 什么玩意啊啊啊啊!童少悬吓疯了,恨不得把握过那玩意的手给砍了。 唐见微缩着肩膀,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都看到了些什么那大小,那形状,那颜色 别说了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我手里?谁放到被子里来的?! 被丢出来的()砸个正着的童少潜用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捏着,把()交给了阿娘。 宋桥也很嫌弃这玩意,可是她不太懂女女之间的事儿,当时大女儿也没在身边,准备洞房的时候就随意问了一些友人,这款也是友人推荐的。 为什么丢出来,莫非她们不喜欢?宋桥问身边的童少临和路繁。 这个路繁脸色血红,她们平日里是完全不用的,面对婆母的问话她完全答不上来,只能看向身边的妻子。 童少临看热闹不嫌事大,笑说:估计是害羞了,用不用的凭她们乐意,但有备无患不是么? 屋里唐见微和童少悬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却见窗户吱嘎一声,打开了。 一只手伸了进来,把()安安稳稳地送了回来,在空中犹犹豫豫寻了几下,没找到地方放,干脆将它立了起来,放在窗沿上,吱嘎一声,窗户又合了起来。 唐见微和童少悬:? ※※※※※※※※※※※※※※※※※※※※ 童少悬:我掏个大宝贝给你看! 唐见微: 童少悬:???干,真的掏出来了?! 【()实在很嫌弃,所以没有直接写,大家可以自行想象。】 第56章 吱嘎一声, 窗户又合了起来。 屋里传来脚步声,停在了窗户边, 宋乔听见童少悬闷闷地说: 阿娘,你们能不能不蹲屋外了?家里住了这么多亲戚,要是被看见了多丢人啊。 蹲洞房是习俗,是期盼着多子多孙的老习俗带来的陋习,大家都觉得不妥,可是忍不住。 特别这还是一对女女成婚,宋桥怕她俩不懂怎么洞房,着急毕竟连她老人家自己都不太清楚。 自己生的女儿自己最了解,阿念长到十五岁, 虽然有过思春的日子, 可多数时候只喜欢读书画画折腾机巧, 就算一双巧手再灵敏, 闺房里的事在不在行,宋桥心里有数。 她这个当娘的就是怕她吃亏。 宋桥想得很长远。 虽说现在同性婚姻合乎法度, 但成婚者少, 而且多数都是在世家贵族之间盛行,同性生子的秘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 更是一根毛都摸不着。 童家虽然也是普通百姓,但不一样。 毕竟她娘是长孙家的后人,女女生子的秘术是有的,不过有一段时日没人使用, 可终究还是有可能用得上的。 到时候是阿念生还是唐见微生?这时候分了乾坤,那会儿便有依据有说头。 生孩子的苦宋桥知道, 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 阿念本来就体弱, 她可不想阿念遭这个罪,说不定到头来可能会因此丧命。 天子赐婚那日宋桥就想明白了,她绝不在子嗣一事上催阿念,其一是不想她冒险,其二,那秘法也不是催来的。 可如果她们自己想要呢?到时候依旧要考虑谁来生育。 她这为娘的自然要为孩子张罗着,从走第一步起就不能走错。 唐见微何等强悍,心思也缜密,她来到童府之后这段时间里,所作所为宋桥都看在眼里。 她不是个坏孩子,但是论心思的话,恐怕十个阿念的心眼摞一起,都未必到唐见微的脚脖子。 瞧瞧这唐三娘来童府才多久,阿念就为她受了两次伤。虽然不知道她们俩平日是如何相处的,不过很明显,阿念是在乎她的。 宋桥不可能一辈子跟在女儿身边,她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为女儿将前路铺得最为顺遂,好让她平平安安地往前走。 这一切,就从那根()开始! 阿念啊,鼓足勇气上吧,无论如何要当个乾! 其他的无所谓,这件事一定要争到! 这件事若不是她们小两口子的私事,宋桥恨不得帮女儿办妥。 离开洞房前,宋桥对着月默默祈祷 阿念啊,这是阿娘对你唯一的要求了!一定要在床笫之事上争个上风! 童少悬却完全没感受到阿娘的苦心,要不是实在不想再碰那玩意,她肯定再给丢出来,丢到月上去。 童少悬对着窗外念完之后,站在墙边听了一会儿,有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走了。童少悬回头对唐见微说。 终于走了啊。这么一顿折腾下来唐见微都困了,要不要就寝了? 两人闹了一晚上,闹得童少悬都要忘记今夜她俩要同床共枕这件事了。 唐见微突然提及,童少悬立即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不用担心。唐见微已经非常了解童少悬的心思,对她摆了摆手,床这么大,我带了两床被子来,你一床我一床,来吧。虽然你很可爱,不过我不会对一个小毛孩子怎么着的。 什么?谁是小毛孩子?我就比你小两岁! 哦,原来你在期待我对你怎么着。 童少悬不想再跟她说话,也没到床边,反而去了案旁,把方才没吃完的半碗面接着吃了。 都凉了。 童少悬低着头口齿不清道:别浪费。 那我也给你热一热啊。 不碍事。 不行,吃凉的回头你该不舒服了。唐见微上前来强行把面碗端走,去了庖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回来了,面碗腾着热腾腾的气儿,放到童少悬面前的时候不仅面汤热了,上面还多盖了几块牛腩和一勺辣椒油。 童少悬中午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就吃了半碗面闹到刚才,这会儿是真的饿了,三两下扒了个干净。 你慢点吃,谁跟你抢似的。唐见微坐在她对面,笑盈盈地问她,好吃吗? 吃完了面,童少悬擦擦嘴,嗯了一声。 唇上的胭脂被她擦掉了,入睡之前肯定要卸妆,童少悬对化妆傅粉之类的事儿不算精通,只跟她三姐学过,用草木灰洗脸,慢慢卸。 唐见微看她在水盆边洗漱,弄得婚裙上一团湿,叹了一声上前来,让她坐好了: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般毛手毛脚?来,别动,我给你卸妆。 我哪有毛手毛脚?童少悬不服气,我上妆上得可好了,我大姐都夸我画的好。就是卸妆这事儿本来就麻烦 行行行,麻烦的事儿交给我。 唐见微让她坐到铜镜前的胡椅上别动,她从早上刚刚搬来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大木箱里找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她专门用来卸妆的麻油,还有一袋是分成一小团一小团的棉花。 唐见微将棉花团沾了麻油,轻轻抹在童少悬细腻的肌肤上,浓重的胭脂很快就被卸了个干净,她仔细地瞧了一圈,确定没有残余之后,再让童少悬去用淘米的水将油洗干净。 童少悬洗完脸之后对着铜镜一照,皮肤又光又亮,而且卸的是真干净清爽。 厉害吧?唐见微站在她身后笑道,这是我阿娘教我的方法。平时的薄妆直接用淘米水洗就可以了,咱们今天的妆太重,这才用得上油。这麻油也不能常用,不然对皮肤可不太好。对了,给你个东西抹完了你再睡觉,保管明天一早起来皮肤嫩得跟水豆腐似的。 唐见微从箱子里又翻出几十个瓶瓶罐罐,挑选了三罐出来,把黏糊糊的油和气味奇特的水混合在一块儿,让童少悬闭起眼睛和嘴,来给她敷脸。 你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童少悬听话地照做,闭上眼之后,感觉唐见微的指腹沾了冰凉细滑的膏状物,慢慢抹过她的脸颊、鼻翼、下巴 这才多少?以前更多,都没地儿放了。 唐见微的动作很仔细,就算闭着眼睛,童少悬也能感受到她很细心地均匀涂抹。 说想吃面她就去热了,一点也不嫌麻烦。 只是卸个妆而已,她也主动来帮忙。 童少悬被疼爱着,心窝里暖暖的,想到刚才和唐见微争吵的场面,忍不住发笑。 哎,别笑啊,一笑该有皱纹了。唐见微叮嘱她。 三娘。童少悬柔声道,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对你大呼小叫的你可别真生气。 唐见微眼波流动,嘴角的笑意慢慢扬起: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我可要再强调一次,我虽然和吴显意有过口头婚约,但我和她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跟长公主也没有!不过 童少悬听到她犹犹豫豫的这两个字,立即睁眼: 不过什么? 唐见微差点一手指戳到她眼睛里:哎!你怎么回事,让你别睁开眼睛!戳瞎你怎么办! 不过什么啊?童少悬追问。 唐见微搬来另一把胡椅,坐到童少悬对面,打算把自己感情之事都与她说个明白。 从今日起她们就是伴侣了,往后要共同生活,谁会知道她们俩会走到什么样的未来呢?如今的日子放在一年前唐见微也是万万想不到的。 童少悬方才那一通发癫其实也不是全然胡说。坦诚,的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毕竟她和童少悬现在已经算得上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友人了。 唐见微将她所有的心事都告诉了童少悬,包括她曾经喜欢过吴显意,当初去找长公主庇护时存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心思。 唐见微自嘲地笑笑:如此一回想似乎都是一些蠢事,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童少悬脸上的膏脂已经慢慢凝固,变成一层软软的外壳,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嘴,我觉得你很勇敢。敢爱敢恨,为了你家的事也勇于牺牲。你是个特别有担当的人。作为你的家人,一定很幸福吧。 唐见微笑了一下,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泪水,但只是如雾一般,很快就散去了,她并不是个会顾影自怜的人。 我只是看得清眼前的路,即便发生再大的事情我都能很快清醒过来,告诉自己应当做什么。你能想象吗,我在我耶娘去世的时候都忘了哭。 童少悬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没法想象当初的唐见微有多无助,却要强迫自己坚持下来,她还需要保护姐姐。 如果我当时在场的话 童少悬心里忍不住想。 如果我当时在场的话会是什么样?唐见微会愿意依靠我吗? 幸好事情过去了,我也挺过来了,现在过得多好!唐见微不习惯悲悲切切的气氛,提高了声音,学着夙县人的语调笑道,你说你这小脑瓜子想的都是什么?吼,原来是在惦记人家的清白啊。原来你一直都觉得我和长公主有不可告人之事。啧啧啧,原来童长思你是这种人。 什么东西?我,我惦记这个? 你没惦记那你之前说什么介不介意呢? 我惦记这个不应当吗? 童少悬一激动,脸上的膏脂裂了一道缝。 唐见微大笑,让她别说话了,到水盆这儿把脸给洗干净。 童少悬用淘米水洗脸的时候,唐见微在一旁对着铜镜卸妆: 你惦记这个自然是应当的,只是出乎我意料罢了。我以前以为你对我并不感兴趣。 童少悬的动作一顿,眼睛暂时睁不开便着急反驳: 不是你想的那种!我的确对你不感兴趣! 哦? 童少悬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有些后悔,可惜她瞧不见唐见微的神情不知道她对这拉开两人距离的话作何反应,而唐见微也只哦了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字。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72) 哦?哦是什么意思? 童少悬艰难地睁开眼睛:唐 却见她婚裙已经掀到大腿处! 一双明晃晃的白皙大长腿差点让童少悬一头栽到水盆子里! 咣地一声,脸没栽进去,手肘倒是精准无误地撞到了水盆,半盆的水都给漾了出去,泼了一地。 好痛! 童少悬捂着发痛的胳膊肘,欲哭无泪。 唐见微乐了:不是对我不感兴趣吗?脱个裙子而已,这给你激动的。 是了,是童少悬熟悉的口无遮拦了。 我和你这么厚脸皮的人不一样!童少悬去拿擦脸的布,你怎可说撩裙子就撩裙子? 那怎么办?我妆也卸完了,总是要睡觉的。莫非你要我穿着婚裙睡? 你,你可以跟我说一声,我背过去的时候你再脱啊。 我这不是看你正在洗脸么,谁知道你洗一半还来瞧我,这事儿能赖我吗? 唐见微和童少悬同时发现了,但凡说正经事儿唐见微是说不过童少悬的,但只要死乞白赖,唐见微一定赢。 童少悬输就输在她这张小薄脸皮。 我现在要脱裙子了,整件脱掉,别说我没提前告知啊,麻烦您老人家转过去,行吗? 童少悬正正经经背过去擦脸,唐见微换下裙子穿了柔软的中衣,今日一整日的疲惫感霎时将她包裹,她跟童少悬说好了, 那我也换衣服了。 嗯,你换啊。唐见微没有要转过去的意思。 唐见微?童少悬用眼神示意她别这么禽兽。 哎,你这小身板谁乐意看似的,也没什么看头啊,正反面都一个样。 唐见微?! 唐见微开开心心哼着小曲儿转过身去,童少悬迅速换好中衣,洗净之后两人一同站到了床边,看着并在一块儿的一双枕头,气氛有些尴尬。 我睡东边吧。唐见微主动说。 嗯好。我都可以。童少悬喉咙干燥,暗暗咳嗽了一声。 唐见微就要上床时童少悬喊道等一下,单膝跪在床上先摸索一番: 不知道我阿娘她们有没有再藏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查看查看。 万一睡了一半再冒出个更可怕的玩意儿,那岂不是头疼死。 唐见微站在一旁,悄悄往窗边看了一眼立着的那玩意儿,这尺寸看一眼都疼。 到底是在成亲之前就急着帮她们分乾坤的婆母啊,花样真多。 谁说女子之间恩爱需要那玩意了?唐见微虽然是张白纸,可对于这些事情懂得很。在博陵她有一个圈子,全都是好女色的小娘子们,日日夜夜都在说些见不得台面的话,她在此圈里学到了实用技法。 只不过一直都没有实际操作的机会。 唐见微的目光落在童少悬身上。 童少悬背对着她躬着身还在尽心搜查,翘臀毫无防备。 这孩子真让人担心。 唐见微摇了摇头,这世间不只有我这种正人君子,那点小力气又这般不设防,放到险恶一点的环境里,估计早就被我被人办了五百遍了。 好了,应该没什么可疑之物了。童少悬搜完之后邀请唐见微上床,你可以上来了。 唐见微不知想到了什么,迟缓地:嗯。 童少悬掀开被子笔直地躺进去,被子里冷冷的,冻得她一哆嗦。 就算她从小在夙县长大,在这儿活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办法习惯夙县冬天的寒冷。 屋子四个角都放了炭盆,床边还堆了个大的,可被窝里跟冰窖没有两样。 唐见微将油灯给熄灭了,于黑暗之中慢慢爬上床,童少悬看不见她的动作却能听见声音,嗅到她身上独特的香味,正在慢慢接近自己。 好冷!唐见微钻进被子里也被这冷意冻得发抖。 傻了,就不应该买什么蚕丝的被子,被面是柔软光滑,可也冷得够呛。 好想念姐姐啊 之前她和姐姐就是钻在同一个被窝里抱着取暖,人身上的温度最暖和舒服,来夙县之后大半个冬天她都是靠着唐观秋的体温活下来的。 结果最冷的正月她和姐姐分开了 姐姐在隔壁的房间和紫檀一屋,不知道是不是与她一样冷。 唐见微鼻尖渐渐发凉,刚刚洗好的脚热度也很快被被子吸去了,唐见微哆哆嗦嗦,整张床也跟着微颤。 你冷吗?黑暗之中,童少悬轻声询问她。 有点。 我这儿有锡夫人,但是不知道被我阿娘放哪儿了。 锡夫人?唐见微诧异,锡家夫人在我们洞房里?还不知道被你阿娘放哪儿?听上去怎么这么瘆人? 你们博陵应该叫汤婆子,就是捂脚的暖壶。我起来找找。 童少悬说动就动,一掀被子冷风从唐见微的面上拂过,有种在塞外被寒风刮个正着的意境。 童少悬当真是位狠人,这么冷的环境中居然说起就起。以前有姐姐抱的时候,天知道唐见微每天早上起床都需要多大的勇气,这孩子居然说起就起? 不愧是土生土长的夙县人。 童少悬拿着灯找到了一对汤婆子,里面还没灌热水,一摸,凉的。 阿念啊,你先回来吧。看她就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在那儿捣鼓,裹着厚被子的唐见微光是用眼睛瞧都觉得冷。 没关系,很快的,我灌一下水就行。 那也得去庖厨烧水啊。 不用,我这儿有暖壶。 暖壶? 对,烧开的水灌入暖壶中可以保持六个时辰不变冷。她将暖壶打开,细细的瓶口立即冒出热气儿,还很烫,正好可以用。 童少悬咕咚咕咚地往汤婆子里倒热水,唐见微看着她单薄瘦弱的背影,汤婆子还没到被窝里,唐见微就已经感觉到了暖意,露在被子外面的脸上荡漾着笑: 差点忘了,我嫁的人可是绝世小神童。 童少悬嘴角快要咧到耳根了,心里美得快开花,嘴上却道: 还好还好,东院还有很多机巧,等你慢慢发现。 汤婆子是用锡做的扁圆形暖壶,灌上热水之后再套一个布套,放到被窝里可以暖脚暖身子。 童少悬将汤婆子塞到唐见微的被窝里,唐见微立即感觉到了浓浓的热意,抱着它不撒手。 有汤婆子镇场,整个被窝春暖花开。 身上热乎了,唐见微将汤婆子踩在脚下,刚才冻得已经失去知觉的脚趾如今慢慢恢复了温度,唐见微总算找到了睡意。 就在唐见微快要沉入睡眠时,精神矍铄的童少悬还没有想要睡觉的想法,两只眼睛亮得跟狼似的,小脑瓜嗖嗖地转,又想到一个了不得的事: 唐见微,若你和长公主并没有实质关系,那她为什么要将你赐婚到我们童家?这件事肯定是长公主让天子赐婚的,不然天子如何知道我这个人? 嗯?赐婚的确啊。唐见微迷迷糊糊地应着,为什么呢? 我在问你,你反倒问起我来。我外祖母当初和长公主那段情令她念念不忘。我参加赏春雅聚之时还被她叫到画舫,你猜她做了什么事? 啊?将你叫到画舫?唐见微略略回神,有些紧张道,做了什么事? 她一连问了我好几个问题,句句都在打埋伏,为的竟是探听外祖母的近况。而且她还照着我的模样画了一幅画,很明显,画里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和我相似的外祖母。有这件事情在先,所以我先前才会猜测长公主是不是为了报复我们童家,想让我们家鸡犬不宁,才把你指婚过来。可是你其实跟长公主没有那层关系啊,我与你虽然有悔婚一事在先,可都是清清白白之人,谁也不算辱没了谁,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呢? 唐见微半条腿都已经迈到梦境之河中了,又被童少悬这一句灵魂拷问给叫醒。 或许是因为我耶娘一案有关。她好像怀疑军资一案是起于夙县。 竟然还有这等事。童少悬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不对,听说长公主与天子是一个娘生的亲姐妹,私下关系非常好,如果她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天子,让天子找人操办,而要依靠你一介平民来夙县调查?唐见微,这其中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唐见微快被她折磨死了。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喜欢你不行么?我喜欢死你了,便求长公主让我嫁给你。 什么 好了好了,睡吧真的,困死了。 唐见微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真的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她不会知道童少悬因为她这句话糊里糊涂的话彻夜难眠。 ※※※※※※※※※※※※※※※※※※※※ 童少悬:你说喜欢我这话,到底有几分是真? 唐见微:几分真心不知道,但当时我的眼睛里应该有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和四分漫不经心吧。 童少悬:就你数学好? 第57章 这汤婆子可真好使, 唐见微抱了一晚上,第二日天亮的时候还在继续温暖被窝。 只不过第二日清晨时分,汤婆子已经被唐见微丢到了另一侧, 此时她怀里藏着另外一个更温暖的事物。 好软啊真暖和,今天的姐姐还是这么好抱。 小时候唐见微怕黑,不敢一个人睡觉的时候,耶娘都有心要锻炼她,但唐观秋不忍心,总是会偷偷跑来陪她。 给她将故事, 哄着她睡觉, 有时候唐见微抱着她睡着了她不想把妹妹吵醒,也就不走了,和她一块儿睡。 还在梦境中的唐见微完全没有在意为什么唐观秋整个人小了一团, 但比以前更暖和了,抱起来正好能够将唐见微的怀抱填满。 外面是寒冷之意, 被窝里却舒服得要命, 唐见微下意识地用脸蹭了蹭怀里的柔软。 已经彻底清醒想要逃走无奈被唐见微抱得太结实逃不走的童少悬,被这么一蹭,彻底没力气动弹了。 唐见微的睡脸就在眼前, 一点都不像是普通人的睡脸。 即便处于睡眠状态依旧漂亮得无懈可击,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嘴角还有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青丝散落在脸庞, 身上的香味让童少悬意识飘飘忽忽,快要被她一块儿带入梦乡。 除了被她倒霉的三姐欺负之外, 童少悬极少跟别人靠得这么近, 有点儿洁癖的她其实挺嫌弃别人身上的味道。 可是唐见微不一样。 她任何时候, 即便是在烟熏火燎地经营小摊时,都美丽动人,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将她保护在内,避免她接触人间一切腌臜污秽。 童少悬轻轻地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有一丝柑橘香薰的香味,这种香味让童少悬安心,一时忘记了挣扎,也有点不想挣扎。 喜欢你不行么?我喜欢死你了,便求长公主让我嫁给你。 想到昨夜唐见微说的话,童少悬知道她当时已经困极,是想睡了才胡乱说的。 唐三娘信口胡诌的时候还少么? 但若是毫无此心,谁能说出这等话来? 童少悬的目光和晨间暖光一齐落在唐见微的脸庞上。 你说喜欢我的话,到底有几分真意? . 唐见微醒的时候,浑身暖融融的。 轻轻打了个呵欠,发现身边没人,揉着眼睛说: 阿姐,你这么早就起了? 说完之后睁开的一只眼睛瞧见了红色的帷帐,上面还贴了一个大红色的喜字。 这是个陌生的环境。 唐见微立即想起来了,她这会儿可不在西院,她昨日大婚,已经搬到东院来了。 那刚才抱的人不是姐姐,是童少悬? 这么一想,唐见微一个闷惊,要不是太冷的话她得当场坐起来。 宽敞的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往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昨晚盖的那床被子已经被她抛在身后,此时她整个人是在童少悬的被窝里。 不仅霸占了童少悬的被窝,还抱着她的汤婆子,唐见微整个人歪着躺了个对角,整张床都快要不够她睡了。 童少悬人呢? 这就起床了? 所以刚才我抱着的也有可能是汤婆子,不是童少悬吧?毕竟这温度感觉挺相似的。 唐见微安抚自己道,嗯,一定不是她。 今天是新婚之后的第一天,童家包括宋家的亲戚昨天都来夙县了,有些住在家里,有些住到了城里的客栈,今日午间她们家还会办一场家宴,唐见微作为新妇需要认人。 就算起床再艰难她也得起来 因为大婚,昨晚什么都没准备,今早便没有出摊卖早餐了,但是夜市太赚钱,她不想放弃,午后还得准备夜市的食材,紫檀这儿会应该已经在切羊肉了吧? 今天可有得忙了。 唐见微打着抖起床,发现屋内的温度似乎没她想象得那般冷。 昨晚准备好今日要穿的衣衫被放在胡椅的椅背上,椅子正下方放着一盆盖了铜盖的炭盆。 炭盆正在持续散发着热度,正好熏着衣服,让它穿到身上时不会那么冷。 唐见微穿上衣衫时,热度贴在中衣之外,慢慢渗透进来,这种热度和柔软让人立即振作,神采奕奕。 果然是来自民间的智慧啊,阿念这孩子看上去有些毛躁,其实还是挺细心的。 唐见微将袄子套上,推开窗往外张望这孩子一大早去哪儿了? 唐见微衣衫穿好之时,腹中闪过一阵闷痛,该去茅厕排解人生大事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73) 匆匆忙忙前往茅厕的她,完全忘记了紫檀在数月前跟她说过关于东院茅房的恐怖。 唐见微脚步匆忙地出门,寻了一圈没找到类似茅房的地方,正好季雪路过,便询问季雪。 季雪指了指不远处二层小楼:那就是了。 唐见微完全没想到,童府里外里唯一一栋二层建筑,居然是茅厕。 这难道也是小神童的主意? 唐见微登时对茅厕有了一些不一般的期许,或许其中暗藏玄机。 她提着裙子蹬蹬地上楼,推开茅厕一瞧,嗯 唐见微还特意巡视了一番,想要查看些细节,可似乎没什么不同。 茅厕正中是一处木板中间挖了一个长形的洞,角落里放着一个桶,桶里有木片制成的厕筹,以及一摞洗净的厚厚叶子。 是普通的茅厕了和她西院那个一样。 她在西院也是适应了很久才适应这种古朴简陋的茅厕。 既然如此为何要建得这般高?上个茅房还得奔好几层的台阶,来不及的时候可如何是好? 唐见微时常会去思考这些很实际的问题,特别是如厕的时候,更是她思绪奔涌之时。 安稳地蹲下,唐见微一边思考着老庄和儒学、诗歌及韵脚、各式菜谱和火候精要,一边循序渐进地完成日常。 不得不说,这茅厕盖在二层的小楼上弊病是真的很多。 大冬天冷风不断从坑底下吹上来,吹得她臀间发凉,腿也跟着打颤。 所以为什么要将茅厕盖得这么高啊?难道是为了空气流通良好吗?这也不成立吧,多冷啊。 还是说这是夙县的习俗? 就在唐见微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于毫无防备之时,被迫知道了答案。 她已经解决完了人生大事,擦拭干净,正准备提裙子的时候,一声奇怪的哼呢声从下方传来。 那是一种强烈的鼻音,怪哼声近在咫尺,她甚至感觉到腿下有气息流动! 一种冰冷的粘腻的事物蹭到了她的腿上! 什么东西?! 这下可将她吓得够呛,唐见微尖叫一声整个人腾空而起,差点儿把她曾经习武的时候怎么学都学不会的轻功开了窍。 唐见微拎着裙子大惊失色,狂奔到茅厕门口才敢回头看。 只见长条洞下升起了一个鼻子。 唐见微:?! 茅坑之下居然露出一颗猪头! 那怪哼声便是猪发出来的 猪?!它为什么会在这儿? 唐见微闭上眼睛之后再看,还是一颗猪头! 唐见微:??? 为什么猪会出现在茅厕下?这是白头山上修炼下凡的猪妖吗? 没道理啊!就算是猪妖口味也没这么重的吧? 要不是刚才她跑得快,必定会被那猪一口咬中屁股! 唐见微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想再解,生怕那猪会破木板而出,速速将裙子穿好,一脸慌张地推开茅厕的门下楼。 少夫人起了? 唐见微刚下来就与季雪撞了个正着。 季雪手里端着一盆热水,说是童少悬让她打去屋里给唐见微洗漱用的。 唐见微脸色惨白,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刚、刚才我在茅房里面看到一颗猪头,这是怎么回事?我差点被它咬着! 季雪往茅厕的方向看了一眼,习以为常道: 哦,忘了跟你说了,那个茅房下方连着猪圈,你如厕的时候要小心一点,最好看看它在不在。有时候它着急想吃饭就会往上爬,有可能咬着人。下次你去的时候稍微小心一点,它来了你把它赶走就行了。 唐见微听了季雪这番话整个人懵了,一时半会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一下,我整理一下你刚才说的意思。你说它急着吃饭,吃饭?它吃的东西难道是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唐见微快崩溃了:为什么会用那种东西喂猪吃?吃完之后这猪肉还能进口吗? 季雪看着这位博陵来的千金因为猪圈的事情大惊小怪,很冷静的回应她说: 我们这十户里面有九户都这么做,哪有那么多粮食给猪吃,人都要吃不饱饭了。 季雪的意思是茅厕与猪圈相连是常识,很多人都这么做。 所以大家上茅厕的时候还要和猪斗智斗勇? 唐见微的确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在博陵只听说过博陵之外的地方大家出门都骑猪,没想到没在官道上见着猪的影子,在别的地方见到了 唐见微以前都没有发现童家居然还有养猪,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只来往于前厅和西院这条道,东院和南边她比较少去。 她寻思着这种养猪方法也太糙了,猪如果吃这种污秽的东西长大,猪肉得是什么味啊! 现在回想一下真是庆幸,她从来没有吃过何婶子做的猪肉。 以后也坚决不吃! 少夫人,该洗漱了。 季雪将热水端到了屋里去,唐见微回屋洗漱的时候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从今往后我就要住在东院了,总不可能上个茅厕还要跑回西院去吧。 难道被凉风吹屁股,被猪虎视眈眈,这是我每天要面对的事情吗? 想想她都觉得痛苦。 不行,唐见微眼神一利,我一定要好好将这茅厕改造了! 不然往后我这日子该怎么过?我可不要每天上个厕所还要担惊受怕被猪啃! 唐见微立刻去数了数自己现在存下来的银子,虽然大婚之前买嫁妆花了不少,但是赚得更多,改造一个厕所的钱还是足够。 无论如何要先将茅厕跟猪圈分开,让猪吃上正经的口粮,这养的猪她也能入口,想必肉质也会好很多。 童家有地儿养猪是好事,回头猪再生了小猪仔,她都不用出去买猪肉了。 这是长期的生意,划算。猪食这一波她包了! 洗漱完毕,唐见微也将对茅厕的改造计划在脑海中铺得差不多了,正月里很难找人,一出正月她就把这件事情给办了,绝不拖拉。 傅粉之后她便出门找童少悬,和她一块儿向宋桥和童长廷请安。 她在后院里找到了童少悬。 咦?这是何物? 唐见微发现童少悬站在一个巨大的竹筐里,竹筐大概能站两到三人,竹筐由一颗巨大无比的白球吊着,正慢慢往天上升。 那个白球里面似乎有火在燃烧,渐渐地距离地面越来越远,方才竹筐还在唐见微腰部的高度,她发愣的工夫已经越过她头顶了! 成功了童少悬脸上和手指沾着些污迹,她抬头看着白球内的火焰,再瞧脚下的距离,脸上慢慢浮现笑容,兴奋道: 我成功了!飞天轮运作了! 两年前童少悬就已经能够让向月升载着几只鸡腾空,可那时飞天轮还没完成,运载力非常有限,飞了半丈的高度就落了下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进展。 今早她被唐见微又抱又蹭得,折磨得难受,脑子里隐约有些灵感,想通了以前她没想明白的事情,便到院子里把飞天轮重新拿了出来,一通捣鼓,也顺道将心中的邪火给压了下去。 把改造之后的飞天轮安装到了组件里,点火,飞天轮安静又润滑地运作,童少悬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上托,飞向蓝天! 唐见微看得有些出神,这玩意似乎她在正史和野史里都有读到过! 这不是向月升吗?!建国之初多场重要的战役都有它的身影! 唐见微!我居然真的成功了,我飞起来了! 是啊,你飞起来了,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唐见微由衷的替她高兴。 很显然,童少悬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成功,此时距离地面已经有了一丈的高度,而且爬升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和唐见微对视时还是在兴奋地笑,唐见微目睹了她笑容逐渐僵硬的整个过程。 童少悬回头想要将火熄灭,按了几下开关,失灵了。 童少悬:所以,现在我要怎么下来? 唐见微:敢情你没想好落地的方法就敢往天上飞?你胆子怎么这么肥呢? 别骂我了这真是意外!我失败了几百回,这是第一次成功!本来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飞了这么高! 哦,原来是洞房花烛夜让你开窍了。 唐见微,你能不能不说这些风凉话了?你看看我又往上飘了好几尺!童少悬越来越着急,趴在篮筐边上恨不得直接跳下来。 失控的向月升向前方的竹林飘去,竹筐一往无前,直接将一大片竹林刮了个乱七八糟。 栖息在竹林里面的一群小麻雀吓得飞上天空,连带着年久失修的屋瓦也纷纷掉落。 一路跟着向月升的唐见微抱着脑袋,将满头的竹叶拍落,回头再看时,向月升又飘出了好几步远的距离。 唐见微!童少悬在向月升上大喊她的名字,几乎要吓得哭出来。 你别慌,我就在这!越慌越出错!你镇定一点,想想看你是怎么让向月升飞起来的!把那个最重要的部分拆了,看能不能让它往下降! 此时向月升已经飞过了屋顶,地上的唐见微离她越来越远。 童少悬急道:我自然知道是飞天轮让它飞起来的,可是如果我将它直接拆了,向月升很有可能以极快的速度掉下去!以现在的高度直接落地我可要摔死了!童少悬眼睛里含着眼泪,我才刚刚成亲!我还不想死! 唐见微一个头两个大,一边飞速地爬上树,往屋顶上走,一边跟童少悬嚷道: 谁说你要死了?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好吗?当初为我挨板子的时候不是特别勇敢吗?才这点高度怎么就把你吓成这样了?放心!我跟着你呢!这点高度我能稳稳接着你!绝对摔不找你!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诓过你了? 是,你没有诓过我,只是不主动坦诚罢了! 唐见微眼前一黑:祖宗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念叨这事儿! 唐见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屋顶的,她一路都紧盯着向月升,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攀爬。 等到她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屋檐之上。 往前一步就要跑,一脚踩碎了腐烂的屋瓦,整个人差点掉下去。 唐见微!小心啊!童少悬半个身子探在竹筐之外。 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宋桥和住在童府的亲戚们,有些人刚刚起床便急匆匆地穿着衣服出来看热闹。 街坊邻里都冒头出来一探究竟。 怎么了这是?天上什么在飞啊? 又是童家幺女在折腾新鲜玩意呢? 这次飞得可真高,但是她要怎么下来? 这可不下不来了吗?正哭闹着呢。 邻居们早就对童少悬的行径见怪不怪,不过这次还真是有点危险,大家都趴在窗边吃着零嘴嗑着瓜子,倒是要看看她这次如何化解危机。 宋桥看到女儿居然飞了那么高,魂都要吓没了,张开双臂喊着她的名字。 阿娘你冷静些。童少临拉住就要跟着上房顶的阿娘,你不会武功,也上不去。 可是! 咱们家的新媳妇能耐着呢,您就别去添乱了。 唐见微身子歪了歪,却没有打乱她的节奏,她的目光始终跟着童少悬。 崴了一下之后很快将平衡调整回来,她沿着一排排相连的屋顶,追着向月升在夙县的上空飞奔! 天呐!快看!油条西施上天了! 什么油条西施,这可是斧头帮少主!看看这身手,太厉害了! 精彩精彩! 唐见微追着向月升的时候没少听到鼓掌声。 哪来的掌声啊这是?合着你们看戏呢? 夙县百姓也太闲了吧! 没心思顾及太多,她向月升的方向冲去,终于逼近了,一个助跑腾空而起,扒住了向月升的竹筐。 向月升吃不住两人的重量,上升的势头被遏制,摇摇晃晃地悬在距离房顶半丈高的高度,极其缓慢地往上漂移。 现在将你的飞天轮卸了! 唐见微想要爬到竹筐里,但这竹筐有半人高,因为她的动作向月升在左右摇摆着,不时将她往外抛,让她一时半会儿进不去。 可是童少悬往下看了看,这破旧的屋顶要是被砸塌了,她还是得摔个半死。 唐见微实在上不去,此时万分后悔这些日子疏于锻炼,胳膊腿都锈了。 没关系,你卸了!然后第一时间往外跳!我会接着你! 往外跳这 听我的!卸!跳!快些!不然我要没力气了! 童少悬心一横,卸就卸! 顾不上装卸步骤,她用卡锥直接将飞天轮给撬了出来。 白球内的火迅速熄灭,向月升陡然下沉,童少悬在唐见微喊跳的同时,毫不犹豫飞出了竹筐。 宋桥和童长廷一家子已经奔到了坊道上,看到这一幕心都差点吐出来。 阿念 宋桥大叫之时,唐见微稳稳地抱住了童少悬,两人一块儿摔向屋顶。 脆弱的屋顶承受不住她俩的重量,啪地一声被砸穿,两人抱在一块儿往下坠。 下落的过程中童少悬又惊又怕。 她根本看不到有多高,只觉得这一回她要把唐见微压扁了! 新婚大早上她折腾什么向月升?童少悬万分后悔! 她就该待在温暖的被窝里,就该抱着唐见微好好温存才是啊! 眼前刮过无数乱七八糟的事物,唐见微双臂一合,紧紧将她护在怀里。 童少悬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唐见微! 有些柔软的东西承接住了她们,又被她们扯破。 跌落到底时,没有童少悬想象的鲜血四溅,重重一砸之时反而有些说不清的柔软。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74) 童少悬慢慢抬起头,发现她和唐见微正躺在一张床上。 ?? 抬头一看,这是个陌生的房间,房门口站着三个人,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们。 这不是六嫂和她的一双儿女吗? 女儿石如琢还是童少悬的同窗 石如琢手里拿着咬了半截的饼,惊诧地看着和媳妇交叠在一块儿出现在她家床上的童少悬。 童少悬: 六嫂眼睁睁地看着一双天外飞仙砸穿了她家的屋顶,直接跪在地上求饶: 我真的已经痛改前非,再也没有搅扰贵人的生意,贵人,求放过 童少悬和唐见微: ※※※※※※※※※※※※※※※※※※※※ 唐见微:大婚第一天就这么刺激 童少悬:真是上天入地的刺激(抹汗 唐见微:所以可以从我身上起来了吗? 童少悬:咳咳咳 第58章 该赔还得赔。 唐见微童少悬给六嫂这边留了五两银子, 足够她将房顶修补好。 只是正月里大家都在休息,找不到人来修,恐怕还得耽误几天。 唐见微便承诺了六嫂, 说她会去找人,今天如果能找到今天就让人过来修,如果说找不到的话她们自己带家伙什上门来修,一定会帮她把屋顶给补好,不让她们家在正月里吹冷风。 六嫂上回被她操斧头追着砍吓怕了,还有一些心理阴影, 哪敢跟唐见微掰扯, 她说什么便急忙应下了。 童少悬也跟石如琢道歉,石如琢倒是没多说,只是和平时在书院里一样, 沉默不言,闷闷地点了点头。 临走的时候, 唐见微看见石如琢身后躲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十一二岁的样子, 五官倒是长得挺端正,可是看上去眼神灰暗,整个面相有些发痴。 想到葛寻晴以前来她们家吃饭的时候说过六嫂家这一对儿女的事情。 这小儿子似乎得了痴症, 脑子不太好, 六嫂对生意特别在乎是因为她一个寡妇常年缺钱, 石如琢算是会读书, 六嫂就指望着她能够好好学习, 日后考取个功名,她的苦日子也算是熬出来了。 六嫂一边养着女儿上学, 另一边还要给小儿子四处奔波治病。 唐见微第一次见到这小男孩, 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的姐姐。 现在的唐观秋也是这般, 有陌生人出现的时候,唐观秋习惯躲在她的身后,对陌生人相当警觉。要是有什么让她不安的举动,她会非常担忧,连晚上也睡不好觉,唐见微便要花心思哄她才能慢慢入睡。 唐见微怕他害怕,没有走近,隔着三步远跟小男孩说: 姐姐不是什么坏人,今天把你们房子弄坏了一定会把它修好的,你不要害怕哦。 唐见微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说,晚上要好好睡觉。 石如琢的弟弟叫石如磨,小时候其实挺机灵的,读书写字从不见落于人后,但是在六岁那一年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摔着了脑子,从那以后就变得痴痴呆呆,也很怕人。 县里面不少小孩见到他就笑,嘲笑他是个痴儿,石如磨都不敢自己出门,自己出门的后果就是挂一身的烂菜叶回来,从来没有同龄人肯跟他玩。 六嫂见唐见微居然跟自己的儿子说话,相当意外,而儿子居然也不害怕。 唐见微说完之后,儿子还对她微微一笑,而后迅速又躲到了姐姐身后 唐见微跟童少悬从六嫂家出来之后,唐见微询问了关于六嫂小儿子的事情,童少悬将她所知的全都告诉给同唐见微,唐见微听完之后长叹一声说: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童少悬猜想大概她想到了唐观秋,感同身受,心里不舒服。 想着要安慰安慰她,她的手轻轻在身侧晃动着,童少悬看了好几眼,想要上前将其握住 就在她快步上前想要实施这个大胆的想法时,唐见微忽然回头看向童少悬,抬起手指着她道: 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摔伤吧?刚才光顾着和六嫂她们道歉了,也没来得及看看你。 童少悬就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一样,不自然地将双手交握在一起,看向别的地方说: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吧,全程我都被你护着,我没有受伤啊你呢? 唐见微展开双臂展示给她看,当真一点事儿都没有,甜甜笑道说: 幸好六嫂家的床够软,掉下来的时候还有一些帷帐护着,我好得很。看来是老天眷顾咱们,不让新婚第一日就有血光之灾。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跟个神童结婚生活可真刺激。 童少悬撇了撇嘴,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是吗? 而后便从唐见微在身边走过。 唐见微莫名其妙:难道咱们没有受伤不好吗?你这是什么态度? 好好好,自然好。童少悬随意敷衍,用后脑勺对着她说。 等会儿,我招惹你了吗?你这是什么意思?大早上的你不睡觉也不去问候耶娘,一个人跑去研究什么向月升。要不是我的话,你现在说不定还在天上飘呢!童少悬你对我的态度能不能稍微好一点,现在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以后也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咱们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相敬如宾,这日子才能过得越来越好。我刚刚救了你,你就对我这么冷淡,你还有没有良心? 唐见微对童少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来了一大串。 童少悬被她念得耳朵都热了,回头对她灿烂一笑道: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阿念没齿难忘。 虽然昨晚你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害我睡不着,所以我才会大早上去研究什么机巧,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和你计较了。 没问题,你说要相敬如宾,那我们就相敬如宾。 童少悬灿烂一笑之后收拢了表情,大步地往前走。 唐见微满脑子的不解:你又要哪儿去? 自然是要去寻向月升。那向月升现在不知道落在谁家屋顶上呢,我可不得去寻它回来吗?而且我耶娘肯定都看见了,现在一定担心死了。 其实童少悬说的句句在理,可是唐见微总觉得她好像在生气。 唐见微对于做生意方面是很在行,可是面对少女心,她只知道欺负起来特别有乐趣,要是小娘子生气了让她去哄,这可有些为难她,毕竟从小到大她一向都是被哄的那一个。 唐见微看着童少悬的背影,心里有些着急地跟上去,盘算着该说些什么好听话的时候,忽然腰部传来一阵剧痛。 唐见微被这一下剧痛激得浑身冒冷汗,扶着腰脸色惨白。 怎么了这是?刚才坠落到底还是伤着了? 唐见微用手指按了一下腰部,想要寻找受伤的位置。按到某处时冷不丁痛感一下子涌了出来,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童少悬迈着步子往前走,还以为下一刻唐见微就会走上来嘻嘻哈哈地嘲笑她跟她打闹。如此一来她便有了跟唐见微唇枪舌战的借口 是你先招惹我的,可不是我想先开战的,别怪我嘴下无情。 没想到等了半天也不见唐见微的动静,童少悬越走越慌。 其实她有些忌妒,刚才唐见微对六嫂一家人那般亲切,好像是自己心爱的糖果被别人吃了一块似的,这等小气的心思她不好意思说,可是也一时半会挥之不去。 更让她不想承认的是,除了想要跟唐见微唇枪舌战之外,其实她更盼着唐见微能说几句好话哄哄她。 结果唐见微不仅没有唇枪舌战也没哄她,甚至都没有跟上来。 难道唐见微生气了吗?气刚刚胡闹完又甩脸色给她看? 想到此处童少悬心里又惊又怕,立即反省起来,也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像话了。 人家唐见微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护着你,你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就开始耍脾气? 怎能如此娇蛮?枉读圣贤书! 童少悬停下了脚步,回头瞄唐见微。 见唐见微在自己十步远的地方,单手撑着腰,脸上的表情阴沉沉的非常可怕,像是能吃人。 童少悬心立即咚咚地跳,心惊胆战地往唐见微的方向走,小声嘀咕道: 好啦我知道我大早上跑去捣鼓什么向月升的确是有点儿闲,我该等着你一块起床先去向耶娘请安才是,以后我不会胡乱跑了。你也别生我的气了吧...... 要是还生气骂骂我解气也好,千万别动手童少悬已经在心里做好唐见微一动手就求饶的打算。 唐见微缓了缓,对童少悬笑道:我哪有生你的气,我哪敢生你的气啊。要是我生气了你走着走着又飞到天上去怎么办,我上哪捉你去?过来让我看看。 唐见微双手扶着童少悬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嗯,是个毫发无损的小瓷娃了。 确定自己有将童少悬好好保护好之后,这才安心: 行啊,你没有受伤就好,咱们快些回去吧,今天中午不是还有家宴?可别让你全家亲眷等着咱们,不像话。 听唐见微这一番话,感觉她好像真的没有要教训人的意思,可是为什么方才她的脸色那么难看? 唐见微你没有受伤吧?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被我压着,真的没有伤到哪吗?童少悬拉着她的袖子问道。 开玩笑,我可是习武之人,我能上天就能入地,这点高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好啦,别啰嗦这些了,快点回去吧。 真的?童少悬将信将疑。 真的啊,骗你做什么? 唐见微可不想跟她说这些,今天还有一大堆的事儿要做,别让这点小事耽误了。 等她们回到景阳坊的时候,童长廷和童博夷他们已经将向月升给收回来了,并且给受到惊扰的街坊邻里们赔礼道歉。 街坊邻里们都很大度,毕竟嗑着瓜子看了一场热闹,开心得很。 大家都在夸奖童少悬,不愧是看着长大的神童,昨儿刚刚成亲,今日向月升就升空了,可喜可贺啊。 咱们全县都以阿念为荣呢,一看她以后就是有大作为的。 以后等她有了大出息,官居一品之时,可别忘了咱们县里乡亲啊。 童公,你帮我去问问阿念,那向月升什么时候能好?我和我儿子都特别想坐一坐,想知道从天上看夙县是个什么光景。 屋顶被踩塌的街坊们都没有想要让童家赔偿的意思,童长廷一一道谢回来之后看见宋桥正拉着女儿仔细地检查。 阿娘我没事,你倒是要去看看唐见微,是她把我护下来了,要不然的话我从屋顶掉下来,说不定得摔成两截了。 童少悬其实是想要阿娘知道唐见微的好,她知道无论唐见微做了千般万般的好事,阿娘心里都难免有疙瘩。 有唐家悔婚这件事情在先,而后又因为她,童少悬受了两次伤,阿娘虽然没在她面前说过,但是心里总是会有一口气堵着。 童少悬这点年纪又没成过亲,其实对于家庭内部之间的矛盾她并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但是自小就喜欢看朝堂斗争之事,基本的人心事理她还是明白。 宋桥是亲眼看见唐见微什么都不顾,一心只想去救童少悬的,就算之前对唐见微颇有微词,如今对这个新媳妇也是心存感激。 她是真心待阿念好。 阿慎啊过来给娘看看,有没有摔到何处? 宋桥打心底里在意她的安危,唐见微听在耳朵里甜进了心里,感受到被娘疼爱的感觉,动容道: 放心吧阿娘,我可是自小习武,骨头硬的很,哪会这么容易受伤。 宋桥皱着眉头说:就算你从小练武也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是血肉之躯,哪有不受伤的?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可得跟娘说明白。 唐见微腰的确很不舒服,但是今日是她们俩成亲的第一日,又还在正月里,受伤之类的事情说出来不太吉利。 而且唐见微觉得就一点小伤,以前练武的时候随随便便这扭那撕裂的,她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两天就好了。 没有跟宋桥说的必要,她便瞒了下来。 童少悬找到柴叔,问他有没有办法修补屋顶。 柴叔说:整个翻修有点困难,可是补个漏还是可以的。 童少悬道:那正好,你带阿周阿地去六嫂家帮忙补一下吧。 这头唐见微跟宋桥说她没事,那一头她和童少悬一块去给亲属们请安之后,童少悬去处理向月升的事情了。 唐见微往东院去时候,还没有走到卧房门口,腰间就像断开似的,痛得她再也走不动,扶住了柱子站在一旁歇一会儿。 三娘,你这是怎么了? 跟她一块搬到东院来的紫檀看见了她这副样子,立即放下手中的水盆过来扶她。 之前唐见微和童少悬在天上那一顿折腾的时候,紫檀正好在后院洗衣服,并没有听见动静,只感觉外面乱糟糟的,以为是正月里谁家的小孩在打闹。 我腰有些痛,没关系你拿药给我按按就好。唐见微特意交代,不要告诉童家人。 得,不用多问,她这么说肯定是因为童家的人才伤着了。 紫檀赶紧去拿药,扶着唐见微慢慢往前挪,带着唐见微上药推拿。 唐见微没有和她一起回童少悬的卧房,而是去了紫檀与唐观秋住的房间,以免一会儿童少悬回房,撞个正着。 紫檀帮她推拿的时候,发现她是真的疼,浑身都在冒冷汗,都还没使劲儿呢,她就已经疼到受不了了。 紫檀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见过她习武的时候受伤的样子,却没有见过这般严重。 紫檀按着按着眼泪都下来了,抽噎道: 三娘,受这么重的伤咱们得去看大夫,这样拖着不是办法。这些药只是能治疗跌打损伤而已。要是真的伤筋动骨了,腰可是要命的地方,留下什么后遗症的话该如何是好?! 唐见微趴在床上,回头对着她虚弱地笑了笑说: 没有你想的这么严重,我自己的状况我自己知道。大概是扭到了,没有断骨头。如果骨头断了你觉得我还能自己走回来吗?哎哟,看你哭得这样,可太丑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75) 紫檀猛吸了一下鼻子,嗔道:你还嫌我丑?我这是在担心谁呢?还不是你吗? 是是是,我的好紫檀别再哭了,可让我心疼坏了。放心吧,你先给我按摩消解一下,正月里想要找个大夫也不容易,中午我休息休息,下午你去帮我看看有没有医馆开着门。如果能寻到个大夫,便给点上门问诊的钱,让他过来给我瞧一瞧。这下行了吧,眼泪擦一擦啊。 紫檀擦掉眼泪,勉强点了点头。唐见微说口有点渴,她便去庖厨拿茶具。 她回来的时候跟唐见微说,隔壁长孙家来的小孩似乎正在闹脾气,一阵嚷嚷也不怕人听见。 长孙家的小孩?不就是童少悬那个小表妹?她在闹什么? 我就听了一耳朵,似乎是她娘在喊她起床,她不想起,更不想吃午饭。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起?现在的孩子一个个的,可真幸福啊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听见隔壁传来霹雳咔嚓砸东西的声响,还有小女孩儿的尖叫声。 不嘛不嘛!我就不起来,我不想吃她们家的东西!不吃不吃就是不吃! 不愧是童府的破房子,茅厕连着猪圈不说,就连隔壁屋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不只是要改造茅厕,就连整个童府唐见微都恨不得当场帮它翻新一遍,不然的话,以后住在这种地方还哪有隐私可言? 紫檀歪了歪嘴说:你瞧瞧,这还闹上了。 唐见微扶着腰忍着疼,趴到墙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让紫檀不要说话,静心听着隔壁的动静。 她知道童少悬这个小表妹,今年十一岁,大老远的跟着父母从洞春赶来参加她们的大婚,带了不少礼。 童少悬这对表舅表舅妈人是不错,两家虽然离得远,但是这几年也有一些往来,见着面都挺亲切的。 可是她这个小表妹正儿八经姓长孙,乃是洞春人氏。洞春又挨着博陵,是整个大苍除了京师重地之外最繁盛之处,也是长孙这个大族的起源之地。 在洞春长大的小孩,跟皇城根下的某些子弟有那么一些相似,便是骨子里免不了的高傲,看不起外地人,特别是夙县这种小县城的人。 昨天青庐拜堂时,童少悬带着唐见微认人那会儿唐见微就有瞄到一眼,这个小表妹什么也不吃,一脸的嫌弃。如今更发展到不起床跟这儿大吵大闹的地步,今天中午的家宴还不想去了。 她们家做的菜可难吃了,猪肉都是骚的!你瞧瞧她们家茅厕跟猪圈连在一起,就知道她们家猪吃的都是什么东西!那种肉吃了我也会变臭的!上回来我吃了一口就吐了,那都是什么玩意?害得我之后三天什么也没做尽往茅房跑。阿娘,这件事情你不会忘了吧?阿娘你也吐了你不记得了?当时阿娘你是怎么承诺我的?说以后咱们再也不来了,离这个穷亲戚远远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又来? 哎,你这孩子别闹了,不吃饭怎么行?这样吧,你随阿娘去随便吃一点好不好?不吃的话可是要饿坏肚子了。 吃了才是要坏肚子!反正我不吃,阿娘你根本不是在担心我,你是在担心你的面子!你怕人家问你为什么我不出席家宴!你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啊!什么也吃不下不就行了? 小表妹人不大,说起话来可真够利索,一句一句堵得她娘回不了口。 我的小祖宗你可小声点吧,被人听见可真是全没了礼数。她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 没了礼数就没了礼数,难道她们拿那种东西招待客人就是有礼数了?自己不会做就不能上外面买点回来?抠抠搜搜,抠那一点钱出来,难道还能发财不成? 你这挑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姨姨之前也不是没给你买过街上的零嘴,你不是一样不爱吃?而且吃那些东西火气大得要命,这才是真的要生病!你姨姨她们家条件是不好,可是哪回来她有亏待咱们?平时她们自己舍不得吃,咱们一来就好酒好肉招待着,你说这些话可是真没良心。 小表妹哼了一声说:我不要良心,我要吃好吃的。反正我中午不在家里吃,我要去街上玩。 她阿娘总算是生气了:不行!哪有你这么没规矩的!今天你哪也不许去,就得给我在家里待着!家宴必须得去! 小表妹尖叫:凭什么!她家穷成这样,还非要打肿脸充胖子请客!我看她们不是请客,她们就是要给人添堵,存心恶心人!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你不去也得去!她娘急了,开始提高声音教训她。 行啊,你要我去也行,反正我吃到不好吃的我就直说,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在饭桌上给她们家难看! 她娘被她气得气喘如牛,隔壁唐见微跟紫檀也听了个火冒三丈。 紫檀气得恨不得直接过去把这个小屁孩子捆起来吊着打一顿。 唐见微气得腰都不疼了,眼神厉得跟狼似的: 行啊,小瘪犊子记住你现在说的话!中午你可一口都别给我吃! ※※※※※※※※※※※※※※※※※※※※ 童少悬:腰可太重要了,夫人千万别伤着腰啊! 唐见微:等会儿,又有脸伸过来给我打了,我先打脸再说! 童少悬:5555 第59章 童少悬的小表妹姓长孙单名一个恕, 小字阿如,自小泼辣。 一个月前耶娘说要带她出来玩,她开开心心地准备好了新衣裳, 打算赏春踏青,好好周游洞春。 要是有可能的话,游说耶娘去趟博陵见识见识那是最好不过。 没想到洞春各大山岳玩了一圈之后,她好说歹说耶娘都没有要去博陵的意思,反而奔东南这边来了。 当时她就有不好的预感莫非又要去那穷乡僻壤走穷亲戚? 阿如质问她耶娘,耶娘刚开始吞吞吐吐, 说她多心了, 并没有要去夙县。当时阿如还真信了他们,没想到绕到最后还是来了这个地方! 所以耶娘将我当做容易坑蒙拐骗的稚儿了,对吧? 本身对夙县穷亲戚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如今被骗的感觉让她更加恼火,一肚子的气只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撒出去。 硬要她去参加什么家宴的话也行, 反正她可不敢保证这张嘴能说出什么样让人难堪的话来! 这头阿如想好了各种损招, 那头唐见微还真的被她夹枪带棒的话激发出了斗志。 如今唐见微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童家媳妇,童家的荣耀与她牢牢捆绑在一块儿,可听不得别人说童家一点坏话。 她最明白童家这几口人一个个嘴上厉害, 其实心里软得很, 有些甚至连嘴都不怎么厉害, 个个都是傻好人。 富贵与否并不是衡量一户人家唯一的标准。 更何况, 如果童少悬能愿意将她的发明拿出去贩卖, 恐怕早就成了夙县首富!昂州首富都不在话下吧? 童家好得不得了!一口一个穷亲戚,真是欠揍! 岂能让这种小屁孩看不起? 唐见微直接去了庖厨, 边挽袖子眼睛里边冒着火, 对紫檀说:羊肉别切了, 你去帮我买些油豆腐回来,沈姐那家的就行!还有其他的一些食材,这是清单,统统帮我买回来! 紫檀: 看唐见微这般斗志昂扬,恨不得手撕小瘪犊子,紫檀知道自己再说一万句都没有用了。 童少悬将向月升的残骸拖了回来,大致修理了一番后重新放至后院,打算过两日等亲朋们都离开之后,再集中注意力好好将它捯饬捯饬。 其实这回已经算是将飞天轮研制成功,只不过成功得太快,忘了安装制动装置。下回制动装置安装完毕,也到了春暖花开之日。 届时寻一月圆之夜,让唐见微做点可口点心,带着唐见微飞天赏月! 想想这等美事,童少悬脚下的步伐便轻快不少,心里惦记着唐见微,回到东院想要去找她,却不见她人影。 唐见微去哪儿了?不会是真的受伤了吧? 童少悬出来时正好瞧见了唐观秋,向她行了个礼: 阿姐好,阿姐可有看到唐见微去了何处? 唐观秋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与童少悬保持距离,向庖厨的方向指了指。 唐见微这就去了庖厨,难道她这么早就开始为夜市准备了? 正好,之前看她扇火翻面都得专人看着,一不小心就被熏得咳嗽,火星子飞进眼睛里更是不得了,实在太费劲。 童少悬特意打造了一款可以自动扇火,给烤串翻面的小机巧,这会儿正好可以拿去让她瞧瞧,让她知道自己也是能做点儿有用的事物。 童少悬拿着小机巧走进庖厨,转了两圈唐见微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正在全心全意地对付一大筐油豆腐。 手起刀落一刀一刀准确无误地将油豆腐的头盖骨给切了下来,随后利落地用勺将油豆腐内里掏了个干净,将剁碎的肉末和香菇末填进去,一个个摆好放在蒸锅里。 这是什么?童少悬好奇地问,看上去怪好看的。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吭一声,吓我一跳。唐见微指着一个个被她塞得精神饱满的油豆腐道: 它叫黄金万两,不仅好看还特别好吃。 唐见微一边随口回答她一边马不停蹄继续忙活别的菜。 你怎么这个点钟开始做菜?我还以为你是在准备夜市呢?莫非今天中午家宴也让你操劳?这是谁的意思?是我阿娘让你过来做午膳的吗?还是何婶子让你帮忙? 童少悬有点着急,怕真是自家人意思,新婚之后第一日就让新媳妇操劳, 而且你怎么也不去歇会儿,就在这儿忙起来。 不是你娘让我做的,何婶子还是我千方百计请她出去休息的。唐见微回头非常笃定且认真地跟童少悬说,这是我自己的意思。 童少悬有些不明白,正待再问,唐见微没给她机会,直接将她赶出了庖厨: 哎呀,你别啰嗦了,我这庖厨重地你不要随便进! 我有一个东西给 去外面呆着! 童少悬: 唐见微本以为西院的庖厨够小了,没想到东院的也大不到哪里去。 今天中午她可要操办大事!紫檀刚将食材全部买回来,把庖厨填了个满满当当,灶台和米缸上全都是她玩儿杂技一般摞起的食材,不小心一碰便是地动山摇碎一地的惨烈。 童少悬这人毛手毛脚,在庖厨里呆的时间越长越有可能造成不可逆转的重大事故,到时候她是发火呢还是发火呢? 童少悬半句话都没说完,直接被她给丢了出来。 童少悬立在庖厨之外,手里还拿着为唐见微精心设计的机巧,完全没机会展示。 童少悬: 成亲第一天就被妻子嫌弃,赶来赶去,童少悬长叹一声,不免为自己婚后生活担心起来。 童少悬走了之后,唐见微在灶台上撑了一会儿,感受了一下腰部的疼痛,对紫檀说: 你帮我看着火,还有配菜按照我说的方法处理一下,我一会儿回来。 紫檀担心她:你去看大夫么?怎么不跟夫人说啊。 不必,我去去就回。 . 童府大不大说小不小,为参加童少悬婚宴来了不少外地亲戚,童府只能容纳一部分住在家中。有些亲朋在客栈里住不惯,参加完婚宴也就走了,留下的都是来往较亲密的。 一大家子难得聚在一起,平日里山高路远一年也未必能见着一回,趁着童少悬大婚的喜庆日子能够多聊一聊,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为了多腾出房间,这几日童长廷都和儿子、老丈人睡在一起。 这三个人打呼声如雷贯耳,平日里能吵到身边人操竹竿狂殴,这回将他们仨安排在一起,谁也别嫌弃谁,圈在一起爱什么鼾就怎么鼾。 宋桥很久没有跟母亲见面,母女两个睡在一间房间里,聊这聊那能聊到大半夜。 宋桥在无意之间提起童少悬去博陵的事情,还说她参加了长公主的赏春雅聚,被长公主单独叫去聊了聊。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宋桥对母亲跟长公主之间的事情都分外感兴趣,可惜从来没有听母亲正面提过,也一直没什么借口提及此事。 如今总算有机会了,宋桥又不好在母亲来的第一时间就问,太刻意了。 这两天可是把她憋坏了,总算找着合适的机会,借着阿念要入仕的事情假装无意提及。 宋桥兴致勃勃地等待着阿娘开口,谁知等了半天只等到阿娘平淡地嗯了一声,完全没有任何评价。 嗯是什么意思? 过了几十年长公主依旧对她念念不忘,结果她竟然只应了一个嗯? 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忍心让长公主在寒风中站一晚上的阿娘啊 大婚那日就坐不下人,今天依旧将家宴的酒席摆在院子里。 一大早季雪秋心还有几个小厮就已经忙活了起来,将童少悬研制可以折叠的木桌搬出。 小小的木桌一展开变成了宽大的圆桌,一张圆桌可以容纳十多个人一起用餐,两个圆桌大伙儿挤挤,正好可以坐下。 坐在竹林之中,清风暖阳,倒也挺写意。 季雪将凉菜端了上来,宋桥一看,是几盘像模像样的鸭掌、凉拌青菜、麻辣小花螺和口水鸡。 宋桥看在眼里心里还是很满意的,看来今天何婶子超常发挥,不会在亲朋面前丢人。 其实宋桥有点想让唐见微露两手的。毕竟唐见微的手艺她可是知道,比何婶子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每回唐见微送来的菜都能征服她们全家,在县里也是备受好评。若是她能够随意做几样呈上,必定能让大家刮目相看。 不过大早上因为阿念的事情她已经累得够呛,宋桥不便再去打扰他,只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何婶子的身上。 宋桥正对着凉菜眉开眼笑,招呼大家坐下,尝尝看何婶子的手艺如何之时,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说道: 这红不拉几的东西是什么呀?看上去怪吓人的。而且这鸭掌是怎么骨肉分离的?不会是用老太太的嘴啃出来的吧?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76) 宋桥回头一看,这是他三表哥的孙女阿如在说话。 阿如手里拿着一双箸,对上来的凉菜随意指指点点。 你说什么呢!谁教你这么说话的?阿如他娘坐在他身边,拉着她的手小声地呵斥她。 阿如也不跟她娘硬碰硬,反而笑着说:我就随便说说而已,我没见过这些食物难道还不能问一问了?是吧,姨姨,你不会觉得我少见多怪吧? 宋桥乐呵呵地应道:不会不会,姨姨跟你说这个红色的东西是茱萸,有些辛辣可以提味的。那个鸭掌的是我们家厨娘一早起来辛辛苦苦剥出来的,绝对干净,阿如你就放心吃吧。 你们家厨娘啊我记得上次来姨姨家的时候,她就用吃了屎的猪肉做菜,她做的菜可难吃了!上一回我们吃完之后都拉肚子了!不会这一次还是她吧? 阿如的声音又尖又细,边笑边叫着说,这么一声可是让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全都回头看向宋桥。 本来要提箸进食的人也因为她的话,尴尬地停下了动作。 对于夙县人来说,茅厕连着猪圈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儿。 可是洞春博陵之类的大城池比较讲究,越来越少人这么干,也视之粗鄙肮脏。 要都是住在一起时常见面的兄弟姐妹,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可是在场的基本上都是一两年才见一次的。关系是不错,可往来少了多少还是有一些疏远,偶尔在暗地里也不是没较过劲。 这种复杂的关系之下,阿如这番话让宋桥颇为难堪。 你这孩子,谁教你这样说话的!快点向姨姨道歉! 阿如她娘都快疯了。 知道女儿有时候挺顽皮的,而且这两年阿如去了二十里地之外洞春最知名的书院读书,带了个婢女就住在那儿,母女之间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也不似以前亲密。 她完全没有想到,阿如居然说横还真的就不顾任何场合疯狂耍横! 阿如在心里冷笑了一番,对着宋桥却是甜得像糖果:原来这些话不能说呀,姨姨对不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肯定不会和我计较的,对不对? 宋桥能说什么?她没想到居然还有说话这般尖酸刻薄的小孩。阿如她也是有印象的,的确是任性了一些,但以往也没有这等嘴臭。 面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宋桥也不可能真的跟她计较,只好笑着打圆场。 这要是自己家的小孩,早就抽起鞭子把屁股抽开花了! 童长廷乐呵呵地给大家倒酒,转移话题,阿如也安静了一会儿,坐在她娘身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童少临和路繁从市集上买了点东西拿去庖厨刚回来,还没到院子里坐稳,就看见她阿娘脸色如铁一般黑,小声靠近问道: 阿娘你这是怎么了?阿耶又惹你生气了? 宋桥便小声地将之前的事情说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呢,难怪童少临说到此处笑了笑。 难怪什么? 童少临还卖关子,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一会儿阿娘你就知道了。 童少悬来了,坐在童少潜的手边,另一侧留给唐见微。 童少潜看着桌上这一道道上来的菜,有些纳闷: 今天这何婶子可以啊,做的所有菜都有模有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唐三娘做的呢。 的确是唐见微做的啊,童少悬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着等待家宴开席。 但是唐见微突然去庖厨忙活这事儿本来就挺奇怪的,不知道是出于何因。 童少悬还是先不多嘴,静观其变。 阿如她娘让她没事的话就先回房呆着去,阿如偏偏不回去: 不是阿娘你让我来的吗?我肚子饿得要命,难道你还不让我吃饭不成? 你吃饭归吃饭,一会儿饭菜来了,你这张嘴能堵上吗? 阿如笑嘻嘻地说:那就得看饭菜好不好吃了。放心吧阿娘,从小你和阿耶就教导我说要做一个诚心正意之人,放心吧,耶娘的教导阿如可是一直都记在心上呢。 你! 阿如他娘被气得哑口无言,将她送到书院好的没学到,一句句歪门邪道说起来比谁都顺! 人都来齐了,热菜也一个一个开始往桌上摆,或许是因为方才阿如那几句话,几盘凉菜之中除了凉拌青菜被人夹了几箸之外,其他的荤菜到现在也没怎么动。 阿如拿着箸不紧不慢地等着。 她可不笨,不做那出头鸟,这回她要等到有人率先开始议论菜色和口味的时候,无论说的是好是坏,她都可以借着童言无忌补上几刀。 头几道凉菜应该已经用尽了童家厨娘所有的心思,凉菜没什么太大的讲究,只要能摆得好,看上去就像是个吃的。 但是热菜完全不一样,无论是蒸是焖样样都需要技术,是无法蒙混过关的,更不用说煎炒这等更高超的烹饪技巧。就童府厨娘这样的水准,阿如并不觉得今天能吃上煎炒的菜。 阿如喜欢吃,洞春几家知名的酒楼已经被她吃得差不多了。她对吃十分挑剔,这会儿就等着看头一道热菜上来看看是什么样的惨状。 第一道热菜季雪和秋心一块儿送上来,她俩各自拿着一个木盘子,木盘子上倒扣着个半圆形铜盖,里面装着什么食物暂时看不到。 正因为看不到才让大家更加期待,猜测里面是什么名堂。 阿如心里冷笑一声只会做这些无聊的表面工夫。 待铜盖一齐掀开,鎏金海兽水波纹银盆之内,尽是耀眼的金色。 菜还是热的,铜盖这么一掀热气全都往上腾,一时间那盘中的金更加夺目,连带着没有注意到菜品在谈论其他事情的人,这会儿都忍不住被突如其来的热气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什么菜?看上去怪好看的。 坐在长孙胤身边宋桥的大姐宋预眼睛都圆了,忍不住赞叹道。 季雪道:回夫人,这道菜名为黄金万两,寓意便是吃了这道菜,新的一年大家能够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童少悬心道:果然是唐见微在庖厨里操控。 两桌子人听完之后都笑着点头,说寓意真好。 那我可得吃一个了! 有人率先打头阵,夹了一枚送入口中,阿如仔细瞧着,这等虚头巴脑的菜也不知道她家厨娘是从哪里学来的,看上去好像挺像回事,但其实很考验调馅料的技术,弄不好就是一场灾难。 没想到吃菜的大伯唔了一声,用箸连连指向黄金万两: 味道可真不错,这是你们家厨娘做的?可比外面酒楼里的菜都要好吃! 宋桥也没想到何婶子的菜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笑着应了一句,有些好奇,也夹了一枚入口,神情立即不同,差点忘了这是自家做的菜,连喊了几句好吃,让大家快点动箸尝一尝! 方才吃了几口青菜的长孙胤,似乎很喜欢这银盆之上的海兽形态,瞧了一会儿之后便向黄金万两下箸。 有主母牵头,加上这道菜的寓意的确非常好,看着很有食欲,刚才还被阿如那么几句话弄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的人这会儿一人一枚,一大盘子迅速清空。 赞美声四起。 阿如夹了一箸放在自己的盘子里,纳闷地看向周围的人。 这戏也演得太过了吧,至于吗? 不就是一盘油豆腐,你们难道都没有吃过油豆腐? 阿如对这些成年人所谓的一团和气嗤之以鼻,居然没人敢说句真话。 既然如此,这真话就交由我来说好了! 只要吃一口,我能连喷十句! 阿如怀着吃护城河污泥的心,壮士断腕一般勉勉强强地咬了一口。 就这么一口,丰沛的汤汁居然直接漾进了她的口中。 出乎意料,阿如心中一个闷惊。 外面这一层油豆腐的油香与内里肉馅的肉香意外地和谐,香菇碎的比例不多,但是能够巧妙地增添口感,消减油和肉所产生的油腻。 油豆腐的外皮居然能把肉汁完全锁住,肉肥瘦均匀滋润而不柴,汤汁也不烫,正是入口的好温度。 最重要的是 这肉馅的味道调得也太神了吧! 阿如还未满足,发现口中已经空了。 想要再去夹一枚时,发现早就已经被抢光。 阿如: 大家的动作怎么这般快! 阿如盯着盘子的举动没逃过她阿娘的眼睛,她阿娘刚才也吃了一枚,出乎意料的美味,便问她: 是不是很好吃? 阿如将箸放下,不服气地冷哼一声:一般吧,凑巧而已。 第二道热菜再上,一桌两只脆皮鹅。 季雪和秋心从庖厨的方向走过来的时候,大老远阿如就被脆皮鹅表面红润油亮的色泽所吸引。 端到桌上时,季雪一刀将鹅切开,鹅皮酥脆的声音引来众人的赞叹。 阿如已经闻到了脆皮鹅的香味,整个身子往前倾,恨不得直接爬到桌上。 她知道脆皮鹅最是难做,不但要皮脆油酥,更要鹅肉软嫩,层层肌理间还要饱含肉汁。 从腌制开始就十分考验功力,想得到酥脆油亮的表皮,得先用麦芽糖水在鹅皮上均匀刷上一层,等干透了才能开始制作。 制作时需要一勺一勺地往鹅皮上浇热油,对手臂的气力很是讲究,且这个热油要浇得相当均匀,才能得到上色一致的红亮脆皮。 她耶娘曾经带着她到全洞春最知名的酒楼垂杨楼吃过脆皮鹅,都没有达到她期待的口感,可是这只鹅 腌制得极其入味不说,外皮焦香酥脆,肉嫩多汁肥瘦相间。 沾上搭配的一甜一咸两种蘸料,口感可比垂杨楼的要美味一百倍! 阿如一片接一片地入口,连同白米饭一块儿扒了一整碗! 她娘都看呆了:你慢点儿吃别噎着。 阿如猛吃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疯了。 怎么这般好吃?就连白米饭都颗粒分明,粒粒香甜! 待她放下空碗时,桌上又多了一盘通花软牛肠。 阿如看呆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烧尾宴中的一道名菜,用出生不久的小羊羔的骨髓与各式馅料腌制搅拌之后,灌进牛肠之中蒸得的。 但很明显,这道菜经过改良,并不是用蒸的,而是用油爆炒! 这道通花软牛肠经过爆炒之后口感更浓郁,但是爽脆筋道的嚼劲却是不改。 没想到她能够在夙县这穷乡僻壤吃到这上等的宫廷菜不会是虚张声势吧? 这一片片的红片儿是什么?莫非还是茱萸? 阿如暂且不管其他,麻烦季雪帮她再盛了一碗饭之后夹起一段牛肠,满怀期待地入口。 第一感觉就是好吃,没有任何异味,超乎想象的脆、嫩!就像是咬她刚出生的堂妹小脸颊时的口感。 再一感觉便是辣 嚯 好辣! 阿如吃得太快,辣味迅速在口中堆积爆发,她完全没有想到就那几片红片儿居然能激发出这等辛辣! 阿娘,我辣阿如嘶嘶地往里吸气儿,嘴唇肿了一大圈,眼泪尽在眼睛里打转。 阿如到底还是个小孩,洞春人又不太嗜辣,这会儿是真的辣着她了。 她娘倒了一杯冷水要给她解辣,忽然一只雪白的手递过来另外一只小茶盏。 喝冷水不能解辣的,要喝盐水才有用,你试试看。 阿如抬头一看,与唐见微对视时呆住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长得这般仙的女子 宋桥笑道:阿慎啊,今天的菜是你做的吗? 唐见微道:回阿娘,我看今日来了这么多亲朋,生怕何婶子忙不过来,便去搭了把手。 宋桥眼睛都要笑没了,口里一直念叨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这媳妇手艺是真的好,大家多吃些!阿慎你忙活完了就快坐下吧,别饿着。 有人昨日没赶上大婚,这才是第一次见到唐见微,感叹了一句:原来这就是你们家博陵来的媳妇啊,不仅一表人才,手艺还这般好!你们可是有福了! 什么,博陵? 听到这两个字,阿如几乎在瞬间就忘记了嘴里的难受,仰望唐见微。 那日大婚时她溜出去玩了,也没瞧见新妇本人。 这位仙女一般的姐姐居然是博陵人 难怪做菜好吃,长得又美! 我那个傻表姐也太走运了吧! 正在夹菜的童少悬别过头,猛地打了个喷嚏。 ※※※※※※※※※※※※※※※※※※※※ 一言不合就被赶来赶去的童少悬:阿如,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 唐见微(磨刀ing:来说说,她应该懂什么? 童少悬(缩) 第60章 自从知道这位表嫂是土生土长的博陵人之后, 阿如的眼睛就没能从她身上移开过。 原来博陵人真的如传闻一般好看 化妆的技巧娴熟,妆感不是那么浓,看上去极其自然, 就跟没化妆似的。阿如以前也和几位小伙伴想要尝试这种妆,却弄巧成拙,她知道有多难。 而且表嫂居然会做烧尾宴的菜,她是不是出席过烧尾宴?那可真不得了。 她不会还见过天子吧?! 阿娘,你怎么不早跟我说!阿如拉着她阿娘急吼吼地问道。 早跟你说什么? 说我表嫂是博陵人呀!你明明知道我最向往的就是博陵! 我怎么没跟你说?来夙县之前我早也跟你提过这件事儿,说你表嫂是由天子指婚来的。你那时嗯了几声便没有再搭理我, 自己没有往心里去罢了, 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这么一说的确有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她娘跟她说话,她向来十句只听半句。 阿如本来就对博陵无比向往, 整个大苍她能入她眼的只有博陵人。 在她眼里,博陵遍地都是高世奇才旷世佳人, 从博陵出来的人必定见识广博, 风华绝代。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77) 如今这位出生自博陵世家的表嫂就在眼前,完全符合她一向的想象! 而后陆续上桌的菜也让阿如大开眼界。 唐见微亲自端上一份小山般的米糕,是今日的主食之一。 米糕比阿如的脸要大上两圈, 用白、黄、黑、灰、红五种颜色的谷物做成, 唐见微道: 这米糕名为五谷丰稔, 寓意今年风雨以时, 五谷满仓。 这米糕不仅寓意极好, 瞧着颜色鲜艳煞是好看,吃起来也香得人忘乎所以。 米糕的口感甜糯而紧实, 没有放一些花里胡哨的佐料和配食, 非常地道地还原了五谷的香气。 阿如喝了盐水之后嘴里的确不难受了, 可是一杯水下去让她本来就已经饱的肚子更是发胀。 但米糕实在太好吃,吃了一块还要再吃,被她阿娘拉住了: 你吃得太多了,可不敢再接着吃,不怕撑破肚皮? 可是我还想吃嘛!阿如撒起娇。 阿娘慈祥地看着她,完全不提之前是哪个小混球在撒泼打诨各种给人添堵。 行行行,你想吃一定给你吃,可别一口气吃那么多呀,不然今天晚上该肚子疼了。每样就吃一口好不好? 吃一口哪能解馋? 又不是只有今天,明天也能吃啊。 阿如嘟着嘴,不同意也只能同意,毕竟她的肚子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但是随后又上来金铃炙、生进鸭花汤饼、火焰盏口、水晶龙凤糕全都是烧尾宴之上才能吃到的名菜。 甚至有些阿如根本不认识,特意让阿娘去问了表嫂才知道菜品的名字和做法。 阿如假装在专心致志的吃东西,实则在暗暗地往表嫂那个方向瞄。 坐在童少悬身边的唐见微含笑与她阿娘说了片刻,阿娘回来问她: 表嫂问你要不要坐到她身边去,她跟你解说起来也方便。 真的啊?那我去了!还没说完话阿如整个人已经从胡椅上跳了下来,立即往唐见微那儿奔。 阿如娘苦笑一声:去吧去吧,别添乱。记得啊少吃一些,不然可是真的要拉肚子。 说话的时候阿如已经往前窜了好几步,回头对她娘说: 放心啦,就算拉肚子也是我自己愿意! 阿如跟像猴一样挤到了唐见微和童少悬中间,就站在这儿将她俩隔开,甜甜地叫唐见微表嫂,眼里完全没有表姐这号人。 童少悬都快要被她挤到椅子下去了,但家里的长辈都看着呢,也不好跟这个小屁孩子争抢什么,只是脸上明显写着委屈。 唐见微怎么可能让童少悬被欺负,二话不说直接将阿如抱了起来,抱到另一侧的胡椅上坐稳。 顺势压着她的肩头,以防她再乱动,指着眼前的金铃炙问她: 你知道这金铃炙内里藏着何等乾坤? 我记得金铃炙内里当是加入了油酥。 唐见微将这铃铛形状的烤饼取了一枚过来,掰开,热气腾腾,面里不仅有油酥,还有红豆和乳酪! 这么一掰层次分明,甜甜的味道冲击着嗅觉,让阿如眼前一亮,心里暗暗哇了一声。 尽管肚子已经很饱,但还有一种极度渴望进食的欲望在疯狂催促着她。 阿娘,不是我贪吃,是表嫂的手艺实在太好,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嘴 满心惦记着博陵表嫂亲手做的美食,全然忘记早上在房里不停鄙夷童府食物的人是谁。 当一整只清炖小牛水炼犊上桌时,阿如已经撑到几乎魂归西天。 不行不行,实在是太撑了 但是看到伯伯姨姨他们吃得见嘴不见眼的,夸赞之词不要银子似的往外蹦,阿如就有一种恐慌感,如果不吃几口的话实在是太亏了。 阿如捂着肚子脸色已经很不好看,连连打了好几个嗝,依旧没有停下去夹牛肉的动作。 唐见微也有点看不过去,还以为这孩子多难收买,没想到完完全全一吃货 虽然嘴巴是让人讨厌了一点,倒也是个不会掩饰的真性情。 唐见微将她的手握了回来,让她先别吃了,顺便跟她讲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故事。 说她以前见过一个人,暴饮暴食,最后肚皮真的吃炸了,流了满地的肠子,当场一命呜呼。 阿如被吓青了脸,不敢再动,可是又很惋惜。 美食当前我居然不能痛食,真是人生憾事。 阿如学着大人的口吻,十分青涩地感叹。 唐见微道:今天吃不了明天还可以再吃,但是如果你撑死了,可就什么也吃不着了。 听到这话,阿如居然扑到唐见微的怀里问她:明天还是表嫂掌勺吗? 距离她两个位置的童少潜在童少悬的耳边说:我真想打爆她的头。 童少悬心里多少也有些不爽,恨不得自己也是个黄毛丫头,能上去跟阿如一较高下。 唐见微暗暗看了童少悬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将阿如从自己怀里扶了起来,一边念叨着这孩子怎么浑身没骨头,自己坐好,一边稳稳地将她安回了椅子上: 明日我掌不掌勺这事儿你得问你表姐,我都听她的。 此话一出,阿如顿时对童少悬刮目相看。 没想到这个病殃殃的表姐说话这么管用,还以为表嫂是心不甘情不愿被迫嫁给她的,没想到居然以她为主。 童少悬的形象瞬间在阿如的心里拔高了好几分,阿如恭恭敬敬地问童少悬: 请问表姐,明天可以让表嫂再做饭吗? 童少悬只好道:且看明日安排。 阿如被唐见微收得服服帖帖,童少悬感叹唐见微手腕惊人,无论对付什么样的人都很有一套。 好像这世上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无论是经商还是招人喜欢,她都做得非常出色。 想到这里,童少悬心里的危机感更甚。 现在的我一无所有,根本配不上唐见微以后我能给她她想要的生活吗? 童少悬口中吃着美味,心里却在发苦。 唐见微看阿如已经对童家的菜赞不绝口,宋桥和童长廷也与亲朋们聊得眉飞色舞,赞美之声不绝于耳,她知道自己今天做得还算是过得去,应该是给童家长脸了。 阿念也应该挺开心的吧? 唐见微带着收获胜利果实的美妙心情看向童少悬的时候,却见她愁眉不展,居然一点都不开心。 唐见微:?? 这孩子的小脑瓜不知道又延展到了三界五行的哪个角落去了。 唐见微想要问她一问,刚有想要转动身子的打算,只感觉腰间一阵剧痛,刺得她头皮发麻,霎时停下了动作,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好像比之前更痛了 中午吃完饭,大伙儿喝了不少酒,这会儿酒足饭饱都困了,陆陆续续回房睡觉去。 阿如跟在唐见微身后问这问那,看样子似乎想要跟去东院的卧房。 别说童少悬了,就是唐见微本人也不可能同意,就跟阿如约定,让她乖乖回去睡午觉。 表嫂和你表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再继续胡闹下去,明天表嫂做好吃的可没你的份了。 唐见微这话格外管用,阿如立刻点头,跟她阿娘回屋去了。 终于摆脱了这个小麻烦,唐见微跟童少悬一块回东院的时候,发现童少悬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一本书。 这个时辰大家刚刚吃完饭,正是脑子混沌想要睡觉的时候,神童居然在看书? 真是难得看你这般勤奋。如果书院的孔先生和孟先生知道,一定感动涕零。 我读书可不是为了他们。童少悬边走边将手中的纸质《尚书》翻页,似乎读得很认真。 唐见微这会儿正是腰痛的时候,努力忍耐着,坚持不在童少悬面前露出马脚,对她的话接得有些敷衍,随意丢了一句反问道: 那你读书是为了谁? 大多数人读书自然是为了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可是童少悬发奋读书是存了些个人的私情在里面,这私情与唐见微有关。 唐见微曾经说过她是将相之器,似乎笃定她一定适合走仕途之路。如今她身体状况渐渐变好,曾经觉得活到二十岁便是圆满,可现在她有了更多想要做的事情,更长远的目标,想要活得更久。 她不想让唐见微失望。 其二,唐见微对于耶娘之死耿耿于怀,这是不可能忘记的仇恨,她必定要查明真相。但此事的源头在中枢之中,身为平头百姓是不可能了解中枢密事,党派内幕更是与她们无缘。 想要调查唐见微耶娘之死的真相,唯有深居庙堂,方有拆解的可能。 她想入仕,她想要为唐见微一家找到真相,讨回公道。 但是这些太温馨的话不好意思当着唐见微面前跟她说,说了好像多在乎她似的 再说,唐见微对她的确挺照顾,可人家早就说过了,对她好不过是因为当年悔婚一事心怀内疚,不是出于别的原因。 我、我是为了谁?我读书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啊。 童少悬继续快速地翻书页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和唐见微撇清关系, 不然呢,还能是为了谁,那你说你成天给我们家做饭是为了谁啊? 童少悬深感后面这句反问举重若轻,语气非常完美,把难题丢了回去,看看这个狡猾的唐见微该怎么回答。 没想到走了几步,《尚书》都要翻完了,也没听到唐见微回答她。 童少悬纳闷地回头,看见唐见微靠在距离她十步远的朱漆圆柱上,弓着背扶着腰,神色苍白,大正月里脖子上亮晶晶的,居然都是汗水。 你怎么了? 唐见微没露出她平日里最擅长的笑,拧着眉头似乎非常痛苦,对童少悬弱声道: 阿念,你来扶扶我。 童少悬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快步走到她面前,想要将她扶起来,却不知扶哪里才好,生怕碰到她的伤处。 还是唐见微主动挨了上来,下巴搭在她的肩头,双手撑着腰间,咬牙支起了身子。 我靠着你了啊,你站稳 童少悬连说了十个好。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要了唐见微半条命,童少悬能感觉到她腰出了问题,这会儿正疼得厉害。 童少悬不敢去碰她的伤处,又怕她摔着,只能揽住了她的双臂,《尚书》都不知道丢到了何处,集中注意力维持两人平衡。 是早上护我时受的伤,对不对?早上你真的受伤了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唐见微脸颊贴着童少悬的脖子,叹了一声道: 如果跟你说的话,就得听你唠叨个没完了。 我哪有唠叨这么说起来你早上受了伤,中午却一直在庖厨里忙活,为什么啊唐见微? 我说什么来着,还说没唠叨,这不就唠叨起来了?放心,我抽空找隔壁坊的大夫看了看也拿了药,没什么大事,骨头完好,就是经络需要疏通,好好休息罢了。 童少悬还要开口,唐见微赶紧说: 我腰真的好痛哦,你别再絮叨我了,带我回房吧。要是一会儿让你阿娘看见了,那才是让人头大。你也不想她按着咱俩教训半天吧? 唐见微说完这句话之后,发现自己的口音有了微妙的变化,一半还是博陵口音,一半沾了夙县的绵软。 童少悬没辙,只能将她带回房去。 把唐见微送到房中,唐见微让她去找紫檀,让紫檀过来帮自己上药。 童少悬去了隔壁,发现紫檀不在。问了一圈,婢女说紫檀和唐观秋出门买东西去了,刚走。 这下惨了。 童少悬回来跟唐见微说了,唐见微坐在床上撑着腰,撇了撇嘴道: 那只好麻烦你了。 我 也好,你手劲儿小。 童少悬下意识地反驳:我手劲儿哪小了? 唐见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愣: 你杠这事儿作甚?紫檀手劲儿太大,帮我上药随意一按都能要我半条命。你劲儿正好,这是好事。 即便她如此解释,童少悬心里还是有些疙瘩。 我以前气力不大那是因为我身体不好,这段时间我个高了身体也好了,手劲自然会变大,以后还会更大! 也能要你半条命! 童少悬在心里疯狂叫嚣,却听唐见微道: 你帮我把衣服脱了。 童少悬:啊?!这这不太好吧。 不知道哪根筋连着肩膀,我手抬不起来了 可是 唐见微每说一句话甚至每呼吸一次,腰间的疼痛感都会刺得她欲生欲死,结果这小王八蛋在想什么呢?可是什么可是! 快点给我脱!唐见微生气了,痛死了,我想躺下! 童少悬: 让人帮你脱衣服还这么蛮横,哪来的土匪头子?! 童少悬让她背过去,坐到她的身后仰着头看屋顶,手里胡乱动作着,拉着她的裙子往上拽。 脱下来没有? 卡着我下巴了。 这下呢? 蒙着我脸了。 好不容易把层层叠叠的冬衣脱去,只剩下一件中衣。 中衣我自个儿来吧。 啊?中衣也要脱? 不然呢你是给我上药还是给中衣上药? 行吧 幸好没让她帮忙脱童少悬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 腰果然是最重要的部位。只要腰伤了,做任何动作都会被牵扯,疼痛万分。 唐见微龇牙咧嘴地忍着疼,终于将中衣脱了下来,趴到了床上。 好了。唐见微感觉自己最后一口气得以保留,麻烦你了阿念,稍微轻一点儿按。现在的我承受不了太大的力道。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78) 行,这个药水是吧? 童少悬不敢去看唐见微不着一物的精致后背,全神贯注地瞧着药水罐子,仿佛这才是她媳妇。 对,你先将这个药水抹在手掌上,摩擦出了热度之后抹到我腰上。待我腰间有一定的热度之后,再把放在下面那层的药膏拿出来去灯上加热,热完后帮我贴在后腰一圈。 行。 唐见微跟她说话从来不用说第二遍,知道她肯定记得住。 童少悬先找了一条不怕沾上药味的旧毯子出来,盖在唐见微的身上,免得她着凉,也免得自己的目光无处安放。 童少悬将手伸进毯子里,按照她说的方法做了,刻意放轻了手上的力道。 看得出唐见微依旧痛得要命,死死拽着被子,不时地发出难耐的声音。 童少悬听着这些靡靡之音,无意看见她暴露在外的雪白肩头,脑海中一匹野马忽然冲了出来,踏得童少悬心里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想法如野草一样疯长。 嗯 因为心猿意马,手中的力道忽然变大,疼痛让唐见微也没忍住,提高了声音。 抱歉,我,我轻点儿。 童少悬这一声道歉的内容,让气氛更微妙了。 唐见微半睁着眼睛回头,头发还粘在都是汗水的脸颊上,有种迷乱的风情。 没事儿。唐见微哑着嗓子宽慰她,我们阿念很棒啊,很舒服。 童少悬: 别再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了好吧?!你这个狐媚子! 童少悬在心里默念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念到存以甘棠,去而益咏的时候,总算是将心里闪现的一道想要将唐见微操办一番的邪念给压了下去。 发烫的药膏贴到唐见微伤处时,唐见微已经进入到半睡眠的状态。 药膏的热度让她很舒服,舒适感伴着她入眠。 好了 童少悬正打算功成身退,发现唐见微的肩头露在毯子之外,便上前帮她盖好。 唐见微忽然勾住了她的小指。 童少悬迟疑了片刻,听见唐见微嘟囔了两声。 一开始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有些好奇地贴到她嘴边仔细地听。 阿娘 唐见微小声地呼唤阿娘,喊完之后还砸吧了一下嘴,似乎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童少悬乐了,这是什么小可爱啊? 唐见微居然也有这么幼的一面? 唐见微趴在床上整个人缩着,看上去像个口感极好的小团子。 这等可爱之下,童少悬也不用再念千字文,心里的邪念已然消失,换成了砰砰地跳动声。 唐见微动了动,手指放开了,但童少悬也不想走了。 她将外衣脱去,只剩中衣,上床前将唐见微被子裹好,只剩下一道狭窄的床面,童少悬有点艰难地躺上去。 两人依旧一人一床被子,在睡梦之中的唐见微感受到了温暖,本能地向那温暖寻过去,细长光洁的手臂从毯子里伸了出来,抱住了童少悬。 你这人刚给你盖好就掉了,回头得着风寒。 童少悬跟老妈子一样,再将她裹好。 唐见微依旧寻着童少悬的体温,不老实地钻进她的被子里。 真是要命。 幸好她身上还裹着毯子。 童少悬没好再推她,唐见微蛄蛹了半天,总算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结结实实躺在童少悬的胸口。 童少悬: 然后不动了,沉沉地入睡了。 童少悬:?? 仗着自己是病人,就可以肆意妄为吗? 但是唐见微压得很有技巧,并不沉重,甚至有些舒服。 很快,童少悬也困了,被窝实在太温暖了。 再加上午间这一餐吃得太美,此时困意汹涌,完全无法抵挡。 童少悬抱着唐见微,香香软软。 偶尔有些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属于她俩的卧房内一派安宁。 两人意识浸入同一片深海之中,慢慢下沉 ※※※※※※※※※※※※※※※※※※※※ 童少悬:今天是诱受和猛1同时上线的一天(骄傲 唐见微:诱不诱的我不知道,但是猛1还不够猛 童少悬:你等着!! 第61章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舒服, 待两人醒来时,居然已经是黄昏时分。 唐见微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童少悬可爱的睡脸。 她居然在童少悬的怀里 不仅将童少悬的胸口当枕头, 手臂还跨过了她的身子,扣住了她的肩头。 唐见微身上还裹着毯子,没有肌肤相贴,可也太亲密了点 唐见微对两人这般太过亲密的动作有点意外,本能地想要迅速拉开距离,却发现童少悬只睡了床边的一小条, 随时都有翻下床的危险, 一只手还护着唐见微的腰,将她结结实实地抱在怀中。 唐见微一时又有点犹豫。 她一向独立又凶悍,倒没被家人之外的谁这样抱过 一时半会儿有点不想吵醒童少悬。 唐见微继续躺在童少悬的怀里, 看她甜甜的睡脸,看她粉嫩的唇珠和她小巧鼻尖之上温暖的夕阳。 居然睡到这个时辰了。 唐见微缓缓闭上了眼睛, 还在贪恋舒适温暖的被窝, 忽然一个闷惊,重新睁开眼睛 什么!都这时候了? 今晚夜市的东西还没准备呢! 唐见微没法继续躺着,挣扎起床, 这番动静把童少悬吵醒了。 童少悬睡眼惺忪地问她:你这是要干嘛?慌慌张张的 我要去准备夜市出摊啊! 唐见微就要从被窝里面出来, 忽然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穿, 一个芙蓉出水没出成, 立马红着脸沉了回去。 童少悬不自然地把脸转到另外一边, 看着窗户的方向: 你腰不痛了?这么冒冒失失的,不怕伤刚好一点又难受起来? 好多了, 多谢阿念照顾, 乖阿念, 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她可不能停下,夜市这块肥肉绝对不能丢,出了正月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好赚,她得抓紧黄金商机狠赚一笔,起码把东院这倒霉的茅厕给改造了再说。 你这语气,感觉和我平时使唤阿黄的时候差不多。你真的要出门啊?不怕半路腰折了? 童少悬其实很想阻止她,可两人成亲是成亲了,私下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她俩心里还是有数的,没什么立场限制对方,童少悬只好一遍一遍地念叨。 唐见微认真感受了一下腰间的疼痛程度,自然还是痛的,但是对比中午痛到让她走不动的程度而言,这会儿应该是药效发挥了作用,可以自己起床了,想必走起来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什么叫药效发挥了作用?这话童少悬就不爱听了,明明是我充满灵气的上药手法拯救你于水火之中好不好? 好好好,咱们阿念最棒了。劳烦您帮我把鞋踢过来一下。 你就是一边说着好听话,一边指使人干活。 我腰都伤成这样了,夫人你就照顾照顾我呗。说着唐见微还向她抛了个媚眼。 你给我好好说话! 童少悬没想到她会来这套,被她这媚眼弄得心思荡漾,瞬间回想起之前帮她按摩时接触肌肤的美妙手感,心里那只小野兽又开始左冲右突,羞涩之时连带着激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恼怒,这一声吼出去唐见微都被吓着了。 唐见微:?? 怎么一觉起来小兔子变成小野狼了? 寻思着今日实在是太晚了,想要准备烤串和小菜之类的东西恐怕来不及,唐见微打算能穿多少烤串就穿多少,带着酒直接到夜市去,卖完了就回来算了。 不指望今天能赚多少大钱,但是向友商租地界的钱她得赚回来,无论如何本钱是不能亏的。 那你也慢点童少悬嘱咐都嘱咐不过来。 没想到等唐见微出卧房门的时候,发现院子里已经放了几百串串好的羊肉串,各种小菜的原料也都准备齐全,一副整装待发的场面,就等着唐见微一声令下。 唐见微都看傻眼了,紫檀抱着调料的罐子走了出来,一一整齐地放置在推车上,得意地问唐见微: 怎么样三娘,我做得还挺像模像样吧?羊肉也是按照你先前教我的配方腌制的,就算没有你亲手腌制的好吃,估计也不会差太多。 唐见微感动万分:我们紫檀是真的长大了,除了吃之外,还能主动为我分忧解愁了。 紫檀:?? 看见准备好的食材,唐见微仿佛看见了十几两白花花的银子,看到了香喷喷没有猪头的茅厕,腰也没那么疼了。 童少悬半颗脑袋从她身后探出来:你不会真的想要带着伤去出夜市吧。 这点伤跟我习武的时候受的比起来根本不算回事,放心不用担心我,我的情况自己清楚,我可壮得很。 是么,也不知道先前是谁痛得走不动路,要人抱着走。 童少悬嗯了一声道:我还真不担心。 唐见微眼睛一圆:嘿,你这小崽子没良心! 回头一看,发现她双手背在身后,笑得神秘兮兮。 我怎么觉得你笑得这么贼呢? 居然说我贼,看来今天是个以德报怨的好日子了。 唐见微还是一头雾水,可没时间跟童少悬打嘴仗,她推着车要出门,童少悬跟在她身后,非要一块儿去。 你跟着去也没用,中午已经吃了不少上火的食物,晚上可没烤串吃了。唐见微事先警告她。 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跟着你去出夜市摊就是为了偷吃烤串?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唐见微直言不讳:是啊。 童少悬: 小摊铺摆完毕,炉子也生好,夜色降临,陆陆续续食客们都出门在街上晃荡了。 唐见微这宵夜摊在夙县已是小有名气,有些人出门不为别的,专门为了来她的摊上吃几串火辣辣的烤串,喝几口酒,抢个好位置和三两好友畅谈人生,舒压解乏。 今夜唐见微来得晚了些,食客们都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见到唐见微的身影才算是放心: 唐老板为何今日来得这般晚?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不来的话咱们今夜可不知道去哪儿消磨才好。 唐老板昨天大婚,今天居然还出摊,实在勤力。唐老板不发财谁发财? 唐老板,先给我来五十串烤串,四碗酒!还有辣炒田螺!你们家的辣炒田螺真是一绝,是我吃过全昂州最好吃的! 天还没全黑呢,唐见微的宵夜摊上已然热火朝天。 大概是今天天气特别好的缘故,渐渐入春的夙县无风也不冷,逛夜市的人更多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宵夜摊已经围了几十人,下了大几百串的单。 好么,屋漏偏逢连夜雨,唐见微这腰还难受着,本打算随便赚点儿本钱就打道回府,结果人上得这么快,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银子在眼前,不赚的话实在可惜,幸好有紫檀帮她满场飞,不让她劳累。 可眼看紫檀就要忙不过来。 唐见微正犹豫着,却见炉子那边自己轰轰地冒出一大团烟。 奇怪,紫檀还在那边为客人下单,她也刚刚把烤串放到炉子上,没人扇火,这烟是怎么起来的? 唐见微往炉子那边瞧去,发现不只是烟自己起来了,就连肉串也在炉子上自行翻滚着。 ?! 唐见微和一大群的客人脑袋挨着脑袋,全都聚集过来,观赏这奇观。 只见两个夹子夹住了推车的边缘,各伸出一只木臂,木臂前端是一个卡槽,正好能卡住蒲扇的手把,完全不会松动,木臂可以自动摇摆,带动着蒲扇左摇右晃,效果和人扇扇子差不多。 而炭炉前后放置了两条与炉长相等的金属架,金属架上面安装着会滚动的齿轮。 唐见微用的是以整片竹子手工片出来,前端为尖签身为方形的竹签。 将竹签两头放置在齿轮上面,齿轮往一个方向滚动时,竹签的棱角便会被齿轮带动,随之不断起伏、翻滚。 每次跟着前一个齿轮起来之后,都会稳稳地落在下一个齿轮上,完成一次翻面。 这玩意实在神奇,只要将烤串一字排开卡上去,它就能自动不停地一直翻面,此时只要往上面撒上调料就好,完全不用人一直看着。 这都是童少悬刚刚安装好的,大伙儿都看呆了。 神童就是神童,早上还在天上飞,晚上就在地上烤串,真是没有她不会的东西。 唐见微颇为震惊,没想到童少悬居然还为她考虑得这般周到。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唐见微提问,这个齿轮虽然很方便,但是一次性好像烤不了多少串。 童少悬看她一眼,露出了天才的轻蔑眼神: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众目睽睽之下,童少悬将齿轮边上的某个按钮按下之后,齿轮居然往上升了一层,变成了双层烤架,明明白白的上下铺,同时烧烤的烤串数量能够多一倍。 还有这个木臂也能调速。童少悬教唐见微使用方法,按下这儿之后,它能扇得更快。 唐见微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一般,立即去试,果然扇得更快了! 厉害厉害!这玩意 我又不是只会依葫芦画瓢。童少悬挺了挺胸,这可是我的原创。 围观的人嘴都忘了合上,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这等神奇的东西。知道是童少悬自创,便纷纷问她能否出售,他们也想在家自己烤串。 童少悬并没有立即回答,被问得有些难堪。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79) 唐见微也知道她并不喜欢将自己所创的东西当成买卖,唐见微立即找了别的话题: 夫人,我知道这齿轮是你的一番心意,不过怎么说呢?不用手烤的烤串没有灵魂。 童少悬知道她是在为自己解围,两个人斗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张口就来: 谁让你一直都不用手烤了?我这不是看你腰受伤了才给你发明这玩意吗?回头你伤好了想怎么烤就怎么烤,想要注入多少灵魂就注入多少灵魂。 唐见微对她甜甜地笑:多谢夫人。 童少悬耳朵尖有点儿烫,看向别的地方说:那我要吃十串烤串。 唐见微:我就知道!十串不行,只有两串! 八串,不讲价。 有童少悬的木臂和齿轮帮忙,这一晚上唐见微轻轻松松。 紫檀将几十串几十串的烤串铺在炭炉上,唐见微撑着腰站在一边,看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往上撒调料就好。 有时候调料都不用她撒,童少悬在一旁非吵着要玩,唐见微真是受不了她: 这是做生意,怎么是玩? 嘴上这么说,但舍不得她失望,还是将调料罐给了她,在一旁认真指导,告诉她撒调料的时候要快、猛、广,不要只撒在一个地方,不然的话调料过多肉就没法吃了,别的却没滋没味。 童少悬玩得过瘾,一边咳嗽一边还很兴奋。 今夜烤串的味道也没有什么不同,大家依旧吃得很开心。 一整夜下来,唐见微的腰还是有些酸痛感,但不难熬,而且在童少悬的帮忙下轻轻松松地赚了二十两。 收摊的时候数了钱,唐见微美得笑一路,咯咯咯的笑声在午夜坊间显得格外瘆人。 这烤串的生意实在太赚,唐见微可不舍得出了正月就放弃。 她打算去市集里买间店铺下来,正正经经地开店。 回到童府之后一身的烤肉味,唐见微打算好好洗个澡,发现东院这儿的澡房里和西院的一模一样。 浴盆是不可能有的,洗澡的时候还需要烧好热水,一桶桶的打进来,兑着冷水一勺一勺地往身上浇,洗起来格外麻烦。 正月里就算气温回暖依旧是很冷,洗个澡哆哆嗦嗦的日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啊 好怀念博陵唐府的浴池。 唐见微暗暗下了决心要好好赚钱。 不仅是茅厕,她还要想要个大浴池! 整个童府她都要好好改造,将童府打造成整个夙县最温暖舒适的宅子。 她要在这里带领整个童家幸福生活! 童少悬看唐见微洗完澡之后缩着身子出来,就知道她还是不习惯夙县的湿冷。 跑到澡房后面观察了一番,想要引一条水道进来,能将烧开的热水与冷水相互汇合,匀成适合洗澡的温度之后,直接注入到澡房之内,由上出浇灌而下,这样洗起来方便又温暖。 她其实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不过要改造澡房的话需要花银子。 不止是前期改造要钱,后期烧水添炭之类的也都需要财力支撑。 这种事情她又不好向俺娘去要钱,更不可能向唐见微伸手,童少悬回房将自己小金库翻出来,仔仔细细地数起来。 成亲之前各种贺礼收了不少,耶娘也有给她钱,她一直都没仔细算过,不知道够不够。 你在做什么? 唐见微进屋的时候童少悬立即将银子收了起来,端端正正地将一个盒子摆了出来,招呼唐见微过来看看。 这是什么? 你打开瞧瞧。 唐见微将木盒子的盖子一掀,忽然翻出来五六层,可吓了她一跳。 她发现自己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全都被整齐地摆放在木盒子里,还按颜色的深浅分好,扣下去也就是两个巴掌大,居然能将她这些琐碎之物全都装得清清楚楚。 这也太神了!唐见微之前还在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妆容物时不时找不见而苦恼,没想到童少悬居然一声不吭为她解决了。 这是童少悬正要介绍这胭脂盒名为浮屠塔,乃是先祖所创。还未等她说,唐见微便上前来用左胳膊圈了她的脖子,捏了捏她的小脸: 多谢夫人,这礼物真是太可心了。唐见微捏过之后就撑着腰坐到桌前,仔仔细细地品味。 童少悬捂着被她捏过的地方,一时没动弹。 唐见微实在太喜欢胭脂盒,有点不好意思地问童少悬:夫人呐,这胭脂盒打造起来可费事么? 不费事,怎么? 我想嗯,之前我发小不是送了很多贺礼来么?我想 你想回赠这浮屠塔给她是么?这简单,明天我就能给你做出来。 这孩子,如此心有灵犀! 唐见微恨不得直接上来献个香吻,她以前和她的姐姐妹妹们也常这般亲密,不过她俩最近是不是有点太没分寸了?这一口亲下去可不得了。 唐见微硬生生地忍住。 在童少悬的帮助下,唐见微又换了一副药,抱着汤婆子美美地睡了一晚。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在童少悬的被窝里。 这回更过分,不仅抱着童少悬,还将整根腿架到她的肚子上,睡得肆无忌惮。 童少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她压了个正着,人没醒却吱吱呜呜的,似乎在做噩梦。 唐见微弹了弹她的鼻尖,轻声将她唤醒: 怎么了阿念?是不是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童少悬从梦里挣扎醒来,甫一睁眼,便看到唐见微近在咫尺的脸,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与她同床共枕的婚后生活,惊吓之时立即将她的脸扒拉开,冷淡地说: 没什么。 唐见微: 大清早的这么冷漠,以唐见微对她的了解,应该是害羞了。 这段时间她们太亲近,再好的朋友也很难得会睡在一张床上,更不用说多了这些肢体接触,已然超出了一般友人的范围。 唐见微觉得自己应该收敛一些,不然的话童少悬该有所误会了。 两人洗漱之后一块儿去跟宋桥和童长廷请了安,也去外祖母那边露了脸,之后家里的所有长辈她们需问候,请个安喝杯茶,一整圈转下来喝茶喝到肚子发胀,什么都吃不下,只顾着往茅厕跑。 童少悬只盼望着长辈们快些聊够一年份的天,速速回去,不然的话每天早上她俩都别干别的事情了,光是请安就得花上一个时辰。 这头给长辈们请完安,那头又被阿如缠上了。 阿如跟在唐见微身后就像个甩不开的小尾巴,疯狂问她今日有什么好吃的,问她博陵那些著名的酒楼她可有去过。 表嫂,你知道博陵的茂名楼吗?你有没有去那里吃过他们的菜?据说那是博陵最好的酒楼,常年没有空位,预定的话都要提前一个多月才能预订得上! 唐见微还没有开口,跟在一旁的紫檀帮她说了: 那茂名楼是咱们家三娘和主母一块儿经营的酒楼。 什么?居然是表嫂自己家的酒楼?阿如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看向唐见微的眼神更是多了几分崇拜。 此事之后,阿如更是跟在唐见微身后甩都甩不掉,甚至跟人说她希望自己是表嫂的女儿。 阿如的正牌娘实在是看不下去,嫌丢人,过了两天便启程回洞春去了。 阿如走的时候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仿若死诀别。 唐见微只好劝她说:你乖乖听你阿娘的话,不要捣乱,明年有空再来的话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表嫂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若是你乖乖听话努力读书,日后我研制了新的点心,便寄些放得住的到洞春给你尝尝。不过,再调皮捣蛋的话可就什么都没得吃了。 阿如差点把脑袋给点断了。 唐见微的话如同金科玉律,牢牢记在阿如的心中,回到洞春之后一改往日的调皮,在书院也不闹事儿了,一心埋头读书,只是时不时问问她娘,表嫂有没有寄好吃的来。 连她娘都感叹,唐见微真是厉害,居然能把她家这小祖宗整治得服服帖帖。 唐见微遵守约定,每每做了能够邮寄的食物,便送去洞春给小表妹解解馋。 . 正月里唐见微一直都在卯足劲儿赚钱,累是累,却赚得盆满钵满。 别看夙县不大,人精瘦精瘦的,吃起肉来不在话下。 搬到东院之后,她发现了一件让她疑惑万分的事情。 几乎每日清晨都有朗朗的读书声,她便是伴随着读书声醒过来。 我这是住在书院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睡梦中出现幻听,后来才发现是真的读书声。 童长廷带着宋桥、童博夷、童少潜还有童少临妻妻二人,甚至是季雪和秋心她们几个,每天早上都要读半个时辰的书。 唐见微非常纳闷,便去问唯一幸免的童少悬。 童少悬说她阿耶参加好几次的科考都名落孙山,可是心里依旧住着一个读书人,一天不圈着全家人一块儿晨读就难受。 那你为什么可以不去?唐见微好奇。 我之前也是去的,不过他们读书实在是慢,被我嫌弃了几次之后我阿耶就把我赶出来了。 整个童府上下,似乎除了童少悬之外都不太是读书的料。 特别是童少潜。 唐见微在院子里切羊肉的时候,经常听她在那里颠来倒去地念: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 卷起书卷,再念:其一命也,其二什么玩意? 童少潜将书打开,哦哦,另一个也是其一,其一命也,其一义也,记住了记住了。 再将书卷遮上: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义也,另外一个是什么东西? 再看一遍,扣上书卷,娘啊,这回连谁曰的都想不起来了! 唐见微: 都这样了干嘛还勉强她读书啊?放过三姐吧。 童家大部分人读书不行,经商也不行,这些年靠收租过活儿,本来也不算太清贫,但童长廷贯彻读书人修身养性的清减日子,常年朴实素淡,随着幺女的大婚,税又是一大难题,这回是真的要伤脑筋了。 宋桥其实也想要好好经营家里的铺子和田地,可惜她们全家都不太擅长。 盼了许久,总算盼来了一个唐见微。 如今唐见微也正式嫁入童家的门,有些家里的事儿她得找唐见微好好说说了。 今儿吃完午膳后,宋桥将唐见微叫到了房里。 ※※※※※※※※※※※※※※※※※※※※ 童少潜: 马冬什么? 什么冬梅? 马什么梅? 第62章 宋桥将唐见微叫到房中, 详细地跟她说家里的状况。 阿慎啊,如今你已正式嫁到我们童家了,往后也是我们童家的一份子, 家里的状况你也该了解了解。 咱们家现在在西市有三间铺子,一间在西市中心,另外两间分别在南边和北边。早些年我们把它们都赁了出去,每年按照季度会有专门过来送租金的。除此之外,咱家在县郊还有一处田庄。 田庄每年的出息二八分成,咱们留八, 剩下的两成是给管事的还有佃户们的工钱。每年到年底的时候管事的会专门将一年的钱银送到府上来。 说着宋桥拿出两份账本, 一份两本,一份十本。 两本的是铺子缴纳租金的明细,另外十本厚厚的一摞则是田庄里收成的流水。 唐见微拿来之后略略翻看。 宋桥道:原本阿念她祖父还活着的时候, 咱家在夙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只不过我跟你阿耶都不擅经营, 做了好几回买卖稳赔不赚。没办法, 只能质了几处铺子用来还债。现在家里剩下的家产不多,田里每年的收成也不算好,我不得不精打细算。正好, 你阿耶他说读书人该修身养性, 清心寡欲, 现在的收益倒也算是勉强能糊口。 . 宋桥也不是没有想过让家里的晚辈来接手生意和田庄, 可惜她家从老到小, 对经营一事完全没有头绪。 大儿子一直都没有成家,成日胡混着, 宋桥也懒得催他。 大女儿倒是早早就成婚, 娶了个媳妇光是税钱都让宋桥两眼一黑。可她俩是真心相爱, 宋桥看在眼里也替女儿高兴,但大媳妇是帮派中人,依旧不会做正经买卖。 二女儿志在军中,当耶娘的没什么好阻拦,她想要从军便让她去了,只是每日都惦记着她的安危,只希望她早日功成名就,荣归故里。 三女儿算了。 到了童少悬这边,总算是娶了个对生意颇有头脑的媳妇。 今日宋桥要跟唐见微说这些之前,童长廷还笑话她: 当初人家阿慎上门之前你还一万个不乐意,如今要将家产交到人家手里,你也不脸红。 当初咱们家和她们唐家本来就有悔婚这事儿堵着,我自然不乐意,你不也一样?好意思说我?可咱们就事论事,这个媳妇真的没话说,能干又心善,对咱们是实实在在的好。阿念都跟我说了,前几日她操持家宴,就是特给咱们长脸那回,她还受着伤硬坚持着呢,那是为保护咱们阿念受的伤!要不是阿念说,我都不知道这事儿。 童长廷惊讶:居然这样。 宋桥长叹一声:哎,阿慎这孩子也不容易,看着是个靠谱人,她真心待咱们,咱们也真心把她当做亲女儿看。做买卖这方面她是家里最能干的,家业交给她我放心。 童长廷点了点头,也很同意。 . 宋桥对唐见微道:如今也大婚了,阿慎你又擅长此道,我想将家里的这些直接交给你来管理。你看这些铺子该怎么处置?是接着租还是拿回来自己做生意,都行。 宋桥这番话让唐见微眼前一亮,跟宋桥说了心里的打算: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80) 本来我也想在正月之后去市集里买一处店铺,继续做烤串生意。不瞒阿娘您说,这烤串生意是真的赚钱。 唐见微将这几日所赚的数目悉数告诉了宋桥,完全没有任何隐瞒。 宋桥一听下巴差点掉地上。 她居然在大半个月之内赚了上百两的银子,宋桥震惊不已,他们家一整年都未必有这收成。 所以你打算将铺子都收回来,开烤串店? 阿娘,您不是说有三间铺子吗?唐见微指着账本里面的明细说,咱们就收市集中心的那一家,另外两家继续赁,要是烤串生意做不好的话,咱们还有另外两个租金进项。要是生意真的红红火火,到时候另外两间收回来开做分店,算是循序渐进也算是存个退路。 宋桥听唐见微的话十分在理,忍不住点了点头:那铺子的生意就全权交给你来打理了,有什么困难尽管跟耶娘说,耶娘能帮忙的一定全力以赴,咱们共同将这个家维持好。 唐见微以前没有认真想过童家是用什么在维持生计,如今这么一看,居然还有几个铺子和田庄,有点出乎意料。 宋桥将铺子交到她手里,时机正好,能为她省下买铺子的一大笔钱。 仔细看明细,这个铺子坐落在西市的正中,生意兴隆,要不是宋桥说她们家连个会盘账的人都没有,估计这祖上留下来的铺子也能供他们家几代富贵不愁。 唐见微本来想跟宋桥约定好,等生意稳定之后每个月定期往宋桥这儿送一定数额的月钱. 宋桥却不想给她这个压力,跟她说等生意做起来再说,家里暂时也不愁这个钱。 你看中的那个铺子过了正月就到租期了,但是嘛想要将它拿回来,可能还不是那么容易。 可不。唐见微指着账本里的流水笑道,每年能交这么高昂的租金,生意肯定是很好的。这些日子我算是见识到了咱们夙县百姓的购买力,不愧是昂州第二大县。还是在坊里就能赚到这么多的银子,要是在更热闹的市集中心,恐怕还得再翻几番。这么好的地段谁也不愿意退还回来,不过这个铺子本就是咱们家的,到期了咱们要回来也是合情合理。阿娘放心,到时候我多叫上几个人一块去清房。 宋桥点点头,她对唐见微还是很放心的,不仅性子利落,脑子也好使,感觉没有她办不成的事。 不过阿娘,我有个疑问。唐见微将田庄上的流水翻出来问她,为什么田庄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少? 宋桥说:田庄在郊外,离咱们家的路程也不近,所以我们雇了个管事的在那边帮我们管理佃农,每年管事的送来多少银子我们就收着,对于庄稼里的活我们也不是特别懂。 唐见微算是听出来了,童家上下老实惯了,从来都是真诚待人,不喜欢怀疑他人,怕是有人早就将主意打到她们的头上来。 田庄的事情也交给我好了,等我收回了铺子之后就去田庄看看。 婆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唐见微才从屋里出来。 一出门便看见童少临和路繁并肩在游廊那头往外走,几个随从跟在身后,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正在送路繁耶娘出门,大概是亲家要回府了。 唐见微瞧着亲家二老,在童家呆了这段时间可是圆润了不少,跟初来时面黄肌瘦的模样完全不同。 将二老送走之后,随从们跟了回来,似乎打算留在童府。 唐见微想起之前童少悬跟她说的,大嫂家里从事的是帮派生意,个个凶神恶煞的确不假,当初大嫂刚回来的时候不就出手教训了偷吃她豆浆的无赖吗? 让大嫂跟着她出门收回店铺,应该万无一失。 唐见微上前去向大姐跟大嫂行了个礼,正要开口说话,童少临先握住了她的手: 阿慎来得正好,我有几件要紧事要请教你。 大姐有何事尽管说来。 在这儿说不方便,咱们到庖厨去说。 一听到庖厨这两个字唐见微就知道了,大嫂这是要向她学习厨艺。 童少临做饭难吃一事声名在外,到今日为止她竟还没有放弃掌勺,实属难得。 唐见微也挺好奇,大姐做的菜究竟有多难吃? 相信以自己在厨艺方面的造诣,把大姐教出来应该不是难事。 就算做不了什么上乘佳品,普通的家常菜应该没跑。 到了庖厨,童少临果然是要向她讨教做菜的技巧。 唐见微也不教她什么炒菜这种需要掌握火候和调料比例的难事,打定主意让她做一些简单的快手家常菜,这样的话出错也难。 大姐,我跟你讨个商量,我教你做菜你把大嫂借我几日如何? 你要将我夫人带去何处呀? 童少临也是正宗的夙县口音,软软糯糯的声线煞是好听,可是不知为何总觉得话里藏刀,有些吓人。 大概是之前一脚踹在两个妹妹脸上的事儿,给唐见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大姐放心,我是想要借大嫂去给我壮胆,将咱们家的铺子给收回来,自个儿做买卖。 你想收回的是西市中心的那间铺子吗? 正是。 若是如此,的确需要她助你一臂之力,租铺的那家人恐怕不会轻易将铺子交回。 大姐这么说,她心里更有些忐忑。 不过除了大嫂之外,她还有几名随从都留下了,叫上他们一块儿去的话那气势看着就吓人,总不见得对方还敢耍横。 童少临说回去跟路繁说一声,路繁应该会答应,之后便要请教厨艺。 童少临拿出了一个盛了食物的盘子放到唐见微眼前,让她看看这一盘仿作仿得如何。 仿作? 唐见微有点儿不解地看着盘子上这一段被撑得十分饱满,如小臂一般粗细的奇怪事物,问道: 这是仿了谁的作? 你的呀,难道阿慎忘了吗?这便是你前几日在家宴上做的通花牛软肠。 哈?! 唐见微左左右右绕了一整圈,看完之后依旧认不出来这撑得随时都有可能炸裂的东西,跟她做的通花牛软肠有任何相似之处。 大姐,我冒昧请教一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塞得这么满? 自然是和你一样的配方,取的是小羊羔的骨髓。只不过这道菜我是要做给我夫人吃的,她食量大,你先前那一点儿恐怕不够她填肚子,我便就多塞了一些进去。 这么说起来其实也是合理,只不过看上去不止是多塞了一些,看这牛肠被撑得难受,她也完全没有想要吃它的胃口,甚至连靠近都不敢,怕随时都会被它炸得喷一脸。 没想到,大姐居然一上来就挑战这么高难度的菜 唐见微心里有个相当有味道的疑问: 大姐这道菜最重要的就是牛肠,牛肠清洗起来可不简单,你是如何清洗的? 我将它泡在水里,泡了一整晚。 只是泡着吗大姐,你没有将它翻过来好好清洗一下里面? 童少临露出了唐见微意料之中的困惑神情:什么,里面还需清洗? 行了,这个反问之后已经可以下定论,这道菜没法吃,可以直接顺着茅厕丢下去喂猪了。 不过为了保护自己的脸不多一个鞋印,唐见微没敢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 唐见微跟童少临说了一番关于牛肠清洗的方法,之后道: 大姐是想要参与到家宴这种大型的筵席之中,还是只想平日里做一点顺口的小菜吃一吃便可? 其实我只是想给我家夫人做一点别具特色,在外面酒楼饭庄里面吃不着的口味。 那其实很好办,我教大姐做几道快手家常菜,很简单,外面也未必能吃得着。 这种快手家常菜在《杂食记》里面有广泛的记录,豉油鸡就是很好的选择。 唐见微跟童少临说了这鸡的做法: 首先在鸡的肚子里塞一些葱和姜,于鸡身上抹一些盐,腌制片刻之后,在砂锅底层铺上生姜片和葱段,往里倒入一勺的豉油、一片黄糖和少许的清水,最后再加一些建州老酒。将鸡放到姜片上,端锅到炭火之上慢慢的煨熟。待锅中的汤汁翻滚后,把炭火挑得弱些,之后大约煮一刻钟的工夫,用筷子戳一下鸡腿的部分,若是没有血水便可把炭火升旺,一边滚着汤汁一面翻鸡肉,将汤汁滚浓,豉油鸡便成了。 这是唐见微专门教给童少临较为简单的方子,比她自己做的要简单很多,对于新手而言很合适。 本以为童少临会和她相视一笑,跃跃欲试地马上操办起来,谁知童少临在听完这一长段时候,看向唐见微的时候完全是一脸茫然。 所以这对于大姐来说还是有点难是么? 嗯那碎金饭好了! 碎金饭便是用隔夜的白米饭与鸡蛋、葱花等食材,入油锅炒制而成。 炒菜的手法在大苍不算流行,所以蛋炒饭这种食物也不太常见,没想到童少临居然说她做过。 童少临有点儿犯难:这碎金饭我曾做过,很是考验火候。上回我炒着炒着米饭就炒糊了,连带着锅也都糊了一层,连锅带饭都给我丢了。 那是因为大姐你放的油不够,而且米饭可能也不太对。嗯,那这样,咱们再换一道,糯米滚圆子! 糯米滚圆子非常简单,只要将肉团子外面裹一层糯米,上锅蒸就好了,不需要火候,也不需要各种麻烦的清洗和宰杀步骤,这样总行了吧!? 童少临对她礼貌地微笑道:那不是还要调肉馅吗? 唐见微: 嗐!我这脑子怎么会如此简单? 既然咱们大姐的黑暗厨艺能够被传颂这么多年,必定有她的过人之处,岂是她三言两语就能纠正回来的? 唐见微算是认输了,从庖厨的角落里翻出了一罐她刚刚制成的辣椒酱,塞到了童少临手里: 大姐,这是我自己制作的酱料,辣咸且香,完全不需要太多复杂的步骤,只需把你想吃的菜品放入白水中煮熟,然后用汤匙舀两勺辣椒酱和一勺随处都能买着的芝麻酱,兑上两勺的清水,化开之后蘸了食物入口,保证是外面绝对吃不到的风味。 说完之后,唐见微还有些忧心地拿了汤匙过来,在童少临的眼前晃: 就是这个,汤匙,大姐你知道什么是汤匙吗? 童少临: 见识过大姐在厨艺的天赋之后,唐见微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下来,童家人可以忍受得了何婶子的手艺。 原来全靠同行衬托。 芝麻酱是现成的,到处都有卖,但是辣椒酱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童少临得了这一罐辣椒酱,有些好奇。 这小小的一罐辣椒酱混合了芝麻酱,就能创造出独一无二的味道吗? 水煮出来的东西,蘸了它就能变得美味无穷? 真的不要再添加一点其他的调料吗?童少临有些跃跃欲试。 就在她寻思着再添加点其他调料的时候,唐见微急匆匆地跑回来,跟童少临语重心长地交代: 大姐你千万不要自己想到什么就胡乱添加,就辣椒酱和芝麻酱再加点清水就行了,千万不要加入你的灵感!相信我! 童少临: 带着些期待和忐忑,童少临准备了一大锅的时蔬以及肉类,放入锅中,一大盆煮好之后,路繁正好回来了。 她今日依旧穿的是男装,去夙县的帮派唯一的分部处理了一些事情之后刚回来,将大氅一脱挂了起来,摘去帽子时,看到放在案子上的铜锅里面全都是水煮的食物,有点惊讶。 今日吃得这么素? 无论是夙县还是她们阑县口味都很重,几乎每餐都要放些茱萸清酱这些调味,她和童少临平时也都是无辣不欢,没想到今日居然这般清淡。 而且一样样菜和肉都清清楚楚,看得出是什么食材,完全不像是童少临平日里华丽狂放的风格。 我也觉得有些素,今日我去请教了阿慎,这可是她赠予我的调料,说食材水煮之后直接蘸调料吃就行。 路繁没试过这种吃法,有些怀疑:这样能好吃吗? 试试看便知。 童少临一边帮路繁夹蔬菜和肉,一边跟她说了唐见微想让她协助收回铺子的事儿。 路繁很爽快地答应:小事一桩,我随时都能随她去。 童少临将碗放到她面前,对她莞尔时握住了她的手:夫人待我家人可真好。今天夫人的妆也这般俊俏 路繁被童少临温暖的手握着,心里也跟着一齐发烫。 眼神闪烁地将手抽了回来,道:先吃饭吧 嗯,也是。童少临帮她调好了蘸酱,等吃完饭再疼爱夫人也不迟。 路繁: 按照唐见微的说法调好蘸酱,童少临和路繁一块儿夹起一片羊肉,蘸了饱满的酱汁入口。 没加入任何调料的羊肉在蘸料的包裹下产生了神奇的香辣口感,童少临和路繁表情一致,震惊地看向对方。 童少临没想到小小的辣椒酱居然能让肉味变得这般复杂劲爽,想要和路繁一同收获感动,问她:好吃吗? 路繁看了眼门窗的方向,确定没人之后才神色严峻地说:太难吃了。 童少临:?? 和那日家宴一样难吃。 听到妻子的回答,童少临陷入了沉思。 那日我看大家都很喜欢,可我只吃了一口就停下来了。这阿慎做的食物这般难吃,还有如此多人喜欢,当真不及阿照你做的一半美味。 行了,童少临算是死心了。 路繁是真心喜欢吃她做的饭菜不假,不是因为她做的好吃,是路繁舌头有问题,问题还不小。 这悬案算是落地,新的悬案又冉冉升起。 路繁是自小舌头就不好使,还是认识她之后被她的手艺祸害的?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81) 大姐,大嫂,你们在吗? 唐见微吃过午膳童少悬帮她上药之后,便来敲门,问路繁现在是否有空,一会儿去一趟西市,解决铺子的事儿。 今日就去? 半个时辰前就吃完饭又洗漱了一番的童少临,听到唐见微的声音,体贴地将路繁的衣服穿好。 是啊,还有一个月就到租了,提前知会对方一声也是必要的。大嫂有空吗? 唐见微听着门里面的动静,有点尴尬我来得不太是时候? 童少临看了怀里之人一眼,凤眼微眯双颊通红,还带着方才娇喘的风情。 这个模样如何出门。 童少临正要说改日再去,被路繁拦了下来: 阿慎稍等我一刻钟,一会儿我收拾好了去前厅找你。 好,一会儿前厅见。说完之后她便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童少临不满道:你为何应下?下午我需陪阿娘出门的,今日正是你一个月一次服药的日子,药刚刚吃完,万一 没关系,你无需跟着我。路繁道,吃了一整年的药你还不知么?服药之后最少也要两个时辰才会发挥药效,有时候甚至是隔日才会起效。要不是你方才心急 谁让我夫人这么香。童少临刮了刮她的鼻子,为她将大氅拿来,拢好之时贴了上来,在方才帮她以口渡药的娇嫩唇瓣上落上一个香吻,压低了声音在耳畔道, 办完事便回来,咱们继续恩爱造人。 ※※※※※※※※※※※※※※※※※※※※ 唐见微:瞧瞧,瞧瞧,本是同根生的姐妹,你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童少悬:有你后悔的时候。 第63章 本来唐见微是不想让童少悬跟她一块儿去的, 毕竟听闻那租户凶悍,童少悬这种小弱崽儿,要是去被磕伤碰伤了该如何是好? 童少悬听她这样说, 更坚持要去,恨不得直接长在唐见微的背上: 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弱?别还把记忆停留在刚见到我时好吗?你看你现在把我养得膘肥体壮,都比你高了,还担心什么? 哪有我高,能不能别睁眼说瞎话了? 有本事你过来跟我比比呗? 比是不可能比的,只要不比, 你永远都不会比我高。 ?? 乖阿念, 你就留在家吧,有大嫂陪我去,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哪有担心你了?童少悬满不在乎地说, 我只不过想要去看看那个传说中凶悍的租户到底什么样罢了,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你去你的我去我的, 别把我当成你的同行人,咱们只是顺路而已。 唐见微真是拿她没办法。 她都这么说了,难道还能把她绑在家里? 行吧, 去就去, 反正有大嫂镇场, 唐见微一点儿都不虚。 她可是见识过大嫂的身手, 不是闹着玩的, 看得出来有正经的武功底子,比唐见微这种花拳绣腿厉害许多。 而且唐见微, 我可是有秘密武器在手。如果遇到危险的话, 你尽管向我求援, 我肯定救你。 本来唐见微还要揶揄她一番,就算有秘密武器,也得看你扛得动扛不动。 没想到她居然拿出了一颗花椒弹。 唐见微看到这玩意立马眼睛凭空疼了起来,迅速退避三舍: 你这玩意离我远一点,太吓人了! 童少悬特别得意,没离远点,反而将花椒蛋双手捧着往唐见微面前送: 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花椒弹,它跟你之前认识的已经全然不同。 一溜烟躲到胡椅背后,露出一双战战兢兢的眼睛看过来的唐见微疑惑道: 能有什么不同?难道它还能更要命不成? 你说的对!我将它改造了,如今这里面不仅有以前的配方,还加上了一味全新的配料!你猜猜是什么? 我上哪猜去啊我! 是你特别熟悉的呀,就是你的东西! 什么玩意? 说着童少悬就要上前给她将花椒弹掰开,好好研究研究,唐见微伸手一挡,阻拦了她的步伐: 小祖宗你可别吓我了,站那别动!别再往前了啊,不然我一嗓子救命喊出去,咱俩的清白可都不保了! 童少悬听到她这话乐了。 心想咱们俩都已经拜堂成亲,睡在一张床上了,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你每天晚上往我被窝里钻,把我当成枕头抱着的时候,怎么不说咱们俩还有清白之身? 童少悬完全不在乎,往前一步唐见微就后退两步,惹得她哈哈大笑,算是看出来了,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唐见微居然也有害怕的东西,那就是她的花椒弹。 好啦不逗你了,我将这花椒弹面的蜡壳改造了一番,设置了一个锁扣,需要用的时候将锁扣错开,腊壳就能打开了。不然的话,现在的腊壳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捏开,如此一来减少了误伤自己的几率。最重要的是里面的配料!我加了一剂最猛的进去,那便是用你的蜀椒研磨成的辣椒粉! 要说你这个蜀椒可是好东西,我之前吃的时候就在想了,它这般劲辣,若是加入花椒弹之中,必定会让花椒弹的威力倍增!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如今的花椒弹可不止是让人一时睁不开眼这么温和了,它甚至能够教人瞬间失明,吸入心肺的话说不定会就地暴毙。 说到这儿童少悬有些苦恼:我还没想好它的名字,是继续叫花椒弹呢,还是改名为移动棺材? 什么?!听到这话唐见微可没法镇定了,你拿我那宝贵的蜀椒做花椒弹?!你你知道它有多贵吗?你这个败家玩意! 有多贵? 是有钱买不到的贵!你这个倒霉孩子你说你到底偷了我多少蜀椒? 我就少抓了一小把,就,就先做了一枚出来童少悬看唐见微生气了,声音很快弱了下去。 她知道这是唐见微发小从博陵寄来的,肯定珍贵,所以当时只抓了一小把,没敢多拿。 你唐见微指了她半天也不敢真上前,最后长叹一声,算了,你用就用了吧,回头我还想着自己种蜀椒,实在不行的话拜托阿姿再寄点儿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比黄金还珍贵的蜀椒,不就是我用来维持生意的秘密武器吗?你用了就用了吧,谁让你是我夫人呢? 童少悬: 唐见微在这里长吁短叹,一回头,眼前不再是花椒弹,而是一个小荷包。 这是我自己存下来的一点钱。 童少悬将小荷包放到唐见微的手里,我真的没有拿多少蜀椒,只是想要试验一下,之后肯定不会随意拿你的东西。要用的话也会提前跟你说的。这回是我错了你别跟我生气啊。 唐见微看着这个小荷包,心坎里有点儿暖,本来就没真的生她的气,这会儿打心底里笑出来: 真没想到啊,童长思居然还有私房钱?你上哪赚的? 不是我赚的,都是以前我阿娘给我的零花。平时我就偶尔买些零件什么的,大多数时候我想买什么都是我耶娘和姐姐给我买,我自己没什么地方花银子,也就都存下来了。 童少悬有什么说什么:里面大概有三四两碎银子,我知道这点钱你看不上,但是就算是我给你赔蜀椒的钱了。 本来童少悬想拿这银子给唐见微改造一下澡房,但是看她这么生气,童少悬有点于心不忍,还是先把这笔钱交出去再说,澡房的事儿可以回头再周旋。 这才成亲几天,童少悬就主动交出了私房钱,觉悟挺高,但是唐见微没有要: 行了我逗你玩的,蜀椒虽然珍贵,但你是拿去做正经事了,研制花椒弹也是为了保护咱们家的安全,不是吗?用就用了也不在乎这么一点点,回头我有种植蜀椒的打算,到时候啊,你要多少有多少。 真的吗?这玩意还能种? 当然了,有种子就能种 听到童少悬这话,唐见微算是知道了,童家人的确在生意和种植方面都没什么脑子,就连他们家仅有的小神童也都半斤八两。 如果你要种的话我去跟我耶娘说,田庄里的田咱们可以好好利用起来,你想种多少种多少!童少悬说得很兴奋。 田的事情回头咱们再说。我看了田里的收成明细,估计也没那么简单。咱们现在逐一突破,先把铺子收回来。 唐见微和童少悬在前厅与路繁碰头之后,一起往西市去了。 本来路繁想要带上随从,被唐见微拦了下来。 今日咱们去只是投石问路,若是能够谈下来让他们清房搬走是最好的。咱们都是守法的良民,能不吓唬人还是别吓唬人的好。先去心平气和地说说,看看情况再议。 去的路上路繁跟唐见微说了,她之前就跟着童少临和公婆一块儿来过铺子这边,见过租户一家。 租户姓暴,听上去就有种脾气暴躁不太好惹的感觉,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西市这个铺子是前厅带着后面一个小屋,面积不算特别大,但是能经营又能住人,地段好格局也不错,当时想赁的人可不少。 五年前这铺子租给暴氏一家的时候,家里人就问过他们做的是什么生意,他们一开始说是卖干货的。家里头觉得卖干货挺好,味道小,对屋子的损伤小,也就租了,签了个一年一签的契约。 没想到租完之后半年,童家人再去看的时候发现这一家子其实是做水产生意的,每天臭鱼烂虾堆在屋角也不爱收拾,久而久之臭气熏天。 别说是住在里面,就是路过也能闻到那让人不舒服的气味。 顾客来往也就是片刻时间,买完东西就走,对水产的气味也就能忍,但长期住在里面就不一样了。 实在不明白暴氏一家是如何忍受这种臭味。 宋桥和童长廷去说过几次,希望他们能够保持清洁,不然的话这房子久而久之会被臭气浸透,以后味道难祛,回头他们要是不租的话也没法租给别人了。 那暴氏一家却说: 为什么不租?我们会一直租下去!你们又不会做生意,还给你们也是浪费。 宋桥和童长廷一时有些哑然。 宋桥跟童长廷看他们一家子是从村子里上来的,一家七口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生活不易。而且铺子的确短期内也不打算收回来自己做生意,只要按时交租,所以也就随他去了。 唐见微听完之后呢喃了一句:这么说起来,这一家子对这个铺子极为依赖。 穿过熙熙攘攘的西市,唐见微早就观察过了,夙县的市集比她来之前想的要繁盛许多。 虽然比不上博陵,可是一个偏远东南地区的小县城里能有这样的规模,倒是出乎唐见微的意料。 毕竟她也是被博陵之外的人出行都骑猪这种荒唐的传言洗脑过的京城百姓。 如今身处夙县,亲眼见证了夙县百姓的消费实力,再看着市集人来人往,时兴流行之物可能稍有滞后,但是商贸却一点都不萧条,不愧是万向之路所经之地。 等她到达店铺门口的时候,发现这铺子真是一处风水宝地,占据着西市最中心的路口,算是两市最枢纽的中心地带。 无论从什么方向进入市集,去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不可避免会路过此铺。 这么好的位置,童家人居然舍得租出去,唐见微真是痛心疾首! 一行人才要进门,唐见微就闻到了那股难闻的水产腐败的臭味 就这样的环境里居然有人住得了,唐见微也是开了眼界。 她们刚刚踏入铺子,站在最外面鱼盆子前面逗鱼玩儿的小孩儿看了她们一眼,立即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喊: 来了来了!她们来了! 小孩进屋之后,出来了三四个男人,手里拿着沾着血和鱼鳞的鱼刀,气势汹汹地看向她们。 站在最中间的便是暴家当家的暴三郎。 暴三郎浑身黝黑,浑身散发着与这屋子里相同的腥气,手里的鱼刀牢牢握着,上前来看了看,发现宋桥和童长廷都没来,但这个童家人他是知道的,之前有跟着过来过。 暴三郎对路繁道:你们来干什么? 唐见微将他的话接了过来,礼貌地向暴三郎行了礼说: 铺子的租期快要到了,我们这是过来通知足下一声,我们家要将铺子收回来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您可以寻找新的铺子,收拾物什。若时间不够的话,咱们还可以再商议。 暴三郎上上下下打量着唐见微:你是谁啊?收铺子?这铺子在我们手里好端端的,你说收就收? 唐见微笑着说:小女是童家的媳妇,姓唐,你可以叫我唐三娘 暴三郎挥了挥手,没想要跟她谈:你去将童长廷叫来,和你谈什么劲。 唐见微也不恼,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说:今日我来收铺子便是家君的意思。 这时候正好有客人过来要买鱼,暴三郎捞起一条鲤鱼往案板上狠狠一砸,将鲤鱼砸晕了之后,操起鱼刀动作十分麻利地将鱼鳞刮了个干净,随后立即开膛破肚,整个经过相当血腥。 这暴三郎是故意的,他算了算今年续约的日子要到了,童家人又要来续约,他得摆出自己的态度,让对方顺着自己的心意,不敢说一个不字。 每一年他都做好了童家要收回铺子的准备,毕竟这位置实在太好了,暴三郎真心觉得童家人傻,放着黄金铺位只租给别人,这些年也都没怎么涨租金。 没想到今年居然真的要收回去了。 暴三郎怎么可能答应?! 童家居然派了个小娘子来收铺子。 这姓唐的小娘子细皮嫩肉,还敢跟咱老暴说三道四,先把你吓个腿软再说! 清理完鱼之后,暴三郎还十分体贴地问客人是否要单独做鱼头汤。 客人说了要,暴三郎立即将刀高举,咔地一声将整颗鱼头剁了下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82) 整个场面非常恐怖,客人吓得都往后躲了一步,不解地看向暴三郎。 大过年的,这是做什么?吓死个人。 砍下鱼头之后,那鱼嘴还在不停地一张一合,鱼眼睛瞪得老大,血流满案。 暴三郎本来就存了心想要吓唬这几个小娘子,见血了还不得一屁股坐地上? 没想到唐见微面对他凶残的举动居然面无表情,完全不为所动。 路繁本来就是帮派中人,别说是砍个鱼头了,就是人头她也见过。 就连在一旁的童少悬都没有丝毫害怕的反应。 童少悬不仅不害怕,甚至有点想笑。 剁个鱼头有什么了不起的,用得着露出这么威风的表情? 想当初唐见微可是直接将鸡头给剁了下来,那血量不是鱼能比的。 你可是不知道被无头鸡支配的恐惧。 这都是唐见微玩剩下的。 待客人走了之后,唐见微继续镇定地对暴三郎说: 足下何时能够清房搬走? 暴三郎坐在椅子上,抠着牙齿说:谁跟你说我要搬走了?这铺子我明年还继续租。你们又不会做生意,拿回去纯属浪费。 唐见微直接将契约拿了出来,摆在他面前道: 咱们两家这些年来签的都是一年一签,契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只要提前一个月告知,契约期到我方就能将铺子收回来。明年能不能继续租,这事情可不是足下一个人说了算。 我不管那些契不契约的,看不懂。暴三郎拿着鱼刀在唐见微面前晃了晃, 但是我在这边做生意做了五年了,你说让我们走就走?是不是就欺负我们是老实人? 唐见微直面这鱼刀,一步都不往后退,表情也由刚才讲道理时的恭敬变成了冰冷: 足下要是不识字的话,我大可跟足下一字一句地说个明白。可足下想要违反契约的话,这事情若是闹到官府,足下可一点都讨不到好处。 吓唬我是吧?拿官府来威胁我? 我从未想要吓唬或者威胁足下,一切都是按照契约行事。这铺子本来就是童家的,如今我们按照契约将其收回,如何是威胁阁下?若是要威胁阁下的话,恐怕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了。 暴三郎终于抓住她的话柄,大叫一声道: 你还敢硬来不成,有没有王法了?! 他这么一吼,忽然从后屋子里冲出来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背都驼了满头的花白头发,大叫着跟疯了一样,冲着唐见微就来! 童少悬没想到会突然杀出这么一个程咬金,心里一惊,花椒弹已经蓄势待发,却又犹豫了。 这老太太要是中了参入了蜀椒粉的花椒弹,可真得当场升天。 就在她犹豫之时,路繁左手一伸,将老太太来势汹汹的脑袋扣了个正着。 老太太脚还在地上蹬着,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抬头一看,一个年轻郎君居然扣着她的头! 路繁只不过是单纯地阻拦,并没有其他任何的动作,甚至除了天灵盖之外没有碰到她身上任何一处,那老太太却是嗷的一声,两眼一翻,立即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脑袋一歪,假装昏死过去。 路繁: 暴家人立即大叫起来:出人命啊,闹出人命啊! 童家杀人啦! 大家快来看看啊,连老太太都不放过!我娘死啦! 本来就处于市集中心,这一家子嗓门又大,如此一吆喝,立刻引来了一大波的围观群众。 看热闹的人围过来,看到有个老太太挺尸在地面上,也是吓了一跳,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 暴家人一改刚才的霸道和蛮横,哭啼啼装可怜让大家评评理: 承蒙街坊邻里的照顾,咱们家在这个市场里经营这间小铺子已经有五年,赚不了什么大钱,但是上有老下有小,不勤勤恳恳地经营,糊口饭的钱都要没有了。这个铺子是我们暴家勤勤恳恳一步一个脚印开垦出来的。如今房主看我们生意还过得去,便眼馋打起铺子的主意来了!硬要我们把多年来的心血通通交出来,这不是赶尽杀绝是什么?还威胁我们说她们官府里有人!二话不说殴打我的老母亲!我老母亲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般欺辱?! 这个姓暴的张口就来,围观的群众们越听越生气,将唐见微她们围了起来,往外驱赶: 你们这么做就太过分了吧,人家辛辛苦苦经营出来的店,你们说收就收? 官府里有人又怎么样?官府里有人就可以肆意妄为欺负百姓了? 人家年纪这么大了,你们居然还下毒手,是不是人啊?! 夙县的百姓天性淳朴,还特别有正义感,唐见微之前卖早点的时候,就感受过街坊邻居们的仗义执言,有什么看不惯的事情他们都会冲在前线。 可这事儿有好有坏,有时候他们的善意却会变成别人的手中之刀刃。 暴老太太安稳地躺在儿子的怀里,张着嘴露出一口黑黄的烂牙,听到这动静睁开一只眼看向唐见微她们。 瞧她们被往外轰,笑得分外得意,随后继续闭上眼睛装死。 童少悬还想据理力争,被唐见微拦了下来。 如今他们认定了我们是坏人,跟他们说什么都没用。咱们今天准备不足,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先离开此地再说。 在路繁的护送下,她们从西市逃了出来。 童少悬心里有些愤懑:这些人是非不分,只听一耳朵就为虎作伥,实在愚昧! 唐见微倒是挺心平气和的,大概是想到了这结局:这便是民智,但其实他们也是在维护他们心中的正义,你们夙县人大多都是心怀纯良的好人。 若只是纯善而不分是非,一腔热血付错它处,便算不得好人,只是个愚人罢了。 唐见微看童少悬对世道颇有不平意,又觉得她适合当官了。 唐见微对她笑道:若你想要改变这些愚人,便要站到更高的地方,能让他们都听得到你的话,愿意听你的话。 童少悬心里一股火在烧,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她们俩正说着,跟着她们身后的路繁却是摇摇欲坠。 从方才起她就开始冒汗,脸色潮红十分不自然,心里一阵阵地涌出难以言说的滋味。 但刚才情况危机,唐见微和童少悬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而她也坚持着护送两人平安出来之后,这会儿晕眩得更加厉害。 天地已然在她眼前分叉,心口犹如被火在烧,满脑子想的都是童少临 路繁站立不稳向前一扑,直接抓到了唐见微的肩膀。 唐见微咦了一声,惊诧地往后看时,瞧见路繁身子发软就要摔倒,她眼疾手快立即护住了她。 这是怎么了?童少悬上前来一块儿扶她,大嫂?你可还好?不会是受伤了吧? 此时路繁已经无法对她们的话做出反应,唐见微看了看她红润异常的脸,用手背贴了贴,好烫。 应该不是受伤,阿念你去将马车牵来,咱们送大嫂去医馆。 路繁却说:不用不用去医馆。送我回家,找阿照。 ※※※※※※※※※※※※※※※※※※※※ 童少悬:难道莫非恐怕大嫂这是 唐见微(瞥一眼):需要我帮你说出来吗? 童少悬:咳咳咳不必了,我可以自我消化。 唐见微:也是,毕竟以后咱俩也要一块儿经历。 童少悬: 第64章 童少悬和唐见微匆匆送路繁回府, 童少悬脑门上都出汗了。 大嫂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突然病了?会不会是那姓暴的一家人,给她投毒或者是使用什么暗器了? 我说你能不能不瞎想了?唐见微架着马车,又快又稳, 大嫂知道自己为什么生病, 所以才不去医馆直接回家找大姐, 大概是之前有过前史。还给她投毒使用暗器?你说说你平时都看些什么歪门邪道的书? 唐见微这么一说, 童少悬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莫非 快要到家门口了,路繁艰难地睁开眼睛,提起一口气道:去,后门。 唐见微不知道为什么大嫂要去后门, 但听她的总是没错。 到了家后门, 柴叔不在,童少悬拎着裙子一咕噜从马车上下来,跑进去找大姐。 偏偏大姐还不在家! 大姐上哪儿去了啊?童少悬扶着柱子气喘吁吁,抓了路过的季雪问道。 季雪道:好像跟主母上街去了,不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估摸着快回来了吧。 童少悬让季雪去找大姐回来, 十万火急! 季雪立即丢下手头的事儿出门找人去了, 两人奔到门口却见大姐已经回来了。 唐见微正在跟童少临说路繁的事儿,童少临本来手里还拿着一大摞的东西, 脸色一变, 立即塞到唐见微的怀里, 穿着襦裙呢却一个箭步飞上了马车。 童少悬和季雪走过来的时候,看见车厢内童少临将路繁扶了起来, 揽进怀里。 阿照我 路繁看到童少临来了, 一改方才的浑浑噩噩和平日里的清冷之态, 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还有旁人在看, 迅速往她身上缠。 童少临稳稳地抱着她,抚她的后背,柔声道:我在这儿呢小君,没事了。 小君正是此时民间对于妻子亲密的昵称,基本上多在私下称呼。 咳童少悬上前将马车厚实的布帘锁扣一拉,布帘哗啦啦地翻下来,将里面的景象全部遮住。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车内的场景对于这三位未尝人事的小娘子而言,实在有点太过刺激。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儿,季雪借口干活儿先走了,童少悬和唐见微对视一眼,唐见微看着她,脑袋往马车的方向轻轻一甩你姐,你上。 行吧 童少悬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小声说:那个,大姐,要不要我们帮忙,把大嫂先接到屋子里去? 童少临没有立即回应她,几息之后才说: 暂时不用,你们帮忙看着,别让人往这儿来就行。 啊?唐见微还想问个究竟,被童少悬捂着嘴拉着进了门。 你拖我作甚?进了后门,唐见微将童少悬推开。 童少悬斜眼看她:我算是知道了,唐见微你平日里就是假厉害,其实在某些方面就是个傻子。 唐见微:?? 你没看到大嫂什么样了么?你都看出来她不是被暗器所伤,不去医馆偏偏要回家找大姐,你怎么就想不到呢? 想不到什么?唐见微是真的没想到。 啧。童少悬都暗示到这个地步,唐见微还在认真地疑惑,她都要怀疑眼前这是个假的唐见微了。 你平时的机灵劲儿和口无遮拦呢?原来都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其实对这些事情傻得很。童少悬找到挤兑唐见微的机会就开始疯狂挤兑,挤兑完就要走人,被唐见微一臂给拦了下来。 童少悬一惊,发现唐见微身子往前挤,直接将她挤到了墙边。 你 童少悬想要躲已经来不及,唐见微一双利眼已然在眼前。 你给我说明白了,我哪儿傻了?嗯? 唐见微本来是想要尽量和童少悬保持距离,毕竟在床上太近了,平日里要还黏糊在一块儿,不像话。 可童少悬这小王八蛋嘲笑她这事儿可不能随便翻篇! 你,走开!童少悬双臂挡在胸前,一副小雏鸡要被老鹰叼走的惶恐之态。 唐见微开开心心赖在她面前,就不走:怎么,你说我就行?说完我还想让我走开?你觉得我这么听话?嗯? 唐见微看童少悬快要缩没了,心里被满足感填满,甚至开始往外膨胀,没忍住上手挑了挑童少悬的小下巴: 既然我不懂你就教教我啊,什么事儿啊你这么懂? 唐见微,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童少悬怒道,等我出手治你,你后悔都来不及! 哦?就你这样还想要治我?行啊我等着你呢,什么时候来治我?别让我等太久啊。 童少悬一溜烟从她手臂下面绕了过去,一边逃跑一边回头恶狠狠地瞪她。 小兔子还会瞪人了。唐见微也不追她,你上哪儿去啊你,你大姐不是让你看着,别让人到后门来吗?回来。 你在这儿看着就行了!我不想靠近你!童少悬躲到了墙后,警惕地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两点儿发红的耳尖,而且她们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唐见微听她这话,真实地疑惑了。 为什么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难道 嘁,还说看过所有高祖的野史,这都不知道。童少悬说完这话就走了。 唐见微:?? 阿念这孩子怎么回事?唐见微觉得自己要重新审视她了。 本以为是个纯洁无暇的小桃子,其实内心住着五彩斑斓的妖牡丹? 唐见微想要跟上去跟她掰扯清楚,可大姐说了要留人看着,她不好走开也不好靠后门太近,只能在这儿杵着。 被童少悬说得更让人好奇了,唐见微不时地往安静的后门瞧几眼,脑内狂风暴雨,不停地在回忆关于高祖的各种野史,一一与大嫂的事儿匹配。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儿。 难不成真的是 女女生子之秘术?! . 景阳坊每家每户都有个后门,后门连带着一个后院,宾客的话也会走前门,只要不是刻意过来后院不会有旁人,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83) 童府寂静的后院里,突兀地停着辆马车。 马车之内的温度一直都没有降下来过。 后背上蒙了一层的汗水,童少临用小指轻轻地将路繁黏在脸上的发丝挑去,窝在她怀中的人疲倦又满足地睁开眼睛,看到掠过的手指,心内的火又一次燃起,吃了上去。 别闹了。童少临笑道,刚才还没满足你?咱们还在后院呢。 吞吐几番,依依不舍,童少临还是从她唇中离开了。 路繁平日里不粘人,因为她知道童少临喜欢与人保持距离,而她已经是全天下距离童少临最近,最亲密的人。 能将以一己之力将末路帮派撑起来,阿多是个能人。 童少临的夸赞和爱意总是恰到好处,不多不少,能让人感受到,但不过分泛滥。 在别人眼中,她俩十万分的般配恩爱,成亲五年都未曾有过任何争吵。 但路繁心里明白,那是因为童少临不是一个会与谁置气之人,只要是她不想的事情便会立即斩断,不留任何的情面,根本不给人争吵的机会。 童少临的心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路繁几乎能确定,童少临体内蕴藏着终有一日将会爆发的巨大力量,可是路繁从来没有开口去问过她关于她的过往。 这是从她们俩交往之初就在暗中约定好的不提过去。 即便路繁的过去没有任何人的痕迹。 路繁知道童少临是在乎自己的,可是也怕有一日童少临烦自己了,也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割离。 路繁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独立和厉害,她只是习惯了不让别人失望罢了。 所有人都觉得路繁长大了,包括她耶娘也如此认为,觉得她不再是那个不敢单独睡觉的小女孩,为了家族帮派之事,她必须身穿男装给人以震慑,但她明白自己其实从未变过。 她渴望着童少临。 成亲五年,她望向童少临的眼神依旧炙热,但大多数时候她懂得收敛。 有时候她觉得童少临的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可有时候又觉得她对自己无微不至。 路繁奔波处理帮派之事,为帮派中的老弱善后,每每出门忙碌,再琐碎再烦人的事情童少临都会陪伴在她左右。有时候路繁太累了,童少临便会将她所有的事情接手,代为处理。 童少临做事情从来不用担心,总是能超乎想象地处理妥当。 每当这个时候,路繁又觉得自己是被她疼爱着的。 去年开始,路家耶娘开始打探她俩是否有要生孩子的打算。 刚开始路繁怕童少临不喜此事,毕竟自己夫人对稚童什么态度,她看得最明白。 童少临却没有当场否定,反倒是问起路繁的想法来。 夫人想要孩子吗? 路繁的确喜欢小孩,便用开玩笑的语气对童少临道: 想是想过,不过也只是随意起的一个念头罢了。 没想到童少临居然直接应了下来:要是夫人喜欢的话,我自然给你生。 路繁很惊讶,也有点后悔自己说出这等轻浮的话来。 但是童少临的态度却是完全不同,她并不觉得这只是一句戏言。 我知道夫人喜欢小孩。咱们既然已经成婚多年,生几个小娘子小郎君也挺热闹。正好咱们家有祖传的生子秘术,不用去外面花大价钱购买寻觅。只不过长孙家的秘术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人真正用过,方子中的秘药也不是上哪都能得到的,据说淬炼过程也需万分缜密。幸好我们家还有个小神童能够帮忙。 听童少临这个意思,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生,路繁心中万分欣喜,如同新婚一般开心。 她不愿让童少临做这种事情,既然是她喜欢的,自然要交由她来孕育。 路繁主动提出由她来生产,童少临不同意: 夫人不要闹了,你可知生孩子便是过那鬼门关,万一有什么闪失的话,你让我如何是好? 我有功夫的底子在此,夫人何须担心?而且你不舍得我,难道我就舍得你了?有阿照这番惦记,我便是真的死了也甘愿。 童少临皱眉道:何必说这些,我可不要你死。咱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呢,必须得活着。 去年快要入冬的时候,在童少悬的帮助下,终于提炼出了一整瓶的雨露丸。 童少悬在提炼出这个雨露丸的时候,还不知道它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只知道里面最重要的成分是黑眉王蛇的卵,有强烈的毒性,不过此毒性不会让人致命,而会产生些致幻的效果。 当年祖上长孙燃是将所有黑眉王蛇的卵提炼到了一颗雨露丸之中,敬献给高祖和甄皇后,两人吃下之后因为药性过强,不仅差点闹出了丑事,更是闭门不出一个多月,险些要了命。 自那以后长孙燃便把雨露丸的药效分成了十二颗,只要逐月吞服一颗下去,药效便不会那么强烈,但是交合的过程依旧相当漫长。 每个月吃一颗,全部吃完便要一年,比十月怀胎还要漫长。 即便如此也并不是绝对能成功,成功与否还要看两人造化。 童少临来拿雨露丸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这药是用来造人的童少悬还好奇地问她: 大姐,你要拿这药丸去毒谁啊?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也别下这么重的手,千万别闹出人命啊! 没想到童少临却说:拿给你大嫂吃的,我就是要闹个人命出来。 童少悬:?! 那时童少悬还担心过童少临是不是要毒杀亲妻,没过两天就被童少潜笑话了: 你是不是个傻子?自己提炼了什么出来都不晓得?那雨露丸可是长孙家祖传下来的秘药!便是咱们整个大苍最神秘的玩意,花重金才能买到的宝贝!据说买一瓶雨露丸最少也需要这个数! 童少潜用两只手在童少悬的面前翻来覆去了好几遭,还得是黄金! 童少悬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的娘啊,所以我之前交给大姐的可不是瓶小药丸,而是一整座城池啊! 这是重点吗?重点难道不是大姐和大嫂想要孩子吗?童少潜嫌弃他完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像大姐和大嫂这样同性成婚的,可真是不容易。据说这雨露丸药劲强烈,想要平安诞下子嗣是要靠运气的,且需要非常长的时间和精力才能成事!幸好我不喜欢女人,不然的话这个苦我可承受不住! 童少临拿了药回去,想要自己默默服用,却被路繁发现,直接将雨露丸夺走一口吞下。 童少临浅浅地拧眉道:小君,你这是何苦? 我平日里对你百依百顺,可今日这事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 难得妻子任性一回,而且吞都已经吞了,少了一颗便无济于事,十二课颗玉露丸必须由同一个人服下,童少临也没了办法。 除了不想童少临受苦之外,路繁其实还有一些私心在里面。 吞服玉露丸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会产生无法独自排解之意,需要伴侣贴身化解。也只有亲密无间相互深磨,之后怀上的才会是这二人的孩子。 路繁想要童少临的疼爱,一直都想。 以前的那些远远不够。 只要她服下了玉露丸,便能够名正言顺地缠童少临了。 这玉露丸的起效时间实在难以琢磨,前几次都等了一两天才慢慢有感觉,可这次跟唐三娘出门办事,却来得这般快这般猛,让路繁防不胜防。 这会儿童少临替她排解之后,她意识慢慢回归,这才想起来方才她是不是表现得过分热情?丝毫不在意地玄圃大开,引夫人往来,甚至主动没了一回又一回。 童少临知道路繁喜爱八谷之乐,却特意只在琴弦反反复复,直激得琴弦惊润,红毬充坚。 路繁在她的肩头沉喘不歇,最后总算是耐不住,主动一口气将童少临送到了谷实之处。 反复百余回之后,路繁总算是愿意从童少临身上下来了。 平日里俊俏的脸蛋如今蒙上了一层绯色霞光,路繁软在童少临的怀里不想挪动。 累了?童少临看着怀中人难得撒娇的样子,温柔地笑。 你可比我累路繁体内的药劲儿还未完全过去,声音还是哑的,脸还是烫的。 我不累,这阵子我有在练气儿,再过一段时日说不定都能将夫人整个人横抱起来了。到时候你便能什么都不管,只专心承我疼爱。 童少临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背贴到唇上一吻。 路繁看着童少临艳美的脸庞看得有些出神。 怎么了,这副表情。 你就在这儿路繁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热的,但是远不到烫的地步。 童少临眼神闪烁了一番:嗯,我自然在这儿。 童少临揽着路繁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一直守在这儿确保没有闲杂人等靠近的唐见微,立即看了过来。 大嫂,你还好吗? 唐见微被童少悬那番不得要领的话弄得心里慌得很,大概知道这二位长辈在马车之中行了何事,可这回是她邀请大嫂出门为她镇场,不可能出了事就闪,必定得完成大姐的托付。 路繁脚下还是有些无力,整个人依偎在童少临的怀里,与唐见微印象中飒飒英气的她很不相同。 果然 唐见微问童少临要不要帮忙,问完自己又觉得自己真的是傻了。 谁会愿意在这时候将妻子交给别人? 童少临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没关系,我能扶得动阿多。 而且看情况,大嫂此刻也只想要大姐扶着。 童少临带路繁回房去了,唐见微琢磨了片刻,还是得去向童少悬问个明白。 跑到东院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童少悬在哪,喊了一声,听到童少悬在澡房的方向回她说: 我在这呢。 你跑到这儿来干嘛? 唐见微到澡房里面一看,发现童少悬站在一处木梯之上,手上脏脏的,扶着一根从外面延伸进来破开一半的竹筒片。 等会儿,马上好了童少悬聚精会神地在安装竹筒片,安完之后让唐见微过来站到她身边, 你瞧见那个木把手了吗?你摇一摇。 唐见微握住木把手摇了一圈,居然有细细的水流从倾斜的竹筒片里面流了出来。 这是什么,小瀑布? 唐见微看到水流出来的时候很兴奋,也不顾身上会被打湿,开心地过去用手捧起水流。 童少悬道:我还没想好名字呢,小瀑布听上去挺可爱的,你喜欢的话就叫小瀑布好了。你瞧那个这个手摇器,往自己这边摇是变冷水,往外面摇就是变热水。当然现在还没有烧水,等烧了之后你就能感受到温度的变化了。它还有三种水流的速度,把手摇器往外拔一节水流便会更快一些,再拔一截就是开到最大。不过以咱们家现在供水的能力而言,最好不要轻易用最大那个档位,不然的话热水很快就会用光。 所以你的意思是,以后我都不用一桶一桶的水拎进来洗澡了?站在这里直接可以冲,还是热水?! 见唐见微是真心实意的开心,童少悬心里特别有成就感,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笑道: 没错。虽然小瀑布比不上澡盆子那么舒服,但是咱们家的澡房地方小,没地方摆澡盆子,所以你就先凑合凑合吧,应该也不会太冷 童少悬一边说话一边从木梯上走下来,刚站稳唐见微突然跳过来一把圈住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 阿念你说你怎么这么聪明呢?!还特别善解人意!我之前就想着改造房子的事情呢,没想到你回头就给办好了! 童少悬快要被她身上的香味弄醉了,赶紧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嫌弃地抖了抖袖子: 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的?而且你腰还没好清楚,不怕又折了? 说起动手动脚,唐见微忽然想起来自己来找童少悬是问什么事情了,便将向她问了大姐大嫂的事情。 没错,她们的确是在用女女生子秘术造人。 唐见微眼睛都瞪圆了:女女生子秘术,对啊,当时这个秘术就是从你外祖家流传出来的,即便我在之时博陵也只是听闻,却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这秘术!你可知道,在博陵有多少人在谈论这秘术吗?! 不知道 博陵世家之中,同性成婚已然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因为它象征着有钱且有权,你永远无法想象有多少拿这个来装腔作势之人。不过据我所知,大多数都不是你外祖家原本的法子,而是后来一半摸索一半瞎猜出来的野路子。虽然也有能够同性生子的,但是大多数情况下人都被折磨掉半条命了,失败几率依旧很高。 失败了会怎样? 你想想,从服药开始就需要很长的时间,再等到真正能怀上又要十月孕育,里外里粗略一算也要近两年的时间吧。如果失败的话,两年的时间白费不说,各种精力和财力的损耗更是不计其数。 这么恐怖吗?童少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声说道,那还好,幸好我还年轻 童少悬这句话其实真的很小声,基本上能算得上自言自语的程度。 可是如今她们在何处?便是在小到不能再小的澡房里,无论说话多小声都自带放大的功效。 唐见微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间澡房好安静,两个人都沉默了。 半天,还是唐见微先开口了:你,喜欢小孩儿啊? 童少悬有些闪烁的目光迎了上来:你喜欢吗? 那得看是和谁生的了。 童少悬刚褪去热度的耳朵又红了起来,这回连带着脸和脖子都通红。 果然要比胡说八道谁都比不上唐见微,以前觉得她是皮厚,现在看来说不定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我出去看看外面和热水锅接头接得好不好说完之后童少悬低着头,从唐见微身边硬是挤了出去。 唐见微也意识到了,她跟童少悬虽然是天子赐婚,但如今已经拜堂成亲,无论她俩将对方当成什么人,生子这件要事都很自然地摆到了她们面前。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84) 偏偏童少悬外祖家还是研制出雨露丸的长孙家。 真是好巧好方便好像不生三五个都对不起长孙家似的。 ※※※※※※※※※※※※※※※※※※※※ 今天也是唐见微疯狂立flag的一天ww 【以及,www试试看这样的写法】 第65章 听说了路繁的事, 宋桥赶忙去看了媳妇,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并且三令五申这段时间不要再出门。 暴氏这一家人实在欺人太甚, 我去找他们理论! 宋桥听说了唐见微她们收铺子时遇到的刁难,气愤不已,当场就要去西市。 唐见微将她安抚下来说:阿娘不用着急,对付这种人我还是有办法的,等我实在是应付不来的时候再向阿娘求救。 童少悬有些好奇问她:你想要怎么做? 对付他们这样的人不能硬碰硬, 只能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放心, 我心里有数。 路繁靠在床上跟唐见微说:我那几个兄弟你随时可以叫上他们一块儿去。 大嫂不用担心此事了, 你好好休息吧。唐见微说, 大嫂想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路繁想到辣椒酱的滋味,委婉地拒绝道:不用了, 我不舒服的时候还是想吃阿照做的食物。 唐见微: 真的假的?生病的时候吃大姐的饭, 这命还能保得住吗? 大姐跟大嫂的形象在唐见微心里更加神秘莫测起来。 童少潜好奇唐见微还有什么厉害的手段能够对暴氏一家。 她发现往后的几日, 唐见微常常独自一人出门,让紫檀帮她处理羊肉, 一连好几日童少悬都没有在白天见到她人,一直到傍晚时分她才回来。 童少悬问她去哪了她也不说, 神神秘秘却累得够呛,还坚持去出夜市。 幸好有童少悬所制的机巧帮忙,烤起串来效率高了许多, 只要将烤串放到炉子上, 烤串便会自己翻熟,都不用人看着。 唐见微一边去倒酒或者炒其他的菜, 算好了时候让紫檀过去拿串就行。 一晚上又是近二十两入账, 更坚定了唐见微要把铺子收回来的决心。 收摊回家之后到澡房舒舒服服洗了热水澡, 骨头里的酸软都被热水一扫而空,唐见微整个人瘫软,爬到床上很快便入睡了。 睡了一半唐见微照例钻到童少悬的被窝里寻找热源,迷迷糊糊的童少悬也开始习惯她靠着自己,于睡梦中伸出胳膊,打开身子让唐见微枕得更舒服。 再过三日,唐见微向季雪要了一个竹篓子,往白头山上去了。 童少悬跟着她追问:你去白头山干什么? 想知道吗?想知道跟着我去,正好搭把手。 总算是开口不藏事儿了,童少悬兴致勃勃地跟着她一块往白头山上去,半道上居然碰到了童少潜和白二娘。 童少潜手里抱着一大捧的花,跟白二娘在市集上并肩走着,一边走一边说笑。 白二娘一张脸面无表情,不知道说了什么让童少潜笑得前俯后仰,小粉拳还在白二娘的肩头打了一记。 白二娘也一点都不觉得被她打有什么不好,继续说着童少潜继续笑,怀里的花都要被她笑到地上。 童少悬跟唐见微相互对视了一眼,想要默默消失在人群中,不要打扰这二位,没想到却被童少潜先看着了。 这不是我妹妹和妹媳妇吗?你们躲什么呢? 行吧,本来是想要给他们两个制造单独相处的环境,没想到对方先开口了,她俩也没有什么好躲的了,大大方方地迎上前来说: 我们哪有躲?我们这是赶路去白头山呢。 大冬天的往山里钻什么,你们去白头山干嘛? 唐见微敲了敲竹篓子说:去抓一些宝贝来入菜。 童少潜露出一副鄙夷的眼神:你就逗我吧。不管你想要去抓什么用来干嘛,反正我闲着也没事,跟你们一块去吧。 童少潜回头问白二娘:你去吗? 白二娘看了童少悬一眼说:我去吗? 童少悬莫名其妙:你去不去问我干嘛?你想去就一块去呗。 那好,我家的花店就在前面转弯,我把花送回去咱们一块儿去白头山,你们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童少潜:不着急,你去吧,我们在这等你。 白二娘一走,童少悬就用特别微妙的眼神看向她三姐: 姐,你和白二娘这是在干嘛呢? 什么在干嘛?没看到我在帮她搬花吗? 就那两盆花还用得着你搬?而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了?这不像你。 这意思在你心里你姐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寡不寡义我不知道,但是这个情嘛,没法和你体会,也不知道你在和谁体会。 童少悬你是不是疯了?这样说你姐?胆子够肥的! 唐见微在一旁微笑地看着这俩姐妹: 好啦你们俩,明明感情这么好,如何见面就吵个没完? 童少悬和童少潜异口同声抨击唐见微:谁和她感情好了?! 看,说话都一模一样,还说感情不好? 俩姐妹疯狂抬杠的时候,白二娘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个热包子,递给童少潜: 阿深姐姐你不是说饿了吗?给,垫垫肚子吧。 听到阿深姐姐这四个字,童少悬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阿白,以前没有发现你是这么肉麻的人啊! 白二娘莫名其妙地看着童少悬:我肉麻什么了?你姐比我大两岁,我不叫她姐叫什么?童长思,你今日奇奇怪怪的。 童少潜将她的话和包子都接了过来:她一向奇怪,也不止今日。嗯!包子好香! 我和我阿娘一块儿包的。我阿娘调的包子馅一流。 真的,绝了!你还会包包子啊?真是心灵手巧,往后谁和你过日子谁幸福。 两人心无旁骛地一块儿走在前面,唐见微和童少悬跟在后面,看两人一派纯真心无旁骛,看着还真像纯洁的友情。 难道真的是我们多想了?唐见微自我反思。 是你,别加们,我正直得很。童少悬和她撇清关系。 唐见微: 一行四人到了白头山,按照唐见微的意思在山上奔走了大半日,太阳落山的时候,总算是抓到了满满一竹筐。 童少潜腰都要直不起来了:你抓这个玩意干嘛呀?恶恶心心的一大筐子,不会是真的要拿回家入菜吧?我还以为这种事只有咱们大姐能做得出来。 放心,不给你吃。唐见微满意地看着竹筐子里的东西,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第二日唐见微童少悬带着路繁那六个帮派兄弟再次往市集去。 暴家人见这几个童府的人又来了,二话不说,暴老太太直接躺在了大厅各种水盆子中间,嘴里念念有词: 童家人又来索命了,老天爷啊为什么不放过我这老太太呢?我还有几年好活?干脆现在就把我老太婆带走吧!没有这店的话我也不活了! 童少悬被老太太叫魂儿似的声音弄得耳朵里难受,却见唐见微站在老太太面前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有想要阻拦她的意思,任由老太太哭哭闹闹地把周围路过的客人们又吸引了进来。 怎么又是你们? 为首的顾客经常来西市采购水产,看到唐见微跟童少悬便想起几日前她们闹到那一出。 怎么你们还不死心呢?还要抢人家的心血? 我看你们年纪轻轻的,别想这些歪门邪道了,好好自己去想办法赚钱不行吗?这个店人家经营了这么久,你们说想要回去就要回去,也太不讲情面了吧? 是啊,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他们家就指望着这个店铺赚钱给她买药吃,要是没有这个店铺她该怎么活? 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地数落唐见微和童少悬她们,唐见微面不改色,不退反进,走到暴老太太面前对她说: 老太太你先起来吧,地上太凉了,继续躺下去的话没病也该躺出病来了。 听到唐见微这句话,暴老太太的嘴角一抽,下意识想要骂人,但是自己此刻正在装病,也不好立马精神矍铄地喷脏,将心里的火气强行压了下去,哆哆嗦嗦地说道: 你这个小娘子,心肠怎么这么坏?我一把年纪了病了这么多年,街坊邻里的都知道,你怎么能说我是装病? 众人一听唐见微的话又是一阵愤慨不已。 你这个小娘子,在这里妖言惑众到底想要怎么样? 人老了生病还不行? 小娘子你可积点德吧,你也有老的那一天! 大伙儿说的话直往人心窝里戳,但是唐见微依旧从容,甚至对暴老太太露出了微笑,问她: 暴老太太你得的是什么病啊?看你之前冲出来时的样子挺利索的,不像是有病在身嘛。 老太太见招拆招:我这个病平时凑合着能自己走,只要没人气我就没有什么大问题,如果有人气我的话,老婆子这条命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是吗?听上去好像挺严重的,暴老太太,别看我年纪小,其实我也学过医,你这个病啊我会治。 暴三郎听唐见微越说越离谱,气得上来想把她赶开:我看你是没事干存心来消遣我们的!哪凉快上哪呆着去!要是我阿娘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他这么一说,身后帮派的兄弟立即围了上来,挡在唐见微面前保护她。 这几个帮派兄弟个个人高马大,暴三郎平视的话只能看到他们健壮的胸肌,得抬头才能瞧见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 怎么,难道你们还要强取豪夺不成?!暴三郎仗着有街坊邻里的人给他们撑腰,仗着人数的绝对优势并不害怕,声音也愈发的大起来。 唐见微笑着让帮派兄弟往后退:我看足下母亲身患怪疾,想要为她诊治一番,这也是出自一番好意,怎么变成强取豪夺了?放心,我不碰她,我甚至就站在这里不用往前迈一步,也能将足下母亲的病给治好。 暴三郎和家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知道这个小娘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正打算再找些话茬直接将她们轰出去的时候,却见童少悬将一个竹篓子递给了唐见微。 唐见微将竹篓子打开,轻快地笑道:老太太,我这就给你治病来了! 说着将竹篓子对着暴老太太的方向一抛,无数从白头山上收集来的蛇虫鼠蚁飞了出来,全都落在了老太太身上。 闭着眼睛认真装死的老太太本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听周围的人大叫起来。 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 稍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这一眼可将她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一只蝎子正趴在她的脸上,长长的尾巴上面带着一根针,正对着她的鼻尖。 老太太嗷的一嗓子直接跳了起来,一边大叫着一边疯狂的踩那蝎子。 还有那些田鼠和虫子本来就胆小,被老太太这一吓立即散到各处,消失不见踪影。 暴老太太到底是没有被蛰着,但是刚才她利落地在原地蹦达的样子,全都被大家看了个正着,此刻,刚才还在为他们说话的邻里们这会儿全部都双臂抱在胸前,冷眼道: 暴老太太,你到底有没有病啊?我看你跳起来挺利索的呀? 不会是在消遣咱们,欺骗咱们这么久吧? 正说着,暴老太太哎呦一声又往自己儿子怀里倒。 行了,老太太你也别演戏了,到底怎么回事?今天大家就把话说明白吧,我们也不想糊里糊涂被你利用。 就是!咱们是好心,不想你们被人欺负,结果你却装病欺负人家小姑娘,这像话吗?真当为老不尊。 大家一面倒又开始教训暴家一家人,童少悬明白了唐见微之前为什么任凭老太太在地下撒泼也不阻止,就是想要让老太太把街坊和顾客们都吸引过来。 之前如何利用大伙儿的良善驱赶她们,如今原原本本一并讨回来,让大家都看清楚暴氏的真面目。 唐见微便如大家所愿,将童家和暴氏之间的事儿说了个明白: 这件事情其实非常简单,契约到期我们家想要把铺子收回来自己做生意,但是暴氏不肯,不跟我们讲道理也拒不履行契约,我们一家实在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说着说着唐见微眼睛都红了,梨花带雨地对围观众人说, 我们童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说到踏踏实实做生意,我们家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做起来的。我和我夫人刚刚成亲,她有读书入仕的愿望,想要考取功名光耀故里,也能为我们夙县多做些实事。我没有别的本事,只想要做点小本买卖,支持夫人,助她完成心愿,所以想要将铺子收回来自己打理。大伙儿说说,我这点小小的愿望过分吗?可是暴氏却仗着自己家中人多,对我们这几个小娘子恐吓威胁,到头来还要嫁祸我们为难他生病的老母亲。可是他老母亲根本没有生病,我们又如何为难?说到底究竟是谁为难谁?昨日我们童家后门凭空多了一地的狗血,吓得我们家体弱的阿娘摔断了腿,此事我们没有证据,也就不追究到底是谁背后捣鬼了,相信老天爷有眼,自然会给坏人以惩罚。 说到这儿,唐见微两行眼泪流了下来,委屈又愤怒地看着暴氏。 看唐见微这般真情实感楚楚可怜的模样,众人可真是忍不了。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哭泣的小娘子和一个心怀整个夙县的明日英才,完全忽略了她们身后跟着的六个兄弟,打眼看过去就是老暴一家犯浑欺负小娘子。 老暴,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有什么话当面说明白不好吗?泼人狗血乃是下三滥所为! 对啊,在背后里使阴招算什么?实在是太过分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85) 这断骨的医药费你可得掏吧? 小娘子你别哭,别害怕,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们说,我们这么多人呢,一定会为你们家讨回公道的! 对!大家都给你看着呢,绝对不会让这个坏蛋逃走。 之前大伙儿是如何谴责唐见微她们的,如今原模原样奉还给了暴三郎他们一家。 暴三郎有口难言:我哪有泼什么狗血!你居然污蔑我! 都不用唐见微反驳,有人直接给怼了回来: 装病不够,还要继续撒谎? 老暴,我真是看错你了。 暴三郎一家: 泼狗血的事情自然是没有,宋桥的腿也没断,可是在一旁听着的童少悬都快被唐见微这声情并茂的演出给忽悠得信了。 可以啊唐见微,信口雌黄的能力真是登峰造极了!不仅能说还能演! 童少悬突然想起来,当初唐见微刚来夙县的时候,直奔她们家就来,说要住在童府里,阿娘第一个反对,却也第一个被唐见微的花言巧语给拿下了。 童少悬没有亲眼瞧过当初的场面,估计和现在的精彩程度不相上下。 唐见微被众人安慰着,还抽出了一点空对童少悬挤挤眼。 童少悬: 这女人! 眼角挂着眼泪却得意地笑,别说,还真挺好看 唐见微当众使坏,童少悬看在眼里,心头上酥酥麻麻,眼睛都不愿意挪开。 唐见微想让童少悬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话,没想到这孩子愣愣地看着自己,什么也没说,这是什么意思? 算了,不用她出马,唐见微一个人就能解决。 唐见微抹掉眼泪对大家行了一个礼,说道: 我和我夫人并没有其他的诉求,只希望能够将本属于我们家的店收回来 暴三郎急了,大叫一声:不行!你们把店收回去了我们家怎么办?!你这是存心要断我们的活路!我们一家在此诚信经营这么些年,大家也都看在眼里,要是我们这样的良心商户都被赶走,以后这市集该何去何从? 看得出来暴三郎被气昏了头,上前一步拽着一位中年郎大喊道: 要是以后你们被奸商所骗又如何是好?!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点?你们将我们赶走了,只会寒了良心商人的心! 唐见微心里冷笑了一声,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狗急跳墙也只有这么一招了。 这些日子唐见微总是往外跑,便是来西市暗中观察暴氏一家,到底是如何做买卖的。 店铺里常年带着难闻的腥臭味,说明这一家人极为懒惰,唐见微不相信懒惰的人能够本分地做生意,说不定能从他的经营中入手。 盯了两日她就发现了异样。 暴三郎每天早上都会带着儿子去进货,却不是去其他水产商户最经常去的港口,而是跑到一处渔村某户人家里进货。 这可实在奇特,待暴三郎父子走后,唐见微在港口转了一圈,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再去方才的屋子里,进屋一看,居然是满屋死虾死鱼! 唐见微在博陵的时候听说过这些黑心商贩的手法,也不多打听,只说她是暴三郎介绍来的商户,想要进水产,没问价格,就说要多少斤。 那商贩帮她装好之后就要去后院,唐见微把他叫住说:你是不是有东西忘了给我? 商贩嘴里叼着牙签,呸了一声道:药水得加钱。 果然。 唐见微道:加钱就加钱,难道还怕我给不起钱? 商贩便去后院拎了一个旧壶子出来,递给唐见微:五百文。 唐见微给钱走人,出来之后将壶子打开闻了一闻,不出所料,正是用来泡臭鱼烂虾的药水! 这种药水功效神奇,能够将那些不新鲜的便宜水产焕发出教人垂涎欲滴的新鲜颜色,看上去就跟鲜的一模一样。 即便加上药水的钱,以次充好,暴三郎也有很大的赚头。 吃了浸了药水的水产,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长期食用会使得五脏积毒,有危害性命的可能! 暴氏一家不止是在赚黑心钱,更是谋财害命。 唐见微就等着暴三郎主动提及良心这二字! 她并没有再和暴三郎正面交锋,往外看了看市集正中的日晷。 时辰正好。 暴三郎!出来付钱! 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外面喊了一声。 暴三郎听到这声音脸色突变,目光离开人群往外看,发现正是他平日里进货的那个尤六。 尤六将一个大口袋从他的马车上拎下来,啪地砸在地上,看到这么多人在,尤六也不声张,就让暴三郎出来给钱。 暴三郎急匆匆地出来,质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你让我送货到这儿来的吗?说你今天没空去进货,多给了我一百文钱。尤六嫌弃道,要不是看在这一百文钱的份上谁来呀?我还有一堆事呢。 让你送来?我没有啊! 暴三郎正说着,和唐见微一块来的帮派兄弟已经将那口袋拽了过来,当场割开,一股恶臭当场熏得所有人捂住口鼻,干呕不断。 你干什么!暴家的人冲上来就要动手,被帮派兄弟们轻轻松松按了回去。 唐见微喊道:各位可以都过来看看,这个就是平日里暴三郎他们卖的水产,全都是臭的!全都是以次充好的腐烂水产! 大伙儿被那味道熏得够呛,都不敢上前来,只远远地看着,也不是没有疑问: 我也买过他们家的水产,不是这样的呀,看上去还是挺新鲜的。 对啊我也买过,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童少悬和另外一个帮派兄弟从暴家的屋子里将药水缸给拎了出来,唐见微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发臭的死鱼浸泡在了水里,只一会儿的工夫再拿出来,颜色居然鲜嫩了不少! 大家看到这等变戏法一般的场景,惊呼不断。 此时围上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唐见微提声道:这种药水便是暴氏一家牟取暴利最直接的手段!可以将死了数天甚至十数天的水产变得跟刚刚死掉没有太大的差别!长期食用用此药水浸泡的水产,可是要出人命的!如他这等奸商居然还敢提良心二字,我倒是想问问,暴三郎,你的良心何在?! 唐见微的话音刚落,一大堆的烂菜叶子便朝着暴三郎一家子丢去,愤怒的百姓直接将他们一家人赶出了西市。 ※※※※※※※※※※※※※※※※※※※※ 童少悬:看着夫人整治别人,仿佛看到了我的未来。 唐见微:你是别人吗? 童少悬:唔//// 第66章 暴家一家人在西市算是混不下去了, 不过唐见微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她甚至在之前就为暴家寻到了另外一家打算出租的铺子。 虽然铺子在东市,地段上并没有唐家铺子这么好, 但是也算是人来人往的好地方。 我们不需要你们装好人!对此暴三郎还特别嘴硬, 一开始并不想接受唐见微的好意。 唐见微自然是无所谓:你不想要的话正好, 这铺子我还可以再介绍给别人, 反正新年伊始想要租店的人多得很, 这么好的地段一放出消息就会被抢走, 你不要有得是人想要。 暴三郎嘴上还是不想要,但是过了几天,唐见微听闻他还是将那家铺子给租了下来。 童少悬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有些感叹:没想到唐见微你还挺好心, 看上去挺凶悍的其实有一颗热心肠嘛。 唐见微道:我是不想让他们再继续缠上咱们,万一姓暴的真在咱们家门口泼狗血的话,恶心的不是还是咱们吗?赶尽杀绝这种事情只会给自己添麻烦。留他一条后路便是留咱们自己一条后路,这是我做生意多年来积攒的经验。 听完唐见微的话之后, 童少悬对她油然而生一丝敬佩。 没想到她年纪不大, 懂的道理还挺多, 挺可靠的。 铺子收了回来,宋桥和童长廷都很开心, 问了唐见微收铺子的过程, 唐见微并没有邀功,说是大伙齐心协力的结果。 不过童少悬还原了事实的经过,还说得有模有样精彩绝伦, 处处都是包袱, 跟那些说书的有一拼, 听得童家人饭都顾不上吃, 连连称好。 唐见微觉得这都是一些小计谋小手段, 上不了台面,被童少悬绘声绘色这么一说,童家人一个劲夸她,好像真特别厉害似的,让她难得有些羞赧,阻止童少悬继续说下去: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都是一些常规手段罢了。 看唐见微不让自己说,脸颊上还有些绯红,童少悬反而兴致勃勃说得更欢。 唐见微白了她一眼,过了年都十六了,还跟小毛孩子似的。 宋桥偷偷对童长廷说:你看阿念和阿慎她俩,是不是已经有了些恩爱的模样? 和暴家一家人定好了,一个月之内清房走人。 想到自己在夙县的第一家店就要开张,唐见微可太开心了,这会儿就开始带着紫檀筹划和购买店铺所需的各种物件,成天喜气洋洋的。 除此之外,田庄的事情唐见微也没落下。 每晚入睡之前,唐见微都要将田庄的账本拿出来看一看,发现田里的出息一年比一年少,心里有了一些计较,跟童少悬说: 明日你让仰光来家里吃饭,有些事情我想跟她聊一聊。 唐见微居然惦记起仰光来了,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不过她一向有主意,夫人说了童少悬便照办。 第二日童少悬将葛寻晴叫到家里来,唐见微做了香煎豆腐、油炸小酥肉,还有一大盆的手撕鸡招待她。 葛寻晴被一大堆的美食包围,幸福得直流口水,也不客气了,拿起箸扒着饭碗一顿猛吃。 唐见微是在东院招待的葛寻晴,没有长辈在此她们一边畅聊一边吃饭,聊着聊着,唐见微便向葛寻晴要一份东西。 不知仰光能否将这东西带出来借我一用,只需一日便好。 葛寻晴夹了一片沾满了辣椒油的鸡肉说: 这倒不难,我让我阿耶帮个忙带出来便是,又不是什么违反法令之事,应该没问题。嫂子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这么着急啊,行,那我晚上回去就跟我阿耶说,明日我直接去衙门里找他拿,拿到手就给你们送过来。。 唐见微灿烂地笑着说:麻烦仰光了。 葛寻晴摆摆手爽朗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小事一桩罢了。谁让我和长思是挚友呢?长思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 葛寻晴说这话的确是真情实感,不过心里也有另外一个念头,她看着这一桌好吃好喝,心中感叹道: 长思的事就是我的事,要是每日长思的饭菜也是我的饭菜,那该美成什么样啊? 转日唐见微在县衙后门与葛寻晴碰头,葛寻晴顺利将她想要的东西拿了出来。 唐见微跟童少悬以及帮派的兄弟们往田庄去,坐在马车之中,唐见微翻看半晌,心中了然。 一切果然如她所料! 确定此事之后,唐见微心里压着一口火气,等到了田庄上她没有直接去找管事,而是去了田里找到了佃户,让佃户们先放开手头的事,一起坐到田边吃点东西,边说边聊。 唐见微带来了好酒好肉,让他们尽管吃,不用客气。 佃户们都没有见过童家新来的少夫人,在夙县郊外庄子里也很少见到这样的美人,不知不觉就听了她的话。 唐见微带来的肉脯和葡萄酒都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佃户们虽然穷,但也算识货,知道这都是好东西,没想到这少夫人居然肯在他们身上花这种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不敢真的吃。 童少悬让他们别客气,尽管吃就是了:先尝尝味道,以后我和夫人会经常来往田庄,你们要是喜欢的话以后还会再带来,我夫人做的食物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吃。 这些佃户过得贫苦,一年到头下来也就过年过节的时候能吃上点荤腥,更不要说是酒楼里才能喝到的葡萄酒。 看到这些美味,心里的馋虫早就被勾了出来。童少悬他们是见过的,既然东家人都这么说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立即抓了肉脯用力撕咬。 在他们的印象中,这类肉脯是用肉腌制烘制而成的肉干,口味重,而且口感比较硬,不太好咀嚼,不过配酒还是很好吃的。 没想到少夫人带来的肉脯居然和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一咬下去便将肉脯撕开了,有肉脯的香却没有那么的硬和柴的口感,软却有咬劲儿,咸中带着甜味,肉香十足,甚至还有些粘牙。 佃户们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脯,纷纷赞叹,少夫人手艺果然非凡。 唐见微笑着将几个小酒杯摆在桌上,亲自为他们倒酒: 光是吃肉没有酒怎么行?来尝尝这葡萄酒。这可是徐大郎卖的葡萄酒,只有九门东才能喝得着的佳酿。 听到九门东这三个字,佃户们难以置信: 少夫人说的可是县里那贵得让人脱层皮的酒楼,九门东? 唐见微点头称是。 据说那葡萄酒可贵了,喝一杯够咱们干一个月!这酒我们真能喝? 唐见微心道,这徐大郎的酒可真是个活招牌,以后还得上他那儿进:我今日带酒来就是来款待诸位的,诸位这些年来想必十分劳苦。 唐见微这话便是一个话头,抛出去之后且看这些佃户作何反应。 果然说到十分劳苦,佃户们方才还有些许激动的表情,如今都变得沉闷不已,似乎想到了一些痛苦的过往。 唐见微见自己的话起效了,立即顺着问下去: 诸位是否有难言之隐? 一开始还没有人敢开口,唐见微又劝他们喝了几杯酒之后,童少悬对他们说: 今日我们来田庄,就是想要将田庄好好整饬一番,以后接到自己手中打理。大家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们说,我们定会为你们做主!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86) 烈酒下肚,佃户们都有一些昏昏沉沉,胆子也壮了起来,平日里那些受的委屈不断往上翻涌,终于将心中苦楚全部倒了出来。 这沈管事不是人!就连他们那点点工钱都要剥削! 佃户们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手中的酒杯都差点给砸地上! 唐见微等的就是他们这番话! 有他们这话便好办了,唐见微让佃户们先回屋子里歇着,待他们走了之后,便差人将管事的叫来问话。 田庄上的管事叫沈五郎,今年正好五旬,在这儿为童家看田庄已经有八年。 沈五郎刚刚来田庄的时候,每年还能交上个几十两,可最近几年一年交的比一年少,宋桥也不是没有问过他,可他每回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宋桥,不是闹蝗灾,就是风不调雨不顺。 若是这一年气候特别好的话,他也能说得上理由,那便是地不好,不能与别家田庄比较。 虽说每一年减一点,但童家都不懂地里的事儿,到手的银子也还算过得去。 最重要的便是,田庄的管家最好是要相熟之人,沈五郎是童长廷的远房表亲,若要换人的话必定要去外面找人,说不定会有更多隐患,久而久之,田庄的事儿也就被搁置了下来。 如今沈五郎坐到了唐见微面前,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并没有会做假账的那种贼眉鼠眼的之态,问他任何和账目相关的问题,他也说得十分坦诚。 光看他诚恳的表情和语调,恐怕不会有人怀疑他会弄虚作假。 唐见微观察了他片刻之后,并没有锋芒毕露地直接与他正面交锋,反而露出了甜甜的笑意。谈话之中也尽是小娘子的纯真,仿佛她并不是过来查账,而是来向沈五郎学习请教的。 沈五郎被叫来的时候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派了什么厉害的角色过来要为难他,没想到居然是这两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娘子。 说着说着沈五郎也就放松了警惕。 唐见微问他收成之时,他早就将曾经跟童家家主说过的那些话翻来覆去背了个滚瓜烂熟,即便不看小抄也能将这八年来每一年的状况说个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唐见微笑着跟身边的童少悬说,咱们夙县也够倒霉的,居然每年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灾害。可是沈管事,我在来的路上问了临近的田庄,人家的收成一直都很稳定,为何到了咱们家波动便如此厉害?而且是逐年递减?难道真的是我们家倒霉不成? 沈五郎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捻着胡须道: 地里面的事情你可就不懂了,这学问大得很。每家的地不一样,种的东西也不尽相同,出息自然有所区别。 那敢问沈管事,到底是气候影响比较大呢,还是土地状况和种植品种的不同影响比较大呢? 沈五郎呵呵地笑:都大,都大。 唐见微也跟着以相同节奏呵呵笑了两声:以小女所见,应当是管事贪没多寡影响最大吧? 沈五郎听到她这话,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微微一愣之后便重新将笑容提到了脸上: 不知道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在怀疑老夫贪了出息?哎,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虽说老夫不过一介布衣,不是什么高洁之士,但偷鸡摸狗贪人钱财的事情还是不屑做的。你们童家年年银钱吃紧,今年莫不是娶了京畿世家女,更加吃不消,便想要从老夫身上找补一些吧? 沈五郎的话中带刺,说话的语调也相当的从容,似乎心中已经确定自己能够稳稳地拿捏眼前的小娘子。 童少悬听他这话可是恶心坏了,但现在正是双方对峙的关键时刻,她怕唐见微听了心里也不舒服,便在桌下暗暗拍了拍唐见微的手背。 唐见微能理解这是童少悬在帮她安抚情绪呢,笨拙的小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之后迅速离开,唐见微心里有点儿甜,脸上也就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沈五郎看到她的笑容,心中有些纳闷。 莫非这小娘子还有什么后手没有出吗? 沈管事,你说天显二年闹蝗灾导致收成减少,你还记得蝗灾是几月份发生的事情吗? 沈五郎张口就来:蝗灾自然多发在夏秋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六月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八月底。 沈五郎对她会问这么细节的问题也有一些不理解。 天显二年的时候这小娘子才多大啊?怕还不会记事,现在问来又有什么意义? 唐见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方才沈管事说了,接下来的一年便是雪灾,再过一年又是旱灾,是也不是? 沈五郎有些不耐烦地说:小娘子重复这些话有何意义?再问一百遍我也都只能如实说来。 沈管事如此笃定的话再好不过。唐见微从帮派兄弟那边拿来了一卷书,当着沈五郎的面将其展开,扉页上写着几个大字夙县县志。 看到这四个字,沈五郎一直悠然自得的神情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是 这便是唐见微托了葛寻晴从县衙里借出来的物件。 关于夙县历年气候和大事件,全都一字一句记录在县志之中。 唐见微并不理会沈五郎,将县志铺展开来,粉嫩的指尖在书卷上掠过,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天显二年的记载。 真是奇怪。唐见微道,按照沈管事所说,天显二年那一年夏季六到八月有蝗灾过境,可是为何县志上却没有任何体现? 不可能吧。沈五郎抬手就想要把县志拿过来,唐见微伸手将他挡开: 沈管事不用着急,咱们再看着天显三年。天显三年雪灾没有,不过倒是有暴雨泥石流的记载,不知道天显三年的出息缩减是否跟暴雨泥石流有关? 唐见微问得相当真诚,沈五郎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恍然道: 小娘子这么一说我好像有印象了。的确,天显三年的减产应该是泥石流和大雨的关系,你看看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从前了 沈五郎还未说完,唐见微便冷笑一声,一改方才的糊涂,眼波中带着凌厉的清冷: 沈管事,我这是诓你呢。天显三年无灾无害,没有你说的雪灾也没有暴雨泥石流,这一年整个夙县是个大大的丰收年,只有咱们家地里的出息依旧往下走!莫非咱们家的地和别人家的地有所不同?别人家能够出粮,只有咱们家出不了? 沈五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着了这个小娘子的道! 也是因为童家这些年基本上没怀疑他,他在心中已经确定了童家是一家的傻子,这个从博陵来的新媳妇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上去好像装得挺厉害,但是地里的事情她又如何能懂? 未承想,这小娘子虽然年纪不大,却狡猾得很! 但她刚才最后的问话到底是露了底对于种地之事,她在装腔作势,根本不懂! 沈五郎恢复了镇定,淡笑道:小娘子这话实在外行。别人家能出粮,那是因为人家田庄的地好,地与地的状况不同,粮食的产出自然不同。童家的田庄以前没这么点儿,因为现在的东家不擅耕种,早些年经商还亏了不少本钱,便卖了几大块肥田出去,只留了这一块盐地自己耕种。 盐地? 可不。 盐地多现于北方干旱地区,何故温暖潮湿的东南边也有盐地? 沈五郎哈哈地笑:自然有。咱们夙县虽温暖潮湿,却也沿海,常年受海水浸渍,有些地便成了滨海盐土,种庄稼也是难活的。东家自己留的这块地就是盐地。一般而言,能种在盐地之中的庄稼少之又少。 所以出息每年减少? 沈五郎点了点头。 看来沈管事早就知道此事,多年来却从不改善土质。 盐地岂是随意就能改善 唐见微抢话道:无论是深耕法还是泡田法都能有效改良盐地,并不是什么难事。 沈五郎心里咦了一声,惊讶于唐见微居然能说出这两种改良盐地的有效措施。 沈管事是不是挺惊讶的,没想到我居然懂这些?我虽然生于博陵府,但因为家中的生意,没少跟农人打交道,这些事儿常听他们念叨,多少还是懂一点的。而且沈管事,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若你早就知道这地是盐地,为何不提议东家种一些耐盐之物,反而坚持种水稻?岂不是自相矛盾? 沈五郎被她堵得心内越来越慌,捋胡子的动作也更加频繁,一不小心被自己薅下来好几根胡子。 沈五郎: 唐见微问沈五郎:沈管事,这些年你从东家身上吞了多少银子,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明白。 沈五郎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朗声道:我从未吞过东家钱银!此事苍天可鉴! 唐见微却说:别提苍天了,有人可以作证。 沈五郎扭头一看,佃户们齐齐走来,全都用怨怼的眼神看着沈五郎。 你们 唐见微说:各位不用害怕,今日东家为你们做主。沈管事这些年是如何坑害你们,又是如何撒谎成性的,若是不想再被他坑害,今日便通通说来! 唐见微字字掷地有声,加上先前那几碗酒,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佃户们顿时敞开心扉,将这些年被沈管事剥削之事当面吐了个干净,包括沈管事私吞钱银的事情,他们也都全部告知了唐见微。 沈五郎气得满脸通红,指着他们大骂道:你们这是狗血喷人!我什么时候有苛扣你们工钱,什么时候又吞了东家的银子?扭头冲着唐见微就来,你们可有证据?! 童少悬立即挡在唐见微身前,厉声道: 沈管事,你若是要证据的话咱们不妨去县衙走一遭!找官爷过来审一审,自有评断! 作为在县衙里挨过二十大板的人,童少悬并不觉得夙县县衙靠谱,但用来吓唬沈五郎已经足够了。 见沈五郎脸上发白,唐见微补上一句: 沈管事你可要想明白了,今日我们来必定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不然与你浪费这么长的时间有何意义?若你能知错就改的话,我们或许会念在多年的雇佣关系以及表亲的面上既往不咎。不然的话,这件事情若是闹到官府的话,可不是随意就能了结的。大苍律法写得明明白白,坑骗五十两银子便要蹲牢五年,沈管事里外里恐怕不是五年牢狱之灾那么简单的吧?严查下来的话,恐怕脑袋不保! 沈五郎浑身发凉,没想到自己居然栽在这小娘子手里。 可是她说得在理,要是这件事情真的闹到官府,他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帮派的兄弟们已经将他围在中间,沈五郎想走也走不了。 只要唐见微一声令下,这几个壮汉便会将他扭送县衙! 沈五郎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道:若是此事我认了下来,你们是不是真的既往不咎? 唐见微肃然道:我唐见微一言九鼎。 好沈五郎口干舌燥,深喘了一口气说,我的确私吞了东家的银子。 私吞了多少? 大概这些年加起来的话,应该有一百多两吧。 嗯?唐见微挑了挑眉。 三百八十二两! 唐见微终于满意地笑了:好,只要你将这三百八十二两银子通通吐出来,这件事情咱们就算是两清了。 沈五郎惊道:你不是说只要我认下了此事就既往不咎了?! 对啊,我的确这样说过,既往不咎的意思是不把你扭送官府,可是你吞的钱自然要吐出来,就有什么好讲的?莫非你还想卷款逃走不成? 可我一时间哪里能弄得来这么多钱?! 没关系,一时还不上写个欠条便好,分个几月慢慢还也不是不行。 沈五郎这才明白自己被坑了个结实! 就不该承认! 沈五郎对着唐见微大骂,唐见微想到了什么,回头哦了一声笑道: 看我这脑子,忘了,还有利息。本金加上利息全都记在欠条上,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沈五郎: 不敢再说话,生怕这妖女又想到什么,沈五郎只能认倒霉,彻底闭了嘴。 ※※※※※※※※※※※※※※※※※※※※ 童少悬:跟着夫人有肉吃! 唐见微:读者们也是嗷! 童少悬:你说的肉和我说的好像不是一个肉。 第67章 过了几日沈五郎突然拜访童府, 宋桥和童长廷听到柴叔通报走到前厅的时候,看到沈五郎身边的桌子上多了一个大箱子。 双方寒暄了片刻,宋桥问他今日为何突然造访。 沈五郎羞愧地向他们俩拱了拱手说:这几年承蒙东家的照顾, 近日来老夫日感体力不济,身子已不复当年, 恐怕已经无法继续为东家管理田庄,所以老夫此行是向二位辞行的。 你要走? 是的,老夫也该告老回乡,好好安度晚年了。 那这个是童长廷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箱子问沈五郎。 这是这些年来我对你们家的感激。 宋桥将箱子打开,盖子一掀, 里面满当当的银饼一晃, 可吓了他俩一跳。 沈管事,这是何意? 这八年来若不是你们照顾,恐怕我日子也无法过得这般舒坦,总之二位一定要收下。 沈五郎一边说一边摇头, 看上去倒不像是满心的感激, 分明是一脸的内疚。 童长廷还要再说什么, 宋桥暗暗拍了拍他后背, 他也就没再说了。 沈五郎走了,他们将这一箱的银子给留了下来, 数数大概有三百多两。 宋桥和童长廷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这一大箱的银子感叹道: 没想到这些年来他居然贪了咱们这么多钱!要不是阿慎厉害追了回来, 咱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87) 童长廷长吁短叹: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依夫人所见, 这些钱咱们应该如何处理? 宋桥想了想说:我打算将这些钱全都交由阿慎打理, 由她来决定该如何花, 你觉得怎样? 童长廷点了点头说:既然是她追回来的, 理应如此, 我没有什么意见。 那便好, 咱们这会儿就将银子送过去吧。 唐见微正在东院为明日出摊准备食材,童少悬本要帮她的忙,切切羊肉什么的,但是被唐见微拒绝了。 你何必干这些糙活儿,去屋子里多读几卷书不好吗? 童少悬委委屈屈:家里所有的书我都读完了,正月里书院又没有开门,我也没地方去借。 嚯,咱们家那么一大摞的书,你这就读完了?读书可够快的呀。 因为我每次可以同时读两卷书,那点书卷也叫多?我一下午就能读完。 一次能读两卷书?唐见微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如何一次性读两卷书,你的眼珠子不会分岔吗? 只要将两卷有些点关联的书以上下摆设,不仅能同时阅读,还能一块儿比对,探寻字里行间立意和行文上的差异。回头你也可以试试,很有乐趣,比单独一卷书来得有意思。 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像你这般一心二用,毕竟我不是神童。你说你读书都能两卷一起读,做其他的事情也可以这样分心吗? 唐见微,我怎么觉得你话里话外有嘲讽我的意思。 我嘲讽你什么了?我这是在正经发问。你看看你又胡想八想什么了? 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伶牙俐齿在背地里讥讽我? 童少悬深感自己不能每一次都被唐见微震慑,便卯足了勇气叉着腰道: 有本事今晚你别钻到我被窝里来啊。 她刚雄赳赳气昂昂地丢出这句自认为能让唐见微脸红的话,却见宋桥和童长廷从竹林小道里走了出来。 宋桥听到童少悬所言,喜上眉梢: 你俩已经圆房了? 宋桥这话说出来可太吓人了,唐见微一刀下去,差点把自己的手指给切下来。 童少悬万分懊悔:阿娘,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我不是接着你的话说的吗? 以前在幺女面前还懂得收敛的宋桥,如今面对已经成婚的童少悬,也没了那么多讲究,成人之间的玩笑张口就来。 正想着给唐见微一个下马威的童少悬,此刻被自己阿娘弄得脸上发烫,后悔不已。 我说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不说了,我要回房读书去了。 唐见微哈哈笑:童长思不仅能一口气读两卷书,还能一口气读两遍书,厉害厉害。 童少悬狠狠瞪她一眼你这嘴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吗! 唐见微扁扁嘴,避开她质问的目光,继续悠哉地切羊肉。 两人正在无声的用眼神互杀,只听见咣当一声,童长廷将一个大箱子放到了木桌上。 童少悬和唐见微都凑了过来:这是什么? 童长廷将箱子打开,两人同时嚯了一声,也被银饼惊着了。 童少悬疑惑道:阿耶,你这是发了什么横财?炫富来了? 童长廷和蔼地微笑:这是阿慎为咱们家讨回来的。 听童长廷这么说,唐见微便明白了:沈五郎将钱全都吐出来了?还挺快,我当他真的一时间拿不出来呢。这沈五郎,恐怕当时说的还不是实话,估计不止吞了三百多两。哎!当时我该再震慑他一番! 阿慎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宋桥一边夸奖着,一边上来和她一块儿切羊肉,唐见微哎了一声,阻止道: 阿娘莫碰这些冰冷生肉,大冬日的伤着您的手。 你自己忙活要忙活到什么时候,这么多的肉。而且你阿娘我皮糙肉厚,可比你们这些小孩儿耐冻。阿念,你说你如何不来帮帮阿慎,就让阿慎一个人操劳? 唐见微急忙道:阿念一直愿意帮我,是我不要她沾手的。她的精力还是多放在读书上吧。 童少悬在屋门口转悠了一圈,没进去,又回来了,闷不吭声地坐到装肉块的盆子前,将唐见微之前腌制好的羊肉一块块地用竹签子串起来。 唐见微笑道:多谢夫人。 童少悬低着头嗯嗯啊啊地随意哼了几声。 宋桥怎么瞧唐见微怎么喜欢:沈五郎的事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能让他拿出这么的银子,我和你阿耶完全没有想到。自从你到了咱们童家来之后,我们家日子一日过得比一日好,全都是托了你的福,我代表全家人谢谢你。 阿娘,我之前向您保证过,我唐见微此生此世都是童家人,都是童少悬的妻子,一定会倾尽我所有对她好,对咱们全家人好。咱们家兴旺了,我才有靠山,哪需要说什么谢。 童少悬手上串着串,耳朵竖得老高,童少悬的妻子这几个字怎么听怎么舒坦。 好,好!宋桥眼睛都要笑没了,既然阿慎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跟你客气。今天我和你阿耶过来,就是把这一箱子银子交给你来打理。新店也要开张了,花费肯定不少,阿慎你拿这些银子去采购一些需要的物件吧。 宋桥此举完全出乎唐见微的意料,唐见微将手里的活儿一停: 这,阿娘,实在太多了,我 宋桥嗯?了一声:你既然是我童家的人,那就别再见外了。我们这一家子除了你之外,没一个对钱有脑子的。要不是你的话,也不会有这么一大箱银子回到咱们家。除了你之外我觉得没人有资格能够拥有它。按理来说,我这个当娘的应该要为你分担才是,可惜我什么都不懂,新店的事情也只能交由你打理,只能让你多费心了。若是有什么打杂的活儿你倒是可以跟我说。 唐见微又是客气一番,那头宋桥也不甘下风,两个人在这里甜言蜜语,听着童少悬跟童长廷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童长廷忍不住道:我说你们娘俩就别再客气了,都说了是一家人,有什么好推来让去?他对唐见微道,你娘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回头赚了钱再给家里做好吃的,不一样吗? 宋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怎么这么糙呢?我真是不爱跟你说话,丢人。 童长廷无所谓:丢人就丢人,反正咱们是一家人,丢我的人就是丢你的人,没差。 给我丢人特满足是吗?在女儿和媳妇面前你就不能展现一点正面形象? 我有没有正面形象可以展现,难道你不知道吗?当初咱俩成亲的时候我就这样,你不是也心甘情愿嫁给我,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吗?我看你嘴上嫌弃,其实心里爱我爱得紧。 童少悬实在听不下去了,和宋桥一起真情实感地鄙夷童长廷: 你能不能不说话了?我快被你恶心死了! 童长廷不管不顾地继续,回忆他和宋桥当年恋爱的经过,特别骄傲,说他们并不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是真真切切地喜欢对方才在一起的。就算成亲之后,家人早早就过世了,剩下的生意他们也经营不善,苦是吃过的。 二女儿童少灼出生的那一年,便是他们家最艰苦的一年,大冬天的下着冰雹,屋顶漏了都没钱修补,一家人只能用棉衣遮挡。 等童少潜出生的时候,家里的情况依旧不是很好,宋桥和童长廷又赌气,从不向别人求救,既然认定了要和对方过一辈子,便要靠自己的双手将这个家撑起来。 当时她们姐妹三个的衣服都是轮流穿,而童博夷则是直接穿了童长廷的旧衣裤,往往袖子长到手都伸不出来。 童长廷说着说着,由之前开玩笑的语气慢慢变成了忆苦思甜,正经地说: 苦日子咱们过过,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更多的是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的甜。一转眼到了今日,我们阿念都已经成亲了。我和你阿娘也成了老头子老太太啦,日子过得可真是快。 童长廷十分感慨,他还记得小时候在耶娘身边的日子,他娘对他特别好,只要他想要的,耶娘都会省吃俭用为他买回来。 可是一转眼,耶娘已经离开他有二十多年了,而他本人也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头发渐渐花白的中年人。 童长廷眼中有一些薄薄的泪光,似乎是动了真情。 唐见微生怕他继续说下去场面会一发不可收拾,赶紧宽慰他说: 但是阿耶能与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成亲,这不是喜事一桩吗?所有人的人生都是短短几十年,一眨眼便匆匆而过,若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与钟情之人在一起度过的话,也不枉此生了。这么美妙的事儿,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童少悬听到此处,心里咚咚地跳。 唐见微这话的意思,便是在羡慕阿耶能与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而她却无法做到,是吗? 宋桥也琢磨出了滋味,眉头略紧,有些担心地看向低着头忙活,一直未停下来的幺女。 童少悬心口一阵闷痛,酸劲当胸胡乱翻搅着,让她不愿抬起头来,不想看见唐见微此时的脸。 所以唐见微对之前博陵那个吴家长女,是不是还 阿耶。唐见微补了一句,咱们俩都一样,特别幸运。 童少悬: . 宋桥和童长廷走了,今夜也将走到尽头。 你先去沐浴吧。童少悬对唐见微说,早点洗完早点睡。 唐见微点了点头,两人一块儿进屋,童少悬披着一件青灰色的披肩,在倒茶喝,唐见微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说了: 刚才我是不想你耶娘操心咱们俩的事儿才那样说的。 童少悬回头。 唐见微对着镜子将发髻解开:不然的话你知道的,老人家总是操心个没完。 嗯。童少悬笑道,我知道啊,咱们俩是赐婚,又不像耶娘真心相爱才成亲的,我自然懂。快去洗吧,水刚烧好正热乎,再不去的话一会儿得凉了。 唐见微心里想的的确差不多这意思,可是为什么经童少悬的口中说出来,完全变了味道? 唐见微将翠羽簪小心地放到首饰盒里:我怎么觉得你心有怨怼? 有吗?童少悬反问,我为何有怨怼?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 既然你不是我,又为何说我有怨怼?还是你觉得你说的话让我不舒服,应当有怨? 唐见微: 要说伶牙俐齿,恐怕谁都不及童四娘。 你洗不洗啊?你不洗我洗了。 好好好,我去我去,这给你烦的。唐见微依旧不避讳当着她的面脱去外衣,背着她将裙子解开, 当时你阿耶在那里说得真情实感,你和你阿娘都不应,我再不搭理他该多尴尬?咱俩虽然是天子赐婚,之前没什么感情基础,但是这些日子来朝夕相对互相帮持,也算是好友了吧?你若是觉得我有哪些地方做的不对的话,尽可跟我说,我改了便是。 童少悬看着她窄窄的后背,想到她夜里一声不吭总往她怀里钻时的温度,柔软的身体散发出来的香味和触觉,而她此时口中说的好友二字分外刺耳。 日日被她拨起的火苗,又开始往童少悬的心里蹿。 这次,童少悬没有立即将它摁灭。 你觉得你有什么需要改进之处? 童少悬慢慢走向她。 唐见微停下梳发的动作,嗔道:你这人,最擅长得寸进尺。 她手里拿着玉梳背转身正要站起来挤兑童少悬,却发现童少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后。 吱嘎一声,椅子磨在地面的声音有些刺耳,唐见微没想到童少悬会突然挨自己这么近,恍惚之间已经被沉着脸的少女挡在了铜镜前。 身后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噼里啪啦倒了一片,童少悬一只胳膊屈着,小臂压在墙上,挡在唐见微的脸边。 唐见微对此举动很熟悉,她好像在不久前刚刚这么做过,只不过这回两人的位置颠倒了。 童唐见微的手腕刚刚抬起来,就被童少悬擒住了。 手掌烫人的温度很快透过皮肤传给了唐见微,唐见微有些惊慌的脸映在童少悬的眼眸里。 童少悬呼吸变快,直视她的眼神之中,是毫不掩饰的压迫和探寻。 唐见微感受到了她的体温比平日里还要高上一些,紊乱而滚烫的气息在二人极近的鼻尖掠过。 你很好,哪儿都很好。童少悬的视线从唐见微漂亮的眼睛慢慢往下移动,落在了雪白的脖颈之下起伏的饱满山丘之尖, 要是非要改进什么的话,我希望你能明白,是个人都会得寸进尺。特别是这得寸进尺之心,还是你亲手栽培出来的。 唐见微忽然懂了。 童少悬的眼眸之中带着的不是压迫和探寻,而是欲念,是让唐见微非常陌生的情绪。 童少悬握她的动作并不野蛮,但也没想要轻易放她走,依旧牢牢地握着。 仿佛她不认错,童少悬就不会撤开一般。 嗯唐见微低下头,错开了她太直接的视线,没看童少悬的脸,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不过唐见微能听得出她生气的情绪更甚了。 我知道了。唐见微在童少悬的怀里呢喃了一声。 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了 你一直都是一副胜券在握之态,但其实你根本不明白。 童少悬依旧没离开,甚至挨得更近,手指沿着唐见微细细的后脖子,贴着炙热的皮肤,往她的发丝里钻,控制着她的脑袋,让她抬起头来。 唐见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屏住了呼吸。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88) 她不知道童少悬要对她做什么,但此刻被操控的感觉并不让她觉得危险和不适,只不过极近的距离之下,她怕眼前的人能从急促的呼吸之中发现她的心跳已经超出往常。 别动。童少悬沉着双眸,动的话,会弄痛你。 嗯 疼吗。头发。 不。 童少悬用手指将唐见微的乌丝轻柔地顺好,熟练地在指尖慢慢旋转着,有一丝头发还是被扯到了,有一瞬间的微痛。 这微痛仿佛连在唐见微的心上,拉扯之间将她的心口扯破了一个小伤口,带着火星儿似的痛和热变成了酥麻的感觉,沿着那缝隙般的伤口往她的心窝里用力钻。 头发被缠到了脑后,童少悬双臂一展,绕到了她的身后,两人的距离更近。 唐见微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闪动着,童少悬的脸庞就在眼前,抹着她所送的胭脂,娇嫩欲滴的双唇微微张启,几乎要交叠在唐见微的双唇上。 唐见微眼神已然迷离,如一叶小舟慢慢在童少悬凝望之海中下沉 忽然脑后一阵清爽,她长长的头发被什么东西不合时宜地固定住了。 唐见微睁开了眼睛。 好了。童少悬放开了手,站了回去,歪着脑袋机灵地看着唐见微笑, 我这发夹大小正合适,正好能将你的头发夹牢。你戴着她去沐浴就不用担心长发被打湿了,也不用担心发簪沾水变黑。嘿呀,真是了不起的发明。 唐见微: 摸了摸后脑,她的头发被童少悬挽得很牢固,稳稳地被一个夹子夹住。 你,就是要给我这玩意?唐见微一口老血堵在心口。 嗯?当然啊,不然呢? 两人拉开了距离,唐见微重新凝视童少悬的时候,发现童少悬一扫方才的欲望横生的表情,恢复成平日里熟悉的灿烂笑容: 我盘头发的动作是不是也很利落? 唐见微: 心里被闷得快要不能呼吸,唐见微沉默了片刻,感觉能够重新正常吸气了,才努力控制着情绪说: 行,我知道了,你果然因为之前我对你阿耶说的话气恼,才会起了作弄的心思。这是我自找的,我认了。 童少悬双臂贴在身侧,笑容还在脸上,但已经有了一丝僵硬。 不得不说,你作弄我作弄得很成功。 唐见微冲童少悬展现了一个弧度夸张的笑容之后,利落地拿起沐浴之物,全都丢到小盆子里,端起来出门去浴房。 童少悬独自在屋子里站着,心里有点儿微酸,但更多的则是在回味方才唐见微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其实童少悬并不后悔。 唐见微在她面前肆无忌惮惯了,她早就想告诉唐见微,她也是个有血性的正常人,她也会对美丽的事物有征服欲。 她也会有长大成人的那一日。 唐见微端着小盆子在院子里疾走,越走越快,在去浴房的转弯口直接撞上了紫檀,差点把紫檀撞出五米远。 哎哟我的三娘啊你这是要起飞!紫檀扒着院子里的树才没翻过去。 唐见微怕紫檀能读懂自己的心思,也没久留,转身便钻到浴房里去了。 怎么了这是?紫檀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浴房,又望了望卧房。 小两口这是闹别扭了? 唐见微到了浴房,第一时间将门锁好。 确定了门不会被推开之后,七上八下的心才有一丝的平稳。 动的话,会弄痛你。 童少悬的话自动在她脑海里浮现。 什么鬼啊唐见微捂着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会挑这句话浮现! 能不能别乱想了?! 唐见微立即冲澡,想要将身上童少悬给她种下的火种灭去。 热水撒在身上时,她却又忍不住地瞎想。 所有乱七八糟的回忆和幻想中,唐见微确定了一件事 童少悬似乎真的比她高了。 ※※※※※※※※※※※※※※※※※※※※ 童少悬:猛1虽晚但到!撩久了总是要还的,今天是拔唐见微flag的开始! 第68章 被改造过之后的澡房温暖舒适, 最爽的地方便是不用一勺一勺地打水,双手解放之后,可以腾出更多的脑子来思考复杂的问题。 澡洗完了, 有些事情唐见微也想明白了。 这阵子唐见微意识到该和童少悬保持些距离,童少悬肯定也有所感悟。 或许她俩想到一块儿去了,都觉得成亲之后关系愈发地靠近,已经超过普通友人的界线。 她们的相亲有很多外在因素强行促使,毕竟是天子赐婚, 若是她俩的关系相处不好甚至针锋相对, 外人必定会说三道四。若是传出去, 那可是辱没天子的重罪。只怕她们一家人的脑袋摞一块儿都承担不起。 这一对必定要在外人面前恩爱的御赐妻妻,别说是外人说三道四, 就是家中耶娘也都全天候地关注她俩, 若关系当真冷漠, 免不了一阵念叨, 她和童少悬谁都不想被念一耳朵。 为了在耶娘面前展现和平相处之态,有时候脱口而出的话基本上没经过什么思忖。 扪心自问, 唐见微的确是想要对童家以及童少悬示好,毕竟这儿是与她荣辱相连富贵相依的庇护之地。 而童少悬也诚恳地说过将她当成家人的话, 甚至已经以实际行动来证实她所言非虚。 可是,刚才童少悬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家人和妻子还是有区别的。 她是在警告她私下不要越界,不要再做出一些让人误会的举动吗? 热水用尽,忽然从头浇灌下来的凉水浇了唐见微一个透心凉, 冻得她忍不住嚎出声。 她这才发现,在自己不停思索的时候, 烧得那满满一盆子的热水早就被用光了。 将身子擦干, 穿了厚厚的睡衣出来, 绕到澡房之后牛皮管子连接的大锅前,将薪柴重新添上,生火热水,一会儿童少悬还要来洗。 唐见微抱着小盆子往卧房去的时候,迟疑地走一步顿三下。 她第一次觉得东院的卧房有些让她不自在,第一次觉得童少悬在她的掌握之外,拥有她完全不了解的另一面。 唐见微在门外走了两三道,当她终于下定决心去开门的时候,手还未碰到,却听门哗啦一声自己开了,吓了她一跳。 卧房内的温暖空气和沾着橘色微光的童少悬一块儿出现在她眼前。 童少悬依旧披着那件青灰色的披肩,手里握着一张机构图,神色如常。 不知道是青灰的颜色衬得她比以往沉稳,还是单手握着机构图,略比自己高一些的身高形成的压迫,唐见微与她正面相迎之时,仿佛面对着的不再是位十六岁少女,而是位随时都有可能做一些超出她意料之事的成熟女人。 你在外面晃荡什么,不怕冷吗?赶紧进来吧。 无论是表情还是语调都和往日一模一样,仿佛之前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 一双大眼睛依旧水灵灵的带着笑意,但因为方才在梳妆镜前的一幕,陈旧的印象被彻底割去,唐见微需要重新审视眼前的她。 审视一番,迅速得出了结论。 童少悬似乎并没有因任何事纠结。 就唐见微一个人心乱如麻,跟傻子似的。 唐见微嗯了一声进屋来,跟童少悬说: 水还得再烧一会儿,刚才我一不小心将所有的热水都用完了。 猜到了,看你洗了这么长时间就知道肯定没给我留热水,烧就烧一会儿吧,我也不着急。 两个人一时无语,唐见微站在梳妆台边上,将发卡打开,放置在已经被整理如初的梳妆台上。 长发散落下来,唐见微轻轻地梳理着。 忽然感觉童少悬又出现在自己身后,唐见微猛地一转身,却发现童少悬正在案几边拿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水,疑惑的眼神对上了唐见微充满警惕的目光。 唐见微: 童少悬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茶杯,问道:你也想喝吗? 感觉被戏弄了,唐见微有些生气地说:大晚上的都要睡觉了,喝什么茶? 哦,你这就要睡了,我还得再一会儿。这个机构图有些复杂,我理出了一些头绪了,怕明天忘记得将它走一遍。你困了就先上床吧。 唐见微也不跟她客气,不等她,率先钻到被窝里去了。 闭上眼,卧房非常安静,只能听见童少悬手中的笔掠过布和纸时发出的轻微刮擦声。 可即便如此,那刮擦声似乎刮在她的心上,她一直未能入睡。 童少悬终于放下笔去澡房沐浴了。 吱呀。 轻轻的合门声后,卧房彻底陷入了绝对的静谧之中。 唐见微抱着汤婆子翻来覆去半天没有睡意,被窝里的温度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慢慢下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了给她冻精神了,她从来没有躺了这么久都没能入睡的时候。 满脑子都还是童少悬握着她手腕的温度。 还有,后脑被她捧着时的依附感。 那时的体温有多高,如今独自躺在被子里就有多冷。 唐见微捏着被角,心里恨得很。 浑身的凉意仿佛在告诉她,前一段时间她如何欺负的童少悬,就在这一晚上全部返回来了。 不行! 唐见微一骨碌爬了起来。 心里有事她实在睡不着,唐见微最烦的就是和身边人有些话说得不干不净。 更何况这还不止是身边人,而是枕边人! 唐见微下床重新将衣服穿了起来,抱着汤婆子,就散着头发坐在炭盆旁边,看着盆子里偶尔升起来的火星子,等着童少悬进屋。 童少悬洗完澡带着一身热气推门进来,似乎也在想什么事情,低垂着头,抬头时发现唐见微居然直挺挺地坐在那儿。 你这是干嘛呢?不是困了吗怎么还不睡? 唐见微神色严肃: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童少悬将小盆子放好,不在被窝里躺着,不冷么? 被窝里就我一个人也挺冷的。 这话在唐见微的心里转了一圈没说出来。 看唐见微一脸的严肃,童少悬也没有露出任何怯意,将长发散在肩头,跟唐见微说: 无论如何先到床上去吧,你又不耐冻,冻坏了身子你就没精力生我气了。 行,既然童少悬亲自起了这个话头,就别怪唐见微接着往下抨击她: 你也知道我在生你的气啊? 知道啊,你不都写在脸上了吗?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唐见微感觉之前被童少悬种在身上的火,此时变成了另外一种火恼火。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唐见微努力心平气和地对童少悬说,我并不是气你刚才所作所为,毕竟我也有错。 嗯?你哪错了? 我错在之前不应该和你太过亲密,让你有所误会。 我误会?噢,原来都是我误会了。 等一下,唐见微差点被她绕进去。 重点不是我有错,而是我为什么生气! 唐见微看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梳梳头又卷卷图纸,似乎很忙的模样。 童长思。唐见微冷着脸道,咱们坐下来好好把话说明白不行吗? 嗯。童少悬还真的坐到她对面,还是以打算长时间跪坐的标准姿势稳稳地坐下了。 夫人有什么要事要与我商议? 之前有些话咱们已经说过了,我就不再重复。我知道如今咱们已经大婚,有些事情应该也要操办起来,比如生子之事你耶娘是否有催促你? 童少悬摇摇头道:我人家一早就跟我说过,繁衍子嗣这件事情他们以我的意愿为准,不会多加干涉。 但是洞房的时候放在被子里的那个 童少悬脸上一红:毕竟是新婚之夜,洞房之中,他们惦记也是正常的吧。 惦记圆房之事吗? 嗯。 父母惦记此事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没有哪对伴侣在成亲之后快一个月了还没圆房的。 若是没圆房就不是真正的妻子,这个道理没人不懂,只不过,童少悬觉得自己和唐见微的关系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而且这辈子也未必能到那一步。 毕竟她俩是由天子下敕旨强行成亲的。 童少悬正要跟唐见微说:放宽心,回头我会去跟耶娘说明此事,我俩不比普通伴侣,并非情投意合才成亲,所以也不能用其他夫妻相同标准来要求咱们。 若她俩一辈子都不圆房也是情理之中。 童少悬还未开口,却被唐见微抢了个先。 唐见微说出的话让童少悬咋舌不已。 你若是想要圆房也不是不可以。唐见微相当认真地说, 你想要给耶娘一个交待,给天子赐婚这事儿一个交待的话,我没什么意见。可是咱们俩的关系你也明白,你并非心甘情愿要娶我过门。咱们这会儿若是圆房了,改日你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后悔了与我之事,又当如何是好?到时候我上哪赔你一个清白之身? 童少悬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唐见微,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我想要圆房也不是不可以这是我想不想要的事吗?而且为什么是我想要?!我有强迫你做任何事吗? 难道刚才她所作所为让唐见微的想法有了致命的偏差? 刚才的情境和掌控,完全没有想要强迫她圆房的意思好不好? 童少悬只是想要树立一个威严在此,不能每回都被唐见微欺负,欺负着欺负着就欺负成了习惯,以后这个家还有她说话的份么?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89) 以后即便在屋子里换衣服也至少有点儿遮敛之意,别将她当做一团空气,不存在似的。 童少悬想要告诉唐见微的,便是她也有感觉,也会被影响了情绪,魂不守舍难以入睡。 结果到了唐见微这里就变成想要跟她圆房? 哈?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子才能想出来的事儿? 更绝的是她唐三娘居然还委曲求全,勉强能够答应? 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变成我腆着脸想要跟你圆房了? 之前成亲那一晚上你说的因为喜欢我才让长公主将你嫁给我,难道都是放屁吗?! 唐见微! 童少悬眼睛本来就大而圆,盛怒之下这么一瞪,真的有了几分厉害: 你别把你自己心里那点龌龊的想法强加在我头上! 龌龊?唐见微惊道,我怎么就龌龊了? 圆房。童少悬觉得说一声不够,提高了声音强调道,圆房!你自己想圆房却说是配合我!唐见微,哪有你这样的王八蛋! 你骂我王八蛋 我骂了我就骂了!我都没往圆房这事儿上想,也不知道你平日里脑子里想得都是些什么淫糜之事,偏偏还要赖到我头上! 唐见微啊?了一声就要开口,童少悬胜在语速快,再次劈头盖脸地一通痛斥: 我没想圆房!我从来都没想过和你圆房!你这等凶残又以欺负人为乐,谁会对你有兴趣?现在不圆以后也不会圆,一辈子都不圆! 唐见微愣愣地看着童少悬,半晌,脸上冰封般的肌肉才慢慢恢复了生机。 不圆就不圆,喊什么,生怕你耶娘听不见? 唐见微看上去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想要和童少悬再争论的意思,平静得出乎童少悬的意料。 唐见微甚至对她笑了笑道:我知道我对你没有丝毫吸引力,这么一来也好,咱们以后在外人面前还以伴侣模样示人,毕竟天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私下就以姐妹的身份相处吧。我大你两岁,你喊我一声姐姐,往后咱们相互扶持共同生活,也是一桩美事。 谁要喊你姐姐。 童少悬没应。 唐见微继续耐心道:看来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也不勉强于这一时了,反正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也请你记下我的想法。 童少悬乌黑的长发贴在脸边,眉头微拧着,不甘不愿地望了她一眼。 唐见微想说什么。 唐见微甜甜地笑:我之前在你面前肆无忌惮的换衣服,又和你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想必让你有不少的困惑。关于此事,我向你道歉。对不起,阿念妹妹,是我思虑不周,忽略了你的感受,你别记恨我。往后我不会再这么做了,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童少悬越听心里越觉得奇怪,这不像是唐见微的风格啊 她是个这么容易知错的人吗? 童少悬正疑惑着,便听唐见微补了一句: 毕竟我一直将你当成小妹妹,咱们之间没有任何友情之外的情愫,所以我完完全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才会忘了顾及一些生活上的细节,希望阿念妹妹不要记恨姐姐我。 唐见微依旧保持刚才微笑的弧度,在完完全全这四个字上加了非常明显的重音,生怕童少悬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 童少悬: 果然是我多想了,唐见微怎么可能知错? 她话里话外全是嘲讽,明明是在打击报复。 可是她说得这般真切,而且也是顺着童少悬刚才的话往下说的,童少悬有什么脸再和她有别的计较? 童少悬难得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出来。 不想跟唐见微说话,便沉着声音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唐见微在心里嗤笑。 还跟老娘耍横是吧?行,我这辈子就跟你杠上了。 不是一辈子都对我没兴趣吗?不是绝对不和我圆房吗? 今天我就把咱俩纯粹的姐妹关系立在这儿了,往后谁逾了界谁就是那池塘里的乌龟! 唐见微心里打定了一些要让童少悬颜面扫地自扇耳光的坏主意。 别看她如今被个小自己两岁的小娘子气个够呛,当初博陵府有多少世家子世家女想要一亲芳泽,唐见微可从来都没给过机会。 结果到了你们童府,居然被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猪骡子嫌弃! 唐见微心里必不能平。 不让你瞧瞧我唐三娘真正的魅力,你当我当年叱咤博陵的名号是假的! 唐见微于心内重新燃起斗志之时,童少悬也没少冷笑。 姐妹是吗?特别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用费劲遮遮掩掩了。 童少悬当着唐见微的面将披肩一解,挂了起来。 要厚脸皮咱们一起厚! 披肩一脱,便只剩一件薄薄的中衣贴在身上。 唐见微忽然发现童少悬的某处似乎变得不太一样。 以前平坦的身前如今玲珑有致,唐见微居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变化,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了过去。 童少悬感受到了唐见微的目光,诧异地回视她。 这是什么眼神?有这样看自己妹妹的吗? 唐见微: 见唐见微被自己堵了个正着,童少悬笑得更得意了。 这两人各自怀揣着和你死磕的心思,从各自的一边上了床。 虽然较劲的心思大差不差,可是延伸的方向却是完全不同。 童少悬想的是将这姐妹之名落实了,而唐见微被她打击了自信之后,往非常危险的方向拐去 钻进被窝的时候还是一人一床被子,童少悬抱着自己的汤婆子努力安抚着思绪,寻找睡意。 好不容易将冰冷的被窝捂热,思绪平缓,将将要进入睡眠状态的时候,感觉被子的一角被撑开,有一团温暖的事物沿着被窝开启的地方,滑入了她的怀里。 唐见微?童少悬低声叫道,你做什么? 嗯?又一次窝到她怀里的唐见微似乎睡得迷迷糊糊,对童少悬的质问也没反应,反而手臂紧了紧,贴得她更近了。 暖和唐见微半睡半醒的说出了这么两个字。 你,不是说好当姐妹的吗?这又是什么态度? 姐妹,便是如此。唐见微半睁着眼睛,不以为然道,我和我姐都是这样睡觉。 怎么可能 不信你可以去问她哎,别吵了,好困。晚安了阿念妹妹,我真的要睡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唐见微彻底昏睡,无论童少悬怎么挣扎她就是跟死了似的完全不动。 童少悬都扑腾累了,没办法,只好作罢。 睡吧睡吧,反正挨在一起也挺暖和的,有什么等到明天再来跟她算账好了。 第二日醒来时,唐见微依旧赖在童少悬的怀里,即便醒了也不肯起来,还要再磨蹭磨蹭。 童少悬还在发育中的小丘被唐见微无意中碰了个正着,磨得分外难受,顾不上许多硬是将她推开,匆匆爬下了床。 等童少悬出门之时,唐见微睁开眼睛,冷哼一声。 正月的假期就要到头,按照白鹿书院每年的惯例,新春开课之前都会组织学生们去踏青赏春,寄情山水吟诗作对,培养文人应有的情操。 今年也不例外,书院的先生已经挨家挨户通知了踏青的时间和去的地方。 奉县的云遥山啊,是个秀丽且充满灵气的地方,只不过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的要去几日? 童少悬将出行之事跟宋桥说了之后,宋桥有点担心是不是太远了。 先生通知头尾十日。 十日啊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么长时间,我有些不放心。 十日而已,当初我去博陵那会儿来回可去了个把月呢,不也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吗?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去的,跟着书院好几十位同窗还有先生一起,阿娘不必担心。 可是为娘的总是会担心我的女儿,路途遥远,这一路上吃什么睡哪儿呢?不习惯怎么办? 睡的话肯定是投官道沿路的客栈了,至于吃么童少悬顿了顿还没有继续往下说,就听一声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吃的话我已经为夫人准备好了,点心和零嘴应有尽有。 唐见微端了个六层食盒走入前厅,挨着坐在胡椅上的童少悬停下脚步,半个身子微微向她倾着,似无骨一般依在她身上,将食盒摆到她面前: 这里面都是一些不易坏的吃食儿。 不必了,我 童少悬一抬头对上的居然是唐见微一双有些失落和伤心的眼神。 今日天还没亮我就起床了,便是怕夫人在外面吃不惯,专门为你下厨,在庖厨一待就是一个多时辰。唐见微轻轻捶了捶腰,轻叹道, 可能是之前的腰伤还没有好明白吧,这会儿有些酸痛了。可是夫人却是不喜欢么? 迎着宋桥紧盯的目光,童少悬只好道: 多谢夫人。一会儿我给夫人按一按。 童少悬心里觉得奇怪,之前她俩都吵成那样了,唐见微居然还对她这么体贴,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不是说当姐妹吗? 童少悬正奇怪,唐见微从她身后圈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谢谢夫人,那我就等着了。 童少悬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地上。 这是哪门子的姐妹?! ※※※※※※※※※※※※※※※※※※※※ 唐见微:说要拔掉我flag的人,结果今天自己立了一大面的flag,这迎风招展啊,我就看看什么时候会被打肿脸。 童少悬:来啊!互相伤害啊!(斗志昂扬 第69章 这算哪门子的姐妹?! 从前厅出来之后, 童少悬拎着食盒与唐见微到旁边的竹林里质问。 唐见微却向她行了个礼:怎么不算姐妹?我又哪儿得罪童长思了?请童长思指点。 童少悬指着自己脸颊上艳红的唇印:有你这样对待姐妹的? 我和我大姐成天亲来亲去,可不止刚才那么一点点的亲密。 你和你大姐那是亲姐妹,能一样吗? 亲姐妹怎么了?我和发小也这么亲密。 发小?你说的是吴显容吗?童少悬不能接受, 你和一个血亲之外的友人成天亲来亲去?唐见微, 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童少悬的话带着明显的挑衅, 唐见微心内着恼, 却完全不想输, 冷笑一声道: 对啊, 我和阿姿从小亲密无间,亲吻罢了,这也算事儿? 我看你和她关系非同寻常, 只不过你自欺欺人罢了。正常人谁会对朋友动手动脚? 无论童少悬说什么,唐见微都保持着相同弧度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 我哪有动手动脚啊,我只是动了嘴而已。而且童长思你也不过十多岁, 脑子里却都是陈旧的观念, 实在太过狭隘。我们博陵人就是这样, 用亲密的方式表达喜爱的情绪,有何不可?我是博陵人, 自然是这等习惯。咱们既然已经成亲了, 我也懒得再藏着掖着,我劝你最好快点习惯。 习惯什么?习惯你的动手动脚又动嘴吗? 如果你想要我再动点儿别的,我也不介意。 童少悬不想再跟她说话, 一挥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看到童少悬被她气走的模样, 唐见微终于又找到了最开始逗弄童少悬, 且站在绝对优势高地上的的那种快乐。 而且这一回的快乐饱含着大获全胜, 更上一层楼的喜悦。 唐见微对着童少悬疾步而走的背影, 哼了一声: 还治不了你了。 童少悬回到屋子里,手里还拎着唐见微给她的六层食盒,没有打开,将其放在案上,直接去收拾衣物和日常用度了。 季雪听说她要出门,便过来敲门要帮她一块儿收拾。 季雪一进门就看见了跟座小塔一样的食盒。 这是什么?季雪立即被这漂亮又壮观的盒子吸引住了。 童少悬头也没抬,随意说了一句:这是唐见微给我准备的吃食儿。 原来如此,少夫人真是有心了,要准备这么多食物当真不易。 童少悬没吭声,继续收拾东西。 季雪看她衣服叠得乱七八糟,要是真这样合上包袱的话,衣服再拿出来的时候得变成一坨咸菜。季雪将其一一展开重新叠平整,按照大小薄厚程度放平整。 这个食盒该如何携带?季雪有些犯难,太大了,没法装在包袱中。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一定带。 为什么不带?季雪有些不明所以。 童少悬撇了撇嘴没回答,季雪很识相没再问,心里明白了,估计是小两口又吵架了。 帮童少悬收拾好包袱之后,季雪离开童少悬的卧房,走到唐观秋房间门口,轻轻叩门。 阿净你睡了吗? 唐观秋没有回应她,门被打开,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紫檀的脸。 自从跟着唐见微一块儿搬到东院之后,身为新妇唐见微不可能再跟姐姐住在一屋,但是姐姐不能少了人照顾。 大婚这些日子童府来了许多亲戚,房间很紧张,便让紫檀搬去和唐观秋一块儿住,可以腾出更多的客房,同时照顾唐观秋的起居也更方便。 早上不是刚刚来过吗?怎么又来?紫檀没有将门完全打开,警惕地看着季雪。 季雪说:昨天我和阿净约好了,今天过来帮她梳头的。 梳头这件事情我也会啊,何须你特意来一趟。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90) 不一样,阿净喜欢的发髻你不懂。 我不懂?我自小就在唐家服侍她们姐妹俩,关于大娘子的事儿有哪件是我不懂的? 紫檀挡在门口,一副季雪进来就要跟她拼命的模样。 这段时间紫檀认真地观察过,季雪来找唐观秋的时间实在是太频繁。紫檀平时要帮唐见微处理食材还要跟着她出摊,没有办法一直陪在唐观秋身边,所以季雪主动过来照顾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是别人好心,她还要多多感谢才是。 可是过来照顾唐观秋是一回事,搂搂抱抱又是另一回事。 好几次紫檀都在无意间看到季雪站在唐观秋身后帮她梳头,而唐观秋往后靠在她怀里对她笑,季雪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揽着大娘子不肯撒手,仿若一对神仙眷侣。 当初紫檀宽慰过唐见微,让唐见微不要想太多,毕竟不是所有女子都对另外一个女子有那种心思。 可是当她亲眼瞧见季雪和唐观秋亲密的画面时,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一种严重的不适感。 季雪并不擅长与人争执,每回面对这博陵来的暴脾气小娘子时,她都会有点疲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很有敌意。季雪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但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 紫檀: 看来紫檀是不会放她进屋的,季雪也就别再自讨没趣,打算离开。 沈约! 就在紫檀要离开的时候,唐观秋放下了手中的书,跑过来拉住她的手说: 你要去哪里?我等你好久了。 紫檀:大娘子 季雪看了一眼紫檀,而紫檀看着的是唐观秋紧紧握住季雪的双手。 唐观秋拉着季雪不肯放开,硬要她进屋。 紫檀又不能说这个人不是沈约,若是因为这话刺激到大娘子的话,三娘得剥了她的皮。 紫檀只好让出了房门口的位置,暗示季雪可以进来。 季雪被唐观秋拉进屋子的时候,紫檀终是忍不住在她耳边说: 冒充别人,会让你快乐吗? . 每年春季正是东南最好的时节。 白鹿书院每年一次的踏春都会带学生们到夙县之外的地方去野游,算是书院最重要的活动之一。 除了踏青赏春陶冶情操之外,书院的老校友们也有可能受邀一块游玩。 所以大家都在心中默认,陶冶情操只是次要,最让人期待的重头戏还是在这些神秘的老校友们身上。 白鹿书院是昂洲知名的四大书院之一,每一年进士及第不乏白鹿书院的名号,于是年年白鹿书院邀请回来的老校友们都是对科举考试十分熟悉,身经百战的高手,还有些已然在朝中供职多年。有他们传授经验,必定能对学子们的仕途之路大有裨益。 去年她们学院就邀请到了工部司平,也正是因为受这位前辈的影响,童少悬听完之后热血激昂,激起了她想要去博陵一探天地之宽的心思。 关于每年春季活动,白鹿学院并非强制让学员们全部参加,毕竟参加的学员们需要交一两银子作为路费和住宿费,并不便宜,不是每户人家都能凑得出来的。 可但凡入了白鹿书院想要学习的人,自然全心全意想要入仕,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就算再苦再难,很多人家都会省吃俭用攒出这一两银子来。 正月里白二娘每天都在外面跑,马不停蹄地为了这一两银子奔波。 她把花和盆栽放在推车上,厚着脸皮,挨家挨户询问是否需要购买,一天下来累得够呛手也磨出血泡,没跟耶娘说,她就是不想给耶娘增添负担,自己存出了春游的钱。 谢天谢地,总算在春游之前将一两银子凑齐了。 白二娘这边数着钱也难松口气,虽然书院春游的钱凑出来了,可是三月三上巳节还收到了阿深姐姐的邀约,赏花游玩的日子便是花钱的日子,白二娘得春游回来之后再卯足劲儿继续赚。 春游的队伍就要出发,童少悬班上基本都参加了,孔先生看了一下报名的名册,只差最后一个人的名字后面还没有画圈。 孔先生问孟先生:石如琢还没报名? 的确就差她一个人了,咱们是继续等还是上门问一问? 石家的情况我有所了解,石如琢有个弟弟是痴儿,家中本就靠一间小小的包子铺维持生计,她阿娘赚的那点儿微薄的钱银都用在小儿郎的汤药上了,恐怕一两银子对她们家而言有些困难。钱的事儿便是面子的事儿,咱们何必上门询问,与人添堵? 孟先生点了点头:那便不去找她,咱们午后按时出发吧。马车都已经定好,不便耽误,今天若是到不了计划的驿站的话就只能露宿郊野。 所有的学生们都带着行装在学院集合,大伙儿都特别兴奋,议论着今年会遇见哪位校友。 葛寻晴却发现,全班的人几乎都到了,就是没有瞧见石如琢。 葛寻晴跟白二娘说:她难道不来了? 白二娘道:或许吧去年春游她是不是也没来? 葛寻晴一边感叹太可惜了,一边瞧了瞧童少悬,发现童少悬正一脸惊讶地往自己的荷包里瞧。 长思这是数银子呢?葛寻晴偷笑道,我嫂子给你装了多少两?说出来让我们这些单身人士羡慕羡慕? 童少悬将荷包一紧,手都有点哆嗦。 荷包里面装的除了一些碎银子之外,还有一叠银票银票面值五十两。 唐见微又在胡搞什么鬼?! 之前童少悬在季雪的帮助下收拾好了包袱,准备出门。 人都走出卧房了,在竹林里转了一圈又回来,最后还是将那六层华丽的食盒带上了。 她可不是因为唐见微做了一早上才心软。 她自小就明白粮食的珍贵,绝不轻易浪费,她是秉持着勤俭之道才带上食盒,对,与唐见微本人无关。 童少悬拎了食盒再出门,差点和人迎面撞上。 童少悬下意识地抱紧了食盒,不让食盒打翻,却听一声戏谑的笑声: 原来长思妹妹喜欢人家做的食物喜欢得紧。 好死不死,出门前又遇到了唐见微。 你不是去处理羊肉了么? 是啊,处理完了还不能让人家回来休息休息?唐见微温和地指着食盒的第一层,我已经按照食物能够存放的长短顺序排列好了,你尽管从上往下吃便可。只要在最后一日将最底下的一层吃完,就全都在食用期限之内。 嗯。童少悬闷声道,谢谢。 听上去有一些心不甘情不愿,不过唐见微发现了,这孩子就算心里再不爽,该有的礼仪还是丝毫不减。 还是有点可爱。 童少悬就要走,唐见微哎了一声,上前来递给她一个荷包。 童少悬皱眉,并没有要:你如何给我这东西?我自己有。 唐见微看了一眼她腰间的小荷包,伸了伸手说:你有多少银钱,且给我看看。 我为什么要给你喂! 不跟她磨磨蹭蹭,唐见微手上的速度多快直接给她抢过来,打开一看,嚯,熟悉的几枚寒酸的铜板。 当初我将你救到医馆时,想要摸你的荷包付药钱,情况和现在一模一样嘛。 唐见微眯眼笑。 童少悬窘迫不已,并不想跟她提这件往事:今日情况特殊罢了。 有何特殊,是因为你之前将银子都花在澡房的改造上面了? 童少悬沉默了片刻,心里道:知道了还故意问什么。 为了能让我洗上舒服的热水澡,我们阿念可真是慷慨大方。 原来是为了臊她才故意这么说。 永远都别低估唐见微的脸皮厚度。 竟然是为了让我舒服,将银子全都花了,如今你也该接受我的银子吧?不然显得我多没良心。 我这一路上跟着书院先生们走,已经花了一两的银子,根本用不着多少钱。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穷家富路吗?无论如何,带上银子以便不时之需。唐见微硬是将荷包塞给了她, 如果这会儿你不要我的钱的话,回头咱们俩过日子可就得斤斤计较了,太麻烦。拿着吧,没多少钱,全都花了别给我省。 童少悬其实没有去想这个荷包里面具体有多少银子,也没有认真去摸索过,只是用手指提拎了一番,这重量似乎也就小几两。 没想到还有银票。 这也实在是太夸张了,带了这么多钱上路,万一被盗匪盯上该怎么办?! 童少悬从小到大没独自拿过这么多的银子,有点慌。 不过想到书院带几十号的人一块儿走,走的还是一向太平的官道,略放心了一些。 只不过童少悬对唐见微的态度更加琢磨不透,不知道此刻唐见微是讨厌自己呢,还是 童少悬将荷包放好,孔先生和孟先生以及书院的其他六位教书先生一块儿按照报名的名册清点了人头。确定全部人都到齐了之后,便向驿站出发。 她们需要步行到驿站,乘坐停在驿站的官方马车,前往下一个驿站。 如今官道上的驿站全都是官家开的,不会遇到黑店,虽然环境不算是豪华,起码也能达到舒适水平,相对而言价钱比较低廉,对于出行者来说是非常合适的选择。 往驿站去的时候,正好路过六嫂包子铺,葛寻晴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时常四处张望,她往包子铺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哎了一声: 石如琢她们家怎么让弟弟看店啊? 她这么一说,童少悬白二娘以及其他的一票同窗一块儿望过去,的确是石如琢的弟弟石如磨在看店。 石如磨个子只比铺面高一点,正在给人拿包子。 虽然动作不如一般的孩童那么利索,但是认认真真的模样倒是也没有拿错。 谢谢。卖出包子之后他还对客人腼腆一笑。 童少悬想起之前这个弟弟怕人怕的要命,躲在她姐身后,完全不见人,今日居然会在此一个人看店,倒也是件稀罕事。 难道是那日唐见微对他的一番安抚起了作用? 说起来,好像咱们班上就石如琢没有报名? 是啊,都没有看到她人,怎么回事? 你们别瞎打听了,每个人家里都有自己的困难。 是吗?只是一两银子而已呀,要是不参加的话实在太亏了,往后她还怎么应考? 同窗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有个中年男子走到了包子铺前,问石如磨包子的价格。 石如磨有点害怕,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掰着手指头,小声又缓慢地说: 荤馅的,五文钱两个,素馅的,三文钱两个叔叔,你要买哪个? 那中年男人似乎看出来石如磨和一般的孩童不太一样,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哦,那我要五个荤的六个素的,一共几文钱? 五个,六个石如磨顿时被他问蒙了,掰着手指头也算不出来。 那男人还非常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快点,我可没时间等你,你要是再算不出来的话,我可直接拿着包子走了。 被他这么一说,石如磨更焦急,小脸涨红,拉着对方说: 叔叔,等一等。我阿娘和姐姐,买了面粉就回来。 谁有工夫等啊?快点!多少钱! 中年男人打定了主意要敲着小傻子一竹竿,看他还是算不出来,抓了包子就要走,一回头,却被一群学生给拦了下来。 童少悬道:荤馅的包子五文钱两个,你买五个,那么第五个只能算作三文钱,一共是十三文。加上六个素馅的一共廿二文。放下钱拿包子,不然便是抢! 没等那男人回应,几十号人却已经七嘴八舌地挤兑起来: 多大的人了,居然还骗小孩的包子,要不要脸啊。 我知道他是谁,卖羊肉的王五他弟!成日里游手好闲也不找个差事,整天就知道坑蒙拐骗,不知羞耻! 中年男人被一群小娘子说得臊得慌,丢下包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个时候六嫂和石如琢挑着面回来了,看到一大群人围在自己的铺子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立即赶上来。 六嫂挤进人群中,紧张地把儿子护到怀里,正想要质问情况,却发现这些人似乎都是白鹿学院的学生。 石如琢瞧出来她们这是出发要去春游,不知为何居然路过了她家店铺,立即低下头,也没跟同窗们打招呼,穿过人群,将沉重的面放到了铺子里。 葛寻晴却是心直口快,看到石如琢便问她: 哎?攻玉,你不打算跟咱们一块儿春游去?今年书院邀来的老校友可是相当有名的名仕,你若不来,回头有你后悔的时候。 葛寻晴这话一出,大家都尴尬万分。 白二娘浑身一抖,她最害怕这种死亡对话,恨不得直接把葛寻晴的嘴给缝起来。 六嫂听完她的话,纳闷地问女儿: 什么春游?什么名仕?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 石如琢闷声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六嫂不甘心,便去问孔先生。 孔先生没辙,只好实话实说了。 葛寻晴这会儿才琢磨出滋味来,拉着童少悬的袖子说: 我是不是闯祸了? 童少悬也和白二娘一样,尬得差点站不住:不然呢? 长思,救命啊! 你自己闯出来的祸事,我如何救你? 平日里就你鬼主意最多,你不救我的话,如何收场? 什么叫鬼主意 而且我多照顾嫂子的生意啊,之前光是替写功课她就从我这边赚走了十几两的银子!而且她卖油条我就吃油条,她卖烤串我也没少去!要是嫂子开酒楼,恐怕我早已经成为贵宾了!求你了童长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91) 童少悬被她吵得头大,恨不得直说你倒是去找唐见微来救你啊!别叫她嫂子!我现在和她已经是姐妹,想成下次上门直接喊姐好了! 葛寻晴在这嗯嗯啊啊地没完,其实童少悬本来也觉得春游的机会非常难得,毕竟如今的科举规则复杂,有明面上的规则,自然也有暗地里的门道,若是不知晓只靠着一颗铁头硬闯,想要登科便是痴心妄想。 石如琢不来的话,往后的科举之路恐怕会比别人难上许多。 而且 童少悬看向石如磨,想起先前唐见微对这个小孩儿似乎有些怜悯之意。 她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滋味,最清晰的便是愿意为六嫂这一家化解危机。 六嫂听完孔先生的话,一时也无言。 一两银子她们家的确拿不出来。 六嫂难过地回头看女儿,石如琢上前来,拉着母亲的手就要往里走,却听童少悬道: 先生,咱们晚膳是不是还没有着落?我看再往外走也没什么合适的食肆,不若就在六嫂的包子铺上买些包子当做口粮,也方便携带。 孔先生和孟先生略一迟疑,很快就明白了童少悬的意思。 也没等先生们发话,童少悬就上前对六嫂说: 六嫂,麻烦你将铺子里的包子装个口袋给我吧。我们要带走路上吃。 葛寻晴心里喊了一声妙啊,立即上前附和。 六嫂何等机灵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些女学生们的意思。 平日里想尽办法削尖了脑袋想要赚钱的六嫂,此刻却有些羞愧: 这么多的包子,你们哪吃得完呢? 童少悬道:不止我们这些人,还有男部的同学,他们的食量大,估计这些还不够吃呢。 说着童少悬拿出一两银子递给六嫂,六嫂忙道:这,我可找不开啊! 没事,不用找。童少悬拉着六嫂到一旁,就她俩能听见的地方,私下跟她说,这里面一半是买包子的,另外一半是麻烦您去给唐见微帮忙切羊肉的。她平日里自己切羊肉忙不过来,您有空去搭把手就好。 六嫂听到唐见微这三个字忍不住后脑痛了一痛,但是小娘子好意她还是看得出来,而且万分感动。 有了这一两银子,石如琢就能去春游了! 她的女儿也能放下生活之担,开开心心地享受山川之趣,和同龄人一块儿去玩了! 六嫂眼圈发红,拉着石如琢对童少悬千恩万谢。 石如琢没想到平日里和童少悬从未说过话,甚至还有过过结,她却愿意帮自己。 她的确非常渴望参加春游,但无奈家中贫苦,只能闭口不言,从来没有在阿娘面前提过,就是怕阿娘会难受。 如今有这等巧合,即便双方都有些局促,但她觉得自己不应当在意那点无用的面子。 她恭恭敬敬地对童少悬拱手施礼:多谢长思。今日长思的帮助,我铭记于心。 童少悬不愿声张,就是不想同窗觉得欠自己人情,被石如琢这么一拱手,脸立马红了,匆忙道: 这有什么可谢,我只是因自己出门在外无法照顾家中,心疼我夫人操劳,花钱雇六嫂你罢了。那,之后几日就麻烦六嫂了。 六嫂让她放一万个心,顺便称赞一句: 你们这对小妻妻可真是恩爱得紧。 童少悬呵呵地僵笑,对着童府的方向心道: 唐见微啊唐见微,你好好看看,我这般宽宏大义,与你这等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完全不同! 我走的这几日也正好让你惦记惦记。 今夜你无人可抱,可别睡不着。 当晚,和同窗们睡大通铺的童少悬本人,睁眼到天明。 床好硬,屋子好冷,葛寻晴打呼的声音快把屋顶掀翻了。 童少悬缩在自己的被子里,怀里空落落的,空虚寂寞冷。 好气 好想唐见微。 ※※※※※※※※※※※※※※※※※※※※ 唐见微:好了,这flag我先给你拔下来了,这局我赢,1比0。各种意义上的1比0。 童少悬: 第70章 习惯了抱着唐见微睡觉, 突然分离之后,童少悬坐了大半日的马车,本来就疲惫不堪, 没想到到了夜里还睡不着,第二日一早就被叫醒,浑浑噩噩地起床继续赶路, 可是让她疲惫不堪, 浑身难受。 再一次坐入硬邦邦的马车内, 童少悬觉得从屁股到腰部都酸痛得要命, 十分怀念各处都柔软舒适的家中。 迎着刚刚升起的朝阳, 一车的人都在打呵欠。 童少悬左边肩头趴着葛寻晴, 右边肩头压着白二娘, 她的脑袋无处安放,只能往后仰,靠在车厢上。 每每随着马车的颠簸,童少悬的后脑勺不时敲击在坚硬冰冷的车厢上, 敲了几下头昏脑涨, 想要睡却睡不着的感觉熬得她难受。 也不知道唐见微现在醒了没有。 肯定还在做梦。 在她的蚕丝被窝里抱着温暖的汤婆子,也不知道梦到了哪个姐妹。 人在路途的童少悬其实误会了唐见微,昨天晚上唐见微也没能睡好。 昨天下午童少悬就走了, 唐见微去西市一瞧, 暴家人已经搬走, 只不过铺子里的腥臭味依旧。 要是带着这味儿新店只怕是没人来。 她带着紫檀去收拾清扫,将铺子里的东西该丢的丢, 该扔的扔。 全都给清理干净之后, 她去隔壁买了几桶最便宜的醋, 倒在屋子里, 待醋将水产的腥臭祛除,约三日之后应该就可以重新修葺铺装了。 夜里继续出烤串摊子,唐见微招呼着客人们忙里忙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想起童少悬,却在看见摇臂轻轻摇着蒲扇时,心里被刺了一下。 傻乎乎不知疲倦帮着她的小摇臂,多像童少悬啊。 收摊回到童府,唐见微洗了澡抱着汤婆子进被窝,第一次感到这张床居然这么大。 之前以为是汤婆子拯救了她寒冷的冬夜,如今身边人一走,床空出了一半的位置,感觉整个屋子又冷了许多。 唐见微在被窝里冷得发抖,索性冒死起床去将童少悬的那个汤婆子也一块灌上热水,抱到怀中。 有两个汤婆子镇着,应该能好些了吧? 唐见微尽量放空脑子,不让身子自行回忆童少悬的柔软和温暖。 怀里抱着个汤婆子,脚下也踩一个,却依旧没法提供能让她入睡的温度。 哎。 唐见微不喜欢东南县城的冬天。 只希望这份深入骨髓的寒冷能快点过去。 第二日起床开始唐见微就出门忙活去了,她出门的时候童家的鸡都还没打鸣。 宋桥去给长孙胤请安之时,正好瞧见晨间薄雾之中,唐见微出门的背影。 这些日子以来,唐见微总是出门回来了才来跟她请安,生怕早上起得太早打扰了宋桥的睡眠。 其实宋桥起得也挺早,特别是母亲在家里住的这段日子,总是改不了早些起床生怕被训的习惯 母亲的严格依旧让她铭记于心。 阿娘阿耶,你们醒了吗? 宋桥在房门口轻轻敲了几下,是她父亲宋明玉来开的门。 这么早就过来了?宋明玉披着披肩笑着轻声道,没事,以后不用这么早过来请安。你阿娘这几日吃得好,睡觉也能多睡一会儿了。这下还没醒呢。 宋桥知道长孙胤很喜欢唐见微的手艺,唐见微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忙里抽空特意为长孙胤下厨,做的每道菜都非常合长孙胤的口味。 宋桥仔细观察过,唐见微不是随便做菜,基本上都是博陵菜系的菜,有好几道还是宋桥小时候爱吃的。 长孙胤到底是博陵人,来到东南几十年了,依旧好家乡的那口滋味,进食之时似乎也忆起了许多往事,跟宋桥念起了许久没有念过的旧友、老师以及散落在大苍各处的门生。 吃到顺口的睡眠也跟着好了,宋桥往屋里一看,阿娘果然还躺在床上。 宋桥先向父亲问安之后回到了前厅,何婶子做好了粥,她快用完了长孙胤才和宋明玉一块儿过来,坐下与女儿一起食用。 宋明玉问:伯远还没起? 他昨夜很迟都没睡着,担心阿念出行在外是否安全,早上我醒的时候刚刚睡下。午后我让他来请安。 长孙胤道:阿念去参加白鹿书院的春游了? 对。今年好像去奉县了。 奉县,那不是吕简的老家? 吕简是长孙胤的旧相识,也是她一手提把起来的才俊,不是门生却胜似门生。 如今吕简依旧活跃在博陵,乃是女官中的佼佼者。 吕简娶妻之后从长孙家得了雨露丸的配方,三年之后得了一女,如今连她的女儿也成为朝中肱骨,吕氏也逐渐成了博陵新贵。 说起这位门生,长孙胤有一肚子的趣事可聊。 吕简当初来博陵时不过是奉县寒门,毫无名气,没人认识她,跟一群穷苦考生挤在郊外的破房子里,埋头苦读。 没有门萌庇护,也不是中央官学出身,如吕简这等平头百姓读书郎想要自显,唯有参加进士举,征文射策以夺禄位。 大苍科举分为数个科目,进士、明经、明法、明字、明算除此之外,还有制举和武举。 参加进士和明经的人数最多,其中进士科又与其他不同,最是被人追崇。 因为进士科以时务策略为主,近几年也加考帖经和杂文,非常难考,百人之中恐怕只取一人。 但是进士科出身者往后官途却是能更为顺遂,大苍到今日所有的丞相基本上都是进士科出身,渐渐地,参考进士科的学子逐年递增。 朝为读书郎,暮登天子堂。 每年有无数通过中央官办和各州、县学馆推举的生徒,以及不在学院中学习,怀揣着改变全族命运的乡贡涌入博陵。 当年的吕简就是这洪流之中的一小朵不起眼的浪花。 若想要在科举中金榜题名,最先需要以行卷的方式得到推举。 在参加最终尚书省省试之前,考生们需要求得一位博陵当权显贵或是有绝对名望的大家,将自己推荐给主考官,打响名号,这便是行卷的风气。 只有名仕推举率先打响了知名度,才有登科的可能性。 当初吕简非常有信心,直接将自己的诗作托人递到了太子太师长孙胤的手中。长孙胤阅毕,对她的才能大为赞叹,便将她推荐给了主考官。 吕简因为得到了太子太师的赏识,一时间名声大噪,之后更是一举夺得当年进士科状头。 金榜题名还不算是真正当上了官,随后还要经由吏部的选试后,才会真正授予官职。 吏部的选试包括身、言、书、判四个方面。 因吕简长相端正口齿清晰,基本上没有什么浓重的口音,一手漂亮的书法早远近闻名,判辞写得有条有理,很顺利地获得了七品官位。 宋桥常听母亲说起吕简,据说此人经过多年摸爬滚打,如今已经是四品大鸿胪了。 长孙胤道:当初吕简从奉县跑到白鹿书院求学,便是仰慕白鹿书院官学的名号,若是今年书院继续邀约旧校友,还去了奉县,此时吕简正在奉县探亲,书院邀请的应该就是她。她的应考经验相当丰富,若有她提点,对于白鹿学院的学子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宋桥点了点头。 阿念还有两年便可参加科举了,以她的资质想要被书院推举不是难事,若是能够提前与吕简互通一二,他日到博陵应考,也能免去一番周折。 宋桥有些好奇:白鹿书院应该有邀请过阿娘您吧? 嗯,前一段时日,书院的先生知道我在夙县,的确有来找过我。不过你也知道你阿娘的性子,早就不愿管那庙堂之事。 宋桥知道前几日吕简发了拜帖到府上,想要携女来探望长孙胤,被长孙胤婉拒了。 也好。我可知道阿念那些同窗,成天叽叽喳喳的跟一群小麻雀似的,阿娘最喜欢清静,若是被她们围住,这耳朵可是要受罪了。 不过,关于阿念的事,我还是会写信跟吕简说一声。这点我这当外祖母的还是应当做的。 宋桥这几日一直想要找机会跟长孙胤说这件事儿,可她也好面子,当初不顾家人反对硬是要嫁到夙县来,如今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相比,她过得的确算是清贫。 阿念的事儿本应当由她和童长廷来张罗,可她俩不过是夙县普通百姓,上哪儿张罗去? 只有向母亲求助这一条途径。 这些年母女走动不算特别频繁,宋桥从来没有问过,也不敢问母亲,是否还因为当年她的任性在生气。 当初母亲下决心离开博陵时,便已经决心不再理会官场之时,可如今为了阿念破例,宋桥心中颇为感慨。 三人吃完了朝食,就要离开前厅的时候,紫檀送了三杯桂花醑过来,说是唐三娘一早做好的,为了给她们消消食儿。 宋桥听闻之后皱了皱眉:哪有大早上喝酒消食的道理? 长孙胤却一扫平日里的清冷,对桂花醑很好奇,让紫檀拿给她喝一喝。 一口清甜且带着淡淡桂花香的果浆酒入喉,没有太多醉人的酒味,回甘的滋味是她相当熟悉的,属于遥远记忆深处的滋味 阿慎人在何处?长孙胤问道。 紫檀回答:三娘一早就出门采买去了。 待她回府,让她来见我一见。 唐见微到了市集找人做新店的牌匾。 她本来想要继续用唐氏这个招牌,可现在她已经嫁给了童少悬,继续用唐氏的招牌似乎不太合适,想了想,订做了童氏食铺。 预定牌匾之后五日可取,唐见微又找到一个工头,问他茅厕改造的事情。 工头一直在夙县和临郊寻差事,干了快二十年,第一次听到有这种需求。 听唐见微说完她想要的茅厕模样,工头震惊不已。 这人家里啥条件啊,敢这么造。这茅厕改出来,不得是皇宫的规格啊? 唐见微已经得到了宋桥的允许,随她怎么改,所以她态度也很坚定,茅厕一定要改!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92) 无论花多少银子都要把它改舒服了。 工头听唐见微说得很细致,便知道这个小娘子应该也是半个内行,到时候听她的主意改就行,也算是给自己增加一点经验。 便答应了下来,今日就去找人手,明天上门开工。 和工头分开之后,想象一下往后拥有香喷喷茅厕的日子,唐见微心情大好。 待童少悬回来的时候,家里的茅厕应该已经全然变样,到时候这傻孩子会是什么表情? 唐见微回到家中,季雪来唤她,说外祖母叫她到院中一叙。 外祖母,长孙胤? 唐见微没想到长孙胤会特意来找她,居然有点儿慌乱。 对季雪说一声我马上去,待季雪将门合上之后,她立即坐到铜镜前补了妆,将翠羽簪正了正,换去一身艳丽时兴的裙子,着了质朴又暖和的袄子,在镜子前看了半天,确定自己贤良淑德得很,这才去了院子里。 长孙胤坐在前院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本小羊皮软册正在阅读,唐见微一看,这不是童少悬的《大衍鹤集》吗? 长孙胤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抬起头对她和蔼地笑,将软册合了起来: 阿念出行之前我便向她借了这个册子想要看看,结果如我所料。 唐见微疑惑地蹙眉。 果然看不懂。 噗! 两人相视而笑,一瞬间便拉近了距离,唐见微觉得这位昔日的太子太师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您找我?唐见微见了礼,长孙胤让她坐下。 今早你让人送来的桂花醑,是我年轻时常常喝的口味,博陵人最是喜欢桂花醑,就像喜欢徘徊花似的,无论行走到何处,桂花醑的滋味已经扎根在心里,无法忘怀。长孙胤感叹, 没想到如你这般的年轻人,居然能做出正宗的桂花佳酿。 唐见微实话实说:不瞒外祖母说,这桂花醑我也是从小喝到大,想必它的配方从未改变,依旧是您还在博陵时的口味。 长孙胤的眼神波澜不惊,看着《大衍鹤集》这几个俊逸之中带着秀气的字: 你可知道阿念日后有入仕的打算? 知道。 你们如今已经成亲,便是一家人。往后她去何处你便要去何处。他日你们一块儿回到博陵,踏上功名之路时,将会有许多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在等着你们。阿念自小聪慧,因为身体不好只能呆在家里读书,也算是因祸得福。如今无论是诗赋还是策论,她都比一般的同龄人要高上几段,我相信她进士及第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得了官职这才是第一步。 唐见微很难得听到长孙胤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曾经官居一品的长孙胤说得笃定,认定童少悬一定能够金榜题名,仿佛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论,让唐见微心里一喜。 阿念虽然自小辨日炎凉,不过相信你也察觉到了,她心思单纯不善与人争斗,说到底便是心不够狠。若进入官场之后性子依旧,只怕无法往高处走,且处处受人拿捏。原地踏步尚是幸事,最坏的处境便是走错了路站错了队,如此一来便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甚至赔上阖族的性命。 唐见微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忍不住想到,当初长孙胤会选择放弃一切离开博陵,是不是也是因为当时存在党争?若是她与卫慈捆绑,卫慈失势,她极有可能将一家人的性命都交待。 所以,长孙胤才会选择绝情离开。 是这样的吗? 那时的唐见微还太年轻,看不透长孙胤的想法,只是单纯地以自己过往所见所想来考虑这位曾经站在巅峰之上,却又主动退位的贤士之举。 在唐见微看来,十多岁时的卫慈之美应当无可挑剔,而她又将权倾天下成为一代君王,长孙胤能够抛下她,一定有更复杂的理由。 唐见微略有些分神,想着卫慈的事情。 忽然童少悬一张吃醋的小脸浮上她心头,洞房那晚童少悬提到卫慈时不爽的表情犹在眼前,让唐见微的心思迅速收了回来。 但有你在她身边,我是放心的。 说到此话时,长孙胤将戴在拇指上的一枚玉扳指摘了下来,递给唐见微。 我看得出来,虽然你和阿念是天子赐婚,不过这些日子以来相处得很不错。以阿念一人之力难以扶摇青云,但若是有你相助,截然不同。阿念天真烂漫心有正道,而你俐齿伶牙做事不拘小节,与阿念正是互补。你们二人琴瑟和鸣互助互爱,即便身处险境,也一定能化险为夷。阿慎,阿念性格敦厚,正是厚积薄发的待琢璞玉。前期你会辛劳一些,待她羽翼丰满直冲云霄的那一日,便是你收获之时。阿念一定会超出你的预料。 长孙胤说话之间已经将这枚玉扳指戴在了唐见微的拇指上。 这外祖母,此物贵重,我不能收。唐见微似乎被烫了一下,手往后缩。 却被长孙胤握住了。 唐见微第一次在婚宴上见到长孙胤的时候,就发现她戴着这枚玉扳指,而今天依旧带着,可想而知这是她随身佩戴的饰物。 而这玉的颜色唐见微更是认得,乃是万向之路的尽头,流火国特产的纯蓝玉制成,整个大苍能寻到的恐怕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这枚玉扳指极其贵重,往往是特定的身份象征,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她居然舍得将其送给自己。 你与阿念成亲,我还未送你什么礼物,这就算是老婆子的一番心意吧。长孙胤道,它跟随了我近三十年,我跟它颇有感情,只希望在老婆子入土之前,将它交给值得托付的人。阿慎,你值得拥有它。就像阿念一样,终有一日你会看清她的价值。 唐见微陷入了沉思。 长孙胤到底是话里有话,说一藏十,让她听得心里七上八下,诸多猜测浮于心头。 长孙胤和她说完便起身,与在一旁等候多时的丈夫并肩而行,准备回程的行装。 唐见微看这二人并没有牵手也没有挽着手臂,但不时交谈的模样,就像是时光从指尖划过时的感觉。 摸不着,但它却以无法忽视的方式存在着。 . 白鹿书院一行人在午膳时分总算到了奉县,由当地的兄弟书院的学生们来迎接她们,带她们到当地驿站安顿。 下了马车,童少悬她们一个个呵欠连天,跟几百年没有睡过觉一般。精神不济浑身发痛,胳膊一抬,都是咔咔的响声。 葛寻晴带头哀嚎,被孟先生教育:身为学子,不求你们能如前人一般悬梁刺股,起码也要修身养性,不能让自己堕落。圣人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你们若是能明白物质诱人堕落的道理,便是距离圣贤更近了一步。 葛寻晴一个呵欠已经在喉咙口,没敢再打出来。 孟先生果然接着说:那么,圣人这句话收录在那部经典之中?葛仰光,你来回答。 葛寻晴快疯了:孟先生求您了,咱们是出来春游踏青的,能不能让我好好打个呵欠赏赏春光啊?回头咱们回到书院之后,箪食还是瓢饮我都无怨无悔! 孟先生看着她,唉声连连,走开了。 到了县里,驿站可比官道上的要舒适一些,起码不用睡那硌死人的大通铺,童少悬和葛寻晴白二娘一间屋,还空出来了一个铺位。 同班赵二娘路过她们房间的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还有铺位之后,立即把包袱给甩到了床铺上。 哎,你们该感谢我。赵二娘贼贼地笑。 葛寻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疑惑地问她:感谢你?感谢你什么呀? 感谢我为你们填满了最后一个铺位,不然的话你们可要和那臭石头一屋了。 臭石头?那是谁? 童少悬听出了这赵二娘在讥讽石如琢。 石如琢家境贫寒,估计和夙县很多贫苦人家一样,别说热水,家中可能连澡房都没有,更没有买薪柴烧水的闲钱。 平日里只能用篦子梳理头发,拿衣服去晒一晒,算是清洁。 都是姑娘家,若不是家里困难,谁愿意脏兮兮的? 臭石头你都不知道?可不就是那寡妇的女儿。哎,那六嫂的包子可真难吃。童长思,你说你花这闲钱,我都替你心疼。你把她弄来,可谁也不愿意搭理她,她也一声不吭跟个哑巴似的,弄得大伙儿都不舒服 童少悬站起来就要和那赵二娘理论,却见葛寻晴和白二娘已经上前,一把将她的包袱丢了出去。 赵二娘叫道:你们做什么?! 不做什么。葛寻晴平日里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可一旦拉下脸来也是十分唬人,这个铺位是我们给石如琢留的,谁让你胡乱放东西了?! 你们有毛病吧! 双方在门口吵了起来,童少悬发现石如琢在门口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 石如琢依旧如平时一样,低着头不说话,手里抱着六嫂给她收拾好的包袱,整个人灰扑扑的,无论谁如何欺负她,她只当没有听到。 不知道是不是和急性子的唐见微呆的时间长了,童少悬见到她这副温吞的样子格外上火,上前拉住她,将她拉进了屋,让她把包袱放下。 石如琢有点儿内疚:我不住这儿了。这里留给你们朋友吧。 童少悬对她说:你就是我们的朋友。 ※※※※※※※※※※※※※※※※※※※※ 博陵应考四人组总算到齐啦! 【这篇文的确会比较长,我希望能好好展开这个虚构的世界,让它变成另一种真实的存在。 展开生活在这个世界之中人们的爱恨情仇,描绘成长和相伴的温暖。 养丞即养成,养成系是会慢一些,但是剧情和感情线都会在的。我会尽我所能将它写好。】 第71章 长孙胤和宋明玉要走了, 童府上下一块儿送他们离开。 童长廷打算和柴叔一块儿护送他们回菿县,临走之时宋桥万分舍不得。 虽说比起博陵之类的北方城池,菿县的确不算远, 可是来回也是好几日的奔波,耶娘年纪渐渐大了,受不起这种奔波。而宋桥这边一大家子的人也有很多事情需要照顾, 只怕往后相聚的日子会越来越少。 回想起当年自己年少之时没少跟耶娘争执, 如今人到中年, 再回想过往, 感受到的都是自己的任性和耶娘的包容。 她知道耶娘一向节俭, 平日里能省则省, 对子女却很大方。这次来参加大婚也带了不少贺礼来。 看到阿娘头上的白发, 想到又要分离之事,宋桥只叹天地辽远岁月催老,所有的相聚终有分离的一日。 今日阿娘会离开她,往后子女们也会追寻自己的人生, 从她的羽翼下飞走。 想到此处, 宋桥忍不住红了眼睛,悄悄抹眼泪。 唐见微在一旁看到了,心里也很不舒服。 以前的她, 对于这种分别之情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总觉得是老人们太过脆弱, 毕竟有生就有死,有聚就有别, 迟早的事而已。 可如今她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她也变得见不了分离, 能够体会在分别之时, 那些泪水之中的难过和不舍。 唐见微上前握住宋桥的手, 将手绢递给她抹眼泪。 长孙胤回首,见女儿眼泪不止,一向平静的眼波之内也泛着不愿再藏的动容。 阿行,当年我不顾你的意愿,硬是将你带离博陵,从此改变了你的一生。我知道你一向懂事,从没有说过一句怨言。但阿娘心里明白,是阿娘亏欠了你。 宋桥全然没想到阿娘会说这些。 这么多年来,阿娘从未提及当初离开博陵之事。 如今这么一说,更是让宋桥忍不住眼泪:阿行从来都不觉得阿娘亏欠了我什么阿行知道阿娘一生行不愧影,寝不愧衾,所有的决定都深思熟虑。当初我年轻思虑不周,误会过阿娘。如今,我也为人妻为人母,自是明白阿娘的苦心。阿行一直都觉得,此生能是阿娘的孩儿,是天大的幸事。 哎。长孙胤抬起手臂,将女儿揽进怀中,我的阿行,让娘抱抱你。自你十岁之后,我就没抱过你了。 宋明玉和童长廷一块儿在旁抹泪,童长廷抽着鼻子说: 为何搞得这般伤感?我和阿行常去看耶娘便是。 宋明玉拍拍他的后背:我们这些老人家上了年纪就是这样的,见一面少一面,见笑见笑。 即便如此,唐见微发现宋桥哭得妆都花了,但长孙胤却只是多了笑容,变得更温和了,依旧没有要落泪的迹象。 这得是什么样铁打的心啊。 . 奉县的云遥山极美,爬上山顶之后,能观赏到云海的奇观。 虽然爬山的过程可是要了这些文弱书生的命,可是到了山顶之后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便能一扫颓靡,学子们诗性大盛,纷纷开始吟诗作对。 葛寻晴写了几首歪诗,想要让童少悬点评一二,回头却发现几位友人居然抛下她,寻了一处有草的柔软地儿,将随身携带的干粮拿出来,正要开吃。 你们怎么回事?居然背着我偷吃,还能不能当朋友了?! 葛寻晴立即飞过来,生怕错过最最重要的用餐时刻。 我们怎好打扰仰光的雅兴。白二娘将她耶娘给她准备的烤饼拿了出来,有点不好意思道, 我也没带什么好吃的,但是这些烤饼凉是凉了点,但是顶饱,就当是主食吧。 葛寻晴本身携带的小食盒也拿了出来,里面放了几枚夙县县城里买的小糕点: 我娘说这些糕点得快点吃,到明天可就要坏了。我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也是外面能买得到的。 两人一同将目光集中在童少悬身上:来吧长思,给咱们开开眼界,嫂子给你准备了什么绝世美味! 爬山之前所有人都背了一个小包袱,除了带点水之外就是带今天的午餐。 童少悬没有将那六层的食盒全部带来,不然的话她可没有体力爬山了。 她将食盒拆卸下来,只带了最上面的一层。 唐见微姐姐说了,按照从上到下的先后顺序吃才不容易坏。 她一直都没将食盒打开,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些什么食物,如今被另外双如饿狼一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童少悬有点不好意思: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93) 她之前一直都很忙,而且 而且我和她还莫名其妙吵了一架,身份也从妻子变成了姐妹,想必她在阿娘面前做足了戏,这食盒里面的东西也不需太指望了吧 而且,容易携带的食物肯定没有刚刚做出来新鲜的好吃,我觉得吧 葛寻晴听她在这里唠叨半天,实在是忍不住,直接一把将她的食盒抢过来,粗暴地启开: 我才不要听你和嫂子秀恩爱!快点让我看看嫂子的神技!我快馋死了! 童少悬: 将食盒一打开,葛寻晴和白二娘同时哇了一声。 食盒之内左边整齐地铺着一块块桃酥和水晶糕,右边是卤鸡翅鸭翅等卤味,中间是用各类蔬菜拼画成的一只小乌龟。 小乌龟下面的岩石是主食软心饼,所谓的软心饼就是饼里面带着各种乳酪或者甜味的泥酱。这种软心饼即便不和其他的菜一起吃,单吃起来口感都很不错。 葛寻晴看到这一盒有菜有肉,甚至美如画的食盒,眼里都要冒绿光。她望向也没比她镇定多少的童少悬,语重心长地说: 长思,你在我眼里看到了什么? ? 嫉妒。我现在眼睛里除了嫉妒,什么都没有。 这小乌龟好可爱。要不是这是用来吃的,白二娘真想将小乌龟从饭盒里捧出来,好好观赏观赏,唐三娘的手艺真是没得说。哎,长思,你带了那么大的食盒,每层都这般丰富? 我还没打开,还不知道呢。 回头你打开的时候一定让我瞧瞧,也好开开眼界。 好,好童少悬被山顶的冷风吹着,额头上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臊出了一层汗,招呼大家一块儿吃。 葛寻晴也不客气,拿了一枚桃酥入口,酥酥脆脆还带着一股猪油的浓香。 更让人意外的是,桃酥里面还有带着焦香味的核桃仁。 这桃酥可真是让她心都要跟着一块儿酥了。 葛寻晴吃一口啧好几声:炫耀,都是炫耀。你还说什么嫂子忙,没工夫做,说什么没有新鲜的好吃哎。童长思,你何必说这些话来气我呢? 童少悬:吃着东西也不能堵你的嘴。 白二娘则拿了一根鸡翅入口,鸡翅是翅中部位,肉质肥嫩而不腻,卤制的手法恰到好处,辣中带着咸香,白二娘三两下就吃完了一根,心里被这滋味弄得馋得很,却又不好意思再拿。 童少悬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抓了一块她的烤饼:咱们换着吃!你这烤饼真不错啊,香得很!还有,葛仰光,你的点心也留点给我! 行行行,全留给你都行!我可不像阿白那么客气,你让我敞开吃的话我能全给你吃了。 你的食量我心里有数得很。 不过嘛,看得出来这食盒之内都是嫂子对你浓浓的爱意,我尝一尝,沾沾喜气就好。 其实不用葛寻晴说,童少悬也是明白的。 做食物非常费心思费时候,看这满当当的食盒,吃起来很快就吃完了,可准备起来却是要一团团费劲地揉面、入锅、炖煮 唐见微对她并没有丝毫的敷衍,给她的全是最好的。 想到此处童少悬更加怅然。 她其实很想对唐见微更好一些,可是唐见微有时候态度很明确,有时候又如同隔着一层琉璃窗,无法看透她的心思。 什么时候说的话是真心,什么时候又是胡扯,童少悬曾经觉得自己已经看明白了,如今却又变得不真切。 嗯?给我们的?谢谢啊,正好吃得有点干。 童少悬正出神的时候,葛寻晴收到了石如琢递来的竹筒。 竹筒里是刚刚打来的山泉,石如琢拎了三个来,分给她们一人一个。 不用谢。石如琢笑了笑,你们喝完我再去打。 说完她就拿了用布包着的干粮,打算到一旁吃,童少悬说: 你上哪儿去啊?来一块儿吃点啊。 就是。葛寻晴拉了拉她的裙摆,让我看看你吃什么好吃的。 葛寻晴这么一拉差点把她裙子给拉下来,石如琢没敢再迈步,只好听话地坐到她身边,握着干粮,看着自己的膝盖道: 不是什么好吃的,就是我阿娘给我带的硬饼。 昨晚石如琢跟她们三人住在一屋,大半夜的听见有进进出出的动静,白二娘还吓了一跳,去叫葛寻晴,结果葛寻晴睡得太死,呼声比白二娘喊她的声音都大,没能叫醒,只好去拉童少悬。 长思,你听到了吗?什么动静?莫不是进贼了? 不是吧?童少悬还是认床,本来就睡不踏实,被白二娘这么一说惊醒。 两人将门打开,在葛寻晴的呼声和黑暗之中仔细分辨着,不仅有脚步声,远处还传来了泼水声。 白二娘好奇,想要去一探究竟,被童少悬拉了回来。 傻啊你。童少悬低声道,石如琢在洗澡呢。 洗澡?如此一说她想起来之前赵二娘笑话她是臭石头的事情,可大晚上的驿站也没人值守,哪有热水洗澡啊?难道这大冬天的她用冷水? 应该是。 白二娘这么一想,忍不住打了个抖:这样非生病不可。 她们俩彼此互看一眼,都知道大冬天深夜洗澡有多痛苦,可是石如琢为何如此,她们心里清楚得很。 就不去打扰她,假装什么也没发现吧。 石如琢洗完澡之后,第二日还换上了新衣衫。 虽然这衣衫也穿了好几年,但从包袱里拿出来干干净净,加上昨晚她洗了澡,整个人感觉亮丽了一层。 葛寻晴天生开朗朋友也多,便是仗着自己皮厚自然熟的性子。看石如琢要走,怎么可能放过她?又在想法子让她放下拘束,快速拉近彼此的距离,以后也能多个小伙伴,便厚着脸皮非要吃她的干粮。 葛寻晴整个人趴在她身上,看上去不像是要吃她的干粮,而是要生吞活人,石如琢怕她摔着也没挪位,只是再次强调: 就是很普通的硬饼,没什么味道的,你肯定咬不动。 我不管!给我吃一口!我要吃! 葛寻晴扒着石如琢的手非得啃,石如琢没办法,只好撕了一块下来递给她。 葛寻晴费劲地咀嚼着,唔了一声说:好香。 石如琢被逗笑:怎么可能。 我是说你啦,你好香,身上还有皂荚的香味。 石如琢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接不上话来。 童少悬和白二娘啃着鸡翅,嫌弃地看着没心肝的葛寻晴当众调戏少女。 我说,葛仰光,你好好的坐直了。白二娘受不了,批评道,吓着人家石如琢,以为你是什么流氓。 我怎么是流氓了我?葛寻晴将自己的点心分给石如琢,我不就是惦记多尝尝鲜么,结果就成流氓了? 葛寻晴是真的冤枉,她心里中平静如水没有任何其他的波澜,一心只想着吃,以及人多热闹,其余的什么心思都没有。 童少悬算是看出来了,葛寻晴少根筋,就跟唐见微一样,四处留风情而不自知。 石如琢接过葛寻晴递来的点心,说了一声谢谢之后吃了一口,里面是豆沙馅的,非常香甜。 你喜欢么? 石如琢认真地点点头。 来来来,尽管吃!葛寻晴爽快道,我最讨厌豆沙馅!感觉口感和模样像极了屎!但我阿娘偏偏喜欢给我买,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你都拿去吃吧别客气! 石如琢语塞:嗯,好,谢谢。 白二娘和童少悬听到葛寻晴这番精彩发言,低下头议论道:葛仰光估计能单身一万年。 四人一块儿吃午饭,陆陆续续也有路过的同窗,看见童少悬的食盒大为震惊,赞叹油条西施果然名不虚传,纷纷向童少悬讨要,想要尝一尝滋味。 童少悬其实有些舍不得,可这么一大圈人围着她,一个个如饥似渴的,她有点不太好意思拒绝。 这个时候葛寻晴意外地好用:去去去!人家媳妇起早贪黑做的美味,你们也好意思讨要! 葛寻晴是班上人缘最好的,平时跟大伙儿开玩笑开习惯了,被她抨击的人也不恼火,反而笑骂了回来: 那你就好意思吃! 是啊!葛寻晴理所当然,我皮厚啊,自然好意思。 声讨葛寻晴的声音和笑声在云遥山顶回荡,好不容易要登上山顶的吕澜心扶着一棵歪脖子树歇会儿,听到这动静就觉得头疼,肯定是一群小毛孩子。 本来只是累,这会儿多了心烦。 阿娘。吕澜心不爽道,你慢点儿等等我。早知道这破山这么高,就该找几位轿夫。 吕简和白鹿书院的先生已经跟女儿拉开了二十多步的距离,回头无奈地摇摇头,对着白鹿书院的先生说了什么之后,依旧保持着稳健的步伐向山顶走去。 白鹿书院的先生有点为难地在她俩之间徘徊了一阵,吕澜心烦躁地摆摆手,示意他先上去,白鹿书院的先生这才离开。 吕澜心有段时间没练功了,又成天喝酒,体力略有不济。 在原地歇了一会儿,将随身携带的小铜镜拿出来,照照自己的花容云鬓,确定没有任何折损,这才继续跟在母亲身后,征服最后一段山路。 穿过浓雾,终于到了山顶,吕简已经被一群学生们包围了。 吕澜心快速地扫了一眼,果然如她所料,乡下地方就是乡下地方,略有姿色的小娘子少之又少。 大假日的被阿娘抓回她老家探亲就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还一点乐子都寻不到。 吕澜心在心中哀叹了一声,忽然目光一定,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童少悬还不知道这位书院请来的旧校友是外祖母的旧相识,但吕简心里却装着这件事。 待一一回答了学生们的问题之后,便特意去问了孔先生: 请问先生,哪位是童家四娘子? 童家四娘子?孔先生指了指人群中的童少悬,她便是了。 吕简其实之前就发现了童少悬,这张脸跟年轻时的长孙胤实在太相似了。 吕简想要和童少悬单独聊聊,正要上前,吕澜心道: 阿娘,女儿替你去叫她过来。 吕简太了解自己女儿了,这般献殷勤恐怕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不过吕简这会儿腰腿有些酸软,她去叫便去叫吧,叫个人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童少悬正在和石如琢她们探讨方才吕先生所说的行卷一事,石如琢的目光本来在童少悬身上,渐渐地被她身后走来的人吸引。 童少悬感觉到身后的异样,回头一看,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华丽的飞鸟襦裙,一头闪亮的首饰闪得她眼睛都要睁不开。 少悬妹妹,别来无恙啊。吕澜心对她微笑道。 童少悬心里一惊,立即认出她来了:吕监丞? 呵,居然还记得我,真是受宠若惊呢。 这位便是她在博陵时见过的那位志趣宽泛的吕监丞。 童少悬倒是不想记得她,只不过自己记性实在很好,见过一次面的人基本上都能记得。何况这位喜欢走下三路的吕监丞给她的印象还挺深刻。 这么说起来,吕监丞应该是方才那位吕先生的亲眷吧,看上去应该是母女关系。 没想到会在这儿与这吕监丞重逢,让童少悬倍感不适。 童少悬向她拱手施礼之后,并没有想要多言。 吕澜心道:故人重逢,这天大的缘分少悬妹妹居然这般冷淡,看上去似乎对人家充满戒备啊。不过,少悬妹妹不用担心,想要叙旧的不是我。我母亲有请。 童少悬更是疑惑,一时有点儿举棋不定。 白二娘暗暗地拉了拉道:怎么感觉这人阴阳怪气的?长思,还是别去了吧? 葛寻晴也觉得这女人说话怪腔怪调,不安好心。石如琢暗暗观察着,没说话。 童少悬想起唐见微说她适合当官,却又觉得有时候她性子太软,或许不适合官场。 若她真的想要为官,想要带唐见微回到博陵,往后艰难危险万倍的事情都会横在眼前,她必须提前适应才是。 念及此事,童少悬便对友伴们说: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 童少悬跟在吕澜心的身后,往山顶的茶亭去了。 葛寻晴和白二娘都担心她会不会出事,石如琢没吭声,在地上找了一圈,抓起一颗最顺手的石头便悄然跟上去。 葛寻晴和白二娘瞧她这动静,立马兴奋起来,也一起跟了去! 童少悬走进茶亭,石如琢她们三人藏在茶亭十步之遥的树丛之后,一双双眼睛探了出来,发现童少悬和吕先生真的只是在单纯地聊天,时不时还传来一些笑声。 是不是咱们想太多了?葛寻晴小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她们能干什么。而且这亭子四处透风的,也没法谋财害命啊。 不。白二娘坚定地说,你们瞧瞧刚才来唤长思的年轻女人,笑容奸猾,必不安好心! 吕澜心在一旁候着,的确眼神一直粘在童少悬的身上。 童少悬听闻吕简讲述当初她上博陵应考时,长孙胤对她多有照拂,心里暗暗称奇,没想到这吕监丞的母亲居然就是这奉县人。 吕简没能拜访到恩人,对着童少悬一时情绪激动,说了很多自家女儿并不爱听的往事与这位小友。 童少悬也对这份奇缘惊叹不已,吕简在回忆的过程中自然免不了对应考的细节多加描述,童少悬越听越入迷,直到无意间和吕澜心的目光交汇。 吕澜心对她眨了眨眼,童少悬立即错开目光。 葛寻晴她们腿都要蹲麻了,童少悬总算是要从亭子里出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94) 童少悬和吕简这对忘年交有种相见恨晚之感,吕简真舍不得就这样放她走。 等你两年之后来博陵应考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吕简说,以长思之才,定是当届状头! 童少悬一番谦虚之后,便要告辞了。 吕简和书院的先生谈话去了,吕澜心跟上来道: 我送送你啊长思妹妹。 童少悬正要说就一个小小的山顶,何必相送,话还在嘴边,吕澜心已经挨了上来,手搭在她的肩头,凑近了说: 一年未见,妹妹居然又美了许多,可否告诉姐姐你的调养秘法? 童少悬反手就要将她推开,却在耸身的一瞬间看见石如琢冲上来,以手中的石头狠狠砸在吕澜心的脑袋上。 ※※※※※※※※※※※※※※※※※※※※ 本文头号变态吕澜心终于又出场了(嚎 第72章 石如琢这一招下去路子甚野, 在场的没一个人能反应来,吕澜心就已经见了血。 鲜红的血很快将吕澜心的半张脸铺满,葛寻晴和白二娘两人握着彼此的手, 呼吸都快没了。 这位可是四品大员吕简唯一的女儿,本身也是朝中重臣,石如琢居然说砸就砸, 还将对方砸破了脑袋! 如此一来,只怕会惹上大事! 吕澜心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摸到一片温热又粘稠的事物, 摊开在眼前一看,如她所料, 是鲜红的血。 吕澜心看到自己的血时并没有慌张,反而诡异地笑了起来,看向石如琢: 这位小妹妹身手不错啊。你叫什么名字? 童少悬听她这么问,立即挡在石如琢身前: 此事因我而起,是我和吕监丞两人个的事,与她无关。 上回只不过因为惊吓到了县令就被打了二十大板, 如今眼见这位京中要臣被敲破了脑袋, 童少悬明白此事恐怕更加严重, 不会是打几板子就能了事的。 石如琢行事的确冲动,但也是因为看到这吕澜心意图不轨,想要保护她才出手,童少悬怎么可能放任吕澜心针对石如琢? 此事非同小可, 童少悬心里不惊是不可能的,但她也不可能逃避责任。 无论吕澜心要如何处置, 童少悬下定了决心一个人扛, 不让她的同窗和家人被牵连。 哦?之前对我避之不及, 如今却急着和我攀关系,是咱们两人的事啊,这话可真是动听。 血流到眼睛里,吕澜心用随身携带的手绢随意将血抹去,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娘没回来,便放松下来,耐心又有滋有味地戏弄这群乡下小娘子。 吕澜心目光透过童少悬的肩膀,往她身后看去,对着石如琢说: 怎么了,刚才砸我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这会儿又躲在别人身后了?你叫什么?把你的名字报上来,让我听一听平生第一次敢砸我脑袋的人到底姓谁名谁。我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 吕监丞!童少悬提高了声音道,据我所知,大苍律法之中没一条写明朝中之臣可以私下决定百姓生死,就算冒犯命官也需断案之后方可定罪。吕监丞这般口出恶言,不怕被诉威吓之罪吗? 没想到这个童家妹妹脸色发白,却还敢和她辩罪,挺有胆识。 不过吕澜心对她身后全程没有放下沾血的石头,眼里藏着戾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再上来给她一记的人更有兴致。 石如琢迎着她的双眼道:我姓石,名如琢。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砸了你的脑袋你冲我来便是。如你这般轻薄无耻之人,我砸一个便是为民除害,有何所惧?若是因为护民为民、伸张正义之事,最后落得身首异处,也只能说明大苍法典犹如狗屁。 葛寻晴和白二娘听得更是心惊胆战,这石如琢实在是太猛了,不愧是六嫂的女儿,不仅砸了京官,还敢当众对大苍法典评头论足 幸好这儿只有她们几个,若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石如琢的脑袋恐怕是真要搬家。 吕澜心乐呵呵地听她所言,忽然问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问题: 你叫石如琢,小字为何? 方才还气势汹汹绝不退让的石如琢沉默了。 剑拔弩张之际突然问人私密的小字这是什么行为? 果然是厚颜无耻的浮浪之人。 石如琢冷冰冰地说:我为何要告诉你? 吕澜心眯着眼笑:你现在不说的话,他日被我逼着说出来时,可别哭噢。 石如琢: 听见不远处传来吕简的声音,吕澜心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如琢啊,今天你可是真走运,让我破了相也可以安然无事。不过这笔账我迟早会讨回来的,你可别放松警惕。 最后,吕澜心留下一句让她们毛骨悚然的话: 咱们过几日夙县见吧。 担心受怕了好几日,吕澜心并没有再来找麻烦,整个书院无论是同窗还是先生们,也都没人提及此事,仿佛除了她们没人知晓这件事。 不过吕澜心脑门上多了一处可怕的伤口,倒是被人纷纷议论。 这个吕监丞长得这般美,居然伤在了额头,以后只怕是要留疤的。 太可惜了吧也不知道为何而伤,看上去伤口新鲜,应当是最近才伤的。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坚持与咱们分享应考之事和朝中趣闻,温柔平易近人又年轻有为,世上怎会有这般奇女子。 怎么了你,春心荡漾的。 哎呀你说什么呢!你才春心荡漾呢! 据说吕监丞还未成亲呢,看她成日跟小娘子们在一块儿,说不定喜欢的也是女子,你可能真的有机会噢。 不许胡说!再胡说打死你! 童少悬她们听到同窗们的议论,也不知道是吕澜心太会伪装,还是同窗们太单纯,居然会被这等衣冠禽兽蛊惑。 吕澜心没找她们的麻烦,甚至还送了些好酒好肉过来,点名要给石如琢。 石如琢没收,全都让人送回去了。 被拒之后吕澜心也没再过来生事,在某夜书院于云遥山山脚举办赛诗会时,吕澜心硬是坐到了石如琢身边,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只故作体贴地帮石如琢递了一杯酒。 我不喝酒。石如琢却不领情。 吕澜心也没再说话,那杯酒自己喝了。 她就像是忘记了自己曾经撂下过狠话,于一群女学生之中开心畅谈,吟诗作对,时不时能抛出几句绝赞佳句,引来一片叫好之声。 整个书院除了童少悬她们四个人脸上阴云密布,其他人都热闹欢欣。 吕澜心的反常举动让人不解,但是她扬言要去夙县这件事却如同阴云一般,浮在童少悬她们的心头。 又过了几日,书院一行人打算启程回夙县的时候,石如琢过来跟童少悬她们说: 不用再担心吕澜心的事了,已经解决了。 什么?解决了?怎么解决的?葛寻晴吓了一跳,忙拉住石如琢,上上下下地观察她,你没事吧?那个禽兽没对你做什么吧? 见童少悬也正关心地看着自己,石如琢笑笑说: 没什么,只是我认真和她谈了一下,也向她诚恳道歉了,愿意赔偿她汤药问诊的钱。她也不算是斤斤计较的人,就原谅我了。 这么简单吗?葛寻晴不太相信,我怎么看都觉得她像是个资深老流氓,居然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童少悬也觉得这件事情挺蹊跷的,认真地对石如琢说: 这位吕监丞我在博陵的时候就与她有些过结,你千万不要往自己身上胡乱揽责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 白二娘也在劝她:像她这种京官,估计咱们县令都要费心思巴结。你要是一个人将这件事情扛下来的话,只怕以后日子不好过。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多几个脑子一块协商的话,必定能商量出更好的对策,你千万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石如琢摇了摇头,将下巴搭在并拢的膝盖上,笑道: 真的没事了,你们相信我好吧。 她既然坚持这么说,童少悬她们只能将信将疑地闭了嘴,可是童少悬还是不太放心,交代石如琢说: 如果你受了吕澜心的威胁,一定要跟我说,不然的话我会愧疚一辈子。 哎呀,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就是敲了一下脑袋的事情罢了,那个吕澜心似乎就是喜欢捉弄人,也没真的计较。放心好啦。 听到石如琢都为吕澜心说话了,葛寻晴嘿嘿地笑了起来说: 别看咱们石如琢平时傻里傻气愣头愣脑的,关键时刻特别可靠又能干。 白二娘瞪了她一眼,实在嫌弃她的木鱼脑袋,问石如琢说:那个吕澜心还会去夙县吗? 不去了。石如琢说,我把她要的钱赔给她,又向她道歉之后,特意问过她,她跟我说不去夙县了。毕竟她只是利用假期回来,假期结束她也得回京中当差,哪有这个闲工夫真跟咱们回夙县啊?之前那么说也不过是吓咱们而已。 听石如琢能说得这般详细又拍着胸脯保证,白二娘也有些信了。 童少悬问她:你私下自己去找了吕澜心? 只是无意间碰到而已。石如琢没有看着童少悬的眼睛,而是对葛寻晴说, 仰光,之前你带的点心还有剩吗?我肚子好饿,能不能分我一些? 你要吃美食的话,可得向长思要,她那边才是一堆好吃的。 童少悬将最后一盒食盒拿了出来,还想再问石如琢一些事情,可是看得出来,石如琢闭口不谈,完全没有想要跟她说清楚的意思,继续问下去恐怕她也不会说,只好暂时作罢了。 又过了一日,总算是要真正启程回家,童少悬全程都在观察吕澜心是否有跟着去夙县的打算,不过并没有找到她。 反而遇到了吕简。 吕简主动将吕府在博陵的地址给了她,一再交代两年之后到了博陵一定来寻她。 只要长思来访,我任何时候都有空。 吕简对童少悬是发自内心的照顾,童少悬心里惦记着吕澜心再生事,便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吕简说了。 吕简一听,气得双手发抖:我就说她脑袋上的伤从何而来,原来是自己作孽被人教训!惭愧啊惭愧。 我这女儿,的确是被我和我夫人惯坏了。不怕长思笑话,我和我夫人便是得了长孙先生赠予的生子秘法,经过数年的苦熬,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了她。我夫人对她百般宠爱向来舍不得责罚,这孽子便仗着家人的疼爱,自小就喜欢四处惹事生非!没想到居然对长思你哎!此事长思大可放心,她最是喜欢嘴上吓唬人,不敢真的胡作非为,更不可能枉顾法令胡乱发难。此事我会好好教训教训她,改日便让她登门谢罪! 童少悬赶紧说:吕姨姨言重了,倒是不用上门谢罪,我只是担心我那同窗有什么把柄被拿捏着,只盼着姨姨能够劝劝吕姐姐,不要为难我同窗。 吕姨姨这个称呼是吕简让童少悬这么叫的,童少悬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吕澜心一辈子别出现在夙县便好,登门谢罪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她可不想再见到吕澜心。 吕简一口应下来,童少悬安心了不少。 回程的路上童少悬一直在观察,确定除了她们书院的人之外没有其他可疑马车尾随,一颗心也算是落了回去。 . 童少悬快要回府,而唐见微这边的计划基本上完成了。 用醋浸泡了三日,铺子里还是有些余味,又十分奢侈地用沉木熏了五日,腥臭味总算是彻底去掉了。 将店中粉饰一新,桌椅灶台统统搬进去,匾额也送到,择良辰吉日童氏食铺便能开张。 田庄的管事人选一开始她心里没数,即便是童家自家的表亲依旧吞钱不误,这田庄上的事情她也不可能每日都去盯着看,等到盘帐的时候发现流水不对已经晚了。 所以要再在外面聘人管理的话,的确不太放心,唐见微便去找宋桥聊聊。 宋桥将此事接了下来,让唐见微不用惦记,她来办妥。 唐见微一开始还好奇她会交给谁来做,转头童博夷便来找唐见微,虚心向她讨教如何盘账。 之前西市的铺子收租一事也是常年交由童博夷操办,全家上下其实就算这位大哥对钱还算是有点脑筋,来找唐见微学了几日之后,很快就掌握了盘账的方法。 唐见微让他尽管放手去做:其实田庄的那几个佃户人都老实,对地里的事儿也都挺精通,大哥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去问他们便好。我这头只要有空闲就会去田庄上看看。 童博夷今年二十有四,之前也是有考官的想法,可惜走的路子和童长廷没有两样,甚至连书院的考试都没过,博陵也没去成。 虽然童长廷对长子的学业依旧没放弃,但他自己算是凉了半颗心,往后这么多年过去了,只在县里头胡混,狐朋狗友交了一大把,也没有个正经的事儿做,只给家里跑腿。 宋桥和童长廷早就看不惯他这般游手好闲,如今田庄的事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长子最为合适,便将此事交到他的头上。 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用心,若是他不好好管事,往后就自己搬出去住,耶娘也懒得管他死活,让他自生自灭,自己找糊口的差事去。 童博夷懒散惯了,但是耶娘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只好打起精神办事。 比起被赶出家门,他还是更乐意为家里的事儿尽点心。 童博夷学得挺快,唐见微有点儿惊讶这不是挺聪明的嘛?田庄上的事早就该交给大哥了。 童长廷对读书应考实在太执着,家中每日清晨郎朗的读书声从来没断过,唐见微都被拉起来读了好几次,要不是她还要准备店铺的事情,恐怕每日一读是逃不了的。 每个人都有适合的事情,何必人人都要走相同的道路呢?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95) 别看童长廷平日里温和又开朗,实则在某些事情也很固执,就连宋桥都说不动。 或许宋桥早就看出来儿子不适合读书,但不想让童长廷心里不舒服,便没有逆他的意。 如今唐见微找她说田庄需要靠谱的管事,宋桥大概是借此机会抽打儿子一番,重新磨一磨他浑身的懒骨头,也算是找一份他做得了的差事。 唐见微跟着童博夷去了一趟田庄,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春耕时分,除了必不可缺的粮食作物之外,唐见微还想圈一块地出来种她的蜀椒。 种蜀椒不需要多大的地盘,小小的一块便足够。 而唐见微存货充足,今年算是试种,若是能成功,明年便铺开了种,甚至还可以再买其他的田地,将童府的田庄扩张,这都不是难事,毕竟蜀椒带来的收益可观。 最难的便是这蜀椒能不能种得成。 唐见微曾经在博陵试着耕种过,最后蜀椒活是活了,但是总是不够辣,吃起来和正宗的蜀椒口感有很大的差距。 那时候唐见微就去请教过农人,农人说了,气候不同,蜀椒在蜀地能够存活,可博陵是种不出来的。 蜀椒的原产地蜀地便是气候炎热潮湿之地,跟夙县的气候有些相似,但是土质是否会影响蜀椒的辣味,唐见微心里也没数。 毕竟她对地里那些知识用来唬人还算凑活,实用起来相当有限。 希望这次能够成功吧,若是能将蜀椒种出来,往后她在夙县的生意当真不愁。 茅厕也改造完毕,虽然花费不菲,且改造之后整个童府都纳罕万分,但唐见微使用之后万分舒适,还是觉得很值。 唐见微已经迫不及待等童少悬回来,看她惊讶的脸,一定非常有趣。 童少悬走时,唐见微心里对她还颇有微词,不过后来六嫂过来帮忙,说是童少悬给了工钱,这倒是出乎唐见微的意料。 原来这小龟蛋人到外面野去了,却还记得给我省力气呢。 这么一想,自己先前捉弄她以及较劲的那些心思就显得有些幼稚了。 要不是六嫂来帮忙,她还真的未必能在十天的时间内分身有术,将一切计划都落实完全。 虽然六嫂一开始来找唐见微的时候没少害怕,干活儿都不利索,还是唐见微摆出了一副娇软亲近的模样才缓解了对方恐惧的情绪。 不过,为什么童少悬要请六嫂过来帮忙? 虽然两家人你来我往也算是化解了以往的过结,可总归不算是相熟的关系。 想到六嫂的女儿和童少悬是同窗,唐见微很灵敏地感应到了,莫非这件事和那个石如琢有关? 唐见微忙里忙外马不停蹄,童少悬不在府里的日子,府里也基本上看不到她人。忙忙碌碌的间隙,她也会想童少悬如今在做什么,食盒里面的食物估计她一个人是吃不完的,肯定分给了同窗。 分给了葛寻晴白二娘? 还是分给了那石如琢? 掰着手指算,童少悬明日就要回来了,唐见微依旧抱着两个汤婆子在被窝里打抖。 等她回来了,应该不会生气了吧? 是不是可以让我抱着睡觉了? 实在太冷了,春天不都到了么?这倒春寒也太猛了,比冬日还寒。 唐见微怀念着童少悬的怀抱,想着想着勉强入睡。 第二天一早她就出门去了,等童少悬回来之时,她人没在府内。 唐见微呢?童少悬将买回来的奉县特产一一摆在前厅的时候,问童长廷。 她跟你阿娘出门办事儿去了。 她和阿娘一块儿? 给食铺采买物件。 铺子这就弄好了?还挺快。 可不么,你这个媳妇干什么什么成,不磨蹭,是脚踏实地之人。阿念呐,这次踏春有何收获?书院请到的又是哪位名仕?你且跟阿耶说上一说。 童少悬肚子很是时候地痛了起来。 晨时快要到夙县了,她见食盒里还有最后一层点心没吃完,不想浪费,怕再不吃就得坏,便全都扫了个干净。 估计是吃太多了,这会儿肚子开始隐隐作痛,想要排解一番。 她速速和童长廷告辞,先去茅厕解决一下人生大事,再聊不迟。 童少悬急匆匆地向东院茅厕去了,却见往日熟悉的位置茅厕不见,出现了一栋蓝顶白墙的小楼。 这小楼的屋檐之上瑞兽起舞,窗棂鸟语花香,看得出来这些雕琢都出自细致的手工,格外雅致。 小楼出现在清淡贫瘠的童府院中,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从博陵天降的唐见微一般。 这小楼是干嘛用的? 茅厕呢? 这可真是要急死人! 童少悬腹中又是一阵绞痛,正好柴叔路过,童少悬一把拉住他问茅厕搬去了何处,好好的搬茅厕做什么! 柴叔指了指雅致小楼道:这儿便是茅厕。 童少悬:??? 什么玩意? 茅厕长这样?! 实在没工夫多想,童少悬冲入小楼之中,刚一推开门,除了扑面而来的芳香之外,还有细细的流水声,墙面都是用竹子改造的,童少悬这一步踏进去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要不是房间正中放着一个可以坐的恭桶,童少悬当真会以为柴叔在逗她玩。 而且,秋心为什么在这儿? 你上茅厕也不关门。童少悬见茅厕已经被人占领,只好退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摞树叶,脚下还摆放着整齐的厕筹的秋心对她说: 四娘,我不是来上茅厕的。 那你在这儿做什么? 是少夫人让我来此伺候的。 上个茅厕还要人伺候?怎么伺候啊这! 难道还能替人上不成? 童少悬没空和她理论,肚子里面如同怒海狂波,既然秋心没在使用,她便冲到恭桶上在坐下了。 秋心保持着笑意,看着童少悬。 童少悬瞄她一眼,再一眼。 她微笑的弧度更大。 天,排解不出来! 我说秋心啊你出去吧被人看着谁能排得出来啊?童少悬捂着肚子,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心里不禁呐喊唐见微到底有多少奇怪的嗜好?博陵人都习惯被人看着上茅厕的吗?! 秋心应了一声出去了,秋心一走,一切顺遂。 童少悬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才发现这恭桶不仅有靠背还有软衬,坐起来十分舒适。 而且恭桶之内铺了草木灰,如此一来一点气味都没有,整间屋子依旧香喷喷的。 童少悬对这些新鲜玩意儿最是好奇,打量了片刻之后,发现左手边一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放在一个小架子,架子上摆着一卷书还有两颗干干净净的枣。 童少悬将枣拿在手中,感叹道:博陵贵女可真会享受,上个茅厕也要吃零嘴。 咬了一口,别说,这枣还挺甜。 ※※※※※※※※※※※※※※※※※※※※ 唐见微:你我枣 童少悬:? 唐见微:算了,下章告诉你。 第73章 童少悬轻轻松松地从茅厕出来的时候, 看见唐见微已经回来了,正在跟秋心说些什么。 秋心低声细语了几声,回头看童少悬, 唐见微随着秋心的目光一块儿转过来。 两人瞧向童少悬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疑惑中带着探究,探究之后嘴角齐齐往上扬,捂着嘴笑了起来。 童少悬不免疑神疑鬼她俩这是在笑话我吗? 童少悬气呼呼地走向唐见微,唐见微向她抬起了手掌, 比了一个请止步的手势: 等会儿, 想跟我吵架等我先上趟茅厕出来再说, 我急得很。 唐见微从她身边走过,脚步的确有些匆忙。 谁要跟你吵架?还不是因为我一回来你就笑话我么? 不就是没见过你们博陵的豪华茅厕?这也好笑。 童少悬在心里腹诽不断, 回到了前厅, 正好阿娘也回来了, 她便跟耶娘说了这次踏春遇到吕简之事的前因后果, 且吕简请她代为问候家人。只是没有提吕澜心相关。 一家人正在聊着天,唐见微也来了, 对着宋桥和童长廷行了个礼,又转身对童少悬行礼: 夫人舟车劳顿, 这些日子辛苦了。夫人午膳想要吃些什么? 童少悬见她表面上又摆出一副温良贤淑事事替她考虑的模样,就知道她心里那个姐姐妹妹的游戏还没有过去。 我都行。童少悬喝了口茶,温和道,夫人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唐见微笑道:难得夫人这么乖, 我算了算日子,夫人很久没有食药膳了, 今天中午就来一份凉拌苦菊, 和木耳田七粥吧。 童少悬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我出个大远门, 回来竟只吃草,干喝粥? 童少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见微,你好狠的心,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唐见微听她这么说,长叹了一声,唤着阿念上前抚摸她的脑袋说: 以前都是我太惯着你了,你想吃什么我便给你吃什么,大鱼大肉入肚,太过蛮纵,只怕你会承受不住。虽然带着我给你的食物,可是在外总是奔波劳累,吃不好睡不着的,一身毒素。夏季就要到了,还得提前准备。合理进食总是不会错的,药膳虽然难吃,但是可以保你身强体健。你若是觉得药膳难吃,我便陪你一块儿吃吧。 唐见微这般温柔劝解着,倒是显得童少悬一回家就开始挑三拣四,无理取闹。 宋桥皱着眉对童少悬道:你这孩子,都已经是成过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任性?你身子本来就不好,阿慎为你的食谱操持,辛辛苦苦将你的身体养到了如今状况,不仅长了些肉,个头也高了。这些可都是阿慎的功劳。你不但不领情还处处耍性子,你说你如此做派,不是任性又是什么? 知错了吗? 童少悬只好道:阿念知错。 以后听不听阿慎的话? 阿娘都发话了,哪还有童少悬辩驳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道:听。 唐见微十分满意,又上来圈住童少悬的脖子,脸庞相贴,一副妻妻恩爱浓情蜜意之态: 好夫人,你当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你的身子着想。我也不会日日让你吃那些难入口的药膳。你且听话几日,待身体内的毒素清除殆尽,你再点菜,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童少悬五官都快被她挤歪了,呵呵笑道: 好好,多谢夫人照拂。我这辈子就交给你了。 上瘾,太上瘾了。 抱着软绵绵的童少悬,嗅着她身上好闻的胭脂香味,将她欺负到哑口无言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唐见微在心里感叹,在童少悬回来之前,唐见微心里还是留存着一些良心的。 曾经朝夕相对日日能见着的人,忽然离开多日未见,的确是有一些不习惯。 唐见微也不是没有在心里想过,等童少悬回来之后好好跟她相处,不耍脾气胡闹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童少悬身上就有一种让人瞧见了就想欺负的气质? 不好好揉搓她几把真是对不起自己。 欺负童少悬的感觉会上瘾。 从前厅出来,出了耶娘的视线范围之后,童少悬黑着脸一把将唐见微的手腕握住。 你做 还没等唐见微说完,童少悬直接将她拽到了竹林小道之内,一抬手撑在唐见微的脸两旁,压在她身后的竹子上,将她堵这儿了。 嚯。唐见微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抬起目光审视着童少悬,行啊,看来这春游没白游,做这种流氓动作都如此熟练了?来,跟我说说,你这都是从谁那儿学来的招数? 你!你本人!童少悬怒道,都是从你这边学来的!就你会对我这样,少诬赖别人! 唐见微发现童少悬的少女音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莫非她还处在变声期? 以前日日听她声音感受不是很明显,十日不见,忽然感到她的声线变得沉了一些。 不知是真的变声了,还是因为此刻她正在凶乎乎地威胁,所以装出了些许低沉的嗓子。 原来是从我这边学来的。我有这么多优点怎么就不见你学?偏偏要学这个,还一回来就学。 优点?你所说的优点是什么? 童少悬哼了一声,发现自己的确比唐见微高出一些了,而且此刻她所处的地形还更有优势,造成了她高出唐见微小半头的迹象。 身高高就是绝对的气势,童少悬一边质问她一边靠近,想要让自己看上去更可怕一些。 却见唐见微的表情的确略有变化,方才还相当从容的笑容慢慢变僵,背在身后的双臂本来是想要展现自己镇定的身姿,此刻却完全变了味道,似乎有种无法挣脱的被动之态。 我的优点这么久了你还没体会到?你有没有良心。 童少悬的脸已经在眼前,唐见微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往下沉。 童少悬发现唐见微居然在注视自己的唇,一时间质问的心态全然不同,一举一动完全变成了她要与唐见微亲密。 童少悬尴尬地将距离拉开,但是困着唐见微的动作却没有撤走。 你这人,优点自然是有,可惜让人学不来。坏毛病也一堆,倒是让人一学就会。 这话刚说出来童少悬就后悔了,听上去完全不是在和唐见微对抗拆台,仿佛刻意将唐见微抓到竹林之中,是为了企图亲她以及夸奖她一般。 但是唐见微居然也没有挣脱,甚至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举动,这让童少悬心里有些异样的欢喜,也不想这么快结束这场接触。 你说得没错。唐见微轻笑着,有微微的气流刮在童少悬的鼻尖上,你的确一下就学会了。 你就没有羞愧的时候? 有吧。唐见微想了想,不过愧一般不会有,我做事从不后悔。但羞么,其实我脸皮很薄的。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96) 唐三娘脸皮薄?那别人都算不得有脸皮了。 怎么回事,童长思,你出门十日回来就只想和我斗嘴?没有其他事情跟我说? 童少悬感觉被她撑的那根细细的竹子有弯曲的迹象,万一承受不住她的力道被推折了,她得和唐见微一块儿翻过去。 还是别玩这种高难度了。 童少悬站直了起来:这十日一来发生了许多事,你想听什么? 很多事啊?唐见微见她站了回去,心里有点儿不甘,故意道,那就先说说你和石如琢的事吧。 石如琢?童少悬纳闷,你怎么知道? 唐见微眼神一尖:怎么,你和她真有事?! 嗯童少悬目光凝在地面上,声调也变得低沉了,似乎在思索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原来你是瞎猜,不过你倒是心思敏捷得很,一猜就猜到她身上。没错,这回奉县之旅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虽然之前唐见微已经猜到童少悬和石家的关系有些变化,所以六嫂才会过来帮忙。 没想到的是,她这么问,童少悬直接就承认了? 和石如琢?! 行,你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唐见微最不喜欢的就是藏着掖着,有什么事儿敞开了说明白就好,免得她再继续胡乱猜测。 谁说不能是石如琢呢?人家可是同窗了好多年,还有十日的朝夕相处,说不定借此机会敞开了心扉,情投意合。 她和童少悬虽已经成婚,但她们这是毫无感情基石的赐婚,童少悬要再纳一个进府的话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唐见微已经做好了准备,可童少悬所说的事情确实南辕北辙。 所以,希望那吕澜心真的回博陵去了吧。 唐见微:就这? 什么?这还不严重吗?石如琢因为我砸破了京官的脑袋!什么叫就这? 你已经跟吕简说过,她应当会好好教育女儿。如今吕澜心也没有跟到夙县,应该不会有事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童少悬真诚发问。 没什么。我站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唐见微没脸说她的胡思乱想,打算找个借口就逃。 童少悬哪肯就这样放她离开,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说:唐见微,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快给我说明白,不然今天谁也别想离开! 唐见微哦了一声,只能道:我还以为你想再娶一个呢。 童少悬:傻子吧你! 你骂我? 对!我骂的就是你!童少悬被她这句话激怒了。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唐见微没想到童少悬真的生气了,还气得不轻,一张小脸气得通红。 一点都不好笑。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童少悬气到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嘴唇微微颤抖着,也没看唐见微,将她的手撒开之后便走了。 唐见微看着她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向她道歉,可是心里想了想,觉得还是让她自己先冷静一下吧,等火气往下降一降再去哄哄好了。 本来就是被迫成婚,唐见微是嫁过来的那个,没法纳妾,但童少悬可以啊。 如今大苍同性成婚者,纳五六房者不在少数,像童家这种一夫一妻的才是另类。 所以童少悬也像她耶娘这般,一心一意么? 她好像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想到此处,唐见微心里有点发酸,可那酸中还带着些甜 童少悬当真是一心一意之人。 . 我还以为你想再娶一个呢。 回想着唐见微的谬论,童少悬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 还是好气。 童少悬抬起头看着天空,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唐见微让人生气的本事真是登堂入室,感觉比春游前更可气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让自己妻子再纳别人?她会快乐吗?! 还是说,我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不再去烦她的话,她就能省下许多精力了? 所以她根本不在意我啊,那之前每晚硬要挤到我怀里是什么意思?刚才望着我的眼神又是什么意思? 她唐见微只是将我当成暖炉?排解寂寞的道具? 好好好,再纳一个是吧?童少悬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如你所愿,我一定再纳一个回来! 童少悬在心中抨击了唐见微五百遍,总算暂时将气给压了回去,意识回归之时,环视周围一圈这哪儿啊?我在后院做什么? 迈开大步子气鼓鼓地往回走,无意间一脚踢在了唐见微的推车上。 童少悬捂着脚蹲到一旁,刚才没流出来的眼泪此时算是流了个干净。 . 中午时分,季雪来叫童少悬用膳。 童少悬正在案边写游春笔记,听到用膳这两个字,想起唐见微说要灌她汤药,还未有任何食物入口,口中便已经开始泛苦。 我不饿,不想吃。 但 真的不吃了,你跟我耶娘说一声我坐车坐得太困,这会儿睡了。 好的四娘。 季雪走了,童少悬静下心来好好写笔记,将吕简所述行卷之事一一写下,把这些年她写过的诗歌、杂文和策论全都整理出来,打算全部摘抄到一块儿。 之前没整理过,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如今一看,的确极为懒惰,文章少之又少,就算全部整理出来也不过是薄薄一册。 拿着这样难堪的作品,就算是吕姨姨有心帮忙推荐给主考官,她自己也过意不去。 幸好还有两年的时间,这两年足够她好好整理所学所想,到时候到了博陵,若是能一举打响名号,仕途之路便能更加顺利,唐家一案距离沉冤得雪那一日便更近了一分。 童少悬心里的激昂之意方才兴起,想到了唐见微,心思又禁不住地往下沉,摸着书卷的边缘暗暗出神,忽然指尖一疼,被未打磨光亮的书卷边沿的毛刺给扎了一下。 童少悬皱眉将指尖缩回来时,唐见微的声音从屋外响了起来: 夫人,能帮我开一下门吗?我手腾不出来。 童少悬说:我手也疼。 唐见微:啊?你怎么了? 童少悬听她语气之中似是带着真情实意的关心,方才还闷闷不乐的情绪很快被驱散,站起身来去开门。 她手才碰到门边,门就被往外拉开了,门外是唐见微一张带着焦急关怀的表情: 没事吧阿念,出什么事了? 童少悬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木桌上放在一个大大的托盘,托盘上倒扣着好几个盆盖。 童少悬纳闷:不是吧 ?不是说中午给我吃药膳么?药膳本就苦口,还按照三菜一汤的规格做的吗?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手会痛?唐见微似乎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继续追问道。 童少悬闷闷地说:受伤了。 怎么受伤的?给我看看。 童少悬将手摊开,唐见微握着她的手掌,目光从掌间转到了手指尖,看到指尖上有一个小血包。 就这。童少悬等着唐见微数落她大惊小怪。 没想到唐见微和她所想完全不同,并没有任何嫌弃她的意思,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手绢,轻轻地将血包吸去。 嘶。 唐见微的动作正好碰到了毛刺,扎得童少悬一疼,没忍住哼出了声来。 唐见微明白了:是不是被书卷扎着了? 童少悬点点头。 都怪我又让你疼了一回。唐见微懊恼地扁扁嘴,没有嫌弃童少悬,反而是真情实感地嫌弃起她自己来。 唐见微捏着童少悬的手指,将其对着光,找到了毛刺。 别动啊,我帮你取下来。 嗯 唐见微认真地用指甲想要将童少悬手指上的毛刺给取下来,但是因为她每日都要干活,留指甲会很不方便,所以她常常将指甲剪得很短,取了半天,刺依旧在童少悬的指腹上扎着,倒是因为拨弄了一番,让童少悬更疼了。 童少悬这次忍着没喊,可是唐见微知道十指连心,肯定不好受。 而童少悬这双手常常制作器具,也是不留指甲的,想必让她来取结果也是一样。 唐见微想了想,也没多犹豫,说了句冒犯了,还未等童少悬反应过来,直接将童少悬的手指含到了口中。 童少悬一惊,感觉指腹被从未感受过的热和潮湿包裹,心里一惊,却又不敢动。 她感觉到唐见微用柔软的舌确定了刺的位置,随后以牙咬住,很灵活地成功拔除。 好了。 将她的手指离开自己的唇舌,唐见微似乎觉得此事理所当然,观察了一番,确定刺不见了,便放开童少悬的手,将托盘端进屋去,一边进屋一边道: 我听季雪说你又不知道闹什么别扭,不去前厅吃饭,就将午膳给你端过来了。来吧小祖宗,多少吃一点。 童少悬看着指腹上还沾着唐见微唇上的胭脂,红色的,粘在她的肌肤之上,染了一片。 舌尖和口内的触感扒在她心头,让她心翻山越岭似的起伏难平。 而这一抹艳红来自唐见微娇嫩的双唇,那是方才两人亲密的证明。 童少悬心尖上微微抽动着。 唐见微,你这个人呐 嗯?唐见微回头看童少悬,怎么还站在那。 童少悬回头走来,坐到她对面,看着眼前这一案的食物:弄个药膳也摆出这么大的阵势。 唐见微挑了挑眉:你自己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童少悬将盆盖一一掀开,居然不是单纯的药膳,而是当归生姜炖羊肉、清汤鲫鱼、金草花煲牛腩以及一碗红枣饭。 童少悬有点不解地看向唐见微:中午不是喝汤药么?为何又做了一桌如此丰盛的菜肴? 唐见微诚恳道:之前是我胡乱揣度,让你不高兴了,这是我赔罪的。不过这些能算是药膳,毕竟都是补气的食物,于你的身体也有益处。 原来如此童少悬了然,原来你本可以将药膳做的这么好吃,之前却灌了我那么久难喝的汤药。 能一样吗?滋味有差,效果肯定也有所区别。说是赔罪的,自然是紧着你的口味来,功效放在后边了。 原来她的歉意便是这般直截了当。 童少悬道了谢之后,便开始进食。 不好吃吗? 挺好吃的啊。 可是为什么和你平日里吃起来的感觉不一样? 有何不同? 平日里你那叫一个狼吞虎咽,可是今天斯文得有些陌生。到底是张挑剔的嘴,尽管我已经尽全力做到口感和营养兼顾,可你好像还是不太喜欢吃呢? 不知道是不是童少悬心里已经将唐见微妖魔化了,唐见微每一次开口,童少悬都觉得她在仗着美色撒娇。 其实唐见微做的这几道养生菜口味很好,只是童少悬自己心猿意马,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别的地方了。 起初开小差的时候,被唐见微抓个正着,之后集中注意力将饭菜解决了一大半,看得唐见微震惊不已: 行了行了,可以打住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一口气吃了这么多,不撑吗? 不撑 其实已经撑了,但这些日子在外奔波,虽然有唐见微给她的食盒解馋,但毕竟都是冷物,和刚做出来热腾腾的饭菜还是很不一样的。 唐见微的手艺依旧让人惊艳,童少悬又在不知不觉之中中了唐见微的狐媚神功,被她这么一催,吃得更快。 唐见微单手支着下巴看童少悬进食,童少悬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找个话题想要将她的注视转开: 你如何不吃? 我之前在前厅和耶娘吃过了。 唔。这个话题不成功,继续找别的话题,唐见微,我有个疑问。 嗯? 为什么是红枣饭?以前你可从来没有煮过这样的饭。 我这不是怕你吃不够红枣嘛,特意给你加的。 吃不够红枣?童少悬疑惑,什么意思?我何时爱吃红枣了? 说到这件事,唐见微捂着嘴先是暗暗笑了几声,才对着童少悬说: 阿念呐,茅厕里放着的那两颗枣可是你吃的? 童少悬皱眉,忽然察觉到了此事不简单,手中的箸一歪,差点落在案上。 她声音都有些颤抖,惊恐地问道:是、是啊,怎么? 那两颗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堵住鼻子,不闻那臭味的。 什么 童少悬快吓死了:那,那那那枣已经堵过了吗?! 哈哈哈!童少悬的反应超出唐见微的期待,唐见微捂着肚子一个惊天爆笑,放心好了,用完即丢,放在那儿的就是干净还未使用过的! 童少悬冷汗都要下来了。 幸好幸好 可是,从今往后她该怎么面对枣?还怎么正经吃枣?! 你还弄这一大盆的红枣饭! 童少悬当即没了胃口。 唐见微奸计得逞,立即收拾碗盘逃去了庖厨。 还是有阿念在的日子有意思。 每天欺负阿念一次,神清气爽。 ※※※※※※※※※※※※※※※※※※※※ 童少悬:撩而不自知的狐媚子,你等着!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97) 唐见微:谁说我不自知了?我明白得很。 童少悬:?! 第74章 吃过午饭之后唐见微就不见了踪影, 童少悬看到紫檀在院子里忙活,旁敲侧击地问她唐见微去哪儿了,紫檀还嫌她问得多余: 这个时辰三娘自然是在铺子里忙里忙外, 今日约了改造后厨排水的工头, 你若是找她的话, 就去铺子里看看。 后厨排水, 这还需要找别人? 童少悬立即带上家伙什奔到了西市, 在唐见微花冤枉钱之前将她拦了下来, 客客气气地将工头请走。 等人走了之后, 唐见微好奇地问她: 你把我的工头弄走了, 我后厨怎么办? 童少悬将大箱子一拎,笑道:你就坐这儿好好当老板就行。傍晚时分我就能改造出来, 绝对不耽误晚膳。 唐见微知道童少悬擅长工科作业, 可挖水道这事儿不仅需要机理知识, 还是个体力活儿。 之前暴家在这儿的时候, 水道被堵得一塌糊涂, 水根本排不出去, 久而久之他们便不再修理, 任由水道堵着。 铺子交到唐见微手中, 其他地方都好改造,唯独这水道实在太闹心。 之前她就叫人来看过了,工头说水道被堵了太长时间,要疏通的话比重新挖一条还费劲, 而且原本的水道太老,随时都有爆管的可能, 建议她挖一条新的。 唐见微寻了价, 对方开价五十两, 唐见微心头血都滴了下来。 没办法,这种技术活儿费人工也费银子,但是非挖不可,不然水排不出去,时间一长铺子也得臭了。 在夙县还算便宜,若是到了博陵,只怕价格要翻倍。 五十两就五十两吧谁让唐见微不会这活儿呢。 幸好宋桥之前将沈五郎还回来的几百两都给了她,不然这铺子的进展也没法这么快。 谁能想到童少悬居然能为她省下这么大笔的钱? 唐见微非常好奇这小弱崽儿怎么挖水道,打算去偷偷瞧一瞧。 还没到后厨,就听见了一阵快速的挖凿声。 唐见微探出脑袋一看,箱子已经被打开,童少悬在地面上划着线,而一台小绵羊不,大绵羊正在勤勤恳恳地沿着童少悬划着的线稳步前进。 这台大绵羊比之前帮童少悬装书的书兜子要大上一倍有余,前胸的位置装上了一个大铲子,每一下挖凿都非常有力。 以前装书的小绵羊是温和的笑脸,而这大绵羊,童少悬特意给它雕刻了一双锋利的双眼,让它看上去凶狠且干劲十足。 敢情神童根本就没自个儿动手,在一旁规划就行。 居然还能这般省事? 唐见微嘴都忘了合上:你何时研究出的这个大绵羊? 什么大绵羊你倒是会起名字。童少悬会心一笑,也行,大绵羊这个名字挺适合它。 唐见微站在这儿一会儿的工夫,大绵羊就已经挖了十多步的距离,而且水道挖得非常均等,到时候找人将竹管砌进去就完事儿了。 干嘛还要找人砌?我一块儿给办了不行? 什么?你还会砌管道? 这话说的,我会的可多了。 童少悬站起来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唐见微这回是实打实的佩服,也没想再拆台,真情实感地夸奖: 真的,咱们阿念不仅小脑袋好使,手也灵活得很,可是为咱们家省了一大笔的银子。你说说,这世上有你不会的事儿吗?我怎么嫁得这么好,再幸福下去只怕是老天都要嫉妒了。 行了吧唐见微,打住,再说下去有点儿夸张了。 夸张吗?哪儿夸张了?唐见微指着大绵羊道,不说别的,就单说它,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人能造出自动挖凿的机器吗?就算是长孙阿燎再世也定会惊叹不已,说不定比我夸得都狠! 唐见微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臊童少悬,夸起来没完没了。 本来童少悬这脸皮就薄,最是禁不住夸。 想必那大绵羊和童少悬如出一辙,被唐见微捧上天之后,忽然咯啦咯啦地响了起来,动作渐渐变得缓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唐见微:怎么了这是?它也能被我说害臊了? 糟了。还没神气多久的童少悬立即奔到大绵羊旁边,握住它的两只小耳朵,将它的头盖骨掀了起来,往里面一看: 石漆用完了。 石漆? 嗯它是烧石漆以做动力,很快就会烧完。 烧完怎么办?上哪儿买石漆去? 我知道去哪儿买,我有认识的老板。嗯唐见微啊。童少悬低着头,就像做错事一样细声细气道,我能不能去买十两银子的石漆? 嗯?买啊,你去买就是。 唐见微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结果是要十两银子,这还不简单? 唐见微立即将自己的荷包整个塞到她怀里:拿去花,随便花多少都行。这可是咱们家的铺子,你是为了咱们的铺子凿水道呢,又不是出去花天酒地,这钱哪有不给的道理? 什么花天酒地啊,说得我跟大叔似的。而且我不用你再给我钱了。童少悬将唐见微的荷包给退了回来, 之前去春游的时候你给我那么多银子我都没怎么花呢。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要去买十两银子的石漆,估摸着应该够凿好水道,剩下的银子我今晚还给你。 你都没花?这么省? 没有能花得着的地方啊。 阿念可真乖啊。 那我去买石漆了,你等会儿,我很快回来。 等什么,我跟你一块儿去不成么? 行啊,你若有空随我去就是。 真是庆幸唐见微跟着她来了,不然这一桶石漆童少悬未必能搬得动。 两人合力将石漆灌到大绵羊的脑袋里,大绵羊重新活了过来,继续神采奕奕地干活。 太阳还没落山,水道就凿好了。唐见微说明日再来砌好管子便大功告成。 何须等到明日,我现在就将它完成。 唐见微先前夸张的赞美真的有用,她的赞美对童少悬而言,就像是石漆之于大绵羊,只要浇进去就能迸发无限的动力。 童少悬麻利地将竹管铺好,撑着酸麻的腰让唐见微试一试水能不能走得通。 唐见微将水灌入后门的井口,哗啦啦的水声在竹管之内流动着,一路排进了地下水道,非常顺畅。 成了成了!唐见微兴奋地快步而来,咱们居然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将水道修好,而且还没花钱!这真是天大的美事啊! 谁说没花钱,不是花了十两银子么?童少悬提醒她。 本来要花五十两,结果只用了十两,四舍五入这不跟不花钱差不多吗? 你倒是挺能舍。 唐见微看了童少悬的脸一眼,憋着笑,拿出手绢对她说:别动啊,小花猫。 嗯?童少悬看她要擦自己的脸,便意识到自个儿的脸脏了。 说了别动。唐见微靠上来仔仔细细地将她脸上的泥给抹去。 童少悬不自然地看向别处,唐见微笑话她: 不是你将我堵在竹林里的么?怎么这会儿又害羞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皮薄归薄,但是该厉害的时候还厉害。 是,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夙县神童的过人之处。也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般能干。 你又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水道修好,唐见微也招了工,铺子择日便可开张。 虽说市集受宵禁的影响,平日是没有夜市的,不过除了夜间烤串之外,昼时唐见微能卖的食物多得很。 她已经规划好了,早上在大家上工时分,她以卖油条和鸡蛋灌饼为主。 先看看市集里早点卖得如何,毕竟附近也有很多需要在市集上工的人也要吃早点,周围只有她一家食肆,来来往往的客人必定不少。 若是早点卖不动,她就继续回到景阳坊去支摊,等早点的生意结束之后,她再回到市集里开张。 烤串肯定是要继续卖的,一年四季无论早中晚烤串铁定受欢迎,这点毋庸置疑。 更不用说每当节假日的时候,她可以通宵达旦地贩卖,到时候便是黄金时机。 平日里除了烤串和小食葡萄酒之外,她打算添加一些好吃又特别的家常菜。 先定位在普通百姓能够消费得起的价格,做平民生意慢慢起步,也符合在这块市集来往人流的特性。 待手头上的资本更加雄厚,再到县内选址开酒楼。 这便是唐见微近几年的计划。 正月里的最后一日,也是晚市的最后一晚,唐见微照例出摊卖烤串,趁着老顾客都在,她在招牌上写了童家食铺开业的消息。 但凡有人问,她便耐心一遍一遍地重复童家食铺的位置,更是保证食铺开业之后会有酬宾活动。 李叔叔,王姨姨,裴公,秦婶多谢各位街坊邻里的照顾,等开业的那日一定来玩啊。 童少悬来到摊前时,见唐见微逢人便说,说得口干舌燥,便将一个大口袋打开,散了一桌的小荷包出来。 这是什么?唐见微拿起一个荷包,见这荷包是用红色的布缝制成的,正面写了一个金色的喜字,后面则是童家食铺的地址。 字体清秀且熟悉,唐见微知道是童少悬写的。 这么多的荷包每个荷包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总不会是绵羊们干的吧? 这是送给你的老顾客的。童少悬说,里面是糖。 咱俩的喜糖?唐见微故意揶揄。 什么鬼,我是怕你说再多回人家也未必能记得住铺子所在。免费的糖果大家肯定会顺手一拿,成本没几文钱,新铺子开张之事也宣传出去了,地址和时间写得明明白白,不用脑子记,到时候他们也好直接寻着去。 夫人真是聪明,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好的方法呢? 唐见微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嘴甜,只要是别人为她着想,她就能不遗余力将对她好的人捧上天。 少来,你是太忙了,根本没时间静下心来想这些。就算想到也没时间做吧。童少悬用相当随意的语气说, 我假期就要结束,马上就要回书院去了,到时候你抓我都抓不到。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为咱们铺子做点儿事吧。 唐见微偷笑着,靠上来和她肩并肩,招呼客人们结账之后可以过来领取一份小礼物。 手写得酸不酸?唐见微将小荷包递给秦婶之后,往童少悬身后瞧,晚上我给你揉揉? 童少悬一直将双手背在身后,就是方便她时不时活动一下,不被唐见微发现。 酸,是真酸,写这么多字能不酸么? 从小到大除了怼书院的先生被罚抄之外,她还从未一口气写过这么多字。 不酸啊。而且荷包是季雪和秋心她们帮我一块儿缝的,我只是写字而已,不花什么力气。 拆穿是一回事,嘴上承认却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能再写一百个。 唐见微看她骄傲的小脸蛋,心里发痒,想要狠狠一口咬下去,咬到她喊疼才作罢。 平复了一下自己太禽兽的心思,唐见微说: 不用啦,你带来这一座小山,怎么样也够了。 话还没说完一刻钟的时间,小山就被移平了。 唐见微的食客本就多,来这儿坐下吃的或者打包带走的,只要看见了小荷包都觉得万分新鲜,一听不要钱,岂有不带走的道理? 一人一个,还有人给家人一块儿带的,经过唐见微的同意之后纷纷下手,转眼小荷包被清扫得一干二净。 唐见微和童少悬: 我,再回去做些。童少悬真是小瞧了这小摊子的人气。 唐见微赶忙拉住她:别写啦,你这手还要不要了? 没事,很快!我让耶娘我哥我姐她们,加上柴叔一起来帮忙!很快就回来! 童少悬兴致勃勃地往家跑,唐见微瞧着她的背影,又无奈又感动,那种可以依赖的归属感再次占据她的心头。 一个时辰之后,烤串这边的生意正是如火如荼之时,童少悬和季雪两人各拿了一个包袱过来,将包袱里的小荷包一倒,摊上的食客以及路过的行人们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这是什么?好漂亮的荷包。里面是喜糖吗唐老板? 这回换成唐见微尴尬了:不不,我已经成亲了,这位便是我夫人。我们家的童氏食铺不是马上要在西市开业了吗?我夫人特意做了小荷包,里面是几颗糖果,背面的地址便是童氏食铺的地址和开业时间,各位可以随意领取,到时候记得来捧场便好。 唐见微抓紧大好机会卖力宣传,童少悬直接抓起荷包就往大伙儿怀里塞。 一边塞一边还招呼人:大家别客气,都拿着。到时候一定要来捧场啊。 这么精致可爱的小荷包,还不要钱随便拿,刚刚送来的一大堆,眨眼又散去了一半。 唐见微看着都心疼,童少悬却很开心:别愁眉苦脸的啦唐见微,到时候开业大吉,铺子的生意红红火火难道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你的手 你平时是怎么嫌弃我啰嗦的,怎么这会儿你也啰嗦起来了?这不像你啊。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98) 哎,真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果然会互相影响。以前你哪会招呼人啊,如今被我影响得招呼起来这般顺溜。我呢,被你传染啰啰嗦嗦的毛病,只怕一时半会儿是改变不了了。 敢情你影响我的就是好事儿,我传染给你的就是坏事儿吗? 你要是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童少悬对着唐见微的腰就要掐,唐见微没想到她会动手,低声一笑就要躲: 别闹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不像话! 难得也有唐见微不好意思的时候,不过此时摊上坐着的都是和她相识的老顾客,瞧见她俩这对小妻妻在打情骂俏,乐呵呵地说: 你俩小两口继续闹吧,我们不看,要看也从手指缝里看。 唐见微: 夜市收摊,唐见微和童少悬都累得够呛,清洗之后回到了卧房。 孤冷了好几日的卧房因为童少悬的回归,登时又温暖柔软了起来。 唐见微洗完澡进屋的时候,童少悬正在给汤婆子里灌热水。 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偷抱我的汤婆子了?童少悬质问她,我的汤婆子是从你的被窝里找出来的。 汤婆子都长得一个样,还分你我? 不一样。我的汤婆子是旧的,从小陪我长大,被我抱得锃光瓦亮。你的那个是新的。童少悬回首对她贼贼地笑,一个人睡觉,很冷吧? 唐见微坐在炭盆前哄头发:难道你不冷?还是说这几日你不是一个人睡? 几天没见,对唐见微这张嘴有点儿防不胜防。 今晚你继续冷着吧!汤婆子也不给你! 童少悬下定决心,今晚她要坐拥两个汤婆子! 这头刚刚下定了决心,那头一进被窝,唐见微就理所当然地爬到她身上。 喂!你怎么又来!童少悬被她压着,都没手去拿汤婆子。 嗯?夫人都回来了,难道还要忍受天寒地冻吗?唐见微在童少悬温暖的怀里,安逸又舒服地闭上眼睛,一点都不哆嗦, 难道抱着我不舒服吗? 舒服是舒服,可是这算什么啊?姐妹之间毫无波澜的互相取暖吗? 唐见微惦记童少悬的怀抱许久了,再次窝进她的怀里,仿佛她是自此诞生,这儿才是她的故乡。 很快唐见微就进入到了睡梦之中,这是十日以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童少悬听到她呼吸变得均匀之后,屈起手臂,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唐见微在梦中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抚摸,微微仰起头,在她的掌心里蹭了蹭。 都睡着了,怎么还这么会勾人? 酥麻的感觉从掌心传到童少悬的心里,童少悬将手握紧,闭上眼睛,努力地将昼时构思了一个框架的杂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将火热之意从胸膛内挤出去。 正了正姿势,让唐见微睡得更舒服,同时也被她温暖着,很快坠入无梦黑甜。 . 之后每日童少悬都号召全家人做荷包。 荷包里面的糖吃完之后还能装铜板,相当实用,大伙儿都很喜欢,挂着也喜庆,出门买个菜什么的随身携带特别方便。 小小的荷包一时间在夙县风靡。 童氏食铺正式开业那日选在了一个公休假期前一日,可以通宵营业的日子,童少悬早早就从书院往西市赶。 葛寻晴她们几个也跟着一块儿去。 不用童少悬说,葛寻晴手里就有喜字荷包: 嫂子这招实在太厉害了,咱们夙县几乎人手一份啊。 童少悬本来想说这是我的主意,可是葛寻晴夸着唐见微,她听着心里也挺舒服的,也就没有反驳。 今晚一定得来啊,我请客。童少悬道。 葛寻晴道:不用说我们也会去,不过不用你请客。今天可是开业大吉,我们得好好蹭一蹭你们家的喜气,我要花钱!让我花钱! 她们仨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停下来回首,在找石如琢。 攻玉人呢? 刚才不还在这儿?怎么一眨眼不见了? 正说着,见石如琢慢悠悠地从书院大门走了出来,葛寻晴上去叫住她: 你干嘛呢?这么慢。 嗯?你们在等我吗? 不然呢?不是说好了今晚一起去长思家的新铺子吃宵夜么?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当然啊!都说了是朋友了!葛寻晴热情地挽住她胳膊,爽朗地笑道,好朋友就是要一起吃香的喝辣的!走走走,我请你和白二娘!长思你就不用我请了吧?嫂子填你都填不过来。 童少悬:你少胡乱用词。 石如琢很开心:那我回家跟我阿娘说一声。 正好顺路,咱们一块儿去呗。 四个人开开心心打着趣往西市走。 葛寻晴发现今日石如琢依旧是香香的,身上是她喜欢的皂荚的清香。 自从被当面嘲弄之后,石如琢开始留意自己,即便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身上的裙子是洗旧的,但每日都要洗澡擦身已经成为她的习惯即便用冷水,她也不容许自己身上再有不清爽的味道。 以前她没有意识到,也不用在意,毕竟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没人愿意搭理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葛寻晴她们时不时回来找她聊天,去什么地方玩也会叫上她,她有朋友了,她不想这些照顾她的朋友再嫌弃她,远离她。 石如琢就这样被葛寻晴挽着,童少悬和白二娘走在前面,四个人穿过街道,时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葛寻晴个头比石如琢高上许多,挽久了有点儿不舒服,便将挽胳膊的动作换成了搂脖子。 石如琢还没被人这样搂过,脸上有点烫,但依旧顺从地靠在她怀中。 开怀之时,并没有发现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注视了她许久 那人默默地看着热闹灯火之中石如琢的笑脸,尾随着她,往西市的童氏食铺去了。 ※※※※※※※※※※※※※※※※※※※※ 唐见微:姐妹?什么姐妹? 童少悬:敢情这事儿就我记得呢? 唐见微:哦,神童嘛,记性好是应该的。我记性就差多了。我不记得什么姐妹,只记得媳妇身上暖和。 童少悬:? 第75章 因为小荷包在夙县风靡的缘故, 童氏食铺开业的消息也连同荷包一起传遍了整个县城。 唐见微这油条西施的称号加上荷包的宣传作用,让童氏食铺一早刚开门生意就红火到了傍晚。 加上明日是休假,入夜之后, 客流更大。 唐见微招了四人,两人跑堂两人在后厨打下手, 唐见微自然是掌勺的, 紫檀负责收银子。 其实以紫檀马虎的性格,让她来与银钱打交道确实有些为难她,她也委婉地问过紫檀的想法: 是有些压力,但我必须待在后厨,而前面收钱的我不可能用外面之人, 只有你我是最放心的。 紫檀一开始也有点犯怵,但听唐见微这么信任她,她心里也燃起了斗志: 放心吧三娘,虽然平日里我看着有些不靠谱,但是关键时刻我是不是还挺行?只要是跟你有关的事情,我都会用尽全力把它做好。 平日没句正经话的紫檀说这些时是握着唐见微的手说的, 格外认真。 唐见微反握住她的手:你肯定可以, 咱们紫檀这么聪明。而且这可不是我的事,是咱们家的事。 紫檀知道唐见微这么说是真心将她当做家人看待,并不如普通主仆那般只是附属的关系。 紫檀心里记得唐见微的好, 很庆幸当初选择了跟唐见微走。 除了三娘之外, 这世间还有谁会将她看作一个人? . 刚进入西市, 葛寻晴她们就看见不远处有一片诡异的光芒乍现。 葛寻晴琢磨着:这妖光怎么这么眼熟? 童少悬用胳膊肘怼她:什么妖光啊,这是我的包罗万象! 想起来了, 当初你就是用这包罗万象给嫂子招揽生意的对吗?如今故技重施, 依旧这么威风。 葛寻晴胳膊抬累了, 从石如琢的肩头放了下来,不过石如琢在她身边,听她说之前招揽生意的事,便有些好奇,向葛寻晴问那首尾。 葛寻晴把唐见微第一日在夜市卖烤串的事说了个干净,有头有尾波澜起伏。包括唐见微怎么用不限量畅饮葡萄酒的方法吸引客人,而后又是怎么痛扁花心郎。 石如琢听得眼睛都忘了眨,寸步不离地跟着。葛寻晴个高,石如琢小小一只得快步走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童少悬听了一耳朵,嫌弃道:葛仰光,你不去支摊说书真是糟蹋人才。 白二娘听葛寻晴将童少潜说得可可怜怜又有点没脑子似的,不满道:葛仰光,能不能不胡说八道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葛寻晴回头对白二娘呵呵一笑。 白二娘:?? 葛寻晴在石如琢耳边说:你看阿白,她急了。 石如琢一开始还没明白葛寻晴的意思,葛寻晴补了一句: 阿白喜欢阿深姐姐。她喜欢姐姐哎,啧啧啧啧 听了个一清二楚的白二娘:葛仰光,你已经死了。 白二娘一路追打葛寻晴,童少悬和石如琢走在后面,连连摇头。 为何我的同窗这般幼稚,多大的人了还在闹市嬉闹。童少悬看着两位幼稚的友人,不由自主想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免有点儿慌张。 唐见微大了她两岁,按理来说她的确该称呼唐见微一声姐姐。 童少悬心道,莫非唐见微平日看我,便是觉得我和葛仰光她们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小屁孩? 白二娘一个健步就要拽到葛寻晴的后领子,却被一位妇人挡了个正着。 白二娘哎哟一声,直接将那妇人撞飞。 对不住白二娘晃晃悠悠好不容易站好,回头想要去找被她撞飞的妇人,看见童少悬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喊了一声阿娘。 白二娘: 不是吧? 这么巧的吗? 就在白二娘还心存侥幸之时,目光一定,和一脸惊恐的童少潜对视了。 白二娘: 白二娘刚才撞飞的就是宋桥本人,童少潜的亲娘。 通往童氏食铺的路有一段是只有一侧有店铺,另一侧是水沟。 偏偏白二娘就是在这儿将宋桥撞了个正着,当着童家全家人的面将童府主母给撞进了水沟里。 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宋桥今个儿是去给媳妇捧场的,谁能想到人还没进铺子,就先进了水沟。 童长廷和童家一家老小将宋桥从水沟里捞出来时,宋桥下半身全是污泥,已经没法看了。 宋桥看着狼狈不堪的自己,怒道:现在的小孩怎么回事?大街上横冲直撞,成何体统!谁撞的我?主动赔礼认错! 白二娘脸都吓白了,上前来诚恳道歉。 宋桥本来还想教训她两句,忽然发现这个小孩似乎有些眼熟: 你不是白家二娘子吗?是我们阿念的同窗? 白二娘头都不敢抬:是我 童少悬确定阿娘没有受伤,只是弄脏了衣服之后,忍着笑意道: 阿娘,算了,白二娘也不是故意的。 童少潜也说:是啊,白二娘平日里是个挺稳重的孩子,不会这么疯玩,大概是要放假了,太开心了吧? 听到孩子这两个字,白二娘心里咯噔一下往下沉。 是不是啊二娘?童少潜用长辈一般的语气问白二娘。 白二娘只能应了声是,顶着一张发烫的脸,再一次向宋桥道歉。 在一旁的童少临也劝了宋桥几句,宋桥本来就没真想为难对方,更何况这还是阿念关系特别好的同窗,宋桥的气已经消了一半了。 葛寻晴过来主动承担责任,说是自己招惹了白二娘,害她气急攻心,这才追着她打: 宋姨姨,此事责任全都在我,要罚就罚我吧!姨姨这么漂亮的裙子脏了,实在可惜。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交给仰光处理,仰光定能将姨姨的裙子洗得干干净净,不留一处污渍! 葛寻晴常年上童府来蹭吃蹭喝,脸皮厚也敢说会说,宋桥被她这么一哄,眉开眼笑: 倒是不用,只不过是一些泥水罢了,回去我自己洗洗就是。你们呐,真的要小心稳重一些,今日是撞着我了,回头撞到了别人揪着你们不依不挠怎么办? 白二娘和葛寻晴连声称是,宋桥打算先回府,换一身衣服之后再去铺子里。 童少潜说陪她一块儿回去。 临走之时,回首和白二娘对视一眼,白二娘很明显地从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不解之意,仿佛在说: 当街打闹,小孩儿就是小孩儿。 白二娘: 一世英名,毁于葛寻晴之手! 葛寻晴长叹一声,将白二娘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 别灰心,谁没有倒霉的时候呢?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与你同在的,阿白。 白二娘:就因为你在我才倒霉! 啧,怎么还不识好人心呢? 童少悬跟她们打了一个招呼之后就和家人一块儿往铺子的方向去了。 白二娘忧愁道:一会儿宋姨姨她们还是会去铺子里的吧?不行,我得去买点礼物赔罪! 身为县丞家的女儿,葛寻晴深谙此道:是啊,人家今天开业大吉,咱们去也得送点儿礼物才是。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99) 石如琢问她:仰光觉得咱们送什么合适? 葛寻晴看向石如琢,想了想说:我来挑,我来送,我的品位最好。回头你们请我吃饭就行。 石如琢唔了一声,方才在心里升出的不可言说的忐忑,立即被葛寻晴这句话化解了。 石如琢浑身上下就带了三枚铜板,还是阿娘给她吃早餐的钱,她没吃,省下来的。最近她在存钱,想要买一些少女们会使用的事物。可是刚才葛寻晴提议要买礼物送去,她身上的铜板肯定是不够的。 幸好 仰光真是体贴之人。 葛寻晴目光从石如琢脸庞上移开,往前望,对白二娘说: 我记得前方有家胭脂水粉店,包装好看,送出手特有面。而且嫂子肯定不会嫌弃妆容之物。走走走,去看看。 三人进了胭脂店,葛寻晴转了一圈,以她对风尚的热衷,很快挑选了几款时兴的颜色,但有点儿不确定哪款更适合唐见微,便让白二娘过来,拿了试用的摸在她唇上看看效果。 白二娘平日里肯定是不会被葛寻晴呼来喝去的,但如今她撞翻了宋桥,怀着一颗只要能哄老人家开心,胭脂抹我头顶都行的壮烈心态,任葛寻晴拉拽,在她唇上上了好几个颜色,上了之后又卸,弄得白二娘嘴都肿了,葛寻晴还没决定。 不行,你一看就是咱们东南姑娘的样貌,和嫂子不太一样。葛寻晴摸着下巴,转头看向一直静静在旁的石如琢,哎?攻玉,你来,来来来。 唔?石如琢还没往前走,葛寻晴就捧着胭脂盒自己过来了。 以前没注意,咱们攻玉这张小脸倒是有些俊俏。葛寻晴一手沾着胭脂,一手捧着她的脸,来试试看这个颜色。 哎?石如琢的脸被葛寻晴抬了起来,忽然与她近距离对视,石如琢眼神慌忙逃开。 葛寻晴注意力却是很快集中在石如琢的唇色上,指腹慢慢将透亮滋润的樱红抹开。 石如琢下巴感到葛寻晴手掌的热度,呼吸都快要停滞了,双唇微张配合着葛寻晴的动作,浑身僵硬到有些发抖。 好看,真好看。葛寻晴往后退了一步,欣赏石如琢的双唇,好适合你啊攻玉。 是吗 感觉嫂子抹也会很合适。老板,要这盒,还有刚才那一沓花钿,以及牡丹却扇。这是我们送去给朋友开业大吉的贺礼,烦请老板包装得妥帖些。 老板是位四十多岁的女子,很热情地应了一声,找来店铺专用的大盒子将其装好,绑上红色的带子,煞是好看。 石如琢对着铜镜要将唇上的胭脂擦掉,她向来没钱打扮,忽然唇上多了这么鲜嫩的颜色,让她很不适应。 不喜欢吗?葛寻晴微微弯下腰,看向她。 也不是石如琢停下了擦抹的动作,就是,感觉不太适合。 很适合好不好?葛寻晴眯起眼睛,你怀疑我的品味。 不是啊,仰光的品味自然好。 那就好。葛寻晴握住石如琢的手腕,将她手抬起来,张开嘛。 石如琢有点懵,听她的话张开了手。 葛寻晴将一个事物拍在她手里,石如琢一看,正是试抹在她唇上的那款胭脂。 葛寻晴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惨了,我买都买了。 石如琢立即摇头:不啊,我很喜欢,但是这太让你破费了。 不会啊。葛寻晴说,我觉得它适合你,就买给你了。 白二娘在一旁看石如琢的脸都红成桃儿了,葛寻晴还在这里没心没肺,看不过去,便安慰石如琢道: 葛仰光就这傻样,也常常送我和长思礼物,你别多想,收着吧。 葛寻晴:傻样?? . 童少悬和家人到了童氏食铺门口,发现门口居然在排队 童少悬想到了今日生意会好,却没想到能好成这样。 她正要往里进,被人拦了下来。 哎哎哎,小娘子,大伙儿都在排队呢,你怎么低着头就往里进?不合适啊。 我童少悬有点尴尬,幸好旁边有一位老顾客替她解围,指着牌匾道: 这位仁兄看着应该是新客,瞧这童氏食铺四个大字,这位呢,就是童少悬,咱们唐老板的夫人,童家四娘子,这铺子的当家之一。 那客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用羡慕的眼神看向童少悬。 童少悬向各位行了个礼,带着阿耶和哥哥姐姐们进屋去了。 之前铺子重新修葺的时候,童府每日都轮着来人干活儿,他们几乎都见过铺子的模样,但今日真的开业了再看,却是完全不同。 难怪门口会排长队,里头被挤得满满当当,人声嘈杂。 两个跑堂的忙得脚不沾地,初春时节头上全都是汗。紫檀在柜台前专注收银,眼珠子都要直了。 童少临和路繁看这情况立即上前要帮忙下单端菜,童博夷则去柜台处,帮着紫檀算账。 童长廷和童少悬往后厨的方向看了眼,里面轰轰的冒着火光,吓得他俩没敢真进去。 唐见微单手拿着一个大勺,面前是她从博陵带来的大铁锅。 火从灶台下冒出来,伴随着滋啦滋啦的油声滋滋作响。 唐见微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锅里,分毫不差地掌握着火候,一番翻炒之后迅速将锅中的肉装出来,均匀码放在几个盘子里。 她头也没抬,正要叫人端菜,却在烟熏火燎之中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 唐见微立即抬头,发现帮她端盘子的是童少悬。 你来了?唐见微一整天都没来得及笑的脸,在看见童少悬的这一刻不自觉地绽放了笑意。 嗯,我散学了。 盘子不用你端,你出去找紫檀让她带你去包房里待着,给你留了位置。唐见微立即赶她,别来后厨,这儿油烟味重,熏到你。 不会熏啊,还好。童少悬询问了这是哪桌客人的菜,要送出去,童长廷帮她接了过来,对唐见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童少悬往回看,见唐见微撑着腰,站在一旁歇息。 童长廷送菜去了,童少悬走到唐见微身边,递给她一杯水。 唐见微回头咦了一声:让你出去怎么还待在这儿? 童少悬没回答她的话,拿出手绢递给她:腰又疼了是不是? 唐见微接过手绢,闻到上面香喷喷的味道,没舍得往额头上抹:可能今天站的时间太久了阿庆!烤串好了,送去六号桌!对,全都是六号桌的!没事,不用担心,今晚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童少悬说:这会儿我给你按一按? 我还得做菜呢。 腰重要还是做菜重要啊?再这么逞强,我可让你回去待着了。 唐见微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笑了起来:咱们阿念是越来越厉害了,呵斥起来也有点吓人了。 你有被吓着吗? 我其实很胆小的。 信你就有鬼。我还记得上次按摩的手法,你转过去?我帮你缓解一下。 唐见微看了一下还未做的几道菜,是凉菜还有烤串,便嘱咐帮厨一会儿替她上了,她带着童少悬到后面的卧房之中。 这处卧房以前是暴家一家七口的居所,唐见微将其改造后粉饰成了简单的白墙,地面上铺了柔软的毯子摆上矮案,案上放了一组茶具,再加上一张床,暂时还没有别的事物。 唐见微身上都是油烟味就没上床,单手撑在床架上,指了指后腰的位置,对童少悬说: 就是这个部位有点酸。麻烦夫人帮我按压一下。 童少悬是想上手,可是,唐见微背对着她又躬着身,这姿势她实在不太方便上前。 你能不能转过来。 这回轮到唐见微好奇了:转过来你怎么帮我按摩后腰? 可以啊。童少悬想了想,张开双臂,等同于拥抱的姿势,你正面对着我,把我当成柱子靠着,我双手自然能绕到后面,为你按摩到位。 啊?可是我现在身上的味道你不会喜欢闻。 在后厨泡了一整日,唐见微知道自己现在可不是什么仙女,浑身的烟火气儿,连她自己都嫌弃。 今日是新店开业第一天,火爆程度可是吓了她一大跳,从早上开始她基本没坐下来过。 刚招了四个人来,本来觉得应该够用,两男两女都年轻力壮,结果刚第一天就差点累脱了形。 看来唐见微有点小瞧童氏食铺的魅力了。 这一整日下来,唐见微自然知道自己身上都是油烟味,不好闻。 她不是很愿意让童少悬闻到这气味。 哎?唐三娘还有包袱?童少悬见唐见微难得别扭,引得她跃跃欲试,就算有味道,那也是你为铺子操持的结果。我没那么不识好歹。 唐见微不过来,童少悬主动上前。 唐见微喊了一声,她身后就是床,童少悬再挤她她就要坐床上去了。 童少悬壮着胆子道:到我怀里或者乖乖躺在床上,你选一个。 唐见微用不解的目光看她:你真的是童长思吗?什么时候学会这些油腔滑调了? 跟你学的。 唐见微: 虽然有赌气和硬撑的成分在,但童少悬的确是有变化的。 嗯?来啊。 在有疑问的时候,童少悬的圆眼睛也会变得细长,少女音在不知不觉中也能往下沉了。 最明显的变化,便是在她张开怀抱时,唐见微感觉自己真的被她包围。 当童少悬强行将唐见微抱住的时候,唐见微感觉心有那么一息狂跳之后,静止了。 靠在我身上。 童少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唐见微刚才说了她可能不会喜欢自己身上的油烟之气,这会儿童少悬偏偏要以最紧贴的方式靠近,带着明显赌气的成分,却也可爱得要命。 唐见微的脸贴在她怀里时,回想了一下来夙县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自己的所作所为,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以欺负童少悬为乐,丝毫不掩饰恶劣的爱好。 可是童少悬却没有嫌弃,虽然不太会直接表露真实情绪,有时候也会被气到口不择言。 而她一直在暗暗呵护着唐见微。 在她面前完全不需要掩饰,唐见微可以肆意妄为,却不用担心真的被她讨厌。 这种可以随意任性的感觉,太让人着迷了。 唐见微安心地靠在她怀中,闭上眼睛将自己交给她,放空一切,稍微休息片刻。 童少悬双手摁在她腰上,没敢使劲儿,问道: 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 啊?没感觉? 穿这么厚呢,怎么可能有感觉,你都摁我衣服上了。 唐见微往后伸手,将衣衫掀起来:进来吧。 ?! 童少悬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进来吧?! 听听,成何体统! 唐见微在她怀里坏笑:怎么啦,不是刚才命令我的童长思了? 童少悬岂能在这儿认输,将双手搓了搓,确定手热乎了之后,伸了进去,贴在唐见微的肌肤上,缓慢地揉捏。 力气并没有多大,但唐见微还是断断续续地发出忍着痛的低吟,眉心也随着童少悬的动作拧了起来。 这里是不是受伤了?童少悬摸到一处小小的凹陷,为什么有两个窝? 唐见微:这是我的腰窝。 腰窝?哦哦,还有这种东西。 嗯唐见微手不知道放哪儿合适,搂住童少悬的话感觉太亲密了,就拉住她的裙边。 童少悬摁到了一处要命的地方,唐见微低低地叫了一声。 疼吗?我需要再轻点吗? 疼是真疼,但是按过之后就好点了。 你这伤分明没有好明白,我要监督你再去瞧瞧大夫。我阿娘认识整个夙县的大夫,我一会儿就去问她。 唐见微在她怀里喘着气,伤处又痛又舒服。 童少悬手中按压的力道一直都很有分寸,直到卧房的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紫檀大喇喇地冲进来喊了一声三。 话音刚落,看见唐见微伏在童少悬怀中,童少悬的手伸进唐见微的衣服里,紫檀后面那个娘字没能顺利说出来,差点闪着舌头。 童少悬被紫檀这天兵降世一般的登场吓得一哆嗦,手中猛地一用力,唐见微当场嚎了一嗓子出来,脸都绿了。 对、对不起!你没事吧?!童少悬立即道歉。 打扰了。紫檀悄然退场保命。 ※※※※※※※※※※※※※※※※※※※※ 唐见微:完了,小丞相还没养出来,我先养了个狼崽子。 童少悬:嗷呜(超凶 【欢乐的背后,却有一个变态在紧盯】 【暂时还没公布真实身份的变态:嗯?下章才能出场?算了,只要能欺负可爱的小娘子,什么时候出场都行。】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00) 第76章 没事吧?过来我看看。 紫檀风风火火地来, 风风火火地走之后,童少悬看唐见微扶着腰瞪她,也不怕被揍, 主动上前要求检查一番。 没事,只不过你一紧张拧到我皮肉了。你说你紧张什么?唐见微没揍她, 但是嘴上过过瘾还是没忘记, 咱们在这儿正经案杌呢,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唔 再说了,在别人看来,咱们是成了亲的正经的两口子!就算真做什么你也没必要慌啊。 噢。 童少悬低着头,不小心捏了她一把就乖乖挨训, 一张巧嘴也不反驳,弄得唐见微训起来都不得劲。 你怎么不说话? 我这不是虚心接受夫人的教育么? 我看你都在心里反驳,不说出来罢了。 夫人英明。童少悬的确在心里过了一遍唐见微关于姐姐妹妹的论调。 夫人还要按按吗? 嗯,再来一次吧,我也不能待太长时间,不然后厨得忙成一团面糊了。 其实这会儿唐见微就应该出去了, 但她实在很贪恋童少悬的怀抱。 想要不费力气地依靠在她怀里, 被她多抱一会儿。 好,来吧。 同样乐在其中的童少悬再次张开手臂,唐见微靠上来, 这回没等唐见微说, 童少悬主动将她衣衫撩了起来, 力道也从小慢慢变大 好舒服啊,阿念 唐见微嗅着她身上的柑橘香味, 拉着她的裙边, 痛处被慢慢缓解, 几乎要在她怀中睡着了。 童少悬心跳得极快,有点儿怕两人叠得这么近,会被唐见微发现她平静的语气之下其实很紧张: 这间屋子朝北,太阴冷了,回头我来添个炭盆子。再加个小浴房吧,让你随时都能洗个舒服的澡。 真的? 真的啊,就和咱们家澡房一样的那种。你不是挺喜欢么? 嗯,我特别喜欢。 猛吸了童少悬的香味一顿,就算舍不得,唐见微也要回去了。 童少悬跟在她身边,一副坚决守护到底的模样,跟她商量着继续招工的事儿。 后厨不能只有你一个人。就你一个人忙活还不得把你累死。 我也想收徒,可是徒弟这玩意儿不是那么好收的。特别是我阿娘传给我的 童少悬听她所说特别在理,认同地点头,顺便将她需要的配菜拿来。 唐见微热油下锅翻炒:我也很想收徒,但是得好好选个良人。 . 宋桥和童少潜来了,童家一大家子在铺子里帮忙,勉强算是应付了第一日的生意。 咱们这个媳妇啊是真厉害。宋桥忙得发髻都歪了,瞧瞧这人!一晚上得多少银子进账啊? 童长廷帮她把发髻扶正:你瞧瞧你,看到银子头发都乱了。之前是谁说阿慎会花钱,盖个茅厕比咱们前厅都气派来着?这会赚自然会花。银子不是省出来的,都是赚出来的嘛。 嘘!宋桥看了一眼,见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后,拧了童长廷一把,你在外面瞎说什么呢!给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俩贪媳妇的银子! 还不是你先说的。 顶嘴是不是?哎,阿慎这腰还没好清楚就为了铺子忙里忙外的,咱们不能袖手旁观。明个儿一早我就去请吴大夫上门来给她看看腰,腰这方面的问题可不能含糊。铺子这边咱们没事就多过来帮帮忙,该招工继续招工,总不能让阿慎一个人累垮了。 好好好,一切听夫人安排。 宋桥看唐见微又回后厨了,心里有点急,想要去帮忙可自己完全不懂庖厨之事,童长廷也是从未进过庖厨之人,甚至阿照一手可怕的厨艺有可能是承自他处,反正宋桥自认做不了美食,也不至于做出一桌子猪食。 怎么办呢? 宋桥正着急的时候,童少潜挽起袖子说: 我去后厨帮帮忙吧。 正坐在包厢内的大伙儿的目光立即齐刷刷地转向她:你?! 你们这是何意?为何我不能去帮忙? 童长廷纳闷:从来都没见过你做菜啊,怎么突然心血来潮? 葛寻晴和石如琢手里拿着根烤串都忘了吃:阿深姐姐和做菜,似乎不太搭 童博夷嘿嘿笑:做菜么我不知道,但说起吃你是真的第一名。你不会是打定注意去庖厨偷吃的吧? 童少临也阻止她:别闹了阿深,好好待在这儿,别去给阿慎添乱了。 嘿!童少潜叉着腰站在包厢门口,原来在你们心里,我就是个除了吃什么也不会的烂泥? 大伙儿异口同声道:是啊。 童少潜: 角落里拿着一杯煎饮的白二娘小声道:那个,我觉得阿深姐姐可以试一试啊。阿深姐姐其实很聪明的,应该没问题。 童少潜哈哈一笑,指着白二娘道:只有阿白有眼光!看到没?你们这些姓童的一个个都没良心,还是我干妹妹懂我!我这就去了! 葛寻晴好奇地看向白二娘:干妹妹?什么时候认的? 白二娘听到这个称呼心都凉了:我没答应过啊?! 难道这就是把她亲娘撞到水沟里的惩罚?! 童少潜到了后厨,唐见微和童少悬都忙得没有发现她,等她俩回过神时,发现童少潜已经炒好了一盘火爆羊肉了。 童少潜用箸夹了一片羊肉入口,抬了抬眉,回头喂唐见微: 来阿慎,你尝尝看,尝完之后替我正名。 唐见微往后一躲,没敢直接吃:这是你做的? 是啊。 你厨艺和你大姐比起来谁更好一些? 拿我的厨艺和大姐相比,这是看不起谁真的很好吃,和你做的没有区别,你吃一下就知道了! 唐见微从来没有想过童少潜居然会做菜,看了一眼盘中火爆羊肉的品相,油光发亮,起码颜色看上去正常,似乎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但有童少临给的深刻印象在前,她还是有点儿怵。 童少潜看天不怕地不怕的唐见微居然不敢吃一口菜她做的菜,也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该难过 我吃吃看。童少悬上来一口将羊肉吞了,边吃边说,如果没有唐见微做的好吃,下个月阿娘给你的零花可就全部归我了。 谁说的?!我可不答应! 童少悬得意地嘿嘿笑,吃着吃着,表情慢慢变得不太对劲。 童少潜见她这副模样,急忙将手伸到她嘴下方:行了行了,如果真的不好吃的话赶紧吐出来,可别吃坏了肚子。 唐见微也有点担心:怎么啦阿念?别吓我! 童少悬在愣了半晌之后,忽然回过了神,将童少潜手里的箸拿过来,又吃了一口。 喂! 吃完之后算是确定了:好吃 童少悬回头对唐见微说:真的好吃,真的和你做的口味差不多。 唐见微咦了一声,也去尝了一口。 童少悬没有胡说,这盘火爆羊肉口感柔嫩,火候极佳,而且用料精准,完完全全是可以直接上桌的杰作。 唐见微震惊不已:也太好吃了,三姐,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 以前我也没发现自己会做菜,不过前段时间不是老吃你做的菜吗?这会儿你忙着外面的事情,没空在家,我又馋得要命,就试着自己做了做,发现吃起来还行。其实我还挺有做菜天赋的,可惜啊,从来没被挖掘过。 童少潜没有被谁这样当面直接夸奖过,而且还是被唐见微这种厨艺上登峰造极的人夸奖,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便说着自夸的话,想要化解害羞之意。 唐见微一把握住她的手:太好啦,之前我和阿念还在为后厨的事情发愁,我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可是在外面招人的话又怕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咱们家里就有一位神厨! 唐见微真情实感地猛夸,羞赧的神情这会儿直接浮在童少潜的脸上: 神厨不至于我就是依葫芦画瓢模仿了一下而已 太好了,以后咱们后厨有能人相助了! 等一下,阿慎,你是想让我直接到后厨来帮忙吗? 三姐有何顾虑? 这个,我得跟耶娘商量一下,毕竟我现在还要去书院。 听到童少潜书院这两个字,唐见微更惊讶了:三姐你有在读书? 我在读书这事儿有这么让你吃惊吗? 唐见微想到童少潜转眼忘记的仲尼曰,陪笑道:不不,一点都不惊讶。 有童少潜帮忙,唐见微轻松多了,食客们也感觉上菜速度快了许多,但是口味上却没什么太大的差异,至少紫檀在收银时听到的都是赞美声,没有任何恶评。 本来还在包厢里吃喝的童家人以及童少悬的同窗们,听说童少潜居然真的在后厨做起菜,一个个下巴都要惊掉了。 宋桥和白二娘同时激动往后厨的方向去一探究竟,白二娘差点又将她老人家给撞飞,赶紧缓了脚步,让宋桥先走 宋桥和童长廷看着三女儿不太熟练,却一心一意掌勺的英姿,双双落泪。 苍天有眼啊,没想到他们女儿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一技之长! 大伙儿围观起哄,笑着闹着,石如琢站在人群最外面,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但只是听着大家欢声笑语,她就开心得不想离开。 石如琢身后站着一个人,她一开始没太留意,直到手腕上缠上了一个事物,她才莫名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根丝带不知何时将她的手腕绑了起来,而丝带的另一头,缠在另一个人的手腕上。 咦?石如琢抬头看向那人,待她看清了那人的脸时,脸色巨变。 你为何! 继续喊啊,如果你想让你的小伙伴们都知道我来夙县的话,尽管叫好了。我倒是想看看童家妹妹今晚能不能安然入睡。 身后那人比石如琢高上一头,前胸紧贴着石如琢,手环在她细细的腰上。 若是别人看见那人的举动,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只会觉得这是一对恩爱的恋人。 石如琢不再往后看,惨白的脸面对着前方,双唇颤了颤,用几乎消失的声音低声道:你想做什么 吕澜心在她的耳尖上用力咬了一口。 石如琢忍着痛,没有吭声。 乖。吕澜心摸了摸她的下巴说,出来。 . 过了亥时,店里的人才渐渐少了,童少潜做菜的兴致还没过,让唐见微出去歇会儿。 唐见微出来喝茶,跟大家聊聊天,童少悬也跟着捞口水喝。 却见葛寻晴在店里来来回回地转悠,似乎在找什么。 怎么了?童少悬上前问她。 攻玉人不见了。葛寻晴纳闷道,刚才还一直在我身边呢。 是不是回家了?这么晚了。 有可能吧。葛寻晴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劲,她要是回家的话肯定会说一声,她不会一声不响就离开的。 . 西市有热闹的主街,也有很少人来往的暗门。 石如琢身后这扇木门已经许久没人开过了,吕澜心将石如琢的双手压在身后,和木门门把绑在一起。 时不时有一些脚步声和谈话声从十多步之外的主街传来,从远及近,又远去。 照亮她们这儿的只有一些远处的灯火,以及安静无言的月色。 这么冷淡啊,我还以为千里迢迢来找你,你见到我会开心呢。 吕澜心今日穿着一身简练的胡服,幞头束得端端正正,但妆也上得很美,一身华贵的长袍,看上去就不像是夙县本地人。 石如琢脸色如冰,看着别的地方,一个字都不说。 吕澜心的目光落在她被自己咬红的耳尖上,抬手摸了摸,问道: 疼不疼? 石如琢依旧没吭声,整个人就像是一座没有魂魄的石雕。 吕澜心解她束裙子的腰带,胡作非为,她也没反应。 哎,真是没意思。吕澜心将手抽了出来,我去找少悬妹妹玩玩好了。 还没等吕澜心走,石如琢就开口了: 你答应过我不会来夙县,也不会再找童少悬的麻烦,你没有遵守承诺。 对呀,我就是食言而肥的人。吕澜心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一只狡猾的猫,以后你会越来越了解我的。 石如琢冷笑:厚颜无耻的猪狗之辈。 嗯,这才像是那日在云遥山拿石头砸我的小英雄嘛。其实我这趟来不为别的,就是想知道你的小字叫什么。看在我这么劳苦的份上,告诉我好不好? 你有病。 还不是你让我害了相思病,你自然要负责。 短短的对话过后,石如琢再次陷入了沉默。 吕澜心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强硬地启开她的唇吻她。 石如琢用力一口咬在她的嘴上,她哎哟一声,停下了强吻的动作。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01) 这么粗暴做什么?又不是没亲过。上次在云遥山你都没咬我。 . 之前在云遥山的某夜,石如琢趁着天黑独自去洗冷水澡出来的时候,被吕澜心拦了下来,在她腰间一点,她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喊也喊不出声,毫无反抗的力气,被吕澜心虏走。 这个女人居然会点穴之术? 石如琢被吕澜心抱入了她的房间,她也没做什么,就静静地看着石如琢的脸,等她慢慢能够活动。 你想干什么!石如琢能说话之后立即远离她,想要开门逃走,发现门被锁死,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 我想你了。吕澜心额头上的伤口鲜艳醒目,每次伤口发痛的时候,我都会想到你,我发现呐我这颗心被你占据了,特别想跟你说说话。 石如琢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 你过来嘛。 你不过来的话,我可要跟着你们回夙县喽。 你,去夙县就去夙县,难道你还能在夙县为非作歹? 别说这种话,我可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为非作歹?但是你们书院的院长倒是和我很聊得来,之前还问我对白鹿书院今年贡生人选有没有想法。我对白鹿书院这届的学子不太熟悉,但是少悬妹妹呢应该是两年后应考吧?到时候我会记得回来跟院长提提意见的。 听到她这番话,石如琢愤怒不已,上前拽住她: 你要阻碍长思仕途?! 看着石如琢气得发红的眼睛,吕澜心开心地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谁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那个转折点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呢? 石如琢气得发抖,指节握得青白:你做不到! 吕澜心哈哈笑:不信的话尽管试试好了。反正最近博陵已经没什么乐子了,闲得我发慌,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吕澜心可以拿童少悬的仕途开玩笑,但石如琢不敢。 她知道童家甚至整个夙县对童少悬都给予了厚望,若是因为自己一时冲动毁了童少悬的人生,石如琢便是恩将仇报的祸星,她会恨死自己。 你,想要做什么?石如琢犹犹豫豫地问道。 吕澜心沉下眼眸,双唇突然靠近。 石如琢惊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立即后退。 吕澜心有滋有味地看着她躲开,而她也没有再逃走,而是站在原地紧握双拳,沉默了半天才问: 你要的就是这个? 吕澜心抬了抬眉,算是回答。 如果,我,配合你是不是不会再找童少悬的麻烦?不会去夙县? 吕澜心想了想说:是吧。 石如琢咬紧牙关,站定了。 过来。 她挪着步子缓缓走到吕澜心面前,吕澜心拍了拍自己的腿,让她坐下。 石如琢只能照办。 那夜是她的初吻,以前想都没想过这种事,却来得这么突然和莫名。 自那之后,吕澜心的确没再找她们麻烦,回夙县的一路石如琢比童少悬还关注吕澜心是否有跟在身后。 如今想来,石如琢恨自己居然会相信这人渣的话! . 吕澜心摸了摸嘴唇上的血,叹气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这么粗暴?看看,又让我见血了。 石如琢双臂用力挣扎,恶狠狠地说:你再靠近我,我会咬断你的喉咙。 吕澜心丝毫不怕她,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事物。 那是一块符牌,上面写着夙县二字。 石如琢目光被那符牌吸引去了片刻。 我真傻啊,看你为少悬妹妹出头,就以为你喜欢她。 你不可胡言乱语!长思对我有恩且已经成亲,我只是将她当做恩人! 是啊,我现在知道了,你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另有他人。 石如琢疑惑地看着她。 葛寻晴,是叫这个名字吗? 吕澜心的话让石如琢心里一震,匆忙低下头: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葛寻晴,葛仰光,县丞家的女儿,你的同窗。之前被她搂一下那娇羞又幸福的模样,和我眼前的这是一个人吗?我可羡慕坏了。 石如琢彻底慌了,用力挣扎,甚至想要叫喊。 吕澜心上前用力捏住她的下巴,阻止她开口,将符牌拍在她脸上: 知道你这种乡下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好心告诉你,这是你们夙县县令的符牌。我只不过随便找了个借口,他就亲自将符牌送到我手里,我也很为难啊。有它在手,现在整个夙县都是我的,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那个葛寻晴的县丞父亲,我可以随意找个祸事给他背着,全家流放充军。再给你解释一下流放充军的意思。县丞一家男的去干苦力或者上前线当替死鬼。女的呢,也可以干苦力,但是更有可能会充入军中成为军妓。军妓你总该明白了吧,那日子你可以想象一下。每日迎来送往起码三十个人以上,正常人大概一个月就废了吧。嗯?这就哭了?哎,我只是说一下可能性罢了,又不是真的已经这么做了,居然把你吓成这样,看得出来你是很喜欢她了。 是我的错是我招惹的你,你想要怎么做尽管向我来。石如琢眼泪流到吕澜心的手背上,顺着她的手背往下滑,不要伤害她 吕澜心凝视了她哭泣的脸庞片刻,吻了下来。 这次石如琢没躲也没敢再咬她,因为哭泣的缘故呼吸变得十分困难,嘴又被堵着,快要窒息的感觉让她万分难受。 你的小字? 小字石如琢脖子被咬得发痛,深吸了一口气,小字是,阿器。 哦?比我想象的还可爱。你说你何必呢,早点告诉我又何必受这种罪?看看这唇上的胭脂,一点都不适合你。我帮你擦掉了。 石如琢压低着声音抽泣,被折磨着,还要分出一丝精力注意外街的动静,不敢出声,害怕会被出来找她的葛寻晴发现。 ※※※※※※※※※※※※※※※※※※※※ 吕澜心会是从夙县到博陵主线上的一个重要反派。 本文总体是轻松的,但是少女们总有到博陵,进入官场的一日,算是一个预热吧。 第77章 童少悬和葛寻晴白二娘在西市走了六条街, 依旧没寻到石如琢的影子。 童少悬提议去她家问问,看她回家了没有。 但是别直接问六嫂,就找个借口看她回去没有, 以免让六嫂担心。 好,走走, 咱们现在就去! 她们正要往石如琢家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前方有个人和石如琢很像, 她们立即上前, 发现真的是石如琢本人。 你去哪儿了?可急死我们了! 石如琢回头看她们,见她们没有责备的意思,脸上尽是关心之意,石如琢抬起僵硬许久的嘴角,笑道: 铺子里人太多了, 我出来透透气。 童少悬皱眉:真的没事吗? 石如琢将手腕又往袖子里缩了缩, 没看童少悬的眼睛:真的没事, 有什么事呢?我这就准备回家了。晚安诸位。 石如琢微笑着转身,独自往前走,走得很慢。 葛寻晴看了看白二娘,白二娘和童少悬的表情一致, 葛寻晴点了点头, 快步上前走到石如琢身边说: 我们送你回去吧。 嗯?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不远。 走吧。童少悬跟上来,站在她另一边, 白二娘走到前方开路,三个人沉默着, 与她同行。 石如琢的眼神有些直, 走到她家门口, 确定再走两步就能进家门了,在石如琢的一再劝说下童少悬她们才愿意离开。 走了半条街,葛寻晴啧了一声,率先停下脚步: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你们发现了吗?她眼睛都肿了,她是不是哭了? 童少悬:她一定是遇到事儿了,但是不太好开口跟咱们说。 白二娘:她性格一直都很内向,就算现在跟咱们走得近了一些,心里的事儿不问的话她也不会主动说的。 葛寻晴想了会儿,对童少悬和白二娘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去找她聊聊。咱们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弄得她更不好意思说了。我和她聊完之后再转告你们,要真有什么要紧事儿咱们再一块儿想办法。 嗯,也好。童少悬白二娘赞同,那我们在这儿等着。 不用,你们先回去吧,也不早了。明天书院里见面聊。葛寻晴还没说完就往回跑了,转眼不见人影。 . 葛寻晴才走了几步,就看见石如琢站在路边的黑暗之中,没回家。 攻玉。 葛寻晴上前小声唤了她一声,把她吓了一大跳。 怎么啦,怎么不回去?葛寻晴将声调放得更平缓一些。 你为什么石如琢发现此时只有葛寻晴一个人。 我担心你有心事,就把她俩轰走了,回来看看你。没想到你没回家。 我没事啦,真的。石如琢笑道,屋里太闷,我想在外面透透气再进去。 嗯,那正好,我陪你去河边走走呗? 现在? 是啊,你不是想透透气?河边那儿不仅有气还有风呢,你想怎么透都行。走吧,河边开阔,有什么事儿被风吹一吹,也能好受点。 葛寻晴不和她来来回回,直接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去河边。 石如琢看着葛寻晴和她握在一起的手,被割得满是刀口的心神奇地瞬间愈合了,重新跳动了起来 石如琢家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河堤开阔,阿娘卖包子的时候她常带弟弟来这儿玩,在这里她可以让弟弟自己奔跑。 她很少在夜里来河堤,觉得阴森森的很恐怖。 没想到河堤这儿有一条木栈道,到晚上时栈道上挂着纱灯,映在河面上,挺美的。 石如琢坐在石阶上,双腿并得很紧,下巴习惯地搭在膝盖上,葛寻晴不开口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那个胭脂啊。葛寻晴一向是交际高手,再沉闷的场面她都能游刃有余地打开。 不啊,我很喜欢的。石如琢迅速回答。 哦,我看你抹掉了,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一瞬间,吕澜心身上浓郁的花香味和她的声音冲进石如琢的脑海。 看看这唇上的胭脂,一点都不适合你。我帮你擦掉了。 石如琢的下颚还在发痛,想到这个人的所作所为,石如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自己的手背抠破了。 对不起,仰光。 嗯? 石如琢眼神发直:你送我的胭脂,我不小心弄丢了 . 从后腰摸索着绕到前面,吕澜心从石如琢身上摸出了一盒胭脂,瞧了瞧,笑起来: 看看这乡土味的颜色,的确是你们这些乡下人会用的。葛仰光送你的吧?我看你在胭脂店收到它时可开心得要命。阿器啊,你什么时候能对我像那样笑一笑?嗯?笑一个吧? 笑得好难看啊,我要同款笑容,差一点都不行。 算了,太丑。你还是哭着求我的时候比较可爱。 吕澜心松开手,石如琢眼睁睁地看着她将葛寻晴送的胭脂丢到地上,碾碎。 石如琢心里犹如被扎了一刀,盛怒的狂躁让她大力挣脱了束缚,猛地蹿起来一脑袋撞向吕澜心。 吕澜心刚刚结痂的额头伤口当场被她撞开裂,血又流了一脸。 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石如琢已经不见了 .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它 石如琢将脸埋到膝盖里,压抑着哭声。 别哭啊,本来仰光就在担心,在她面前哭的话她一定会担心的。 石如琢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哭别哭,快点好起来! 一只手搭在她手背上,慢慢地帮她顺着。 葛寻晴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呢,谁都会遇到烦心事吧?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大声哭好了。这儿就我,哭得多大声都没人笑话你。 石如琢后背猛地起伏了一番,眼泪不住往外涌。 她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害怕吕澜心还会回来找她。 不,吕澜心肯定会再来找她的。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她不想和那个人发生任何事,一点都不想,她讨厌她的触碰。 石如琢哭了多久,葛寻晴就陪了她多久。 直到石如琢的情绪稍有缓和,葛寻晴给她递了手绢。 谢谢石如琢接过手绢,闻到上面有淡淡的香味,这种淡香她很喜欢,让她躁动又慌乱的思绪渐渐被抚平。 准备好了吗?葛寻晴露出贼贼的笑容,我给你变个戏法。 什么? 锵锵锵锵!葛寻晴忽然又拿出了一盒胭脂,和之前送给石如琢的那盒一模一样。 石如琢看呆了。 我帮你找回来了。葛寻晴将胭脂盒放到她手里,尽管丢,没事儿。你弄丢几次我就给你变回来几次,小事一桩。 石如琢眼泪还凝在眼眶里,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胭脂,难以置信。 其实这盒是葛寻晴买给自己的,当时她就买了三份,一份送唐见微当开业贺礼了,一份给了石如琢一份自己留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02) 没想到石如琢会因为丢胭脂的事情这么难过,葛寻晴心里也不舒服。不就是一盒胭脂么,这孩子,也太让人心疼了吧。 谢谢 石如琢紧紧握着胭脂盒,望向葛寻晴的脸,心里的感动和震撼难以言喻。 她从小受人白眼和嘲讽,尊严早就被踏得稀烂。 她是路边的一块石头,无人在意。 直到遇到葛寻晴。 其实石如琢很早以前就对葛寻晴有好感。整个书院只有葛寻晴主动跟她说过话。石如琢在心里数着,一共说过六次,两次在走廊,两次在后院,两次在学堂里。 每次对她说话都带着可爱的笑容。 葛寻晴是照进她人生中的第一道耀眼的光,第一束让她感觉温暖的阳光。 她绝对不能让葛寻晴受到任何伤害。 童少悬也一样。 对她好的人,她要用命去守护。 胭脂盒再次回到石如琢的手里,石如琢将它牢牢握紧: 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它。 . 童少悬和白二娘聊着石如琢的事情往回走,快要走到店铺时,发现唐见微站在这儿不知道多久了。 你怎么在这儿?童少悬快步走向她。 白二娘很识趣地告辞离开,唐见微说: 三姐和耶娘让我回去睡觉了,将我赶了出来,不让我再干活儿。 童少悬噗呲一笑:你累了一整日是该歇着了。腰怎么样?还难受吗? 还好。唐见微抻了抻身子,看上去并不像还好的样子,肯定还是不舒服的。 那店关了? 没,你三姐说她已经将菜单上的菜学了个干净,能够一人支撑起整个后厨了,没我也没多大事。阿娘她们说跑堂收银的事儿交给她们,让紫檀也先回府歇着了。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学会,我三姐吹牛呢? 她学的是真快,以前都没发现她有这天赋。要是早发现的话,说不定这会儿后厨真的可以直接交给她了,我也落得清闲。 你没跟紫檀一起回去,在这儿做什么呢? 唐见微瞄了童少悬一眼,略略提高声音说: 我自然是在等你啊。 等我? 你一声不响跟着葛寻晴她们出门去,也没跟家里人说去哪儿,我问阿娘她也不知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么?大晚上的在外面乱窜,今日可不宵禁,夜里什么人都有,你这娇娇嫩嫩的小娘子别给坏人拐跑了。 什么娇娇嫩嫩,我有武器防身,你大可放心。 唐见微迈着步子往景阳坊的方向去,小声嘀咕:我怎么可能放心 童少悬跟上来:你在说什么? 说你是只傻乌龟! 这回轮到童少悬嘀咕了:成天乌龟王八的往我身上按,你可知我们夙县叫什么样的人为乌龟么? 什么样的人? 你都不知道还胡说! 我只知道在博陵,小乌龟小王八都是爱称。 你当我傻?那这爱称以后我也给你用上如何?以显示我对唐见微姐姐的尊敬。 唐见微捂嘴笑:咱们阿念妹妹的小脑子怎么转得这么快呢?快跟姐姐说说,乌龟王八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真要知道? 看在我在这儿等你半天,喝了一肚子西北风的份上,告诉我吧? 今天有点儿倒春寒,中午那会儿见着了阳光,晚上又开始起冷风。 刚才童少悬在外面走这么一圈,就算里面穿着保暖的袄子外面还披着一件披肩,依旧能感觉到冷风的穿透力。 唐见微这个爱美的博陵千金早早就穿上了春装,就一件薄薄的襦裙,从庖厨出来之后外面再搭个飘逸的披帛。仙是真仙,就算身上沾着烟火气儿也像是刚给王母娘娘做完饭的仙子,可这行头往夙县春夜的街头一站,还是能被吹到打抖的。 你等了多久啊?童少悬走在唐见微身后,默默将自己的披肩脱下来。 没多久唐见微正想要在这话后面接一句也就几炷香的时间吧,忽然感到肩头一沉,整个人被温暖笼罩,童少悬的披肩搭在了她身上。 唐见微眼睛圆了圆,嘴角有不想压抑的笑意往上浮: 这么会照顾姐姐啊? 自然。童少悬里面穿着一身和她平日里风格不是很相符的藏蓝色襦裙,慢慢踱步,看着别的地方说,本来就有三个亲姐姐要照顾,现在又多了你一个,照顾起来还是挺顺手的。 童少悬口口声声都在借着唐见微所说的姐妹关系闹她,肯定还是在赌气,可唐见微觉得童少悬赌气时也很可爱,和生气时的可爱不是一种可爱,都挺甜。 乌龟王八,在我们夙县这儿的意思就是家里的妻子在外面有人了。童少悬双手交叠在一块儿,走得笔直,所以这称呼可别随便叫,骂我也是骂你自己。千万别再乱说了。被别人听到真要被笑话死。 原来如此。唐见微思索着,那我给你再起点什么别的绰号合适? 你就不能不起? 唐见微披着童少悬青灰色的披肩,步伐缓了些,刻意与她保持并肩而行。 童少悬好像没留意似的,但之后她的步子也调整了些,归家这一路至始至终二人都没再岔开。 唐见微没再问,但是童少悬主动说了之前忽然离开是因为何事。 石如琢?唐见微又听到了这个名字,最近这个名字似乎常常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让她越来越在意。 嗯,她好像遇到了一些事,但似乎不太愿意跟我们说。 不说的话基本上会有两种原因。她觉得跟你们说也解决不了,所以不说。或者是这些事本身因你们而起,不想让你们担心所以闭嘴。你觉得是哪种可能呢? 唐见微暗中留意童少悬的表情变化。 我觉得童少悬小眉头拧了起来,严肃道,会不会是因为吕澜心的事? 吕澜心?唐见微倒是没想到,你不是说她没跟着来么?而且她娘在知道她犯浑之后,不是也很生气?不可能还将她放出来吧? 嗯,吕姨姨听到这事儿的时候的确很生气,不像是做做样子。 我给你说,别对吕澜心她那两个娘抱太大希望。 啊?你也知道她的事? 知道啊,她们吕家可是博陵新贵,吕澜心在博陵府女官圈子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不过我听说过她的名号,对不上她的脸。这吕澜心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互市监丞,两个娘都是四五品的大官,这鸿胪寺早就是她们吕家的囊中之物,回头大鸿胪的位置肯定会让吕澜心接手。而吕澜心另一个母亲,便是博陵澜家长女。这个澜家长女是出了名的疼爱女儿。而且你看看吕澜心的名字,这个女儿可是她俩的心肝宝贝。 澜家? 这个澜家在博陵也算是世家豪族,将相辈出,不好招惹。 童少悬陷入了沉默。 所以,石如琢为了你惹上这个吕澜心,即便这回不是因为吕澜心的事发愁,往后她也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石如琢学业如何? 她一直都名列前茅。 若是她也得了禄位进入中枢,只怕会更招吕澜心的眼,日子怕是不好过。唐见微看向童少悬,你有想好要怎么帮她吗? 唐见微的话让童少悬陷入了沉思。 唐见微看童少悬在认真想别人的事,心里有些微微的刺痛感。 童少悬果然是挺在乎这位同窗的吧?这位同窗是不是对童少悬也挺有意?不然不会因为她得罪京官。 这不是件小事,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可是之前唐见微说过再纳一位的话让童少悬气了好久,认真跟她说过不要再讲这等胡言,唐见微不想再招惹她,压抑着想要胡闹的情绪,独自不爽着。 我还没想好,但吕澜心的事因我而起,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童少悬相当认真地说。 嗯是啊,挺好。唐见微呵呵地笑,咱们阿念就是这么有担当。 中枢我一定会进去的,想要踏上仕途之路必定充满险阻,如吕澜心之流不会是个别,我不可能遇到了便逃。如同三娘你之前说过的,想要让更多人听到我的声音,就要努力站到更高的位置。只有站到高处才能匡扶正义,实现心中抱负。 唐见微接她的话:才能保护好你的朋友。 童少悬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唐见微心都快要被她堵没气儿了,童少悬跟了一句: 以及为唐家伸冤。 唐见微: 我希望能以一己之力,让世间少一些不平事。而三娘你本该是快乐的。我希望能将原本属于你的快乐人生还给你。 两人回到童府沐浴之后,唐见微终于洗掉了一身的油烟味,回到卧房时,发现童少悬在案前用功。 你在写什么呢? 我在着手准备我的文集,到时候去了京城方便行卷一事。 这么晚了还忙活? 还好,只差一点了。要不你先睡吧。 嗯也好。唐见微钻进床铺,微微颤抖了一番。 童少悬听到这动静,忽然想起唐见微怕冷,匆匆将之前想到的几个要点记下之后将笔放下,熄了案上的灯,抱着汤婆子也上了床。 你不是还要一会儿吗?唐见微看见童少悬来了,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 你腰还难受吧?我给你按一会儿,然后,然后就抱着你睡。 唐见微看她不自然地说着让人心窝都暖和起来的话,瞧她的眼神更不舍得离开。 不用按了,后来都是你三姐在掌勺,我就在一旁指手画脚,没累着。你抱着我睡就好。 噢童少悬躺好之后,看着帷帐说,来吧。 你这是什么姿势什么表情,跟要英勇就义似的。唐见微将被子掀开,熟练地滑到童少悬的怀里。 童少悬已经准备好了一只胳膊让她枕着。 此时唐见微和童少悬都不想去思考她们俩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什么姐妹,什么友人,什么该不该亲密。 童少悬只想抱着唐见微,轻轻地按摩着因为保护她、操持这个家而酸痛的腰部。明天必定不能让她再操劳,她希望所有的痛苦能远离唐见微。 无论会遇到什么事,此刻此刻只要在她怀中,她就要好好呵护唐见微。 她没法克制心里想要对唐见微好的冲动。 童少悬的温柔将唐见微身上的疲倦和醋意慢慢洗去。 唐见微当然知道童少悬心思单纯,对同窗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但就是忍不住地想和她靠得更近,更要证明自己对于她而言,与旁人不同。 应该是不同的吧。唐见微拉着童少悬中衣的衣角,在她怀里温暖地慢慢睡去 除了她以外,还有谁能够占据童少悬的怀抱? 唐见微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童少悬确定她睡着之后,悄无声息地抚摸她的头发,慢慢地,延伸到她的脸庞。 唐见微的皮肤好细腻,就像是刚刚绽放的桃花花瓣。 今早桃花都开了,从山路到书院,全都是粉粉白白的桃花之海。 她站在花海之中,轻轻抚摸了桃花的花瓣,小心翼翼,生怕一用力就会将娇嫩的花朵揉碎。 当时指尖的触感就让她想到了唐见微的肌肤。 和孟春之花一般灿烂美丽,又让人疼惜的唐见微 唐见微陷入了安稳的梦境之时,童少悬从床上起身,将自己的被子叠好,代替自己给唐见微抱着。 童少悬回到案边,将油灯重新挑明,继续整理思路,眼中藏星稳稳落笔。 大千世界汇聚在她的笔尖,她聚精会神书写文章,书写她和唐见微的未来。 ※※※※※※※※※※※※※※※※※※※※ 童少悬:不用客气,这都是猛1(我本人)该做的。 唐见微: 第78章 第二日早上唐见微在被窝里醒来, 但是怀里的感觉却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什么时候童少悬的身子变得这么宽了? 唐见微立即往下摸,腰呢? 唐见微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睛,发现自己抱的根本不是童少悬, 而是童少悬的被子, 此时唐见微正和被子上的牡丹花面面相觑。 阿念? 唐见微揉着眼睛支起身子, 环视安静的卧房,发现童少悬居然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晨光从窗户透进来一些,照在她窄窄的后背上, 不知道她在哪儿睡多久了。 还是说昨晚根本就没在床上睡? 唐见微心里一惊,立即下床,拿了毯子和披肩先将她罩住,再轻声唤醒她。 阿念?阿念? 嗯?童少悬慢慢睁开睡成好几层眼皮的眼睛, 显然对自己为何会在案上醒来也很疑惑。 你怎么睡在这儿了?非得冻出病来!唐见微语气有点儿急。 我,怎么睡这儿了? 我问你呢! 喔我昨晚临睡之前想到了一些要点, 怕不记下来就忘了。没想到提笔就困,还困到昏迷,就睡这儿了。 最好是。你夙县神童还有能睡一觉就忘的事儿?提笔就困?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唐见微将她的手夺过来, 你看!手凉成这样!过来给我脑袋顶一顶,有没有发热!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03) 好凶啊唐见微童少悬说, 我被你一碗碗药膳调理出的铮铮铁骨, 哪有这么容易被摧毁。 少来。唐见微捧着她的后脑勺, 让她无处可避,与她脑袋贴了一贴,确定没有发热的迹象, 略有安心, 你底子差得很, 别以为长高了一些就可以胡作非为了。要是真的生病, 有你难受的时候。 不会啦,看我脑门的温度和你一样,我也没任何不适。 唐见微用刀眼看她。 好嘛,以后我好好进被窝里睡就是了。昨晚真是个意外。 唐见微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我枕得你不舒服,所以你才跑走的?那回头我睡觉老实点儿就是。 不是啦,你胡想什么!童少悬急了,都说是意外了!就是昨晚看你睡着了,但是我一直没找到睡意,想到一些事情睡不着,就起来继续看看书,写写文章。虽说我在夙县有些名声,可大苍多少州县又有多少能人?若是器满意得不思进取,两年之后的应试只怕会一败涂地。 原来我们童长思也有为学业焦虑的时候。唐见微帮她把披肩拢了拢,想到昨晚她说过要让唐见微过上和曾经一样快乐的日子,唐见微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刚刚起床还未上妆的唐见微配上这种笑容,不妖不艳,只有少女的娇柔和甜美。 童少悬看着这样的她,眼神有点直。 是啊,唐见微也只比她大两岁罢了。 反正我不是因为别的才离开被窝的,你放心好了。童少悬目光落在还被唐见微握着的手上,嘟囔了一句。 我还以为我太沉了呢。唐见微有些不想太快结束话题,随意说点儿什么,继续握着童少悬的手。 你还沉?你都快要瘦成骷髅了!成日给别人做好吃的,你自己倒是吃点啊。 你又凶我,童长思! 我这还叫凶?没你一半凶。别转移话题,从今天开始我要监督你进食,我吃多少你也要吃多少! 我哪有这个时间 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总有一天会病倒。不行,这事儿我说了算。 啊? 还有,今天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大夫给你腰看明白了。什么时候腰伤好了什么时候再动弹。 胡说什么呢,我休息了店铺怎么办?刚刚开业 童少悬不容她反驳:店铺的事我会和阿娘和三姐商议,你若是乖乖听话将病养好,去店里看看,当个甩手掌柜也无妨,但绝不能操劳。我们会尽全力将铺子撑起来,等你完全好了再回去不迟。若是实在不行就暂时歇业。 童长思!你也太胡来了,你 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童少悬坚定道,当我是妹妹也好,但你嫁到我们童府,嫁给我,我就要对你负责。我自然记得刚见到你时你是何等英姿勃发,为何嫁到我们家就这伤那伤的?其他的事情可以商议,但你腰伤这事儿我就任性地定下了,无论你说什么都不改,绝不。 唐见微聆听着童少悬难得的霸道发言,握着童少悬手的掌心滚烫 谢谢你,阿念。 坐在矮案边,等着唐见微和她吵架的童少悬,没想到架没人跟她吵,倒是被抱住了。 唐见微双臂圈着她的脖子,紧紧将她揉进怀中。 唐见微,你做什么童少悬被她这个拥抱弄得有些醉。 没有耶娘也没有旁人看着,这是唐见微私下第一次这样抱她。 不是姐姐,也不是其他任何身份唐见微在她耳边说,这是作为妻子的拥抱。 谢谢阿念这么疼爱我。那我今日就安心休息了。 . 宋桥请的大夫一早就来了。 童少悬和紫檀她们在切羊肉的时候,宋桥领着大夫过来帮唐见微看腰。 这是夙县有名的女大夫,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 童少悬过来跟大夫打了招呼之后,大夫进屋之后没多久,就听到唐见微的惨叫。 怎、怎么了?童少悬手里还拿着把刀就杀到了卧房门口,宋桥出来说: 别担心,是大夫在看她腰伤情况,刚下手按了一下,还没使劲儿呢阿慎就猛嚎一嗓子。哎,估计是真疼厉害了。我会让大夫轻点儿的,你把刀先放下,别激动。 童少悬还是不放心,在门口哼哼唧唧半天,唐见微只好对着门口说: 我没事阿念,大夫说需要将我淤堵的经络舒展开,肯定会疼一点,不过痛过就好了,我忍得住。 童少悬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是么,那就行 紫檀在一旁看着,摇了摇头。 按个腰而已就紧张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娘临盆了呢。 这大夫的确有些厉害,上手按了半个时辰又上了药,唐见微舒服得午间睡过去了,饭也没吃。 等她醒来时,感受了一下腰间,只有一丝酸意。 神了神了。 唐见微肚子饿得咕咕响,正要下床去庖厨煮点儿吃的,童少悬端着个木托盘进来了。 看到唐见微要下床,立即喝止: 不许动! 唐见微: 就在床上待着,你要拿什么我给你拿。 我没想拿什么,饿了,就想吃口饭去。 那正好,我提前给你老人家拿来了。瞧。 童少悬将托盘放在案上,将菜一一亮相。口水鸡、烤羊排以及肉丸菌菇汤,看上去还挺像回事的。 谁做的?唐见微吃惊地问道,你? 我倒是敢做,就怕你不敢吃。 不会是你大姐做的吧? 没有礼数。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我至于拿大姐做的菜来毒你? 到底是谁没有礼数?难道是你三姐做的? 是啊,三姐已经去店里了,我去铺子里点了这几样菜带回来的。 店里怎么样? 有条不紊,白天人也不算太多,还有紫檀和我的烤串机帮忙,你就放心吃饭吧。 唐见微就要下床,又被童少悬阻拦: 都说了别下床,忘了大夫怎么交代的了? 那怎么吃饭啊? 就在床上吃。 可是,万一弄脏了 早为你准备好了。 童少悬从橱柜之中抱出一条毯子,让唐见微坐起来,腰后垫上从大夫那儿买来的护腰枕,毯子铺在唐见微的腿上,随后拿了个小木板过来,双手一展,小木板变成了一张矮案。 将矮案架在唐见微大腿之上,正正好。 行了。童少悬晃了晃矮案,确定矮案够稳之后,将饭菜都给唐见微端了上来。 唐见微看着童少悬忙忙碌碌的身影,一种坐月子的感觉油然而生。 吃吧。童少悬将饭菜放好,就要往外走。 你上哪儿去啊?唐见微叫住她,你用过午膳了没? 用过了!我去把一会儿要带去店里的东西拿出来。童少悬都已经跑出去几步,又跑回来,警告唐见微,不许动啊,等你吃完我回来收拾。 唐见微:你在案边睡了一晚,别这么操劳了!脑袋有没有热啊?水喝了没有?给我回来! 唐见微话还没说完童少悬就蹿没影了。 看出来还是挺有活力的,应该没生病吧? 唐见微一边进食一边还在想着童少悬的事儿,不禁感叹,自个儿可真是个劳苦命。 童少悬将调料装到包袱里,丢到了小绵羊之中后,回来帮唐见微收拾碗箸。 吃饱了吗?好吃吗? 好吃。唐见微说,你还要去店里? 是啊。 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不行。童少悬果断拒绝。 我真的不痛了!唐见微拉着童少悬的衣角,可可怜怜地说,而且我去也不操劳,就让我去看看,走动走动!闷在这屋子里我快无聊死了! 童少悬弯下腰来,对她温和地笑。 唐见微马上就要下床,童少悬立即变脸: 说不行就是不行。大夫说了要静养,你不可胡乱动弹! 阿念求求了。我真的只是想走一走。 你这个狐媚子!别对我撒娇!童少悬立即扭过头去不看她,我绝不心软! 童少悬端着碗箸绝情地离开,唐见微哀叹一声倒回床上。 她是真的闲不住,从小就不愿待在闺房。而且她是真的惦记铺子里的事儿,总觉得不是经由自己手的事情,都有被办砸的可能。 但是 被童少悬照顾的感觉又太让她沉迷了。 唐见微趴在童少悬的枕头上,还残留着一些她的香味。 唐见微嗅着这熟悉的香味,面颊上渐渐有了热意。 阿念硬气时和软绵绵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滋味,软绵绵的时候可爱,硬气的时候直教人骨头都酥了 可真让人喜欢。 . 童少悬去铺子里了,交待了秋心和季雪时不时过来瞧瞧,看唐见微有什么需要。 唐见微这一整日就在吃吃睡睡中度过。 到了晚上的时候,实在闲不住,也的确是想童少悬了,下地活动活动,发现腰挺松快的。 景阳坊距离西市不远,唐见微慢慢散步过去,到了童氏食铺门口,发现铺子门口排着队,里面人声鼎沸,生意依旧好得很。 唐见微往里张望,发现童少悬和童家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帮忙,这都要招呼不过来了。 还是得多招点人啊。 不过铺子暂时可以不用扩建也不用开分店,得让童氏食铺再紧俏一阵子。 唐见微双手背在后腰处,开开心心轻轻松松地转悠着,享受宠爱之下的清闲。 . 说起来也是稀罕事,童少悬在案边睡了一夜,居然没有任何头疼脑热的毛病,就连宋桥都说惊叹,阿念不仅长高了身子骨都好了。以前天刚黑她就犯困,如今熬夜都难不倒她。 全都是阿慎药膳的功劳,阿慎可真是活神仙。 童少悬心里乐开花我活了,我是真活了,以后想怎么浪都行了。 唐见微的腰养了几日,感觉好多了。 童少悬却依旧不让她操劳,怕旧伤复发:大夫说了,怎么着也得十日。这十日你若是真的想去铺子里,也可以去转转,但就在一旁指导就好,其他的就交给我三姐。三姐她最近可是对掌勺一事入了魔,十头牛都拖不回来。我阿娘也说了,难得她找到喜欢做的事儿,就让她去做做吧。 食铺开业的菜单是唐见微一早就定好的,全都是快手菜,简单,其中大多数都是她曾经给童家人做过的,所以童少潜一学就会,唐见微只要在旁稍微点拨一番就是上桌的水准。 童少潜在庖厨之事上的确有天赋,比之乎者也让她着迷多了。 童少潜为了这事儿跟书院请了假,甚至去和耶娘聊了许久。 宋桥和童长廷第一次看到三女儿这么认真地说一件事: 我是真的很喜欢做菜,比去书院有意思多了。我不是读书的料,考取功名恐怕是没指望了,如今我找到了擅长之事,喜欢的事,阿耶阿娘,让我试试吧 宋桥和童长廷心里几多感慨也颇为欣慰,要知道她们之前已经做好了养着三女儿一辈子的准备。 谁能想到呢? 天生我材必有用。 宋桥对她说:这事儿只要阿慎同意,我们自然没话说。 童少潜尖叫着去找唐见微,唐见微握着她的手说: 当然好自然好!三姐愿意来分忧我可开心死了! 童少潜兴奋万分,捧着唐见微的小脸在她脸颊上猛亲一口,抱着她开心地乱跺脚。 咳!路过的童少悬看到这画面差点把手里的机理图给揉碎,斜眼对童少潜说,注意点影响。 童少潜还就抱着唐见微不放了:注意什么影响?我自家妹媳我想亲就亲想抱就抱。羡慕吗? 你有病!童少悬涨红着脸辩驳道,这还是我媳妇呢! 童少潜嘻嘻笑:哦,你媳妇,我倒是忘了这事。那你抱一个,亲一个啊。 唐见微被她说得也臊得慌:三姐,说什么呢,别闹了。 童少潜就不放开她,唐见微也不好一掌劈晕她,回头向童少悬求救。 童少潜是打定了主意这个脸皮薄的妹妹肯定会被她气走,谁知童少悬真的上前来,握住唐见微的手,将她带到自己怀里。 就算抱就算亲也不给你看。走,阿慎,咱们回房。 童少悬拉着唐见微就走,唐见微跟在她身后心里小鹿疯狂顶撞 回到房内,童少悬将手中的机理图一放,听见身后的唐见微问她: 你刚才叫我什么? 嗯阿慎。童少悬回头,挺镇定的,但是靠近唐见微这侧已经变得血红的耳朵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可以这样叫你吗? 唐见微心内翻着花地甜:可以啊,随便你怎么叫都行。反正我是你媳妇。 童少悬被她这么一说更臊了,眼神都不知道该落到什么地方才好。 不是说要抱?还要亲?唐见微可太喜欢这样的童少悬,继续逗她。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04) 你惦记这事儿呢?童少悬抬起右胳膊,手指并在一块儿,往自己的方向扇了扇,那,你过来。 还以为童少悬会被她逗得继续害羞,谁知童少悬居然已经学会以退为进了! 唐见微才不过去,对她哼了一声: 你也是我媳妇,你怎么不过来? 说完没等童少悬真的动作,唐见微迅速拿起澡盆子溜去冲澡了。 童少悬看着她逃走的小身影,摁住狂跳的胸口。 很好,撑过来了。 唐见微,我确定了,其实你就是一只琉璃做的假老虎!一摔就碎! . 第二日要去书院,但是前一晚唐见微又爬到童少悬的怀里赖着要她的体温,童少悬抱着她,两人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睡得太晚也睡得太舒服,等季雪来拍门的时候,童少悬发现已经快到正午了。 怎么这时候了?!童少悬擦了擦嘴角赶紧起床。 唐见微也要起来:我给你做点吃的 童少悬立即阻止她:来不及了,我不吃了直接去书院!今天还有测考呢!啊啊啊完了! 季雪瞧她匆忙洗漱火急火燎地出门,也觉得新鲜: 以前四娘若是睡到这个时辰,必定装病索性不去书院,今日却惦记起测考来,实属难得。 唐见微想了想季雪的话,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 一个半时辰之前,葛寻晴沿着山路往书院门走的时候,正好遇到石如琢。 石如琢哎?了一声,过来和她并肩而行。 这么巧?葛寻晴打着呵欠全无形象地跟她打招呼。 是啊好巧。石如琢手里握着书卷,嘴角掩不住笑意,就算在附近溜达了两炷香的工夫,也觉得值得了。 石如琢特意等着葛寻晴,但真的见到她本人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会低着头猛走。 幸好葛寻晴唠唠叨叨什么都能说,从今日天气说到先生们的坏话,全程下来葛寻晴嘴都说干了,石如琢在旁一个劲点头,说什么都拼命附和。 哎呀。葛寻晴感叹,攻玉,我说什么你都这么认可,真是我的知己。 那是因为仰光你说得都对。 葛寻晴正要再说什么,有四五个同窗喊了一声仰光,葛寻晴跟她们打招呼,一帮子人呼啦一下冲过来,叽叽喳喳地把葛寻晴带着往前走,石如琢被隔在了后面。 石如琢叹了一声,只能低着头慢慢挪步。 攻玉。没想到葛寻晴走了回来,拉住她的手说,想什么呢,走走走,快迟到了! 说着便将她带入了人群之中,跟大家一块儿聊着天,进了书院大门。 葛寻晴的友伴之一看了眼石如琢,纳闷:这位是? 你傻了?咱们班石如琢啊。 啊?!石如琢?怎么变样了? 石如琢最近的确变得和之前灰头土脸的模样很不一样,自己存了钱买了根发簪,还用上葛寻晴送她的胭脂,将自己收拾得清清楚楚,大伙儿才发现石如琢原来挺好看。 她自己是存了心思的,但是经由他人的嘴说出来,相当尴尬。 葛寻晴看石如琢脸有点儿红,便对周围的人呿了几声: 我们攻玉长得好看需要你们说? 哦,敢情原来仰光早就发现了啊?说吧,你猥琐地注视石如琢多久了? 石如琢被这些同窗们口无遮拦的话弄得头有点大,但又很矛盾地相当期待葛寻晴的回答。 啧。葛寻晴嫌弃道,你才猥琐!我一冰清玉洁的小娘子何时猥琐过了?走走走,攻玉咱们走,别理她们。 听到葛寻晴的回答,石如琢有些失望,但葛寻晴马上搂着她的肩膀将她带离时,她又因为能得到这份接触暗暗开心。 石如琢想了想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不得不承认,恐怕自己才是用奇怪的目光注视仰光的那个人吧 葛寻晴在她耳边说:没吓到你吧?岑五娘她们就是这样,聒噪得要命。 石如琢晃了晃脑袋,细声细气道:不会啊,她们都是你的朋友,我也挺想认识她们的 这还不容易?三天后不就是休假了么,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嫂子那边吃顿饭,我把她们逐一介绍给你! 三天后么? 对啊,你有空吗? 有空有空!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嗯嗯!石如琢立即点了好几下脑袋,说定了! 想到休假之时还能见到葛寻晴,石如琢可开心坏了。 她满脸笑意一抬头,发现不远处的树林之后,有个高挑的女人正在和书院院长说着话。 吕澜心今日换了一身高雅沉稳的墨绿色襦裙,云鬓雍容,花钿贴在眉心,艳丽的双唇带着礼貌的笑意,许多路过的人都在悄悄看她,议论她,不知这是何处来的美人。 吕澜心外表的一切都万分完美,除了额头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大家都对吕澜心的美貌如痴如醉,只有石如琢,在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间,脸色陡然惊变。 吕澜心带着让石如琢胆战心惊的笑意,不知道注视她多久了,或许已经将她和葛寻晴方才的事统统看在眼里。 过来。 吕澜心双唇张了又合,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 石如琢看懂了。 ※※※※※※※※※※※※※※※※※※※※ 不作死就不会死_ 第79章 脚步深深浅浅, 魂不守舍,石如琢往后山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对恋人正在书院树林深处相拥而吻。 这种事在百余年前不能想象, 据说前朝中叶之前,未成婚的男女别说是拥吻,就是见面都是不雅之事。 石如琢停下了脚步,悄悄地看着他们。 女子双臂圈着男子,神态娇媚软得几乎没有骨头, 整个人几乎贴在对方身上。 男子似乎很开心, 揽着对方的腰。 原来, 是要这样吗 石如琢暗暗记下之后, 心中一阵阵地恶心。 吕澜心在后山等她。 回想起之前在暗门前的那一遭,石如琢算是明白吕澜心的可怕。 吕澜心这种人, 是生活在她认知之外的人, 她能在博陵和中枢都拥有瞩目的一席之地, 更何况来到夙县,整治她这种小县城的平头百姓, 简直易如反掌。 石如琢害怕的并不是吕澜心将她本人如何,可吕澜心这个禽兽竟用她身边的人当做威胁的筹码, 让她不得不就范。 石如琢明白自己斗不过吕澜心,但她绝对不能让这个人面兽心的女人伤害她的家人和朋友。 她想到了另一种计策。 来得挺快。 穿过初春萌发的绿茵花海,石如琢看见吕澜心站在一片桃花树下, 一袭深色襦裙和美轮美奂的妆容配合温柔的笑意, 让这个女人看上去就像是邀请她来寄情山水而已。 可是想念我了?吕澜心双手背在身后,几片白色的桃花瓣落在她的肩头, 她对石如琢道, 过来呀, 怕我作甚?说起来每次可都是你让我见血,看看我额头这伤,刚有好转的迹象又被你弄裂了,估计是要留疤了。哎,阿器呐,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石如琢低着头,慢慢挪到她身前,向她行了个手礼: 吕姐姐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用石头砸你,但你威胁我的恩人、好友,我不得已才那么做。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 吕澜心松了松眉心,石如琢的话似乎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石如琢慢慢抬起头,凝视吕澜心:吕姐姐若是、若是心有不甘,阿器自会用尽所能,安抚姐姐。 哦?你要如何做? 石如琢缓缓地抬起手,握住了吕澜心的,迟疑又僵硬地贴了上来,圈住她的脖子,踮起脚,靠近她的唇。 石如琢在她唇上磨蹭的时候,吕澜心的眼睛凝视着不远处被一大串即将绽放的花苞压得弯曲的桃花枝。 石如琢的动作犹犹豫豫忽远忽近,一双纤细的胳膊打着颤,因为身高的差距她需要踮脚,重心也不太平稳。 吕澜心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往外推了一些,冷眼看她的脸庞: 这是你自己想的主意,还是童少悬教你的? 石如琢眼眸之内闪过一丝被拆穿的恐慌,但很快就将恐慌的情绪藏了起来。 好痛啊。石如琢握着吕澜心的手腕,下巴被捏得发痛,但她也没反抗,这事我没告诉长思这是我自己的意愿。 吕澜心的左边眉毛往上方微微浮动。 吕姐姐能不能先放开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吕澜心手中松了松,石如琢没有逃走,反而继续贴了上来,环住她的腰,撒娇似的投怀送抱: 上次姐姐你说过,可以向院长推荐贡生人选,这事是真的吗? 吕澜心冷淡地丢出两个字:自然。 那,可以推荐我吗? 还有,我一直都很想去博陵看一看,吕姐姐在博陵也很吃香吧?能不能让我去你家瞧瞧是何等的气派? 后来又吻了一番,石如琢闭着眼相当迎合,甚至还有些笨拙地回吻。 没滋没味,吕澜心将她推开,让她走。 石如琢还不想走,吕澜心放下脸来,她才欲言又止地离开了。 吕澜心独自站在树下,看浮云从眼前流过,花影铺在她的眼前,摇摇晃晃。 她伸手一抓,脆弱的桃花瞬间被捏碎在她的手掌间。 她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 石如琢心口发闷,越走越难受,最后实在受不了,扶着一棵树疯狂干呕。 令人作呕。 和吕澜心的接触,让她恶心到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石如琢什么也没吐出来,但是难受的感觉犹如巨浪,狠狠地拍在她的胸口。 呕了半晌,好不容易将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石如琢有点儿虚脱地喘着气。 虽然很不舒服,但她总算是暂时摆脱吕澜心了。 吕澜心这种人,不过就是喜欢玩弄自己的敌人,越是和她对着干她打压得越兴奋,若是乖乖顺从了她,她便会立刻失去兴味。 果然是这样,石如琢笑了起来,刚才吕澜心那副想要脏东西快些离开眼前的模样,正是石如琢想要的。 无所谓吕澜心如何看待她,只要能让吕澜心失去兴趣就行,她并不介意在吕澜心面前扮演小丑。 石如琢镇定了一下思绪,往学堂的方向去。 大概错过了晨间第一堂课了吧?她得快点调整状态,不可漏了功课。 石如琢往山下去了,站在树后的吕澜心将她方才干呕的整个过程瞧了个一清二楚。 吕澜心嘴角动了动,像是扯出了一个笑意,眼中却藏着能斩碎一切的寒意。 . 石如琢回到学堂时,孔先生刚走,她从后门溜进来,跪坐在自己的案前。 葛寻晴侧着身子往回看:你上哪儿去了?这一大早,你也不在长思也不在,阿白带了特别好吃的酥饼,你真是没口福了。 石如琢正要开口,葛寻晴嘿嘿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口袋递给她: 幸好有我啊! 石如琢将布口袋打开一看,是一整块酥饼。 我特意给你留的,别客气,快吃吧。葛寻晴对她夸张地眨眨眼。 石如琢虽然还在反胃,并不是太想吃东西,但她更不想辜负葛寻晴的好意,便咬了一口,说:真的很好吃! 是吧葛寻晴就待再说话,常二娘喊了她一声,说: 葛仰光,院长请你去聊会儿。 什么?院长?葛寻晴听到这两个字可吓坏了,立即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最近干的坏事,不至于吧?哪件事能惊动院长啊? 听到这事儿的同窗们都在幸灾乐祸,葛寻晴站起来一个个指过去: 等我回来再和你们算账! 说完看了石如琢一眼,愁眉苦脸。 石如琢捧着酥饼,握了握拳,让她挺住。 葛寻晴往院长室去了,石如琢听岑五娘她们说: 咱们院长居然会找单独找仰光训话?这事挺新鲜,头一回听说。 可不么,院长他老人家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先生们都未必抓得到机会和他说上两句。 看来这次仰光是惹上大事了。 岑五娘她们聊着天,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回头一看,石如琢书案被推翻在地,刚才还在这儿吃酥饼的她人不见了。 . 石如琢狂奔出去,大喊了一声仰光。 葛寻晴被吓了一跳,周围的人都纷纷回头看她俩。 怎么了?葛寻晴见石如琢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脸色惨白,模样实在吓人。 石如琢喘着气,眼睛眨也不眨,看到葛寻晴还没到院长室,心下稍微宽了一些,沉着声音道: 方才,你,家人来找你,说你阿耶出了些事,让你快些回家看看。 什么?我阿耶出事了?葛寻晴一惊,抓住石如琢的手臂追问,出什么事啦?你可别吓我!我不经吓! 我也不知道。总之,你快些回去看看吧。 葛寻晴转头就向书院大门跑去,石如琢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确定她离开了书院,干涩的喉头动了一动,握紧了拳头,向院长室走去。 吕澜心坐在长桌之后的胡椅上,手中拿着院长御用的笔,随意在他平日里万分珍贵的纸上写写画画。 石如琢进屋时,吕澜心说:把门闩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05) 石如琢没动,吕澜心笑道:你是想我这会儿就将葛仰光拖进来,给你上演一出好戏是吗? 石如琢只好将门闩了。 吕澜心将笔放下,拍拍自己的腿说:来,坐这儿。 石如琢后背发紧:你为何 过来。 石如琢坐到她的腿上,吕澜心环着她,手中动作越来越用力,石如琢感觉到半边身子渐渐发麻,心道不好,她的穴道又被封住了。 怎么不主动搂住我的脖子了?让我看看你做戏能做到哪一步。 石如琢想要说话但已无法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吕澜心的指尖启开她的唇,肆意逗弄: 不是吐不出来吗?我帮帮你。 虽然穴道被封无法说话,但是吕澜心点穴之功高超绝伦,能让她麻痹的同时依旧能感受到清晰的痛苦。 想要呕吐的感觉比方才在后山时更加强烈,呼吸越来越困难,石如琢被呛了好几下,窒息的感觉让她痛苦万分,几乎要进入濒死的状态。 就在她快要昏厥之时,吕澜心忽然放过了她,穴道也被解开了。 石如琢从她身上翻了下去,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意识昏昏沉沉之间,吕澜心从上方压了下来,自背后抱住了她。 到底是单纯的村姑,以为这点小手段就能骗过我。不过你教人生气的本事还是挺让我意外。怎么,和我亲密一点就让你恶心成这样? 石如琢的耳尖被咬得血红,疼痛感反而让她意识略振作了起来。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葛寻晴无关,你为何要找她麻烦!石如琢回头怒视吕澜心,愤怒道, 我说了,你若是觉得我碍眼大可对我下手!不要牵连无辜的人!她从来没有招惹过你不是吗?! 石如琢被她控制着,刚刚才吃了一个大亏,居然还敢对她大小声。 吕澜心看着她布满眼泪却依旧倔强的脸庞,心里的某处被刺得微微发痛。 她自然没有招惹我。吕澜心拉扯着石如琢的裙带,但她倒霉就倒霉在被你喜欢,这不是明摆的事吗? 极其陌生的痛楚之感迸发,石如琢浑身一紧,握紧了拳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敢喘息,极力将所有的声音都吞了回去。 说真的,我对你还真有些兴趣,毕竟这世间的男子女子不是图我貌美就是图我家世,她们处心积虑靠近我,隐藏自己的目的,却又因为太过愚蠢隐藏得不好,很快就被我发现了。我正愁没有新鲜的玩意儿,没想到被我阿娘拖到穷乡僻壤,居然还真找到了乐子。 石如琢弓起背,浑身紧绷得像是随时会断的弦。 哦,看来还没人来过这儿。别紧张,疼自然是会疼的,我也没有想要怜惜你的意思。乡下人皮糙肉厚这么点痛还是忍得了吧?而且,为了你喜欢的葛仰光,忍忍就过去了,你应该很心甘情愿吧?毕竟我不折腾你,就折腾你朋友,不然多无聊。阿器呐,你自己选吧。 告诉我你的答案。什么?我听不到。 我石如琢双眼迷离地看着地面,半天才脱力地说出,选我 行,如你所愿,我将你最宝贵的东西拿走了哦。 猛然加快了举动,石如琢感觉她直冲谷实,剧痛之下她控制不住地要喊出声,忽然听见敲门声。 院长? 被陌生的感觉折磨得失神的石如琢骤然清醒。 葛寻晴的声音? 为什么她不是回家了吗?为何这么快又折返回来? 说来也是巧,葛寻晴匆忙走到书院门口的时候,遇到了巡视到此的县衙衙役。 她立即上前询问阿耶的情况,衙役们面面相觑: 没事啊,我们刚从你家中离开,什么事也没有。是不是你同窗跟你开玩笑? 葛寻晴一脸发懵,想了想石如琢方才跟她说话的神态,联想到几日前那个夜晚,她有点迟疑,不太确定地往院长室去了。 院长,您在吗?葛寻晴又敲了敲门。 石如琢听到她的声音,注意力很明显被吸引了过去,眼泪挂在眼眶之下,紧拧着眉不敢发出声音,注视着门口的方向。 吕澜心看着她凝望的侧脸,刻意施力,石如琢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忍受着,头皮发麻,紧咬着牙关就是不出声。 挺能忍。 吕澜心眼皮跳了几下,握住石如琢的左手的小指,用力一错,将她的小指折断。 石如琢睁大了眼睛,剧痛之下情不自禁的喊声已经冲到了喉咙口,她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背上,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吕澜心: 奇怪。葛寻晴在门外等了片刻,没等到人开门,这便走了。 确定葛寻晴离开了,石如琢眼神渐渐涣散,口中无力,松开了手背,身子再也支不起来,沉沉地往下坠。 这就不行了?吕澜心看着手背上被她自己咬出来的可怕牙印,冷笑道,对自己还挺下得去口。你的小同窗知道后一定会感激涕零吧。不过就算再感激恐怕也不会考虑娶你过门了。毕竟谁会要一个不干不净的媳妇呢? 吕澜心等着她的反应,石如琢没有回头,低声道: 我最宝贵的东西你永远都夺不走。 吕澜心扣着她的下巴要将她脸转过来,却发现她全无反抗,也再没有回应,已然昏迷。 吕澜心将石如琢擦拭干净,穿好衣裙,抱在怀里静静出神了片刻。 谁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那个转折点会在什么时候发生呢? 这句话是吕澜心自己说的,而此时的她还没发现,改变她命运的转折点已经到来。 石如琢是在自己家里醒来的。 醒来时弟弟石如磨正在她床头看着,等她醒了立即去叫阿娘。 六嫂追着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小指会受伤。她只说是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撑了一下,没事,包一包休息一下就好了。 石如琢从来不会对家里人撒谎,六嫂将信将疑,石如琢问她阿娘,是谁送她回来的。 六嫂说是个外地口音的漂亮女子送来的,力气挺大,还亲自将昏迷的石如琢抱到了床上。 石如琢听到此事,将整个被褥拿去洗涮,曝晒了三日,还是能感受到一种恶心且让她发抖的恶意,仿佛一双藏在暗中的眼睛和一种气息,随时在盯着她,触碰她 葛寻晴和童少悬白二娘她们来家里探望她,石如琢不想让她们担心,强撑情绪招待同窗们。 童少悬她们将课业笔记帮她抄好带来了,也没想她招待,只是询问她为何昏迷又为何受伤。 石如琢一直将手藏起来,笑说自己迷迷糊糊不小心摔伤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葛寻晴立即就信了,握着她的手小心地捧起来,看到细细小手的小指裹了好大一团的布,看上去就很疼。 葛寻晴帮她呼呼地吹:吹一吹很快就会好啦。 童少悬和白二娘在一旁看着,真是替脑子只有一根筋的葛寻晴将来担心。 白二娘和葛寻晴去解手之时,屋里只有童少悬和石如琢,童少悬直截了当地问她: 是吕澜心来夙县找你麻烦了吗? 没想到童少悬的直觉这般敏锐,石如琢愣了片刻,想到吕澜心的话: 我不折腾你,就折腾你朋友。 石如琢撑起一个好奇的笑意:不是啊,你怎么会想到她?之前不是说了么?我跟她道歉了,她也承诺不会来了。长思你不用挂怀,真的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摔伤的。 童少悬说:你的小指是断了吧?若是无意中摔倒,下意识会用手掌撑地,你如何会扭断了小指? 石如琢答不上来。 童少悬揪心不已:攻玉,此事你决不能独自面对,吕澜心之事皆因我而起,咱们一起想办法 石如琢闭着眼摇头:真的不是她。长思,你别管了。 无论童少悬怎么问石如琢就是闭口不谈,童少悬也算是第一次见识到石如琢的固执。 从石如琢家出来之后,童少悬不放心,决定以后每天来石如琢家接她上学,再和她一同散学,无论她去哪儿童少悬都打算陪着。 好好好,我赞同!葛寻晴第一个答应,我看她状态真的不好,本来就瘦,感觉小指断了之后又瘦了一圈,脸都是我的一半儿了! 白二娘看向眉头深锁的童少悬:我怎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葛寻晴:啊?不简单?摔断小指不简单吗? 白二娘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她,跟童少悬一块儿制定陪同石如琢的计划。 葛寻晴: 往后一段时间,童少悬她们三个每天都早起一炷香的时间往石如琢家赶,陪她一起去书院,散学了也跟着,课间就算是茅厕她们也必须跟一个人在石如琢身边。 岑五娘她们还笑说石如琢真是聘了三个打手。 石如琢无奈的同时也的确多了一份安全感,至少这几日吕澜心没有再出现。 断指和破身之痛一直都没消散,石如琢时常会觉得恶心晕眩,她还是左撇子,写不了两个字就痛得厉害。 这几日的笔记和功课都是葛寻晴帮她写的。 笔记好记,功课葛寻晴是得了先生的允许,石如琢口述,葛寻晴帮她代笔。 写完石如琢的她还要写自己的一份,累得手腕发酸。 石如琢不忍心,想着还是自己坚持一下,被葛寻晴拦下来: 不行,说了我替你写我就要负责到底。你快点将你可怜的小手养好吧! 葛寻晴难得这么强势一回,石如琢只能乖乖听话了。 对了,明天晚上去嫂子店里玩啊? 嗯? 你之前不是说想让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去吧?正好也散散心。看你这几日闷闷不乐的,是不是都没怎么吃东西?葛寻晴捏了捏她的脸,看看,就剩一层皮了!去不去?我都跟嫂子她们说好了! 石如琢捂着脸,脸上有点发烫,不想让葛寻晴失望,便点了点头。 太好了,那就说定了啊! . 大夫看过之后,确定唐见微的腰已无大碍,唐见微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店里。 躺了这几日我这胳膊腿都要锈了! 唐见微站在铁锅之前,生火入油,虽然她也不喜欢自己被熏得都是油烟味儿,但是不得不说,她还是喜欢做菜,还是喜欢端出一盘盘的美味佳肴,看到食客们吃得满面笑意的样子。 童少潜这几日成长飞速,有她一起在后厨帮忙,能给唐见微省下很多精力。 宋桥帮她又招了三个人,两个跑堂一个后厨备菜。 童氏食铺外依旧日日有人排队,但是堂食的压力小了一些。 葛寻晴前几日就跟唐见微说今晚她要将包房订下,请同窗们聚餐。 唐见微还问童少悬呢:仰光怎么成天请这请那的?就算是县丞家的女儿,也不至于这么有钱吧? 童少悬说:她家的确还行,加上她就这性子,喜欢交朋友,所以大部分的银子都花在友人身上了。 那她以后另一半肯定嫉妒死了。 童少悬感叹:就她那少根筋的性格,以后会不会有另一半还不知道呢。 唐见微: 包房帮她留着,第二日是休假,散了课童少悬和葛寻晴她们一群人十个人左右,一块儿到了童氏食铺包房。 一群小娘子到哪儿嘴都不停,进了这童氏食铺的大门就开始不停地说,人可真多门庭可真气派,一盘盘的食物可真是好看得紧。 到了包房坐了一整圈,跑堂的来送茶水小食,童少悬招待大伙儿撒开了吃。 你请客啊长思? 童少悬拍了拍葛寻晴说:仰光请客,不过这些都是我夫人赠送的。 哟哟哟,真让人羡慕,夫人好宠我们长思!好酸啊! 大家听童少悬这么说,立即起哄,童少悬被她们闹了个面红耳赤:你们还吃不吃了?再闹小心我下毒! 这十个人都是书院里平日里关系好的,闹起来也往天上拱,爆笑声一阵阵地从包房内传出来。 葛寻晴说今天她请吃饭,其实是想给石如琢介绍一下大家。 葛寻晴对石如琢一一说过去,这人姓谁名谁表字如何,家里是做什么的,那又是谁一圈说下来石如琢有点尴尬,脸都笑僵了。 大家其实都对天降她们圈子里又突然变好看的石如琢很感兴趣,葛寻晴这么一介绍,岑五娘她们便放开了问。 石如琢逐一回答大家好奇的事儿,目光时不时地往葛寻晴哪儿瞟。 她和葛寻晴之间隔着一个人的座位。 本来她是想直接坐到葛寻晴身边的,可是在坐下的那一瞬间心跳得太快,没敢这么大胆,就故意错开了一个位置。 现在可是后悔。 若是当场挪过去,是不是心思太明显了? 所以,石如琢表字叫攻玉啊。同窗这才知道,好听好听。 石如琢腼腆地笑笑。 那小字呢?有人问了一嘴,立即被嘲笑, 你问小字是要干嘛? 嚯,跟你有这么熟吗? 问问怎么了?还不能问问了? 葛寻晴这么一想,转头对石如琢说:哎?你小字是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石如琢正待回答,发现葛寻晴的目光从她脸庞上移开了,落在她身后。 石如琢猛地一惊,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 我们如琢的小字啊,叫阿器。 不用回头,只是听这声音和浓烈的花香,石如琢就知道是谁在她身后。 葛寻晴难以置信:吕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06) 吕澜心毫不客气地坐在葛寻晴和石如琢的中间,搂着石如琢的肩,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好奇地问她: 怎么,你的同窗们都不知道你这么可爱的小字吗? 石如琢小指乍然剧痛,冷汗禁不住地往下落,她根本不敢去看突然出现在此的吕澜心,更不敢去看友人们的表情。 放开她。 直到坐在对面的童少悬先开了口。 吕澜心和童少悬目光相撞时,手腕却是一痛。 葛寻晴掰着她的手腕直接将她甩开,椅子摩擦声中,葛寻晴将石如琢挡在了身后。 石如琢心中一跳,她从未见过这么严肃而让人害怕的葛寻晴。 吕澜心悠然坐在原地,微笑道:怎么回事,阿器啊,你的小同窗们怎么这般凶? 本来要进屋送饮品的紫檀悄然将包房的门合上,立即回到后厨去找唐见微说了此事。 听紫檀描述是个博陵口音的女人,唐见微立即想到了:吕澜心? 她真来了?居然直接找来了? 这下可麻烦了。 唐见微将锅铲一放,想了想之后没有直接去,而是回到后面休息的卧房取了一样事物,才疾步往包房去了。 ※※※※※※※※※※※※※※※※※※※※ 【下章看慎姐打怪,啪啪啪】 第80章 包房之内气氛极为紧张, 一群还在书院读书的小娘子们大多数都还在耶娘的羽翼之下,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平日里打打闹闹的没个正形, 其实从来都没遇到过什么大事。 岑五娘她们虽不知道童少悬葛寻晴和石如琢她们几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位吕监丞她们可是知道的。 刚从春游回来不久,这位吕监丞便是书院今年邀请的名仕,隶属中央少府的互市监丞。 虽说互市监丞不过是个八品官,但她年纪轻轻前途无量,还是吕家人。母亲是大鸿胪吕简,这可是手握大苍宾客、凶仪、外交的第一人。 在云遥山时大家都见识到了这对母女的谈吐风范,也从她身上收获了不少关于应考的门道。 这位互市监丞不是回博陵了吗?怎么又突然出现在此? 而且看上去似乎和石如琢关系不一般 刚才是不是还说了石如琢的小字?搂她来着? 那童少悬她们又是在生哪门子的气啊? 童少悬知道吕澜心寻上门来,今日之事恐怕不会这么轻易了结,便对白二娘说: 阿白,你带着岑五娘她们先行离开, 仰光, 你也和攻玉走吧, 我和吕监丞有些事要谈。 白二娘一听就知道童少悬要将她们支开, 以免惹祸上身。 可是如果她们都走的话,童少悬该如何是好?凭借她一个人之力如何与这京官相斗? 白二娘没走,对岑五娘她们道:你们先走吧。 葛寻晴也没打算离开, 对岑五娘点了点头,示意她快些离开。 吕澜心却说:我可没说你们能离开哦。 她这一句话说得和颜悦色,但是话中所隐藏的戾气和锋芒却教人后背一麻。 刚才我在包房外面都听见啦, 你们不都是阿器的朋友吗?既然都是朋友, 哪有随意就离开的道理?阿器,你说是不是? 吕澜心的目光打算穿过葛寻晴, 寻找石如琢的脸庞, 却被葛寻晴高高的个子挡了个正着。 吕监丞。葛寻晴的声音很平静, 看着吕澜心额头上没有好明白,反而伤得更加厉害的伤口说, 之前云遥山上攻玉冲动,动手伤了你,但要是真的论及此事的话也是吕监丞先手脚不干净在先,攻玉是为了维护友人才出手,她这是义举,不该成为你为难她的借口。吕监丞身为朝中重臣,应当身为表率,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一名手无寸铁的平民女子,此事若是宣扬出去,只怕对吕监丞不利。 哦?吕澜心第一次听到葛寻晴说这么些话,饶有兴致地品味一番,这么说来仰光还是在替我着想。多谢了。 葛寻晴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知道自己的表字,心里略略一惊之后,暂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 吕澜心笑道:大家别这么紧张嘛,我今日来是想要来认识认识阿器的朋友们。我们阿器对友人特别好,好到我都吃醋了。是不是啊,阿器?你躲我这么远做什么?难道我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难你吗? 即便没有看到她的脸,石如琢光听着她的声音,浑身便不自觉地发抖、发痛。 来。吕澜心坐在椅子上,对葛寻晴身后招了招手,过来。 疯了吧。葛寻晴在心里说,攻玉怎么可能过去。 没想到,石如琢真的从葛寻晴身边走过,一步步地走到了吕澜心的面前。 石如琢背对着葛寻晴,低着头,葛寻晴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听见她说: 走吧。 吕澜心:嗯? 咱们走吧石如琢拉着她的手,低声说,我跟你走。 葛寻晴着急地喊了一声:石如琢! 石如琢心上用力一痛,闭上眼睛,努力将葛寻晴的声音抛到脑后。 吕澜心满意地笑着,拉着她的手说: 好吧,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那咱们这就走了。你的小朋友们会感激你的。 不行。童少悬看到这情形提声道,攻玉,你不能跟她走! 吕澜心抬着头笑着看石如琢,看上去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恋人,握着她的手却在暗暗施力,几乎将石如琢的手捏碎。 石如琢忍着痛,不想露出任何的马脚,她艰难地回头对童少悬说: 放心长思,我和吕吕姐姐,出去说几句话。 吕澜心站起身揽着她的肩,将她往包房之外带。 岑五娘和白二娘等六七个人直接将包房的路给堵住了。 石如琢一愣,没想到她们会这么做。 到底怎么回事啊?岑五娘没好气地说,吕监丞,你看上去不太像好人。随便闯进来就要将我们朋友带走,哪有你这样的? 白二娘眼神也十分不善,对岑五娘说:这个吕监丞在云遥山之上对长思动手动脚,攻玉用石头砸了她的脑袋,本以为她已经走了,没想到居然真的跟到夙县来找攻玉的麻烦。这个人的确不是好人! 其他的同窗们也说:那就更不能让她将石如琢带走了。 吕监丞,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明白吗? 石如琢,你不用怕。她是不是威胁你?你尽管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保护你! 难道天底下还没王法吗?身为朝臣便能随意拐带百姓?若是如此,我们还考什么功名,争什么禄位? 童少悬眼神如刀,直视着吕澜心:放开她。 吕澜心看着将她团团围住的年轻学生们,欣慰地笑道: 咱们大苍能有你们这些热血学子,天子知道了也会很感动吧。阿器呐。 吕澜心冰冷的手抚在她满是冷汗的后颈之上,低声耳语: 岑五娘,家住安康坊,家里在东市开布店。韩二娘,家住景阳坊,家有田庄百亩 吕澜心将这些同窗们的家世一一在石如琢耳边复述,石如琢越听越心惊。 刚才我在包房门口都听到了哦,我记性很好,就算到明天也能将你的同窗好友们的名字、住处记得一清二楚。县令的符牌我还没还回去,你猜猜看,到时候是你比较惨,还是你的同窗们比较惨? 吕澜心勾了勾石如琢还未好明白的断指,一阵锥心之痛扎进石如琢的心中,石如琢咬紧牙,转头对童少悬她们道: 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般。我和吕姐姐关系,非比寻常。今夜本来我就是要赴她所约,去得迟了她才会来找我。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岑五娘啊了一声说:真的假的?石如琢,你确定吗? 石如琢缓缓点头的时候,目光不小心落在葛寻晴的脸上。 葛寻晴担忧的表情割着石如琢的心,石如琢匆忙将目光移开,低声道: 真的,我确定。那我们走了。 石如琢快要喘不上气,她要离开此处。 就算被吕澜心折磨都好,断指之痛比不上看见葛寻晴眼中的愁绪教她难过的万分之一。 石如琢都这样说了,岑五娘她们摸不着头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吕澜心伸手从童少悬的身边穿过,要将包房们的门打开。 童少悬依旧不让,不仅不让,还箍住了吕澜心开门的手臂: 吕监丞,今日你若是要带石如琢走,必要从我身上踩过去才行。 哦?吕澜心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她和童少悬接触过几次,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小娘子身子单薄,毫无武功基础,一推就倒, 少悬妹妹不要胡闹,从你身上踩过去自然是件容易事,要控制住力道不取你性命倒是难些。少悬妹妹确定要搅人风月? 吕澜心威胁的话却没教童少悬后退半步,她反而猛然上前,面上毫无惧色,双目炯炯,甚至有些吓人: 我最后说一次,放开她。 葛寻晴发现童少悬手里似乎握着一个事物,她知道童少悬平日里没少做一些神奇的机巧,神童神乎其神之事在夙县广为流传,可这位博陵女子未必知道。 吕澜心嘴角动了动,就要将童少悬阻挡她的手臂折断,石如琢立即扑上来拽住吕澜心,火急火燎: 不可动她!我已经说了跟你走了! 千钧一发之际,童少悬身后的包房门自外面被打开了,一个从容的声音从童少悬的身后响起: 怎么还没上菜就要走?我人都没瞧见呢。 葛寻晴精神一震:嫂子! 唐见微环着童少悬的腰,唤了她一声夫人,徐徐将她往自己身后带,与她调换了位置,将她替了下来,面对吕澜心。 吕澜心目光落在唐见微的脸上,眼眸之中浮现出疑惑之色。 唐三娘,没想到会在此遇见你。 吕澜心说完之后似乎想起来了,唐士瞻与苏茂贞双双横死之后,唐见微莫名其妙被指婚到了夙县。 此事在博陵各圈子里极为轰动,吕澜心无论走到何处都能听到满耳朵关于唐见微的八卦,什么夙县什么童府,她听过之后也没往心里去。如今一回想,竟是嫁给了童少悬? 咦?唐见微听到吕澜心在叫自己,有些纳闷地看向吕澜心,你是? 吕澜心: 哦,吕澜心,大鸿胪家的独女,吕姐姐。唐见微向她见礼,真是没想到,吕姐姐会到夙县来。 唐见微伸手一拽,包房门啪地一声被合上了,唐见微有些疑惑地问吕澜心: 奇怪,这早就出了正月,就算轮值有调假,也早过了日子,吕姐姐怎么还没回朝中报道?吕姐姐的沐休也太长了些,真是让人羡慕啊。 唐见微自小从她父亲那处了解朝中之事,当然明白所有官员过了假日必须回朝报道。 也不是没有溜班的,像吕澜心这种八品官又是在她阿娘手下做事,想要找人顶替几日也不是不可能,但若是败露被告到御史台的话,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唐见微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实则给了吕澜心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在场的学子们都在拼命了解中枢结构和制度,自然也听懂了唐见微的言下之意,各个心中有了依靠,兴奋了起来。 吕澜心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话。 唐见微也不再看她,上前来拉住石如琢的手,看着她包扎的断指,沉声道: 今日是我夫人和同窗们的聚会,吕姐姐行个方便,让如琢妹妹留下来好好和同窗们聚一聚,也算是成人之美。 吕澜心哦?了一声说:这事儿你得问问阿器她的意思了。 唐见微其实一直在外面听着,前因后果都听了个大概,知道阿器是石如琢的小字。 都不用看石如琢的眼睛,单单是握着她的手就能感觉到她冰冷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着。 她必定是被迫的。 唐见微轻轻地用拇指从她的手背上拂过,隐约还能看见手背上有个没有消去的牙印 唐见微温柔地对石如琢道:你不必开口,有些事并不需要用嘴说出来我也能听见。 石如琢愣愣地看着唐见微,一串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唐见微确定了之后,回头对吕澜心道: 今天阿器是不会跟你走的,若是吕姐姐不嫌弃的话,可以留下来与大伙儿一起吃顿饭,也算是我唐三娘尽了地主之谊。 吕澜心冷笑道:抱歉,我不习惯随便在外吃些来历不明的食物。 唐见微也不生气,打开门对吕澜心道:那吕姐姐可以自行离开了,请。 吕澜心握着石如琢完全不松开,眉心的戾气和不耐越来越盛,拉着石如琢重新坐了下来,将县令的符牌丢在桌上,冷着声音道: 唐见微,你以为你还是曾经的唐家三娘子?你耶娘已死,你也被唐家扫地出门,不过是一只流落乡野的丧家之犬罢了。你若还想给童家给你自己留条活路,应当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葛寻晴瞧见县令符牌乍然出现,吃了一大惊。 这可是县令的命根子,见它如同见县令本人!这么重要的东西如何会在吕澜心手里? 这个吕澜心果然不简单如今符牌在手,别说是石如琢或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就是整个夙县也都在她的拿捏之中。 童少悬听吕澜心的话气得心口发痛,手中一动就要上前,唐见微抬手将她拦了下来,给了她一个镇定的眼神,安抚她的情绪。 童少悬知道唐见微心里有计策,只能将怒意暂时忍了下来。 唐见微看也不看那符牌,跟着吕澜心坐了下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07) 我耶娘的确不在了,但他们对我的谆谆教诲我依旧铭记于心,不像吕姐姐,即便双亲在世,没教养的模样倒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唐见微这张嘴不饶人,岑五娘她们差点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而且我嫁到夙县,有夫人疼爱有友人相亲,过得很幸福。倒是吕姐姐,千里迢迢来此给自己找不自在,想想也是可怜。 吕澜心笑了起来:唐三娘,我敬佩你的勇气。不过你图一时嘴快,只怕很快就会后悔。 哦?我倒是想知道吕姐姐为何这么有底气。是吕姐姐真能调兵遣将为你办事,还是带了自己的私兵来夙县?据我说知,那县令符牌的确了得,但光靠一个小符牌没有兵符在手,也是调动不了县中守卫的。至于衙役么,他们虽是拿县中的俸薪,可有县丞女儿在此,他们真的会对我们下手?吕姐姐怕是不了解夙县百姓的秉性。他们各个嫉恶如仇,吕姐姐的所作所为若是败露,恐怕会被鸡蛋菜叶哄出夙县大门。 看吕姐姐这等风光,似乎胜券在握,那必定是带了私兵在侧了。说到此事唐见微妖娆地笑了一声,哎呀,刚才我进来之前就在铺子周围转了转,可是完全没瞧见什么私兵。别说是私兵了,吕姐姐来夙县这件事都没敢告诉别人吧?若是被你阿娘知道你又跑到夙县来刁难无辜百姓,只怕会将她活活气死。 唐见微这么一说,石如琢也觉得非常在理。 这吕澜心恐怕真的是一个人来的,遇到她这么多次,从未见她身边有过旁人。 唐见微说话的时候暗暗看了石如琢一眼,发现她面庞上露出了然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吕澜心再也笑不起来。 她的确是瞒着她母亲吕简来的夙县。 之前在奉县云遥山,童少悬告的那一状让吕简大怒,回去之后便责罚她跪了一夜,还狠狠抽了她一顿,气得心口痛,险些昏迷过去。 吕澜心也吓着了,顾不上痛,赶紧让人去请大夫来看看阿娘的病。 吕简捂着心口,脸色煞白,依旧还有力气将她挥开。 吕简指着她,痛心疾首:为何我会有你这样顽劣的女儿?若是知道你是这般放辟邪侈之人,我又何苦与你娘千辛万苦孕育你,带你来到人世间?!这么多年的教导你可曾放在心上?在博陵做的那些事我和你娘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你越来越娇蛮,稔恶不悛!你这个不肖子,是要气死我才罢休吗?! 吕澜心担忧她娘的状况,也没敢回嘴,一直数落自己,满口答应不再胡作非为,好不容易将吕简的气顺了下去,大夫来看过吃了药之后,终于睡去了 吕澜心陪在吕简身边一直到深夜也未离开,怕她随时又发作。 一整夜未睡,第二日送吕简往博陵走的半道上,她让同僚来接应她,借口要办正事需要去秉州一趟。 吕简身体不适,且女儿这几日都在旁伺候,的确有悔意,而且她同僚大老远来找她,看上去的确有事要办。 吕简精力不济,也没再想,便让她去了。 吕澜心从母亲身边离开之时,忧虑的双眸立即蒙上了一层冰霜。 她怎么可能放过白鹿书院这几个小杂碎? 她要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特别是那个石如琢。 想到她倔强的脸,吕澜心便从心底里兴奋不已。 . 那又如何。吕澜心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指尖用力,一把将桌角给捏得粉碎。 吕澜心眼中发狠:唐见微,你觉得靠你这张嘴就能吓唬得了我? 石如琢也被她捏得剧痛,心中暗叫不好,这个吕澜心身怀武功,点穴的本事更是一流,若是真的与她发生冲突,恐怕唐见微是要吃亏的。 唐见微看着她的举动,依旧保持着笑意,双手十指相交,压在桌面上: 我可不止是靠这张嘴。 她这个动作让拇指上的玉扳指非常显眼地摆到了吕澜心面前,吕澜心不自禁地被那蓝盈盈的玉扳指吸引过去。 这是纯蓝玉制成的玉扳指,吕澜心识货。 整个大苍只有皇室才拥有的玉扳指,为何会在唐见微的手中? 是了吕澜心目光转向童少悬,她的外祖家可是与皇室渊源颇深的长孙胤。 即便长孙胤离开中枢多年,长孙家依旧不好惹。 更不用说长孙胤诸多旧友、门生依旧活跃在朝堂之上,吕澜心她的阿娘就是其中之一。 唐见微偏偏不提长孙胤:想必吕姐姐也知道我嫁到夙县乃是长公主和天子指婚,但是吕姐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中的牵连你可有仔细想过?为何是夙县?为何是童家? 吕澜心没开口,在一旁的童少悬差点替她问了为何?! 我没工夫与你磨这些嘴皮子。吕澜心欲要站起来直接带石如琢走。 唐见微陡然提高声音,强硬地上前:你今日既然来了还想轻易离开?我知道你有些功夫在身,可我也不差。更别说在场还有这么多人,以及屋外守着的帮派兄弟!吕澜心,你来夙县的行踪没敢告诉你阿娘,也没告诉任何人吧?! 唐见微直接挤进了吕澜心和石如琢之间,从腰间抽出一把森森的菜刀,野蛮地横在吕澜心的脖子上,眼里散着要噬人的狠毒: 我们若是一拥而上将你就地打死,丢进我的炉子里烧成灰烬,就算你阿娘要找,又从何找起?我会让你彻彻底底地消失于人间,不留任何痕迹,从此往后,再也没人能寻得到你! ※※※※※※※※※※※※※※※※※※※※ 没揍完,下章继续揍 第81章 唐见微句句打中要害的话和随时都能割开她喉咙的菜刀, 不仅压在吕澜心脖子上,更是压在她心头, 让她的动作变得迟疑,就连童少悬葛寻晴她们听得都毛骨悚然 若是旁人,恐怕这等杀人灭口的威胁是再不明显不过的虚张声势,可唐见微不一样。 在博陵之时,唐见微博陵双微的名号声名远扬,据说博陵双微美貌倾国倾城,但一个文静内敛,一个泼辣机敏。 唐见微就是那泼辣机敏的。 她十五岁时为了友人痛揍负心汉,卸了对方一条腿的事还在京城传为佳话,虽然吃了官司,但京兆尹迫于京城百姓的联合请愿, 只将她关了十日, 罚了一笔钱之后就放了出来。 这事儿吕澜心听说了, 当时便觉得这唐见微性子可真野, 才十五岁便闹得满京城风风雨雨,着实有些厉害。 若不是听说唐见微已经和吴显意定了亲,吕澜心并不想招惹吴家, 招惹吴显意这位年轻的监察御史里行,不然的话她倒是很想尝尝唐见微的滋味 没想到今日在小小的夙县,吕澜心的确见识到了唐见微的泼辣, 嗅到了她刀上的生冷气息。 吕澜心沉默了片刻, 却没有退意,反而向唐见微逼近, 用自己脆弱的脖子挨上唐见微的刀。 每日斩断无数骨肉的锋利菜刀立即将她的皮肤划破, 血往下淌。 见了血, 众人的心都被紧紧地揪了起来,唐见微丝毫没有惧怕之意,没有因吕澜心的强势心生怯意,反而将手臂强硬地往前一切,让吕澜心脖子上的伤口更深,血流得更快。 唐见微用自己的刀告诉对方,她可不是随意说一说。 包房之内寂静了数息,谁也不敢说话,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的工夫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恐怖事件。 童少悬焦灼万分,想要上前,却怕自己的行动会分散唐见微的注意力,害她于瞬息之间落于下风。 吕澜心静静地看着唐见微,直到脖子上的血将她的衣襟都染红,她才重新露出了笑容,不再紧迫强逼,往回微微一撤: 这么久不见,唐三娘风采依旧。其实我并不想和唐三娘为敌,只是今夜我来接我小友,如何要闹到这个地步? 唐见微听吕澜心这话,明白她其实是要让一步了,额头上将冒不冒的冷汗也算是彻底忍了下来。 她的确不会杀人,不可能杀人。 若是在此杀了吕澜心,必定会被官府追查,这辈子恐怕她都不得安宁。 她虽是个狠性子,却还不想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方才那一幕的确是虚张声势。 唐见微心中有些疑惑,本以为吕澜心不会这么容易退怯,没想到 不过如今的局面是她最想要的。 明人不说暗话,这会儿还打这太极就没意思了。今晚人你是肯定带不走的,我倒是想要知道你自己能不能安全无虞地走出我的店。你我今日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吕澜心眯起眼睛,看着得寸进尺的唐见微。 不过,仇人相见也不是非得动刀子见了血才行。她将手里的菜刀往桌上随意一抛,锵锵两声极为刺耳。 唐见微看向吕澜心:吕姐姐敢与我来一场醉仙局吗? 醉仙局? 在场的除了吕澜心之外,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什么是醉仙局? 唐见微对童少悬她们说:醉仙局是博陵人的游戏,顾名思义,便是比酒量,谁先喝醉谁便算是输。以十杯起,两人依次喝十杯酒,喝完为一轮。若是谁都没醉的话就继续第二轮。第二轮倍之,便是二十杯。若是二十杯还未醉,再加倍,第三轮便是四十杯。 光是听这杯数都让人腹中发胀,撑得要命了。 博陵到底是京师之地,野蛮之事时有发生,但大多数人还是愿意以更加平和的方式来解决矛盾,不辱斯文。 加之博陵人本就好酒,醉仙局便是因此孕育而生的拼斗手段。 这醉仙局只要是博陵人都听说过,每年死于醉仙局的千百人有余。 中枢甚至为此出台了一段时间的禁酒令,但对饮酒的热爱不仅刻在博陵人的骨子里,更是大苍的习俗,没有酒喝一整天都提不起劲儿,国土之内一片颓靡,很快,禁酒令就被废除了。 醉仙局依旧兴盛,吕澜心听到唐见微要与她过醉仙局的时候,笑出了声: 你可知迄今为止,喝死了博陵十五人的人是谁? 这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唐见微说,我只问你一句,敢不敢。 吕澜心大笑之后将桌上的碗碟一扫:来! 好,我唐见微最是喜欢吕姐姐这等爽快人。唐见微笑道,既然如此,阿念,你去向隔壁周叔借把弓箭和靶子来。 吕澜心:这是何意? 吕姐姐不会只想单纯来一局醉仙局吧,那有什么意思?咱们博陵可从来都不只喝酒,每局醉仙局必定要押上赌注,不然如何算得了却过结? 吕澜心冷笑道:哦?那以唐三娘所见,要押上何物为赌注? 唐见微对童少悬她们解释道:这醉仙局自然是看谁的酒量过人,最后喝醉的人为输。可有些人特别能装,即便醉了也能装作无事,那么如何检验是否真的醉了呢?必定要玩一些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游戏。射箭便是最好的检验方式。每轮喝完之后依次射箭,谁脱靶便算是谁输了。若是同时脱靶,便进行第二轮射箭,直到有人射中而另一人不中为止。脱靶证明此人醉了,便算是输。 听到这里大家还觉得这个醉仙局算是一个化解恩怨的好方法,唐见微转头对吕澜心说: 博陵本地人通常以一只眼睛为赌注,谁输了谁挖个眼睛出来。 众人:?! 咱们就别玩得这么狠了。唐见微笑道,割一根手指就行。吕姐姐,你说呢? 众人: 割一根手指?!这还叫玩不那么狠? 童少悬吓坏了,喊了一声:唐见微!你 唐见微抬手阻止她说下去,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吕澜心的表情上。 葛寻晴站在童少悬身边,脸都黑了: 博陵人玩得这么狠吗?嫂子能完整地从博陵嫁过来实属不易啊。 在场的这些以去博陵应考为目标的学子们,听了醉仙局的玩法之后,都有点儿不想去博陵考试了。 童少悬后背上出了一层的汗,手掌都湿了。 吕澜心的确没料到唐见微能这么轻松地说出割手指的话来,神情略有些犹豫。 在博陵的时候,唐见微虽然对不上吕澜心这个人的名字和长相,但是此人爱美的名声她是知道的。 少一根手指这种事,对于极其在意外表且身居朝臣的吕澜心而言,必定是一件异常耻辱之事。 唐见微就看她敢不敢。 吕澜心似乎拆穿了唐见微的伎俩,眼眸一转,看向石如琢。 石如琢一直在旁注视,被她忽然一瞧,未来得及做出其他的反应,紧蹙的眉眼之中映着唐见微,本能地带着浓浓的担忧。 与吕澜心眼神的碰撞,让石如琢立即将目光转开了。 吕澜心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对唐见微说: 一根手指是么,行。若是我赢了,你的手指和石如琢我一并带走。吕澜心的眼睛里带着狠劲,你最好祈祷自己能够赢我,唐见微。若是你输了,今夜在此的所有人,都会比石如琢的下场惨一万倍。 吕澜心的话让人心砰砰直跳,石如琢就要开口,唐见微提声道: 这醉仙局是我和你的赌局,只说你我之事,其他人你若是有本事过了我的局再说!紫檀,端酒来! 叫了路繁帮派兄弟们守在门口的紫檀,听见唐见微这么一喝,犹豫了一下,只能去拿酒,跟着帮派兄弟们将酒搬进了包房里,再按照唐见微的要求摆了一桌子的酒杯。 趁着搬酒的时候,唐见微示意童少悬让同窗们先走,岑五娘她们却是不肯: 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咱们虽都是贱民,可人多在此守着,这姓吕的想要胡来也得掂量掂量。我们不会走的! 对,绝不走! 唐见微听着也很痛快,拍了拍童少悬的肩膀说:行,阿念,你交的都是好朋友。 包房之外有人好奇里面发生什么事了,想要探头过来围观,唐见微一个眼神,紫檀便让人将房门关了起来。 童少悬犹犹豫豫地将靶子挂好,唐见微看了一眼说: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咱们就在包房内比试,包房小,这点距离似乎不够吕姐姐发挥,让姐姐见笑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08) 别说废话。吕澜心将披在身上的披肩一脱,挂在椅背上,让人倒酒。 紫檀和童少悬一块儿将酒满上,童少悬走到唐见微身边的时候久久地凝视她,大眼睛里除了再明显不过的担忧之外,便是蓄满了的眼泪,仿佛再一眨眼就会落下。 阿慎童少悬唤她的小字时,带着颤音。 此时唐见微不敢看她,怕多看一眼自己便会被分散了注意力。 以为童少悬要说些软话,劝她的话,童少悬却是擦了眼泪,努力稳住了声音说: 放手去做,我与你同在。 唐见微心中仅有的那一丝忐忑被童少悬的话抚平,坚定地说了一声好。 有夫人这句话,即便我少了根手指,夫人也定不会嫌弃我丑陋。如此一来我便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吕姐姐,我先饮为敬。 唐见微说喝就喝,眼前的一排十杯酒立即被她喝了个干净。 童少悬都看傻了。 这可是徐大郎家的葡萄酒,能将壮汉都喝懵的烈酒,唐见微居然一口气喝掉了十杯,脸不红气不喘的 吕澜心也一口气将酒喝尽,把酒杯一一放下,亦是毫无感觉的模样。 吕澜心自幼好酒,及笄之时更是撒开了喝,喝了一天一夜都没醉。她在博陵玩过好几次醉仙局,从军中回来的猛夫都被她喝死过。 若是比酒量,她可从未怕过谁。 不过 吕澜心将酒杯放下之后,喉头还是辣的,酒劲居然还是往上涌。 这葡萄酒的确比她平日喝的酒要烈上许多,而且极为顺口,入口之时毫无顾虑,才十杯下肚,竟已经有了些朦胧。 唐见微拿起弓箭,瞄都不瞄,抬手便射。 她这一发出去可是将童少悬她们的心一块儿射了出去。 嗡地一声,箭稳稳地射中了靶子,而且还是射中了靶心。 童少悬一口大喘气这会儿才舒出来。 唐见微将弓递给吕澜心:请。 吕澜心面无表情,也一发命中。 唐见微喊了一声好之后,低头对着酒杯琢磨:看来再翻倍也有些无趣,不若这轮咱们直接喝四十杯吧? 唐见微此话一出,众人都有了一种晕眩之感。 唐见微端起酒杯就喝,毫不犹豫,一杯接着一杯一口气将四十杯全部喝完。 童少悬看得眼珠子都直了。 虽说这酒杯小,一杯也就一口的量,可五十杯下去也不是闹着玩的。 从未听说过唐见微能喝酒,第一次见识,竟如此凶猛。 曾经她还不自量力地为唐见微挡过酒,如今一想,可真是无知者无畏。 唐见微将四十杯酒扫完,低着头时眼神有些发滞,待她再抬起头看向吕澜心的时候,已经换作轻松的表情。 这酒可真撑肚子。唐见微对吕澜心说,吕姐姐,请。 吕澜心定了定神,端起酒杯稳稳地一杯接着一杯入肚,四十杯酒喝得虽没有唐见微快,却也一滴未漏。 她将最后一杯放下,率先引弓射箭,嗖地一声,正中靶心。 她这稳稳的一发让众人大气不敢喘,唐见微的眼神也愈发深沉。 呐。吕澜心将弓丢给唐见微。 唐见微伸手一接,稳稳地接住,拉弓便射,依旧没有丝毫犹豫。 啪地一声,不仅正中靶中,还直接将麻绳编的靶子给射散了。 众人惊叹不已,唐见微让童少悬再去借一个靶来。 吕澜心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下一轮每人八十杯酒,铺子没剩那么多酒杯,只能一边喝一边倒。 唐见微和吕澜心一起喝,这轮喝到第十杯的时候,吕澜心终于喝不下了。 她的脸色煞白,看上去如同僵尸,手中的酒杯晃了晃,洒了一桌子。 她看着从桌子流到地面上的浆液,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 吕姐姐,若是喝不下的话可别硬撑了。唐见微稳稳地放下空酒杯,神色如常地说,我这酒可是与你平日喝的那些不同,硬且烈,就是喝死了也不稀罕。命和一根手指比起来,自然还是命更重要些。吕姐姐,三思啊。 说完唐见微便继续若无其事地喝下一杯。 童少悬在一旁看得揪心又疑惑。 吕澜心的酒量很明显非常好,可跟唐见微比起来似乎差了一截。 唐见微她真的这般能喝?她来夙县这些日子也未看她饮酒啊。 唐见微率先将这一轮的酒喝完,当她喝完之时,吕澜心面前还有整整两排的酒没入口。 唐见微拿起弓,这次她没有立即射出,而是瞄了瞄。 童少悬发现她的手臂在晃。 晃动还未稳住,唐见微就松开了手,箭嗖地一声,歪了! 童少悬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差点要喊出声的时候,发现箭依旧射中了靶子,只不过没有在靶心,射到了外沿,差一点就要脱靶。 白二娘她们一声欢呼,童少悬后脖子上全都是汗,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唐见微有点儿愣神,微微地喘着气,再次将弓抛给了吕澜心。 不着急,吕姐姐,慢慢喝,我等着你。 说着唐见微坐了下来,似乎在耐心地等待吕澜心。 吕澜心头晕脑胀,被唐见微轻蔑的话搅得恼火,喝酒的速度更是的毫无章法地乱了起来。 等她急匆匆地喝完手边的酒,想要去抓弓,这么一抓居然没抓到。 唐见微自然发现了这一点,童少悬她们心里也是一喜! 吕澜心发现眼前的事物都在旋转,根本看不清。 她想要去看唐见微的表情,鬼使神差地,居然看见了石如琢。 她发现石如琢站在那个葛寻晴的身边,挨得极近。 她们的手是不是还握在一起了? 已然喝醉的吕澜心双眼血红,没有再去抓弓,忽然调转了方向,向石如琢去了。 吕澜心!唐见微没想到她居然会这般没品,说好的醉仙局就差一步就要分胜负,她居然放弃了过局,直接动粗?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如一只盛怒的野兽冲向石如琢! 这一变数只在瞬息之间,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石如琢这些日子与她算是有所交集,知道她是个反复无常的疯子,方才暗暗地将唐见微丢到一旁的菜刀拾了去,早就有防备。 吕澜心这么一冲,她举着菜刀便要防护! 可没人想到,吕澜心并不是冲着石如琢去的。 她的目标是葛寻晴! 吕澜心一把抓住了葛寻晴的喉咙,极其精准,手中施力,当场就要将她的喉咙捏碎。 石如琢反应慢了半拍,唐见微倒是比谁都反应快,但她往前冲的时候头昏脑涨直接撞在了桌子上,一下便被拉开了距离。 给我死。吕澜心双眼怒瞪,葛寻晴只觉得喉间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和窒息。 石如琢的刀砍向吕澜心的同时,只听童少悬大叫一声闭眼,砰地一声吕澜心感觉被什么东西砸中,似乎也不太痛,只是眼前一红,有什么东西进了她的眼中,同时钻入了她的嗅觉。 她心里一惊,已经清醒不少,立即闭上眼睛,旋身躲避。 童少悬在丢出花椒弹的同时,扑上来用自己的衣袖挡住了距离花椒弹最近的葛寻晴和石如琢,将她俩同时护了下来,三人齐齐摔倒。 岑五娘她们也听到了童少悬的警告,立即闭上眼睛和口鼻,蹲下来转身对着墙。 吕澜心双眼在极快的时间内犹如被火灼烧一般剧痛,口鼻内吸入了奇异之物,让她疯狂咳嗽,几乎无法呼吸! 吕澜心勉强将眼睛睁开一丝缝隙,向窗户的方向冲去,破窗而出! 她逃了! 唐见微不敢睁眼,只听紫檀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莫追!唐见微说,紫檀你不可睁开眼!切不可让花椒粉进入眼中! 我闭着呢!我只是听到了 屋里所有人都捂着眼睛,直到可怕的花椒弹的粉雾慢慢沉下去,童少悬说可以睁眼了,大家才将眼睛睁开。 吕澜心果然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个破损的窗户。 童少悬一一询问大家的情况,只有葛寻晴吸入了一点花椒粉,咳嗽连连,不算太严重。 童少悬向大家道歉:这花椒弹不该在密闭之处使用,不然容易误伤同伴。但当时情况危急,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葛寻晴摆摆手:哎!你是救我的命啊!怎么能怪你! 石如琢看她细嫩的脖子上留着几道触目惊心的红印,心里着急又愧疚,眼泪悄然滑落。 葛寻晴没发现身边人在落泪,还在回忆方才的危机: 这吕澜心真的喝懵了,居然来捏我。也好也好,我比攻玉壮一点,要是攻玉被她捏到,估计这会儿脖子已经折了。 岑五娘轻微地咳嗽:你能说点好话么? 石如琢却是知道,吕澜心恐怕并没有攻击失误,她的目标或许应该就是葛寻晴 如此想来真是后怕。 童少悬走到窗边,和唐见微一起往外看。 你刚才丢的那枚,可是参入了蜀椒的花椒弹?唐见微问她。 是,估计这一下有她受的。童少悬感叹,我准备了花椒弹这么久了,常将它带在身边,除了咱们自个儿倒霉过一次之外,还没真的派上用场过。如今终于让它大显身手,感觉真是爽透了!吕澜心反应也是快,在我打中她的第一时间就掩住了面部,估计大部分都被她挡掉了。不过就算只打中了她一点点,也够她受一阵子了。 唐见微撑着窗边:想必她有段时间不敢再来夙县了。 紧绷多时的神经这会儿才算是敢稍微松快一些,童少悬感叹:希望她再也别回来!哎,唐见微,你也太能喝了吧?酒量居然这么好!以前为何都没有看你喝过酒?你 童少悬话还未说完,只见唐见微呕了一声,扶着窗边一顿狂吐。 童少悬赶紧将她抱住,也不怕自己被喷一身,将她牢牢扶住,生怕她栽到窗外。 果不其然,她也是在硬撑 童少悬帮她顺着背,看她这般痛苦,心里刀绞一般地不舒服。 唐见微几乎将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难受得她摇摇欲坠,之后意识更是昏沉,如何回的家全无记忆。 ※※※※※※※※※※※※※※※※※※※※ 【阶段性揍完】 第82章 一整个晚上, 童府东院都是唐见微的呕吐声。 童少悬和紫檀一齐忙里忙外地找药,拿热水,投布 童少悬拿着热布冲进屋门的时候, 发现唐见微下半截在床上, 上半身探了出来, 对着床下的盆子又是一阵猛吐, 双手扶在床面上艰难地维持着平衡, 每次作呕都让她往下栽, 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进盆子里。 童少悬赶紧跑上来将她扶稳了,给她顺背,等她稍微缓过来一些, 用布将她嘴角的污渍给擦去。 阿慎,阿慎感觉怎么样了?童少悬发现唐见微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只能依靠在她怀里。 唐见微昏昏沉沉的,眼睛半睁半闭, 依旧天旋地转, 似乎听见了童少悬的话, 又没有力气回答,只是略略摇了摇头。 童少悬不敢离开, 紫檀端来热水给她喝, 唐见微也拿不了。 童少悬挺直了腰背将肩膀给她靠着,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背,生怕她不小心滑下去。 另一只手拿过了水杯, 慢慢贴到她唇边, 喂她喝水。 唐见微喝得很慢, 童少悬也小心翼翼地将水杯缓缓抬升, 配合着唐见微吞咽的速度。 只喝了小半杯水, 唐见微就喝不下去了。 童少悬将水杯递给紫檀,焦急地问道:大夫来了吗? 我出去看看 紫檀本来想问问那个博陵女人究竟是谁,为何好好的会发生这种事。但看唐见微现在的情况这般糟,整个童府都没睡,在外面找大夫的找大夫,找解酒丸的找解酒丸,她满心的疑惑和担忧也只能暂时压抑在心底,等待合适的时候再问了。 生怕那吕澜心再回头报复,路繁带着帮派兄弟们将童府的前后门都看守着,不让任何可疑的人进出。 紫檀从卧房出来去看大夫来了没有,门一推开,便见唐观秋披着一件袄子站在门口,满脸的担忧。 她应该听到唐见微呕吐的声音了,很不放心,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便站在这儿张望。 看见紫檀出来,唐观秋焦急地问道:阿娘,阿娘? 紫檀拉着她往屋子里走,不让她在此吹风:阿娘她没事,大娘子你先去睡吧? 唐观秋手里拿着一颗糖,递给紫檀。 紫檀想了想,她的意思应该是让紫檀把糖果送给唐见微,这是她每天都要吃的糖,是她记忆里沈约给她的,能够消除一切不愉快的神奇糖果,她也想要消除唐见微的痛苦。 紫檀叹了一声,虽然大娘子病了,可是对于周围的感知还是在,对三娘的关心也未丧失。 她将糖果握在手中,保证一定帮她送到之后,便拉着她往屋里去。 童长廷和童博夷大晚上几乎是将景阳坊的大夫从床上拽起来,火急火燎地往童府赶。 大夫气喘如牛:我说慢点,我快不行了你们家人,不就是喝醉了么?再跑下去她没事我都得先跑死。 大夫年纪也不小了,又是个文弱书生,跑不过他俩,差点被童博夷给背起来。 宋桥和几个女儿一边等着大夫,一边给不放心唐见微跟着一块儿来的童少悬小同窗们弄点儿吃的。 葛寻晴让宋桥她们别忙活了:我们也吃不下。 宋桥看她脖子上可怕的淤青,担忧得站不住,追问葛寻晴究竟为何会闹成这样。 葛寻晴和白二娘商量着,不知道童少悬是否愿意将此事告知家人,所以决定暂时不说: 宋姨姨,这事儿您还是问长思和嫂子吧,我们不便多说。 宋桥方才去了东院,还没进屋就听到唐见微呕吐的声音,听得她心都要被揉碎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09) 阿慎这孩子平日里这般厉害又有主意,极少看她有吃亏的时候,今夜如何能喝了这么多酒?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想进屋照顾,但进去了一会儿人多手杂香炉都给打翻了,童少悬说她可以看护得好唐见微,请宋桥先出来。 宋桥只好先出来,和童少临和童少潜一起跟小同窗们说说话。 童少临看葛寻晴的脖子实在吓人,应该是外伤,路繁常有些外伤所以她也知道用些什么药比较好,去屋子里拿了药出来给葛寻晴涂抹。 一边涂童少临一边交待她后几日怎么上药,葛寻晴见童少临似乎精通药理,立即拉着石如琢过来: 阿照姐姐能不能帮她看看,她的手也受伤了! 石如琢想要说自己没事不用瞧,童少临便执起她的双手,发现左手小指被折断,似乎还没好明白,包扎手法也不太对,应该是自己包的。另一只手手背上都是青紫,看得出来是被手劲极大的人给捏出来的。 童少临看得皱起眉头:是谁忍心下这么重的手,实在凶残。 葛寻晴脑子再简单,结合之前的事也想明白了,轻声在石如琢耳边问: 小指的伤也是吕澜心所为? 石如琢沉默了半晌,才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葛寻晴痛心疾首,又极其担心:为何你不告诉我们?!你竟自己去面对她?她还对你做了什么吗? 我一些让她极为不适的画面侵入她的记忆,石如琢满脸涨红,说不出口。 童少临在一旁观察了片刻,她毕竟年长一些,不像葛寻晴这等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看出了石如琢有口难言,便让葛寻晴到一旁待着,拉石如琢去回廊处,单独为她上药。 小指折了有一段时日,家里没钱寻医,这是石如琢自己包扎的,童少临一看就看出来了。 忍忍,有点疼。童少临帮她重新上药、固定。 没事的,我不怕痛。石如琢和不太熟悉的童少临单独相处,也不用再强忍情绪,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无声地痛哭了一场。 童少临坐在她身边,看到她双手之上的伤,这个沉默痛哭着的少女让她想起一些往事。 上药的手法更加温柔了一些。 不是你的错。童少临轻声说,错的,是伤害你的人,你无需内疚。 说完这句话之后,石如琢哭得更凶,但是哭完之后,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压抑感变轻了一些。 发现自己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以及上了药,这时候她才想起礼仪,急忙说: 谢谢姐姐照顾。 童少临笑道:不用客气。七天之后需要再看看骨头有没有长好,记得来找我哦。 石如琢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心里感叹,长思的家人都这般温柔,难怪她能够照顾到旁人的难堪。 石如琢也想变成这样厉害又温柔的人。 . 大夫来看过唐见微之后,和童长廷他们描述得差不多,的确是饮酒过量引起的急性呕吐,他将随身带来的药让人去煎了,嘱咐说今夜喝下药之后明日再喝两次,吃点儿素淡的菜和粥,不要再饮酒,歇个几天应当就没事了。 大夫走之前还训了童长廷一顿:为何让小娘子喝这么许多酒?实在不像话,年纪轻轻的身子是不要了么?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拦着? 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大晚上的奔来奔去弄得一头汗的童长廷,也只能陪着笑,说下次一定不会再发生了。 唐见微喝了药之后总算是不吐了,童少悬将她放平在床上,仔仔细细地把她额头上的汗擦去,就要去投布的时候,唐见微轻轻说了一句: 阿念 嗯?我在呢!童少悬立即回身过来,一双大眼睛眨都不眨看向唐见微,怎么样了感觉?! 唐见微虚弱地笑了笑,看着发髻都有些散了的童少悬说:辛苦你了,照顾我一晚上。 说什么辛苦,你才是 没想到唐见微刚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紧绷了许久的童少悬忽然眼泪往下落,调不成调。 你才是,为了我的事,受这种苦。 童少悬低着头不让唐见微看她的表情,肩膀一抽一抽的。 虽然压抑着哭腔,但安静的房间内,唐见微还是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情绪。 哎哟,我的阿念。唐见微软绵绵地说话,无力地抬起手,想要摸一摸童少悬,安抚她的情绪。 手臂抬起来了,但有些没劲儿,童少悬发现了,主动靠上来,将脸庞贴在唐见微的手掌上。 唐见微看她这般乖巧,呕了一晚上的难受感也在瞬间不见了似的。 童少悬漂亮的眼睛里湿淋淋的,脸庞上还有几道泪痕,看上去楚楚可怜,真是让人心疼极了。 唐见微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庞说:什么叫你的事?我是你的妻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可别再内疚了啊,别哭了。 这句话之后童少悬更难过了,感动和内疚的情绪堵在她心口,一边点头一边哭得更凶,眼泪簌簌地落在唐见微的胳膊上。 唐见微虚弱道:再哭的话,我可要跳起来亲你了。 她这句相当熟悉的流氓发言,成功地让童少悬破涕为笑。 好了,笑起来可爱多了。我又没什么事,喝吐了而已,你们居然还大晚上的叫大夫。耶娘都知道了?哎,明天又免不了一顿唠叨。 什么叫喝吐了而已你知道你刚才的模样有多吓人吗?我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以为我要挂了?放心放心,我自小把酒当水喝,也不是没喝吐过。博陵府的护城河每年都会被我污染好几回。吐了之后也就没事了,睡一觉又是一条好汉。也就你,瞎操心。 我就是瞎操心,我不瞎操心我妻子我操心谁?童少悬顺着唐见微之前的话直接将妻子这个身份给认了下来,以免她回头又改回姐妹,而且,你自小把酒当水喝?骗小孩呢?怎么可能。 不骗你,我们博陵人都这样,不然怎么会有醉仙局的诞生?你看那吕澜心,也特能喝不是。哎,不过还是比不上我,被我喝懵了。 唐见微说起这事儿来还挺得意,童少悬却是愁容满面: 你不也是死撑?不过比那吕澜心更能撑一些罢了。 说到吕澜心,唐见微握着童少悬的手担忧地问: 仰光如何了?被她那么捏一下,可有受伤? 我看她活蹦乱跳应该没有大碍,只不过脖子上留了个可怕的青紫。她们这会儿还在外面候着呢。 怎么还没回去? 都在担心你啊。你从铺子一路吐着回来,吐到不省人事,她们如何能安心回去? 哎,这帮孩子。我出去跟她们说一下我没事了,让她们早点回去吧,这都什么时辰了。 唐见微说着就要下床,可吓死童少悬了。 你赶紧给我打住,不许胡乱走动!我去说就好,你就在这儿躺着! 好凶啊 你这般胡来我不凶的话可怎么说得动你?! 唐见微见她着急,眼泪又往外冒,看着是真的在乎自己,也不逗她了,稳稳地抱着被子躺好: 好好好,我不去了,乖阿念可别再哭了,搞得我欺负你似的。 那我去了,你若是困了就直接睡吧。我去去就回。 被子里冷,我一个人可睡不着。我等你。 童少悬嗯了一声之后,想了想,将汤婆子灌好了水,稳稳地放在唐见微的怀中之后,这才出门去了前厅。 岑五娘她们跟着葛寻晴都来了,这会儿已然是深夜,但她们还未离去,都在此等唐见微消息。 童少悬出来了,跟她们说过之后,她们也算是放心下来。 太好了,嫂子没事就好。葛寻晴说,那我们也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嫂子。 童少临从石如琢那边略了解了一些前因后果之后,听她们要回家,便叫了路繁和帮派兄弟们进来,打算分几路将小娘子们平安送回去。 童少悬感激大姐和大嫂,宋桥和童长廷一直在这儿等着,听同窗们遮遮掩掩的聊天大致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童少悬欲言又止,便对她说: 你先去照顾阿慎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不着急。 看来耶娘也并非是一味地唠叨,童少悬行了礼,将同窗们送到门口,心里惦记着唐见微,同窗们也让她快些回去,她便向诸位告辞。 路繁和帮派兄弟们将小娘子们往各家里送,走在寂静的坊道之内,她们回想今夜之事,还是颇多感慨。 一面在惊叹唐见微的足智多谋和海量,一面又在抨击吕澜心这奸人太凶虐。 大伙儿其实都挺担心石如琢的,毕竟吕澜心是为她而来,口口声声要将她带走。虽然不知道石如琢和吕澜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经过这一夜,谁都看出来石如琢是被迫的。 只要和吕澜心这种人沾上关系,无论是哪种关系,都万分可怕。 岑五娘她们见石如琢全程走在最后,沉默不说话,便主动跟她说: 攻玉,放心吧,今夜之事我们一定会守口如瓶,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对!绝不说! 她要是再来欺负你,一定跟我讲!我们必定会保护你! 决不能让那奸人得逞! 大家说得义愤填膺,石如琢没想到岑五娘她们不过是今晚才认识的新朋友,却一个个都这般将她放在心上,十分感激地向她们道谢,心内也的确多了一份安全感。 路繁将她们一一送回府,到了石如琢家门口,石如琢没进去,葛寻晴疑惑:怎么了?还不回去? 我送你到家了我再回来。石如琢低着头道。 啊?送我?我家跟你可是两个方向,而且有路姐姐在呢,怕什么。你尽管回去就是。 石如琢不吭声也不走,执意跟着,葛寻晴打趣道: 吕监丞中了长思的花椒弹,估计眼睛都保不住了,哪还有回来寻仇的可能。而且她本来想说,而且回来寻仇也不找我下手啊,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路繁看着这二位性格迥然不同的小娘子,若有所思,对葛寻晴道: 既然你朋友这么担心你的安危,便让她送一送吧,回头我也会再护她回家。 石如琢感激地向路繁道谢,葛寻晴笑道: 哎,我可真是朵娇花,需要两人护送。 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的石如琢,被她这句话感染,没忍住笑了出来。 路繁将所有人都平安送回家之后,回到了童府,让帮派的兄弟们继续在童府周围巡查,不可掉以轻心。 这个时辰整个夙县早也万籁俱寂,冷风四起,路繁站在童府门口注视着黑暗之中每个角落,丝毫没有掉以轻心。 孤月高悬,身后走来一人,将一毛皮领子环在路繁脖子上。 路繁回头一看,是童少临。 更深露重,阿照你不要出门了,快些回去吧,别着了风寒。路繁感受到毛领子的温暖,对童少临说的话带着严肃之意。 童少临抱着她,在她唇上一吻。 路繁脸上发烫,思绪飘忽了一番,立即稳住了,扶住童少临说: 阿照此时不可。今夜不知还会不会有危机之事,我不能分心。这等事明日再说吧。 童少临摸着她的脸庞说:小君,多谢你将家里的事这般放在心上。 路繁觉得她太过客气:自然放在心上,都是我的家人。 童少临笑得妩媚动人,路繁心思有点儿荡漾。 我和你一块儿吧。 可是,你若在此,我怕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童少临将自己身上的披肩也脱了下来,给她穿上。 哎?不必,我 童少临没给她机会反驳:乖。 我进去了。 嗯,有我在此,你让耶娘和阿念她们不必担心。路繁眉眼一紧,俊俏之中带着威严,我定不会让歹人伤害童府分毫。 说完这句,再跟童少临说话时又软了声音,柔声道:你早些睡。 童少临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番,回去了。 路繁望着童少临走的方向,直到确定她进了屋,这才回过神来,更加神采奕奕。 童少悬回到卧房时,唐见微已经不堪疲惫,紧抱着汤婆子睡着了。 童少悬想起自己先前挨了二十大板昏昏沉沉的那段时间,唐见微给她点的柑橘香薰的味道,似乎有安神的作用,唐见微应该是喜欢这味道的。便将其找了出来,点燃,让香味充满整个卧房。 洗漱之后上床,发现唐见微的确是冷,即便睡着了整个身子依旧紧缩成一团,眉头都锁在一块儿了。 童少悬小心翼翼地卧到她身边,想要轻柔地将她身子打开,给予她温暖。 还怕将她吵醒,思索着要怎样举动之时,在睡梦之中的唐见微哼呢了一声,感受到熟悉的温暖,竟自己往前挪了挪,紧紧地攀上来,投入童少悬的怀里。 方才冰冷的身子很快沾染上了童少悬的体温,僵硬的关节慢慢舒展,就连残酷的梦境也变得柔和。 这是养成习惯了么? 不用扒拉她,正好替童少悬省事了。 童少悬抱着安睡的唐见微,闭起眼睛还是那一杯杯酒和一发发几乎射在她心上的箭。 谁能想到方才那般气吞山河的唐见微,和如今紧抱着她的唐见微,是一个人呢? 童少悬心中百般滋味,没能忍住,在唐见微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唐见微似乎感受到了这个吻,稍微挪了挪位置,继续舒服地枕在童少悬的胳膊上。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10) 童少悬抱着她努力寻找睡意,与她一块儿进入睡梦之中。 夜半,童少悬和唐见微终于睡着了,而吕澜心却还被噬心的痛苦折磨着。 她趴在井口,已经用大量的井水冲洗眼睛,却依旧无法睁开,看不见任何事物。 口鼻之内的辛辣感久久不散,时不时还会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后腰似乎被砍了一刀,血已经将她的衣衫沾在了身上。 吕澜心这辈子没有这么狼狈过,在最初逃离店铺的时候,她跌跌撞撞撞翻了许多人,不知道自己身上沾了什么,她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此处。 猛咳之声在寂静的深夜上空回荡,吕澜心好不容易将这顿咳嗽平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还不止一人。 谁。吕澜心警觉地回头,有人上前来拉她,她一个反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却摸到了对方手腕上熟悉的镯子。 娘。 澜宛冷言道:你还记得我这个娘。 吕澜心不敢多言,澜宛将她的脸抬起来,仔细查看了眼睛的伤,问她: 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是女儿自己胡作非为 是童家的女儿做的?童少悬? 澜宛让人将她扶上马车,拿出一副银针,将银针探穴,为她疗伤。 吕澜心疼得厉害,可在她当真生气的澜娘这儿,她喊疼都不敢。 澜宛自然看出来了,便推揉她的穴位,缓解她的痛苦。 谢谢娘。吕澜心感觉舒服多了。 澜宛看着吕澜心,面上并没有多少慈祥,即便在为女儿疗伤,言语依旧冰冷:你骗了阿策,骗她公务在身,却来夙县寻乐。 吕澜心呼吸一滞。 这么多年我娇惯你纵容你,因为你是我和阿策的女儿,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别人有的你有,别人没有的只要你想要,天上的月我都能摘给你。我自然是疼爱你的,可你若是伤了阿策的心澜宛俯身下来,对吕澜心说, 那你喜欢的玩物我会统统收走,今生今世你都不可能再见到。从此以后你别想踏出我的视线范围一步。你可听明白了? 是,孩儿明白了 ※※※※※※※※※※※※※※※※※※※※ 童少悬:额头我已经亲过了,四舍五入你就是我的人了,乾势已定。 唐见微:你敢在我清醒的时候亲一个么? 童少悬:敢啊,存稿箱君已经亲眼目睹了。 第83章 一整夜平安度过, 第二日童少悬很早就醒了,窗外还未有光,她双眼发酸喉咙里面能冒烟, 想要下床弄点水喝,但唐见微还在她怀里平稳地睡着,她也不太好挪窝, 不愿吵醒唐见微。 童少悬继续躺在床上陪着唐见微, 直到唐见微被一阵反胃给折腾醒, 她这才趁机下床倒了些水过来给她喝,自己也顺便喝了一口。 还是很难受么?童少悬坐在床边帮她端茶递水,仔细观察她的状态。 唐见微眉间不展, 指了指喉咙,用沙哑的声音说:这儿有点痛 痛在喉咙可不好办,不像腰处,童少悬又没办法直接帮忙揉一揉。 吃点儿什么能好受些?还是我直接去炖药?昨晚大夫拿来的药, 今天还要再吃两次, 我现在就去把它煎上吧! 说着童少悬就要出门, 被唐见微给拉了回来。 别忙了, 喉咙难受是因为饮酒的关系,无论吃什么药今日必定不好受, 休息一下第二日应该就好点了, 不是什么大毛病。你看你眼睛肿成这样,昨晚没睡好吧?是不是趁我睡着之后又偷偷哭了, 心疼我呢?哎,家有贤妻有人疼, 真幸福。 唐见微趴在床上, 眼睛很酸胀, 只能睁着一只,平时水嫩又气色饱满的小脸此刻有点儿瘆人的青白。 就这样了,还带着虚弱的笑意品味着童少悬的言行。 童少悬本来是满腔的担心,看到她这等表现,忍不住道: 唐见微,你声音哑得都快和我阿耶有一拼了,还在这儿孜孜不倦地臊人,何苦呢?闭嘴歇会儿吧! 啧,好凶啊阿慎好怕。唐见微作势就要哭。 唐见微装柔弱这事要是发生在以前的话,童少悬可能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会相信她。 但是亲眼目睹昨晚唐见微是如何跟吕澜心以手指为赌注,又是如何将吕澜心一举清扫,童少悬算是彻底明白唐见微的胆子有多肥,别说会被三言两语给吓唬住,就是三棍子两把刀都未必能让她老人家眨眨眼。 不过唐见微撒娇的样子还是有些可爱 童少悬软绵绵地哼了一声,也不舍得再跟她大小声: 别闹了,阿慎,真的先别说话,你现在喉咙有多痛我都能想象到。那么烈的酒一口气灌了几十杯,我就是喝一杯第二日嗓子估计也说不出话来。你啊,好好休息啊,再睡一下?我去把药给煎上,能喝药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噢。唐见微在残留着童少悬体温的被窝里舒服地翻了个身子,回味着童少悬改口叫她小字这事儿,笑道,遵命,夫人。那我就继续躺会儿了。 童少悬瞥她一眼,没敢多看,沉稳地点头嗯了一声之后说:躺吧,今天就别下床了。 童少悬的确是想让她今天一整天都好好吃药睡觉,不过唐见微自己是闲不住的,睡了小半个时辰,闻到童少悬端来的药浓苦滋味在房间弥漫的时候,她就醒来了。 唐见微眨巴眨巴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童少悬手里那黑乎乎的汤药。 童少悬说:既然醒了那就把药给喝了吧。喝完再睡也不耽误。 唐见微哀叹一声,翻过身用后脑勺对着童少悬。 已经将药碗端到床边的童少悬:?? 唐见微,来啊,喝药。 我已经睡了。 啊?睡着了谁能开口? 唐见微小声嘟囔:我不想喝药 童少悬忽然明白了,噗呲一声笑起来: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唐见微居然怕喝药,真是难得。以前你灌我药膳的时候不是挺顺手的吗?敢情你自己不敢喝啊? 唐见微嗖地一下脑袋转了回来,不爽道: 怎么了?怕喝药奇怪嘛,世界上有人是不怕喝药的吗?这么苦! 有啊。童少悬骄傲道,我就不怕。我从小喝药喝习惯了完全不在乎,你把酒当水喝,我这是把药的水喝。 最好是,之前给你吃点养生的药膳都费死劲儿了。 那我不是也吃完了?噢,真是难得,我居然能在某个方面比阿慎还厉害。 你多得是地方比我厉害。 就算马屁拍得再好,这碗药你也逃不过的。不要再啰嗦了,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就起了闷头一口把它喝完,喝完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唐见微唉声叹气地要起来,童少悬将汤药放在一旁,过来扶她。 唐见微笑道:夫人可真是体贴,不过放心吧,我还没那么虚弱。就是喉咙和脑袋有点痛罢了,自己还是能够坐起来的。 哦,既然这么厉害,那我准备好的糖也不给你喽。 什么糖?唐见微听到糖这个字,双眼雪亮。 童少悬将一枚用碎花琉璃纸包裹着的糖块在唐见微眼前晃:想要吗? 唐见微伸手要拿,童少悬可太明白她的套路了,之前荷包被抢过,这回早就做好了准备,将手往后一抽,没让她拿到。 唐见微: 你怎么还动粗啊?喉咙不痛了吗?别闹,快点把药喝完我肯定把糖给你。 唐见微没办法,拿过药碗,闻到里面那味道之后明明白白地说了一句粗口。 童少悬: 这豪放的女子 唐见微闭起眼睛仰头咕咚咕咚几口,痛苦地把药给喝完了,立即放下碗,让童少悬给她糖。 童少悬已经将琉璃纸拆开,准备好了要给她,唐见微没伸手要,而是张开嘴,示意她直接投喂。 那日她手指被书卷的毛刺扎破时,唐见微唇内让人着魔的温度和触感几乎在一瞬间于童少悬的脑中乍然重现。 若是平日,她绝对会嫌弃这样的举动太过肉麻,可是唐见微渴望她的眼神以及想要触碰唐见微那无法遏制的心思,让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将糖果压在了唐见微略失颜色的唇上,轻柔缓慢地往里推 糖果被唐见微吞入唇中时,指尖触到了渴望的热度,在童少悬的心尖上烫下。 唐见微吃到了糖,但童少悬的指尖依旧没从她的唇上离开,唐见微想到了某种可能,心里咚咚地跳着,目光甫离散,正想伸出舌尖的时候,童少悬缩回了手。 不够的话,我再去拿。 童少悬神志涣散又奇异地相当兴奋,她不敢再去碰虚弱的唐见微,生怕内心深处小小的火星子会迸溅燎原,弄伤唐见微。 嗯,你去拿吧。唐见微吃着糖,嘴里却是出乎意料的没滋没味。 童少悬走了,方才被填得满当当的卧房,立即变得空荡荡。 哎。 唐见微撑着下巴,用小舌将糖果在嘴里推至各处,翻来覆去地想要将心烦之意给压抑下去。 . 午膳时分,家里除了童少潜全都落座在前厅。 本来唐见微是要去店里的,被宋桥她们给拦了下来,让她今日好好歇着,铺子里有童少潜在,让她忙活就行。 唐见微还挺放心三姐,童少潜读书和谈情说爱方面的确有点傻,但一进庖厨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是真的喜欢做菜。 吃过饭,唐见微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宋桥她们的询问,没想到宋桥和童长廷什么都没说,只是关心了唐见微的身子状况,看她脸色渐渐有好转的迹象,略放宽了心。 关于昨夜之事一概没问。 大概耶娘是想让咱们想说的时候再主动说吧。 童少悬和唐见微饭后在竹林间走走,虽然童府不算大,但从竹林到回廊,在童府之内整个走一整遭,也有点路程。 童少悬和她并肩向前:而且昨晚咱们在卧房的时候,仰光她们还在外面守着,估计阿耶阿娘从仰光那儿已经听了个大概。以我阿娘的性子,说不定已经写好了信送去菿县给我外祖母了。 想让外祖母给吕简发话么?唐见微不太乐观,要是吕简能管得住吕澜心,昨晚这事儿就不会发生了。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 唐见微靠着回廊的柱子说:吕澜心手里有夙县县令的符牌,这事儿现在想想还是很吓人。昨夜她若是直接走了,不接我的醉仙局,对她而言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咱们那么多人围着她,她大可不吃眼前亏,离开之后再从暗中搞鬼,借用那个县令之手将咱们逐一击破,恐怕不需要两日的时间,到时候只怕是防不胜防。为何吕澜心硬要与我过醉仙局?她也不像是不做暗事的高洁之士吧? 或许她对自己的酒量非常自信,觉得一定能够将你喝倒? 唐见微摇了摇头:吕澜心对自己的酒量自信是肯定的,不过,说句实在话,这回我可没有在吹牛。我能喝酒这事儿在博陵圈子里相当有名,吕澜心应该有听说过才是。就算我们俩没有正面交锋过,她也应该有所顾忌。吕澜心是个特别爱美之人,和我能喝一样出名,却愿以一根手指为赌注,就算再自信的人,一定是为了非常重要的事情才敢赴局。 唐见微的话让童少悬陷入了沉思:你的意思是 唐见微直言:我觉得吕澜心来咱们铺子里并不是单纯为了耀武扬威,她是真的想带石如琢走。 童少悬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石如琢的小指应该不是摔倒时撑断的,而是被吕澜心这个歹人所断。恐怕吕澜心早就在咱们都不知道的时候来到夙县,早就找上了石如琢,也不知对石如琢还做了什么 童少悬气恼,将昨晚吕澜心突然出现在包房之内,当着所有人面说出了大家都不知道的石如琢小字一事,以及后来所言,全都告诉给了唐见微。 气恼之后内疚之意让童少悬心里极不好受:我应当早一些发现,早一些护着石如琢上学散学,不让她落单才是。 唐见微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吕简都管不住她。早就过了假期,她一京官还能不回朝办事,千里迢迢跑到夙县来为非作歹 说到这儿,唐见微顿了顿,想到了一些肮脏事。 本来她是不想跟童少悬说的,可是童少悬两年之后就要应考,她是要走仕途之人,成人世界的争斗与黑暗,在官场之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童少悬早晚都要遇见,与其让她被突如其来的恶意惊讶得不知所措,不如让她早一些了解。 我大概知道吕澜心在私底下对石如琢做了些什么,其实这些事情算是博陵女官圈子里时常会发生的事。 博陵女官圈子和其他圈子相比起来,算不上太黑暗暴虐,不过也不是什么清新写意的美事。 博陵女官们不是世族出身的千金,就是一朝登科的新贵。平日里温文尔雅干的也都是关乎国家社稷的实事,可因为行卷的风气以及迫切想要改变命运的寒门学子大规模地聚集在博陵,在真正登科之前都只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这些学子们便是女官们狩猎的对象。 如吕澜心这类女官,借由权势诱惑威逼少男少女们的事件时有发生,因为唐见微身处的贵女圈子和女官圈大范围重叠,所以此类的事情听过许多,也曾经亲手搭救过几位不愿就范的可怜人。 唐见微感叹:大多数平头百姓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有些甚至是主动上门要求成为门客幕僚。有了靠山才有被举荐的机会,待这些寒门登科上位之后便会重蹈覆辙。此事俨然成了博陵女官圈内的风气。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11) 童少悬听得厚皮发麻:只是女官圈吗 别的圈子自然也会有这样的事,恐怕不见得有多温和。 你们博陵真可怕 唐见微说:高祖曾经说过,天下会迎来盛世,却不会有真正的太平。阿念你读过这么多书,应当知道的,中原悠悠几千年的历史,即便再严明的律法,都不可能禁得了所有罪恶和潜规则。水至清则无鱼,再昌盛的王朝都有不为人知阴暗的角落。正因如此,每个朝代才会有心怀改革鸿志,扶天下不平事的将相为人称颂,流芳百世。阿念,你会是那个人。 童少悬本来低落的心被她这么一说,又重燃了斗志。 我也希望我是。 说回吕澜心。吕澜心肯定用了非常手段压迫、威胁石如琢,有可能是威胁她本身,也有可能是她在意的人和事。但是女官们也怕惹麻烦,基本上得手之后玩完就甩,只有被纠缠的份,鲜少有自个儿千里迢迢赶过来惹自己一身腥的。我昨晚吓唬她之时可不是随便说说,她此行必定没有告知家人行踪,也肯定让人在朝中顶班,被我挑衅却不愿意离开,冒着极大的风险也想要带石如琢走,阿念,你猜 童少悬知道唐见微要说什么:你是说,吕澜心对石如琢的感情恐怕不单纯? 说明白点,我觉得吕澜心可能爱上石如琢了。 不是吗?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吗?谁也不会为了不在意的玩物以身犯险。 唐见微,我觉得你用词可以稍微轻一点。 什么玩完就甩,什么玩物,童少悬感觉自己被唐见微带到了光怪陆离的魔怪世界。 这儿就你我两人,我不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么。唐见微说,以后你有的是机会亲身体会。 我 唐见微指着她的小心口:往后到了博陵你入仕之后,必定也少不了。 我怎么可能行这等无耻之事!童少悬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我没说你会主动做,但若是你平步青云,多得是小妖精会找上你。到时候你且看着,每日投怀送抱者定让你眼花缭乱。 童少悬一挥袖子:哎,说这些做什么!我岂是朝三暮四之人! 哦?唐见微略安心地笑笑。 为何说这没谱之事?童少悬瞪她一眼,你说吕澜心对石如琢真心喜爱,我觉得恐怕不那么单纯,看石如琢对她的抗拒就明白,只怕是掺杂了更多复杂的情绪。而且你注意到一件事了吗? 你是说最后她突然弃局,冲去抓仰光这事? 对仰光觉得是吕澜心喝多了抓错了人,可是经由你方才提点,我想明白了,吕澜心恐怕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仰光,并没有抓错。 这回轮到唐见微疑惑了:为何这么说? 石如琢真正属意的是仰光吧?平日里我和白二娘都注意到了此事。吕澜心知道之后醋意大作,到铺子里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称自己知道石如琢的小字,便是想要一舒心头之气。想要带人走,受到阻拦不说,还被你迎头痛击,喝了酒懵懂之际更是恼羞成怒,醋意滔天,这才对仰光下手。 原来还有这等事。童长思,你挺厉害。 算不得厉害,我只是常常与仰光她们相处,能看得出一二。 不,我是说你年纪不大,说起什么属意什么醋意的,怎么如此顺溜?敢情咱们长思不仅作诗策论厉害,还是个情感大师? 我认真跟你分析呢!你讥讽我作甚? 我哪儿讥讽了?我这不是在夸奖你吗? 唐见微!你再胡搅蛮缠我不跟你说了! 唐见微心里也骂了自己一句,为何找到空子就想要欺负童少悬一把,仿佛不看她生气羞恼的模样,今日就算是白过了一般。 好好好,是我胡诌。若是你所说的是真的,那这回给吕澜心的打击估计相当大,无论是在石如琢面前酒后失态,还是被你花椒弹砸个正着。哎?她眼睛是不是也保不住了? 要是普通人的话必定会瞎,可她反应极快,大部分都被她挡遮了。不过这可是加入了蜀椒的移动棺材,就算只入眼鼻一点点,也够她喝一壶的。 童少悬不禁得意,她的花椒弹每日都放在身边,总算是畅快地用了一回,效果甚威。 吕澜心对外祖母以及天子和长公主也挺忌讳,就算吃了大亏想要反扑,也得掂量一番。如此一来应该能老实一阵子。唐见微将披肩拢了拢说, 最重要的还是要让石如琢开窍,这种事不可独自硬撑。若是吕澜心再回来找她,她一定要开口求助,大伙儿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正途,不然为何需要朋友呢? 嗯,此事我会好好与她劝解一番。 知道石如琢心悦的是葛寻晴,唐见微放心了许多,之前暗暗喝过的醋如今想来也有些幼稚。 葛寻晴和童少悬是完全不同的性子,石如琢能喜欢葛寻晴,说明她所爱是另一口味,唐见微暂时安下了心。 . 之后的几日每天路繁都和帮派兄弟送童少悬和她的同窗们去书院,散学之后再去接,如此反复几日吕澜心也没有再出现。 石如琢提心吊胆了几日后,除了噩梦之中还会见到吕澜心之外,其他时候这个人的确是消失了。 葛寻晴脖子被抓的那一下当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嘻嘻哈哈没事人似的,从第二天开始才叫唤说疼,第三天更疼,喉咙还哑得说不出话来了。 白二娘不明白:你这是什么脑子?去年打你一拳今年才知道痛? 葛寻晴声音哑得跟石子在里面磨着一般,白二娘怎么说她都没法反驳,有口难言便是如此。 石如琢也交待她不要再开口,按医嘱服药休养,才能好得快些。 说不出话也并非没有一点好处,葛寻晴脖子上的伤相当瞩目,先生们也都知道此事,堂间便不再喊她起来对答检校,这可是让葛寻晴乐开了花,仿佛得到了免死金牌,堂时随便走神瞌睡,丝毫不害怕。 先生们是不管她了,石如琢却是着急。 还有两年就要应考,仰光还是集中些注意力为好吧 休息之时石如琢寻思好了语气,轻轻提点她一二。 噢。葛寻晴困倦地打呵欠,清了清喉咙道,我也想啊,但是一拿起书来我就犯困,看见孔先生孟先生的脸我更困,一天到头就散学之后贼精神。 石如琢给她倒了水喝,微笑道:昨晚又睡得晚了? 看话本来着 所以说啊,晚上还是要早点睡的。若是熬到深夜,第二日自然是没精力的。喝点水吧,别说话了。 葛寻晴趴在案面上不想喝水也不想动,昏昏沉沉地说: 攻玉,你声音可真好听。 嗯?是、是吗?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 真的好催眠。 葛寻晴就这样趴这儿睡着了。 此时学堂就她俩人,其他人出去活动做操了。 石如琢看着葛寻晴纯真的睡脸,一种想要亲吻的冲动浮上心头。 如此隐秘的吻,她应该不会感觉到吧 石如琢满脸通红,慢慢靠近葛寻晴的脸庞。 就,轻轻碰一下好了。只碰一下。 如你所愿,我将你最宝贵的东西拿走了哦。 就算再感激恐怕也不会考虑娶你过门了 吕澜心的话不打招呼野蛮地撞进心里,石如琢猛然清醒过来。 深吻、强迫、直接而不留余地的侵蚀。 身体深处那被撕裂的痛和不想回忆的诡异感受,突兀而无声地蔓延,让她一瞬间冷汗淋漓。 不行 石如琢一阵反胃,站了起来。 咣! 葛寻晴被一声碰撞声吵醒,朦胧地看了眼,周围没人。 她砸吧砸吧嘴,发现石如琢不见了。 攻玉上哪儿去了?是跟大伙儿一块做操了么?葛寻晴翻身找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接着睡。 第84章 三日之后, 唐见微心口的恶心总算是彻底消了下去,只是没什么胃口也闻不了酒味,连用惯了做菜的建州老酒那盖子一打开, 都能惹得她胃里反一阵子。 说起来她以前也不是没灌过这等烈酒, 与友人喝一整夜第二日直接去书院都精神抖擞, 这回不过喝得略猛了一些, 居然这般难受。 十八岁的唐见微望天感叹, 嫁了人老得快啊, 若是以后当了娘,是不是更不扛造了? 说到当娘这事儿,路繁最近可是操劳, 没日没夜地守卫、护送,确保童府和童少悬的同窗们都安全无虞,已经好几日没睡好觉了。 唐见微和童少悬都挺担心她的身子,特别是有晕倒的事例在先, 她们都很担心大嫂这样忙碌下去又在外晕倒了怎么办。 大姐不得剥了她们的皮? 听闻她俩的担忧, 路繁笑道:你们大姐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怕?她不过是担心我的时候显得比较严肃罢了。放心, 已经过了这个月的服药期,再服药是下个月的事情了, 每个月服药之前, 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既然都是家里人,而且也知道她和阿照想要孩子,服用的雨露丸还是童少悬所制, 都是成年人, 路繁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隐藏的。 这会儿童少悬散了学, 和葛寻晴一帮人来食铺吃晚膳, 今夜宵禁, 天黑铺子就要打烊,童少悬也就没太早走,算是等着唐见微一块儿回家。 回家的路上说到雨露丸,唐见微特别好奇,难得大嫂肯说,她便挽着路繁跟她低声细语,了解雨露丸的具体用法和服用之后的感受。 童少悬和葛寻晴她们几个同窗走在后面,在说今日课业论题,童少悬说着说着心思就飘到前面去了,快走几步跟上,悄悄在她们身后偷听。 童长思。唐见微发现了她,我和大嫂聊的是要事,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我哪有鬼祟,我一大活人光明正大在这儿站着哪鬼祟了? 童少悬其实心里有话要问唐见微,可这事儿不好让大嫂听去,不然指不定会跟大姐说,免不了一顿笑话。童少悬只好一路跟着,看唐见微听了路繁之言不住的点头,甚至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说什么呢这是童少悬相当在意。 等唐见微终于问完了所有感兴趣之事,同窗们也各自回了家,最后剩她们一行人往童府走。 快要进家门的时候,发现童少临站在府前正等着她们。 路繁看到妻子,立即快走了几步上去,和她低声交谈之后握着手往里去。 大姐和大嫂的感情可真好。唐见微毫不掩饰她羡慕的眼神,说着也要进府,却被童少悬一把给拉住了,将她拦在外面,等童少潜和帮派兄弟们都进去,只剩她俩在外,童少悬才问: 你刚才和大嫂都说了些什么? 唐见微疑惑地说:你不都听见了吗?我在跟大嫂说关于雨露丸的事情。而且这雨露丸还是你淬炼而成,估计连大嫂不懂的你都懂吧,还问个什么劲。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过来直接问我呢? 唐见微摇摇头:不太方便。 有何不便?!你和大嫂说这事儿就方便? 自然。唐见微是真心疑惑,不知道童少悬又在发什么疯,大嫂都已经服用快一年的时间了,即将大功告成,所有的感受她都了如指掌,不问她问谁? 这不是问谁不问谁的问题吧童少悬红着脸,鼓起八辈子的勇气说,我,我还没做好准备啊。 啊? 我,两年后就要应考了,到时候咱们都得离开夙县去博陵,在博陵还不知道会住在何处发生何事完全不得而知,正是兵荒马乱之时。你若此时想要,到时候岂不是正好怀上? 唐见微心道,我不过是好奇罢了,你想得还挺远。 在心中已经将不是一辈子不圆房么这句话拎了出来,听着童少悬絮絮叨叨地说,等她什么时候停下来唐见微便打算将这句话甩她一脸。 谁知童少悬记性好,却是选择性的记性好,自个儿说的什么不想记的完全不记得,但是唐见微说过的话字字句句记得格外清楚,半年前说过的话随时都能搬出来。 这会儿她想到的便是唐见微曾信誓旦旦跟宋桥说要让她怀孩子的事。 虽说唐见微说过自己是情绪上头随意胡说的,可这事儿一直都没能从童少悬心头抹去。 童少悬和唐见微所想,完全南辕北辙。 童少悬说:到时候若是挺着肚子参加省试,岂不难堪? 嗯?为何我要参加省试?唐见微听懵了。 童少悬被她这一反问也弄得傻眼:没说你啊,我是说我。 ?? ??? 唐见微明白了,童少悬想的不是让妻子吃雨露丸,原来她从头到尾带入的都是她自己。 唐见微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原来童长思所说一辈子不圆房的意思是一辈子不当乾啊。若是当坤甚至孕育咱们的孩子,似乎也没那么排斥?甚至都已经想好时间,只要错开应考时段便好?行,我明白了。那咱们就再晚些日子圆房好了。放心,我虽无经验,但是作为乾需要做些什么,我方才已经从大嫂那儿打听了一些。大嫂说得支支吾吾不算详尽,毕竟脸皮还是太薄,回头我还是向大姐多取经。 唐见微?!童少悬快被她强词夺理气死,谁要当坤?谁要孕育孩子!你怎能这般皮厚! 我是啊我皮就是厚,你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而且你刚才不就是想为我生孩子的意思?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12) 唐见微看童少悬气急败坏小脸通红,心里辱骂自己太禽兽,嘴上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继续招惹她。 童少悬气呼呼地一撇袖子:懒得与你多说。便走了。 唐见微跟上去贱兮兮地追问:阿念什么时候再淬炼一瓶雨露丸? 童少悬一个急停就要回头痛斥她,结果唐见微跟上去的速度极快,两人迎头相撞,咣的一声,童少悬感觉自己的脑门都要裂了。 唐见微,你这是脑袋吗?分明是石头! 唐见微眼角也挂着眼泪:别看是个坤,除了脾气脑袋也挺硬。 童少悬抬腿就要踢她,唐见微欢喜地哎了一声,轻巧躲开,没想到她身后就是水井,童少悬这一脚直接命中水井。 童少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捂着脚蹲在地上。 这,阿念,你没事吧?没怒吼也没斥责,看来是真疼了,唐见微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生怕童少悬会突然跳起来咬死她。 童少悬再抬头时涨红了脸,大眼睛里挂着眼泪,不搭理唐见微,直接回房去了。 唐见微和她保持距离跟在身后,要一块儿进屋的时候,被她关在了门外。 唐见微: 紫檀路过:怎么了三娘,怎么不进屋? 唐见微尴尬地笑笑:我,看看月色再进去。 谁能想到成婚不到俩月,她就被媳妇关在门外了呢? 紫檀好奇:啊?今晚这么厚的云,哪来的月色? 唐见微又沉默了。 紫檀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暗暗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开。 待东院没人了,唐见微才轻轻地敲门: 阿念,阿念?哎,放我进去嘛。 童少悬没搭理她。 唐见微在心里念了一句:还说不是坤?就要人哄。 是我错了,我不该胡乱开玩笑。你放我进去,我当面向你请罪看看你的脚有没有受伤好不好? 门依旧没动。 唐见微长叹了一声:外面可真冷啊,这风刮的,我衣衫都透了,头也开始痛了 此话说完,门吱嘎一声开了。 站在门内的童少悬黑着脸说:唐见微,你什么时候嘴里能有句真话? 唐见微搓着胳膊:我没说谎啊,我真的冷。你听听这呼呼的风声 紫檀不都说了,今夜这么厚的云,要有风早也被吹跑了。 哦是吗?我家夫人果然见多识广才高八斗博古通今。 原来拍马屁就是请罪啊? 不是不是,拍马屁是拍马屁,请罪是请罪。而且我夫人知道我在胡说却依旧开门,果真是心疼我。 我只是为了拆穿你才开门!走开!童少悬气急败坏又要关门,唐见微赶紧挤进来: 阿念宵夜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做! 又要用食物来收买我? 肯定不只是食物,咱们阿念想要我怎么赔罪我都配合行不行?唐见微可怜巴巴地眨眼睛,尾调软得不成样子。 童少悬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快被她弄死,完全不敢看她: 行啦,你好好管管自己这张嘴就行。 倒是想要些别的赔罪,也要唐见微能配合才行。 童少悬苦恼万分,自己的脑子里似乎被唐见微灌进了乌七八糟的事儿。 以前她可不是这种人!全都是被唐见微污染的! 唐见微发现童少悬可真是太好哄了,即便再生气,只要一示弱一卖惨,立即心软。 唐见微在得意的同时也开始担心,就她这性子,若是往后到了博陵,真有一群小妖精往她身上贴的话,她是不是轻易就被拿下了? 那可不行,唐见微将浮屠塔打开,所有护肤膏脂全数铺开,一层层往脸上抹。 站在一旁等着继续被哄的童少悬: 我说不用赔罪,你还真不赔了? 好气! .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落了几场轰隆隆的春雨,倒春寒的威力明显下降,夙县热得比博陵快上许多。 袄子是穿不住了,唐见微那一箱子五彩斑斓的襦裙总算能派上用场。 这几日护肤做得勤,整个人颜色亮丽了一层,尽管日日还要去那庖厨烟熏火燎,但她从未将装扮的事儿落下。 相比之下童少潜简直能用蓬头垢面来形容。 童少潜特别好奇地向唐见微取经,如何才能做到泡在庖厨之中还能一日靓过一日? 唐见微说:首先,你要有个媳妇。 童少潜:我干嘛要有媳妇?我还等着嫁个如意郎君呢。 唐见微听她这话不像是随口一说,心中惋惜可怜的白二娘,估计也只能当个干妹妹了。 春日真是好时节,万物复苏,童少悬的个子也跟那春笋一般,节节往上蹿。 那日唐见微和她面对面,忽然发现平视的时候,居然平视的是她的小鼻尖,以前起码大差不差还能瞧着眼睛。 你又长高了?唐见微极有危机感地问道。 好像是,仰光她们都说我个头高了不少。哎,想要知道长没长高那还不容易?反正你是没长,过来和我比一下就知道我高了多少。 让唐见微过去比身高的童少悬没等她答应,便自个儿乐呵呵走过来,非要和她比。 去去,一边去,谁说我没长? 你哪儿长了?和来时一模一样。 我默默在长,不像你这般嚣张。 童少悬被她这句话逗得开怀大笑,可到了晚上却是笑不出来。 这几日夜里她时常抽筋,唐见微在她怀里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掀到床角,回身来看时,发现童少悬正捂着腿喊痛。 抽、抽筋了! 快!唐见微立即指挥她,马上站到床下,站直了立马能好! 我哪站得住啊! 真的可以!快站! 童少悬听她的话忍痛下床,果然没站住,一屁股墩地上了。 唐见微: 屁股一边摔出块青紫,可比腿抽筋要疼多了。 童少悬往后几日走路都是一瘸一拐,有人问就说是被唐见微抽的。 葛寻晴她们震惊:嫂子居然抽你? 可不,凶残。 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坏事,惹嫂子生气了。 葛仰光,你是谁朋友? 白二娘特别佩服童少悬:嫂子你也敢招惹,抽一顿都算是轻的了。 经由醉仙局这事儿,十七岁之后还未长高的唐见微,其形象却在童少悬的同窗之中更加高大,大伙儿纷纷表示当初的护膝和护心镜真的没送错,至少在童少悬调皮招惹嫂子的时候,能保她一命下来。 童少悬特不乐意:怎么就是我调皮招惹她了?就不能是她欺负我? 岑五娘拆穿她:嫂子要是真对你下手,你还有命在这儿咋咋乎乎?不早就被射成筛糠了么? 就是,嫂子侠义心肠又怎么会胡乱欺负你? 无论如何,肯定都是长思的错。 童少悬:?? 童少悬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耶娘被唐见微收买,童府的小婢女们一个个看到唐见微状若鹌鹑差点儿将春情写脸上就算了,如今连书院的同窗们一个个都将她奉若神明。 全都是叛徒! 阿念! 从纷飞的桃花瓣中穿过,踏着铺满残花的青石板路,童少悬居然看见唐见微站在书院石阶之下唤她。 咦?童少悬完全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唐见微,脚下的步伐都顿住了。 唐见微穿着一身粉色的长裙,翠羽簪和玉梳背齐齐置于发髻之上,花钿贴在眼下,别具一格。 有些花瓣落在她的头发和肩头,艳美神丰,濯濯而立,明媚又鲜活。 路过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看向唐见微,唐见微的确和素清的白鹿书院不太搭。 直到童少悬小跑到她身边。 你如何在此? 童少悬今日穿的依旧是她最喜欢的石榴裙,不过因为个头长高了一些,裙摆有些悬于地面,雍雅和清隽之中多了一份干练和俊逸。 我为何不能在此?唐见微挽着她往前走,你三姐看我太辛劳,今日准了我一天的假。 准唐老板的假,她好大的胆子。童少悬迎着同窗们羡慕的目光,说不上得意,嘴角却是不住地往上扬。 白二娘她们在后面啧啧做声:长思这就抛下咱们了,绝情。 葛寻晴也说:刚才不还在说嫂子欺负她么?我看她很乐在其中嘛。 石如琢慢悠悠地走在最后,望着石阶下方童少悬和唐见微亲密无间的恩爱模样,当真羡慕。 正好我有空,就来接你散学啦。 唐见微今天似乎心情格外好,她出现在此也是难得之事,这份惊喜让童少悬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 感觉今天唐见微特别甜,特别美。 一群小麻雀叽叽喳喳地从桃花树上飞到更远处的柳树树梢,童少悬看着它们只觉得春意盎然,一切都美好得恰如其分,沉醉在桃花香气和唐见微一举一动散发的香甜滋味中。 好可爱的麻雀。唐见微紧了紧童少悬的胳膊。 是啊,真的很可爱,圆头圆脑的。娇妻在侧,童少悬脸上有点儿发烫,想要补一句:和你一样可爱。 后半句还没说出口,便听唐见微说:正好可以炸一盘。哎?你吃过炸麻雀吗?那味道是真香啊! 童少悬: 唐见微依旧是她熟悉的唐见微,再美也是一刀一只鸡。 ※※※※※※※※※※※※※※※※※※※※ 童少悬:是我媳妇,原味的。 唐见微:原味?什么原味?吮指原味鸡来一桶? 童少悬: 第85章 有童少潜在食铺里忙里忙外, 唐见微隔三差五就能歇一歇,真是帮了她大忙。 有童少悬监督,童少潜搭把手, 她的腰伤也没再发作。 宋桥和童长廷不时会去铺子里偷偷瞧女儿。 没想到她那么专心致志的做菜, 就连耶娘来了也没发现。 宋桥和童长廷也就没有再打扰她, 书院那头她们去找了院长聊过, 觉得女儿真的志在他处, 所以可能需要暂时休学一段时间。 院长不是很赞同, 但是学生耶娘都亲自找来了,他也没什么好说,只有应了下来。 童少潜不再去书院之后, 每天醒来就往食铺跑,跟在唐见微身边看她炸油条看她烙灌饼,一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凝重,仿佛官员视察。 唐见微知道她上手快的原因便是留意观察, 便时常跟她说一些要义和秘诀, 她记性不好, 还特意拿了支笔当场书写记录。 唐见微看她干劲十足已经持续了月余,看得出来不是一时热情, 就想要和她好好谈一谈月钱的事情。 你这是要给我月俸么?我不用。童少潜倒是毫不在乎, 我就是来帮忙,正好我也喜欢这活儿。给自家人打下手要什么月俸。 唐见微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她们童家人就是有这种傻里傻气的实诚劲儿。 可不能因为童家姐姐实诚, 就不给她应得的。 唐见微跟她说:这可不是月俸, 这是咱们自己家的铺子, 三姐你也不是来打下手的。但三姐, 亲兄弟明算账, 你要是不拿银子回头我真要使唤你的话可真不好意思下手。 怎么不好意思?你想让我做什么直接开口便是,我能做的自然会做好。我都还没交拜师的银子呢,你倒是想着给我钱。阿慎,你这心眼也太实了。 唐见微都要被她逗笑了,她还说别人心眼实:我可没收你当徒弟,只是日常点拨几句罢了,大多数时候还不是你看我做菜,自行摸索出来的? 童少潜又待开口,唐见微握着她的手说:你花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在铺子里,就不想有回报?无论是哪种回报都是对自己的奖励,都可以鼓舞你更进一步,也能让你的热情维持得更长久。相信我,三姐,拿走你应得的,一切才会更顺遂,更加水到渠成。 大道理童少潜懂得不多,她不像四妹那么聪明,可她明白唐见微一定是为了她着想,为了这个家着想。 哎,行吧,有银子给我还不好?那阿慎你就看着给,随便多少都行。 唐见微就纳闷了:三姐,阿耶清心寡欲神功是不是全都传给你了?银子在面前都能无动于衷? 童少潜想了想说:可能,能让我快乐的并非是金银这些身外之物。 唐见微被噎了一下,的确啊,人各有志,如她这样的,有位顶级商人阿娘在前面树立气质,日日夜夜的熏陶,在不知不觉中也沾染上商人的秉性,事事从银子出发万事以利益为重,已然无法更改。 可世间依旧有像童少潜这样,只做自己认可之事,并不觉得银子有多重要。 那三姐,什么事能让你快乐呢?唐见微很想知道她的答案。 童少潜出了一会儿神之后,摇了摇头道:以前觉得和别人争一件大家都喜欢的东西,若是争到手了就是胜人一筹,就是快乐了。可是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现在回想起来,什么相亲什么翟五郎,无聊得很。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13) 童少潜双眼发亮看着唐见微:原来找到一件可做的中意之事,即便每日起早贪黑也会毫无怨言。 做菜令你快乐吗? 我喜欢做菜,但要说真正的快乐童少潜陷入了沉思,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感觉,还差了一点什么。 . 因着宋桥不收铺子的盈利,但唐见微也不好全都握在手里,正好童少潜来帮忙,她每个月按照铺子纯利的三成给童少潜,且将此事告诉给了宋桥。 宋桥和童少潜要怎么分配怎么处理她不管,反正让家人看到她分出去便是。 另外两成分给路繁和她帮派的兄弟们,唐见微正式雇佣了她们。 因为家中的茅厕改建,圈养的猪和其他家禽若是继续养在家里不仅拥挤,也怕何婶子再一个想不开继续喂一些不干净的食物就算夙县以及大苍许多小县城里百姓都这么养猪,唐见微也无法接受所以唐见微将猪和鸡鸭都送到田庄去了。 她让童博夷再雇些人帮忙饲养,扩大养殖,铺子每日所需的猪肉和家禽就从自己的田庄运来,成本低而且食源也安心。 除了猪肉禽类之外,食铺每日还需各项采买,她和路繁谈的就是希望她负责货物的运输。 唐见微这几日因为雨露丸的事儿,跟路繁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发现她时常带着帮派兄弟出门,却从未带回来任何东西,反而捉襟见肘,身上往往一个铜板都没有,每回都是童少临给她银子,这事儿唐见微不小心撞见了好几次。 按理来说,帮派所做的事情都是暴利,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穷的帮派唐见微便回去问童少悬大嫂的事。 童少悬对路繁所做的事也不是特别了解,依稀听说过她们路家的歪门生意曾经在昂州非常有名,能称得上一声东南第一帮。 但后来名声太大,传到了官家耳朵里便出手清扫,路家很快就衰败了下去。 在路繁她阿耶这代就好像不太行了,等到路繁接手,更是只剩下一层皮。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帮派已经奄奄一息,但是很多善后的事需要处理,仇家的子嗣也渐渐长大,前来寻仇者路繁也需要一一打发,里外里的开销和精力不少。 原来是这样,唐见微想着,既然如此,这么好的人力可别浪费,到外面雇人还怕找到一些歪瓜裂枣不尽心办事的,不若交托给路繁。 毕竟货运十分关键,若是货运出了差池,影响极大,必须交给稳妥之人。 大嫂可太稳了,讲句实话,她们童家最稳的就是路繁,感觉水里的月亮你让她去捞,她都能给不带褶皱地完好捞出来。 铺子流水的两成也有近一百两,路繁听到这个数的时候震惊不已: 这么多? 咱们铺子才刚刚开业,成本还是很高,纯利暂时和出摊时不相上下,不过往后还能赚得更多。大嫂放心,无论咱们现在纯利是五百两还是以后的五千两,这两成都是大嫂的。 路繁赶忙道:不用这么多,真的 但是看得出来她也十分缺银钱,想要为兄弟们争取到这个机会,有些不好意思地犹豫了片刻说, 其实,每个月一两银子分给阿周他们已经足够了。我吃喝用度都是在童府,也不需要什么钱银。 唐见微就知道她会如此说,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路繁这点可和童家人太相似了。 唐见微又跟她掰扯了片刻,她还是坚决不要两成那么多。 眼看着银子就要送不出去,唐见微真实地困惑时,童少临来了。 阿慎的一番好意夫人就收下吧。童少临快人快语,直接向唐见微道谢,接下了这差事,并保证她们一定会竭尽所有,保证货物安全。 太好了,嘴都要说干的唐见微总算是看到了救星。 还是大姐爽快啊 看童少临行礼,路繁也妇唱妻随地一道行礼,唐见微赶忙回礼。 这才是琴瑟相合吧? 看她们两人这般默契又恩爱,仿佛做什么事都是一体的,唐见微也是有些羡慕。 . 一半的纯利散出去,剩下的银子她打算交给童少悬打理。 晚上两人洗漱之后准备上床,唐见微一边往脸上抹膏脂,一边让童少悬把案上的小箱子打开。 童少悬将箱盖一掀,看见里面一叠厚实的银票,诧异地看着唐见微: 这是何意? 唐见微脸上覆盖了一层灰色的护肤脂,回头对童少悬邪恶一笑: 买阿念娘子一夜,想必是够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是在玩什么青楼的游戏? 反应还挺快。 你说得这么恶心,还能有别的可能性么?! 别逗我笑,一笑我的膏脂要裂了。 明明是你逗我好么? 我没逗你,真的是给你的。这里面二百三十六两,是咱们铺子纯利的一半,另一半给了你三姐和大嫂,她们的事儿我之前就跟你说了啊。还有一些碎银子小铜板什么的我就自个儿收了,正好要买盒新胭脂了 唐见微正说着,童少悬忽然掰着她的脑袋,让她转头看着自己: 唐见微,你是不是疯了。 我看你才是疯了,别碰到我的膏脂!很贵! 这么多银子,都是你自己辛辛苦苦腰都差点断了才赚回来的,为什么要给我? 为什么不给你?我和大嫂一样,吃喝都在你们童府。唐见微顶着一张灰扑扑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脸,对童少悬说, 而且,在我最落魄最迷茫的时候,是你和你阿娘收留了我,为我挡风遮雨,给予我一隅天地。如今我能赚点儿银子了,交到你手中有什么不可?不是说我是你媳妇么?既然是一家人我的就是你的,你就拿着吧。 唐见微的话很真心,童少悬听着心里也很温暖,可是 这么温情的一幕能不能在正常的情况下发生? 好想看唐见微那张没被膏脂覆盖的漂亮脸蛋,说这些话时是何等动人的表情。 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我真的用不上。童少悬将箱子重新盖了起来, 我成天就是书院和家里两头跑,根本没有用钱的地方啊。之前去奉县时你给我的银票还有一大摞呢,别再给我了,真的。反正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啊,快把你的银票收起来吧。如果我真的需要用钱时会来向你讨要的。 童少悬的小脑袋什么时候都这么好用,说出来的话让人无法反驳的同时又很感动。 唐见微还没感动完,就听童少悬继续说:平日里你买这买那的开销不小,什么胭脂水粉什么襦裙发簪的,一堆堆往家里拎,博陵千金怎么可能就一点碎银子小铜板便能打发? 你是在嫌我会花钱吗? 我哪是这个意思,竟有你这样冤枉好人的! 不是便好。我倒是要提醒你,我的确很会花钱,如今我束手束脚都没敞开了花,最大的开销便是改造茅厕。若是随意让我造,只怕整个夙县的税收我一撒手都能造个精光!童长思,你要将钱银给我拿着,便要做好明日就见底的准备。 唐见微这话自然是在吓唬她,就想试试看她推拒银票是真心还是在客套。 童少悬却是无所谓道:你凭本事赚的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能说一句风凉话? 唐见微在心里暗爽,童少悬的想法果然和她十分匹配。 不过童少悬闷闷地加另一句。 不过什么? 没什么。我去灌汤婆子。 说啊。唐见微被她勾得难受,跟在她身后,哪有你这样说话说一半的?是要急死个人才罢休? 就是童少悬背对着她在加热水到汤婆子里,咕咚咕咚的声响几乎要将她细若蚊呐的声音给吞没了,唐见微催了好半天才将童少悬支支吾吾的话给撬了出来, 你嫁到我们童家,本该是由我来赚钱给你花才是,如今却要你不停奔波,而且三姐和大嫂的事也是 没想到童少悬居然在想这种事,唐见微立即打断她: 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为何要你赚钱给我花?虽说是我嫁入童府,可术业有专攻,我擅长赚钱你擅长读书,等你登科入仕,扶摇直上官居一品之时,那我才是威风了,到时候我就能享受那有钱也买不到的荣华了。 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如何说得? 唐见微跟童少悬说了外祖母送她玉扳指时的所说的话,听完之后童少悬颇为感慨: 外祖母和我耶娘一样,从我小时候便对我寄予厚望。我自当昼耕夜诵,才不负长辈们的期待。 还有我呢。 嗯? 我也期待着我们阿念怀银纡紫的那一日,我也好做个高官夫人,享我们阿念的清福。 童少悬很认真地对她点头道: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好好应考的。 唐见微瞧着她突然就认真的脸,有点儿移不开眼睛,童少悬也在凝视着她。 相互凝望之时,童少悬的目光居然从她的眼睛上移开了: 那个,阿慎,你的膏脂裂了。 ?! 唐见微说了句熟悉的脏话,怕增添皱纹,立即去清洗。 童少悬: 还好还好,脸裂得真及时,没教她看出心里狂浪孤舟的心思。 . 第二日童少悬醒来的时候,唐见微已经起床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唐见微也逐渐摆脱了寒冰地狱的困苦,依赖她的时日也快要走到尽头。 等夏天一到,她是不是要嫌热,将我撇到一旁了? 童少悬唉声叹气地穿衣服,洗漱好出门时,看见唐见微站在院子里,怀里抱着一个事物。 咦?童少悬上前一看,她怀中竟是一只眯着眼的小奶猪,这是哪儿寻来的?! 唐见微说:我也不知道,早上一出门就看见它待在回廊尽头,我寻思着可能是之前运到田庄饲养的猪生下了小猪仔,不知什么时候给跑出来,单单落下它了。 童少悬看这小奶猪居然这般小,和她见过的所有猪都不一样,不禁感叹: 连猪也有童年。 你这话说的,不然呢?谁一出生就和你一样高?那也得生得出来啊。 我怀疑你在含沙射影。童少悬眯起眼睛,做了一个危险的眼神,然后问唐见微,这小乳猪你打算送到田庄去吗?哎呀,也太可爱了吧?这小鼻子是粉色的! 不啊,我打算留下。 哎?童少悬激动道,留下养它吗?! 自然得养养。 童少悬激动不已,正想将它讨过来抱一抱时,听唐见微说: 不养肥一点怎么做烤乳猪吃?这都没二两肉。 童少悬震惊:你没听到它的祈求哀嚎吗?! 我听不懂你们的猪言猪语。 童少悬: 好熟悉的一幕。 今天也是她熟悉的魔鬼唐见微。 ※※※※※※※※※※※※※※※※※※※※ 童少悬:哭唧唧,又欺负人! 唐见微:放心,我们猪姐是后文重要角色,不会吃的(吸溜) 童少悬:我感觉你还是挺想吃的 挂个预收的文案。《养丞》的战线比较长,所以想要写一篇狗血调剂一下心情。 如果感兴趣的话,麻烦大家到专栏收藏一下《僭越的恩宠》,收藏再多点就开更。 【一篇狗血嫂子文】 迟遇的姐姐死了,死因不明,凶手尚无定论,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是姐姐的妻子冉禁。 六年前,来历不明的冉禁刚被姐姐带进迟家大门时,迟遇就知道这个女人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 六年间,姐姐将冉禁视为珍宝,宠爱她培养她,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 美丽,聪颖,看似毫无缺陷的冉禁站到了万众瞩目的最高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誉为造物的恩宠。 只有迟遇知道,这个女人在无与伦比的外表之下,有一颗肮脏的心。 迟遇抛下了在海外的一切,回到迟家。 她发誓要用尽一切手段揭开冉禁的真面目,夺回不该属于她的一切,为姐姐报仇。 迟遇:我姐的一切理所当然由我继承,你就是其中之一。 冉禁:我的确有一颗肮脏的心,我的恶念只是想要占有你。 强强,1v1,双初恋。 同性可婚背景,现代架空。 【狗血狗血狗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86章 唐见微将那只小奶猪养在东院, 时不时喂点儿豆浆滤下来的豆渣,小奶猪健康地长大,转眼间已经会满院子奔了。 小奶猪被唐见微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双小豆眼看谁都充满了好奇,小蹄子和鼻子一样粉嫩。 童少悬散课回来的时候,小奶猪会在门口看着她, 就像是迎接她回家似的,小嘴藏在鼻子之下,无论是张开还是闭起之时, 都像是在展露笑意。 童少悬心都要被这小奶猪可爱化了,在心里忍不住给它起了无数个可爱的名字,却没有真的敢叫出来, 生怕转头唐见微就将它烤了, 童少悬得哭死。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14) 唐见微这个魔鬼看出来童少悬极度喜欢这只奶猪,常常将小奶猪抱到屋子里来,抚摸着它的头称它有多可爱。 每当这个时候童少悬就把头扭开, 坚决不去品尝这份可爱。 你看我多会养。唐见微感叹道, 无论是阿念还是小奶猪,都被我养得很好嘛。原来我除了会开铺子之外,还有养殖的天赋。 你把我和猪放一块儿比较 对啊,有何不可? 就在童少悬要发作之时, 唐见微补上一句:都这么可爱, 这么粘我。 我哪有粘你!童少悬一口气没冲出来, 声音软了下去但是脾气还在, 说起话来就跟撒娇一样。 唐见微被她娇滴滴的语气弄得一愣, 看她的眼神带着不一般的探究, 童少悬心里骂了一句干, 立即躲得远远的。 三娘,你真的要把这只猪养大了烤着吃吗?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紫檀是唐见微和童少悬打情骂俏最直接的受害者,每一天她都要目睹小两口甜蜜打闹。这几日这只猪也在紫檀脚边绕着转,可爱又乖巧的模样让紫檀也十分喜欢。 唐见微看着横卧在地上睡得没心没肺的小猪仔,就像看见童少悬一般: 我逗她玩呢,这只小猪我不打算烤了吃,你没发现它似乎跟别的猪不太一样吗? 有何不同? 猪都挺聪明的,但这只小猪似乎更通人性。我养着它有别的用途。 午间和宋桥她们一块儿用了膳,唐见微发现何婶子的厨艺有所进步,桌上一锅鸡汤和一盘子烤羊肉,都做得像模像样。 看来何婶子对肉菜的掌握精进了不少。 唐见微吃过之后不住地赞美,宋桥笑着说: 何婶子说她都是从你这儿学来的,说是你让她开窍,也保住了她的差事,在我面前可没少夸赞你。 何婶子能这么说,唐见微挺开心的,之前还担心自己在和童家打好关系,收买童家人胃口的同时,会让何婶子有危机感,从而对她有所敌意。唐见微特意常常去庖厨喂何婶子吃好吃的,家里有什么美味从来都不会忘了她。 如今何婶子保住了糊口的差事,也对这位少夫人多有称赞。 这些宽和仁厚的为人处世之道,都是唐见微从她耶娘身上学到的。 唐见微听着宋桥不吝夸奖她的话,心里酸涩又温暖。 耶娘教给她的,绝对不止是经营之道,原来早就在一言一行之间教会她如何与人为善,如何立于天地。 可惜,耶娘在世之时,她未曾真正明白过。 吃完了午膳,下午去了铺子,一直忙活到晚间打烊了,唐见微和童少潜一块儿回来。 又是一身的油烟味,唐见微先去澡房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洗得香喷喷地出来等待童少悬散课归家。 抱着盆子从澡房出来的时候,发现今夜无风,空气之间隐约有些不安的燥热感,抬头仰望,星汉璀璨,转眼要入夏。 这是唐见微在夙县过的第一个夏日。 虽然不知道哪一颗星是耶娘,但她知道,耶娘一定在某个地方注视着她和姐姐。 放心吧阿耶阿娘,唐见微在心中说,我一定会照顾好姐姐的。 唐见微回到房中把装着皂荚和搓石的盆子放到角落,将长发擦拭干净,打算出门吹吹风,让湿漉漉的头发快点儿干,顺便去看看姐姐在做什么。 近日食铺刚刚开业又赶上吕澜心的事儿,唐见微忙得脚不沾地,有段日子没好好和姐姐待会儿了。 唐见微去姐姐卧房的时候,见门打开着,紫檀站在门口正将脚边打翻的蔬果一颗颗捡起来,嘴里嘟囔着: 倒霉,又要再洗一遍。 怎么了?唐见微上来问时,发现不远处季雪正匆匆离开,转眼就消失在回廊尽头。 季雪又来了?唐见微问紫檀。 可不么,不仅来了,还跟飞似的走了。看着一地,都是她撞翻的。 紫檀说她方才洗好了蔬果打算进屋让大娘子吃一些,没想到屋门还没开,季雪就火急火燎地冲出来,直接撞上了紫檀,将蔬果撞翻满地不说,竟连一句歉意都没有直接走了。 紫檀气得脸都红了,忍半天才忍住没直接破口大骂。 有毛病啊那个季雪!如今就她和唐见微两人在此,淤积在心中多时的怨气忍不住爆发,紫檀低声怒道,之前老是跑过来找大娘子,我也忍了,毕竟咱们常常在外,她过来也算是帮忙。可今日这是什么意思?!胳膊差点被她撞断! 她来帮忙不是好心吗?你为何这么大的怨气? 唐见微觉得奇怪,这二位不对付也不是一两天了,刚来之时两个人因为在药铺对峙的事儿心有芥蒂,没想到季雪也算是心胸开阔,当初早点摊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也乐意来搭把手。 还以为她们两个关系不错,没想到又开始闹。 完全不知道那棺材脸在想什么!紫檀骂完之后,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了琢磨。 唐见微看了眼屋里,发现唐观秋在屋中,没有看书也没有吃糖,就在那边直愣愣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才季雪和姐姐做了什么吗?唐见微问道,最近她常来到屋子里来么? 嗯 见紫檀支支吾吾的模样,唐见微就明白了。 你发现了什么?唐见微扶着紫檀的肩膀,沉着声音有些焦急地问她。 紫檀从不对唐见微隐瞒任何事,只是前段时日唐见微实在太忙,紫檀根本没机会跟她好好说此事,如今唐见微问及,她便将前几日所见之事全都说了。 将季雪当做沈约?唐见微回忆了一番,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也有听到过姐姐喊她做阿应。但 但季雪还就真把自己当沈约了。紫檀气得眼睛都红了,她真把自己当做大娘子的妻子了! 什么?季雪真的这样做? 紫檀将压抑在心里多时所见所闻全都跟唐见微说了个干净。 紫檀越说越气愤,声音也越来越大。 唐见微听得心里也是有火在蹿,但理智还是让她对紫檀比了个嘘的手势,确定一番周围没有别的人听到她们说话,拉着紫檀进了屋。 唐见微走进屋中,看唐观秋神情依旧有些恍惚。 虽然她平时多数也是处于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但是她对唐见微还是会有反应的。 每次唐见微靠近她的时候,她不是握着她的手乖巧地喊她阿娘,就是含情脉脉地唤她阿应虽然有一段时日,对她的称呼仅限于阿娘,阿应的头衔似乎转移到了季雪身上。 为何今日她已在眼前,姐姐却全然无反应? 姐姐?姐姐?阿净?唐见微有些焦急地唤她。 唐观秋听到她的声音,缓缓地转过头凝视着她,双眸之中很明显带着愁绪,眉心都拧在一块儿了。 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声。 唐见微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姐姐有这样复杂,又合乎常理的情绪了。 糖,没了。 唐观秋摊开手掌,空空如也。 唐见微心里一惊,看见地上散落了三颗糖。 还有一颗呢? 阿应她走了。唐观秋拉着唐见微的袖子,忽然激动地提高声音,阿应她走了!她将我抛下了! 姐姐姐姐,你冷静些!唐见微没想到她会突然这般歇斯底里,力气也大得惊人。 唐观秋忽然站起来,大喊着沈约要冲出门,唐见微想要拉住她却又怕她受伤,没敢用力,竟被她挣脱了! 幸好紫檀机灵,用身子堵住了门口,唐观秋低头不分青红皂白地撞上来,正好撞在紫檀的胸口,撞得她脸色发白,直到唐见微将她强行抱回去之后,紫檀还捂着胸口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回唐见微没敢再大意撒手,唐观秋在唐见微怀里一直哭,唐见微顺着她的头发,细声细语地安抚她。 良久,唐观秋的情绪总算是落下去一些,依在唐见微的怀里不吭声了。 唐见微和紫檀对视。 季雪对她做了什么? 季雪匆匆忙忙地离开东院,直到确定唐观秋不会跟上来,才停在竹林里喘气。 方才那一幕依旧在她眼前,叫她心绪狂澜,悸动难当。 唐观秋的香味犹在面庞之上,季雪抬起手,指尖慢慢贴上唇瓣,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唐观秋的触感。 好不容易将唐观秋哄睡,已过了午夜时分。 唐见微浑身发冷,又倦又累,回到自己的卧房时,发现童少悬还在案前翻卷。 你回来了?童少悬先前就去隔壁找过她,知道她在她姐姐那儿,也知道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她便没好多打扰,先回来等着了。 唐见微一直没回屋,童少悬担心着她也就没睡,看看书打发时间,继续将自己的文章精修一番,等着唐见微。 唐见微终于回来了,连带着一身的疲惫。 童少悬将笔一放,走上前来,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见她前所未有满面愁绪,童少悬不忍多问,只待她想开口时自己便会开口。 唐见微瞧着她,勉强露出笑容:怎么了,还没睡? 嗯我在等你。 你可真好。走吧,咱们一块儿睡,我也累了。 两人一齐上床,今夜已经算不得冷,唐见微依旧窝进童少悬的怀中。 唐见微什么也没说,童少悬就安静地陪着她,直到唐见微终于艰难地睡去,童少悬才安心,稍微挪了个姿势,将唐见微护得更牢,寻着睡意慢慢进入梦乡。 第二日唐见微一早就起了床,去找童少潜说今天拜托她多照看铺子,她有点事儿要办,可能不去了。 童少潜倒是无所谓,反正她现在不用去书院每天都会在铺子里,但见唐见微精神状态很不好,这可是头一遭: 阿慎,昨晚没睡好啊?看你眼下这青黑,真吓人。 嗯 童少潜拉着她问:是不是阿念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帮你揍她! 不是不是,阿念乖得很。唐见微笑道,只有我欺负她的份。 那就好。童少潜说完之后品了品,自己妹妹被欺负似乎也没多好,她这个姐姐可是真没良心。 童少潜走了,唐见微今日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卧房里,从窗户往外瞧,等着季雪来。 一整个上午季雪都没有出现,唐见微吃了午膳之后回来,继续蹲着。 过了午间,紫檀要出门忙活了,出门之前特意交代唐观秋,若是有事的话可以找秋心她们帮忙。 因为怕唐观秋走失的缘故,童府的前后门平日里都是关着的,紫檀有活儿要干也能说走就走,童府几个小侍女甚至是宋桥和家里的几个姐姐们,时不时都会来东院看看唐观秋,跟她说说话。所以唐见微和紫檀即便不在身边,也不太担心唐观秋会跑丢。 见紫檀出门,唐见微有预感季雪可能要偷溜来了。 没想到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季雪没来,唐观秋却自己出了门。 她走出卧房的门之后,站在门口迟疑了很久,似乎有点迷茫,随后忽然往一个方向去了。 唐见微立即出门,悄声跟在她身后。 童府并不大,但对于唐观秋而言却像一个迷宫,她在游廊之上就走了两趟,终于走出了游廊进入了竹林小道之内。 姐姐要去哪儿? 唐见微跟在她身后,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莫非只是漫无目的胡乱游走?唐见微正想要叫住她的时候,一个拐弯,竹林之内的小亭子里季雪正在擦拭石桌。 唐见微心里一惊,迅速躲到了竹林之后,将自己藏了起来。 季雪听到脚步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一瞧,布都吓掉了: 阿净,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唐观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糖 一说到糖,季雪想起了昨天的事,眼神有些闪烁: 糖我再给你买。你先回去吧?我带你回去。 季雪一上前来,唐观秋便握住了她的手。 阿净? 唐观秋凝望着季雪,眼里是满满的爱意。 这眼神季雪太熟悉了,昨晚她就是这样看着自己,然后靠了上来,双唇封住了她所有的话。 想到这个吻,季雪心中便充满了罪恶感,思绪波荡之时,唐观秋又扶住了她的肩头,靠上来凝视着她的唇: 阿应,你别走 季雪刚说出一个我字,便见唐观秋泪如雨下,弄得她心里疼得厉害,想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完全说不出来了。 我,我不走。季雪握住唐观秋的手想要将她暂时安抚下来,唐观秋娇嫩的双唇越来越近,整个人的重量都加在她身上,季雪身后就是石桌,被卡得根本动不了。 唐观秋凝望她的目光实在太专注太动人,美丽单纯到不似人间之物。 季雪无法抵抗这等诱惑,双眼渐渐合上,两人的唇就要交叠在一块儿时,忽然唐观秋被一股力量强行拉了起来。 季雪浑身一颤,睁开眼睛,怒不可遏的唐见微将她姐姐挡在了身后。 在看见唐见微极度愤怒的脸庞时,季雪明显有些慌乱。 唐见微气得快要丧失理智,上前拽住季雪: 你明明知道我姐姐的病,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的病靠近她!欺骗她!季雪,之前你帮过我们的忙,我是感激你的,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不是沈约,你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难道你想不明白吗?我姐姐根本无从判断你的身份!她根本认不清任何人!唐见微越说越愤怒, 她喜欢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有何颜面扮演一个已经去世之人,夺走她的爱人!夺走我姐姐最后的尊严?! 唐见微从未这般盛怒。 对她而言姐姐是她的底线,她可以冷静地对待所有事,唯独自小疼爱她的姐姐被人戏弄,她绝对不可能忍气吞声!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15) 唐见微质问季雪之时,完全没想到唐观秋会突然拉住她,将她一把推开。 唐见微被猛然一撞,一只手脱离了季雪的衣衫,另一只手还拽着。 她诧异地看着唐观秋,撞她之人正是她维护之人。 姐姐 唐观秋也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现在是何等情况,眼眸里是焦灼。 她不知道为什么和自己的妻子温存会被人阻拦。 不要伤害沈约。唐观秋双手局促地握在一起,迟疑地对唐见微说,不要伤害她 唐见微没有再质问季雪任何事。 她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她知道此时的姐姐不能以常理来看待,她知道生病的姐姐无论做任何事,都不应当被质问,因为她无法自控,甚至不能和平常人一样去思考。 她的一切都和曾经不同,她就是个需要照顾的幼儿。 这一切唐见微都懂,但是有件让她痛苦的事,她一直在避免自己细想。 可如今,这件事横在眼前,让她无法再逃避。 姐姐是病了,但是最亲密之人还是记得的。 姐姐依旧记得相伴多年终成眷属的妻子沈约,依旧记得照顾她呵护她长大的阿娘 唯独忘了唐见微。 ※※※※※※※※※※※※※※※※※※※※ ( ̄┬ ̄;) 第87章 每年科举考试放榜的日子在正月到三月三上巳节之间, 这是举国都关注的大事,一旦放榜,消息便会迅速地传到大苍各地, 就连东南县城的书院也不会比博陵晚多少日。 下午散课之时,童少悬等四人发现书院门口张贴着今年各科录取名录,进士那边已经围满了人。 葛寻晴算是白鹿书院女部这边个头高的了, 即便站在人群之外,也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以前童少悬不穿过人群是不可能看见的,但是自从每晚饱受腿抽筋之苦之后, 现在的她跟葛寻晴差不多高,加上眼神好, 稍微踮起脚就能在外面将所有的人名都看得一清二楚。 每年放榜名录都分为男官和女官两排,人数也各不相同,有时男官多一些有时女官多一些,无论哪边的人数更多,大众已然见怪不怪。 童少悬在二甲之中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二甲第六名,吴显容? 哎?这名字和唐见微那发小一模一样。 之前就听闻唐见微说她这个发小似乎成长了不少, 能读懂人的心思, 不再一腔纯真, 也有进入官场的计划。 这个吴显容应当和唐见微同龄吧,十八岁正好是大苍法定能应考的年纪,没想到居然第一年就考上了?还是二甲第六名? 即便有家族庇萌,也需不容小觑的实力。 这个吴家, 从大姐到老二,都让童少悬相当有危机意识。 此事更是燃起了童少悬的斗志。 今年白鹿书院的学子的名字依旧出现在了进士科名录之中。 虽没有拔得状头, 但前五十中就有三位是白鹿书院的学子。 先生们站在前排向羡慕不已的孩子们讲解师兄师姐们是如何秉烛夜读韦编三绝, 希望大家能向他们多多学习, 早日登科入仕,实现毕生抱负。 每年一次的大型激励讲堂就是放榜这一日的名录告示之前,对于刚刚入学的后生而言,是很有作用的,不过童少悬她们听了这么些年,也渐渐有些疲软。 孔先生可是一眼就看到了童少悬,点名让她好好读书:两年后就看童长思摘下状头,光耀书院了! 孔先生常年授课底气十足,这一声出来都能传到山那一头,更不用说围绕在他身边的小孩们了,全都回头用羡慕和好奇的眼神看向童少悬。 童少悬尴尬一笑,行礼道:长思尽力。 葛寻晴白二娘和石如琢在旁窃笑,孔先生指着石如琢:攻玉也是!你应当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学业上!我发现最近你上课时有走神,这可不对!若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先生说! 孔先生这么一提,石如琢可比童少悬更难堪,无奈地也行了礼,什么都没好意思说。 葛寻晴和白二娘笑得更欢了,孔先生直接拨开人群向她俩走来,痛心疾首道: 你们还有心思笑话文章锦绣前程无量的同窗?你们且看看自己的文章,狗屁不通错字连篇!特别是你,葛仰光!你昨日交上来的策论是你家狗写的吧?字怎能丑成这样?!你阿耶好歹也是县丞,也是读书人,你如何不向你阿耶学学?! 孔先生的教训引来一片哄笑,葛寻晴也不着恼,反而笑嘻嘻地说: 先生过奖了。 孔先生疑惑:我这是在夸奖你? 先生虽然没有直接夸奖我,却夸奖了我家的狗,这可比直接夸我要教人开心许多啊。别说是夙县,就算是整个大苍能够写出字的狗恐怕只有我家大黑了。没想到我家大黑居然还有读书习字的本事,我这主人与有荣焉。哎?说不定这是个吉兆,预示着我葛仰光的名字也能出现在进士之中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多谢先生吉言,多谢先生吉言。 方才还在笑话葛寻晴的窗友们,此刻笑得更凶,只不过笑话的对象已经转成了孔先生。 孔先生被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连说了五个你,之后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地唉了一声,走了。 葛寻晴骄傲地抬头挺胸,手掌并在一起指向先生气愤离去的方向,仿佛在展现自己杰出的作品一般。 怎么样,长思? 童少悬:与我何有关系? 这可不就是我与你常年厮混受你熏陶的结果吗?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如今已经不用借你之手,光是我单枪匹马就能将先生气走了。 白二娘:你还挺得意啊?明天你耶娘就会被请到书院了吧? 童少悬也嫌弃她:求求你,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是与先生正面碰撞,拼的是学识,不是你这强词夺理的歪门邪道只会气人。 无论是什么歪门邪道能够气到人就行,对吧,攻玉。葛寻晴挨上石如琢,你快点帮我说几句话,你看他们俩的联合起来对付我! 石如琢看了看两边,都是她的好友,她完全不知道站在哪边才好。 白二娘将石如琢给拉了过来,嫌弃葛寻晴:你有点良心,就别为难攻玉这个老实人了。攻玉咱们走,别搭理她。 葛寻晴追上去:哎哎哎?你怎么还抢人呢? 今天换成童少悬走在最后了。 四人一块儿下山之时,她们三人走在前方,童少悬缓步于后,心里想的都是唐见微。 想到昨晚满怀心事的唐见微,也不知道她今天开心点儿没有 从山路下来,她们发现有个摊子前聚集了很多人,葛寻晴最是喜欢热闹事,立即上前一探究竟,发现居然是卖新鲜樱桃的果摊。 樱桃被誉为春果第一枝,更有醍醐气味真似火不烧人的美誉。 因博陵府的贵胄世家们对樱桃极为追崇,几乎和荔枝并驾齐驱,所以春夏之时,樱桃甫一上市价格便极为昂贵,一小把就要大几百文。 葛寻晴第一个冲上去,看还真有人买,不过因为价格昂贵,商人都是按颗卖。 这一车的樱桃晶莹剔透,每颗都极为饱满,卖相极佳,酸甜的口感完全可以想象,让还没有吃到的人已然口舌生津。 葛寻晴看着也馋,但是这个月的银钱早已经被她挥霍一空,想要再买只能等到下个月耶娘再给她了。 可是等到下个月的时候只怕这卖樱桃的商人早就不见踪影。 白二娘和石如琢也瞧着眼馋,但她们更是没钱买,只能过过眼瘾。 童少悬在旁思索了片刻,待买的人散去一波之后,才向老板寻了价。 果然贵得人头皮发麻,要是换做以前,她是绝对不会买的。 但是 这种果子在博陵府应该很流行吧?特别是唐见微这种家世的千金之中,是不是每到这个时节就会买上一大堆,呼朋唤友一边游玩闲聊,一边随口吃上几枚? 以前唐见微应该常常吃这些零嘴消磨,来到夙县之后,却再也没有吃过了。 想到此事,童少悬便将荷包拿了出来,之前去奉县时唐见微给她的银钱根本就没怎么动,还有五十两,想要还回去唐见微也都不要,说是给她的零花。 既然唐见微是给她的零花,那她再花在唐见微身上,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她将银票拿出来,问老板五十两能买多少樱桃。 老板看到眼前的银票,愣了愣说:这这位客人,若是你一口气出五十两,这一车樱桃我都给你。 童少悬说:好,那烦请老板帮我装好,让我方便拎回家。 老板眼睛都要笑没了,没想到刚刚出摊没多久就遇到个大老板: 哪用得着您拎啊,您家在何处,我直接给推家门口去不就好了? 童少悬还从未遇见过这般热情的商人,赶忙向他道谢。 在一旁的三位同窗和路人都惊呆了。 葛寻晴嚯了一声:咱们长思了不得啊,都会包场了!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做派啊! 童少悬恨不得一脚踢过去:你胡诌什么!我,这是买给唐见微的。 啊?买给嫂子的?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还以为你喂猪呢。 虽然葛寻晴的话很欠揍,但童少悬也被她提醒了,这么一大车恐怕唐见微吃不完。 童少悬便让老板给了几个口袋,将口袋塞满了,赠送给三位同窗。 葛寻晴兴高采烈地收下,还在童少悬脸上亲了一口。童少悬吓得赶紧将胭脂擦掉,怒骂葛寻晴实在恶心人。 葛寻晴捧着樱桃也不洗,当场吃了起来:被我这闭月羞花的美娘子亲一口居然这般嫌弃,啧啧啧,不过看在樱桃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你这是恩将仇报!童少悬怒斥她。 葛寻晴贼兮兮地拆穿道:别擦了,再擦脸皮就要被你擦破了。哎呀,咱们长思可是真的怕嫂子,万一嫂子发现你脸上留着别人的胭脂印,可得罚你跪算盘吧?哎,是我亲的又不是旁人亲的,我亲你和你自己亲自己有什么不同?你耶娘就是我耶娘,你姐姐就是我姐姐,你媳妇,嗯,还是你媳妇。 童少悬:樱桃给我还来! 白二娘捧着樱桃看着她俩斗嘴哈哈笑,石如琢忐忑地问她:这么贵重的东西,真的可以收吗? 白二娘听了她的话,思索了片刻道:我们向来不推拒彼此的好意,有什么稀罕的物件都是共享,攻玉不用觉得受之有愧。他日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别忘记长思便好。 石如琢低头嗯了一声,心内记下长思对她的慷慨,心里也是万分开心的。阿娘和弟弟可从来没吃过这么昂贵的果子,能吃上樱桃,她们也一定很开心吧。 . 和同窗们分开之后,童少悬领着樱桃商将樱桃推到了家门口,招呼柴叔他们来搬运。 唐见微吃不完这么多,童少悬便将樱桃分给耶娘哥哥姐姐以及婢女小厮们,都说是阿慎、少夫人请他们吃的。 听说唐见微今天没去铺子里,人在家呢,童少悬在秋心的帮助下很快将樱桃洗好,先将一部分放置在竹篮子里拎到东院,用脚将卧房的门踢开,开心道: 阿慎,你看我给你买什么回来了? 和童少悬欢乐的语气相比,坐在梳妆台前没有梳头也没有做任何事的唐见微显得不在状态。 嗯?买了什么?唐见微没有平日里的生机勃勃,反问的语气听上去也不太兴奋,像是在强打精神。 买了些果子给你吃。童少悬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将沉甸甸的竹篮子放在案上,过来问她,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唐见微垂着头,轻轻摇了摇。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哭了? 不怪童少悬这么轻易看透她,以往无论遇到什么事,唐见微都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别人怼她一句她能怼回去一万句,随时随地都有大杀四方的魄力。 而此刻的唐见微,却像是霜打过的茄子,垂着脑袋毫无生机,眼睛红得和樱桃有得一拼。 听到童少悬焦急的询问,唐见微眼泪克制不住地往下落。 童少悬哪见过这场面,吓得嘴唇都白了: 阿慎,发生什么事了?可是谁欺负了你?你一定跟我说! 你要怎么做 我、我跟他拼了! 唐见微见她这副模样,又感动又好笑,笑着笑着眼泪又滴滴答答得落得更多。 童少悬坐立难安,她是真着急。无论是腰伤还是烧刀子入口,那么痛苦的事情唐见微都是笑着挺过来的,都有心思说俏皮话,唯有这次不同 她从未见过唐见微这般脆弱。 言语无法表达的,只好用肢体代替。 童少悬不再追问她,不想强迫她说出自己的痛苦,只是安静地抱着她,让她在自己怀里尽情地释放眼泪和压力。 唐见微被她抱着,在她圈住的安全世界之中放肆地流泪,直到哭累了,哭到浑身虚脱,她才拿过童少悬准备好的手绢,将眼泪拭去。 我大姐,今天为了季雪推了我。 你大姐?季雪?童少悬有点懵,这是何意? 唐见微便将唐观秋和季雪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都跟童少悬说了。 童少悬听完之后有些晕眩,她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姐姐或许并不需要我。唐见微说,虽然她无法正常思考,可那是她最最直接的选择,她选择了推开我。 阿慎,不可说这些气话。你也知你大姐抱恙,她所思所想不能以我们的想法去下定论,她无法自控,想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童少悬耐心地劝她,我会去找季雪聊聊,问清这事儿是如何发生的。你若是愿意,可以随我一起来。要是不想见到她就在卧房里等着我,我会原原本本地将她的话告诉你。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16) 童少悬劝慰的确将唐见微沉甸甸的心减负了不少,她看了看镜子前自己的模样,确定情绪不会再大起大落之后,对童少悬说: 我跟你一起去。 此时紫檀正在屋子里陪着唐观秋,而季雪有一堆的家事要做,刚刚将院中的杂草除完,此时正在浣洗衣衫。 洗着洗着便走神了 直到童少悬出现在她面前,沉着脸说:季雪,你随我来一下,我有事要与你谈谈。 季雪看见她身后面无表情的唐见微,便明白要谈何事了。 将季雪带到卧房,童少悬先给她一杯热茶喝,让她坐。 季雪摇摇头说:四娘不必忙活了,我知道你们找我是要谈阿净的事。 听到季雪这么亲密地叫姐姐的小字,唐见微心里一阵抽痛,强行压着火气。 我的确爱慕阿净。季雪承认,但是我知道,无论是她的病情还是我目前为奴的身份,我都是没有资格提这爱慕的。少夫人,四娘,你们放心,我不会对阿净动其他的心思。我会寻访名医尽全力帮助她的病好起来。若是真的没有办法彻底治好的话,我也愿意今生今世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以婢女的身份。 ※※※※※※※※※※※※※※※※※※※※ 下章说清。 第88章 季雪所言诚恳, 虽然以婢女自居,但她的话不卑不亢,也没有任何油腔滑调的成分, 听得出来是发自肺腑之言, 让一向伶牙俐齿的唐见微都没有再驳斥她。 如今大苍的百姓, 即便最初是奴籍, 也可以通过经营、婚嫁甚至是科举改变奴籍的身份, 虽然她们会比一般百姓更辛苦一些, 但上升途径并未被堵死。如白二娘一家便是辛勤劳作,已然摆脱奴籍,女儿也进了书院, 与一般的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大苍的百姓不可能人人都拥有最好的生活,但人人都拥有得到最好生活的可能性。 季雪命不好,年幼时便成了孤儿,被人牙子从绥川卖到夙县。宋桥见她机灵又怜她身世, 便将她买下来, 让她照料年幼多病的童少悬。 天显年间的奴籍婢女们, 若是遇到了好的庇护,也能过得丰衣足食, 不受气。季雪和童少悬如同姐妹一般一齐长大, 从小到大童少悬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季雪很聪明,童少悬所有的书她都可以随意翻阅,碰上不懂的地方童少悬还会耐心地教她。 季雪的学识跟正经学堂出来的学生比还是有点差距, 但是日常过日子已经足够。 以她与童府之间的深情厚谊, 若是他日向宋桥求情, 宋桥肯定会愿意不收钱银放她离开, 甚至会助她脱离奴籍。 她想要将唐观秋娶回家, 两个人过上普通伴侣的日子,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大概是季雪的低姿态让唐见微心里起了一些悲悯之意,但更多的还是心烦意乱。 童少悬后背有点发紧。 一边是自己的妻子,一边是自小一块儿长大情如姐姐的季雪,童少悬在中间的确很难做。 但她必须将此事解决。 季雪,你与唐家大娘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可愿意告诉我们?童少悬说,此事我们是无法向唐姐姐询问的,此事恐怕只有你能说个明白了。 季雪双手交叠在一起,沉默了几息之后,抬头看向了唐见微。 唐见微知道她的意思:你但说无妨,我也想要知道事情是如何开始,如何到了如今地步的。 说到此处,唐见微停了停,加上一句:我希望你说出所有实情,不与我们有何隐瞒,无论是你做所的事还是我姐姐所做。 听唐见微所言,童少悬心中有了些猜测。 唐见微对她姐姐的病情还是很了解的,恐怕她已经想到了某些出人意料的情况。 有了唐见微这句话,压在季雪心头多日的重压有了一丝缓解。 其实最开始,的确是我对阿净很好奇。 唐见微带着唐观秋和紫檀入住童府时,别说是季雪,整个童府的人都对唐见微这位得了痴症的姐姐带着好奇之心。 但因为宋桥常年的教导,即便她们心中好奇,却也不好表露在外,并不把唐观秋当做异类。 小心翼翼地打量唐观秋之后,季雪和秋心几个小婢女都深深为其惋惜。 这么漂亮的姐姐居然得了这般要命的病,可还有康复的一日? 太难了,听说唐三娘子这些日子一直在筹钱寻医,已经来过好几拨的大夫了,都是开了一些药让她喝。庖厨全日都是煎药的苦味,喝了这么多药,却也没见她有所好转。 季雪说:我知道这个病,先前隔壁阿月自小也有这病,旁人与她无法交流,她自个儿也不受控。 秋心想起来了:你是说后来走失再也没寻着的阿月么? 是她想起阿月,季雪还有些难过,那是她关系挺好的一位朋友。 虽然大家都说阿月傻,都嫌弃她无法与人交流,但是季雪知道,只要多一些耐心,多一些渴望理解的心境,阿月也是可以交流的。 阿月也有属于自己的世界,也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她世界的大门并非对所有人敞开。 只有怀着一颗真心之人,才能开启。 阿月的走失让季雪难过了好久,时至今日她还会想到这位可怜的友人,不知道她如今是死是活。 虽说唐观秋无论样貌还是家世都和阿月完全不同,可她们的沉默和胆怯,却有着相同让人怜惜的气息。 唐见微和紫檀常常要为生计奔波,便会麻烦童府的人帮忙照看唐观秋。 宋桥跟季雪她们说了此事,季雪便记在了心上,时常会过去看看唐观秋的情况,也会按照进食的时辰监督她吃东西。 唐观秋一开始很怕她,也将她抓伤过,但是季雪知道她和阿月一样,有攻击性只不过是因为内心所惧,才会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戒备。 其实她本意并不是想要伤害他人,只是想要保护自己而已。 季雪被抓伤之后也丝毫没有恼怒,给自己上药之后戴了一副手套过来,耐心地哄她吃饭,几日之后,唐观秋发现此人并不会伤害自己后,也不会对她动粗了。 再用了十日,季雪总算是能够顺利喂将饭菜喂进她的嘴里,把她指甲也修磨好,不再有抓破人的危险。 事实上,唐观秋也不再抓她了。 接触了一段时日后,季雪发现唐观秋其实和阿月还是很不同的。 阿月天生如此,但唐观秋是后天受伤所致,季雪与她接触时发现,唐观秋虽然表意不清时常糊涂又识不得人,但她居然还会读书习字,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格外漂亮。 唐观秋这等美丽又特别,季雪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吸引着,起初季雪对自己愈发浓烈的感情并不自知,只当是女性之间的普通情谊。 有一日季雪提了水桶要去浣洗房的时候,看见唐观秋站独自在竹林小路之前,她立即将水桶放下,跑过去问她: 唐娘子,你如何自己在此?随我回去吧? 唐观秋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般,依旧抬头从青绿的竹叶之间看向冬日。 唐娘子,这般直视烈日,只怕会照伤眼睛的。 季雪劝了她几句之后发现她依旧固执,就像是没有听到自己说话一般。 事实上唐观秋常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人根本无从知道她在想什么。 季雪见多了也不再和她做言语之间的交流,将她的眼睛捂住,耐心又轻缓地还要将她带离此处。 季雪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童少悬好奇道: 之后呢? 季雪和唐见微相视了片刻,唐见微一口气卡在胸口,欲言又止。 季雪道:我也不知为何,然后,然后她就抱住了我,称呼我为沈约。 童少悬诧异地看向唐见微,唐见微的表情却和她完全不同,没有多惊讶,却藏着痛苦之意。 竹林,是我姐姐和沈约定情之地。 半晌,唐见微才缓缓开口:这件事情姐姐跟我说过,沈约便是在竹林之中蒙住她的眼睛之后向她告白的。 季雪:我,我完全不知此事,当时我只是想要保护她的眼睛! 嗯,姐姐不可能跟你说的,我信这是巧合。所以之后她将你当做沈约也可以理解了。 难怪姐姐没有再把我认作沈约,唐见微心想,恐怕竹林蒙眼这件事激起了姐姐的记忆,在姐姐心里,从那时起季雪已经变成了沈约,再没有挪作他人。 唐见微问:这一切,都是我姐姐主动的吧? 季雪面上一红,沉着脑袋没有言语。 其实唐见微不是没有预感。 先前她和紫檀都见过季雪与姐姐亲密的模样,在这些亲密之中,姐姐都是更主动的那一方。 和季雪相处也有一年的时间了,唐见微看人还是挺准,她知道季雪是个安分之人,并没有歹意。之前对她的愤怒呵斥也是因为关乎到姐姐的事,唐见微有些失控。 请你告诉我吧。唐见微情绪前所未有的低落,关于我姐的事情也只有你能告诉我了。 唐见微的示弱和恳求挤压着季雪的心,让她也很不好受。 季雪将之后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 其实直到昨日,她们俩都只是有些较为亲密的肢体接触,季雪也没有更复杂的想法。 昨日她来找唐观秋,想要喂她吃饭的时候,发现她趴在地上,似乎在找什么。 糖唐观秋着急地喊着。 原来是糖不见了。 季雪将饭菜放好,过来帮她一起找,很快就在衣橱的缝隙中找到了。 你看。季雪把糖果外衣上沾的一点灰给吹去,重新放到唐观秋的手掌间。 唐观秋开心地看着糖,想要将它剥开吃。 平时剥糖纸对她而言是很轻松的,可是那日不知为何,唐观秋心浮气躁,剥糖纸的手法略有些野蛮,越野蛮越是剥不开。 怕她弄伤自己,季雪就将糖拿了过来,帮她剥开。 唐观秋很开心靠上来张嘴要她喂,季雪没办法,她常常有这种幼童的行为,改是没法改了,只好喂了她。 唐见微:以前沈约也常剥糖给姐姐吃。 童少悬:很自然想到了她先前喂唐见微吃药后糖的事儿。 季雪:我,真的不知道。 嗯,你继续说。 季雪将糖递到唐观秋的嘴里,唐观秋本像是蒙了一层灰的眼睛忽然灵动了起来,带着盈盈的泪意和深情看向季雪。 阿应唐观秋依恋地环住了她的腰。 唐观秋时常这样撒娇,季雪也习惯了,便任由她抱着。 没想到抱着抱着,唐观秋身子不住地向前施力,季雪虽然常年干活儿身上有些力气,但怕弄痛唐观秋不好施力,只能被她缠倒。 阿净?你怎么了?季雪被她压在身下,扶着她的双肩想将她撑起来。 唐观秋却是软在她身上,一点想要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捧着她的脸呢喃着阿应这两个字,随后便吻了她 这个吻超出了季雪的意料,她从来没想过她和唐观秋会有这样深入的触碰。 她本以为相依相偎会是她们之间最深的接触,全然忘记了唐观秋年长于她,拥有过数年的婚姻生活。 即便她病了,在本能的引领下,依旧比季雪所渴望的更多。 而且在唐观秋的眼里,她眼前的人就是沈约,就是她深爱的妻子,这种接触合情合理,随时随地都可以发生。 唐观秋的吻带着浓浓的思念之情,非常深入且热情,带着糖果的甜,侵入季雪的味觉。 未尝人事的季雪被这个滚烫的吻激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待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唐观秋在解她的衣衫。 不、不行 季雪慌忙地将她推开,这么一蹬,正好蹬在了案几上,将案上剩下的几颗糖踹得满地滚。 唐观秋发愣的时候季雪趁机挣脱她,往外逃的时候这边撞上了要进屋来的紫檀。 跟唐见微和童少悬诉说之时,季雪也算是将她和唐观秋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一一厘清。 少夫人,其实你说得对,我应该在阿净将我认错的最初就强硬一些拒绝她,和她保持距离,不让她深陷其中。我知道在她眼中看见的那个人不是我,我只是她记忆的替代品。但是我没有办法抗拒她,我总是会想起她,想要知道她在做什么,又写了什么字,今日有没有好好进食我没办法不担心她是否又忘了吃饭,是否又有可能跑到井边或是走入马厩,造成危险。阿净无法自控,但是我可以,我本可以 季雪眼睛发红,说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将情绪重新整理之后,平静地说: 少夫人,之前的冲突阿净是无意的,她并非刻意想要推开你,事实上,她非常依赖你,你是她极为重要的人。 唐见微在心中惨笑了一声:极为重要的人?她根本不记得我是谁。 季雪有些纳闷地看向她:不,你如何会这样认为?她记得你。 怎么可能? 是真的。这些日子你忙着摆摊开铺子,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常常会站在你和四娘的卧房前,不敲门也不说话,就这样站着。我猜想她是思念你也担心你,却不知如何表达。 唐见微一阵鼻酸,别开脸,强忍着眼泪。 她忽然想起紫檀跟她说,她喝吐的那一夜,姐姐也在门口紧张地张望着,虽然口中说的是阿娘,但她担心的人必定是唐见微。 她可能记不得脸庞,对不上名字,但她的关怀依旧在,少夫人你必定也体会到了。 季雪的一字一句压在唐见微心上,让唐见微不得不承认,季雪这个来到姐姐身边才一年的陌生人,居然如此了解姐姐,了解如今如此难懂的姐姐。 她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卧房里有片刻的沉默,季雪行了个礼道:所有的事我已说完,我请求少夫人能将我留在阿净身边服侍她。只是普通的服侍,就像我服侍四娘这样,照顾她衣食起居,我发誓绝不会起任何歹念。若是能给予我这个机会,我今生必定不离。若是若是觉得不妥,觉得我所行乃是非分越矩,我也没什么好辩驳,季雪愿接受所有的惩罚。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17) 唐见微沉声道:你倒是挺有骨气。 这与骨气无关,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对于阿净,我无法轻易放下。 童少悬有些着急,她生怕唐见微脾气一上来真的将季雪卖出去! 毕竟在她大姐的事上,她是寸步不让,态度也是很强硬。 唐见微没再和她对话,出门去了。 童少悬和季雪相视一眼,童少悬便跟了出去。 唐见微离开童府,沿着夜晚的坊道往前走。 童少悬无声地跟在她身后。 坊内有个小池塘,童长廷常常喜欢在这儿钓鱼,钓了鱼回来便兴高采烈地交到唐见微的手里,请她烹制。 唐见微从来都没跟童长廷说过,这池塘里的鱼带着土腥味,根本没法吃,每回她都是到外面再买一条,用没有腥味的鱼做给他吃。 生活之中充满了无数善意的谎言,唐见微早就学会了不拆穿这一切,学会让所有的事情得到最好结果的方法。 可是,在姐姐的事上,她一直揪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清醒地看清姐姐所有的伤口,不许她愈合。 我是不是很残忍。唐见微坐在池塘边,抱着自己的膝盖望向平静的水面,明明可以让姐姐过得更幸福一些。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清醒,更何况是生病的人。她需要的或许不是真相,她也看不清真相,她要的不过是开心地活下去而已,即便那是幻觉。我们都有欺骗自己的时候,何况是现在的姐姐 唐见微说着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滚,童少悬看她这样,一颗心难受得像被人大力揉搓一般。 这不是你的错,谈何残忍。你只是在尽力照顾你重要的亲人,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你一点都不残忍,反而,是个非常好的人就是因为太想将你在意的人照顾好,才会让自己这么难过。 唐见微吸了吸鼻子,眼泪已经将膝盖那一块的裙子打湿了。 童少悬犹豫了片刻,壮着胆,拦住了唐见微的肩膀,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 想哭的时候不要忍啊,不然心情是不会好转的。痛痛快快地哭完之后,下定不会后悔的选择,这才是那个让人喜欢又敬佩的唐见微吧? 唐见微无言地靠在她的肩头,童少悬的心咚咚地跳个没完。 唐见微距离她的心太近了,童少悬甚至觉得她已经听见了自己的心声。 靠在童少悬肩头良久,唐见微望着远处的灯火,终于开口道: 沈约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回到姐姐身边。我只希望姐姐能够幸福。现在能让姐姐感到幸福的是季雪吗? ※※※※※※※※※※※※※※※※※※※※ ( ˙˙ ) 第89章 童少悬陪着唐见微在池塘边坐了很久, 直到晚风四起浑身僵硬,不太舒服了,唐见微担心童少悬的身子不扛风, 便说咱们回去吧。 唐见微今日没上妆,没那心思,加上又哭了许久,眼睛肿肿的,看上去可怜兮兮。 两人一块儿往回走的时候, 唐见微走快了两步, 走在童少悬的斜前方。 童少悬看着她落寞的半侧脸, 心上还是被扎一般的痛, 不忍心她独行, 便走上来,做了一件她很早以前就想做的事。 童少悬握住唐见微的手,和她步调一致前行,还相当迅速地找了个话题,问唐见微: 你喜欢吃樱桃吗? 唐见微低头看了一眼被握住的手, 童少悬手掌的温度将她的手包裹着, 柔软又有力。 唐见微这么一看, 童少悬心里惊地一丝她可能会挣脱的不安,立即更改了握的方式,五指深入唐见微的指缝之间, 将她的手撑开,不容多说地与她十指相扣, 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喜欢吗?童少悬再问了一遍。 唐见微眼睛发酸, 嘴角的笑意却是忍不住了。 幸好有童少悬在, 幸好这个人的一切都温柔得恰如其分。 喜欢。唐见微一边说一边挨近她的胳膊, 特别喜欢。 那我买了一车,你都得吃完啊。 唐见微习惯性地含笑应了一声嗯,然后再琢磨了一下,忽然惊觉: 什么?你买了一车?!谁吃得完啊! 别人吃不完,你可是唐见微,你一定能吃完。童少悬得意地说,差点颠起小步伐哼着跟蹦蹦跳跳起来。 我怎么就一定能吃完? 你和阿花亲如母女,食量肯定也是相近的。 阿花是谁 那只被你暂时收养,随时都有可能被你烤了的小乳猪。 你居然还给它起名字了?不怕一转眼就失去它?等会儿,我怎么和阿花亲如母女了?你这是在说我坏话呢吧? 童少悬哈哈大笑:咱们唐见微也有反应慢半拍的时候。 你这人真好笑,我要和阿花是母女,你能和它脱了干系?你也是它亲娘。 忽然被自己拐到坑里去的童少悬:?! 这回轮到唐见微爆笑了。 两人一路打闹着互说坏话回到童府,唐见微笑得人都快站不起来,拉着童少悬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贴在她身上。 童少悬闻着唐见微身上的香味,如痴如醉,嘴上却说: 唐见微你很沉,不要整个人赖在我怀里,快被你压死了。 唐见微一听她这话,可是不得了,立即更得寸进尺地往她身上爬: 是么,嫌我沉是吧?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被压死。 唐见微双臂从童少悬后面环上来,脚下一蹬就要上她的后背,童少悬这小身板真的要承受不住,惊叫: 别闹别闹,摔了摔了,脸着地了 此时黑灯瞎火,坊道上隔一段距离挂一个纱灯照明,路上几乎没人,唐见微尽情地欺负童少悬。 童少悬也只是嘴上叫唤,实则不躲不闪,卯足了劲儿任她胡闹,和唐见微腻在一块儿。 到了童府门口,唐见微发现大大的灯笼之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紫檀,一个是唐观秋。 唐见微咦了一声,立即上前拉住她姐,问紫檀: 为何姐姐会在这儿站着?大晚上的还是有些风,姐姐身子弱,万一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唐见微的话并非责备,只是有些着急,紫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我也跟大娘子说了啊,她都没搭理我,就要站在这儿,我又不好直接拉她。我猜她方才去你屋子里没找到你人,知道你出府去了,不太放心,便在此等着了吧。 姐姐等了多久? 有大半个时辰了。 唐观秋和唐见微双手相执,唐见微能感受到她的手有些凉。 唐见微正想将她的手放到脸庞上温暖一番时,唐观秋率先这么做了。 当唐见微凉的手指在唐观秋的引领之下,贴到了唐观秋温暖娇嫩的脸部肌肤时,唐见微忽然想起,用脸暖手这件事,也是她从唐观秋那边学来的。 小时候唐见微很顽皮,不喜欢在家里待,成天读完书一撒手就不见人影,博陵大冷天的时候她也在外面疯玩,耶娘一找不见她就着急,每次唐观秋都知道她在哪儿。 找到她之时,并不上来就教训她,而是看她有没有磕着碰着,小手有没有冷冷的。 阿慎啊,姐姐不想啰嗦你,可姐姐跟耶娘一样,特别担心你的安全。下次若是要去哪儿玩,提前跟姐姐说好不好?姐姐不阻止你与友伴们玩耍,你有你想做的事情,可至少要让姐姐知道你的下落。等你玩过瘾了,姐姐就来接你回家,嗯? 唐见微那时淘气,姐姐将她手往脸庞上贴,她还胡乱动弹,甚至掐姐姐的脸,姐姐也从来都没生过她的气。 姐姐一直都是个不会说重话,默默照顾家人的人。 唐见微轻轻地抚摸唐观秋的脸她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姐姐,就算生病了,她依旧是她。 她记得你却不知如何表达。 进去吧。 唐见微护着唐观秋进府,就像曾经唐观秋千百次带着她回唐家时一模一样。 一进门就看见季雪站在不远处,本是在往这儿张望,看见唐见微和唐观秋一块儿回来了,她便低下头,拿起手边的水盆转身离开。 唐见微问紫檀:她在这儿多久了? 大娘子等了你多久,她就在这看了多久。 唐见微没再提此事,将唐观秋送到她卧房之中,见唐观秋依旧不舍她离开,唐见微出来对童少悬说:今晚我想陪陪我姐姐。 嗯,好啊,你陪着,没事。童少悬立即满口答应。 我就在这儿跟她挤一挤了,紫檀,麻烦你睡到隔壁。 紫檀应了下来,去隔壁客房铺床。 唐见微有一段时间没跟姐姐好好待一起了,但是从一些细节上来看,姐姐的确被照顾得很好。无论是发髻还是衣着,干干净净的指甲还是每日一换的衣衫,以及这些整洁背后有些陌生的气息,全都在告诉唐见微,在她自顾不暇之时,有个人守护在唐观秋的身边。 唐见微长叹了一声:是我没照顾好你,我没资格责备将你放在心上的人。 唐观秋似乎是听懂了她的情绪,摸着唐见微的脸,将她的脸庞抬起来,小心又不得章法地将她的眼泪抹去。 唐见微笑了起来:你都抹到我鼻子上了。 唐观秋也跟着她一起咯咯地笑,唐见微笑着笑着又哭了,抱着唐观秋哭了一顿之后,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咚咚。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唐见微:谁啊? 是我。童少悬在门口说,我给你们送点樱桃来。 唐见微将门打开,童少悬抱着个大竹筐,里面全都是新鲜饱满的红果子。 唐见微看这分量,微微皱眉:你真是喂猪呢? 对啊,我的确是喂猪来的。童少悬将竹筐递给唐见微,你和你姐姐边聊边吃,吃多少算多少,不够的话我再给你们洗好送过来。 这么体贴啊?是不是还得再来些下酒菜? 童少悬看她红肿的眼睛里分明还有些泪意,却说着玩笑话,对唐见微这个人的性子愈发了解。 她便是这般要强。 童少悬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唐见微的薄薄的肩膀,说: 你还想要什么,我去准备。 唐见微噗呲一声:逗你的,有这些樱桃足够了。 童少悬点了点头就要走,唐见微上前一步道: 谢谢夫人。 童少悬回眸笑了笑,让她进屋去。 . 樱桃又脆又甜,入口之后酸甜的滋味和她在博陵时吃的没有任何区别。 以往这个季节博陵各种新鲜的水果上市,唐见微都会第一时间买回来跟姐姐一块儿品尝,她们姐俩时常吃着果子秉烛夜话,交换最近遇到的趣事和心情,一聊就能聊整晚。 今夜她们依旧吃着果子,只不过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唐见微在说,说铺子里的事,说她和童少悬的事,唐观秋就在一旁听着,时而欢笑时而沉思。 她给予的反应并不多,也没能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情,但是唐见微知道,她肯定听懂了。 深夜,两人上了床铺,唐见微抱着姐姐,哄着她入睡。 看着怀中人安逸的睡脸,唐见微只希望姐姐此生都能康健无虞,快乐无忧。 前几日童少潜从唐见微那边得了银子,自己留了一两当零花,其余的全给了宋桥。 宋桥将院子翻新种了些徘徊花,此时正是花季,徘徊花的香味隐隐约约飘进季雪的鼻子里。 季雪坐在东院的木桌前,双眼发直一动也不动。 紫檀从澡房沐浴完出来的时候,被这黑影吓了一跳,怀里的盆子差点砸到脚。 你是鬼啊!大半夜坐这儿!迟早给你吓出毛病来。紫檀骂了季雪一句便要走。 季雪就像没听到似的,只是垂着头,偶尔看向唐观秋卧房的方向。 紫檀进客房去了,半晌,又出来,将一杯热茶放在季雪的面前。 季雪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杯,有些僵硬地抬头看紫檀,用干涩的嗓子说: 谢谢 紫檀撇了撇嘴,留下一句作孽就回去了。 季雪一晚上都坐在这里,直到天亮时分,她得去干活了才离开。 起床之后唐见微帮唐观秋梳头,唐观秋习惯性地靠在她的身上,抬头对她笑。 唐见微道:姐姐别闹,乖乖的,马上就梳好了。 沈约呢?唐观秋问她。 沈约唐见微一时语塞。 唐观秋没得到答案,变得有些不安,但和昨日不同,没有再歇斯底里,而是很内敛地忐忑着。 姐姐是在照顾我的心情吗?唐见微轻轻地帮她把头发绾起来。 唐观秋剥着糖往自己嘴里送,唔了一声,愣愣地看着铜镜里的姐妹两人。 唐见微扶着唐观秋的肩膀,在她头顶上轻轻一吻。 对于季雪的事,唐见微没有再提过。 没有允许也没有反对,有几次她看见季雪和唐观秋在一起,季雪的确遵守承诺,和唐观秋保持一定的距离,没有再越矩。 唐见微就像没看见一般,不做任何评价。 紫檀明白唐见微的想法,她很矛盾也很痛苦,三娘又能怎么办呢? 要是将季雪赶走了,大娘子指不定又会发疯似的到处找,说沈约不要她了,到时候又上哪儿找个沈约赔给她? 对于大娘子来说,那就是她的爱人,就是她的命。 季雪能够安分地待在大娘子身边未必不是件好事,可即便季雪心甘情愿做一名婢女,大娘子的病好与不好谁也说不清,对季雪而言前路自是未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18) 真是命运弄人。 天显七年初夏时紫檀的这番感叹,自往后追溯,不得不说是一语成谶。 第90章 又是一日清晨, 郎朗的读书声从童府的院子里传来。 童少潜已经彻底摆脱了被阿耶摁头读书的魔咒,不用参与到读书行列,只在一旁咀嚼着杨柳枝, 清洁口腔的同时, 欣赏着哥哥姐姐还有季雪秋心她们继续被阿耶荼毒的模样。 什么荼毒。准备去书院的童少悬路过, 听到童少潜在这儿说风凉话, 驳斥她道, 如今的大苍便是读书人的天下, 有书读总好过大字不识。阿耶教导怎么成荼毒了。 那假日时阿耶喊你起床读书你别哭啊。 那是假日,能一样吗?我平日里在书院读得够多了,假日便是假日, 应当休息,何来继续读书爆脑的道理?不与你说了,我去书院要迟到了。 童少悬就要出门,唐见微叫住她, 上前把一个小包袱放到了童少悬随行的小绵羊里。 这里面是什么? 樱桃酱。唐见微道, 你先前买了那么多的樱桃, 咱们全家上下牙都要吃倒了还没吃完,眼看着就要烂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任凭它腐烂也太可惜。我便将剩下的樱桃做成了酱, 酸甜口的还有果香,抹在饼上吃滋味不错,也能存储更长时日。不过就算能放的时日再长咱们自己也吃不完, 你且带些去书院分给你的好友, 你那些个小姐妹都挺仗义的, 值得深交。 唐见微说得认真, 却见童少悬的目光里带着些鄙夷。 你这是作何表情? 我那是好友是同窗, 不是什么小姐妹。童少悬纠正她。 唐见微一时没反应过来:姐妹不是更肝胆?我看她们能在危机之时挺身而出,应该不是普通同窗的关系吧。 童少悬说:我只有同窗,没那么多姐妹。 唐见微算是听出来了,抚摸着小绵羊光秃秃圆溜溜的木脑壳:还跟我置这气呢?阿慎都叫了好几日了,之前那些话赶话是不是也该翻篇了? 你还说一辈子不跟我圆房呢?主动和我十指相扣的时候我也没闹你,不就乖乖和你牵了?唐见微在心里道,怎么提到姐妹这个词就这般不依不饶? 童少悬说:我记性好,三岁时读的书都还记得,何况是夫人的金玉良言。 唐见微: 唐见微喜欢欺负童少悬看她害羞的模样,而童少悬则断不了欣赏唐见微哑口无言表情的瘾。 本来还有一肚子的正经话或者歪理可以连续吐个一炷香的时间不带停,但看唐见微眉心之间布满了委屈,童少悬想要逗她心思立即缩紧。 怎么这般得意忘形,居然忘了不久前唐见微还在为她姐姐的事情难过,这两天看她说说笑笑便以为没事了,以为又可以闹她了。 童少悬就要道歉,听唐见微哀叹一声说: 是,夫人说得都对,就不该提那些让夫人不舒服的话,是我惹夫人不高兴了。对不起,阿念。唐见微上前来握住她的手,娇滴滴地说, 能不能原谅我?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 至于说得严重,这么楚楚可怜又让人血脉喷张吗?! 童少悬根本不敢看她散发着诱人模样的漂亮脸庞,怕多看一眼就想狠狠在她脖子上咬一口。 童少悬将红着的脸转到一旁道:唐见微,你真的很烦!我不理你了,上课要迟到了! 说完便和小绵羊急匆匆地离开。 唐见微站在原地有滋有味地看着童少悬逃走的背影,咯咯地笑:治你还不容易? 唐见微以为童少悬的逃跑依旧是被她弄得害羞,却没发觉,童少悬的内心已经起了本质的变化。 院子里的读书声依旧不断,唐见微拿了几罐用琉璃罐装着的樱桃酱打算拿给宋桥,路过前院时,发现姐姐也在这儿。 唐见微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凝神看着。 唐观秋坐在中间,认真地习字,读书。 照着书卷上的字直接读出来时,与平日让她整理思绪表达情绪时的磕磕巴巴完全不同,这些她许久之前就滚瓜烂熟的诗词经典重新再读,唐观秋显得非常熟练。 有些字秋心这些小孩儿不认识,还会向唐观秋请教。 唐观秋虽不能表达得特别精准,但是一两个浅显的词便能将词意表述清晰,让孩子们立即理解。 她到底有没有生病啊? 她生病了都比我们聪明 几个小婢女和小厮们在暗暗地议论,备受打击,恨自己太蠢,下定决心更加努力习字。 季雪坐在最边缘,和唐观秋相隔了三四人的距离。写完了手中的字,她便起身起倒茶给大家喝。将茶放在唐观秋面前时,多给她一颗糖。 放下糖之后季雪便从她身边离开来了。 唐见微垂下眼眸。 季雪的确在遵守之前许下的承诺。 . 童少悬将樱桃酱带到书院,分给葛寻晴她们仨,再给岑五娘她们几个分完,分得正正好。 午膳时分童少悬没有回家,就跟葛寻晴她们在书院随便吃点儿饼。 葛寻晴一早上都对这唐见微做的樱桃酱蠢蠢欲动,好不容易熬到午间终于可以尝一尝了,立即将带来的饼拿出来,启开琉璃瓶的盖子,用汤匙挖了一勺出来,抹在饼上,狠狠咬一口。 童少悬嫌弃她咬这么大口,跟没吃过饭似的:好吃吗? 吼吃吼吃!葛寻晴嘴里被塞得满满的,还忍不住第一时间夸赞,樱桃味吼浓!酸酸甜甜!配凉掉的饼可太美味了! 白二娘根本都没舍得吃,拿着琉璃罐品味半天:也太好看了吧?琥珀色的罐子配上深红的果酱,即便不吃也可以当做艺术品来品鉴了。 石如琢抹了一点点在饼上,万分震惊地说:好独特的口感,仿佛吃了樱桃的同时也吃了饼。 葛寻晴:你本来就是吃了樱桃也吃了饼啊。 石如琢:唔 岑五娘她们也都尝了樱桃酱,从学堂另一头传来赞叹和称羡的声音: 长思啊你真该去开个玄学课。 什么玄学? 教教大家怎么能够天降贤妻,乐享无边。 岑五娘她们自个儿议论开了:唐姐姐是真的又美又猛,这等仙子居然还能做一手好菜,我这辈子多积点德下辈子是不是也能娶一个回家? 我不贪心,下下辈子能嫁给唐姐姐就好。 长思,你和唐姐姐能收养我吗?我认她做干娘,我可以每天去你们家吃饭吗? 童少悬:你们有没点骨气? 唐见微将吕澜心扫出夙县这事儿,让她原本就十分高大的形象在童少悬这些同窗心里又更加伟岸了几分。 成天都听人在夸赞唐见微多厉害多威武,但只有童少悬知道,唐见微也是会受伤也是会难受的,会心碎也会哭。 这几日唐见微哭泣的模样一直压在童少悬的心上,每次想起都觉得心跟着隐隐作痛。 别人只看到唐见微刚强的一面,而她看到的,是更全面更真实的唐见微。 将画像从案斗之内拿出来,仔细地瞧着,这副曾经让她魂牵梦萦品味了无数次所谓唐见微的画像,如今再看,却一点也不似她。 画像中的人的确美丽,但没有唐见微的魂没有她的骨,没有她一颦一笑时迷人的神韵,更没有她哭泣时让人心也跟着一起破碎的惊心动魄。 童少悬看着看着,眼神有些迷离了 咦?这画还留着呢?葛寻晴从她身后探出头,一边吃饼一边说,我还以为嫂子拿回去了。 什么意思?唐见微?拿回去?童少悬震惊道,她见过这幅画?! 原来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啊?葛寻晴知道自己多嘴了,咬着饼就要溜,被童少悬一把拽了回来: 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你这也好凶我?又不是我的错!上次你挨了二十大板屁股开花的时候不是没法来书院么?嫂子过来替你听课,自然就坐在你的位置上啊。你自个儿花痴的证据不收好,居然来吼我。呜呜呜,亏我还给你打掩护,童长思你就是个白眼狼! 你给我打掩护了? 打了!不信你问阿白她们!只是没成功而已。 完了完了,这下唐见微不就知道我早就收藏她画像这事儿了? 以她那狡猾的脑子稍微一推演,立即就能想到我一早就偷偷喜欢她了吧?! 童少悬快窒息了。 仙女姐姐这乌龙已经很可怕了,如今再让她知道我在素未谋面之时就觊觎她的话,这日子还有法过吗? 童少悬恨不得将这画直接撕了泄气,想了想,却又不舍得。 所以,这段时间唐见微都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童少悬浑身都不舒服。 我说一辈子都不圆房这等气话的时候,唐见微是不是都当笑话来看? 难怪她面对我的时候,一直都这么游刃有余。 她其实早就完全拿捏了我吧? 说不上失落,但是有种被拆穿的感觉让童少悬情绪低迷,一下午都提不起劲儿来,好不容易熬到散课,跟葛寻晴她们一齐往外走,走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发现大姐和大嫂站在这儿。 你们怎么来了?童少悬上前问她们。 童少临道:我是来找那个受伤的小娘子的。 嗯?童少悬很快明白过来,你们找攻玉? 童少临已经看见石如琢了,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石如琢有点犹豫,没想到长思的大姐会特意来找她,更加不好意思,缓缓地走到童少临面前见礼。 童少临温和地笑着说:不是约好了七日之后来找我,怎么不见你人?你这小指是不想要了吗? 不不,因为感觉好了许多,就想着不麻烦姐姐了,所以 我看看。 童少临将她左手抬起来,明明还肿得厉害,才轻轻一碰就看她痛得一颤。 伤了便是伤了,何须逞强?你这让自己倒霉的性子得改改。 石如琢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便没有多言。 童少临道:走,跟我走,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拖去我家,好好给你包扎一下,你可逃不了。 石如琢哪有这般不识好歹,诚恳地道了谢,便跟着去了。 白二娘和葛寻晴站在不远处,目睹了石如琢被大姐姐带走的整个过程。 葛寻晴感叹:长思的大姐可真是充满了成熟的魅力,和嫂子相似又各有千秋,啧啧,我怎么就不姓童呢? 白二娘用胳膊肘怼了怼葛寻晴:攻玉被漂亮的大姐姐带走了,你还沉得住气? 葛寻晴猛然醒悟:对啊!我得跟去! 葛寻晴这话可真是出乎白二娘的意料莫非仰光开窍了? 她们肯定有好吃的了!我也要吃!走走走!阿白咱们跟上! 白二娘: 真恨不得抓住葛仰光的腿将她倒过来抖三抖,能不能抖出一盆子水来不知道,但肯定能抖下来一盆饭。 童少临和路繁带着石如琢回了童府进了卧房,帮她伤处上药重新包扎好。 童少临问她最近过得怎样,心情如何,石如琢支支吾吾地说: 其实,就那样。 还会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 童少临的问话让石如琢本能地想起一直没法遗忘的一些画面,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看石如琢面色不太好,童少临望向路繁,路繁点点头先出去了,将卧房留给她们两人。 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童少临道,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多照顾自己的情绪,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什么是开心的事?石如琢看着自己被重新包扎好的小指,虽然它已经在慢慢愈合,可时不时还会扎在心口的疼痛,让她明白有些创伤已经无法逆转。 她反感任何亲密的接触,即便是与仰光的靠近都让她有种想呕吐的不适。 那种肮脏的欲望卷着她的心,让她的心痛着,扭曲着,偶尔会有所缓解,可一旦想起了那个人,立即又被拖入深渊之中。 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或者喜欢的人吗?童少临说,明明让人开心的事比痛苦更多,可是我们常常被烦恼控制着。 童少临的话让石如琢心里一痛:我,有喜欢的事,也有喜欢的人,但是我觉得,我没有资格继续喜欢下去了 是因为旁人给你造成的伤害,让你觉得自己失去了继续喜欢的资格?明明是别人的错,为什么要用它来惩罚自己? 我明白的姐姐,我都明白。石如琢说,有些东西我并不在乎,我所珍视的一切其实并没有被人夺走。我对于我本身并不在意,一些皮肉之苦罢了。但我还是对自己很失望。我应该有更好的对策,我应该在最开始就跟长思她们商量,长思她们比我聪明,会有更多的主意,而我却选择了一条自损八百却无法伤敌的道路,最后依旧连累了朋友们。我很蠢也很懦弱,做了错误的决定,彻底将长思和唐姐姐拖进了危机。我不知道她她还会不会回来,若是再遇见她我又该怎么做?即便说着不在意,可我陷入无法摆脱的心魔这也是事实 这些话一直压在她心里,如今终于说了出来,石如琢眼圈有些泛红:我觉得我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坚强。 让石如琢情绪发泄了一番,童少临安静地听着她的话,并没有打断,等到她说完且气息越来越平稳之后,童少临才开口: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19) 谁说这世间所有人都必须坚强?懦弱有什么错?你必定有厉害的地方,同样也一定会有软弱之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正因为大家都不完美,才需要朋友,才需要家人和恋人,需要取长补短互相守护。最重要的是,谁愿意自己面对危险?谁都想要能被保护吧?你却选择了成为保护他人的那个人,其实你非常勇敢。我希望这么勇敢的如琢妹妹,可以被大家保护着。 从童少临卧房出来,石如琢将门关上之后在门口静了一会儿,有些事情似乎想通了。 回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发现葛寻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吓了她一大跳。 仰光?你怎么在此? 我在等着你一块儿吃饭啊。嫂子回来啦,这会儿在庖厨做饭,马上就能开饭了。 石如琢笑道:我就是去让童姐姐换了一下药,有什么好等的。 啧,你怎么不识好人心?我这不是怕你抢不上好吃的么?葛寻晴发现她似乎哭过,装作没发现,拉住她的右手,带着她往前厅的方向去, 快!再不去的话刚刚上的凉菜就要被阿白吃完了! 手忽然被握住的触感让石如琢心里掀起一丝不舒服的波澜,可是,说也奇怪,石如琢并没有挣脱,就这样被葛寻晴握着,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慢慢平息了下去。 葛寻晴没有任何邪念,所有的举动都是出于纯粹的友善。 她真的只是将石如琢当做朋友罢了。 正因如此,石如琢才能渐渐接受她毫无目的的亲近。 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此时十六岁的石如琢还看不清楚。 . 唐见微从店铺回来之后,看见葛寻晴她们来了,便去庖厨帮何婶子的忙,做了几样快手菜,晚膳时分童府的前厅除了童家人之外,童少悬这三位同窗也来到桌前。 童家人对葛寻晴和白二娘是很熟悉的,但是石如琢却是第一次来,童家人对她十分热情,夹给她的菜快要堆成小山了。 唐见微挨着童少悬坐下,笑道:看看葛仰光,吃得脸都要埋到饭碗里去了,她 话还没说完,发现身边的童少悬突然站了起来,拿了骨头去喂阿黄,喂完之后也没马上回来,跑去和院子里干活的秋心聊个没完。 唐见微:? 这是什么意思?是早上那一拨还没过去,还是终于嫌弃我身上的油烟味了? 唐见微纳闷地眺望童少悬的方向,童少悬不小心和她对视之后,居然跑掉了。 唐见微:?? ※※※※※※※※※※※※※※※※※※※※ 童少悬:别跟过来哦,跟过来的话,下一章你会后悔的。 唐见微:我就跟了,让我看看你如何教我后悔。 所以下一章 第91章 唐见微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没瞧见童少悬回来,便再也忍不住,向长辈和朋友们说了一声, 放下箸去寻她了。 原本铺陈十分枯燥的童府,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些娇艳的花草和姿态妙趣的盆玩。 唐见微从一派生机勃勃的植被中穿过,看见童少悬坐在童长廷昨日刚刚搬来还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的湖石之上,手里拿着紫檀刚刚做好的干干净净的豆渣饼,自己吃一口丢给阿花一口。 阿花个头蹿得比童少悬还快,之前还跟小猫似的, 如今体型已经和阿黄有一拼了。 童少悬背对着唐见微, 唐见微刻意藏着步子靠近她,听她长叹完短叹的。 真是丢人童少悬将最后一口豆渣饼塞到嘴里时闷闷地呢喃这么一句。 丢什么人?唐见微突然在她身后开口,见她实打实地猛一哆嗦, 一口豆渣饼呛到了喉咙里,噎着了! 唐见微吓坏了, 赶紧给她顺背:快!快吐出来! 童少悬喉咙一动, 顺利地吞了下去。 唐见微:没事吧阿念?! 童少悬脸色不太好看:在你来之前的确什么事都没有。 我这不是看你吃饭吃一半突然跑了,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你同窗今日来家里做客,你倒好, 饭也不好好吃, 又怎么了?我是不是哪里又得罪你啦? 唐见微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疑问之中反而带着些温柔, 弄得童少悬更不好开口了: 没有啊, 你好好的哪有得罪我。我就是童少悬看了一眼扒在她脚边,正用黑漆漆的小豆眼凝视着她, 想要继续讨食儿的阿花说, 我怕阿花没东西吃嘛, 所以过来先将它喂了。 是吗?你这是过来喂阿花还是跟阿花抢吃的呢?我看你自己吃一口给阿花吃一口,抢的可都是它的口粮。本来它自己吃是够了,被你这么一耽误,只怕是要饿一晚了。 唐见微!你根本不是来关心我的!你就是来闹我的! 看童少悬终于有脾气了,唐见微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我就是来闹你的,我什么都能忘,闹你这事儿可不分四季昼夜。猪食好吃吗?你说你这什么德性,是我平日里没有伺候好你吗?居然连阿花的口粮都不放过。 童少悬本来心情就失落,没有迎战的心思,唐见微又按日常三餐来逗她,若是放在平日,这么几句话下来童少悬应该很快被激起的斗志,立即卯起来跟唐见微你来我往个十几个回合,直到两人将这一日未见时分在心里滋生的那些思念的情绪全都消磨殆尽,这才算是神清气爽。 可是今天童少悬似乎完全没有要继续跟她打嘴仗的心思,说了两句之后她便垂下了头,不吭声了。 唐见微察觉到了她不太对劲,正要收敛胡闹的心思认真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便说要回前厅去了。 唐见微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也没有再追问,但是让她能感觉到自己一直跟随着她。 童少悬和唐见微一前一后回到了前厅,挨着坐下,招呼着同窗们继续吃饭。 旁人感觉不太出来,但是宋桥很敏锐地发现这俩孩子似乎不太对劲。 特别是阿念,魂不守舍的样子可真是熟悉,就像是唐见微还未来到童家之前,她常有的状态。 吃饱喝足,葛寻晴她们陪着喝了几壶茶,便告辞回家写功课去了。 童少悬送她们离开,童少临也陪同到童府大门口。 临走时石如琢回头看童少临,童少临双手交叠在身前,温柔地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石如琢也对她腼腆地回应,心上松了一些,跟在葛寻晴她们身后一块儿往坊外走。 葛寻晴看到她俩隔空对笑这一幕,好奇地上来问石如琢:你和长思大姐都聊了什么?看上去似乎很聊得来嘛。 嗯,聊了一些心事。石如琢说,阿照姐姐人很好的。 啧啧啧,叫得这般亲热,都交换小字了啊? 没等石如琢再说,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白二娘插了一嘴: 怎么了仰光,你吃醋啊? 葛寻晴哀叹了一声:我可太酸了。 石如琢倒是有些好奇,等着听她继续说,果不其然,葛寻晴道: 我还没打入童家内部呢,咱们攻玉就抢先一步了。看来以后想要再到童家蹭饭,得靠咱们攻玉引荐。 白二娘白眼已经翻到后脑勺,石如琢已然跟上了葛寻晴的思路,笑道: 仰光心里果然只有吃的。 什么意思?自然还有别的。 白二娘补刀:还有喝的。 石如琢:还有睡觉。 葛寻晴:长思不在你俩就联合欺负我是吧!长思,救命啊! 白二娘:你确定长思在会救你?她只会站在我们这边一块儿抨击你这个纨绔罢了。 我还纨绔?有我这么穷的纨绔吗?我可是实打实的正经人,是吧攻玉。 石如琢:哎?那可不一定。我觉得阿白说得挺在理。 葛寻晴:完了,连攻玉都被你们带坏了!阿白!你可知罪?! 三人打打闹闹相伴着回了家,初夏星空璀璨,白二娘和葛寻晴石如琢挥手告别,要进家门之时不自禁地看向夜空。 本来说好上巳节和阿深姐姐一块儿出游的,她起早贪黑将银子都赚够了,谁知阿深姐姐开始到食铺忙活,已然忘记了这件事。 白二娘有些失落,今晚都没能见到她,一颗心空落落的。 童府里都住着什么妖孽,直教人魂牵梦萦 白二娘垂头丧气地进了家门。 . 童少悬送走了同窗,跟大姐和大嫂一块儿进屋来,唐见微站在大门口的竹林小道的入口等着她。 大姐,大嫂。唐见微向她俩见礼。 两人同时向她点头,唐见微说:我找阿念有些事。 嗯,你们聊。童少临挽着路繁往她们卧房的方向去了,很快消失在竹林之中。 我看阿慎神情有些吓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路繁保持着和童少临相同的步伐,往卧房的方向走时,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 阿慎的脾气你也知道,一向急得很。童少临靠在妻子的肩头,和她挨得更近,整个紧紧地贴在她胳膊上。 路繁被她这般依偎着,心头的热意渐渐升起,挺直了腰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童少临步伐慢了点,路繁也跟着慢下来,听童少临在她耳边说: 我倒是很羡慕阿慎的个性,心里从来不会藏事。 嗯?路繁听她的话,有些疑惑,怎么了,你会藏着事吗? 童少临笑道:我藏不藏事你还不知道么?我是想到了阿念的那位同窗小友。年纪轻轻便遭受飞来横祸,往后的路恐怕不好走。幸好她身边有这么几位为她着想的好友相伴。 路繁静静地听着童少临所言,一直到了卧房门口,童少临的脸庞从她肩头离开,疑惑地问: 你如何一言不发? 我在认真听阿照说话啊。路繁转过身面对着童少临,温柔地笑道,只是我对这种事不太擅长,要是我遇到的话,恐怕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利落。咱们阿照真的很厉害,无论什么年纪什么性格的人,都可以放心地将最重要的秘密交给你。 童少临凝视着她专注且温柔的眼睛,这双眼睛对着别人时那般凛冽清冷,唯独对着自家夫人时,是完全不同的滋味。 尽管路繁这般柔情蜜意,可童少临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异动。 夫人是吃醋了么?童少临问她。 路繁眼眸之中浮现一丝被拆穿的尴尬:我哪有这般小气。 是么,原来夫人并不会吃我的醋。童少临哀叹一声,满面愁容往卧房里去了。 将卧房门推开之时,路繁有些慌张地上来抱住她: 我,我的确是有些嫉妒,我一向嫉妒和阿照亲近的任何人。可我也明白你不可能只有我。你有你的友人,有你的世界,有你想要做的事。我怎么可能可能阻止,怎么可能让你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呢? 说到此处,路繁顿了顿: 虽然我一直都如此渴望着 童少临的心被路繁的话狠狠地拧了一把,她回身拥吻路繁,两人跌跌撞撞地进了屋,童少临反手将门一关,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几番沉浮,路繁的意识总算从童少临的掌握之中回归。 童少临给予的感觉依旧清晰,她将疲倦的身子在童少临的怀里略略伸展,酸软又幸福地翻了个身,看向抱着她的人。 舒服吗?童少临问她。 嗯 换了新的方式你好像更喜欢了,我都要被你缠断了,即便没有服药,我的小君依旧讨得凶猛。 路繁脸上一红,将脸埋到她怀中:阿照是在嫌我太过纠缠你了么 你如何这样想?我就是喜欢你纠缠我,你不缠我倒是要去缠谁?嗯? 不行,不可以,不来了 怎么不来?我看你喜欢得要命。 自从路繁服雨露丸之后,童少临的确有在锻炼,每日清晨在坊间慢跑,回来之后被阿耶摁头读书习字之后,再去找帮派的兄弟们请教如何练气。 本就在童家姐妹中出类拔萃的童少临,经过这一番刻苦锻炼之后,更能照顾妻子的需求。 路繁被她伺候得欲生欲死,最后一番快乐之后,留恋地在童少临的唇上亲吻一番,很快窝在她温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童少临的胳膊被压得有些发麻,但她没有动弹,不想惊扰沉睡的妻子。 闭上眼,努力寻找着睡意 . 火速入夏的夙县夜晚已经能听到蝉鸣以及各种不知名的虫鸣,童少悬和唐见微站在东院回廊深处,沉默了许久。 阿念。唐见微双手背在身后,很认真地问她,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胡乱发脾气的人,一定是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对让你不开心了,你才有情绪。能不能告诉我,是我近日玩笑太过火了,还是在我没注意到的地方做了什么糊涂事? 唐见微诚恳之中带着些焦急的话,在童少悬的心上割着。 她不想让唐见微被她的情绪影响,强打着精神给了一个笑容说: 我只是有些心事,让我独自消化一番就好。 有什么心事?是不太开心的事吗?书院的事还是家里的事? 童少悬没立即接话。 唐见微上来拉住她的裙边,挨在她的胸前,眉心逐渐拧起: 有什么挂怀之事不与我说说么?我是你的妻子,若有愁绪我自是应当与你分担的。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20) 童少悬被她体贴温柔到极致的话搅得心底冲动的火种往心尖上烧,强行压了下去之后说: 没事的,真的。 阿念。唐见微从来没见童少悬这么心烦意乱,她越是推拒唐见微就越担心,捏着裙边的手臂几乎要环上童少悬的腰,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么?你有情绪不与妻子说,又与谁 唐见微身上的香气和柔软身体一直在撕扯着童少悬脆弱的神经,那压抑了许久的火焰终于无法压抑,直接冲入了她的脑中。 童少悬一把握住了唐见微的手,将她摁在了墙上。 还没等唐见微有任何反应,童少悬便挤上前,捏着她的下巴用力亲了上来。 阿、阿念?唐见微完全没想到童少悬会对她做这种事,含糊地喊了一声之后,声音便被童少悬更用力的碾压吞没了。 唐见微完全被她压制着,她从来没想过童少悬会这般强势,她已然因童少悬的触碰失去了思考和反抗的能力。 沉沉的喘息声浮在深夜静谧的回廊之中。 童少悬的唇终于离开了,而唐见微的心还未恢复到原本的位置。 你早就知道我思慕你多年,却还一直逗弄我。童少悬的眼眸里除了方才激吻之后的迷情之意,还有一层无法忽略的晶亮, 这便是我的情绪,这便是我对你压抑多时且不到万分之一的情绪!童少悬哑着嗓子提高了声音道, 若是我全部倾倒于你,你愿意全数承受吗? 唐见微有些慌张的神情刺进童少悬的眼睛里,童少悬咬着牙关,不想让唐见微看到她的眼泪,扭头走了。 唐见微握拳压在心头,看着童少悬离开的背影,她发现除了脸庞如火烧一般滚烫之外,双腿竟有些发软。 ※※※※※※※※※※※※※※※※※※※※ 有人心里在震惊:这章居然真的不是标题党。 第92章 这便是我的情绪, 这便是我对你压抑多时且不到万分之一的情绪! 童少悬走了,但她的话依旧在唐见微的脑子里不住地盘旋。 唐见微没回卧房,她还没想好到底怎么面对这样的童少悬。 阿念这是怎么了。 唐见微坐在前几日刚刚和童长廷一块儿差人挖好, 还未来得及灌入池水的大坑前,面对着被风吹得沙沙响的竹林,好不容易将那胡乱跳得没完的心思压了下去,回味方才那场惊心动魄。 什么叫你早就知道我思慕你多年,却还一直逗弄我?仙女姐姐那事儿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 唐见微问坐在身边陪着她的唐观秋,唐观秋唔了一声, 没能给她答案。 唐见微看着姐姐半晌, 忽然想到了什么,平日里娇媚的眼睛都圆了起来。 不是吧,难道我看了画像的事被她知道了?就因为这个? 早一些时候, 唐见微也不是没想过拿画像的事情逗逗童少悬,但每次都舍不得抛出这绝杀技, 总想等到最合适的时候再让它闪亮出场。 等着等着, 竟忘记了 想也知道,肯定是葛仰光这孩子说漏嘴,被童少悬知道了。 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唐见微撑着下巴, 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夜空。 你早就知道我思慕你多年, 却还一直逗弄我。 晚风吹起唐见微的裙摆, 童少悬发红带着委屈, 偏偏又带着侵占性的眼神似乎还在眼前。 明明是她在强吻我, 怎么弄得好像是我委屈她了?唐见微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姐姐, 原来嘴唇的感觉是这么软的么?还是她的特别软?就跟她的身子一般, 又软又香, 让人着迷。 唐观秋静静地听着她的话,似懂非懂,即便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依旧陪在她身边,慢慢地给自己剥糖吃。 唐见微琢磨着双唇上的触碰,无法否认内心对这种触碰的喜欢和心动,就像是童少悬这个人。 可是,这可是她的初吻,跟她长期以来的想象却是完全不同。 她想象的初吻定是在极美妙的地方,她曾和吴显容一块儿幻想过各自的初吻会在什么地方发生。 可以是十里星光的平原,也可以是俯瞰大苍的琼楼玉宇,甚至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前,她都可以接受,可 童家的回廊里? 两人说着话呢就亲了上来? 就这?! 没让人有任何准备,更谈不上美妙,倒是伴随了一肚子的气,着实让人着恼。 唐见微有滋有味地将她的初吻拆解了半天,理智总算是将她的春心萌动给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童少悬的批判。 一生只有一次的初吻,童少悬居然没跟我打个商量,完全没有选择个漂亮地方就这样夺走了?唐见微怒斥道,这算什么啊!完全是野蛮的强盗行为!姐姐!童少悬是个强盗! 唐观秋重复她的话:强盗! 是!她就是!而且我想起来了,什么嘴唇柔软,也就刚开始亲的那下软!后来可是碾得我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她在欺负我! 唐观秋细声细气地生气道:欺负! 不行,我得找她算账去!唐见微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挽着唐观秋将她送回了卧房,气势汹汹地往自己的房间去。 童长思这的小龟崽子可以啊,给她好吃好喝伺候得这么好,回过头来居然被她摁着亲,这事儿传出去成何体统? 唐见微火急火燎地要去推门,心里念叨着要摁着亲也是我来摁!莫非我还真当坤不成?不行,童长思怎么亲的我,我要连本带利全都讨回来! 毫不客气地将门推开,一个童字还没喊出口,发现卧房之中漆黑一片,童少悬根本没在。 这孩子去哪儿了? 不会是心情不好,到外面胡乱跑来着? 唐见微有些担心,将房门带上,转身就要去寻她,一回头发现童少悬就在她身后。 吓死人了,你倒是出点儿声啊!唐见微是真的被这团不啃声的黑影吓到一哆嗦。 童少悬背对着光,面朝黑漆漆的屋门,没说话,要推门进屋去。 唐见微被她这一言不发的冷淡搅得心上一痛,拉住她的手腕道: 你这是何意? 童少悬也没挣脱,低声道:我今夜去我三姐那边睡。 这句话如一根刺扎在唐见微的心上: 你是要躲着我吗?阿念? 童少悬没说话。 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能坦然地说任何事了。 唐见微的话里带着明显的难过之意,黑暗中,童少悬深深地呼吸,用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说: 我们之间自然能说任何事,所以我也将我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你了。 唐见微抬起眼眸,见童少悬转了过来,慢慢向她靠近。 唐见微本能地往后退,却感觉腰被环住了。 你的腰,比我想得还要纤细。 童少悬的声线和唐见微所熟悉的不太相同,带着低沉和略为沙哑的质感,磨在唐见微的耳朵里。 我环住了,可就不想放手了。 阿念 童少悬搂着她往前一步,再次将她摁在了墙上。 童少悬的脸庞骤然进入到回廊纱灯所能映照的范围内,唐见微看清了她的表情,这是一张极为认真的脸,眼眸之中倒映着的,只有唐见微的脸庞。 童少悬知道,此时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她对唐见微的确爱慕已久,久到她念及爱慕这个词的时候,于脑海中出现的只有唐见微这一个人的影子。 她是童少悬对爱唯一的理解,是爱本身。 唐见微嫁给她的最初,围绕在二人身边的诸多动荡和改变,让童少悬藏在心中的这份爱意不住地变化、起伏,她也曾经觉得所爱之人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童少悬明白了,唐见微的确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唐见微这个人比她所想要强大、美好,比她想得还要让人崇拜和疼爱。 这是她所爱的唐见微,却也远远超出想象,童少悬如获至宝。 而唐见微也不是一个绝对完美的人,至少她一直在童少悬心口点火这件事是让童少悬苦恼的。 在知道唐见微瞧过画像之前,童少悬默认她们俩之间只有仙女姐姐这一件乌龙,成亲那晚也解开了误会,没什么好再提,她们应该重新回到了最初的关系。 童少悬对唐见微的喜欢在日常相处和携手面对困难之时逐渐地回归、加重,而唐见微对她亲密的触碰和时不时刻意的勾引,童少悬也一直觉得是她性格使然。 她就是这般不拘小节之人,也是真的怕冷,一些亲密接触没什么好责备 虽然童少悬在苦苦压抑这份在逐渐转化为冲动的爱意。 每夜唐见微在她怀中安稳入睡之时,童少悬都会再花一段时间消化身上和心底跃跃欲试的火焰。 强行压抑是痛苦的,也很难捱,但童少悬尊重什么也不知道的唐见微。 她愿意配合唐见微的性格,等到两个人水到渠成,就算是自扇耳光破了先前说绝对不圆房的话,童少悬也心甘情愿,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 可是,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唐见微居然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童少悬的心思,知道了她的喜爱。面对喜欢的人,谁能没有冲动? 唐见微知道她在忍受,却依旧不断撩拨? 上次绾发的警告已经过去一段时日,若是唐见微忘了,童少悬不介意更深入地提醒她一次。 童少悬早就想这么做了,早就想要紧紧地抱着她,嗅她身上的香味,亲她的唇,享受她的柔软。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唐见微的全部,她想与她做这世间最亲密之事。 但前提是,唐见微要心甘情愿,要与她有相同的想法与爱意,而不只是将她当做取暖的道具。 你今晚还想与我同床共枕?童少悬将她搂得更紧,若是你想和我睡的话,我定会让你行妻子之礼。你做好准备接受我最坦诚的情绪了吗? 这些话早就藏在她心里,只待一个时机说出口。 童少悬本以为在心里演练许久的话能够轻易地说出口,没想到当她对上唐见微之时,当真说出了口,还是紧张得心跳飞快。 她听见了胸膛里猛烈跳动的心跳声,却没听见唐见微的回答。 唐见微完全没想到这些话会出自童少悬之口,平日里只觉得她是个可以随意逗弄的小孩儿,却没想到,她的心思已经超过了自己,抵达了唐见微未曾想过的地方。 行妻子之礼,便是圆房的意思吗? 唐见微的思绪飘到了其他地方,就在她发愣之时,童少悬将她放开了。 我今晚去跟我三姐睡。童少悬低声说了一句,拿了枕头就走,唐见微脑子还没给自个儿回应,童少悬已经消失了。 哎唐见微发现自己好使的脑子被童少悬这么一抱,居然转不动,真是平生罕见。 就像她这双能飞檐走壁的腿,被童少悬那么热烈的一吻,竟也发了软。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能被人轻易克制。 你都没听我的答案呢。唐见微指尖压在自己的唇上,低声说,我说我没准备好了吗?就跑 说完之后,自个儿甜甜地笑了起来。 唐见微回房睡了。 和童少悬分开一夜,冷静冷静也好,唐见微就怕阿念是被画像事情给刺激的,是自尊心受了伤的一时冲动,并非是真的想要在情感上更进一层。 唐见微再给她一些时间,若是她冷静下来之后,还想要的话 唐见微翻了个身,觉得周身空荡荡的,想起唇上的感觉,脸颊不自觉地发烫。 到时候她还想要的话,不若 . 唐见微这一晚没睡好,被褥被她搅得凌乱不堪,枕头也被扽了一只在地上,天光大亮她还在梦境内沉沉浮浮,最后还是紫檀来叫她她才醒了过来。 昏昏沉沉地去前厅吃饭的时候,童少悬居然没在。 唐见微向童少潜打听阿念去了哪儿,怎么一大早不见人影。 我还想跟你打听打听呢,你俩又闹什么别扭?童少潜没好气说,这么热的天她往我那儿挤,非要和我挤一张床!挤一张床就算了,大半夜的都睡着呢居然伸手来抱我!敲她都不醒,什么毛病!不被热死也被她恶心死了!出去看看,大苍谁家十多岁的姐妹还睡一张床的?! 唐见微陪着笑,心想:我和我姐就睡一张床,姐妹关系好的都这样,哪像你和阿念,明明感情挺好,硬要装作不对付。 不过童少潜的话让唐见微得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原来不止是她本人已经被一整个冬季养成的习惯折磨到独自睡不好,童少悬跟她半斤八两,身边无论是谁都能捞过来抱着睡。 唐见微暗中嘲笑了一会儿,再仔细琢磨了这件事,笑不出来了。 昨晚她身边躺着的是她三姐,要是换个其他人呢? 万一她一个赌气去友人那儿过夜,给她在外面搂三搂四怎么办!? 唐见微一个激灵立即将稀粥吞了个干净,放下碗就要出门去。 等会儿,阿慎,今天你得随我去铺子一趟。童少潜很认真地跟她说。 怎么了?铺子出事了? 童少潜皱着眉道:有点,等会儿我这口吃完的,咱们去铺子的路上我给你说。 . 唐见微这几日心思都在童少悬身上,每天去铺子的时间不多,就算去了也只是随意转一转,还真当上了甩手掌柜。 店铺的生意依旧如火如荼,多亏了三姐没日没夜地泡在铺子里,之前没有认真看,如今认真一瞧,童少潜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估计是为了铺子里的事操心操的。 本来这件事情我不想跟你多说,我能解决的就全部解决了,但这事儿吧,我以前没有遇到过,所以拿不定主意。 童少潜和唐见微一块儿去西市,一路上愁眉不展:而且我也没有你那么聪明,万一再处理不好就糟了,想着还是让你来做主比较妥帖。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21) 童少潜说前几日她发现阿善和阿虎这两个跑堂的在偷吃客人的菜,还是直接用手抓了吃。 这事儿她盯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俩混小子几乎每盘菜都会偷吃一两口,若是堂食的客人对他们有什么不满的话,他们还会往菜里面吐唾沫来报复。 童少潜把他们找来跟谈了一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俩全程都不多解释,无论童少潜怎么说,他们就只有一句知道错了,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童少潜继续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两个人依旧死性不改,甚至有些变本加厉,偷吃得更多。 有次紫檀找过来,说上的点心不是应该有六枚吗?怎么只上了五枚? 童少潜记得这自己肯定是摆了六枚,摆盘的时候她还发现其中有一枚略有瑕疵,为了不砸童氏食铺的招牌,她特意调换了一枚,绝对是六枚没错。 如今少了一枚,可想而知又是谁忍不住手脚不干不净了。 当时正值唐见微喝吐了在家休息,童少潜不想打扰她,当即做主将这两人开了,另找其他帮工。 昨日阿善和阿虎居然回来了,只不过他们回来并不是想要重新争取这份差事,而是大摇大摆地坐在前厅,成了客人。 两人点了一大桌子的菜,疯狂催促后厨快点上菜。 童少潜:我也不是吃素的,知道他俩要来捣乱,怎么可能给他们借题发挥的机会?催着上菜是吧?我立即就将他们的菜上了。本来是想要借此堵住他们的嘴,让他们无话可说,可是上菜之后他们没吃几口,就从菜里面吃出了一只虫子,当着所有客人的面将虫子给拎了出来,还恶意丢到邻桌食客的头上,吓得那桌的客人吱哇乱叫,当即就逃出了铺子。他俩继续在店里作祟,几乎是挨着桌子去骚扰别的食客,说我们店的东西不干净,还说要去官府告咱们。 唐见微了然:这是来报仇的。后来呢? 童少潜有点儿沮丧:我是怕他们继续再闹事,就私下和解。他俩说要五两银子,我也就 唐见微知道童少潜这是给了,但是给了之后只怕是没有落着好果子: 他们拿了银子,结果又来了? 童少潜叹了一声:可不么,昨天又来要钱,说不给的话难保会不会继续在饭菜里吃出虫子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已经想报官了。 唐见微看她这般头疼,挽着她的胳膊说: 三姐不用这么沮丧,你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不知道如何处理也是正常。此事就交给我吧。 因为这件事,我都不敢再招工了,就怕再招到比他们还孙子的,这几日铺子里忙够呛。 走,咱们去铺子里看看再说。 ※※※※※※※※※※※※※※※※※※※※ 童少悬:等会儿,我这边还猛火灼心呢,你这就去忙活别的事了? 唐见微:亲都亲了,剧情线也是要走的。走一走,亲一亲,抱一抱,养生得很。 童少悬:我想来点不养生的。 第93章 六嫂每天天亮之前必定起床, 把昨夜包好的包子上蒸笼之后,继续给孩子们做朝食。 今天是她们家每个月一次开荤的日子,六嫂把金贵的肉从碗橱里拿出来, 本来有些不舍得,毕竟肉贵得她肉疼,想说切一点儿就好,剩下的还能再多吃几餐。 粥里不用真的能瞧见肉块,只要熬粥的水里面放一点肉丝儿,那粥自然就带着肉的荤腥味儿, 吃起来可比普通的素粥要好喝许多。 这是她省钱多年剩出来的宝贵经验。 可是一想到阿器的手还没好, 每晚读书习字依旧勤勉,常常夜半了还听到她因为执笔疼痛所发出的叹息 想到女儿天资聪慧又这般刻苦,她竟连片肉都不舍得么? 六嫂心中不舒坦, 一刀下去切了一大半。 日子不过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给孩子补补! 石如琢左手小指还没好明白,虽然有童少临为她换药包扎, 但姐姐也说了, 断指需要时间恢复,她得常常休息,不要劳累。 但看到长思她们日日勤学, 自己却因为伤痛有了惰性, 阿娘为了自己的学业起早贪黑十分劳苦, 应考只剩不到两年的时间, 她若是无法一发中的的话, 必定会成为游荡在博陵的穷考生,无论是房租还是生活开销都很庞大, 到时候只会给阿娘带来更多的负担。 她不能松懈, 不能落下。 这些日子她有意用右手写字, 锻炼右手的执笔能力。 虽然现在看来右手写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状若蝌蚪,但是多日的练习已然有了些进步,至少如磨都能看得懂她右手所写的是什么字了。 早上六嫂将包子架上蒸笼的时候,她才在案几前稍微趴了一会儿,等阿娘叫她和弟弟吃朝食的时候,她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到底是年轻,即便只睡了这么一会儿,她也挺精神的。 端起熟悉的碗,里面的食材却是让她非常陌生。 连石如磨都发现了,夹起一片惊诧道:肉! 石如琢诧异地看向六嫂。 六嫂立即将碗端了起来,没让孩子看见自己的碗内依旧是素粥,没有一点儿荤腥,她对孩子们说道: 是肉啊,肉好不好吃? 石如磨响亮地昂了一声。 吃吃吃!你们多吃点!多吃肉好得快!阿器啊,你快点吃,把粥喝完之后还有一大碗骨头汤等着你呢。多喝骨头汤能够让断骨长得更快些。 石如琢疑惑:阿娘,你都知道了啊 知道什么?知道你小指断了?当然了,你还想瞒得住你阿娘?你阿娘我再怎么说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虽然我不像你读过这么多年的书,懂大道理,但是生活的经验肯定是比你丰富多了。你那小指的状况,我一看就知道是断了! 石如琢唔了一声,继续喝粥。 六嫂呼噜噜地喝粥,感叹了一声: 咱们阿器是真的长大了,有什么事也不跟阿娘说了。 石如琢笑了起来:阿娘您别操心了,我就是受了点伤罢了,谁长大的过程中不会磕磕碰碰,没事的。 石如琢说得很肯定,六嫂的确是想要继续追问,但看女儿确凿又轻松的样子,明白了,即便女儿前段时间真的遇到了事也扛了过来,估计这会儿是真的放下了。 她的阿器变得有些不同。 变得漂亮了也爱说话了,最明显的一点改变就是,她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了。 她在一点一点地自信起来。 六嫂当然发现了女儿是何时开始改变的,是从与童少悬这群孩子成为朋友开始的。 她们家阿器长了十六岁,第一次有这么要好的朋友。 之前她还拿了一大袋的樱桃回来,说是童少悬送的。 六嫂可是知道那果子有多贵,一小袋能顶得上她们一家子的口粮。 这么贵的玩意儿,童家那小娘子居然舍得分给朋友,人是真大方。 每每想起童少悬对她们家的帮助,六嫂就觉得臊得慌。 以前她缺心眼,还跟唐见微抢过生意,现在想起来可是老脸发烫。 六嫂看石如琢吃完饭了,就将自己的碗一放,把骨头汤给孩子们拿了过来。 石如琢不想她娘操劳:阿娘,我自己会拿。 得了,我还没老到干不动活!伺候你们这两个小崽子还是伺候得动的。 石如琢喝完骨头汤之后,小脸被热得红扑扑的,她拿来扇子给六嫂和弟弟扇扇,又给自己扇扇。 阿娘还没吃完饭她也不好离开桌子,便随手将昨日从书院借回来的书拿来看看。 六嫂说:你吃完饭了就去书院吧,早去早回。 嗯。石如琢犹豫了一下,说,晚上仰光她们说让我去铺子里一块儿吃饭。 唐见微她们家的店? 是。 行啊你去呗,挺好的,阿娘也希望你能多交一些朋友。那你玩得开心啊,在外面注意安全。 石如琢开心地拎上书篓就要出门,六嫂将她叫回来,再给了她好几枚铜钱:别老让你同窗请客,你也请请她们! 石如琢寻思了片刻,虽然这些铜钱根本请不起一顿饭,但她可以买些饮品送给一直照顾她的朋友们,也算是尽了心意。 她将钱收下了,说了句谢谢阿娘,这便走了。 六嫂站了一上午,包子卖得就那样,中午监督石如磨吃饭的时候,听到隔壁几个小商贩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是么?这不就是捣乱的吗? 可不,就看童氏食铺生意太好,眼馋。 鹤华楼又坐不住了? 鹤华楼?去捣乱的是鹤华楼的人? 不知道啊,我就随口一说,但鹤华楼的德性诸位还不清楚吗?他们早就把夙县当做自家地盘,谁赚了钱就觊觎谁,想方设法打压。之前和徐大郎契约陷阱这事儿不是闹得满城风雨么?徐大郎那张嘴可不消停,逮着谁都没少抓紧时机暗讽鹤华楼一番。后来徐大郎没跟鹤华楼合作,转头给鹤华楼的老对手九门东供货,让九门东有了与它对抗的资本,因为这事啊,鹤华楼没少找徐大郎的晦气。这头童氏又开始崛起,唐三娘来夙县才多久啊,童氏食铺已然如火如荼,赚翻了。看他们童府成日的找工匠搬湖石,一车车的植被花卉往家里运,成为富贾指日可待啊。 这唐三娘是真有本事,估计宋桥的荷包都要撑爆了。 说来也是有意思,这童氏食铺背地里的供酒商还是徐大郎。 哎呀,难怪,这一下鹤华楼可不得急吗?我看这些日子给童氏找麻烦的不是鹤华楼的人,就是他们雇的。要是童氏再起来的话,鹤华楼可就真的危险了。 据说童氏食铺这几日在招人,还一直招不到合适的,成日乌泱泱的人排着队,她们都要忙不过来了。 这银子啊可是真的不好赚。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八卦,全都被六嫂听在耳朵里。 石如磨已经将饭吃完,六嫂交代,他今天就在家里自己玩,如果有事情的话就去找隔壁的五婶。 阿娘出去一趟,你乖乖的别乱跑。 . 唐见微和童少潜一早就到铺子里了,早上卖早点的时候一切顺利,没有什么异样,也没见着阿善和阿虎的影子。 唐见微没走,就在铺子里待着,守株待兔。 到中午的时候客流量猛增,门口又开始排上了队。 唐见微在门口待着,暗中观察阿善和阿虎的行踪,依旧没等到。 午后安然度过,太阳西斜,唐见微在后厨和童少潜一块儿准备迎接今日最后一波客人,紫檀过来说有位客人想要于五日之后的假日晚间包场,过来询价。 唐见微去跟对方商讨完价格,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回来,听见前厅闹起来了。 唐见微和童少潜一块儿出来,见阿善和阿虎坐在西侧的双人桌前,手里拿着一根箸,正用箸指着跑堂的阿民,怒不可遏地说着什么中毒什么虫子。 唐见微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有只已经不会动弹的黑色大虫,居然是只让人作呕的蜚蠊。 阿虎指着曾经和他一块儿跑堂的阿民道: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在你们家吃出虫子了,这么大的蜚蠊居然都能端上来给客人吃,可想而知后厨脏成什么样了!看看,大家来看看啊! 说着阿虎一跃而起,直接站在了桌子上,捏着蜚蠊举高,在空中晃晃荡荡。 坐在他周围的客人们都一脸担忧,怕他真的将虫子甩起来,甩到自己的饭碗或者是身上,那得多恶心啊。 有些客人急忙结账走了,还在堂食的客人纷纷端着自己的碗,退到了更远的地方。 而外面还在排队的客人们和路人听见了里面的动静,纷纷跑过来瞧热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是? 据说童氏又吃出虫子来啦,这回还是一只大蜚蠊! 蜚蠊这种东西专门往脏地方钻,越脏的地方它们越喜欢,这得多恶心啊!还不是第一次发现了! 我可成天来童氏吃饭,我,我不会已经吃下去过了吧? 蜚蠊再小也是肉嘛,别想太多,就当唐老板给你加餐了。 呕你可别说了! 这人的话引起周围一大群围观者的不适。 会来这边排队的人基本上都是她们家的老食客。 有些甚至将童氏食铺当做自家的庖厨,按三餐来这吃。 看着唐老板长得如花似玉的,还以为她们家会特别干净,没想到啊没想到天下的厨子一般脏。 太恶心人了! 唐见微听外面有人七嘴八舌地在煽动情绪,很明显是冲着砸她招牌来的,这场面唐见微早就见识过,并不畏惧。 但不畏惧是一回事,头疼也是真头疼。 这些人无非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不会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块儿表演,就是想要营造众口铄金的气氛。一传十十传百,直接摧毁童氏食铺的口碑。 一家铺子最要紧的便是口碑,何况还是在夙县这种小县城。 开业之前童少悬所做的小荷包能够迅速在县城里时兴起来,便知道街坊邻里口口相传的传播力度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唐见微倒是能上前和对方据理力争,操两把刀就能暂时将阿善和阿虎吓走,可是众目睽睽,难保邻里们不会觉得童氏食铺的掌柜野蛮成性,食客有什么不满就要以刀伺候。 这些人再一散播,唐见微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口碑,极有可能在顷刻之间坍塌,前功尽弃。 唐见微脑子正在飞速地转着,筛选应对手段之时,完全没发现童少悬她们四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坐在角落里吃饭。 这个人是故意来找茬。白二娘把箸一放,眼里有火。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22) 童少悬也看出来了对方的刻意,其实在铺子开业的最初她就设想过,以唐见微的吸金手腕,恐怕很快就会成为夙县同行们的眼中钉。 之前的一段日子风平浪静,倒是让童少悬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唐见微和童少悬这两头都在思索该如何应对时,忽然有个女人将手里的抹布一丢,冲上前去拽着那阿虎的衣角,这一抓极为大力,硬生生将他的衣襟给拽开了。 阿虎手里还拿着蜚蠊摇摇晃晃,包括阿善在内,两人的注意力都在唐见微她们身上,就看她们什么时候行动,完全没注意到从另一头过来的六嫂。 六嫂死死地拽着阿虎的衣服不撒手,阿虎大叫着放手,六嫂就是不放。 不仅不放,还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用力一扯,阿虎的衣服直接被她扯破。 阿虎叫了一声从桌上摔下来的时候,上半身变作光溜溜,众人看他如此狼狈之态,大笑不止。 唐见微和童少悬都看傻了。 六嫂是真厉害大庭广众扒男人衣服这事儿,就算是斧头帮少主也是决计干不出来的。 六嫂把手里的破布抖了抖,果然又抖下来两只死蜚蠊。 阿善瞧见了,立即要上来捡,被六嫂眼疾手快地一脚踢出去,正好踢在了看热闹的众人面前。 我就知道!你们这两只贼野狗,跑到这儿来犯贱,怎么可能只带了一只虫?万一失手了还有个找补的机会对吧?狗东西的把戏你们老娘早八百年前就见识过了,居然还敢来显眼?!诸位今天都别走,既然好戏送上门了,咱们岂能不看到底? 六嫂这张嘴向来不饶人,论起煽动,她老人家可不会输。 阿善和阿虎的确准备了好几只虫子,不仅怕失手的时候可以顶上,更是想要煽动街坊四邻们杀到童氏食铺的后厨去,到时候他们趁乱再撒几只,坐实了食铺脏乱的罪名。 就算他们计划好了一切,却没想到还有这样凶悍到当街扯人衣衫的泼妇! 好啊,原来是来讹钱的! 你们俩以前不就是这儿跑堂的么?怎么来捣乱了? 我记得你,上次被我抓到往我菜里吐口水的是不是你?对!就是你!我记得你这贼眉鼠眼! 想来闹事的人被一哄而上的正义街坊们挤到了后方,说什么都被怒气冲天的众人给吞没。 证据在前,阿善和阿虎顿时被众人围了起来,要将他们扭送官府。 他们俩慌张地推开众人,夺路而逃。 先不用追了。唐见微按住了紫檀和帮派兄弟们,想必这两人一时半会儿不敢再回来,让跑堂的记住他俩,这回人赃并获,以后将他们拒之门外也算是有理有据。 唐见微和童少悬一块儿并肩感谢六嫂。 葛寻晴看到这一幕可爽翻了,激动地对石如琢说:你阿娘可真厉害啊! 石如琢红着脸:唔 她要感谢阿娘,因为她和同窗在此,今天阿娘已经很收敛了 ※※※※※※※※※※※※※※※※※※※※ 葛仰光:哎呀妈呀这牛掰啊 石攻玉:其实我阿娘是个好人 第94章 唐见微和童少悬两个人分别从两个方向一起走到六嫂面前, 用相同的动作和弧度跟六嫂道谢。 她们几乎在见礼的同时发现身边的妻子步调完全一致,就像排演好一般。 唐见微悄悄看了一眼童少悬,发现一整日未见的她此时有些局促。 到底是日日夜夜待在一块儿的人,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们渗透给彼此的,除了挂在心上悬而未决的感情之外,便是这外人看来恩爱和谐的关系。 六嫂受了她们的礼,呵呵笑:都说你们小两口感情好,我看你们俩不仅感情好, 默契也是十足。谢什么的真不用, 街坊邻里的看到这些狗看到这些恶徒,搭把手罢了,芝麻点大的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而且童四娘还是我们阿器的同窗, 平日里没少受你们家照顾。以后但凡还有这些泼皮来捣乱,你们不方便出手的尽管跟我说!我六嫂其他本事没有, 对付这些下三滥还是经验丰富! 唐见微又恩谢一番, 拉着六嫂到了后屋,问她今日为何会在此: 好像你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捣乱? 六嫂将早上听到的那些关于鹤华楼的八卦都跟唐见微说了。 唐见微知道那些街头巷尾的闲话不能当真,可是在这些闲话之中也未必没有一丝风向。 至少鹤华楼的恶名唐见微也从徐大郎的嘴里听过的, 而阿善和阿虎的报复在她看来, 的确像是有经验有组织的, 不像是这两位常年靠跑堂糊口的人能谋划出来的讹诈行为。 所以阿善和阿虎是收了鹤华楼的好处, 故意来此捣乱? 不是不可能, 那鹤华楼可真是咱们夙县一霸!这些年来,想要在咱们县里开酒楼的人, 必须得经过鹤华楼这一趟糟蹋。挺不住的, 只能亏了老本搬家走人, 挺住的只有九门东一家。不过那鹤华楼可是没停下祸害同行的毒手!这么多年来九门东的麻烦从来没有断过,这两年的生意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 六嫂虽然只是开个小小的包子铺,但是继承了夙县百姓最传统的品质好打听。 酒楼和她的小小的包子铺基本上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但是嫂子自诩半个同行,对鹤华楼的事情从来都没落下来过。 唐见微听完之后倒也没有多慌,只是略有皱眉地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思忖。 六嫂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听说你们店里这段时间一直招不到人,忙不过来,我想我每天就那点包子,卖完之后待在家也没事干,不如过来帮帮忙。其他事情我不会,但是在铺子里帮忙收收碗碟擦擦桌子,那我可是行家里手! 唐见微听出了六嫂是好意,并不图什么报酬,但场面上该说的话她还是得说,便跟六嫂说铺子里的确很缺人,若是六嫂愿意抽空来帮忙的话,工钱一定会给足。 六嫂呿了一声:我就是过来擦个桌子收个碗箸,这也要钱?!老婆子我虽然穷也爱钱,但也没赚恩人家钱的道理!唐老板要是觉得老婆子碍事,我不来便是! 六嫂说着就要走,被唐见微拉了回来,哄了半天才将六嫂这牛脾气给哄了下去: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哎,六嫂你这么为我们家铺子着想,我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碍事?刚才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我还真准备不要脸皮地跟他们撕扯了。还是六嫂有办法,我可得多多向你学习。 六嫂知道唐见微在客套。 别人有没有主意六嫂不晓得,但唐三娘子一肚子的鬼主意又万分悍勇这事儿六嫂亲身经历过,可比任何人都了解。 唐见微要是真的放下脸给对方硬拼,估计早将人打跑了。 可如今她不再是初来乍到出个小摊子,而是实打实地开起了铺子,以她的冲劲儿肯定也是奔着开酒楼去的,能多攒点好口碑不与人结仇自然好。 而六嫂她根本没口碑可言,她就是凶悍厚脸皮的寡妇,这些年为了生计干了多少坏事儿她自己知道,所以也从来不将脸皮当回事。 正好,需要丢脸的事她能为童氏食铺办的,她就给办了。 无所谓以前结过什么怨,只要是对阿器好的人,就是她六嫂的恩人,她会竭尽所能报答恩人。 说起来,这么多年来能将我们家事放在心上的,也就是你和童四娘了。我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只希望阿器能够好好读书,以后能够过上好日子,不要再跟着我吃苦。她弟弟呢,只要此生平安就好,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六嫂说着说着眼眶有点热。 丈夫死了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卯起劲儿往前走,从来不往回看,也没时间顾影自怜。 偶尔停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也是因为她从不跟人交心,只过自己的日子。 她不想别人怜悯她。 今天不知为何,面对着唐见微,她竟不知不觉说了这些。 唐见微握住了她的手,宽慰道:阿器是个好孩子,她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实不相瞒我姐姐,和如磨弟弟的情况略有相似。 六嫂本来还在用力擦眼泪,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忽然听唐见微这么说,诧异地看着她: 什么?你姐姐? 嗯,她在来夙县之前因外伤和家中变故深受刺激,得了痴症,时常懵懵懂懂,偶尔又有些意识。 六嫂问道:是不是有时与她说话可以给予反应,有时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全然不顾他人? 的确如此。 那和我们仲赫之前的状况一样。 石如磨表字仲赫,也是当初六嫂请普寿庵里的大德尼给一块儿起的。 唐见微有些好奇:之前?六嫂的意思是现在的状况有所改变? 如磨这孩子唐见微见过,也听童少悬提及过,说这孩子虽然怕人,但可以与人简单交流,小小年纪还能帮忙看铺子,听上去似乎是比姐姐状况要好一些。 也不算多大的改变,但吃过温婆的药之后,的确能更听得懂话了。 唐见微立即道:温婆?上哪儿去寻此人?她可在夙县? 在在在,我知道她住哪儿,不过也有一年多的时间没见着人了。明日我就去找她买药,给你送过来! 唐见微可是着急坏了,这么久以来,她请过无数的大夫给姐姐看病,药吃了好几车各种疗法都试过,姐姐只是不再经常头疼,但依旧记不得人分不清事,和得病之时没多大改变。 若真如六嫂所说,即便是只好一点点,对唐见微而言也非常可贵了。 等什么明日,咱们现在就去吧!唐见微立即拉着六嫂往外走。 哎?这么急?好,好,咱们这就去。我跟我家阿器说一声啊。 六嫂给石如琢说完,就跟着唐见微急匆匆地离开了,坐在一块儿的童少悬想要再问,一眨眼逮不着人了。 葛寻晴好奇:这么火急火燎的干嘛去啊? 石如琢摇摇头:不知道啊。 刚才阿善阿虎找茬的事儿还让童少悬有些担忧,唐见微这头就开始胡跑,也不说声去做什么,可教她又担心又吃味。 如今上什么地方去也不跟我讲了么? 还是说,唐见微因为她过于主动的态度和亲吻,有些害怕,不把她当自己人了? 童少悬越是坐在原地胡想,越是心里不安,什么也吃不下。 白二娘看她一双箸拿在手里,就跟碗中的一小截葱过不去,心思早就飘走了,却不知因何缘故迟迟不动作,都替她着急。 白二娘哎了一声说:长思啊,你不去看看嫂子做什么去了吗? 童少悬立即放下了箸,嘴上却说:我为何要去?她有自己的打算。 葛寻晴:平时见你恨不得粘在嫂子后背上,今天这是怎么了? 白二娘挥挥手示意葛寻晴别说话,继续跟童少悬道:没看刚才那两个人气势汹汹的,虽然暂时被打跑了,可万一在外面躲着,等着嫂子出门伏击怎么办?你赶紧去看看!万一嫂子有个什么事,有你后悔的时候! 童少悬听罢,只能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说那我去走走,走到食铺门口一转弯,立即狂奔去找唐见微。 石如琢被白二娘这么一说也很担心,也跟着去了。 我也去!葛寻晴背上书袋跟在石如琢身后。 哎?!等等我!白二娘就要跟上去,童少潜突然端了菜出来,咦了一声道: 怎么都走了?我这刚做好的新菜式,还想说让你们尝尝看味道如何,给点建议。阿白,你也要走吗? 被童少潜这么一说,白二娘稳稳地坐了回来:没有啊,她们有要事要办,我就伸展活动一下,就等着阿深姐姐的新菜上桌! 吃着童少潜亲手做的菜,白二娘也在心里嫌弃自己,见色忘义这个词,大概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了。 . 六嫂带着唐见微到了夙县西南角的民安坊,顺利找到了温婆。 六嫂跟温婆说了首尾之后,温婆收了唐见微的银子,便去拿药。 唐见微心中的期待更甚。 若是姐姐真的能好些的话,若是她真的能好 看唐见微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温婆的拿药的背影,六嫂看得出来她的期望很高,不得不提醒她: 温婆这副药的确对痴症有些缓解作用,但是你想它完完全全能把痴症好的话,也不太可能。 唐见微点了点头,思绪万千:我知道。 就算姐姐暂时还无法将病治好,可是如果她能够记得自己,能够记起曾经她极为疼爱的妹妹,对唐见微而言已经是件极好的事了。 拿了药从温婆家出来,唐见微着急回来煎药,走得猛了,在拐角差点撞上人。 唐见微道歉的时候心里还在狐疑,大晚上的谁躲在此处一动不动?下意识地提起了戒备去瞧那人,那人居然迅速转过身去,不让唐见微看她的脸。 童长思,别说是后脑勺了,就是你一根头发丝我都知道是你。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跟踪我? 看到童少悬居然大老远跟着来了,求着药的唐见微有点开心,忍不住又起了逗她的心思。 嗯?唐见微?童少悬悠然地转过身来,有些意外地说,跟踪?想太多。我不过是过来找同窗,路过此处而已。 找同窗?谁啊? 你不认识 你那几个同窗我日日见,还有我不认识的?我可知道她们没人住在民安坊。 你在担忧我遇到危险,特意来找我的吗?唐见微拉了她的裙边,柔声道,谢谢你,阿念。 童少悬: 童少悬再多的别扭也都被唐见微的直率一招击碎,她脸上有点儿烫,暗暗看了眼在一旁瞧得正热闹的六嫂。 六嫂立即识趣地告别,说她先走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23) 六嫂一走,清冷的坊道内只剩下童少悬和唐见微两人。 童少悬看她怀里抱了一大堆的药包,便主动将其拿过来,帮她分担。 这是什么药?童少悬问她。 是给姐姐吃的药。唐见微将药的事跟童少悬说了。 童少悬轻轻地嗯了一声之后,跟她一块儿往前走。 夏夜长风吹透衣衫的凉爽,最让人精神振奋,可此时唐见微却有点思绪不稳。 她们并肩而行时极少这般沉默,平日里恨不得话叠在一块儿互怼,闹开了直接动手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今夜,她们各怀心事,因为童少悬毫不保留地坦诚了内心的渴望,让她们的关系急转直上。 童少悬狠狠地捅破了那层朦胧的纸,将两小无猜的懵懂直接拉到了成人的真实情感层面。 因此,横在二人之间的尴尬一时半会儿有点难以消化。 唐见微抱着药包跟在童少悬的身边走,寂静的坊道和闷不吭声的童少悬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最害怕熟人之间有了龃龉,封了嘴不说话的场面。 更何况,那算是龃龉吗?不仅不算是龃龉,还是童少悬难得的情感迸发,不是挺好的事么,为何要闹成这样? 唐见微心道:就算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这事儿,藏在心里没说,不也是因为我要脸么?不然呢?冲到你面前说童长思你喜欢我?然后呢?那场面不是更可怕?是,我是喜欢逗你,还不是因为你可爱?你瞧我逗过别人没有?即便如此,你不是也欺负回来了么?我的初吻就在那么朴实无华的地方和你发生了,这事儿我都没地方哭去呢! 现在呢?亲完之后就搞沉默,童长思,你就是个乌龟王八蛋! 唐见微在心里一顿喷,喷完之后心情也没有好一点,反倒是更生气了。 但论及对付童少悬的法子,唐见微随手操起来就是一箩筐。 她一点都不想两人的关系这般僵硬。 童少悬这个人,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温温和和,实则内心有热焰。 这热焰平时就有点儿光有点儿暖,一桶油下去,保管炸入天际。 唐见微打定主意了。 阿念。唐见微停下了脚步,忧柔地唤了童少悬一声。 童少悬果然迅速跟着停了下来,回头凝视她。 唐见微挪了半步,单手抱着药包,另一只手扶在童少悬的腰侧,微微扬起下巴,看向童少悬的眼睛: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对不起作为你的妻子,我不应当对你有所隐瞒,你我之间的事应当由我主动告诉你,而你却是从别人那里先听到了,若是换成我也会很气的。 童少悬见她这般真诚,有点内疚:这也不全是你的错不,这种事,没有对错可言吧。 强势的唐见微一服软,童少悬心尖上就开始一抽一抽地跳,酸软的感觉之中又掺杂着被猫爪子轻挠的酥痒。心里克制不住的冲动又在翻搅,根本没法狠下心真的去责备唐见微任何事。 童少悬眼神有点闪烁,想要避开唐见微娇美的脸。 唐见微却不让她躲: 若不是我的错,你如何这么生气?昨夜晾我一个人在卧房。你可知你不在我身边,我有多寂寞? 今天一整天我思绪不宁,都在想着你的事。 唐见微,你 唐见微眼睛里藏着一层薄泪,声音软到不能再软: 以后我一定都听你的,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童少悬心都快要被她可爱的模样揉化了,一把将她的肩膀搂住,往暗处带。 哎,是长思! 跟丢了的石如琢和葛寻晴总算是找到了脚步极快的童少悬,正要上去叫她的时候,发现她将唐见微摁在墙根边,紧紧箍着她的腰不让她躲开,狂热地亲她。 唐见微手里的药包都掉了,无处躲闪之时,只能抬起头乖乖被她吻着。 石如琢: 一瞬间脸上爆红! 葛寻晴叫了一声哎呀娘呀,立即将石如琢的眼睛捂住,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迅速带着石如琢离开这是非之地。 ※※※※※※※※※※※※※※※※※※※※ 童少悬:看看,猛1实锤。 唐见微打着小算盘:是是,猛1猛1。 童少悬:(怎么觉得又是狐媚子的圈套? 第95章 沉沉的喘息声很近, 虫鸣很远。 唐见微从来不知道亲吻不仅会让人腿软,还会让人无法呼吸,连带着整个人都如融化了一般。 当她睁开眼睛之时, 发现自己还在童少悬的怀里。 童少悬轻轻地揽着她,护在她后腰的手有些颤抖。 原来方才毫不犹豫的亲吻,其实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果决。 童少悬这个人,明明良善得连小动物都不舍得伤害,偏偏又倔强地不愿别人看轻她。 可爱的时候让人想要揉搓成各种形状,而强势起来又让人愿意被她揉成不同姿态 唐见微从未感受过这么强烈的心动感, 也通过这个亲吻确定了让童少悬不往回走, 也不自恼的方式。 你居然对我这般粗野。 唐见微嗔了一声之后开始挣扎,却没有用尽全力,挣扎的力道正好在童少悬可以继续控制的范围之内。 什么, 我如何粗野了? 童少悬本还在懊恼,又因唐见微的娇媚诱人冲动行事。但她全过程都很温柔, 完全没有伤害到唐见微, 唐见微也很配合和享受。 结果亲完之后竟说她粗野? 本来想要道歉的话也卡在喉咙口,赌着气没说出来。 童少悬往前一压,继续困着唐见微, 质问她:我何时粗野了, 你与我说个明白。 你这样摁着我, 还说不粗野? 我看你倒是很喜欢我的粗野。 如何看出来的? 不然你早就一拳将我揍飞了。 你是我妻子, 我怎么舍得揍你。我可不舍得我家阿念伤着一丝一毫 唐见微, 你又开始了是不是?信不信我继续把你摁这儿不让你走? 唐见微眼里藏着明显的期待,娇娇柔柔地哼了一声说:我才不信。 真是要被她折磨死。 童少悬尚未冷却的一颗心被她这么一戳, 又开始急速加热。 唐见微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间尤物?教人难舍她的滋味。 什么矜持礼仪全都抛在脑后, 一次又一次被她拽入原始的旷野, 卸去伪装,恨不得与她在旷野之上狂奔至热汗淋漓。 葛寻晴拉着石如琢跑到了民安坊门口,两人喘着气,彼此看了一眼,笑了起来。 石如琢:咱们这是跑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干了坏事。 葛寻晴:咱们哪有干坏事?干坏事的是童长思! 石如琢:我,不是说那种坏事 葛寻晴跟她一块儿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抨击童少悬: 没想到童长思居然是这种人,虽然已经要宵禁了,可也是坊间大道上啊,居然做这种事!噫! 石如琢正要宽解她一番,就听她说: 可真让人羡慕。 石如琢: 这成亲的人啊就是不一样,我何时才能如她这般逍遥? 葛寻晴摇晃着脑袋连连感叹,走得并不快,长长的腿迈着小步伐,配合着石如琢的行进速度。 石如琢跟了她好几步之后,忽然问:仰光这么羡慕长思,可有想过自己也成亲? 成亲,我么?葛寻晴骤然回头看着她,兴奋道,想过啊!我可是日日夜夜都想着呢! 石如琢对她挨得太近的脸完全没有抵抗力,硬生生地后退了一步,藏着咚咚的心跳继续问道: 那,你如何,不成亲 气我是不?这事儿是我想就能有的吗?我倒是想,可是谁跟我成亲呢?葛寻晴看着夜空,我的姻缘在何处啊? 石如琢无声地凝望她的侧脸,很快就解读出了她话中之意,不免在心里自嘲地笑笑,但她跟随的步伐依旧没有停下。 为她挑开恶人的手,将她护在身后,为她直面危险这一系列的事情都让石如琢无法忘怀。 石如琢相信,即便很多很多年之后,她依旧会清晰地记得被葛寻晴保护的这些片段,会记得葛寻晴拨开众人,逆着友人的步伐来到她面前的那一幕。 葛寻晴在这儿滔滔不绝说自己如此平凡,不会读书长得也就那样,没长思和攻玉聪明也没阿白踏实,谁会看上她呢? 肯定会有的。石如琢很肯定地对她说,仰光才不平凡,你有你独特的魅力,可不许看轻自己。一定会有以后一定会有很好的人喜欢你的。 葛寻晴本来挺低落,听到石如琢这番真心的夸奖,嘿嘿地笑了起来: 都被你说得不好意思了。会有很好的人喜欢我啊这人有多好?快点儿来吧!她张开双臂,我已经准备好了,快来疼爱我吧! 石如琢: 我是喜欢了个傻子吗? 腹诽一番之后,石如琢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葛寻晴:石攻玉,你笑得也太真心了吧?这是嘲笑我呢?你过来,看我不掐你! 两人打打闹闹地回了家,石如琢依旧将葛寻晴平安地送入府中,再折返回自己的家。 还没到家门口就看六嫂站在这儿等她。 阿娘?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是看你还没回来么,担心你,铺子也打烊了,就过来等你一会儿。 母女俩往家走的时候,说起了今天在童氏食铺发生的事情,说起了鹤华楼这些年来干的坏事。 六嫂说:我刚才在这儿等你的时候,正巧看见了先前在童氏食铺捣乱的那两人,正在与鹤华楼的管事之一接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双方差点打起来。看来是今天作乱不成没拿到银子,引起了争执。看来那两人真的是鹤华楼派去的,童氏食铺真是倒霉,被盯上了。 此事说得石如琢义愤填膺:长思和唐姐姐都是心地善良又踏实勤勉之人,一步一个脚印才将食铺开了起来。铺子才开了多长时日,鹤华楼的人就这般容不得了?若是日日去闹,生意肯定会受影响,那可如何是好? 石如琢说着,心里有了些计较,似乎决定了一件事。 六嫂怕她胡来又受伤,赶忙劝她:阿器啊,你可不许胡来!咱们是无权无钱的平头百姓,可斗不过那鹤华楼! 六嫂知道女儿有些文人的烈性,看不得恶人作恶。 六嫂没读过书,可是读书人该是什么样子的,她也不是没有听过别人说起。 女儿能心存良善愿锄强扶弱,她自然是开心。可是女儿的安危还是应当摆在首位,她可不想让女儿再为任何事情冒险。 石如琢知道阿娘所想,宽慰她道:阿娘放心吧,我自然不会愣头愣脑地与鹤华楼正面冲撞,但她们的恶行也要其他的方式可以揭露。长思一家对我有恩,我无法放着她们受迫害而不管。 但 阿娘放心,我会保护好我自己,也会尽力保护恩人。 石如琢连夜写了一首诗,将鹤华楼近几年所作所为,以及对童氏食铺的骚扰讹诈全都写进了诗里,乘着夜深偷偷跑出去张贴在鹤华楼正对面。 大苍科举兴盛文人辈出,因行卷风气盛行,一心想要出名者便喜欢将自己的大作随手题写,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才华。 曾经有一段时间,从博陵到洞春,随手胡写的风气蔓延至大苍各地,无论是城墙坊门,还是各大酒楼食肆的墙壁,全都被涂得乱七八糟。 为了遏制这种不良风气,朝廷专门出台了律法,在各大州县修筑了专门斗文贴字的地方,称为肆作台。 肆作台一般会设在各城池人流最大的地方,夙县的肆作台就在鹤华楼对面的商街入口处。 各位走过路过的文人骚客,想要写写涂涂的,别冲着干净美观的墙壁了,来肆作台,怎么写怎么涂都没人管,还能将有心出名者集中于此,争奇斗艳。 夙县因白鹿书院的关系,也算是十里八乡最多文化人的地界,夙县的肆作台本来就在特别醒目的位置,每日人来人往不在少数,更有人专门过来围观肆作台上的文人以笔争斗,骂人不带脏字的盛况。 石如琢将她讨伐鹤华楼,揭露鹤华楼罪行的诗作趁夜贴在了肆作台。 第二日天光大亮,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快就发现了此作,还有人大声逐字大声朗读,引来更多人的围观。 这是谁写的?这文笔这构思这胆量,厉害啊,进士及第水准没跑了。 排挤同行,剁人双手,讹人钱财这都是真的吗?鹤华楼居然干过这么多缺德事?这还有王法吗? 是真的但咱们县令和鹤华楼是一伙的,不管不说,背地里没少助纣为虐! 鹤华楼的管事路过之时,似乎听到了自家的名号,好奇地上前仔细一听,脸色立马变难看。 哟,这不是鹤华楼的祝管事吗? 脸皮可真够厚的。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好好听听你们家干的好事! 夙县县令不干人事,百姓们却是嫉恶如仇,揪着祝管事就要他当面说清楚。 祝管事衣领子都被扯歪了,好不容易才从人群里逃出来,跑回去跟东家说了此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24) 唐见微做好了会被继续骚然的准备,连续好几天跟童少潜一块儿在店里待着,就连六嫂都快要常驻铺子里了,结果阿善和阿虎却没有再出现。 唐见微好奇,花钱差人去打听了一番,据说有人在鹤华楼对面的肆作台上将鹤华楼的罪行细数个干净,引起了极大的民愤。 鹤华楼的生意多少受到了影响,不过这几年将鹤华楼养得膘肥体壮的都是夙县富人,平民百姓只有逢年过节舍得开荤的时候才会去鹤华楼搓一顿。所以肆作台的揭露即便在普通百姓中引起了愤慨,对鹤华楼生意有些影响,影响也不太大。 唐见微对张贴肆作台之人很感兴趣,这是哪家的大文豪在帮她们童氏食铺出气呢?托人将诗作抄了回来,大伙儿围着一看,刚刚散学来铺子里的童少悬一眼就从字句习惯中认出来了。 这当是攻玉所作。 攻玉? 是啊,虽然她在可以隐藏真实的身份,但我看过不少她的文章,一看便知了。 唐见微有点惊讶,重新又读了一遍,大有爱不释手之意,她的诗作竟这般锦绣,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童少悬不作声地瞧了唐见微片刻,便去后厨找她三姐了。 唐见微跟紫檀提及此事,紫檀乐了: 我就说这两天看街坊们老往咱们这儿跑,不吃饭也不在堂里待着,往门口一杵跟门神一样,手里还拿着铁铲子跟要上前线保家卫国似的。一开始我还闹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如今这么一想,他们这是在保护咱们? 唐见微点了点头,莞尔道:夙县百姓真是有种憨傻可爱的劲头,和阿念真是一模一样。 紫檀瞥了唐见微一眼,三娘真是一脸藏不住的春情荡漾 紫檀故意道:三娘连这事儿都能联想到夫人呐。 唐见微抬了抬眉,嘴角的笑意更甚。 三娘,你和夫人最近是不是有点儿什么事? 嗯?为何这么说? 这就要问你最近一直没从脸上摘下去过的花痴表情了。 唐见微捏她的腰:你说我花痴? 紫檀哎哟一声,急忙往后厨跑:三娘别闹!你怎么不去闹夫人?! 你怎么知道我没闹她? 唐见微紧追不舍,从紫檀身后一把箍住她,往她怕痒的腰上挠。 紫檀又哭又笑,拼命在她怀里挣扎求饶,两人正胡闹的时候,童少悬正好从后厨走了出来,目睹了她俩叠在一块儿的画面。 童少悬: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在做什么? 唐见微也没放手:我在和紫檀妹妹相亲相爱,促进姐妹之情。 哦,是你唐见微一贯的作风了。 好说好说。 被童少悬的目光注视,快要窒息的紫檀: 你们俩什么情况啊?小吵小闹是家常便饭了,但能不能不要拖无辜的人下水? 你来一下。童少悬低沉着声音,留给唐见微这么一句,便往卧房的地方去了。 唐见微放开了紫檀,脸色十分严肃,跟着她身后,气势汹汹地去了。 紫檀看她们俩这副模样有点儿害怕。 怎么了这是?以前虽然也会别扭,可都没这么严肃啊? 夫人这严肃劲儿跟要杀人埋尸一样,三娘更是要去决斗一般。 紫檀有点儿不放心,跟了上去,心里想着若是她们真的吵起来甚至是动手,紫檀也好去救童少悬一命。 往卧房的方向去,刚一拐弯,紫檀便看见了她俩。 怎么回事?这就缠斗在一块儿了? 紫檀就要上前劝架,往前走了一步忽然觉得不太对,再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哪儿在动手啊,分明是动起嘴来了! 童少悬居然压着唐见微,捧着她的脸让她逃不开,在门边亲了不知多久了! 还咬她脖子。 唐见微扶着童少悬的肩头,似乎又疼又舒服地享受着。 紫檀捂着嘴,将尖叫声都吞了回去,想继续看又不好意思看,从指缝里偷偷再瞄一眼之后,迅速离开。 ※※※※※※※※※※※※※※※※※※※※ 童少悬:你来一下。 唐见微:来做什么? 童少悬:来做坤。 唐见微: ____ 紫檀:你们能不按着我一个人祸害吗?嗝,狗粮撑死人。 第96章 从温婆那儿买回来的药这几日都在给唐观秋喝。 喝了几副之后, 唐观秋的睡眠时间明显拉长,以前她基本上和唐见微差不多时辰起床,会在院子里简单地伸展, 然后去与童长廷他们一块儿读书。 这几天唐见微洗漱收拾好之后,准备去铺子里了,她还没起。 唐见微有点儿担心,便去找童少潜,说她要照看姐姐,晚点儿再去铺子里。 你好好在家照顾你姐就是, 我看鹤华楼那边顾及着民愤, 一时半会儿也消停了,还有大嫂和兄弟们帮忙看着,你不用操心。 以前觉得三姐这人成天只知道和妹妹斗嘴, 没个正形,不是能够交托大事的人。但是三姐来到后厨帮忙之后, 唐见微发现三姐比想象中的要可靠, 能扛事儿。 不愧是童家的孩子。 唐见微很感激,握着她的手说:那就辛苦三姐了。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都是自家人, 不用说这些。童少潜手一挥, 特别豪爽。 不过童少潜刚刚豪爽完, 立即就换上了另外一张阴沉的脸, 阿慎, 有件事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明白。 唐见微已经料到她要说的是什么了,但是表面上还是习惯性装一装小白兔: 怎么了三姐, 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上忙的, 您尽管说。 太能了, 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童少潜扶着她的肩头,一脸苦大仇深地问道, 我就想知道我那倒霉的妹妹,什么时候能够从我卧房滚回去。虽然我还未成亲,全家就我的卧房比较宽敞,可是这么热的天气,我那一张小床如何塞得下两个人?阿念这段时间被你一碗饭一碗饭催出来的个头更是要命,挤死个人!最可怕的是每天晚上都要抱抱! 童少潜提及这件事都快疯了:你说她那么大的人了抱什么抱啊!小时候我都没和她抱过。不仅要抱,抱上了还不撒手,做着梦呢,快跟她打起来了她都没醒。大夏天的这不是要人命么?你看看我眼睛下面这儿,这儿!青到发黑!不瞒你说,我已经好几晚没睡好觉了,家伙什都拿床上藏着了,今晚她还粘着我的话,我真和她拼了! 唐见微听童少潜这一顿喷,笑得站不住,坐到了回廊上。 三姐,你太逗了。 童少潜眼睛都瞪圆了:我可没逗你!我说真的呢!谁能受得了这摧残啊?真的,跟你说实话,从小到大我没受过这种委屈。阿慎你这会儿就给我一句准话,你媳妇你还要不要了? 唐见微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要啊,但腿长在她身上,她不想和我睡一屋,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把她绑回来? 童少潜正色道:什么时候动手,算我一个。 唐见微又是一顿爆笑。 童少潜纳闷了:妹媳你笑什么啊,我在这儿正经说话呢。 所以,你和阿念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她老躲着你啊?童少潜不免八卦一把。 童少潜本来还觉得,这小两口性格迥异,成日闹来闹去的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会儿还在冷脸回头又腻在一块儿甜如蜜,阴晴不定是常态。 可闹了这么久,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她们俩分房睡的时候,还一分这么多天,别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身为三姐,童少潜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她俩调和一下矛盾。 童少潜都准备迎接唐见微的诉苦了,谁知唐见微坐在那儿一点苦的感觉都没有,反而甜滋滋地笑了起来。 童少潜:? 哎,三姐,你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我看出来了,你有办法得很。 唐见微被她说得笑容更灿烂,想到紫檀之前说她一脸春情荡漾,现在想想,还真挺贴切的。 童少潜走了,唐见微往姐姐卧房去的路上,发现自己的脸颊居然在发烫。 想起童少悬抱着她亲着她时的感觉,唐见微脚步都颠得轻快了。 紫檀一早就去铺子里忙活了,唐见微到唐观秋卧房门口的时候,发现季雪刚从里面出来。 季雪一抬头和唐见微撞了个正着,便将手中的托盘呈了上来: 我来给唐大娘子送早膳来了。 唐见微点了点头,季雪就要走的时候,唐见微说: 多谢。 季雪脚步顿住,泪意往上涌。 忍着鼻酸的感觉,季雪说:少夫人不用道谢,这本是我的分内事。 唐见微也没再接她的话:姐姐醒了? 醒了。她这几日都是辰时三刻左右醒转。 唐见微看向季雪的眼神略有诧异,但很快消化,再次向她点头,季雪便离开去干活了。 唐见微进屋的时候,唐观秋已经洗漱完毕,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端正地跪坐在案前,握着笔,认真地习字。 从童少悬书房里借来的《尚书》被季雪卷起铺平,唐观秋一边默念,一边抄写,似乎没有发现唐见微。 姐姐唐见微双手交叠在案几上,脸挨了上去,软趴趴地伏在唐观秋对面, 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竟是这等奇妙。无时无刻不想着她。想要让她快点到心里的最深处,又不愿一切发生得太快,恨不得将这种甜蜜延长至天荒地老。阿念这般特别又美好,比我曾经所有矫情的幻想都要更让我惊喜。姐姐,若是你能康复,能好好看看阿念,瞧瞧我的妻子,该多好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如果耶娘还在的话,肯定也会非常非常喜欢她的。 唐见微心里本是泛着甜,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落泪。 她多想挚爱的家人们能够分享她的心情,看看她喜欢的人。 可惜 唐见微心一抽一抽地痛着,忽然眼前多了一块手绢。 唐见微抬头,发现是唐观秋在帮她擦眼泪。 阿慎。 唐观秋伸长了手臂,正用手绢轻轻地帮她拭去眼泪,且喊出了她的小字。 唐见微一惊,整个人坐直了,一把握住了唐观秋的手。 你,你喊我什么? 唐观秋像是被她吓了一跳,但也没有想要挣脱她的意思,依旧信任地让她握着手,只是缩起了肩膀。 唐见微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立即放开了唐观秋,绕过案几到她面前: 姐姐,你刚才喊我什么,你喊我阿慎了是不是?是不是啊? 唐观秋看她急迫的样子,没有回答,反而笑了起来。 唐见微又急又开心,眼泪忍不住滴滴答答的,结果唐观秋却越笑越热闹。 姐姐!唐见微气得捶了她一下,我在认真问你! 唐观秋继续笑,不像是毫无目的的笑,笑得温柔又可爱,分明是被唐见微着急的样子给逗笑了。 再唤我一声,好不好?唐见微不敢抓着她,怕自己太激动,把她弄痛了,但是唐见微实在太久没有听到姐姐喊她的小字了。 一年多的时间里,唐见微从未放弃过为姐姐寻医服药,她一直都期望着姐姐能好起来。 她的确想过,若是姐姐一辈子都好不了的话,她也会一辈子照顾她,无论去任何地方都会将她护在身边。 即便在姐姐的口中,只出现过阿娘和沈约的名字。 可如今在吃了温婆的药之后,姐姐居然真的喊出了她的小字,这是姐姐生病之后从未发生过的事! 唐见微开心坏了也着急坏了,她怕是自己听错了。 阿慎,阿慎阿慎!唐观秋生怕她又要自己重复,这回直接说了三遍。 没听错姐姐真的在叫我。 姐姐的确没有忘记我 唐见微心底里翻涌出无数的酸楚和不知何处来的委屈,忍不住抽泣。抽泣之时也不敢抱着姐姐,生怕姐姐被她惊扰。 没想到唐观秋凝视了她片刻,出动地张开双臂,有点儿迟疑地将她揽在怀里。 唐见微完全不用忍耐了,姐姐的怀抱一向是她放肆之地。 她可以在这儿大声笑,用力哭,肆无忌惮。 喂姐姐吃过午膳之后,哄着唐观秋睡了,唐见微便跟秋心嘱咐了一句,等半个时辰过来看看她,唐见微就去铺子里了。 今日唐见微心情大好。 姐姐的病情有了进展,她得好好感谢一下六嫂和温婆,便去市集挑选礼物。 比对着记忆中六嫂和如琢如磨的身材,唐见微财大气粗地一气儿买了十几件的衣衫,六嫂要是在铺子里就直接给她,若是不在,晚些时候唐见微直接送上门去。 要不是怕吓着人六嫂,唐见微恨不得堆座银山到她家里。 商人的感恩方式,就是这般朴实无华。 除了衣衫,唐见微也购了食材,让老板送到童府,她得亲自下厨做几个好菜送给六嫂,温婆那边也少不了。 唐见微哼着歌拎着一大筐的衣衫到了铺子里,今日生意依旧火爆,六嫂不在,跑堂的阿民跑得脚不沾地,唐见微过来直接拍给他一枚碎银: 这几日先辛苦辛苦,等我招到人了你就轻松了。 阿民本来叫苦连天成日缠着童少潜和紫檀说自己快累死了,唐见微这枚碎银子起码有二两,阿民看着掌心里足够他赚大半年的银子,愣在原地,手里的盘子差点掉了。 小心! 唐见微赶紧帮他把盘子扶回来。 阿民立即道歉,唐见微打趣道:见着银子盘子都不要了?你可仔细着点。 阿民嘿嘿地笑:谁见着银子不激动?而且还是这么多银子。 忙得过来么?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25) 还行还行,幸好我年轻力壮扛得住!不过啊唐老板,您可是要快些找人了。就算我扛得住一时也扛不住一世。要是连我都累倒了,那咱们童氏食铺可是少了顶梁柱。再说,客官老爷们成日催菜,我这儿送不过来不也影响咱们店的生意么。 道理唐见微都懂,可是现在招人并不那么好招。 之前童少潜就跟她说过了,阿善和阿虎走了之后,铺子里也招过两批人,但是这些人依旧改不了偷吃的毛病。 童少潜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跑堂的偷吃基本上算是行规,没有几个人能够抗拒的,更何况童氏食铺做的饭菜可比外面别家的香多了,谁能忍得住? 那多不合适啊,太脏了。唐见微不能接受。 是啊,话虽如此,可是现在招不上满意的人也是事实。阿慎你觉得该如何解决? 唐见微见童少潜又瘦了一层,看上去十分劳累,心里不免有些罪恶感。 从她腰部的伤发作至今,铺子里的事童少潜全都领下了,除了这回的人手不够之外,极少跟她念叨铺子里的事儿。 哪回她不是说走就走,说不来就不来? 童氏食铺开业之后,可以说是童少潜一手撑起来的。 如今看看三姐的憔悴,一直放任自己当个甩手掌柜的唐见微不禁愧疚。 她的确要将铺子里的事放在心上了。 无论是跑堂的还是后厨打杂的,对一个想要稳固发展的食铺而言都非常重要。 而夙县这儿愿意打杂的人,素质的确有点儿堪忧。 唐见微得另想法子 如今姐姐的病情有了好转,铺子也暂时没人找事,唐见微能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铺子招人这块。 唐见微在铺子里待了几天,估算了一下客流量。 客流量最大的是晚膳时分,其次是朝食,再是午间。 午间和朝食时分,唐见微和两个跑堂的前后跑一跑算是能应付,只是晚膳之时,大伙儿忙了一整日都收工了,乌泱泱地一大波来填肚子,唐见微得在后厨帮忙保证上菜的速度,前面可就顾不上了,还是得招靠谱的跑堂。 素质高,晚间有时间,可以信任的人 唐见微心里有了打算,不过这事儿她得找童少悬帮忙。 想要又要去找童少悬,唐见微心里就有一只小兔子扑腾扑腾地跳。 童少悬这几日都绕着她走,晚上还是挤在童少潜的床上。 已经过了寒冬,燥热的夏季已经开始探头,童少悬知道唐见微已经不需要她取暖了,说不定睡在一块儿还会嫌她热。 那天唐见微从铺子里回来的时候,出了点薄汗,再被风一吹有点儿咳嗽。 童少悬在后院折腾她的机巧,听到唐见微的咳嗽声,便端了碗利喉汤过来给她喝。 我阿娘早上和你一样咳嗽,这是何婶子给她熬的。童少悬看着地面,你喝一喝试试。 唐见微道了一声谢谢,童少悬就要再离开的时候,唐见微说: 今晚还不回来睡吗?你三姐告状都告到我这儿来了,说你不仅霸占她的床,还成天和她打架。 童少悬回眸之时,唐见微发现她这几日也清瘦了不少,看上去精神不济,相当憔悴。 是因为这几日她俩的疏远,日思夜想所致的么? 唐见微这头想起童少悬的时候,是满心的甜蜜,是忍不住一再回味的浓密之情。 而童少悬呢?似乎所思所想,要让她痛苦数倍。 即便是第一次见面之时,童少悬都没有这般憔悴,似乎好几夜没有正经睡觉的模样,大眼睛里全是可怕的血丝。 唐见微心上一痛,听童少悬说:我们还是不宜靠得太近。 说完童少悬就要再次离开,唐见微看她离去的身影忍不住发慌,脚下不自觉竟动了起来,上前一把将她的腰抱住。 唐见微的脸贴在童少悬的后背上,说:我想你。 童少悬听到她的话,浑身一僵。 唐见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像是直接钻进她心底里: 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迎接你所有的情绪。 ※※※※※※※※※※※※※※※※※※※※ 童少悬:你这是拿了驾照了吗?要上高速路了吗? 唐见微:什么都准备好了,那你猜猜咱们家车摇上号了吗? 童少悬:(陷入沉思 第97章 我准备好了迎接你所有的情绪。 唐见微说这句话不是随口一说, 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她们俩一开始的确是经过天子赐婚,强行凑在一块儿的,并没有感情基础, 但是这并不妨碍唐见微在之后的相处中慢慢了解童少悬这个人。 了解她是一个值得喜欢,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唐见微在博陵的时候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女子,或美丽或聪颖,活得精明体面,斑驳陆离。 她和各个阶层的人都有过交流,从不可一世的世家贵女到底层落魄的小老百姓, 她都认真观察过、探索过。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存着自私和贪婪, 都有让唐见微一眼就看穿的丑陋心思。 其实无可厚非,人性便是如此,不可能完美无瑕。 这便是人, 唐见微她自己都有一身的缺点。 但是童少悬这孩子,颠覆了唐见微对于人性的认知。 童少悬就像是从未被沾染的清晨雨露, 又像是能燃尽一切的燎原烈火。 她单纯又炙热, 脆弱又勇敢,拥有绝世精密的脑子,又漂亮可爱得让人不舍得将目光从她认真专注的眼眸上移开。 童少悬也是个人, 但她身上蕴藏着的美妙滋味, 是唐见微从未品尝过的复杂, 吃一遍之后便会上瘾。 唐见微不得不承认, 这么久以来反反复复地欺负她逗弄她, 都是想要从她身上获得更多让人沉醉的美味。 唐见微一直沉浸在获取的快乐之中,却忽略了童少悬的心情。 童少悬被她反反复复地拉近、推远、搓圆压扁会有耍脾气的时候, 但不可否认的是, 比她小两岁的童少悬一直都在纵容她, 包容她。 只要唐见微遇到任何事,她一定会守护在身边。 这么好的阿念,不舍得再继续欺负下去了 唐见微第一次对自己的肆意妄为有深深的罪恶感。 唐见微从童少悬身后抱着她,两人沉默了片刻,童少悬有要挣开她的迹象,唐见微环着她腰间的双臂立即箍得更紧,生怕她又走开。 阿慎。 童少悬温柔地唤了小字,唐见微感觉她应该不会走,这才稍微松开了手臂。 童少悬转过身来,迎面将唐见微抱住。 恰如其分的力道,不会野蛮到让人发痛,又紧密得让唐见微感觉到被在意,被需要。 你,你真的愿意吗 极近的距离下,唐见微能够清晰地听出童少悬声音里的颤抖。 傻孩子,唐见微心道,我早就愿意了,你还没发现吗? 唐见微在童少悬的怀里点了点头,用脸庞轻轻摩挲着她的脖子。 童少悬被她蹭得浑身燥热:不可 不可?不可什么啊,咱们都这样了还不可? 唐见微柔声道:怎么了?阿念又反悔,不想要我了吗? 不是,怎么可能。但 但是什么呢?唐见微本来因陶醉而闭起的双眼,因为此时童少悬的犹豫重新睁开了,努力压抑着想要跳起来敲她脑袋的脾气,依旧甜腻腻地问道。 童少悬喉咙动了动,将唐见微抱得更紧,格外疼惜: 此事比我想得还要凶险,我怕你承受不住。 唐见微纳闷了,抬头疑惑道:凶险?你在说什么?你说的和我说的是一回事吗? 自然是一回事。童少悬想了想,问,本来我挺确定是一回事的,可你这么一问,我又有点疑惑了。阿慎,你是愿意与我、与我圆房吗? 童少悬认真说出圆房这两个字的时候多少还是带着腼腆的,想必唐见微也与她一样羞涩,所以问的时候有些犹豫,声音也很小,生怕被人偷听了去。 谁知唐见微几乎是喊出来:是啊!不然呢?不和你圆房和谁圆啊!哎,童长思你真是还以为这段时间你已经彻底被我启发完毕了呢,没想到还是个软兔子。之前把我摁在墙边亲的气势呢?能不能果断一点,这种事情哪有问我的? 童少悬被她劈头盖脸这一顿教育,忍不住自我检讨起来,习惯性地想要道歉。 忽然,这几日被唐见微撩拨的所有细节,和她说的这番话串在一起,童少悬得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真相。 唐见微,你一直是故意的对吧? 童少悬扶着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撕了出来,眼对眼,质问她: 我一直在回避你,想要给你更多的时间来想明白咱们俩的关系,想清楚是否要全盘接受我。而你你一直都在刻意诱惑我?诱惑我亲你? 唐见微看着别的地方,小声道:总算是发现了。 童少悬: 魔鬼唐见微,居然连这种事都能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 为什么啊你也说过,咱们是天子赐婚,并非是交付了真心之后才成的亲。若是真的圆了房,改日你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后悔了与我之事,那又如何是好?! 童少悬在这儿满口仁义道德,虽然是重复唐见微之前的话,也实在让人听不下去。 唐见微直接环住了她的脖子,强行亲了上去,用双唇堵住她的滔滔不绝。 两人火热地磨蹭着对方的唇,直到唇上又生出熟悉的火辣和浮肿的感觉之后,才喘着气停下来。 唐见微双臂还挂在童少悬的肩头,嗔道:童长思,你是傻子吗?你就是我喜欢的人,我朝思暮想的人只有你一个。我一颗心除了你之外哪还有别人? 童少悬瞧着她,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手指从她的唇上轻轻地抚过,疼惜着心痛着。 原来喜欢一个人,得到了期望已久的表白,率先涌上心头的,竟是心痛的感觉。 说完责备童少悬的话之后,唐见微将目光从她的双目之上移开,慢慢下降,落在她同样发红的娇嫩的双唇之上: 我对自己的心意很明确,可多少也有点害羞。我想要你亲我抱我,但,没那脸皮直接向你讨要。所以 所以你就故意继续逗我,好让我生气、冲动,对你下手? 你要是非得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也不是不可以?! 童少悬快气得头顶冒烟了。 这狐媚子,诱惑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竟还有这样的魅术! 童少悬快怄死了。 这段时日,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在掌控着两人的关系,她想要在更进一步之前给予了警告,好让唐见微看清她的真实想法,让唐见微考虑清楚。 没想到啊没想到,童少悬这些日子吃不香睡不好的,满脑子想的都是唐见微的事,一边觉得自己欺负了唐见微心疼又烦恼,一边又给自己鼓励,一定要坚持下去不然的话,她和唐见微永远都是一场儿戏。 结果呢,她这头懊恼得头发都秃了,唐见微倒好,一直都在享受着么? 这狐媚子还在悠然地说什么也不是不可以 好气! 童少悬什么也不想说,扶住了她的后脑勺,让她无处可逃,又一场热焰狂燃。 毫不避讳的告白以及被捉弄的火气,让童少悬打定了主意,今晚就让唐见微好好见识她的厉害! 一路亲到了卧房门口,童少悬将门一踢,搂着唐见微便进去了。 双唇没有松开,门咣地合上,漆黑的屋子里,只有摩挲的声响和沉沉的喘息声 正在隔壁忙活的紫檀,用余光看见了两人的影子进屋了,随后便听见那一声动静不小的关门声,不由得心上一紧。 怎么回事?紫檀警觉,怎么还摔上门了?莫非三娘她们不仅吵架,还动起手来了? 童少悬是不是疯了?跟三娘动手?骨头都给她拆干净! 紫檀立即跑出来,往她们卧房的方向一瞧。 咦?人刚才不是进去了么,怎么这么久了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连灯都没点? 乌漆墨黑的这是干什么呢? 紫檀略略一想,忽然明白了。 傻了傻了,乌漆墨黑能干嘛? 紫檀迅速回庖厨,继续劳作,心里也不忘替唐见微祈福:好了,三娘这回总该长大成人了吧? 第二日清晨,在鸟叫声中童少临睁开眼睛,看着又跑到她怀里粘着她的妻子,温柔地将对方吻醒。 洗漱之后去读了书,从阿耶的魔爪之下挣脱出来时,和唐见微打了个照面。 本来两人只是一个错身,唐见微向她见了礼之后就要去铺子,童少临觉得她好像有点不对劲,又把人给叫了回来,扶着她的肩膀仔细瞧: 阿慎,你嘴怎么有点儿发红,还有些肿? 唐见微有点儿闪躲,笑着说:哪儿有肿啊,大姐你真爱说笑,这是最新的妆容。 妆容?童少临本身对时兴之物都很敏锐,都在夙县这儿待着,她怎么没有听说过还有将嘴唇画红画肿的妆,这是什么妆? 唐见微张口就来:厚唇妆。 童少临: 她听说过桃花妆、酒晕妆、飞霞妆这厚唇妆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信你就有鬼了。 姐姐还有何吩咐?若是没事的话,阿慎去铺子里了。 几乎在童少临跟她告别的同时,这孩子便撒腿跑了。 童少临纳闷,怎么了这是? 也是巧了,童少临走了两步又遇到童少悬。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26) 童少悬本是低着头,见着大姐含糊地见礼之后,立马就想绕走。 她不躲得这般明显童少临还真未必会拦她,既然如此,不把她拦下来一探究竟都对不起自己。 阿念,来。童少临让她过来。 童少悬身子一僵,侧身问道:大姐有何事? 尽管躲躲闪闪,童少临已经瞧见了她的唇,和唐见微如出一辙。 你来。童少临对她招了招手,到我面前来,让我瞧瞧你这厚唇妆是怎么化的。 童少悬只好过去了。 童少临仔细品味了一下童少悬的双唇,突然说: 你和阿慎这是圆房了吗? 童少悬双眼一尖,立即握着大姐的手腕,警觉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将大姐拉到竹林里去了。 你拉我到这儿做什么?童少临笑着说,莫非是圆房之时遇到了什么不解之处,想要向姐姐我请教? 童少悬脸红得倒是不用胭脂,活脱脱就是桃花妆了: 没,还没圆房呢。 啊?还没圆?童少临点了点她的嘴唇,那这是如何弄的?你媳妇可和你一模一样。 童少悬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件事: 姐姐,你,跟大嫂做那件事的时候,真的开心吗? 那件事? 童少临琢磨了一下,能让童少悬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的,自然是伴侣之间最亲密的事了。 童少临回答她:开心啊。 难道不会觉得痛吗? 童少临想了想:要这么说的话,第一次的时候的确有些痛,不过忍忍就过去了。就像是你小时候针灸那样的痛,不是吗? 童少悬琢磨了一下大姐的形容:这两种痛法不太一样啊,就是针灸那种痛是刺痛,而我这种痛应该是磨得太久的痛。 磨得太久 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出现了磨镜画面的童少临震惊了:你们都做到这地步了,还说没有圆房? 童少悬纳闷:难道接吻就算圆房吗?这也太儿戏了吧? 是我对接吻有什么误解,还是大姐对接吻有什么误解? 童少临听她这么说,嗐了一声道:我当是什么呢,原来只是接吻。都接吻了还没趁热打铁?阿念,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 童少悬摸着干燥又发痛的嘴唇,小声嘀咕:我是觉得,接吻都这么痛了却从未在话本里面看见过有人提及,这都没人提及,那么被提及无数次的第一次会痛,那得痛成什么样啊?我怕唐见微吃不消,就没舍得 你平时都看什么话本呢?还有这些描述? 都,都是一些正经的话本!不是姐姐你想的那样! 童少临乐呵呵的:是啊,肯定不是我想的那样,不然的话,咱们家的小神童早就触类旁通,也不会有这样的疑惑了。我现在特别好奇,你们俩怎么接吻才能把嘴给接肿了。 童少悬头都要抬不起来了:这种事情如何说得?我先去书院了。 这一大早的童少临可算是找到了乐趣,今日不将心里的疑惑拆个明白,童少临可不罢休。 我可知道你上学的时辰,还早得很,来,姐姐为你答疑解惑。说着童少临带着童少悬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院子里,一身素净青衣的路繁正拿着把剑旋身飞入空中,一个横切,寒光在空中掠过,而后她稳稳地落了下来,见夫人和四娘一块儿来了,还都看着她,路繁好奇地将剑放下,上前来。 夫人,你配合配合我。童少临过来揽住她的腰,柔声道。 路繁有点儿惊诧,童少悬还在这儿呢,夫人就这般急迫地抱住她,这是何意? 路繁脸上发烫,都不敢往童少悬的方向瞧,小声地问童少临:阿照,你这是要做什么 童少临小声在她耳边询问:可以吗? 这? 路繁略有犹豫,但她从来都不曾拒绝过童少临任何事。 等到路繁的允许之后,童少临亲她的嘴,双唇没有张启,只是在她唇瓣上揉了一下,揉完之后问童少悬:你和阿慎,是这样吗? 还要再用力一点。 那,是这样吗? 应该差不多了。 童少临真是被她逗笑了:敢情你们接吻连唇都没有张开?就这样生碾?这哪是接吻啊,分明是在擦嘴好么? 童少悬非常好奇:那真正的接吻该是怎样的? 火热的吻当着她的面上演。 童少悬看傻了。 这场极为成人式的湿吻,除了双唇交叠之外,更多的是唇齿之间的交缠,连舌头也 路繁被童少临吻得发软,她的吻技实在太高超,路繁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了起来,不能在外继续,暗暗地提醒了她一声,她便停下了举动,稳稳抱着路繁。 路繁依偎在童少临的怀里,不敢将脸露出来,童少临回头对童少悬说: 你瞧清楚了吗? 童少悬看呆了。 原来这才是接吻! 她和唐见微之前闹的,的确是擦嘴无误了 她不懂,唐见微居然也不懂 尴尬的同时,童少悬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路繁紧紧拥着童少临,细语了一些话,童少临低声安抚她: 咱们马上进去。 护着路繁进屋之前,童少临回头,如同书院先生一般问童少悬: 都记下了吗? 童少悬赶紧道:记下了!多、多谢姐姐指点! 乖。 大姐卧房的门是关上了,但成人世界大门却对童少悬敞开了。 不禁想象着唐见微也被她吻得面红耳赤,迫不及待的样子一想就是五百场。 ※※※※※※※※※※※※※※※※※※※※ 大姐:什么,你们亲了这么多章,敢情都没张嘴?难怪这嘴唇磨得锃光瓦亮。 童少悬唐见微:咳咳咳 大姐:科目一都没过,就惦记上高速了? 童少悬唐见微:呜呜呜呜 【古代女子十五岁及笄就算是成年了,不是现在的十八岁。】 第98章 大姐的一番教导让童少悬受益匪浅, 等她收拾好出门,准备上书院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唐见微的踪影了。 跑得这么快童少悬跑到坊门口时依旧没找到唐见微的踪影, 有点儿丧气虽然她知道唐见微肯定是去铺子里了。 她去书院上学,唐见微去铺子里照看生意,这是她俩这段日子以来最普通不过的状态。 但今天童少悬就是很想唐见微,很想陪在她身边。 怀里少了她的温度,让童少悬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儿来。 提不起劲归提不起劲,可一想到昨晚唐见微又回到她的怀里, 两人亲吻, 不,擦嘴了一整夜,唐见微有些生涩又娇媚的模样与平日里可是大不相同 谁都知道唐见微美, 可她的美不止是大家看在眼里的皮囊之外的美。 唐见微骨子里独特,魂儿里的勾人, 只有童少悬见识到了。 这样的唐见微, 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 唐见微是我的妻子,我的。 小绵羊吭哧吭哧地往前行,以往都是跟在主人身后的小绵羊, 今日却冲得比童少悬还要快几分。 白二娘走到书院门口的时候, 发现小绵羊自己来上学了, 颇为奇怪, 上前一腿将它挡下了, 回头一看,好么, 童长思还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慢慢挪着。 缓慢蠕动的前进方式白二娘可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唐见微嫁到童府之前, 那个病恹恹的童少悬么? 长思?白二娘等着她走过来,有点儿担心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本以为抬起头来的童少悬会露出一张病容,可真没想到,一抬头满脸的笑容,春风得意这四个字在童长思饱满到几乎要荡漾出来的笑意面前,都不见得能有多得意。 白二娘被她这副怪样吓了一跳:长思你没事吧?这是中邪了还是被人下了蛊? 童少悬上前来,抚摸小绵羊圆乎乎的脑壳,感叹道:是啊,我真的是中了邪,我真的是被下了蛊。 白二娘:?? 这一整天,白鹿书院女部的学子们都目睹了童长思诡异的笑容。 散学的时候白二娘和葛寻晴走在童少悬的身后,白二娘纳闷: 我怎么觉得咱们长思今日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葛寻晴思索了一番,开窍了,上前挽住童少悬的胳膊,贼兮兮地问她: 长思,你是不是长大了? 童少悬幽幽地回问一句:长大?哪儿大? 葛寻晴:?! 饶是葛寻晴也完全没有想到童少悬会给她这样的回答。 白二娘痛呼:完了完了,长思被葛仰光同化了,被你带蠢了! 葛寻晴怒道:什么叫被我带蠢了?明明是被嫂子折腾傻了! 童少悬仿佛没听到她们的揶揄,独自走在前面。 葛寻晴跟白二娘说:说起来,今天攻玉怎么没来书院? 白二娘:是不是有事啊? 白二娘所说的有事二字,指的是六嫂的包子铺忙不过来,或者是她弟弟身体欠佳,需要在家里照顾。可是听在葛寻晴的耳朵里,立即联想到石如琢身陷危险,不免心惊肉跳。 葛寻晴脸色惊变,几乎是喊出来:不会是吕澜心又回来找她麻烦了吧?! 周围经过的同窗们都被她这一声喊叫吓了一大跳: 葛仰光你有病啊,喊这么大声。 吓死人了! 葛仰光一向如此,日常发作罢了。 葛寻晴跟谁都熟,走哪儿都有人跟她打趣,但此时她是真的紧张,没工夫开玩笑,严肃地挥了挥手,示意别闹。 听到吕澜心这三个字,童少悬也非常敏感,蓦地从幻想中清醒,回头道: 吕澜心? 白二娘被她俩这严肃劲儿弄得也很慌,仿佛吕澜心回到夙县已是事实:你们别一惊一乍的,太吓人了。 葛寻晴自己吓得不轻:不行,我得去她家看看。 白二娘也觉得去看看才踏实:走走走! 童少悬本来是想要散学之后直接去铺子里找唐见微的,葛寻晴这么一说,她冷汗都快出来了,什么春情都被那个人的名字驱散得一干二净。 三人几乎是一路小跑往石如琢家去,没想到半路遇上了唐见微。 阿慎! 百步之外童少悬就瞧见她了,葛寻晴和白二娘还纳闷,哪有嫂子?拨开人群又走了好久,这才看着了拎着个篮子的唐见微。 这是什么眼力? 你们怎么在此?唐见微看见她们仨火急火燎的样子,琢磨了一下立即想到了,你们是来找如琢的?她怎么了? 童少悬说: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到书院去,我们担心她出事,就说去她家看看。你怎么在这儿? 唐见微抬了抬手里的篮子,里面用碎花小布盖着,看上去沉甸甸的: 我也是去她们家的。之前六嫂介绍的温婆给我姐开了药,吃完之后姐姐的病情好多了,这事儿我也跟你说过。本来我想着说这回礼直接给六嫂,让她带回家去分给如琢和如磨。结果今天她也没上铺子来,我就说别等了,直接给人送过来。 六嫂也没出现葛寻晴更慌了。 真的是吕澜心寻来了? 还是鹤华楼查到是攻玉写的嘲讽诗? 应该不会,攻玉那诗除了咱们几个特别熟悉她文风的人之外,应该没人看得出来,毕竟她落笔的时候也刻意隐藏了。 那 这么一细说更是没找落,一行人加快步伐,往六嫂家去。 刚到六嫂家拐角,见石如琢步伐急促地往外走,双方面对面撞上,都急得要命根本没能停下来,石如琢猛地一撞,一头撞进葛寻晴的怀里。 葛寻晴险些被她撞飞,两人相互搀扶,这才站稳。 没事吧攻玉?!葛寻晴拉着她的胳膊,着急地看了一整圈,出什么事了? 石如琢浑身都是汗不说,神情也有些恍惚,头发都乱了,魂不守舍的样子似乎才认出眼前的是她的朋友们。 唐见微一眼就瞧出她家肯定出了事,让大家稍安勿躁,让石如琢缓一缓再说: 你阿娘呢?你这是要去何处? 石如琢看到她们几个都来了,必定是因为担心自己为何没有去书院才找来的,全都着急地围着她。 石如琢撑了一整日早就虚脱了,此时见到好友们都在身边,顿时有了种安全感。 想起阿照姐姐所说:其实你非常勇敢。我希望这么勇敢的如琢妹妹,可以被大家保护着。 石如琢握住唐见微的手臂,忍着泪意说:我阿娘被县衙的人抓走了。 什么?!这事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县衙的人?唐见微问她,为何?你阿娘犯了何事? 县衙的人说,我们家做的包子里面有毒,有人吃过之后死了说她谋财害命! 什么玩意?!葛寻晴听到谋财害命这四个字可吓死了,一个包子还能毒死人?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27) 白二娘也有点儿晕眩:这罪名可太大了 石如琢眼泪花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发誓一般:我阿娘为了养活我和弟弟,有时候的确会做糊涂事可若是说她会给人下毒,这是决计不可能的!我太了解她了,她不会这么做的!再大的仇怨她都不可能害人性命!每晚我都会和阿娘一块儿包包子,馅料还是我调的,绝对不可能有毒!我们家虽然穷,但绝对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葛寻晴拉着她安抚道:你别着急,我们自然是相信你的。乖,攻玉,冷静一些,冷静下来才能想办法。 石如琢火烧一般的心,在葛寻晴这句安抚之下慢慢平静了下来,喘着气的她没发现自己已经哭湿了衣襟。葛寻晴拿手绢帮她把眼泪拭去。 唐见微也不信六嫂会害人命。 以唐见微对六嫂的了解,这六嫂在赚银子这事儿上有点蛮不讲理的蛮横劲儿,会在背地里做小动作,这些唐见微都是见识过的。 可要说她真的会下毒闹出人命,唐见微还真不相信。 六嫂小手段是有,为了生计她早就磨厚了脸皮,但她有两个孩子要养,若是她真的出事,孩子们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她最近一直都在食铺帮忙,看她的状态挺好,不像是与人结仇的模样。 童少悬见路过的人有些好奇地往她们这儿伸脖子,便说:咱们别在这里说话了,走,攻玉,上你家细说。你弟弟一个人在家也会害怕吧。 因为六嫂被捕一事,石如琢一整天都失魂落魄,跑去衙门好几趟,没一个人搭理她。 她出门的时候让如磨在家好好待着别乱跑,如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特别紧张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刚才她想到拿银子去找衙役,或许有通融的机会,至少让她知道阿娘的情况,这会儿是回家来拿钱的。 冲回去这一趟也没工夫顾及她弟弟,就又心急如焚地跑出来,一整天忙活下来弟弟没时间照顾,自己连口水都没能喝上。 本来她是想要找童少悬她们帮忙的。 长思聪明白二娘稳重,仰光还是县丞的女儿,唐姐姐更是神乎其神,若是找她们商量的话一定比她一个人的脑子转得快。 可这事儿牵扯的是命案! 她知道先前童少悬被县令打了二十大板在家躺了月余这件事,当时心里就暗暗地谴责这佘县令凶残成性,蛮不讲理。 如今她阿娘被诬陷,背后的主使肯定是佘县令。 童少悬已经和佘县令有过过结,她实在不想再将长思卷进来。 如今友人们特意跑来找她,想要为她分忧,石如琢感动之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这是大伙儿第一次来石如琢家里,到家时天已然全黑,石如琢要去点灯,葛寻晴已经看到油灯了: 我来吧,你先去喝点儿水润润嗓子,瞧你声音都哑成什么样了。 石如琢乖乖地去喝水,童少悬看唐见微走到卧房里,她便跟了上去。 昏暗的卧房里,唐见微蹲在床边,对着床下细声细气地说: 如磨弟弟,你还记得姐姐吗? 童少悬悄声蹲到她身边,唐见微回头看了看她,和她手握在一块儿,继续哄石如磨: 我是你阿娘和姐姐的朋友,你姐姐也回来了,如磨弟弟要不要出来? 缩在床下的石如磨稍微挪了挪,依旧没动静。 石如琢进来了,唐见微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唐见微明白石如磨,跟唐观秋一样,即便是最亲近的家人,在害怕的时候也不会相信。 想起季雪的话,多一点耐心就好,他会明白对方没有恶意。 又耐心地哄了一会儿,石如磨总算是出来了,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看到这么多人还是很怕。 石如琢将他抱了起来,轻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安抚他的情绪。 本来石如琢个子就不高,抱起七八岁的小男孩有点儿吃力。 葛寻晴帮她接了过来:哎哟,让我看看这个钻床底的弟弟,你是不是自己待着害怕了?嗯? 谁都没想到葛寻晴居然不仅不小心翼翼地哄着,声音还挺大,不免担心石如磨会被她吓着。 没想到石如磨看见葛寻晴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并没有玩命挣脱,而是好奇地看着这个和平日里和他小声说话不太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在开心的姐姐。 看见没!你弟喜欢我。葛寻晴特开心地炫耀。 童少悬和白二娘嫌弃道:你倒是什么时候都乐得出来。 石如琢慌了一整日的心,被葛寻晴这个笑容安抚了不少,混乱的脑子也重新梳理清楚,跟大家说了事情的经过。 昨天夜里石如琢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吵醒,醒来时发现她阿娘正慌慌张张地从外屋回来。 她们家就一个卧房,放了两张床,弟弟和阿娘睡大床,石如琢睡小床。外屋连着她们家的包子铺以及小小的庖厨和茅房。 石如琢迷迷糊糊地问:阿娘,出什么事了? 六嫂只说她吃坏了肚子,去了茅房:没事没事,快些睡觉吧。 石如琢这几日因为手指的伤好了不少,正追着时间准备文集,书也读得很累,今夜好不容易早睡一会儿,没有精力多想,很快又进入到了梦境 第二日一早,石如琢是被外屋的吵闹声惊醒的。 她爬起来一听,有陌生男人的声音,说什么下毒,什么缉拿归案! 石如琢一下就清醒了,见弟弟在床上哭着,瑟瑟发抖,先迅速安抚了他一番,让他在屋里别出来之后,抓了件衣衫立即出去了。 一到外屋,看见三位衙役摁着六嫂,就连县尉都在,已经将她的手给铐了起来。 六嫂疯狂地挣扎,喊着:我没有杀人!我从来没有害过人命你们可有证据?! 县尉冷着脸说:有没有害人岂能听你一面之词?哪个犯人不喊冤?走一趟衙门就知道了!带走! 石如琢看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带人走,立即上来阻止: 你们可有诉碟?可签了捕票?若是不当场出示这两样,不可强行带人! 县尉哪管她说这些,大手一挥直接将她推倒。 见女儿被翻倒在地,为了避免她再受伤,六嫂也不敢再挣扎,她心里明白自己也挣扎不过,便沉默地任由他们带走。 听完此事,唐见微琢磨着:所以昨晚六嫂慌张地回来,定是出了什么事,当是与此案有关。 童少悬按照昨晚六嫂的行动路径走到茅房,再走回屋子,路上正好经过包子的铺面。 她站在铺面这儿往外看,正好面对着县衙的后门。 童少悬找到放在角落里的木挡板,仔细查看。打烊之后六嫂便是用这挡板将铺面给挡上,但都是歪歪扭扭的老木条了,即便挡上依旧能从缝隙里看到外面的动静。 根据石如琢所说,她在脑海中还原了一番昨晚的情况:莫非,六嫂在起夜时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才会被诬陷?与县衙有关? ※※※※※※※※※※※※※※※※※※※※ 走一波剧情。 童少悬:我的吻呢?!我刚学会!让我吻!!(咆哮 唐见微:好好好,有的有的,一边走剧情你一边教我接吻好不好(眨眼 童少悬:////你这只小狐狸 第99章 童少悬这么一提, 思路很对,也让唐见微一机灵。 夜半吃坏了肚子去茅厕, 回来的路上听见午夜的大道上有动静的话,就算再害怕,估计也压不下好奇心,透过木挡板去看一眼。 更何况六嫂还是很有胆量的人,她家铺子对面就是县衙的后门,如果是深夜有异动的话,极有可能跟县衙有关,那必定是大事件。 对于她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而言, 恐怕很难压抑得住瞧上一眼的心思。 童少悬双手交叠在身前,看似端庄的淑女, 但沉眸深思, 带着众人一块儿进入到案件重现的样子却很有威严: 六嫂看上了一眼,正好看见了不得了的事情。巨大的惊吓之时, 她本能地躲藏,不想被发现踪迹, 慌乱下极有可能踢到了脚边的事物,制造出了声响。 童少悬目光落在脚边用来揉面和调馅料,大小不一,摞在一块儿的盆子。 大家的视线也跟着她看过去, 葛寻晴啊了一声道: 因为这声响,就被外面的人发现了! 童少悬点了点头:深夜宵禁, 大道无人,坊间估计也都全部熄灯就寝了, 若是县衙有动静, 必定是那佘县令趁夜暗室欺心! 唐见微也跟她们说了去年她跟踪佘县令上山一事的种种蹊跷, 但收着自己的目的没提,石如琢她们也很有分寸没有问。 但佘县令在背地里有不可告人之事的形象,被她俩这么前后一对,更是愈发清晰。 童少悬在屋子里慢悠悠地转着圈,沉吟道:当时六嫂被发现了,可是县衙的人不可能在宵禁时分闯入民宅,这么一来动静实在太大,必会落下痕迹。本来趁夜办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想到竟会惹上麻烦。六嫂到底看见了什么,看见了多少,这事儿估计能让佘县令夜不能寐。无论六嫂所见多寡,以佘县令狡猾无耻的秉性,必不能容。第二日天一亮,他便随意下了个重罪,催着差衙役堂而皇之地来抓人了。 唐见微说:阿念所言极是。那狗官为了遮掩罪行,很有可能胡乱给六嫂按个罪名,要是收买了仵作一通诬陷,这毒杀之罪怕是 唐见微本来想说,这毒杀之罪怕是灭顶之灾,很难洗脱,狗官怕是冲着杀人灭口的目的来的。 若是此处只有她和童少悬的话,她肯定不会多想措辞,全部说个干净了。 但石如琢还在这儿,为了照顾小孩儿的心情,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不过这个停顿已经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屋内一时安静,直到葛寻晴开口: 我这就回去让我阿耶帮忙查一查县衙里究竟有什么猫腻,还有六嫂的状况我也让他尽量去打听。 唐见微提醒她:佘县令未必不知晓你与阿器是同窗,你阿耶若是去打探,恐怕会有暴露的风险。 葛寻晴说:我阿耶是县丞,若是要审犯人,各种诉碟必要经过他手,他也肯定要见过犯人的,就算我和阿器是同窗,也无可厚非。 葛寻晴说完之后,发现自己用了犯人这两个字,似乎有种默认六嫂是犯人的错意。她立即警觉,对石如琢道: 阿器,我不是那个意思 石如琢听她顺着唐见微叫了自己的小字,感觉颇为奇妙。 石如琢摇摇头:我知道的,仰光,不必拘泥小节。我阿娘的事就拜托你了,但也一定量力而行,千万不要因为此事将你和你阿耶也拖累。若是那样的话我会愧疚一生。 放心,我阿耶可是官场的老油条了,他知道该怎么做。我这就回去找他。 我能与你一块儿去吗? 可以,你随我回家,有什么消息你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童少悬和白二娘都很担心,也想跟着去。 白二娘:你让我就这样回去,今晚我可怎么睡得着? 童少悬:就是啊,多一个人多一个脑子,要是有什么变数大家一齐出主意,肯定能有更多的办法。 葛寻晴说:你们去也不是不行,就是这几日我家亲戚来访,没地方住,你们要去就只能和我挤一张床,或者打个地铺。 白二娘道:那有什么,不就是地铺么,这么热的天我还乐意睡地上呢,走走走这就走! 童少悬心痒得要命,但这事儿她还是跟唐见微商量一下比较好。 童少悬过来问唐见微:我今晚去仰光那可以吗? 你都说出口了,还跑来问我,我能不答应吗? 童少悬乖巧地笑了笑。 而且你这是关心同窗,我没意见,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怕咱们一块儿躺着,忍不住 童少悬立即明白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什么内容,只是一提都让童少悬心里搁着的战鼓不住地敲打,若是唐见微真的在侧,而同窗们也都在的话,她只怕分外难熬。 你去吧,有消息立即差人给我报信。我回家跟耶娘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同时我也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唐见微的眼神利了起来,若是可以的话,便趁此机会将这佘县令连根拔起。 唐见微如此说,童少悬格外兴奋。 阿慎,你是不是又有办法了? 暂时有个初步的想法,你先别告诉阿器她们,免得她们抱太大希望到时候失望。 嗯嗯!你让我不说我一定不说! 唐见微笑着捏捏她的脸:我的阿念好乖。 六嫂这件事是灾难,但也是难得的突破口。 唐见微让陈叔帮她调查鹰眼刀疤男人一事,陈叔给她回过信,说暂时查不到此人。 这事儿不怪陈叔。想要在博陵找个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陈叔也不过是在皇室马场找了一份差事的普通人,无权无势,想要调查只能自己着手联合一些朋友帮忙留意,很难大规模地搜查。 先前童少悬跟唐见微说了吴显容中了二甲之事,唐见微特意写信且送了贺礼去给阿姿。 这头贺礼刚刚送出去,那头阿姿的信就到了,在信里阿姿分享了她入仕之事,同时也很抱歉地说,恐怕来夙县探望她的事要再往后延期了。毕竟刚刚入仕被琐碎杂务缠身,很难腾出时间。 唐见微让她好好应付朝堂,同时也提到了鹰眼刀疤男,希望她帮忙留意此人。 陈叔和阿姿那头没有消息,没想到佘县令自己露出了马脚。 本来六嫂出事的时候,唐见微本能地想到是鹤华楼在搞鬼。但听阿念这么一分析,的确更有可能和县衙内部的秘密有关。 若是鹤华楼的话,何必针对六嫂,直接将毒杀案安到童氏食铺的话,不是更能达成他们的目的? 六嫂着了这无赖县令的道,也是难缠。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28) 得快些行动。 唐见微回家之后跟宋桥童长廷说阿念去仰光家玩了,借宿在仰光家,让他们别担心。 交待完回到卧房,唐见微没睡,点上油灯坐在童少悬平日勤力苦学的案前,抽了一张童少悬练字用过的纸,将它翻到背面,把所思所想都写了下来。 若是要将此县令连根拔起,只凭借她们这些小老百姓肯定是不行的。 最好面都不要露,以免被佘县令的余党惦记上。 最佳方案便是向上检举,让他的上峰,昂州刺史来调查此事。 可是这佘县令来夙县已经有五年之久,以他张狂的处事态度和夙县百姓对他的不满,恐怕早就有人告到昂州刺史那边了。可佘县令依旧能够在夙县作威作福,只怕这佘县令本就是刺史党羽,上下勾连,结党营私。 要是直接将此事捅到刺史那边,只会打草惊蛇。 如此一来,百姓便无处伸冤了吗? 并不。 在京城长大的唐见微很清楚地知道,整个大苍被划分为十个道,每个道大致有五到六个州。中枢为了能够更多地监管地方官员作风,监察错案要案,每年都会按照道来巡查,而负责巡查之人,便是御史台之下,察院的监察御史。 每年监察御史会下沉到每个县,逐一勘察。 这些监察御史们不是由御史台选任,而是由另一个部门吏部选任,甚至有些御史直接由天子任命。如此一来,监察御史除了拥有监察职能之外,更保证了独立行使弹劾、审判的权利。 察院是大苍的一把斩妖剑,是高祖留给底层百姓的喘气口。 谁也不能保证大苍会永远繁盛,官员会永远清廉。 或许有一日这灿烂又自由的国度也会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但建立完善的稽查制度,可以让这座楼宇坍塌得更慢一些。 活在这座楼宇的人,可以在有生之年过得更幸福一点。 唐见微算算日子,此时已经是六月上旬,正是每年察院的监察御史下到各州县稽查的时日。 一般情况下,下沉到夙县这等地方的应当是监察御史里行,便是监察御史里相对而言更为年轻,资历较浅之人。 这倒是件好事。 这些监察御史里行想要往上走,必要政绩支持,若是能够铲除一方恶霸,甚至是解决一出大案,对于年轻的监察御史里行而言,便是有政绩可表。 有了实绩才能脱掉里行二字,所以,面对可能发生的要案和民间的举告,他们必定是比一般的监察御史更加卖力。 唐见微打定主意,连夜写状书,等待时机呈交给监察御史里行。 有段时间没提笔,唐见微发现自己的字写得比以前丑了,而且行文时有提笔忘字,语句卡顿的迹象,这可不是件好事。 虽然她没有入仕为官的打算,但以后阿念肯定是要往高处走的,她身为童少悬的夫人,若是只会做饭而胸无点墨,只怕到时候会给夫人丢脸。 这书啊,还是得读 唐见微下定了决心,要好好跟上童少悬的脚步。 熬夜写完状书又是一番修正,总算是能看了。 唐见微有些倦意,准备上床歇息了。 今夜童少悬又不在她身边。 唐见微抱紧童少悬的被子,思念的情绪在心口不断翻涌。 她从未这般想念、离不开过一个人。 她没跟着去仰光家是对的,此时的她一旦和童少悬挨在一块儿,就想要她的吻想要她的爱抚,无法克制 . 葛寻晴带着同窗们回家的路上正好路过白二娘家,白二娘跟家人说了一声就出来了,四个人到了葛府,葛寻晴让婢女端了茶水过来,让她们自个儿先坐着,她去找她阿耶。 葛公和夫人都已经准备睡了,被女儿从床上敲了起来,听完女儿所说之后,让她进屋来,把门合上。 那个六嫂的事我昼时已经听说了。葛公说,此事牵扯太多,你这些孩子们不要多嘴,以免惹祸上身。 葛寻晴听她阿耶居然这样说,立即生气了:阿耶!那是我挚友的母亲,我如何可以闭嘴不谈?! 葛公叹了一声,他知道仰光这孩子良善,对朋友最是肝胆,他说的话的确太过置身事外,不是一个为父当榜样者该说的,可他所言的确属实,一时间愁眉不展: 这件事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即便是我也不清楚其中真相,足以说明这是县尊刻意不暴露的私密。这县尊的背景深厚,关系到中枢要事,你若是要我管,便是把我们葛府上下几十口人一块儿卷进去!孰轻孰重,仰光,你自己掂量。 她阿娘站在一旁有些着急,生怕父女两人吵起来。 葛寻晴沉闷了一会儿,之后对父亲行礼道: 父亲自小教导我,人生在世虽不称意时居多,但黜邪崇正乃是正道。我读书的确没什么天分,但父亲教我应当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这句话却是一直铭记于心,从不敢忘。如今父亲却因上峰作乱而不敢言,便是柔则茹之,刚则吐之,欺软怕硬! 葛公大怒,一拍桌子:你竟敢训斥尊长,反了不成?! 葛寻晴咬紧腮帮,继续说:若是父亲不愿我有忤逆的能力,何必送我去书院,何必让我读圣贤书?既然我读了圣贤书知晓了世间正义事,父亲龟缩胆小之时,必然要做好我直言不讳的准备。 葛公一口气堵在心间,居然被女儿说了个哑口无言。 葛寻晴她娘上来扶着葛寻晴,小声地劝她不要惹阿耶生气,阿耶身子不好,要是被气病了该怎么办。 葛寻晴双眼有泪,脸上发红,但依旧没有退意: 我说这番话自然不是为了气父亲,而是为了我心里尚存的良知。父亲要我读书我便读,要我应考我也准备着,这一切都不是我喜欢的,但父亲让我做,必定是为了我好,我不想辜负您。但若是当上官食君禄,到头来竟有恶不除畏惧强权,不为民做主,那这官究竟是为何要争?父亲最初下决心为官之时,又是心怀何等抱负?孩儿不懂,请父亲教导。 葛寻晴的话和失望的眼神,让葛公想到了很早以前,自己还是个读书郎时的事。 如今散落在大苍各地,不知过得如何的同窗们,逐一回到了他的记忆里。 竦长剑兮拥幼艾,举长矢兮射天狼,这两句话正是他们少年英姿勃发时,常常化用挂在嘴边的豪言壮语。 剑护弱小,矢射奸权。 这是他很久很久没有想起来的年少理想,也是他为官的初衷。 葛公被女儿说得心上酸涩,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说: 你让你那个小同窗到前厅等我。 葛寻晴大喜,立即道:好!多谢父亲! . 深夜葛府的前厅,下人们全都退去,只有葛公和夫人,以及葛寻晴她们四人。 葛公说如今罪证确凿,六嫂被押入死牢,已然认罪,按照大苍律法,三日之后便可问斩。 石如琢听到问斩二字,顿时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她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三、三日请问葛叔叔,我阿娘这就定罪了么?可还有翻案的机会? 葛公其实都没见着六嫂,这件事他只是听闻。 但其他县里的案件都会经他的手,唯独此案根本都没给他知会一声,什么诉碟认罪状他也没瞧见影子,便知此事是县尊的秘密,不想让他参与。 葛公在县衙当差许多年,在佘县令来之前他就是这儿的县丞,并不是佘县令带来的那一拨人,所以佘县令也从未将他当做自己人。 葛公说:罪是定了,毕竟已经有了她的认罪状 童少悬怀疑:莫非是屈打成招? 白二娘想到那毒打的画面都头皮发紧,怕石如琢害怕,握住她的手。 石如琢却是目光炯炯,强迫自己一字不漏地听他们的对话。 这事嘛,我不好说。葛公道,但是翻案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很渺茫。 石如琢双眼一亮,立即问道:有何机会?需要怎么做!? 葛公看向昏暗的院子里,小声说:上面下来的监察御史已经到县里了,今日县尊就是去接待了。要不是县尊挪不出时间,又怕惊动上面的人,恐怕六嫂的案件会审得更快,更加危险。 石如琢急迫道:叔叔的意思是 自然是让她们去找监察御史检举! 葛公没再说下去,但他指的是一条明路,是最后的希望。 葛公说:这个时辰大家都睡了,急也办不成事,你们好好歇息,明日精神饱满了去办事才不会出错漏。老头子睡去了,熬不住。 石如琢躬身道谢,葛寻晴送她阿耶回卧房。 卧房门要关上时,葛寻晴向父亲行礼: 今天孩儿冒犯了,孩儿向阿耶请罪多谢阿耶。 葛公仔仔细细地看着女儿,发现他的女儿长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一张接近大人的脸。 我希望,你以后能成为比我更好的官,百姓真正的父母官。 说完之后葛公便将门合上了。 . 说是养精蓄锐才好成事,但石如琢如何睡得着? 她连夜写举状,哭了许久的眼睛干涩红肿又狠熬了一夜,几乎要睁不开。 葛寻晴她们也都没睡,让她眼睛难受就去歇一会儿,其他三人一块儿讨论怎么写,轮流执笔。 石如琢拿着葛寻晴打来的冰凉井水制成的冰囊,覆在难受的眼睛上,痛涩感逐渐退去了一些。 看着好友们认真又忙碌的模样,石如琢想起阿照姐姐的话,心中痛又温暖着。 第二日一早,没等童少悬差人传话,唐见微就一路打听着来到葛府,和童少悬她们汇合。 童少悬跟她说了葛公所言,唐见微点点头,的确是条明路,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唐见微本来想将自己写的举状拿出来,但看了石如琢她们写的之后,那妙笔生花,大有笔扫千军之势,实在让唐见微自惭形秽,没好意思拿。 既然监察御史已经来到夙县,那再好不过。咱们要拜访监察御史的话要打听好时间,不能与那佘县令撞上,不然就麻烦了。 放心,这事儿交给我。葛寻晴说,我去打听! 白二娘:你? 怎么着,看不上我?我朋友遍夙县!而且我猜那监察御史是不是得住得好点?肯定不会住在管家的破驿站吧?也不好明目张胆住在县令府上,肯定会找县里舒适点的客栈入住。常二娘家就是开客栈的,还有男部的陆三也是开客栈的,县里就几家客栈啊我一问便知! 石如琢吃惊不已:仰光,你真厉害。 葛寻晴嘿嘿笑:好说好说。 童少悬急得恨不得踢她屁股上:赶紧打听去!还聊! 葛寻晴跑书院一趟,问完之后直接翘了课出来,孔先生差点追在她屁股后面打! 打听到了!就在常二娘家的双福客栈!是位姓吴的女官,是很年轻的监察御史里行!女官又年轻,是不是跟咱们比较说得来? 太好了!咱们现在就去! 走! 童少悬跟着伙伴们出门,见唐见微在身后,神情有些恍惚,便回来问她: 怎么了,阿慎? 唐见微勉强笑了笑说: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儿困。走吧,咱们一块儿去。 童少悬没多想,跟唐见微一同前往双福客栈。 唐见微当时没立即跟童少悬说,这吴姓年轻女官让她想到了吴显意。 吴显意早几年以进士科状元的身份入仕,很快转入察院,所任官职,就是监察御史里行。 ※※※※※※※※※※※※※※※※※※※※ 唐见微:这该死的双重修罗场! 【让我来看看,谁在问吴显意是谁。】 第100章 姓吴的年轻监察御史里行, 会这么巧吗? 全大苍十个道,五六十个州,数不清的县, 偏偏就是她来了夙县? 唐见微倒不畏惧吴显意这个人。 即便真的是她, 唐见微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好见面的。 她十四岁时与吴显意口头定亲, 到双亲亡故吴显意未发一言, 而后被指婚到夙县, 与吴显意有交集的这么几年中, 唐见微自认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吴显意的事情,无论与之何时再见,唐见微都问心无愧。 要说不好见面的, 反倒是默认悔婚的吴显意吧? 唐见微向来不是个薄脸皮的人,若是真的要提起往事,她也可以大方谈论,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只是有点担心童少悬。 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挺可靠, 实则是个大醋缸。 要是让她知道这回她们要去拜托的人是吴显意的话, 这醋缸指不定会就地炸裂。 到时候就是醋漫夙县了。 唐见微将她们几个叫住: 这监察御史里行来到夙县监察, 估计不少人会向她举告,如果谁都直接过来找她的话, 肯定会乱套。想必她这边也不是轻易能够见着面。要不然你们在这儿等着我, 我去客栈探探路。 童少悬说:既然她是专门到地方监察,当然就是要听百姓之声。若是弄出一堆复杂的程序让有冤者难以当面伸冤的话,地方监察的意义何在。 唐见微知道她因为好友之事这会儿着急得要命, 说话也有点儿冲, 安抚她道: 我明白你所说, 可向上举告必定得一击即中, 若是不成, 只怕惊动那佘县令,反扑得更凶残。你们写的举状我看了,将你们的身份藏得很好,但依旧是从六嫂之事为切入点。若是这监察御史里行也被佘县令买通的话,举状在手,立即就会看出来是谁在告发。 童少悬她们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唐见微继续说:此状一定要呈到监察御史里行之手,但我觉得应当先试探一番,试探一下这京官的立场和做派,再投此状,更为稳妥。 石如琢问道:依唐姐姐所见,咱们应当如何是好? 唐见微终于笑了:交给我便是。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29) 葛寻晴立即附和她:嫂子说得对啊,太对了!想得实在周到!长思哎,幸好有嫂子在此,不然以咱们几个愣头青,说不定直接从双福客栈被捆到县衙大牢里去了!大嫂,幸好有你! 唐见微学着葛寻晴的口头禅:好说好说。 白二娘道:唐姐姐的意思便是先投一份其他的举状,看看这京官的反应和处理的手腕,探路之后再投咱们的? 唐见微点了点头:此事我一个人去就好,人多反而打草惊蛇。 唐见微扶着石如琢的肩头道:阿器你放心,就算那狗官再急,六嫂的事也得等上三天。三天之内我必定会将此事办好。你可信得过我? 石如琢非常肯定地说:我自然信得过姐姐!多谢姐姐,多谢诸位为了我家的事如此奔波。 唐见微道:不必说这些,你是我妻子的好友,便是我的好友。六嫂对我姐姐有恩,你们家有什么事我唐见微自当两肋插刀。你们昨夜一整夜都准备举状没有睡吧?看看,一个个眼睛都要肿成桃了。这会儿赶紧休息一番,等我消息,回头也好替下我,接着干活。 唐见微总算将孩子们劝了下来,心里一颗石头就要落地,打算独自前往双副客栈,身后却跟着一人。 唐见微回头一瞧,童少悬紧随在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不是让你休息去么? 唐见微诧异地说着,童少悬听在耳朵里更是奇怪:她们去休息她们的,我自然与你同去。 为什么? 为什么?童少悬不能理解,你我是一体的啊,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哪有什么为什么。 唐见微没想到她将石如琢等人劝走了,但最重要的目标童醋缸本人却死活要跟着她去,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唐见微又是说了一堆你熬一整夜该先休息,什么人多目标大,童少悬怎么听都像是借口: 唐见微,你是不是藏着事没跟我说呢? 嗯?我藏着什么事? 我问你呢,你倒是反问我起来。唐见微,你不知道我对你的事特别敏感么?你的一点点反常我都能清晰地分辨出来。你挺依赖我的,不是吗?才不会轻易撇下我我跟着你保护你不好吗?我一点都不想让你独自一人身处险境。 本来唐见微还想再找理由将童少悬打发了,可童少悬这番肺腑之言搅得她既感动又内疚。 仔细一想,若是那监察御史里行不是吴显意的话,一切好说。 可若真的是她呢?真的见到她了呢? 回头被童少悬知道此事,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将她遣走,私下去见那往日定亲对象? 到时候本该漫过夙县的醋,是不是得要唐见微全部喝掉,以消心头之恨? 这也太可怕了 光是想想唐见微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唐见微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居然也有差点失策的时候。 只好应了下来。 到了客栈你不可胡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得冷静,沉着,听我的。唐见微很认真地对童少悬说,做得到这三点,我就让你去。 自然。童少悬说,我何时给你添过乱? 那好,记得你向我的保证,那边有车行,咱们租辆马车去吧。 童少悬和唐见微一块儿上车的时候还在想,莫非是我近日表现得太孩子气了?阿慎居然一而再地交待我,生怕我坏了事。 看来我还需更加成熟一些,才能让阿慎全心全意地依赖我。 童少悬自省着,和唐见微一块儿前往双福客栈。 . 石如琢没有回家休息的心思,烈日炎炎,她走在路上,思索着还有什么事可以为阿娘做的。 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往前一扑,就要晕倒。 白二娘方才就发现她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正留意着呢就看她腿下一软似乎要倒,立即眼疾手快立即把她扶住。 怎么了这是?葛寻晴也过来拉她,晕了晕了,快快快,到一旁坐会儿。 有几个路过的好心街坊也过来帮忙,大伙儿一同将石如琢护到了路边歇会儿,还送了水过来。 石如琢脸色白得吓人,周围人说话也听不太清,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魂儿飘了回来。 攻玉,你还好吗? 睁开眼时,发现葛寻晴蹲在她面前凝视着她。 白二娘嫌弃道:你让开点,别挡着她喘气。 石如琢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看周围,视野也恢复了,低声说:我没事了,我要去县衙一趟。 葛寻晴纳闷:你都差点脸着地了还到处跑?去县衙做什么啊? 我想见见我阿娘我担心她现在的状况。 石如琢所想乃是人之常情,但大家心知肚明,六嫂被关在死牢里,是不可能见到她的。 葛寻晴就要开口,被白二娘掐了一把,用犀利的眼神让她闭嘴。 白二娘可愁死了,葛仰光这张嘴是真的不加盖,想到什么说什么,白二娘真怕她又把实话说出来,刺激到石如琢。 白二娘说:你昨天一整夜都没睡,遇上这事儿心情又很低落,再往县衙跑的话不怕又栽路上么? 就是。葛寻晴被她这么一掐,也知道注意一下说话的方式,说话之前想想再说,我去县衙一趟,帮你探听一下六嫂的情况,不管怎么样县衙里的人我还是认识的。阿白,你带她先回去,你俩先睡会儿吧。 石如琢眼睛里都是血丝,看着格外吓人:可是 葛寻晴捧着她的脸,笑道:我保证,等你睡醒之后就能得到你阿娘的消息。所以现在阿器要乖乖去睡觉了。 白二娘:你这是什么哄小孩的语气。 葛寻晴:放松放松啊,你这么凶只会让攻玉更紧张。 石如琢却是乖乖在她的掌间点了点头,汗水和眼泪一起融在她的手掌里,她却一点都不嫌弃。 石如琢明白了为什么弟弟会对葛寻晴丝毫不设防。 葛寻晴的笑容是旱地之泉,是烈日冰水,是光 . 这头唐见微和童少悬到了双福客栈,两人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在客栈前转了一圈,发现有个木箱悬挂在客栈门口,上书举告箱三个字。 这应当就是给百姓投举状的地方。童少悬说,也不知这监察御史里行多久启一次举告箱,若是她一天启一次的话还好,万一三天才启一起,只怕六嫂的事就要错过了。 唐见微嗯了一声,正在思索,童少悬说我进去看看,便直接走进了双福客栈。 唐见微拉她都来不及:不是说好听我的吗?!你如何擅自行动? 童少悬莫名:难道咱们不进来?只是在外面干看着? 当然要进来 那不就是了? 前堂有两名身高体壮的武夫站在堂中,见到童少悬她俩进来,便将其拦下了,带着审视的眼神但客气地说: 小娘子,此客栈已经被包下了。若是小娘子要投宿的话,烦请改投别家。 童少悬说:我不是来投宿的,我是来参见吴御史,递举状的。 这两个武夫显然是穿着常服的朝廷士兵,是吴御史的护卫。 武夫之中稍矮的那位依旧客气地说:小娘子可是有冤情? 正是。童少悬随口编了一个,提声道,我正是要向吴御史举告那强占南边水屯的恶霸许二郎! 武夫看她年纪不大,所说的事应当是县令处理的分内事,想必这些百姓们听说有京官来此,是比县令还要厉害许多的大官,就什么破事都往这儿投,这便是他们要在客栈外设立举告箱的原因。 有了举告箱,他们也好从中筛选和排列出轻重缓急。 武夫笑道:小娘子可以还请将举状投在客栈门口的举告箱中,吴御史自是会查看。 童少悬再问:吴御史多久查看一次? 武夫说:这得看吴御史的安排。吴御史昨夜彻查县内卷宗,天亮时分才刚刚睡下,此时不便打扰。还请小娘子见谅。若是小娘子不放心的话,可以直接将举状交给某,待吴御史醒来之后,某一定会转交给她。 童少悬继续蛮不讲理的追问:她一般睡多长时间? 大概午间也就醒了。 童少悬听这武夫所言算是诚恳,她挑了一件小事儿在此说叨了半天,对方不仅没赶人,还耐心地一一回答。 这吴御史刚刚睡下,午间就醒,头尾也就两个时辰。若这武夫没在胡扯的话,这吴御史应该是真的在干活。 唐见微在一旁看着,发现童少悬比她想得要机警,这试探的功力从哪儿学来的? 不会是和她相互探索彼此底线,拆解心思的时候磨练出来的吧? 这一番投石问路之后,童少悬上前小声道: 不止是强占水屯之事,还有人被冤入狱,就要问斩。实在是情况急迫,而吾等小民走投无路无处申冤!还请阁下通传一声,人命关天! 武夫听罢,与同僚对视一眼,见这小娘子年纪不大但句句都铿锵有力,从方才的话头转到人命案,很明显是在试探他们是否是可说实话之人,原来刚才是她的在小心地试探。 看得出来颇为谨慎,似乎真的心怀要事。 他们俩是监察御史的贴身护卫,跟着上峰一块儿巡查,除了保护其安全之外,传递更多的民间疾苦到监察御史的耳朵里,也是他们的重要职责。 请小娘子在此稍等片刻,我们这就去通传。 童少悬兴奋道:多谢二位! 唐见微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更没想到的是,那两人回来之后对童少悬说: 吴御史请足下进去面谈。 童少悬立即前往。 唐见微想要一块儿跟进去,却被武夫之一拦下了:这位小娘子不便随行,请在此等候。 什么?唐见微没想到,指着童少悬说,我和她是一起来的! 武夫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他们不可能一次性放太多人和吴御史见面,毕竟监察一事颇为敏感,一路危机重重,他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保护监察御史的安全。 每次只见一个人,能将事情说明白就好,他们可不想冒任何的风险。 武夫对唐见微笑了笑,依旧抬着粗壮的手臂,示意她在这儿等着。 童少悬安抚唐见微说:没关系,我自己进去就好,不用担心的阿慎,我会继续试探,再丢实话。 她将手微微抬起来,里面似乎抓了个事物。 我重新做了一个花椒弹,若是有什么异样我也能全身而退。你就在此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说着童少悬就跟着其中一个武夫走进了客栈里。 整个人白了一层的唐见微: 这是什么情况? 本来是她想要单独见这监察御史的,结果变成了童少悬单独去见了? 万一里面真的是吴显意?那还不直接炸了? ※※※※※※※※※※※※※※※※※※※※ 唐见微:比身陷修罗场更可怕的,是与自己有关的修罗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眼前发生,自己却无法控制T T 第101章 坐立不安, 来回走动,冷汗频生。 唐见微在客栈前台这儿走来走去, 时不时往里面看一眼。 这客栈前台连着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虽小,造景却是不凡,有山有水,时不时传来一阵凉风。 但她的心却是一点都凉不下来。 透过小院可以看见客栈内的环形的三层小楼,但层层叠叠的假山和飞岩将内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瞧不见童少悬。 唐见微从小就精明,耶娘和姐姐都说她虽古灵精怪办事也算是稳妥,凡事交给她准是没错。 唐见微被家人夸多了, 也当惯了佼佼者, 偶尔得意忘形, 阴沟里翻船这种事也能理解。 但这回真是始料未及 要翻船也要在阿念之外的事上翻啊!怎么翻她都不觉得痛。 可要是将童少悬牵扯进来的话, 那便是影响家庭和睦的大事件。 这么一翻真得脑子泡水,一个头两个大了。 唐见微正在掰着手指算着要哄童少悬几日才能哄回来的时候, 童少悬居然回来了。 唐见微惊讶:这么快? 童少悬面无表情地对她说:阿慎, 你来。 唐见微:?? 跟我来。童少悬重复了一遍。 唐见微整个人都要缩成烤鸭了:什么,我, 我来么? 怎么?童少悬反问,你不想见吴御史吗? 唐见微在心里大呼完了! 真的是吴显意! 看童少悬这隐忍待发的模样,估计真的跟吴显意对上了! 这气势汹汹的模样让唐见微浑身皮疼,感觉跟着她进去就会被抽筋拔骨。 可她又不可能不进去 都是她自己做的孽, 必定是要由她自个儿来解决。 现任妻子和曾经定亲对象狭路相逢这事儿,为什么会被我碰上 唐见微跟着童少悬往里走, 平日里去哪儿都恨不得使上轻功飞檐走壁的她, 此时双腿就跟被绑住了一般。 童少悬走两步见身边没人, 回头看,唐见微被她落下了好几步。 童少悬皱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唐见微居然真有点儿怕。 她算是明白了,世间之物乃是一物降一物。 童少悬是她要藏在心窝里疼的人,自然怕她生气,不愿她不开心。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30) 即便她早就和吴显意没有任何关系了,依旧会怕童少悬因为她的事情难过。 唐见微打算坦白从宽,上前拉住童少悬的手说:别生我的气了,这事儿我早该告诉你的。 童少悬微微偏了脑袋,等待她开口:嗯? 其实 一阵开门的吱呀声打断了唐见微的话,唐见微见一素衣女子站在门内,似乎是听见了屋外的动静,将门敞开。 此女器宇不凡,不过二十岁出头却有种威严于面,简单地将长发盘在头顶,没有任何的饰物,且有些乱发还没来得及梳理,看得出来应当是熬了一整夜。 一身湖蓝色短打劲装有点儿褶皱,估计衣服都没换便和衣而睡了。 此人个头不高,高眉深目眉间紧锁,素颜,眼睛有点儿发红的迹象,一看看上去便知她没有歇息好,脸色极差,仿佛随时会骂人。 童少悬向对方行礼:吴御史,这位便是我夫人,唐三娘。 吴御史看向唐见微,波澜不惊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片刻后,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进来。 唐见微: 当场在心里喷了句脏话。 这人不是吴显意 居然不是吴显意?! 天底下竟有这般凑巧的事,同是察院的监察御史里行,同是姓吴的年轻女官,却是两个人! 吴显意没有来夙县! 唐见微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解地问童少悬:那你叫我进来做什么? 童少悬才是纳闷:举状不是在你手中吗?没有举状我如何向吴御史举告?而且人家听说我妻子在外,就说让你一同进来坐着详谈了。有何不妥? 是这样,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如何? 唐见微难得有含糊不清说话打结的时候:没,我没以为什么。 所以方才这一路上,童少悬的表情和所说的话并没有任何异常,她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唐见微做贼心虚,将她妖魔化了 真的? 真的! 哦,那你可以跟我说了。 ? 你刚才不是拉住我,说有件事早该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唐见微: 这他姥爷的一个坑接着一个坑的给自己挖,童少悬又是个鬼机灵,看唐见微掉到自己挖的坑里了也不吱声,反而还补了一脚。 嗯?难道这位吴御史让你联想到了谁? 童少悬看她神情闪烁,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完全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双手背在身后脸探了过来,仔细看她的表情,让她回答。 唐见微恨不得直接把童少悬抱上向月升,让向月升将这人精给带上天际。 咳。在屋子里坐下喝了口茶,等了半天没等着人的吴御史又站了起来,一脸疑惑地走出来看她俩。 怎么还在这儿聊上了呢? 不是要把举状给我吗? 吴御史在唐见微的心里已经从灾星变成了救星,她向童少悬抛一句回头再跟你说就进屋去了。 童少悬跟在她身后满脸狐疑肯定是被我说中了! 这监察御史里行可真是年轻,看着应该是刚刚入仕的新秀。 但她年纪轻轻眉心已经有了一道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 这间屋子是专门用来招待举告者的小屋,吴御史将唐见微呈上的举状迅速看过之后,抬头冷眼看着童少悬说: 这举状上所说的案件,与你先前和我详谈的并不是一件。 方才童少悬初进屋时,见到这位吴御史的确是刚刚醒转的模样,声音暗哑也未来得及洗漱,心里又踏实了一些。 或许她昨夜的确是在彻夜翻查县衙的卷宗,刚刚睡下,是位尽忠职守的好官。 但童少悬并不准备放弃进一步的试探。 她没有直接说六嫂的案件,而是说了一桩城南碎尸疑案。 吴御史仔细听她说完之后,又问了些细节,沉思许久,便问她有没有举状。 童少悬这便出来叫唐见微了。 看过举状之后,吴御史自然觉察到手中所握的举状,与城南碎尸疑案并不是同一案件,心里有了种被戏弄的感觉,不禁面带愠色。 你这是在戏弄我?吴御史斥责童少悬道。 童少悬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发难,行了手礼道: 草民并没有戏弄吴御史。 那为何送了一份完全不相干的举状?你可是在担心我与那县令狼狈为奸,会对举告者不利,这才试探于我? 吴御史这张年轻的小脸沉下来还是很吓人的,但童少悬应答如流,并不畏惧: 草民所说的城南碎尸疑案也是真实的悬案,只不过发生于两年前,至今未能找到凶手,被害者亲眷无处可告且目不识丁,草民便来替他们伸冤。而此举状上的冤案也是草民想要向吴御史举告的。 城南碎尸疑案确有其事,手段极其凶残,两年前案发时闹得整个夙县百姓惶恐不安,夜里都不敢出门。 两年过去了,凶手已经没有下落,但童少悬却是不能忘怀。 童少悬抬起头,望着吴御史: 佘县令在夙县已有六年,六年来他徇私枉法狗苟蝇营,有案不查有冤不顾,残害无辜百姓!无论是城南疑案还是六嫂被冤,都只是冰山一角。若是吴御史愿意深究此人,彻查到底,必定会挖掘出更多的罪行。说不定其中还要牵连更广的大案要案,想必吴御史应当会很感兴趣。 吴御史冷笑道:你这是在诱惑我,让我查下去,说不定能抓住升官的机会? 童少悬也笑了: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吴御史能为民除害,又能乘风升迁,何乐而不为? 说完有利于吴御史的种种之后,童少悬正色道: 此事关乎我挚友亲人的性命,不得不谨慎行事。若有得罪吴御史的地方,还请见谅。 童少悬第一次进屋时,吴御史只觉得她是个俏丽的小娘子,可这几个来回之后,吴御史发现有点小瞧了她。 思路灵活能言善辩,还以《史记》之中汉高祖的典故来激励她,恰如其分地切中了要害。 不为自己的事,却是为了挚友甘愿冒险出头,也是性情中人。 吴御史十八岁第一次应考便金榜题名,虽不是进士科,但也算是一帆风顺。 入朝为官三载,在官场上见过不少人,这位不过十多岁的小孩儿丝毫不输中枢能臣。 行,我知道了。 吴御史将举状卷了起来,握在手中。 童少悬大喜,对她恩谢不断。 站在一旁全程没插嘴的唐见微,已然因为童少悬的出色表现而忘记了进屋时的尴尬。 童少悬完全不用她的辅助,全程淡定自若侃侃而谈,表现得几近完美。 看来这吴御史是准备着手管六嫂的事了。 要是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将那鹰眼刀疤男的身份也挖掘出来。 到时候,说不定能展开关乎唐家大案的密宗。 这位吴御史不是吴显意可真是太好了,唐见微打算想些法子,让她还在夙县的这段时间里保持联系,最好能和她交上朋友,一旦惩处了佘县令再有什么动向,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唐见微在心里猛打算盘之时,那吴御史忽然看向她。 并不是无意间瞟一眼,而是满满地将她看了个遍。 唐见微:? 吴御史有些放肆的目光很快收了起来,但依旧让唐见微莫名其妙。 莫非这位吴御史和她在博陵也有交集? 唐见微不知她的全名,对这张脸也没什么印象。 希望是认识她的人,往后收买她也能更方便点。 可别是她曾经招惹的冤家,那就麻烦了。 吴御史答应今日就去调查六嫂的案件,城南碎尸疑案她也会在夙县的日子里差人查明,给夙县百姓一个交待。 临走时,唐见微邀请她上童氏食铺来:吴御史愿为民做主,这是我们夙县百姓的福分。草民身无长技,唯有下厨做几个小菜这点手艺还算是过得去。诚邀吴御史前来品鉴,也算是草民为夙县百姓恩谢吴御史。 吴御史听了唐见微的话,有些犹犹豫豫地说了两个字:再说。 听她这意思,似乎有点想去,但又不便立即答应。 这是何意? 莫非现在的监察御史里行下到地方的县里来,居然连吃顿百姓家的饭都不敢了? 朝中的风气又严肃了几分啊。 唐见微善解人意:吴御史公务在身,必然以正事为重。迟些时候草民再来探访,到时候吴御史再安排时间。 吴御史嗯了一声,唐见微和童少悬离开了房间。 出了双福客栈,唐见微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美滋滋地挽着童少悬的胳膊,疯狂夸赞她刚才表现神勇。 看看那吴御史被你气得,恨不得头发都炸起来了!咱们阿念可真厉害,龙潭虎穴都敢闯,而且还直接夺宝成功!我夫人怎么这么厉害呢! 唐见微开心地在童少悬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童少悬微笑着看着兴奋得跟只乱蹦的小兔子似的唐见微,谦虚道: 都是平日夫人教导有方。再狡猾的人也比不上我家夫人的一根小指头。常年在家与夫人斗争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出门横扫千军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嗐。唐见微乐呵呵地挥了挥手,甭给我戴高帽了,这都是你自己聪颖,我可不邀功。 夫人何必客气,都是你的功劳啊。童少悬握住她的手说,六嫂这边算是暂时有了个保证,不过,之前的事夫人是不是也该和我说个明白了? 唐见微:咱们快去找阿器,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吧! 说着唐见微就要放开童少悬的胳膊,想要挣脱她。 童少悬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说话之前就把这手给握牢了,这会儿唐见微要逃,童少悬一下给她拉了回来。 上哪儿去啊唐见微,你这是在躲我,不敢和我说清楚吗? 我怎么不敢了? 那你倒是说啊,你和那吴御史认识? 不认识,真不认识。 那你在进屋前一番话是何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想告诉我啊? 来来回回几句话之后,童少悬是真的有点急了,大眼睛盯着唐见微眨都不眨,万分着急又可怜兮兮。 唐见微最看不得她不如意的样子,一点儿都受不了。 而且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更何况是最为亲密的伴侣 虽然这事儿对唐见微而言颇为丢脸,但她还是如实告诉给童少悬了。 童少悬听完之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我不就是怕你吃醋么?举告一事关系到六嫂的性命,不可儿戏,我怕你情绪会受影响。 在你心里我是那么幼稚的人? 有时是挺幼稚的。 ?? 但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无比可靠,无比厉害。 唐见微嘴甜得要命,恨不得将童少悬夸上天。 童少悬:也就这时候会夸我。 唐见微大呼冤枉:怎么可能!我平时还少夸你了?我知道了,这是在暗示我多夸你呢是吧?行,我记下了。 你可真会胡乱给人按罪名。童少悬感叹道,下次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跟我说吧,我不是你所想那么小气的人。就算真的是吴显意,我也会以大局为重的。 唐见微眼里亮晶晶地看着她,娇声道:咱们阿念怎么这么棒啊。 童少悬被她娇软的声音弄得心痒 但此时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立即将思绪拉回来,和唐见微一起加快脚程回去找石如琢她们。 又租了马车往回走,在回去的路上,稍微放松了一些的唐见微靠在她肩头睡着了,童少悬却是没能入睡。 吴显意这三个字萦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吴显意才多大年纪啊,已经是监察御史里行了? 察院乃是御史台下司,监察御史里行下一步便是监察御史。 很多监察御史每年负责稽查,积累经验和政绩,再回到中央时便会被提升,一提升就是六品,这是条让人馋红眼的通天大道。 按照唐见微所说,这个吴家家里都是当官的,乃是博陵望族,吴显意得是冲着御史台的一把手御史大夫去的吧? 那可是大苍的利剑,手握最高监察之权的三品大员,等同于丞相! 大苍中枢之内,三品以上都是无实职无实权的赠官,只赐予有重大功绩之人。 而手握实权的职位,三品一般就到头了,能到四五品那都是人中龙凤,重臣显贵。 吴显意是不是已经不往地方走,留在中枢了,这才没遇到她? 想到此环,童少悬哪还有睡觉的心思? 她还有两年才应试,等她初入朝堂时,这吴显意不会已经是个高官了吧? 这么一想童少悬极为紧张,恨不得当场将她的作品卷集掏出来疯狂改写一番。 吴明砚拿着举状上到三楼,三楼的窗边坐着个女子。 那女子和吴明砚年纪相仿,但吴明砚是监察御史里行,而这女子已经卸掉了里行二字,是监察御史了。 女子着一身轻便的胡服,发髻一丝不苟地系着,素雅英气的面庞有明显的倦容,本是一双极好看的明眸,却因疲倦和心事,显得晦暗深沉。 吴明砚下去聊了这么久,吴显意还坐在窗边,手边煎好的茶都没法喝了。 吴明砚帮同僚兼好友将茶倒了,重新去煎。 从三楼的窗边能够直接瞧见双福客栈的前堂,吴显意坐在这儿看了许久,人都没影了她还在看着。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31) 仲夏热流不时从窗外滚进来,她似乎完全察觉不到热度,如同一座不知冷热不会言语的石雕。 喏,举状。吴明砚坐到吴显意对面,将举状张开,这举状写得真不错,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文笔这般犀利又秀美的举状。字也写得好看,但能看出来不是一个人写的。 吴明砚一通夸赞,吴显意却依旧心事重重,一句话都没说。 我说,子耀,咱俩昨晚熬夜查卷宗,我刚睡下就被你敲了起来,让我去接举告,现在举状也拿回来了,我又没时间睡觉了,这样戕害我我都没跟你急,你倒好,坐这儿还不搭理人。你倒是说句人话啊。 吴显意缓缓地将目光转了回来,向她道谢之后问道: 她看上去如何? 她?吴明砚纳闷,你问的谁?红衣服的还是粉衣服的?谁啊,小小的夙县都有你认识的人? 吴显意淡笑道:一位旧相识。 旧相识 先前吴明砚被她叫醒,让她出去接举告的时候,心里就有疑惑了。 为什么吴子耀自己不去?特意过来差遣她去? 方才听唐见微的口音分明是带着博陵腔调,吴明砚便留意了她,心里有了点猜测,没想到居然还真的是吴子耀的熟人? 忽然,吴明砚想到了一个八卦。 是她刚认识吴显意时的八卦,关于她悔婚之事。 莫非 吴显意:她俩看上去感情好吗? 吴明砚可太难了,该如何回答? 好吗好吧? ※※※※※※※※※※※※※※※※※※※※ 吴显意:没想到醋缸是打翻了,但打翻的是我的醋缸 第102章 石如琢不知道何时进入的梦境。 有可能是在翻了第十次身的时候, 也有可能是白二娘为她扇了扇子,将身上难受的燥热暂时褪去一些之后。 梦乡如同一条狭窄的裂缝,石如琢好不容易挤进去之后发现裂缝之中深不见底, 深渊迅速将她的意识捕获, 在她的头上罩上一层浸满水的布套, 让她在其中沉沉浮浮。 直到有人抱住了她。 她漂浮在意识的深海, 所有的动作都无法自控, 但这个拥抱却给予了她力量, 好像套在她头上的布套也一并摘去了。 石如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慢慢地转身,去看身后拥抱她的人。 就在她要转身的时候, 身后的人忽然制住了她,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你重要的东西,我夺走了哦。 那个人带着戏谑而放肆的笑意,故意用力咬她的耳朵。 石如琢惊慌失措, 她看见她阿娘就在前方, 被困在铁筑的牢狱之内, 身后有一把巨大的闸刀就要落下,将娘斩杀。 阿娘阿娘! 石如琢大叫着, 想要挣脱身后的人。 身后那人不仅不放开她, 还肆意地欺负着她。 放开我,我要去救我阿娘! 放开! 吕澜心! 石如琢猛地一转身,饱含愤怒的一臂挥出去, 一声哀嚎声将她彻底激醒。 石如琢睁开了眼睛, 看清了她正在自己的家中, 被她打个正着的葛寻晴捂着脸趴在一旁, 眼泪都要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白二娘睡得昏昏沉沉, 听到了叫喊声,擦着嘴边的唾沫从另一侧弹了起来。 石如琢身上的冷汗还没消去,手臂结结实实打中葛寻晴的触感还很清晰。 打人的人都痛得要命,何况是挨打的。 仰光石如琢要上前查看一下葛寻晴的伤势,葛寻晴立即蹬着腿后退,远离石如琢。 葛寻晴眼里挂着泪,惊魂未定。 白二娘:发生什么事了这是?葛仰光,你做什么了? 葛寻晴一万个冤枉:我哪有做什么!我正睡着觉呢突然就被打了,我是无辜的! 葛寻晴从县衙回来的时候石如琢刚刚睡下,白二娘来给她开的门。 葛寻晴不愿打搅石如琢,想说等她醒了再聊,本身她自己也累了这么老半天的,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就一块儿躺在地铺上睡了。 葛寻晴睡觉不老实,老爱翻来翻去。 刚才不经意的一个翻身,将胳膊压在石如琢身上。 在做噩梦的石如琢被她死沉的胳膊压得躁动不已,下意识地回身揍了她一臂。 葛寻晴还在做梦吃着烤鹅呢,鹅才刚刚出炉,摆到她面前,还没等她扯下一片肉,那烤鹅突然飞起一脚踹她个正着,直接将她从枕头上踹得跳了起来。 看清了眼前的人和身处的环境,终于从噩梦中缓过来的石如琢向葛寻晴道歉: 抱歉仰光,我做梦梦得神志不清,不小心伤着你了。你别怕,我看看你伤得如何了。 葛寻晴再次强调:我真的没做任何坏事!我也在睡觉! 是,我自然知道。石如琢看她怕自己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也是真的惦记她的伤,小心地靠近过来,你让我看看脸怎么样了。 葛寻晴噘着嘴,放下了捂着脸颊的手臂,脸上被打出了一个红印子,嘴角也有渗血的迹象。 流血了! 没事啦,一点小磕碰罢了。葛寻晴很快就恢复了往常没心没肺的模样,感叹道,你这力气可真不小,幸好打的是脸,要是打着眼珠子的话,估计眼珠都给你打爆了。哎,我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真是遭罪。 石如琢立即去拿先前葛寻晴为她准备的冰囊,换了一趟冰凉的井水回来,帮她冰敷。 葛寻晴问她做了什么噩梦,这般激动。 她说梦到阿娘的事儿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石如琢小心地拿冰囊覆在她脸颊上,问她疼不疼。 这场面可真是刺激白二娘。 白二娘就纳闷了,春天都过了!怎么走哪儿都还见着老两口恩爱的画面?当真气死个人。 葛寻晴说她去衙门里探听过了: 六嫂人我没见着,但是胡二郎当时跟县尉一块儿去押的人,我逮着他请了一顿饭,用力问了一顿。他说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就县尉带着他去抓人,他只能跟着去了。将六嫂带回衙门之后审都没审,直接关到死牢里去。胡二郎还纳闷,六嫂平时就开包子铺卖卖早点,到底惹上了什么要命的事情,居然直接被关到死牢了?他觉得这事儿肯定有问题,就暗中观察。发现佘县令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狱中,和县尉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两人就一块儿走出去了。胡二郎本能地觉得六嫂是被冤枉的,其中必有隐情,就壮着胆子跟了上去。 葛寻晴席地而坐,靠在床边,石如磨躺在床上探过来一个小脑袋,像听故事一样听她说话。 石如琢和白二娘也听得紧张兮兮: 这胡二郎胆子可真大! 葛寻晴说:胡二郎和我阿耶一样,早就在县衙当差了,可是土生土长的夙县人! 葛寻晴继续说:这胡二郎当差多年,其他本事不见得有,可跟踪人还不教人发现的本事最是厉害。他从死牢里出来,悄悄跟在佘县令和县尉的身后,看他俩进了佘县令办公的屋子,在里面低语。 胡二郎假装是站在门口守卫,实则在暗中偷听。具体的话听不太清,但听到了什么胡家,什么野田,什么山后来有人过来了,他不便继续留下,就走了。 葛寻晴对石如琢说:听胡二郎所言,六嫂一到衙门就直接入狱了,没有审问,自然也没有受苦。 有葛寻晴这句话,石如琢焦灼的心略略宽了一些。 但想到所有的典故或话本之中,对于死牢的描写都是阴森恐怖,万分折磨人,而她阿娘此刻就在那糟蹋人的地方,她依旧很不好受。 她找来粗布,将葛寻晴方才说的重点都记录下来,等着和童少悬唐见微她们一块儿讨论。 也不知道嫂子她们情况如何了。葛寻晴实在坐不住,不行,我去双福客栈那边看看。 她就要起身出门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石如琢立即去开门。 是童少悬和唐见微! 大门一开,还没等石如琢问,就见门口这两人喜笑颜开,便知一切顺利! 举状已经呈交给了吴御史,我们已经与她聊过了。 童少悬和唐见微进屋,水都没喝一口,就将去双福客栈的事儿全都倒了出来。 石如琢越听越兴奋。 看来这个吴御史是个有作为的清官,说不定真的会彻查此案! 葛寻晴将她去县衙探听到的事重新说了一遍,石如琢把她记录的要点交给童少悬。 唐见微听完葛寻晴所言,也赞叹胡二郎:不亏是你们夙县儿郎,竟有这等勇气。他肯定知道仰光你和六嫂女儿是认识的,给你说便是将县衙的秘密捅出来,回头要是佘县令追查,他必定逃脱不了干系。 葛寻晴道:我岂会将他卷进来?就算给我放在烤鹅的烤架上烤,我也不会出卖胡二郎! 童少悬:什么烤鹅? 葛寻晴舔了舔嘴:没事 虽然很饿很想吃烤鹅,但这是什么时候?大伙儿都紧张兮兮的,提吃饭不合适。 葛寻晴努力压抑着想要吃饭的心思。 童少悬将石如琢记录要点的粗布放在矮案前,冥思苦想: 胡家,野田,山?胡家是指姓胡的某人?是他的盟友? 大家围了一整圈,各个都紧锁眉心,表情沉郁。 野田又是何意? 葛寻晴随意道:山是什么山?白头山?扶沧山?夙县就这两座山了。 白二娘撑着侧脸,嘴都被她撑歪了:也未必是咱们县里的山啊,有可能说的是别的地方的 唐见微双眼有点儿直:不,这山或许指的就是扶沧山。 大家纷纷看向她。 石如琢:唐姐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事? 唐见微自然想起先前她跟踪佘县令一行人上扶沧山的事儿。 虽然因为那随行的鹰眼男人格外警觉导致她行迹败露,没能跟到最后,但是当初设县令带着一车车不可知的事物上了扶沧山,这事儿没跑。 唐见微也不顾上自己跟踪这事儿保不保密了,把当时她看到的所有细节都说给大家听。 希望大家能够集思广益,挖掘一些当时她没有发觉到的细节。 葛寻晴:运送着一箱箱密闭的物件上了扶沧山而且车轮印极深,不像是祭品。那能是什么啊? 石如琢:箱子里藏着更重的事物? 童少悬目光在伙伴们的脸庞上、竹简上快速移动着。 胡家,野田山。 脑海中忽然有一个念头乍现,猛地抓住了唐见微的手。 如何?唐见微有点儿激动,你想到了什么吗? 这是暗语。童少悬说,但不是非常精密的暗语,而是采用了谐音的暗语。 唐见微被她这么一提醒,立即明白了: 胡家,护甲?! 石如琢啊了一声:野田,莫非是冶铁? 葛寻晴:护甲,冶铁?这是何意? 白二娘差点跳起来:私下铸铁,他要造反?! 童少悬和唐见微立即将她的嘴捂住,白二娘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出声。 忽然想通了暗语之后,所有人都没再吭声,整间屋子就像静谧得连呼吸都听不到。 还是唐见微先开口:单凭佘县令自己,想要造反估计也难。此事恐怕牵连甚广勾连繁杂,并非我们所能料想的。所以,即便知晓此事,也不可声张。仰光,若是可能的话,你当提点一下胡二郎,让他不要将此事传出去。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葛寻晴脸都白了:好,好,一定! 唐见微提醒:即便提点他的时候,也不可说尽,只让他意会。 嗯嗯,我会的。 唐见微迅速联想到了卫慈将她嫁到夙县的深意,默默地看向童少悬 长公主大概早就知道佘县令涉嫌谋反一事,而此事和我们唐家有关,让我来夙县便是暗中调查此事。 谋反,是每个朝代甚至每位在位的天子都难以避免,需要面对和解决的烦心事。 即便想要谋反登帝者数之不尽,但最后能成功之人寥寥无几,更何况是河清海晏,皇权日趋强劲的天显年间。 而卫慈和天子姐妹情深,也是曾经培养多年的储君,接受储君教育长大的卫慈,即便现在成了长公主,治国的手腕估计依旧不软,背地里估计没少为天子分忧。 能让卫慈出手相助,看来佘县令所涉嫌的谋反阴局比想象中的还要险恶。 没想到因为六嫂的事情露出了一丝马脚,不得不说是天意,是上苍都在帮着卫家。 此事绝不可操之过急。 想到这一层,不得不感叹卫慈老谋深算。 她必定算到唐见微一心想要为耶娘之死查明真相,会在夙县留意所有细节,若是有线索,肯定会出十分的力来揭露。 将她嫁到童家也有更深的考量。 虽然童家本身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背靠长孙氏,即便惹上祸事,也不会遭受灭顶之灾。谁要惹她们家之前,看在长孙氏的面上,都要掂量掂量。 加之童府小门小户为掩护,反而不容易打眼,更利于唐见微在背后调查。 卫慈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想通了这一点,唐见微更加能够确定,这一次来到夙县稽查的那位吴御史应当靠得住。 御史台的人可不是随意调派的,特别是这些监察御史们,有可能是天子直接指派。 会派遣吴御史到夙县来,往大了想,说不定真有可能是卫慈送给唐见微的一柄开山斧。 唐见微不免腹诽:办这么大的事,卫慈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万一我没想通这一点呢?那可怎么办?错过了这等大事,往后又上何处追查去?难道查案只靠心灵感应不成?我与长公主殿下之间又有何心灵感应可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32) 骗过了自己人,才能骗过敌人,长公主老人家,您是这样想的么? 唐见微转念一想,这么说来,专门挑了一位姓吴的监察御史来,也是卫慈的恶趣味吧?打定了主意让我吓一跳么? 唐见微几乎能够看到卫慈在背地里露出邪恶又愉悦的笑意了。 唐见微的思绪飘了一小会儿,童少悬她们已经开始疯狂讨论,六嫂肯定是在夜半看到了佘县令谋反的证据才会被冤。 难道是看到了私下运送护甲兵刃? 有可能。若是正常调派和运输的话,何须在宵禁时分行事?如今又把六嫂抓走,简直是此地无银。这个佘县令也是够蠢的。 童少悬道:佘县令在夙县作威作福五年之久,恐怕早就做了一些恶事,但从未被发现也未被调查,有些放松警惕。这回中枢调派了监察御史下访,估计和前几年不同,这回来的是硬茬,是真正查案的人,不好再蒙混过关。佘县令极有可能畏惧对方会查到一些对他不利之事,这才连夜将谋反的物证运走。匆促之下被六嫂察觉,更是让佘县令焦头烂额。一边要应付监察御史,一边又要销毁证据和证人,恐怕这几日佘县令的日子不好过。手忙脚乱之下暴露了更多行迹,也算是老天有眼吧。 石如琢手掌压在心口:希望吴御史能够秉公查案,还我阿娘一个清白。 葛寻晴拍拍她的肩头,被打的脸颊已经肿得老高,说话漏风,但表情坚毅:会的,一定会! 她说完之后大家都被逗笑了,葛寻晴叹气: 行吧,能让你们放松放松心情,也是我的功德了。 ※※※※※※※※※※※※※※※※※※※※ 卫慈:唐三啊唐三,你这是在考语文,做阅读理解么?本宫是这么厉害的人? 唐见微:厉不厉害两说,恶趣味是真的多。 卫慈: 第103章 如今两头都稍有着落, 就等着吴御史的消息,童少悬建议石如琢住到童府去。 吴御史若是着手彻查此案的话,说不定会将佘县令这几年做的恶事连根拔起, 甚至还有可能牵扯到更多更复杂的内幕,只怕到时候狗急跳墙,会对你不利。你和如磨弟弟一块儿来吧, 到我家里咱们还有个照应。 对于童少悬的提议, 石如琢很感激,可有点犹豫。 唐见微知道她在想什么,宽慰她说:放心吧,你就跟着我们一块儿过去, 长思的外祖家是长孙氏, 那佘县令想要找麻烦的话, 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斤量。而且我给吴御史留下了地址, 回头六嫂有消息的话应该也会传话到童府。去童府的话,你和弟弟安全有了着落, 还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六嫂的消息。 石如琢被她说动了,心里万分感激,带着弟弟一块儿向她们跪地行礼。 童少悬立即把她扶起来:攻玉,你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你我是同窗是好友, 互相帮持本就是分内事,何须行这么重的礼。 石如琢诚恳道:天底下并无分内之事, 长思和诸位的良善, 我石如琢一定会铭记于心。今日或许无以为报, 但他日若有功成名就的一日, 定报效万一! 童少悬看向唐见微,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场面。 唐见微将石如琢和弟弟扶起来, 见她脸上有泪,但神情坚毅双眼含光,并不见情绪崩塌的迹象。 和当初被吕澜心欺负之后,脆弱而不敢言语的她,已然有些不同。 唐见微握着她的手道:你与长思互助互爱,你阿娘到我们铺子里帮忙,你还写诗抨击鹤华楼,让鹤华楼不敢再犯。若是要细算的话,你们家对我们也多有恩义之举,这些事我们都还没来得及感谢,你行此重礼,倒是显得我们没心肝了。 石如琢提了一口气就要再说,被唐见微温柔地捏捏手,又压了回去: 我明白受人恩惠的感动,想当初我和我姐姐带着紫檀初到夙县,无依无靠,还没过门就投奔到了长思府上,她们家人也非常仁厚地容下了我们。而后助我出摊、开铺子,又为我扛罪每一样都是似海深情。 而那时的我一贫如洗无以为报,每日连忙活生计的时间都来不及,就连姐姐都需要童家的人多照拂。可是现在,我将童家食铺开了起来,能赚银子了,自然要好好回报童家每一个人。 阿器,人世艰难,无论是亲人还是挚友都需相互照应。人活一世谁也不可能永远如意,也未必永远不如意。今日有人起有人伏,他日也一定如此。咱们有缘相聚且志趣相投携手行世,只需肝胆相照,无需报答。 唐见微所言,正是童少悬心里所想。 她帮助石如琢绝非是出于想要她回报,只因为她想要这么做,并非想让石如琢担下报答的负担。 她只想要这个朋友而已。 童少悬仔细地听完唐见微所言,学着为人处世的道理。 石如琢也明白了她所言的深意,不再多说,今日的恩义铭记于心。 她一定要往更高的地方走。 她也想要成为好友们可以依赖的山脊。 . 石如琢和石如磨跟着童少悬和唐见微回了童家,在东院的客房住下。 紫檀和季雪一块儿将屋子收拾出来,换了全新的被褥,还加了个冰盆子。 门窗一开,吹进来的风都变成凉的,石如琢哄着弟弟,让他好好睡一觉,而她则去看看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事。 晚间时分,葛寻晴和白二娘拎了些蔬果过来看看石如琢,顺便大家一块儿吃顿饭。 等候消息的时候特别容易焦躁,可她们现在除了候着吴御史的消息之外,也没有其他可做的。 宋桥看着石如磨特别喜欢,带着他在童府逛了一圈又一圈,吃饭的时候还要拉着他,非要和他一起吃。 宋桥这模样让童少悬和唐见微都有些慌。 阿娘真是惦记上了孙辈了么? 这是在暗示? 两人站在前院的竹林前,对视一眼,有些火星子在两人面前噼里啪啦地闪着火花。 童少悬没敢再看唐见微,她的同窗还在院子里坐着呢,她怎么好撇下客人自个儿逍遥自在去。 那,我先过去了。童少悬小耳朵发红,嘴上说着要走,脚下却没动,有点儿舍不得。 唐见微哪舍得看她这副模样,将她拉到了竹林里,圈着她的脖子送上来一个吻。 童少悬没想到唐见微会忽然主动吻她,想起之前大姐的教导,童少悬在双唇接触之时,小心翼翼地张开了唇,轻轻地咬住了唐见微的下唇,往里探了探。 唐见微亲吻的动作倏地一滞,童少悬察觉到她有些吃惊,便更加大胆推进。 陌生的接触方式掀起更澎湃的心潮,童少悬尝到了意料之外的甜蜜,舍不得停。 而唐见微完全没有抗拒,甚至开始模仿她的举动,让童少悬更加确定唐见微之前绝对不懂这些细致舒服的接触细节。 有种引领着唐见微、占有着唐见微的快意在胸口搅动,唐见微将她抱住,更加肆意。 童长思 直吻到唐见微气息紊乱,双眼也迷离了,童少悬都没想撒手,还是唐见微率先唤了她的名字,想要将她的魂儿拉回来。 若是继续下去的话,唐见微真怕她会在竹林之中失控。 双唇略略分离时,有一道银丝相连。 她俩同时瞧见了,都不太好意思地用手背挡住了嘴。 咱们该回去了。唐见微细声道。 嗯。童少悬说,让我再抱抱你。 唐见微乖乖地让她抱着,脑袋靠在她的肩头,感受她的温度和香气,回味方才的吻。 你怎么会的这些? 我,之前咱们亲得嘴唇发肿,挺难受的不是么?我觉得这事儿太奇怪了,就问了我大姐。 唐见微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这种事你居然问你大姐?也不怕被笑话。 回味着方才飘飘欲仙的感受,童少悬非常肯定:就算被笑话也值了。 两人相依在竹林之中,唐见微没想到接吻竟这么舒服。 一点都不痛也不会红肿,愉快又柔软得很。 想继续和阿念唇齿交缠,想要阿念给她更多 . 好不容易卸掉一身的燥火,童少悬去招待同窗,唐见微去庖厨准备食物。 童少悬往东院去的时候,柴叔过来说,有人送了封信到府上,说是给四娘的。 童少悬将信展开,信上几行清秀苍劲的字写得极为好看,内容也很简单: 六嫂之事已查明,明日便可出狱。 没有落款,但看这内容和字体,很有可能是吴御史的手书。 太好了! 童少悬火速拿着信到了东院,交给石如琢。 石如琢看了信之后大喜,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葛寻晴她们也为她开心:明日一早咱们一块儿接六嫂去! 好! 四人聊得正欢,唐见微做了一大盆的拌凉面过来,分了碗箸,让她们吃多少自己捞。 葛寻晴看见食物立即有了兴致。 铜盆子里抻成细圆条的白面,沉浸在带着冰渣的冰水之内,一摸盆边,还挺凉手。 加上每人面前的大碗内酸劲十足的汤汁,还没吃只是想象那口感,葛寻晴就忍不住狂生口水。 那我不客气了啊!葛寻晴说着便开始捞面,偏偏那面特别的滑溜,几箸下去居然没夹起来几根,可把她急坏了。 白二娘:你直接跳下去捞好了。 我倒是想跳! 童少悬拿起还没使用过的箸直接加起来一大坨,堆到葛寻晴的碗里像座小山。 葛寻晴:这么多?我哪里吃的完?! 童少悬:你吃得完,相信你自己。 葛寻晴:你当我是猪? 正说着,感觉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正隔着她的裙子蹭她的腿,可把她吓了一大跳。 低头一看,居然是只小花猪! 童长思?!你们家的猪从猪圈里跑出来啦!葛寻晴差点跳上桌。 童少悬说:没礼数,叫花姐。 葛寻晴:谁姐?? 听到葛寻晴的话,石如琢一口面没吃好,差点喷出来。 白二娘则是真的喷了,转过身去将鼻孔里挂着的半截没喷完的凉面小心地抽出来 童长思!唐见微再送来烤羊腿肉的时候,凶了童少悬一句,进食的时候莫开玩笑!你看你把阿白给害的!没事吧阿白? 白二娘鼻子里面极其难受,又酸又辣,呛得她眼泪珠子都挂在眼眶上了,却只能说:没事没事。 童少悬将唐见微拉到一旁,小声嘀咕道:我同窗好友们都在这儿呢,你怎么还训我训得这般狠? 唐见微:啊?你进食之时胡乱说笑,难道我还说错你了? 童少悬噘嘴:这与说得对或错无关 看童少悬这么可可爱爱地撒娇,唐见微兴致高昂得很,探头过来看她的脸,娇声问道:那与什么有关呀? 就我也是个大人了,能不能别在我同窗面前训我?多难看啊。 哦,知道难看,那你还皮? 唐见微! 好好好,不训你不训你。我不仅可以不训你,还能对你千依百顺呢,就怕你接不住。 童少悬听她这么说心里痒痒的:这有什么接不住,你倒是千依百顺一个我看看啊。 行。唐见微大方答应,那你坐稳了,等我去拿了冰饮过来。 童少悬坐回小木桌前,心里咚咚地跳着,不知道唐见微心里又打什么鬼主意,又要如何对她千依百顺。 唐见微将冰镇桂花酒端了上来,每人一杯。 大家向她道过谢之后,童少悬瞧她忙里忙外的,大半天工夫都还没有坐下来吃口食物,心疼道: 阿慎,你别忙了,坐下吃饭吧。 唐见微笑道:我倒是不想忙,但是这些东西除了我之外,还真的没有别人能做。这会儿也忙完了,夫人真是心疼人家。 说着唐见微就挨着童少悬坐下,整个人贴着她,跟长在她身上一般。 来,夫人尝尝,看我烤的羊肉酥不酥嫩不嫩? 说着唐见微夹了一箸肥瘦相间的烤羊肉到童少悬嘴边,硬要喂她:来嘛,张嘴,啊。 其他三位还未成家的同窗眼睛都看直了。 这是什么意思?故意眼气咱们是吗? 童少悬也被她极度热情的纠缠弄得浑身不自在,低声问唐见微: 你这是何意,恶心死人不偿命吗? 刚才让我千依百顺的是你,如今嫌我恶心的也是你,童长思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难道千依百顺就是恶心人吗?童少悬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那是你觉得我恶心,我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就说想不想让我千依百顺吧。 生怕唐见微脾气上来以后又不搭理她了,童少悬只能默认被夫人随意牵着鼻子走的事实,乖乖地张开嘴,将肉吃下去。 好吃吗?唐见微凝视着童少悬,就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一般,专注又温柔。 好吃 唐见微跟没骨头似的,没拿箸的那只手扶着她的肩头,下巴也搭了上去,整个人软趴趴地依在童少悬身上,欣赏她吃进自己所做食物的模样。 这可真是千依百顺,完全从字面上给她拆解了。 唐见微不好招惹这事儿,怎么就忘了呢? 唐见微整治她的手腕可是一流。 童少悬快要被她弄疯了,其他三位也瞧得目不转睛,刚刚上桌的冰饮都没心思喝。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33) 童少悬拿起手边的蒲扇,给自己扇扇凉风,好让快要着火的脸颊上温度往下降一些。 她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劝食:你们别愣着,快吃啊。烤肉如果凉的话有膻味,没法吃了。 没想到唐见微说:没事儿,大家慢慢吃便好。烤肉凉了的话我再给大家烤一烤,加加热,不费事。 葛寻晴忍不住道:二位这是刺激我们这些未婚人士么?我也想要人喂着吃肉!我也要成亲! 她这么一咋呼,全桌人十分默契地看向石如琢。 石如琢立即猛吃面,汤都喝了一干二净。 唐见微笑道:仰光这是着急了? 有你们这成天轮番刺激我,能不急么? 攻玉不好吗?唐见微直接给她点出来,我看你们俩合适得很。 唐见微这话一出,童少悬和白二娘耳朵都竖起来了。 猛还是唐见微猛。 平日里大家心知肚明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想让她俩慢慢相融,唐见微居然直接给点明了。 石如琢最后一口汤其实已经喝完了,可唐见微忽然提了这么一嘴,她没脸将碗放下来,继续捧着碗挡脸,心中狂跳,只等待葛寻晴回答。 啊?葛寻晴长长地叹了一声,娇嗔道,讨厌!嫂子你就摁着我和攻玉这单身人士祸害吧!哪有你们这样逗人的?攻玉脸皮薄,你们再逗的话回头她该躲着我了。攻玉你别听她们的啊,我可没那心思!你别怕,咱们是好姐妹。 众人: 唐见微: 行吧,姐姐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葛仰光,回头你单身一辈子的时候,别跑过来哭,没人理你。 童少悬看场面略有些沉闷,立即让大伙儿继续吃肉喝酒。 唐见微看她吃得卖力,双手撑在下巴下瞧着她: 好吃吗,阿念? 好吃好吃。 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童少悬对明日的菜单很感兴趣,听她这么说,忍不住问道:做什么? 唐见微眯着眼,妩媚道:你要什么我就做什么。做什么都行 童少悬立即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脸色爆红。 唐见微的确是故意这么说的。 不是要让她千依百顺吗?那就顺给她看看,同时也刺激一下葛寻晴,希望她这木鱼脑子可以早点儿开光。 没想到这一出最后被刺激最深的还是白二娘。 白二娘好不容易将鼻子里的酸辣感给缓解了,壮着胆子又吃了一口凉面,谁知道就在她吃面的同时,唐见微再一次语出惊人,比之前那一下还要可怕,白二娘又被呛了个正着。 凉面就像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通道一般,再一次喷了出来。 白二娘生无可恋地默默拉扯凉面时,发现童少潜居然在这个时候非常巧合的路过了东院门口。 正好与她对视,看到了她的狼狈之状。 白二娘: 童少潜露出了非常清晰的嫌弃表情。 真是个小丑娃。 白二娘瘫倒在胡椅上。 活不了了活不了了,唐姐姐你赔我媳妇! ※※※※※※※※※※※※※※※※※※※※ 白二娘:我名字名字没有,媳妇媳妇没有,什么进京赶考F4,我就是个背景板。如果真的是背景板还好,不是撞飞丈母娘就是表演杂技喷面条,我好苦啊我! 坐者:不,我要纠正一下。 白二娘:? 坐者:阿深姐姐哪有答应嫁给你?你撞飞的不是你丈母娘。 白二娘:(大哭 第104章 这一夜除了石如琢之外, 大家都算是睡得比较踏实。 而石如琢也在翻覆了几次,把弟弟哄睡之后,渐渐找到了睡意。 第二日清晨她就醒了, 帮忙秋心一块儿把院子里的花都浇完水之时,遇到了从卧房出来的童少悬和唐见微。 按理来说应该要先吃个朝食,再开始一天的事儿。 但童少悬和唐见微都知道石如琢着急想要见到她阿娘, 没心思在家里吃。 唐见微去拿了几块昨日做的乳酪夹饼, 带在路上垫肚子,叫了柴叔牵来马车,一块儿上县衙去。 如磨弟弟暂时在童家待着,宋桥帮忙照顾。 到了县衙门口, 看葛寻晴居然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仰光!石如琢立即从马车上跳下来。 你们来得够早啊。葛寻晴咬着饼, 看上去睡眼惺忪的模样, 似乎也没有怎么认真洗漱, 也是朝食没吃人就赶过来了。 葛寻晴说:我家离县衙这么近也是刚到,你们起得真早。 童少悬问她:你有进去问过关于六嫂的事情吗?她什么时候能出来? 我刚才进去想问来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奇了怪。 平日里葛寻晴去县衙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样,毕竟她阿耶在县城当差多年,从小县衙就是她的后花园。 可今天一大早她刚刚睡醒,叼了一块饼从家门口绕过来, 懵懵懂懂地就要往里面进,衙役大哥将她拦了下来: 葛小娘子, 现在可不能进去。 葛寻晴纳闷:为何? 这我也不太清楚, 但是一早那个监察御史里行来了, 带着她的几位随从守在后面, 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县衙。 葛寻晴哦了一声, 一边吃饼一边踮着脚尖往里看, 可惜什么也看不见,只好退了回来,站在门口等着石如琢她们到。 听葛寻晴这么说,石如琢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会是我娘出事了吧? 唐见微安抚她:先别自己吓自己,咱们就在这门口等一会,有什么消息能第一时间知道。 童少悬赞同:那个吴御史干活特别麻利,昨晚就审完了你阿娘的案子,想必就算里面发生什么事情,她应该也能很快解决。耐心等等吧。 石如琢嗯了一声,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 这时白二娘来了,她到的时候还挺震惊:我以为我是第一个来的,没想到你们居然都到了。 葛寻晴又说了一遍县衙不让进的事情,白二娘看烈日就要出来了,她让大伙儿坐到阴凉处: 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前面那条街有卖冷饮的,我去买些山楂水过来。 唐见微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她俩一块儿将山楂水拎回来,大伙儿一边喝饮料一边说着话,过了半个时辰,便见吴明砚和她的两位随从自县衙里面走了出来。 吴御史!童少悬立即上前行礼。 是你们。吴明砚今日看上去依旧满脸疲惫,似乎还是没有能睡好觉,眼眶下面的青黑更加浓郁,甚至昨日那一身衣衫都没来得及换。 消息真够灵通的啊。吴明砚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从童少悬的脸庞上滑了过去,看向她身后的唐见微。 消息?童少悬有些疑惑,不是昨日吴御史差人送信来,说六嫂的案件已经查明,她今天就能够出狱吗?我们是来接六嫂的。 吴明砚:哦,是这样。 看来昨天那封信的确是吴御史写的,但是她刚才说的消息却不是指这件事。 结合葛寻晴方才说县衙不让进,童少悬立即明白了,用极小的声音问吴御史: 莫非,县衙里出事了? 吴明砚是个十分果决之人,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说,什么事该怎么说,她心里都万分有数。 的确出事了,不过你们放心,并不是六嫂出事,六嫂正在协助衙门断案,一会儿就能出来。 石如琢听到吴御史所言,总算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童少悬心中却是不安得厉害。 衙门究竟出了什么事?莫非 吴御史对童少悬和唐见微说:你俩跟我来。 . 本以为吴御史会带着她俩去双福客栈谈话,没想到吴御史直接调头,带着她们进入衙门之内。 此时衙门的气氛格外严肃,衙役守在前门,自他们中间穿过,步入审案内堂。 这不是童少悬第一次来县衙内堂,上次来此便是被枉打二十大板之时。 当时的审案大堂明亮肃穆,那佘县令坐在审案暖阁之上,随意发号施令,目中无人,好不威风。 而今,阴沉沉的天际被厚云遮蔽,昏暗的堂内空无一人,有种陌生的萧条感,让童少悬也跟着有些紧张。 吴明砚继续往里走。 她个头不高,但行事极为利落,脚下生风走得飞快,两名随从在前方开路,两名跟在她身后,十分机警地留意四周的动静,确保吴御史的安全。 而童少悬和唐见微被隔在最后,一路追随着吴明砚进入了内宅。 穿过给衙役们碰头的皂房以及迎客议事的寅宾馆、办公的六房,沿着回廊走到里面的夹院,这儿的便是县令办公、居住之地。 吴明砚往名叫闲来居的屋子里面走,推开门时回头对童少悬和唐见微说: 仵作来看过了,说是窒息而死,尸首也是从梁上搬下来的,死了大概有一个半时辰吧。 唐见微咦了一声,吴明砚眼眸一转说: 没错,佘县令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唐见微和童少悬暗暗对视一眼,难以置信,可仔细琢磨,并非不可能 因六嫂一事,佘县令败露了重要机密,偏偏还是中枢监察御史下查之时出的差错,要是真的被深究的话,不知道会被揪出什么样的惊天大案。 只要佘县令死了,便是将源头切断,填埋了深井的井口,好教人无处可查。 吴明砚进屋的时候,看童少悬和唐见微两人还站在门口,淡笑道: 二位小娘子,怕进凶宅吗? 本来是有点怕,但被她这么一激,童少悬和唐见微立即大踏步进屋。 进屋的时候听吴明砚讥讽道:闲来居,他一个地方父母官居然还有闲着的时候。 屋内挺宽敞,各种木柜香炉矮案,都不是便宜货色。 各类大家字画挂得满当当,恨不得直接糊墙,看上去满眼的附庸风雅,尽是炫耀之意,未必是真正喜欢。 唐见微感叹,佘县令这日子过得可真不错啊。 走到屋子的正中,吴明砚往上一指:人悬在这儿,死的时候穿着官服,还留下了一封认罪状。 吴明砚将认罪状展开,递给童少悬。 童少悬和唐见微一块儿速速看了。 在认罪状里佘县令将他这五年来在夙县对百姓的欺榨都交待了一清二楚,甚至将贪没的银钱都收拾好了,放在床下。 一切罪恶的源头只因贪婪。 除此之外,没有提及任何旁的事。 童少悬看完之后冷笑道:杀人灭口,太明显了。 明显,但没辙。就连这认罪状都和佘永明的笔迹极为相似。想必是非常熟悉他笔迹的人伪撰的,还真有几分伪造笔迹的天赋。而且县尉人不见了,若是被查出佘永明自尽一事有诈,便可推给这莫名消失的县尉。哼,想得还真是周到。 吴明砚完全不觉得晦气,坐在佘县令平日里办公的那张胡椅上:除非有人能提供证据,不然的话佘县令的案子就断在这儿了。 吴明砚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是盯在童少悬和唐见微脸上的。 她带二人进到案发现场,自然是想要从她俩身上得到更多的线索。 果然,吴明砚接着说:二位可有更多线索可以提供? 唐见微曾经想过,这吴明砚应该是长公主和天子安插下来的,或许是位值得信赖的人。 但这一切都只是设想。 佘县令死得这么快,让人不得不胆颤。 吴明砚查案极快,可她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尚不可知,也不能以直觉判断。 毕竟一下手举告佘县令,佘县令就死了,是鹰眼男人那方的势力所为,还是吴明砚亲自操刀? 或者干脆吴明砚就是鹰眼男人那一伙的? 唐见微暂时无从断定,但此时吴明砚想从举告者身上获得更多线索,绝不可这么轻易地就这么被她套去了。 唐见微当初秘密跟踪佘县令上山祭祖一事,发觉了鹰眼男人这件事不可轻易告知,不然的话只怕是羊入虎口,后果不堪设想。 要说,也只和卫慈说。 唐见微打定了主意不涉足险境之时,不免担心童少悬会因为吴明砚的表面盟友身份而放松警惕,将鹰眼男人或者护甲、冶铁和山这些关键词告知给吴明砚。 唐见微心里有些着急,想要提醒童少悬,童少悬却说: 草民举告是因为挚友娘亲被冤,也是因为这佘县令在夙县任职期间徇私枉法惹了众怒,草民所知道的便是整个夙县百姓都知道的,要说更多的线索童少悬还假意思索了片刻, 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收集。 唐见微安心了。 咱们家阿念那二十大板没白打,至少学会了警惕,不可旁人问什么便一股脑都说出去了。 吴明砚嗯了一声,似乎早就想到她会这么说,眼神也略有些暗淡。 童少悬和唐见微暗中看了对方一眼,只从眼眸中便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她们想的都是直接写一封藏着暗语的密信给卫慈,此事不经不熟悉的吴明砚的手,由卫慈定夺最为稳妥。 唐见微补上一句:若是我们得到了新的线索,一定第一时间呈交给吴御史。 吴明砚说:那我就记下唐三娘这话了。 唐见微心道:她果然认识我,知道我的姓氏以及行三。 这该死的知名度。 唐见微暗暗地叹了一声。 吴明砚继续说:对了,你们家铺子今晚可包场吗? 旁人可能要提前十五日预定,但吴御史要来的话,小店自当任何时候都有空。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34) 吴明砚这几日可谓心绪起伏不断,本来抓到了要案的一个头,想着抓住了佘永明这狐狸尾巴,可不得将整只狐狸揪出来么? 没想到对方居然下手这般快 比她审六嫂的案子还要快。 昨天唐见微和童少悬走后,吴显意抽着吴明砚立即去审了六嫂的案子,吴明砚都快吐血了还能不能让人歇会儿了?拿我当牲口呢? 要不是吴显意玩命般催促,六嫂也不能这么快就被认定无罪。 也是吴明砚疏忽了,在查六嫂冤案之时在暗地里的那个人就动手了。 那时候应当立即派人保护佘永明才是。 如今佘永明一死,东南暗势力恐怕受到了惊吓,全都藏了起来,一时半会儿未必会再探头,这俩小孩也不见得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即便有,估计全都躲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本来升官有望,佘永明之死又将她的仕途升迁往后推挪了一番,也不知下次有机会会是何时了。 吴明砚怄得狠,只想一醉方休。 那今晚我就带着随从们去你那儿了。我先给你定金。 小店能招待吴御史乃是小店的福气,怎么还好收吴御史的钱? 不收钱,你是想让我白吃百姓的饭?蹲大牢?别推来推去了。吴明砚眼睛都要睁不开,困得要命,我带十五给人过去,你将你店里最好的酒菜都备好。先给你五两,多退少补。 唐见微差点被她多退这两个字逗笑:好,草民恭候大驾了。 唐见微和童少悬走了,已经好几宿没睡个踏实觉的吴明砚直接趴在佘县令殒命的屋子里睡着了。 她俩出来时,六嫂也被放了出来,正在和石如琢抱在一块儿互相擦眼泪。 看到她俩,六嫂立即过来感恩,被唐见微扶起来说:我姐姐因为你介绍的药已有好转,我都还没来得及谢你呢!你这是做什么! 两人又互相客套了一通,唐见微确定六嫂就是被饿被吓了几天,手臂上有些淤青之外,没有受什么更多的皮肉之苦,也算是安心下来。 唐见微跟大家说了佘县令之死,以及今晚吴明砚要在童氏食铺包场的事,带十五个人来,估计都是她的随从和相识。 白二娘纳闷:这么说来,佘县令死就死了?吴御史也不追查? 石如琢道:恐怕她已经追查过了,只不过很清楚地明白,她根本查不到任何线索。 说到此事,童少悬环视了一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问六嫂: 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您为何会被冤入狱? 六嫂将那夜的事情还原,大致和童少悬她们猜想的相似。 那天昼时六嫂发现铺子里有一批包子略有异味,快要坏了,倒掉的话太可惜,她便挑着吃了。 吃完之后午夜时分,肚子绞痛,她去茅厕排解。 从茅厕出来时,听见对面衙门后门一声巨响,吓人一跳。 六嫂纳闷,午夜时分谁还在外面?被好奇心驱使着,六嫂趴在已经立起来的木档板的缝隙间往外看。 只见浩浩荡荡的十多辆马车正小心翼翼地从衙门后门行驶出来,驾车的全都是身穿玄色夜行衣的衙役,其中一人那个头一看就知道是县尉! 而马车上装载着成山的大木箱子,每辆车起码都有十多箱,沉甸甸的压得马不时在原地蹬蹄子。 方才她听到的动静便是其中的一个木箱掉到了地面上,箱盖被摔开,里面的物件咣啷啷散了一地。 县尉大怒,立即压低着声音指挥着人快些将物件装回去。 听那语气,便知是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如此一来让六嫂更加好奇,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连夜从县衙里运出来? 六嫂定睛一看,可是把她吓了一大跳。 原来那散落一地的不是别的,竟是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大刀! 满地的大刀反射出月亮的寒光,让本就紧张且闹肚子的六嫂一个没忍住,放了个惊天大响屁。 这一大动静外面肯定听到了,六嫂立即蹲了下来,藏在墙后。 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过来揪她,待六嫂再壮着胆子往外看的时候,县衙后门已经空无一人。 这静谧的场面,让她有种做了一场梦的错觉。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第二日她就被押进了死牢。 那晚县尉他们自然是听见了六嫂的动静,察觉到有人窥探到了秘密,只不过当时他们要事在身,更不便夜闯民宅,但是锁定了是六嫂的包子铺里传出来的声音,第二日自然来抓她。 我被关进死牢的时候可是心灰意冷,觉得这辈子没指望,必定要死在这里了,没想到最后居然将我放了出来!哎!多谢唐娘子你们了,要不然的话老婆子这回可真要掉脑袋! 六嫂想想也是后怕。 童少悬问她:你可将那大刀之事告诉给吴御史了? 六嫂立即瞪大了眼睛摆摆手说:我可没说!当时那姓吴的来查案,我哪知道她是黑是白,当然没有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万一她和姓佘的狗官是一伙的,那我不就把自己暴露出来了吗? 我一口咬定了我绝对没有毒杀任何人,她后来去查探,果然是姓佘的狗官联合仵作给我胡乱安的罪名。说是有人被毒杀,认真一查根本就没有此人! 姓吴的还回来问我,说为何狗官要冤枉我,我就胡乱说了一气,说之前我看不惯狗官老是欺压百姓,就在卖给他们的包子里下了点泻药,这回他是在打击报复我! 所以我应该说还是不该说?如果不合适的话我现在就回去说实话! 唐见微想了想说:暂时不用了,如今佘县令已死,咱们无需着急。 她已经想好将此事写信告知卫慈,等卫慈的消息,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不过六嫂所说满箱子的刀,的确和胡二郎偷听来的暗语不谋而合。 那佘县令背后的势力在私下打造兵刃,恐怕是真的是冲谋反去的。 唐见微她们将六嫂送回家,让她好好休息休息之后,唐见微就问童少悬说: 这季节扶沧山上人多吗? 白天的时候纳凉登高的人应该不少吧。 有人掩护就更好了,唐见微说: 咱们去扶沧山一趟。 ※※※※※※※※※※※※※※※※※※※※ 六嫂:因屁获罪,我也是牛掰了。 第105章 童少悬知道唐见微去扶沧山的目的。 就在她说出想要前往的意向时, 童少悬就已经激动了起来。 阿慎,你是觉得 没错,若是想要谋反的话, 必然得找一个能够隐藏辎重之地。那扶沧山我也去过, 称不上巍峨, 但也不算小。那佘县令想要在能掌控的地界找一个隐蔽的地方, 想必扶沧山应该是非常合适的场所。 童少悬帮她补充:这个季节去扶沧山纳凉者不在少数, 即便咱们去了,也未必会引起怀疑。 唐见微说:佘县令身后的人已经被惊动, 若是辎重藏在扶沧山的话,那便是谋反铁证。怕被吴御史追查, 或许幕后之人一时半会儿也未必敢现身。毕竟杀了佘县令就是想要堵住这个决堤之口,不想让人知道扶沧山的秘密,要是出现在扶沧山反而暴露自身, 佘县令这一个棋子也算是白弃了。 童少悬唐见微所说,越听越兴奋,她和唐见微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所以此时咱们去扶沧山乃是最佳时机! 唐见微看童少悬小脸上浮着兴奋之意,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去探宝, 觉得她可爱万分,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蛋说: 阿念说得对, 阿念说得都对。 童少悬正在正经说话, 唐见微突然这般宠溺,让她激动的心情转了好大一个弯, 拐到不得了的地方去了, 惹得小脸发烫, 声音都娇柔了起来: 你干嘛 没干嘛, 捏捏你这可爱的小脸蛋不行吗? 唔。 童少悬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咕咕了两声,算是羞赧之下的默认。 唐见微紧张了几日的心终于放晴,心情大好,两个少年人浑然不觉得累,直接往扶沧山进发了。 扶沧山自西向东横跨两个县,有人迹罕至的险峰,也有早就铺上石板路修筑了凉亭,供百姓休闲的缓坡。 她俩到了扶沧山山脚,让柴叔去食铺传个话给童少潜,今晚有人要包场,让她清场、准备食材,唐见微过会儿回去。 扶沧山山脚最多人行走的入口处摆满了各式怒放的花卉,正在举办赏花大会。 百姓们打着油纸伞遮挡艳阳,流连于花丛之中,题词赋诗,歌舞不绝,相当热闹。 更有那不错过任何商机的小商小贩们,铺肆将山阶入口两道排得满满当当。 唐见微有点好奇地转了一圈,居然发现有人在此卖油条。 只不过这家油条的手法还是不太对,只学到一个表面,完全无法威胁到童氏食铺在夙县朝食领域的崇高地位。 唐见微和童少悬手牵着一块儿沿着石板路往山上走。 凉风从茂密的山林间传来,童少悬看到有卖陈皮水的,买了两罐子回来,她俩依在栅栏边上喝着歇一会儿,也好计划一下从何寻起。 山间小道鸟语花香,秀林成荫,喝着冰镇的陈皮水,暑意一扫而空。 童少悬体贴地将唐见微肩头的落叶摘去,这场面差点让唐见微忘记了此行有个凶险的目的,倒真的融入到了周围行人之中,仿佛和他们一样是来此避暑游玩的。 唐见微将脑袋靠在童少悬的肩头,童少悬挺直了腰背,想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本以为唐见微想和她温存一番,没想到却听唐见微在她耳边低语道: 咱们被跟踪了。 唐见微提醒之后,童少悬很机敏,并没有四下张望,而是相当聪明地揽住了唐见微的腰,让她俩看上去更像是全然不知已经被跟踪之事,全心全意地投入到约会之中。 会是谁?要不是唐见微说,童少悬还真没发现,莫非是佘县令的余党? 我觉得不是。佘县令余党跟踪咱们做什么?他们如果想要去确认辎重所在,那得调换过来。不是他们来跟踪咱们,而是咱们去跟踪他们才是。 吴御史? 有可能。看来这个吴御史打定了主意咱俩知道更多内幕,并不相信咱们之前说的话。 那现在该怎么做? 自然是教他们失望而归。 唐见微靠在童少悬的肩头一靠就不起来了,大有将童少悬当床,肆意睡在山野之中的意思。 她们身处的这段山路陆陆续续有人经过,待一拨人行过之后,唐见微小声下派指令: 吻我。 童少悬一愣,支吾道: 你,你是说,真的吻还是做做样子? 童少悬知道她要做戏,却没想到她居然要做这么真的戏。 这回倒是换唐见微疑惑了:吻我还能做做样子?给我认真吻。 童少悬快要羞死:可是咱们这会儿在外面呢。 唐见微透过树林往下方蜿蜒的石阶瞧了一眼说: 一时半会儿没人来。快点啊童长思,这几日这么忙碌都在惦记别人的事情,难道你不想我吗? 想啊,可想死了。 童少悬哪里受得了唐见微这般撩拨,心头被她拱得发烫,侧过了头慢慢沉下双唇,印在唐见微的唇上。 唐见微一直惦记着之前童少悬教她品尝的成人热吻的滋味。 即便在最忙碌的时候,双唇交叠探索,时而轻咬的柔软甜蜜滋味,也会在相当不经意的情况下涌上心头,让她分外渴望。 她早就想再试一试舌尖交缠的柔软,再品一品童少悬嫩唇的美味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童少悬没敢太过放肆,只是想要碰一碰唐见微的双唇而已。 谁能想到唐见微竟不像她所想的那般单纯。 激吻会上瘾,唐见微已然上瘾。 她双臂环着童少悬的脖子,越吻越沉醉。 直到身后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似有人离开,且一阵行人的欢笑声由远及近,唐见微才意犹未尽地将童少悬放开。 童少悬双唇上亮晶晶的,脸色竟比唇上还红。 唐见微双眼迷离,轻轻舔着嘴唇,瞧着童少悬可口的模样不舍得移开眼睛。 刚才跟踪咱们的人是不是走了?童少悬摸着发烫的耳朵,小声问道。 是不是特别舒服?想继续?唐见微屈起手指,垫在童少悬漂亮的下巴之下,声音还是沉沉的,带着欲望之火还未燃尽的气息。 想是想,可是,咱们来扶沧山不是做这种事的吧? 唐见微差点儿失忆:对哦,咱们来这地方是干什么来着? 童少悬笑着拍了她胳膊一下:莫胡闹了阿慎,办事要紧。如今跟踪之人已经退去,咱们可以快些搜查了。 一整个白昼,唐见微和童少悬分了两路在山野间跑了一遍,累成两块抹布,也未找到可疑之地。 最值得怀疑的地方她们也去过了。 佘县令祭祖的忠义祠她们转了三圈,除了来来往往的人和一祠堂的木像之外,什么都没有。 按理来说,藏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不会放在人多之处,不然的话极有可能被发现。 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佘县令这帮人未必想不到这点。 而且先前鹰眼男人出现的那次,佘县令便是借着祭祖之名运货上山,胡二郎等人也在列,若是不将东西运到忠义祠,胡二郎等人难道不会怀疑吗? 唐见微依然觉得这忠义祠十分可疑,甚至不顾礼仪,直接上前逐一敲了忠烈们的木像。 在众人纳罕的目光中,唐见微听到了实木的声响。 木像应当不是空的,辎重似乎也没藏在里面。 难道她的思路有误? 那辎重在何处? 居然也有她俩的脑子加在一起都不好使的时候。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35) 在忠义祠外又讨论了一番,算算时辰,她们也该回去了。 今晚那吴御史还要包场,再不回去的话就要来不及。 不急着找辎重。童少悬说,佘县令背后之人怕被发现,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将辎重运走,咱们明日再想办法,多派一些人秘密上山搜查。 回到西市,唐见微马不停蹄地去到后厨准备菜肴。 童少潜已经将食材全部备好,耗时较长的汤煲已经上火煨着,其他只需过油爆炒的,等人来之前一炷香的时间下锅便好。 唐见微看到童少潜将后厨维持得有条不紊,特别开心,抱着童少潜用脸贴她的脸,娇声道: 有三姐在真好,三姐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童少潜哎哟一声,没推没嫌弃,就让她抱着,看着还挺开心:你才是咱们家的小福星。 童少悬小脑袋从后厨门口伸进来,一双大眼睛在看到她俩亲亲热热地抱一块儿时,逐渐眯起: 你俩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童少潜呵呵笑:怎么,你都搬回去睡了,难道感情还不比这好?媳妇是不是更好抱?以后别来我卧房了啊! 童少悬却说:不来就不来,我也不稀罕来。我自己的卧房自己的床,好睡得要命。 童少潜:哦,只是卧房和床好睡? 童少悬:?? 唐见微娇笑一声:三姐你胡说什么呢! 看妹妹和妹媳妇又开始打情骂俏,童少潜踏实了。 这波稳了,不用再和妹妹挤一张床了。 . 吴明砚带着她的随从和县丞等人按时到了童氏食铺,好几天没吃上一口热乎饭的吴明砚打算好好饱餐一顿。 吴明砚换掉了穿了好几日的衣衫,着一身素色低调的裙子,盘了个简单的发髻,插的簪子也是极为普通的款式。 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全黑,虽明日是休假节庆,今夜不设宵禁,但因为进入汛期大雨频繁,路上的行人也不多。 随从站在马车之下张开了伞,候着她。 吴明砚回头对马车里的人说:真的不来? 马车内一片安静,算是回答了她。 用不用我给你打包几样小菜上来一吃? 依旧没有应答。 懒得理你,我自个儿吃去了。吴明砚下了马车,提起裙摆,对随从说,走,饿死了快。 佘县令之死她在派人继续查探,跟踪唐见微和童少悬的探子回报,两人上扶沧山幽会去了,似乎没有有用的线索。 吴明砚不死心,依旧派人出城追查消失的县尉下落,以及佘县令生前有关系的人全都不放过,彻查到底。 睡了个饱觉沐浴更衣,一身清爽之后吴明砚觉得自己又像个活人了,来到童氏食铺吃个便饭,也算是犒劳一下下属们,好让他们接着卖力干活。 在这偏僻小县,她也没想要吃得多好,能够填饱肚子就行。 选择来到童氏食铺,除了怀着得到意外线索的心思之余,更是因为对唐见微感兴趣。 她认识吴显意的时候,就知道吴显意是京中年轻一辈的女官之中的佼佼者,一门心思只放在官途之上,做事雷厉风行,是个务实派。 同辈还在监察御史里行这个职位上挣扎,她却已经脱去了里行二字。 同僚们都在讨论,这个吴子耀恐怕是冲着丞相的头衔去的,势不可挡啊。 吴显意很少笑,只论公事从不说自己的私情。 和她认识这么久了,从没见她正眼看过任何人。 无论男女,即便再优秀,她也都冷冷清清,私下聚会之时犹如一尊出土雕像。 吴明砚曾经和其他友人打趣,正常人有七情六欲,这吴子耀怕是生下来的时候忘了带。 谁能想到,吴子耀不是没有七情六欲,而是将所有的感情落在了悔婚对象,那名冠京城的唐见微身上了。 吴明砚不明白,既然这么喜欢,在背地里做了这么许多,为何当初不娶她,眼睁睁地看她被指婚东南? 吴明砚会选择童氏食铺来宴请下属,说没有八卦的心思,恐怕连她自己都不信。 这么劳累的监察工作,围观一下八卦放松放松,也是人之常情吧? 吴显意跟是跟来了,可惜不下车来,不然的话得多精彩? 吴明砚本来一心想着这回升迁有望,谁知又被现实狗血淋头。 心里自然是不太舒服的,打算今晚一醉方休。 带着下属到了食铺,唐见微已经帮忙清场,堂内摆好了一张大圆桌,十五张胡椅放置完毕。 吴明砚等人全都坐好,唐见微看空了一张椅子,问她是否要等一会儿再上菜。 吴明砚道:不必等了,她应该不会来了。有什么菜都上上来吧,可饿死我了。对了,酒也拿最好的。 好,吴御史稍等,酒菜马上到。 吴明砚带着随便吃吃小县城的野味,能够垫肚子就行的心态,等菜上桌。 没想到,率先上桌的点心贵妃红就出乎她的意料。 四盘名为贵妃红的圆形红皮小酥点被摆放在双鱼戏水的水晶盘中,圆溜溜的酥油面上印着一个鲜艳的花瓣印,看上去小巧可爱,精致非凡。 吴明砚对这贵妃红可太熟悉了。 去年庆贺吴显意升职的烧尾宴上,就有这么一道点心。 当时她和吴显意还不熟悉,小小的监察御史里行只配坐在角落里,根本没抢着吃的,吃过的人都赞叹那贵妃红绝佳美味。 那时就将吴明砚馋得厉害,非常想要吃一口这贵妃红究竟是什么口味,能得到这般声誉。 虽然手中的点心和那日在京中烧尾宴上瞧见的一模一样,可吴明砚还是有点儿怀疑。 怎么会在夙县这种地方吃到烧尾宴才能品尝到的美食? 不会是只学个样子吧? 心里的想法刚刚升起,就听身边囫囵吃了一口的随从激动地喊了句: 嗯?!也太他娘的好吃了吧?! 吴明砚:?? 快快快,大家快吃这个小酥饼!真的好吃! 又酥又香又甜,有点儿猪油的香气,更绝的是有浓郁的徘徊花香味! 吴明砚带着怀疑,咬了一口,油酥皮落了一些在桌上,而她口中油酥和徘徊花独特的花香混合在一块儿,让她为之一愣。 好吃。 是真的好吃 难道这贵妃红,与烧尾宴上御厨所做的点心,真是一样的口感? 随后上的盐水鸭肝,刚上桌就被抢食一空。 浇着红彤彤酱汁的鸡腿肉大伙儿也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没想到这酱汁居然辛辣无比,吃完之后一桌人都在抽凉气,红着脸冒眼泪花,但又好吃得忍不住让老板再来一份! 吴明砚吃得嘴都没知觉了,新的一份鸡腿肉再上桌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太好吃了。 热菜上桌,一盘雪婴儿乃是用养殖的田鸡肉所做,用豆粉包裹住田鸡肉,慢慢煎制而成,外表银白如雪,内里肉嫩无双。 这道菜也是烧尾宴上的名菜,不好做,相当考验功夫,即便是老御厨都有做砸的可能。 但吴明砚吃了这道雪婴儿,却是没有半分瑕疵 再上桌的酸甜口松鼠鳜鱼,直接让吴明砚配了一整碗饭下去。 爆炒花蛤里面放了状似茱萸的香料,但辛辣程度是茱萸无法媲美的。辛辣非常提味,让吴明砚忍不住再来一碗米饭。 烧尾宴上的名菜和根本没听说过的菜色轮番上阵,还有美酒相伴,吴明砚吃了个头昏眼花,肚皮都要撑裂。 她的下属们就像是饿殍投胎,这么美味的菜从未吃过,根本吃不够,点了又点,童少潜和唐见微都快累死在后厨。 这是什么京官?童少潜也是见了鬼了,怎么跟土匪一样?这么能吃? 总算都吃残了,没法再进一粒米饭,吴明砚这会儿酒劲上来了,跌跌撞撞地去结账。 紫檀将账单给她一看,十几个人点的单可比她明日里写的文书都要丰富。 一顿饭算下来,连吃带喝,九两银子。 一开始只是想随便吃吃,所以将所有随从都带来,还以为顶多二两银子的吴明砚: 紫檀微笑道:这是给吴御史的优惠价格,零头我们都抹去啦。 吴明砚: 浑身上下就只有定金五两银子的吴明砚看看紫檀,紫檀不明所以地回看她。 什么?赊账?! 还在后厨的唐见微听到紫檀过来传话,眉毛都要跳起来了: 她一京官,监察御史!虽然还是监察御史里行吧,但也不至于九两银子拿不出来吧?!早知道她这么穷,就不给这么好的食材了浪费! 童少潜宽慰:不是也帮忙将六嫂救出来了么?赊账就赊吧。 道理唐见微都懂,但还是很心痛,努力压抑着想要上京告状的心思。 上完菜之后,唐见微有点儿累,跟童少潜在后厨喝了几杯酒,吃了点下酒菜,这会儿肚子饱了,也有点上头,挺兴奋的,到处找童少悬。 阿念呢?阿念呢? 紫檀说:那吴御史喝多了,夫人好像出去送她了。 吴明砚没有想到这葡萄酒的后劲这么大,大到让她出门都很艰难,差点儿一脑袋栽地上。 幸好童少悬过来扶住她,冒雨送她出门,将她往马车的方向扶。 走到马车边上之时,从车厢里走出来一个女人,扶住了吴明砚。 麻烦你送吴御史上车吧。童少悬手里拿着油纸伞,笑着对吴显意说。 吴显意近距离看着她稚嫩的脸,甜甜的少女音和她的脸还真挺配。 你是这铺子的老板?吴显意问道。 童少悬眼睛圆了圆,笑得更可爱:不,这铺子的老板是我夫人,我只是过来帮忙。 吴显意沉下了眼眸,将吴明砚拉上马车,也没说句暂别之语,没头没尾,就这样把马车的车门给关上了。 童少悬也不觉得有什么被冒犯之处,大概京官差不多都这德性,她根本不想搭理,她心情好得很。 童少悬往回走的时候,吴显意将车帘抬起来一点,目光透过缝隙往外看,追着童少悬的背影。 真是个小孩。 吴显意眉心浮起愁意:阿慎真的会喜欢这种稚嫩的小孩? 这样稚嫩的小娘子,真的能保护好阿慎吗? 阿念!你在这儿啊。唐见微从铺子门口走了出来,居然连伞都不打,直接冲进了雨里,向她小跑过来。 童少悬立即执伞追过去,将她护在了伞下,着急道:你跑什么呀?这么大的雨,万一将你淋生病了怎么办? 唐见微笑嘻嘻地圈着她的脖子:我等不及嘛。 等不及什么? 大雨几乎将路上的纱灯都浇灭了,童少悬和唐见微紧紧贴在一起,站在雨中,只有不远处童氏食铺的光将她们的轮廓照亮。 若是不刻意寻找,还真发现不了她俩。 等不及,想让你吻我。唐见微靠近童少悬的唇。 你喝酒了? 就算不喝酒我也想和你接吻。 阿慎 吻我,快,现在。 童少悬完全抵抗不了唐见微的诱惑,一手稳稳地拿着伞,一手环着她的腰,和她唇舌相缠,无论多大的风雨都浇不灭她俩的浓情蜜意。 啪。 布帘被放下,吴显意脸色发僵,靠了回来。 一路上半个字都未说。 吴明砚躺在一旁,心里叹了一声。 何必。 ※※※※※※※※※※※※※※※※※※※※ 童少悬:完了,夫人这是亲上瘾了,怎么办在线等。 唐见微:我有个好办法。 童少悬:嗯嗯? 唐见微(娇媚):咱们玩点儿更高难度的,就能不只是接吻啦。 童少悬:??听上去毫无破绽,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第106章 吴明砚在夙县继续待了十多日, 一边调查佘县令之死,一边将县令的死讯传到了京城中枢。 一方县令死了,朝中必定要迅速委派一名新的县令下来。 在新县令到达之前, 县令之职一般由县丞暂为接管,主簿辅佐。 待新县令到了夙县之后,再移交新县令。 这佘县令表面看上去是认罪自尽, 但诸多疑点不得不查,吴明砚也不怕麻烦,将这些疑点一一写了文书送回中枢。 因她本身是监察御史里行, 有天子亲赋的审案和弹劾之权,呈报是一回事, 无论上面怎么回应,她都有自行定夺的权利。 可惜,什么都没查到,她想定夺也没法子。 本来还想跟吴显意商量商量, 毕竟这回来昂州监察是她们俩的事儿,可吴显意很明显全程都不太在状态,只是在办案过程中传授了一些经验, 其他的都让吴明砚自个儿摸索。 摸索了一段时日, 吴明砚依旧一无所获, 她们还有三个县没去。 无法再在夙县耽搁下去,择日便要启程。 吴明砚还想着,吴显意的心思都还在夙县, 让她自己留在这儿好了。 一方面能够悄悄看看唐见微,以解相思毕竟这段时日吴显意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另一方面若是夙县再有什么情况, 吴显意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到时候她从临县回来, 两人再碰头的时候, 说不定佘永明的案子就破了。 没想到吴显意并不想要继续在夙县待着。 我和你一同走。 算了,吴明砚心想,没这个命这么快升迁就别惦记了。 没想到吴显意补了一句:朝中已经指派了新县令前往夙县,且着手调查佘永明的案件,咱们可以功成身退了。 吴明砚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有些不满,便问道:谁啊。 吴显意拿起鸣鸟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夙县本地的绿茶,茶香饱满,香浓而清新。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36) 阮家人。 这么一说吴明砚就明白了,阮家人自然是天子的人。 史籍之中记载,阮氏一族在前朝相当传奇。 阮氏一族在几百年前乃是胡族血脉,投靠了前朝之后,出了一位盖世勇将,还是位女将。 因皇室恩怨被牵连的阮家曾被满门抄斩,几乎连根拔起,但这位女将侥幸逃过一劫,在市井之中隐姓埋名生下一女。 此女之后可了不得,不仅建立了大苍邻邦、骁勇无双的长歌国,更是高祖卫庭煦的甄皇后甄文君。 因甄文君的关系,前朝天子曾经为阮氏平反,阮这个姓氏也重新出现于中原,且开枝散叶至今。 姓阮的人并不多,但凡姓阮,不是跟随了甄皇后之姓的皇室后裔,便是被赏赐了阮姓的要臣功勋,分量都不可小觑。 卫氏、阮氏以及长孙氏,这大苍开国时期相互扶持相互依存的三大古族,时至今日依旧勠力同心,巩固皇权,巩固三族共同打下的江山。 如今将阮家的人派到夙县,用膝盖想都知道是天子的手笔。 看来小小夙县,藏着天家必争的势力。 吴明砚琢磨着这件事,更加猜不透上面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的母族乃是寒门,全族就她一个人考入朝中踏上仕途,而且考的还不是进士科,往后到头就是个五品,想要再往上走不太可能。 她不过是小小蝼蚁,虽然都姓吴,可她家这个吴完全比不上吴显意家这个吴。 这回能够以监察御史里行的身份下查州县,她全家那是点着爆竹欢送她的。 还以为自己真的有什么可以升迁的希望,没想到来了夙县,就遇上了悬案。 莫非天家早就知道夙县这里有问题?才派她们来查? 可据她所知,吴显意家里和天子的关系并不算近,甚至和卫家有争锋相对的时候。 要是将要案交托到吴显意之手 结合前后一想,吴明砚忽然明白了。 恐怕她和吴显意被派到夙县查案,是天子的一个试探。 试探吴显意对夙县要案的态度,也就是试探吴家对天子的态度? 想明白这个关窍,吴明砚一身的冷汗。 亏她成日不吃不睡地调查,想要查明真相,恐怕天子早就知道真相。 而吴显意若是轻举妄动,做了什么让天子生疑之事,只怕她都会被打成同党,一同问罪! 吴显意却是一直引而不发。 吴明砚一开始还以为吴显意是因为唐见微的事情心情不好,才甩手让她来调查。 没想到这姐姐早就将天家的想法吃透,为了保住自身,这才不动声色。 即便夙县这火烧了起来,她也是个救火之人,奋力清扫现场呢,谁能说她是纵火犯? 如今天子下派阮氏接管夙县,也没找她俩的麻烦,意味着吴显意没被抓到狐狸尾巴,而她吴明砚也算是躲过一劫了? 吴显意已经喝了半壶的茶,而吴明砚面前的茶已然凉透,一口未喝。 虽说脑内狂风不断,想了个口干舌燥,但想过之后吴明砚心里明朗了许多,也暗暗觉得自己竟这么聪慧,几方势力的纠缠经她这么一拆解,已经了然于胸。 看来年轻的天子终于羽翼丰满,下决定彻底收拢皇权,打压异党了。 吴明砚这头刚有些明朗,却听吴显意说: 澜氏怀上了天子的骨肉,马上就要封贵妃了。 吴明砚:澜氏? 不就是天子最烦的澜氏么 吴显意:天子不封后,贵妃等同于皇后,看来澜氏要更上一层楼了。 吴明砚: 为什么,难道天子又不打压对头了? 还是要拉拢澜氏? 啥意思啊。 刚觉得自己聪明一点的吴明砚,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 吴明砚一行人在新县令到达夙县之前就走了。 主要是吴显意走得利落,吴明砚也只能跟着离开。 而完全不知道吴显意来过夙县甚至跟童少悬打了个照面的唐见微,心思还留在扶沧山。 这些日子她俩私下寻遍了扶沧山的每一个角落,就差掘地三尺,愣是没找到任何一处可以私藏辎重的地方。 就连险峰她们都去过了,能走的地方全都走了个干净,走不了的地界恐怕要运辎重去更是难上加难。 到底在哪里啊。 唐见微和童少悬鞋都磨破了两双,依旧对这宝藏念念不忘。 大苍文化昌荣,话本遍地,唐见微是看着纸质话本长大的,而童少悬抱着古早画卷爱不释手。 她俩都是看着各类故事成长,而这些故事之中都有寻宝的情节,那是大苍稚童们最最喜欢的故事。 如今有宝在前,她俩都是被夸惯的聪明人,花了无数的心思,竟寻不到? 不可能! 越找不到就越是惦记,这几日闹得她俩吃不香睡不着,将整个扶沧山的地形图画了下来,从各种技术角度琢磨,辎重会藏在何处,又会以什么手段隐藏。 宋桥和童少临都注意到她俩的异常,小脸都瘦了一圈,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桥担忧地问童少临:这俩孩子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看上去跟行尸走肉似的? 童少临想了想,笑道:阿娘放心,阿念和阿慎估计是在探索成人世界的大道呢。 宋桥咦了一声,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拉着大女儿私下欢乐地聊了起来。 童少临也有想歪的时候。 谁能想到唐见微和童少悬并非她们所想的那般复杂,两个还没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正是因为宝藏而寝食难安。 夙县的夏季,大雨连绵。 今夜又是一个暴雨之夜。 将卧房的门窗打开,让湿乎乎的凉意从屋外透进来,今夜不用冰盆也能睡个踏实觉。 洗漱之后她俩躺在床上,唐见微依旧往童少悬的怀里钻。 冬天的时候躲到童少悬的怀里是借着她的体温取暖,本以为到了夏天天气一热,两个人不便挨在一块儿,取暖这事儿就会撂下了。 没想到童少悬居然有一个万分神奇的功能,冬暖夏凉。 前一段时日两人闹别扭的时候,没有睡在一起。 那时候正是入夏升温最为迅猛的时候,唐见微没发现童少悬这特殊的体质。 等她们俩消除隔阂,重新睡到一块儿,感情已然和之前不同,更深入了一些。 唐见微已经正面告知童少悬,暗示她可以为所欲为,所以再次抱着童少悬入睡,就算在她的怀里再肆无忌惮,童少悬也没什么好说,反而非常好脾气地护着她,无论做什么都由着她。 唐见微发现,隔着中衣的童少悬居然凉凉的,从胳膊到大腿,摸上去极为舒服,光滑又冰凉。 就算抱了一段时间热了起来,只要放开她自行晾一会儿,再回去抱的时候就会再次变凉快。 唐见微快要幸福死了,在她怀里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享受: 阿念,你说你怎么这般能干?夙县冬日冻得我骨头疼,夏天又晒得人脱层皮。而你呢,冬天的时候是小暖炉,夏天变成了小冰球。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小菩萨吗? 童少悬扶着她的脸颊,让她抬起头来。 这是标准的亲吻姿势。 唐见微笑着闭上眼,迎上她缠绵的吻 我可不是什么小菩萨。童少悬凝视着妻子完美的脸庞说, 我七情六欲都被你握着呢,修不成仙。 唐见微右手臂从童少悬的胸前挂到她的肩头,借力支起了上半身,将童少悬压在枕头上,又是一场浓情蜜意的深吻。 亲吻这件事实在太快乐,唐见微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种感官享受虏获。 有时候童少悬太知礼数,太过温柔,反而让唐见微觉得不太尽兴,主动索取,丝毫不觉得不妥。 摁着童少悬吻了许久,待两人喘着气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唐见微居然骑在她身上,一只手压着她的肩头,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征战沙场的女将军。 我是你的坐骑吗?童少悬不解地问。 要不然你也骑我?唐见微笑着扶住童少悬头顶的床杆,靠得更近,散下的长发披在脸侧、肩头,让她看上去真的像一只魅惑人心的美艳妖兽,我不介意。 光是想到那画面就万分刺激。 童少悬心头发热,直接坐了起来。 唐见微和她面对面,坐了上来,又是一阵热吻。 奇妙的是,很多利于亲密的姿势,居然不用传授她们自然就会了。 嘶唐见微忽然抽了一口气,童少悬听到她吃疼的声音,立即清醒过来: 怎么了? 我腰,有点儿不得劲。唐见微很直接地告知自己的状况。 童少悬着急道:是不是我胡来,弄伤你了?! 哪儿啊,是咱们这几日翻山越岭给累的。本来伤已经完全好了,估计跑太多路,爬上爬下的,就算是好腰也会有劳累感。没事儿不是复发。反正辎重也找不到了,咱们歇两日就好。 提到这事儿,两人又是一顿丧。 童少悬让她趴在床上,她为她按压伤处。 唐见微其实很累了,童少悬揉摁的手法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十分老辣,摁得都是最舒服的地方。 腰部的酸痛感很快被童少悬安抚,唐见微被揉着揉着,居然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非常清晰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博陵,回到了和姐姐、紫檀躲在那间鬼宅的暗室里,逃避唐家追查的日子。 和现实不同的是,在梦里她没能躲过,唐家人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发现了那个暗室,冲进来将她们抓走。 紫檀被关了起来,姐姐被送去乡下,而她被绑上马车,强迫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唐见微又喊又叫奋力挣扎,居然全然无效。 阿念呢她的夙县她的童府呢? 她才刚刚过上幸福的日子,怎可说嫁给别人就嫁给别人? 阿念! 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要嫁给阿念! 唐见微在梦里大哭大喊,眼泪滚滚,直到童少悬将她轻柔地叫醒。 唐见微醒来时眼泪还挂在眼角,而眼前是一脸担忧的童少悬。 童少悬将灯点亮了,扶着唐见微的肩头,见她醒了,因担忧而紧锁的眉头却还没舒展开。 阿慎,你醒了? 我做了个梦。 是,你应该做了个噩梦,一直在喊。 我喊了什么? 听不清。 我是不是打着你了? 没有。童少悬笑道,你才不舍得打我。 唐见微看了看周围,是童家,是东院的卧房,她还在这儿,她还在童少悬的身边,没有嫁给别人。 唐见微张开双臂,有点委屈:阿念,抱抱我。 童少悬见她又欲哭,心里特别不好受,伏身来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 被童少悬的体温包裹着,唐见微一颗跳得发痛的心总算是平复了一些。 真的是梦啊,讨厌的梦。 童少悬疼惜地抚摸她的脑袋,想要继续安抚她一番,忽然唐见微抓住她的双臂,直接将她往后推,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童少悬吓着了:阿慎,你又怎么了这是? 唐见微双眼都不会动弹了,模样的确很吓人: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还是忠义祠!肯定是! 啊? 唐见微立即翻身下床,看了眼屋外,漆黑的雨夜什么都看不见,但确实发掘秘密的最佳时机! 唐见微立即去找蓑衣,口中念念有词: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 童少悬蹲到她身边,可怜兮兮地说:阿慎,你到底想到什么了?别这样,怪吓人的。 唐见微正处于极度兴奋状态,被童少悬这么一问,乐了:刚才我做梦,梦见在博陵鬼宅逃避追查时的事了。那时我就躲在一个暗室里,也就是因为这个暗室,我们才逃过一劫。 暗室? 对。唐见微双眼雪亮,将蓑衣拍到童少悬的怀里,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忠义祠之下,一定也有一间暗室。那里,就是我们苦苦寻找之地! ※※※※※※※※※※※※※※※※※※※※ 第107章 午夜暴雨倾注, 天际不时闪现巨大的紫龙轰击地面,震得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 城中的巡卫被大雨浇得寸步难行,眼前全是从帽檐上哗啦啦往下淌的水柱, 什么都看不清。 城楼上的灯火也要扛不住了,整个夙县陷入黑暗之中。 童少悬在夙县长大,小小的夙县就算她闭着眼也能走。 待双眼习惯了夜视之后, 她拉着唐见微避开巡卫,往城郊的扶沧山进发。 今晚下这么大的雨,真是天助我也。如此一来, 咱们不易被发现,就连行踪都不用费心掩盖了。 唐见微穿着蓑衣,也不管脚下有多少水洼她都走得健步如飞, 四下查看, 小心谨慎, 如轻骑夜探敌营。 走!一身热血的童少悬将手里的工具箱提了提, 催着唐见微上山。 通往忠义祠的山路不难走,到了山中有树林遮蔽,童少悬将手持油灯点了起来,给唐见微一盏她自己提一盏, 坚持走在前方开路, 让唐见微跟在她身后。 童少悬还特意交代:若是你看不清路的话, 可以拉着的我腰带。 唐见微心道, 扶沧山这几日我走了这么多遍, 横着都能飞上去, 而且还有油灯照路, 怎么会看不清? 但是这是童少悬对她的照顾, 即便知道她有些轻功在身, 依旧全心全意照顾她,怕她有任何闪失。 唐见微笑道:好,如果我觉得难走了一定向你求救。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37) 童少悬回头,斗笠之下清丽的脸庞带着坚定的神情,将油灯举得更稳,迈步上山。 一路来到忠义祠前,此时祠堂大门已锁,可只要有童少悬在,就没有她们进不去的地方。 童少悬将工具箱打开,拿出一根纤细的长条状金属物件,她将金属条对准了锁孔,怼进去,再调整金属条前端的轮轴,只听咔哒咔哒几声响后,锁开了。 来。童少悬将锁放到地上,推开门,确定忠义祠里面没人之后,招呼唐见微进来。 唐见微看傻了:阿念,你还有这闯门的手艺 将沉重的木门一合,大雨声全都被关在了外面,哗哗的闷响被阻隔在外,反而更显得漆黑的祠堂内气氛鬼祟。 昼时或慈祥或威武的木像,在幽暗的油灯映照下只看得到半张脸,完完全全和噩梦里的摆设别无二致。 童少悬被这些木像弄得心里发慌,但唐见微似乎一点儿都不害怕,提着油灯直接跑到木像之后摸摸索索,寻找暗室,童少悬没脸害怕,立即跑到另一侧的木像后面,和唐见微分头寻找。 阿念!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唐见微便低声叫了一声。 童少悬立即跑到她身边。 我摸到一个东西。 唐见微整个人都要钻到木像和墙壁的缝隙里去了,她将油灯提起往里照。 这是一个小小的洼陷,即便在油灯近距离的映照下,不认真看也看不太出异常,只有真的伸手进来摸索才能摸出异样。 我来看看。 童少悬对这些机关暗器非常熟悉,而世间的机关看似变化无端,实则万变不离其宗。 童少悬将手臂伸进了缝隙里,用指尖触碰了一番后,抠住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圆形,想将它往外拔,拔不动。 真相就在眼前,唐见微更激动了:怎么样! 童少悬沉思了片刻,她看向了身边的这尊木像。 仰望木像的上半身,发现它手里的那把大刀刀柄的某个地方的颜色似乎比别的部位更浅一些。 再往下看,木像屈起的大腿处也有磨损的痕迹。 童少悬心里一动,莫非! 童少悬将油灯往地下一放,直接往木像上爬。 那木像并不太高,童少悬踩着木像屈起的大腿往上一蹬,整好握住了刀柄。 和她所想一致! 她立即转动刀柄,发现刀柄的确是可以转动的! 可是转动之后依旧没有反应童少悬啊了一声,明白了,这是一道双轴机巧! 阿慎,我转动刀柄的同时,你将我刚才拔起来的圆形一块儿再拔一次! 好!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动! 一、二、三! 两人同时行动,只听轰隆隆的一声,木像竟转了一个大大的弧形,将它身后整面墙让了出来。 童少悬差点被它转动的力道带倒,幸好她眼疾手快跳了下来,跳了两下站稳了。 木像让出的那面墙同时往里旋转,露出一个黑魆魆入口。 真的有暗室! 唐见微和童少悬差点手握着手激动地跳起舞来! 等下,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万一只是个暗室而没有藏宝藏的话,咱们岂不是白乐一场? 走走走!咱们快去看看! 童少悬拉住差点脱缰的唐见微:唐三娘也有这么鲁莽的时候?看你这马虎的样子,若是真的藏有重要的辎重,说不定会安装机关暗器。你这样贸然进入,不怕被万箭穿心吗? 唔 童少悬严肃又伟岸地说:你,继续走我身后。 唐见微特别配合她一展神勇:好,全听夫人的,夫人真棒夫人真厉害! 童少悬: 童少悬将一个顶门的机巧卡在门口,以防她们进去之后门自动合上,将她们困在里面。 入口正对着向下的木制台阶,童少悬用灯往里照了照,只能照亮半截台阶,再往下便被黑暗吞噬,什么都看不见。 童少悬喉头动了动,即便这未知的黑暗之地让她浑身鸡皮疙瘩狂起,可为了唐见微的安全,她也要鼓足勇气,集中精力,为阿慎开路。 踏上木阶,童少悬发现这个木阶比她想象得平缓和牢固,必定是为了抬运重物才建造得更加好走和结实。 而木阶之上看不出太多灰土的痕迹,应该近日才有人来过。 如此一想,此处藏着辎重的可能性更大! 童少悬从口袋里往下丢了一个小球,那小球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一路掉到了底部,没有任何异样。 那是我的探路球,它没有爆就说明没有机关。童少悬稍微安心了一些,脚下的步伐也更快了。 走到底部,将灯一晃,两人惊呆了。 这暗室可比她们想象的要大太多太多了,快赶上她们家东院了。 满满的一个宽大的空间内堆满了各种大小的箱子,右手边的角落里摞起成山的护甲,还有各类的矛、刀、盾都按照不同的种类堆放齐整。 唐见微都看傻了。 料到佘县令有谋反之意,五年来必定藏了不少辎重。 可想归想,亲眼看到又是另一番惊叹的心情。 阿慎,阿慎你来!童少悬叫唤着。 怎么了!唐见微以为发生什么事了,立即去找童少悬。 没想到大屋之内还有一个小屋,此时童少悬就在小屋里。 小屋内堆满了更小一些的箱子,童少悬只往里走一步就被拦住了去路,随手打开一个箱盖,里面竟填满了金条! 再打开另一箱,全都是银饼!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唐见微也从未见过这么壮观的金山银山,一时间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其实很好理解,若是要造反,只有兵刃护具是绝对不够的,更重要的便是钱。 没钱的话招不到兵买不到粮草,根本支撑不了一场庞大的战役。 唐见微感叹:没想到这小小的夙县居然藏了这么多宝贝,难怪能够为了大局说弃一条命就弃一条命。要收刮这么多物资且藏匿妥当,应该会花费了不少的精力和人力。 童少悬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这这,太也太刺激了。阿慎,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唐见微想了想说:如果可能的话,我只想将这些物资全数转移,让佘县令幕后之人来到这儿发现多年心血不见,气到咯血。但这么多的物资要转移起来并非咱们能够做到的,目标也太大。我再追一封信给长公主,让她定夺。 唐见微前两日便写了一封全篇暗语的信寄去博陵,但没法直接寄给长公主,只能寄到吴家,让吴显容有机会的话帮她转交。 吴显容是唐见微非常信任之人,现在已经进入中枢,说不定有与卫慈见面的机会。 而且这封要信从中转了一道,便更不容易被追踪。 童少悬从最初的震撼中恢复了清醒,赞同唐见微的话:这个暗室不能搬挪,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新的县令很快就会到夙县,还未得到长公主那边的回话,尚未知晓此人是那一方的人马,但这儿就能验证。 童少悬往地上一指。 唐见微精神一震:你是说 这儿的物资咱们运不走没关系,我会在门口安放一个不易被察觉的机巧。待新县令到了夙县,咱们定时回来查看一番,若是这扇暗门被打开过,说明新县令也知道这处暗室,来此检查过物资是否还在,那便能证明新县令和佘县令是同一国的。 唐见微喊了一声妙啊:佘县令之死必定让幕后之人胆颤,所以,新县令若是和他们一派,到了夙县之后肯定不放心,生怕物资被转移,肯定会过来看上一看。若是没有被开启,至少能说明他应该不知道暗室的存在,和佘县令并非一路。 没错,正是此意。 啊,咱们阿念的小脑瓜太好使了!有阿念在,万无一失!唐见微上来勒住她的脖子,开心地跳了好几下。 童少悬差点儿被她拖趴在地上,生怕她被带倒,赶紧稳住了下盘。 从扶沧山下来的时候,童少悬一脚没踩好,差点摔倒,幸好唐见微拉住她。 怎么回事。唐见微往下看了一眼,发现童少悬方才踩过的地方塌陷了,雨下太大了吧,地都软了。 童少悬往下看,只见溪水大涨,水中浑浊,还带着一些断枝。 当时童少悬太兴奋,只是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并未继续深究。 这一夜让她俩十分难忘,将暗室的门重新关上,留下了机巧之后,冒雨回到家中,兴奋得一整晚都没能睡着,天蒙蒙亮时才挨在一起找到一点儿睡意,眯了一小会儿。 第二日童少悬还要去上课,打着惊天的呵欠到了白鹿书院,刚进书院大门就和葛寻晴碰了面。 葛寻晴喊了她三声之后,她才幽幽地回头,眼皮都快掉地上了: 仰光,早啊 你怎么这么颓?是被嫂子吸干了精力么? 葛寻晴这话一出,童少悬立即精神矍铄,甚至直接飞起一脚踹向她的屁股。 有葛仰光在,什么时候都挺提神的。 两人打打闹闹到了女部,一整日课上下来,童少悬困得睡着三回,脑袋也被案面嗑了三回,红了一片。 孔先生提点她集中注意力,就算之前的策论写得再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今年转眼就过,距离上京赴考又进了一步,贡生的名额也需全力争取,就算是神童也不例外。 童少悬用冷水洗了好几把的脸,才算是熬过了上午。 到了午间休息的时候,她实在扛不住,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这一觉可睡得太香甜了,不仅梦到了昨晚的金山银山,更是梦到了唐见微侧卧在一堆金银珠宝之上,披散着长发,曲线窈窕,单手撑着脑袋,娇声地唤她夫人。 童少悬哪见过这场面,魂儿都像被她握在手里,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唐见微环着她的脖子将她带下来,吻得浑身燥热 长思?长思? 白二娘将她晃醒的时候,童少悬发现自己居然在笑 童少悬立即坐直:怎么了? 白二娘:我还想问你怎么了。你刚才梦见何事?笑声都能把阴曹地府的鬼魂给勾出来了! 葛寻晴和石如琢也用关爱的眼神看她,葛寻晴说:长思啊你没事儿吧,什么事这么开心,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快乐快乐? 童少悬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旁人之后,便和三位挚友分享了最近她从大姐那边学来的成人秘法。 啊?葛寻晴听完接吻要义之后,非常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事儿你还要从你大姐那边学?难道嫂子不能教你? 童少悬小声道:她还得我教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童长思!你骗鬼! 童少悬:什么意思?你们怎么还不信了? 葛寻晴指尖敲着案面,学着孔先生的腔调道:童长思啊童长思,你是什么样的,我们姐几个明白得很。在你成亲之前咱们都是半斤八两,没有什么经验,在这方面你不太懂可以理解。但是嫂子怎么可能不懂呢?她可是声名远播的博陵千金,名头都传到咱们夙县来了,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接吻这种小事? 其实唐见微不知道怎么舒服地接吻这事儿,一开始童少悬也是挺惊讶的,但随后想一想也很正常。 就算她博陵圈子里的小姐妹们私下聚在一起会胡言乱语,可是脸皮还是要的。 对于未成家的小娘子而言,知道接吻是嘴对嘴那很正常,日里估计也没少说,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熟悉方法且熟练运用,又是另外一回事。 以她对唐见微的了解,唐见微就是一只琉璃做的老虎。 看上去似乎很猛很厉害,其实在那方面有点儿天真。 童少悬为唐见微辩解道:有名气那是因为她的才华和性子受人欢迎,跟她会不会接吻有什么关系? 葛寻晴摸着下巴感叹:没想到啊没想到,嫂子一世英名,居然被枕边人出卖。 童少悬:葛仰光!还能不能做姐妹了?你再这样以后看我还会跟你说些什么! 葛寻晴赶紧讨饶:哎呀哎呀,长思你可别生气,我这不就是嘴欠吗?你懂的,我就这德性。 童少悬摇着头说:不行,我看得快点给你找个媳妇,再继续这么下去,我怕你会得病。 葛寻晴:能盼我一点好吗?童长思,我就问你,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学学更厉害的招数? 童少悬: 分明是心动的表情! 想要我给你推荐几卷可以精进学识的大师之作,就快点说点好听的,好好哄哄我。 白二娘:葛仰光,你是不是疯了?谁会稀罕你那些什么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大师之作? 童少悬:嗯你明天的午饭我包了。 白二娘:童长思?! 石如琢在一旁笑得东倒西歪,葛寻晴拍了拍童少悬的肩头,十分赏识她: 到底是我的知心人。来吧长思,这卷 童少悬倒吸一口气,这卷书的名字就起得相当引人遐想,里面的内容也不知会让人何等大开眼界。 她将书卷卷起,藏到小绵羊的最深处。 绝对,绝对不能让唐见微发现 回头待她吃透了细节,结合葛寻晴和大姐的教诲,再给唐见微一个大大的惊喜。 石如琢在一旁看着,也跃跃欲试:仰光,可以也借我一看吗? 葛寻晴摇头:那可不行,你这未成亲的小娘子怎么能看这种书? 白二娘纳闷了:你不也没成亲吗?怎么就能看了? 葛寻晴哎了一声:我不一样。 石如琢嗡地一下耳朵竖了起来,全神贯注地听接下来的对话。 白二娘:有什么不一样?你不和我一样单身这么多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交往对象么?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38) 我有交往对象啊。 三人齐声高呼:怎么可能?!谁啊? 文雅公主! 石如琢:公、公主?! 白二娘:等一下,这个文雅公主我怎么听上去那么耳熟啊?难道不是话本里的主角么? 没错!没想到阿白你居然这么有见识,连我的文雅公主都认识。葛寻晴拍了拍她那案几之下摞着的两大摞书卷说, 就算没有实战经验,可理论知识从来没落下过。更何况,在我心里已经和文武双全的文雅公主、天下第一的南山女剑客、女扮男装的极康画师全都拜过堂,成亲了五百回! 三人: 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白二娘有些心痒,让葛寻晴也给她一卷。 葛寻晴:哟,阿白开窍了?终于打算对阿深姐姐下手了? 还没等白二娘辩驳,童少悬立即道: 阿白?!我三姐已经够傻了,你可别欺负她! 白二娘: 谁傻啊我看欺负阿深姐姐的人是你吧童长思! ※※※※※※※※※※※※※※※※※※※※ 葛寻晴:来来来,嫂子,学费给报了。 唐见微: 第108章 本来还想等到回家再好好对案学习, 但是一想到葛寻晴借给她的那卷资料,童少悬就觉得心痒,什么事情都没心思干。 与其让那未阅的心痒之物一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还不如早点让好奇心得到满足,也就早点能够将读书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 当机立断,立即看完, 这才是最节省时间的法子。 没错, 就这么做。 童少悬将小绵羊最底层的那卷书翻了出来,铺在矮案上,把《怀沙》覆在上方,卷起一截, 正好能看到下面的内容。 飞速阅毕之后继续卷《怀沙》, 继续看后文。 因为的确是新知识, 童少悬认真阅读还略带思索的表情无需隐藏, 就像是在认真剖析《怀沙》,毫无破绽, 手法极其老道,很难被发现。 一整个下午,童少悬都在认真读书,握着手里的书卷一丝不苟。 跟上午犯困的状况完全不同, 下午的她双目炯炯精神矍铄,恨不得将手中的书卷盯出两个窟窿来。 孔先生当着全班学子的面好好夸赞了童少悬, 让大家都向童长思学习, 就算夏季再容易倦乏, 也要找到醒神的法子, 无论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自制力, 这是步入成功阶梯的第一步, 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听到孔先生真情实感夸奖童少悬,将童少悬拿来当榜样的模样,葛寻晴差点笑出声来。 坐在童少悬斜后方的葛寻晴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童少悬哪里是在读什么正经书?握着她给的成人辅导资料看得飞快。 到底是神童啊葛寻晴感叹,无论是看正经书还是闲书都速度惊人,一个下午的时间童少悬这都已经看完一遍,然后再卷回来,重新开始又看一遍。 看这钻研精神,让葛寻晴都自叹不如。 到了散学之时,童少悬还不打算将这卷书还给葛寻晴。 葛寻晴纳闷了:就我帮你数的都已经看了三遍了,你这神童,还有什么记不下来的地方? 童少悬极为严肃地摇头:虽说都记下来了,但里面有一些图解或许在后续能够帮我解惑。现在只不过是纸上谈兵,定有疏漏。你借我十日,十日之后我再还你。 葛寻晴:你当真是在做学问呢?! 童少悬浪了一整日,到了散课的时候,才想起唐见微拜托她来询问同窗们的事情。 童氏食铺那头一直缺跑堂和后厨打杂的,特别是晚膳时分,更是忙到起飞。 而晚间客流最大的时候,正好是书院散课之后。 为了避免继续招到一些爱偷吃的且不讲理的人,唐见微的想法是,若是能找到愿意到铺子里打零工的学生,那是再好不过。 书院的学子们年轻而且素质高,都是读书人更有责任心。 而且白鹿书院每年的学费可不低,到铺子里来帮忙,唐老板可以给予比市面价更高的工钱,也算是为夙县培育人才尽一份力了。 唐见微想要童少悬来问问同窗们,是否有愿意在课后以及休假日来铺子里打零工的。 我可以去帮忙。石如琢第一个说,不过我只是单纯去帮忙,并不需要给什么工钱。 童少悬知道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但让人白干活这事别说是童少悬了,唐见微肯定也不会愿意。 童少悬说:那不行,哪有光干活不给钱的? 两个人还真以为这件事情你来我往说了好几句,葛寻晴在中间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哎呀这有什么好争论不休的?攻玉,你之前不就说过想要出去打点零工,挣些零花为你阿娘减轻负担嘛?如今长思她们铺子里要招人,你正好去啊,这已经是为她们解决头疼事了。你到外面帮别人打工,还有可能碰上黑心的老板,克扣你工钱甚至欺负你。但去长思她们铺子里嫂子肯定不会亏待你。再说了,长思这头缺人,也不就是因为之前的人胡乱偷吃,叫人不放心吗?你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啊。你到她们铺子里打工,嫂子给你多少你就拿着,对于你们双方都是好事,何乐而不为? 看石如琢被葛寻晴说动了,童少悬补充道: 仰光说得对。而且铺子里的事都是阿慎做主,我就负责帮忙找人。工钱这事儿你可以见着阿慎的面,和她谈谈。 葛寻晴说:就是,而且还有阿白陪你呢。 白二娘:还有我的事呢? 葛寻晴在她耳边说:难道你不想去吗?嫂子出手大方,能赚银子不说,每天还能见到你的阿深姐姐,这才是头等大事! 白二娘听得十分心动。 能到童氏食铺去打工,挣不挣钱的都无所谓,主要是可以每天名正言顺的见到阿深姐姐,甚至可以守护在侧,帮她的忙,还有比这更美的事情吗? 白二娘立即对童少悬说:我也要去! 行啊。童少悬说,本来只一个人也不够,阿白你若是想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忽然换了语气,沉下声音道:但是我要警告你,不许胡乱打我三姐的主意! 白二娘呵呵笑:你看你说的,把我想成什么样的流氓啊,我真的就只是想要帮阿深姐姐分担一些负担罢了。 那行。 葛寻晴劝了一圈,忽然发现她们都去了,就剩自己,便说: 我也去。 童少悬:你又不缺钱,你去做什么。 我不缺钱但我缺吃的啊!管饭吗? 管。 嫂子做的吗?! 一般情况下应该是我三姐做的。 嗯阿深姐姐做的虽然比不上嫂子做的那么精致,不过也算是能一饱口福了。走!现在就走! 白二娘:你什么意思?阿深姐姐的菜哪儿不精致了?我摁你信不? . 连续下了好几日的雨,今晚稍微露了一点儿晴。 傍晚时分,晚霞铺天盖地,西边的天际就像是谁用力撕扯着伤口,露出一碰就痛的猩红。 一行四人到了食铺,因为没有下雨的缘故,憋了好几天没吃到童氏那一口火辣的街坊们,跟发了疯一样往铺子里钻,门口又是一大长溜的队。 等不住的人直接到新开的外卖口点单,打包带走,缓解了堂食的压力。 可就算如此,堂内还是乌泱泱的一拨人,进门就能感受到热浪滚滚。 童氏食铺的招牌便是蜀椒的劲辣,基本上所有的招牌菜都是辣口的。 到了夏季天气一热,吃辣再灌几口酒,热汗不断。 童少悬看大伙儿吃得衣服都湿透了,还在猛嚼,不得不佩服唐见微和三姐的手艺太抓人。 与此同时她也在思索着,如何改造一下食铺,能让堂中更凉爽一些,免得再热下去会影响客流。 紫檀在收银兼跑堂,人都快累傻了,见童少悬带着同窗们来帮忙,握着她的手臂差点泪洒当场: 太好了,总算是有救兵到了,赶紧的上!跑堂其实很简单,你们都是读书人,脑子肯定比我灵活。我跟你们说一下你们就知道了。 紫檀都没能得上其他,拉着救星就往后厨出菜口跑。 到了出菜口,石如琢发现她阿娘也在这儿,母女俩相视一笑,乐了。 六嫂让紫檀回去继续收银,跑堂的事就交给她来提点。 紫檀又风风火火地回去了,等她收完两笔钱,下了三笔单之后,发现刚才还十分混乱的堂内,已经变得有条不紊。 一直催促让快些上菜的客人,此时已经慢悠悠地吃上热菜,配着葡萄酒,和对面的友人高谈阔论。 热闹依旧,只不过少了嘈杂。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葛寻晴撑着腰在一旁直叫唤:哎哟我的娘,好家伙,这跑堂可比我想象中的要累多了! 石如琢说:仰光哪里疼,我给你揉一揉。 这,对,就这里,啊啊啊好舒服!不要停! 石如琢脸上发烫:仰光,你要不要,小声点 白二娘实在是没眼看她们俩,接着去后厨端盘子,顺便寻思个话题跟阿深姐姐搭个话。 她来一晚上了都没捞着跟童少潜正经说句话的机会,累倒是累个半死,心有不甘。 白二娘刚到后厨,听童少潜和唐见微一边做菜一边聊着: 不认识,但是年纪不小了,有相亲的机会去看看也好,万一能找到看上眼的如意郎君呢? 唐见微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白二娘,见她一张小脸唰地变色,也是可怜,将勺子一番,打算助她一臂之力: 三姐,你只考虑郎君么?小娘子不好吗?又香又甜,软软的可可爱爱,还特别体贴。 童少潜想了想说:我没什么感觉。 你是对小娘子没感觉呢,还是对成亲这事儿没感觉?你是不是自己都没想好,除了做菜之外还喜欢些什么呢? 大概吧。童少潜说,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去试一试啊。 试一试小娘子? 别闹了,就算是小娘子,也不是我想找就能找到合适的好不好。 你怎么就不往自己身边看一看呢,说不定你的天选之人早就出现了,只是你从未正眼看过人家而已。 听你这话,好像你都已经帮我选好目标了。 白二娘藏到门外,只露出一双眼睛,迫切地往这边看。 唐见微和她一个对视,笑道:咱们阿白不好吗? 阿白?白二娘?童少潜反问了一句之后,哈哈地笑起来,阿白才多大年纪,和我妹一般大!四年前刚见她的时候这么点,就这么点。 童少潜比了比自己的胸口, 小屁孩一个,你让我和她成亲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有恋妹的嗜好。 三姐,人都是会长大的,你看她现在不也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了?你不也就比我大上几个月,顶多比阿白大三岁吧?这也叫恋妹? 不一样的,虽说只是差个两三岁,但是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小毛孩子毛都没长齐呢,我怎么可能和她恋爱。 没想到童少潜平时看上去有些不着调,实际上无论是来食铺帮忙还是取向这件事,她其实心里都非常有谱,异常坚决。 唐见微没好再问,怕继续问下去童少潜再说出一些更加实际的话,打击白二娘的话,白二娘得在她们后厨门口自刎 童少悬她们又忙活了半天,等今晚最后客人离开,准备打烊的时候,消失了一会儿的白二娘又出现了,从后厨回来的她在默默的擦桌子,双眼发直。 童少悬挨上来问她:怎么了这是? 白二娘看向童少悬,看着她这张和阿深姐姐相似的脸,无言以对,只有一声感叹。 童少悬:? 石如琢上来,和她一齐擦桌子。 我知道的,阿白。她温柔地安抚白二娘。 两人相视一眼,一并沉默。 葛寻晴拿了一摞的盘子过来问童少悬:她俩这是怎么了? 童少悬:失恋吧。 啊?攻玉什么时候恋爱的? 童少悬看着葛寻晴认真的脸,很想用手里的抹布给抹她脸上。 食铺打烊之时又开始落雨,唐见微招呼大家去童府吃晚膳,她下厨。 六嫂说:我就不去了。阿器,你好好去玩。 唐见微说:来呗,不差你一双碗箸。 六嫂不好意思去,她一个粗人,穿得也邋遢,恐怕身上还有些味道,若是真的同桌进食,怕是要让阿器的朋友们嫌弃,给她丢人。 六嫂找了个借口说:我那小儿子还放在邻居家照看呢,我不太好太晚回去。你们先去吃吧啊,玩得开心些! 石如琢乖巧地点点头,唐见微看透了她的想法,趁机道: 那六嫂你不去的话,回头工钱咱们就按照之前我说的算了。 一直不肯要工钱的六嫂:哎?你不能 唐见微甜甜地笑:你和阿器的工钱都听我的了,没法反悔啦! 说着唐见微就挽着石如琢的胳膊,像挟持她一般往景阳坊拎。 六嫂看着她们撑着伞的背影,看着女儿在一群同龄人之中开心的模样,心里暖融融的,替女儿开心。 . 今晚,姐姐给你们做点不一样的。 到了童府,唐见微立即发出让人口水狂流的宣言,说完便去庖厨了。 葛寻晴看她走了之后,用胳膊肘怼了怼童少悬说:嫂子这会儿给我们做点不一样的,晚上你将我今日借给你的书里那些花招好好施展,让嫂子尝点不一样的,也算是我回报嫂子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39) 童少潜还在桌上坐着呢,听到葛寻晴这么说,立即会意,鄙夷地看向童少悬: 阿念啊阿念,你是真的长大了,这给你能耐的,还知道瞎看书了。 童少悬正要解释,童少潜立即对葛寻晴说: 什么书,我也要看。 童少悬: 好意思说我! 等着菜上桌的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葛寻晴便跟一桌子人说她看过的书中描述过的,让她记忆犹新的精彩内容。 她越说大家的脸色就越奇妙,仿佛进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之中。 葛寻晴说得可是真露骨,说到石如琢从耳尖红到脖子,实在受不了,借口去帮大家煎茶,暂时逃开了。 童少潜越听越好奇,拉着葛寻晴问个没完。 葛寻晴纳闷:阿深姐姐,我说的可都是女女之间的事,你对这事感兴趣吗? 感兴趣啊。 你不是喜欢男的吗? 喜欢男的,就不能对女女之事感兴趣吗? 葛寻晴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小心越是感兴趣,就越是想要实践哦。 啧,龌龊。 想要实践怎么就龌龊了?对吧,长思。 葛寻晴正对着童少悬眨眼,不知唐见微端着个装满碳的架子过来了,被她听了个正着,问葛寻晴: 实践什么? 童少悬正在嗑瓜子,瓜子壳差点卡到喉咙里,咳到差点升天。 葛寻晴还想打趣几句,被童少悬狠狠地瞪了回去。 葛寻晴:这,等嫂子你自行发现吧。 ※※※※※※※※※※※※※※※※※※※※ 童少悬: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乱说! 唐见微:哦?不想有?真不想?好吧。 童少悬: 第109章 将小木桌展开成宽敞的圆形, 炭架子摆在正当中。 添好了炭,一个阴阳八卦形状的锅置于其上,慢慢地加热, 直到锅里的汤汁沸腾。 唐见微陆陆续续地端上各种菜色, 切成薄片腌制过的牛肉、羊肉, 小山一般高, 各好几盘,放在所有人伸手就能夹到的地方。 还有夙县特产笋片、山菌、时蔬、更有各色水产。 汤汁翻沸之时,菜也都摆好了。 这便是《杂食记》里时常提到的火锅。 《杂食记》之中记载着的火锅相当风靡,几乎所有的城市之中都有数家火锅连锁品牌, 每家火锅的底料还不同, 滋味有差异,涮法也略为迥异。 但无论有何细小的差异,涮煮的方法都是大致相同。 将火锅底料注汤汁之后烧沸,把新鲜的食材放入锅中,经过不同的时间加热之后捞起。 唐见微特意去做了一个八卦锅,专门用来吃鸳鸯火锅。 葛寻晴她们见这八卦锅中间用线条优美的弧形将两种味道的汤汁隔开, 一边是口味鲜香的菌菇汤, 一边是颜色浓郁的辣汤,可想而知往哪边下食材, 就会变成哪边的味道, 立即胃口大开! 来来来, 阿器。葛寻晴招呼坐在对面的石如琢说,你不是吃不太来辣么, 你坐我边上, 咱们这儿是不辣的。阿白, 你跟阿器换个位置, 你坐到阿深姐姐身边去。 葛寻晴对白二娘眨眨眼,一副我这么为你着想,记得报恩的表情。 白二娘心里还被方才偷听到的话堵得难受,没马上坐过去,而且先看向童少潜,似乎在等着她开口,答应与否。 童少潜看锅开了,先将需要久煮的腌制牛肉放入锅内,一边一半。 察觉到了白二娘的目光,有点儿可怜巴巴的意味,童少潜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如何?坐过来啊。 白二娘立即应了一声,阴云扫尽,迅速坐到了她身边。 石如琢被她调换到葛寻晴身边的时候,葛寻晴挽着她的胳膊乐得不行,在她耳边说: 你瞧瞧阿白没出息那样!哎,我真是深藏功与名的好人。 石如琢被她的气息弄得耳朵发痒,笑着缩了缩脖子,细声道: 她肯定很开心,心里一定非常感谢仰光了。 火锅慢慢沸腾,唐见微将最后几盘配菜端上来的时候,连带着推了个木架子出来。 火锅的精髓之一,便是蘸料。 根据自己口味的不同,可以搭配不同口味的蘸料。 唐见微去童少悬专门放置机巧的后院扒拉了半天,扫出一个半人高,放工具箱的木架子。 将木架子擦拭干净之后立在院子里,将芝麻酱、辣椒油、牛肉酱、菌菇酱、蒜泥分在一个个的大碗里,等待大伙儿过来根据自己喜爱的口味自行调味。 童少悬看到这木架子都傻了:唐见微,你怎么不把我的向月升也拆了呢? 唐见微匆忙地准备晚餐,抽空过来拨了拨她软软的耳朵:别急,回头我有用的上的时候一定拆。 你童少悬耳朵被她一拨就热,想要反对时唐见微已经快步离开了,只能对着她的背影干瞪眼。 好友们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吃法,相当新鲜,一个个地舀了不同的调料搅拌好,乖乖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着食物煮熟。 白二娘站在木架子前拿着个碗,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调个好吃的蘸料,看看这也好那也好的,犹豫半天,手中的碗还是空的。 童少潜走到她身边,熟练地往里面舀牛肉酱,再混一点儿芝麻酱,辣椒油必不可少。一边装一边问白二娘: 我来给你调个蘸料? 白二娘没想到她会突然过来,略有点儿慌张地嗯了一声之后,才反应过来童少潜给她的是一个疑问,立即说: 好,多谢。 童少潜把自己的碗放到一旁,将她的拿了过去,问道:喜欢吃辣? 喜欢。 那我给你多放点儿辣椒油了啊。你看着,这么多够吗? 应该够了。 蒜能吃么? 一点儿 童少潜拿一点儿蘸料问她一句,两人就这样并肩站在木架子前,感觉好像许久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 童少潜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之前上巳节的时候,本来咱们约好一起出去玩,但是那会儿铺子刚刚开业,阿慎受了伤忙不过来,我就去帮忙了,没想到一帮就帮到这个时候。你别怪我失约啊,实在是没办法。 白二娘道:没事啊,我知道的。 回头天气好了,不成天下大雨的时候,咱们再找个日子一块出去走走。 白二娘迅速点头:好! 没想到童少潜跟了一句:到时候我找几个小郎君一块儿来?给你相看相看。 白二娘沉默了,没吭声。 童少潜微微偏过头看她,不太确定地问:还是找几个小娘子? 白二娘双手交叠在身前,暗叹了一声之后,面无表情道:都不用了。 童少潜说:也没让你先看了之后就非得有什么发展,现在这个年代了,在成亲之前多接触几个人,多见几次面也是好事。其实也就是扩大一点交际圈,认识更多的人,多一个朋友,以后多一条路嘛。而且像你们这些优秀学子,往后可是要去博陵发展的。博陵与咱们小夙县不同,等你到了博陵之后,进入到更广阔的天地认识了更多人,一定会遇到比夙县这个小地方更好、更适合你的人。 童少潜将调好的蘸料小碗递给白二娘,白二娘接过去之后,看着童少潜说: 我就喜欢夙县人。咱们夙县人都很好。 你只是现在还在这儿,才会这样说。你和我不一样啊,我又不会读书,只会在灶台前待着,做做菜,打理铺子里的生意,大概一辈子就在这儿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可了不得,往后考取功名,那都是要在博陵奋斗,飞到更远地方的。待你飞得更高更远,遇见更了不起的天地,你就明白夙县有多小了。到那时候,夙县这儿的一切都会是你的回忆罢了。 白二娘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童少潜这番话是善意的,说得也很诚恳,但白二娘就是不想接受,不想懂。 感觉到心头的酸痛感涌了上来,刺激得她鼻子发酸,一阵阵地想要流泪,但都被她强行忍了回来。 她不想在童少潜面前哭,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 一旦哭了,就好像在用眼泪要挟什么似的。 确定将情绪压了回去之后,白二娘才抬起头说: 阿深姐姐不过大我两岁多一点而已,说这些大道理,跟个老人家一样。 快三岁了好吗?虽然大得不算太多,但起码我经历的比你多啊,自然想得也会多些。 经历?姐姐经历了什么? 童少潜呃了一声,被堵了个正着。 白二娘嘀咕着:不就是一个翟五郎么?这也算经历?不是想经历还没经历上么? 你在这里嘟囔什么?说我坏话呢? 白二娘怕被揍,立即端着碗跑了。 等她俩回到桌前,发现火锅已经咕嘟咕嘟地沸腾了。 沸腾的大锅就在眼前,即将煮熟的食物跟随着汤汁不住地翻滚,无论是辣油锅底还是菌汤锅底,看着都非常有食欲。 唐见微用长箸夹了一大坨的薄切羊肉入锅,一边一半。 满当当的红肉浸入热锅之中,狂沸的热闹略略平缓了片刻,很快再次翻覆起来,变了颜色的羊肉很快就能吃了。 唐见微让大伙儿赶紧夹,这薄切肥羊肉熟得快,就是得一熟就入口,吃得慢煮老了,就会失去极致鲜嫩的口感。 我就不客气了啊!葛寻晴知道自己如饥似渴的模样有些不雅,提前打了声招呼。 童少悬:你什么时候客气过了?吃!你直接跳锅里吃都行。 要不是怕烫,我真下去! 夏季的夜晚本是闷热,但东院的院子被童少悬改造了一番,以四个角为支柱,撑起了一个巨大的雨披,展开顶棚遮挡雨水,而四周通透。 顶棚撑得很高,下雨的时候院子中心这块地儿一点雨都落不着,而四周的风则能吹进来,又有雨水拍打地面的凉意,形成天然的凉亭。 雨下得越大,棚下就越是凉快。 火锅之下是炭,本身涮煮食物又热又辣,一边被辣着一边疯狂冒汗,时不时又有一阵清凉,再来一杯冰镇果酒,爽得人双唇红肿,眼冒金星,却又停不下进食的欲望。 不知不觉一盘又一盘的肉被消灭个干净,酒也是一壶一壶地见底。 唐见微一开始都在忙着上菜、招待,大家都吃了一轮了她还没忙完。 童少悬放下箸到庖厨,接过食物让唐见微去坐下: 这边交给我,你去吃饭。 你知道怎么弄吗?知道我要上什么菜吗? 你跟我说一下我不就知道了? 我还要切豆腐,你哪会做这种事。 我会啊!切个豆腐而已!去,快去吃东西,这儿交给我!切厚片是吧,简单! 童少悬立即拿起刀,咔咔咔就是一顿猛切。 为了显示自己刀工了得,能够撑起庖厨,这几刀下去毫不犹豫,差点把唐见微的心给切成两瓣。 唐见微脸色都变了:你给我慢点切!这么莽切着手指怎么办! 童少悬:也是,切着手指你就该急了。 唐见微:可不么!你也知道啊! 童少悬: 唐见微:你脸红什么?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随口说出调侃的话,更没想到唐见微居然没反应过来。 都是被葛寻晴那倒霉的话本坑害了! 童少悬嘴角动了动:哪有。 唐见微用探究的目光看了她半天,看的她差点将豆腐给抓烂,唐见微赶紧把豆腐从她的魔爪之下抢救回来: 别瞎闹了,食材差不多都备好了,我再切点儿肉就行。你快点回去坐着等吃的,我马上来。 童少悬却是不走,硬要在这儿陪她。 唐见微一边切肉一边笑:你同窗都在呢,你这个主人跑到庖厨里待着算什么事? 三姐也是主人啊,她镇场就行。而且仰光她们几个还需要我招呼么?来咱们这儿就像是回自己家似的。我陪着你,一会儿再出去没事。 唐见微狡猾地看着她:你是想陪着我,还是想要偷吃几口? 嗯?你有什么给我吃? 唐见微停下了切割的动作,倚在她的身上,回头看她。 童少悬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双唇相缠的感觉无论第几次做,都让童少悬心潮难抑。 唐见微完全是模仿童少悬之前的举动,而童少悬脑海之中多了更多的招式。试着先尝尝她唇上的香甜,轻咬之后,再慢慢地试探 唐见微感觉到童少悬的举动和之前相比有所变化,更新鲜也更能挑逗起她的感官热情,克制不住地和她交缠,这一交缠便停不下来了。 唐见微放下了刀,转过身来圈住童少悬的脖子。 虽然两人的身高差距还未需要她踮起脚才能亲吻,但因童少悬的逗弄,让她想要更多,情不自禁地攀上来,贴得更近。 直吻到唐见微喘着气,几乎酥软在童少悬的怀里,童少悬才算是暂时放过她。 枕在童少悬的肩头,唐见微心还在跳得厉害: 你上哪儿学的这些? 童少悬抱着她的腰,腰背挺得直直的,给她最安稳的依靠: 你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但是,你居然背着我偷学。说,谁教你的?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40) 喜欢就好,阿慎你只需好好享受,其他的就别操心了。 童少悬相当开心,这一幕仿佛是当初大姐教导她时的场景重现。 唐见微能这么软绵绵地靠在她怀里,说明方才的热吻唐见微相当受用,很有感觉 也不枉费她今天刻苦钻研了一下午。 唐见微咬了她漂亮的小下巴一口:我自然不操心,但关于你的事我都想知道啊。 唐见微实在太会说话,太知道怎么拿下童少悬了 但是,若是跟唐见微说了实话,也不知道唐见微会怎么笑话她。 童少悬死撑着没说话本之事,只说是她自行领悟的结果。 唐见微纳了闷:你们神童都这样吗?这种事还能自行领悟? 童少悬:自然不行。除了自行领悟之外,还需夫人配合,共同探索。 唐见微看她这讨人喜欢的小嘴说出更讨人喜欢的话,再次咬了上去 本来想去庖厨帮忙,结果进去半天没有缩短时间,反而让上菜的速度更慢。 童少悬坐回来的时候,嘴角带笑,秤砣都压不下去的那种。 葛寻晴纳闷:你去庖厨偷吃了? 要这么说也并非不可。 啊?你还敢承认?你偷吃什么好吃的了?不会是嫂子给你在里面开小灶吧? 小灶什么的是没有童少悬小小声问她,你那儿,还有其他话本吗? 葛寻晴:? 有多少我要多少,全打包给我,我要彻夜苦读。 葛寻晴: ※※※※※※※※※※※※※※※※※※※※ 童少悬:夫人激发了我学习的斗志,身为神童,不解锁更多新的知识对不起我夫人! 唐见微:姿势?什么新姿势? 童少悬:欺负我南方人口音么?知识!知识! 唐见微:哦,是知识啊,所以是不要新姿势了?行,明白了。 童少悬:? 【想吃火锅T T】 第110章 吃完火锅又喝了果酒, 聊天聊到深夜,大雨还在不知疲惫地下着。 白二娘站在雨披的边缘往外看: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长思,今晚我们在你这儿借宿吧? 童少悬:啊?住这儿? 行吗?白二娘回头问她。 平时万分大方的童少悬, 难得也有磕磕巴巴犹豫不已的时候:行啊 白二娘看向葛寻晴, 小声道:我是说错了什么? 葛寻晴一副你真会选时候的表情。 唐见微看她俩在隔空对暗号, 也不明所以, 问童少悬: 怎么了?今晚你有什么安排吗? 想把你安排了。 童少悬心里这样想着, 没好意思当着诸位好友的面说这种虎狼之词。 唐见微居然也有看不透童少悬的一日, 转眼去瞧葛寻晴。 葛寻晴立即将面前的一杯酒干了,想要装忙掩盖过去。 没想到一口酒闷下去,她才发现这是刚才白二娘想要尝一口, 却被辣得呲牙咧嘴没能喝掉的葡萄酒。 葛寻晴这没轻没重的一口,直接将这杯葡萄酒给喝了个干净。 葛寻晴将酒杯一放,大呼:怎么是葡萄酒!好辣!好呛!咳咳咳 白二娘:你自己不长眼睛,瞎喝什么呀? 葛寻晴本来就没什么酒量, 一杯葡萄酒下去很快上脸, 一张小脸通红, 眼神都直了。 童少悬: 完了,这下是彻底回不去了。 葛寻晴软趴趴地靠在石如琢的怀里, 抬头看她: 阿器, 你,有两个脑袋。 石如琢紧紧护着她,不让她从椅子上滑下去, 安抚着她说: 仰光, 你是真的醉了。酒味好浓哦。 阿器背我去睡觉! 石如琢一个人哪背得动人高马大的葛寻晴?最后还是大家齐心协力一块儿将她送到了紫檀收拾出来的客房。 童少悬说:攻玉, 你和仰光就睡在这里。 石如琢:啊?我 还没来得及开口, 葛寻晴一腿扫过来, 直接将她压到身边。 石如琢艰难地搬她的腿:仰光,你起码要洗漱一下吧? 葛寻晴已经开始打呼了。 石如琢: 童少悬和白二娘一块儿将石如琢解救出来。 童少悬给她说:这儿是洗漱的地儿,院子里有澡房,热水我烧好了,你随时都能去洗澡。一会儿我让季雪送些换洗的衣衫过来。 石如琢只能说:麻烦长思了。 不麻烦。童少悬看着已然睡死的葛寻晴,你今晚倒是麻烦了,估计会被她吵死。 那倒没关系,我不怕吵,就是石如琢有点儿欲言又止,童少悬拍了拍她肩膀,小声说,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攻玉,努力! 石如琢: 童少悬转头对白二娘说:阿白,你跟我们去卧房,给你打个地铺行么? 白二娘倒是很懂:睡地铺我倒是没意见。不过会不会影响你和唐姐姐? 童少悬:要不然你跟我三姐睡?我没意见。 白二娘:童长思,你怎么还不识好人心呢? 我哪有不识?我不仅识了你的好人心,还第一时间直接报答你了怎么不说? 说到童少潜,白二娘有点沮丧:算了不说她了。 怎么了?难得啊,一向开朗乐观的阿白居然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你和我三姐发生什么事了? 白二娘和童少悬站在回廊上,看着大雨浇在竹林之上,将今天童少潜帮她拌蘸料时说的话,跟童少悬重复了一遍。 白二娘垂着头:我觉得,你三姐看着挺莽,其实心里有主意得很。她很明白自己要什么,更知道不要什么。 童少悬一时无言。 安慰人这事儿对童少悬来说,实在太痛苦了。 和人相辩那是她的长项,但要说起安慰,她满肚子的辞藻收刮一遍,恐怕都刮不出二两。 唐见微进卧房去铺床了,她有点儿后悔将唐见微放走,不然这时候伶牙俐齿的唐见微肯定能安抚白二娘。 童少悬在这儿嗯嗯呐呐了半天也没说句好话,白二娘嫌弃道: 得了,你别原地抽筋了。我自己能消化,就是想找你唠叨两句,你别往心里去,更别找你三姐念经。 放心童少悬说,我有分寸的。那,阿白,你要放弃了吗? 白二娘看着从房檐之上淅淅沥沥落下来,连成了线的雨,眨了眨眼睛说: 其实我知道阿深姐姐的意思,她说的很现实,很难让人不认同。但是,我就是不甘心。感觉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童少悬靠在圆柱边,和她看向同一个方向。 白二娘皱着眉,忍着不让眼泪往下落,忍着不展现脆弱的一面。 从小她耶娘就告诉她,我们白家能够脱离奴籍,得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脚踏实地拼出来的。 咱们没有祖上留下的遗产,也没有靠山,现在要拼,往后也要拼。 若是不拼若是懒惰,没有人会帮咱们,咱们也永远不会出头的。 所以在白二娘的骨子里藏着一股决不放弃的韧性。 而她又不是一个会去强求别人的人。 回廊纱灯映照出来的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变成了一团火,柔和的火。 原来这世间的事,并不是努力了就能达成的。 以前也听过类似的话,但这是白二娘亲生经历之后,第一次这般深刻地体悟到这句话的真实。 但是,我还是想陪着阿深姐姐。直到直到再也无法再陪伴的那一天。 童少悬她们走了,屋子里就剩下石如琢和葛寻晴两人。 葛寻晴几乎占了一整张床,睡得相当霸道。 石如琢去打了些热水来,为葛寻晴擦拭一下红彤彤的脸蛋,将她的汗水抹去,脖子也擦得很细致,让她整个人干爽不少。 擦拭的过程中,石如琢已经很小心了,生怕将她弄醒。 没想到葛寻晴还是醒了。 葛寻晴醒来时,明显还处喝多的状态,一双眼睛发直地看向石如琢。 石如琢被她太直白的目光瞧得不好意思,目光躲到一旁: 我吵醒你了? 没想到葛寻晴握住她的手,含糊不清地喊她:文、文雅公主? 石如琢: 文雅公主? 那不是某话本里的主角?和仰光成了五百回亲的那位? 石如琢正要说仰光你清醒点,我不是,葛寻晴就握着她的手,整个人倒在她怀里,再次呼呼大睡。 这次比上次睡得还沉,睡着睡着笑了起来,不知道梦到了何等美事,跟中午时分长思那吓人的笑声可以一拼。 葛寻晴枕着她的手臂,完全是一副赖在她身上的模样,让石如琢想动又不舍得动。 更为神奇的是,即便这么近的距离,这么亲密的接触,石如琢都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这段时日,石如琢和岑五娘她们也算是成了好友,小娘子们之间打打闹闹在所难免,时不时会有些肢体接触时,石如琢都会有种极不舒服,想要立即逃离、呕吐的难受。 可是葛寻晴的触碰不会。 只有她不会 葛寻晴躺得相当霸道和随意,石如琢的胳膊被她枕得特别结实,她沉甸甸的脑袋完全没有要挪动的迹象。 有点儿酸麻感,但是不碍事。 石如琢就让她枕着,侧过身,和葛寻晴挨得更近一些,看着她嘴角的笑意。 是不是又梦到文雅公主了? 石如琢和她头顶着头,带着相同的笑意,抱着她慢慢进入睡梦之中 一整夜的电闪雷鸣,白二娘睡在唐见微为她铺得软绵绵的地铺上,睡得很艰难。 童少悬和唐见微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喝了些酒本就有些倦意,有阿白在此,她俩也不可能放肆,生怕刺激到白二娘,连接吻的声音都克制到最小,没什么可做的事,自然就惦记着睡觉了。 为了能够凉快点儿,两扇窗都开了一些,让舒爽的风能够穿到屋中。 唐见微捏着童少悬的小下巴,品尝了她香甜柔软的双唇一番之后,凉快的风时不时拂过她们的身子,唐见微困了,伏在童少悬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童少悬抱着心爱的人,目光落在不时被吹得轻轻摆动的垂帐,有些感慨。 我真是很幸运,我爱慕的人也喜欢着我。 看阿白和攻玉她们,都在喜欢的人身边,想要靠近却依旧保持着不确定的距离。 能够和喜欢的人成亲,是多么幸福的事。 我一定要守护好我的妻子,守护好我们的家。 童少悬心中一番豪言壮语,将唐见微紧紧地抱住,心潮难平。 还想继续感受妻子的柔软,而唐见微活生生被勒得喘不上气,又热得冒汗,在睡梦中胡乱拨了一阵,实在不太舒服,直接将童少悬的胳膊给挥开,转身睡到另一头,凉凉快快地睡了。 童少悬: 要不是阿白还在这,我肯定当场给你啃醒! . 第二日一大早,童少悬她们就被惊天的雷声给震醒。 刚刚醒来,便听到屋外的大雨滂沱之声。 雨下得更丧心病狂了。 犹如九霄之上有人端着个天大的脸盆,不断地往地面上泼水。 密集的雨水被大风吹着,在半空中活生生地吹出了海浪的形态。 往天上望去,感觉自己生活在龙宫。 季雪和秋心她们几个穿着蓑衣和斗笠,在院子里扫水。 一夜的时间,整个童府都积了水,她们将水往地下水道的入水口扫去。 而地下水道之内轰隆隆的,仿佛几百匹马疾驰而过,很明显水位已经很高了。 白二娘她们看这情况,担心家里会不会有事,说要回去。 唐见微叫上柴叔和阿周他们几个,把马车牵来,护送她们回去。 唐见微要上马车,童少悬立即跟上来:我也去! 你就这么喜欢跟着我?唐见微逗她。 我怎么是跟着你了?我是担心我同窗们的安危,自然要亲自将她们送回去才是。童少悬嘴硬。 唐见微看着她对自己寸步不离又口不对心的模样,真想直接将她压在马车上,给她一个热吻。 马车在坊道上已经行驶得很慢了,马蹄子往下一踩,能踏出一大朵的水花。 大雨打在柴叔的脸上,他不断地抹脸,但很快视野就被再次糊住。 她们从马车布帘掀开一点点,向外看,只见坊道上已经积满了齐脚踝深的水。 这场暴雨像没有尽头似的,让人心里十分不安,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唐见微看她们几个土生土长的夙县人都在担心,也觉得挺奇怪: 你们东南夏季本身不就是汛期么?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害怕? 是汛期没错。童少悬说,往年即便雨势也不小,可也没有今年这般疯狂。 葛寻晴说:感觉前几年的雨全部加在一块都没有今年这么多。 童少悬担忧道:若是再下去的话,只怕会造成山洪。 马车在道上艰难地前进,哗啦啦的雨声几乎将整个世界吞没。 童少悬一直很不安地往外看,将白二娘和石如琢都送回家时,唐见微拉了她一把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41) 你看那边!好多老鼠! 童少悬顺着她所指瞧过去,发现有一大批的老鼠成群结队躲着水,跑得飞快。 这是什么情况?她们在搬家吗?博陵人唐见微看到这场面还挺稀罕。 童少悬却是脸色巨变:的确,这么多的老鼠,的确是在搬家 她想起那夜从忠义祠下来时,差点踏空的那一步。 土地塌陷,溪水暴涨且越来越浑浊,如今动物都出现了异动 不好。 童少悬的目光从倾盆暴雨中穿过,看向远处朦胧的扶沧山。 童少悬惊道:要有山洪,甚至是泥石流! 对山区才会发生的这些灾害全然没概念的唐见微疑惑道:啊? 若是真的有泥石流,那么扶沧山山脚的民安坊和长隽坊,整个两个坊数百户人家,将遭遇灭顶之灾! 想到此处,童少悬浑身的鸡皮疙瘩不住地战栗! 仰光!童少悬拉住葛寻晴,急道,如今新的县令还未到夙县,县里的一切事宜是否交给你阿耶定夺? 葛寻晴道:的确如此,现在县令符牌的确在我阿耶手 还没等葛寻晴说完,童少悬就将她往后一抛,立即下车,直奔对面的县衙。 她们蹚着水艰难地走进县衙,胡二郎站在那儿打瞌睡,被一阵惊心的脚步吵醒。 没想到这种暴雨天还有人来县衙,也是稀罕,抬头一看,竟是童四娘、唐三娘还有葛小娘子。 你们 童少悬没时间多说:葛县丞可在?! 胡二郎指了指内堂:在里 童少悬立即奔进去! 胡二郎哎?一声,其他衙役也都要过来拦她,葛寻晴说: 长思有要事禀报,请让她去吧! 童少悬一阵风似的冲进内堂,唐见微和葛寻晴只好跟在她身后,跟衙役们一一解释。 童少悬向葛公说明了泥石流的可能之后,葛公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你是说,要让我动用县令符牌,教这两个坊的百姓转移?你可知道这件事的分量?不是口头上随意说几句便能办得了的。两个坊的百姓这么多口人,得安置到何处?就算能找到安置点,可若是没有爆发泥石流呢?劳民伤财不说,还有可能造成恐慌甚至激起民愤,到时候又如何是好? 葛公只不过是个代县令,自然不想担任何责任。 这县令符牌若是动了,那便是他的判定,一切后果自然由他承担。 童少悬急道:这件事是我来求葛公,自然不会让葛公背责,一切后果自是我来扛!我可以写下责任状,写明前因后果!人命关天,不可再耽误了啊葛公! 葛公还是得提醒她:你可知,此事若是闹大闹错,极有可能会给你的仕途造成不可磨灭的污点。你真的要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吗? 童少悬像一只急出火的兔子,也愈发地凶狠起来,连声音都变粗了: 入仕为官,不就是为了保护百姓吗?!若是百姓有难就在眼前我却只顾自己退缩不管,那还当什么官?!这都是我们夙县的乡亲,都是人命啊葛公! 葛寻晴也上来劝说,葛公没办法,也不用童少悬写什么责任状了,拿了符牌带上衙役,让县尉通传守城士兵。 告诉士兵们,不是打战,或有灾害,一起往扶沧山前进! 多谢葛公!童少悬急得小脸通红,此时得了援助,开心得直掉眼泪,她自己都没发现。 唐见微追在她身后给她递手绢。 童少悬被她拉了一下,还以为唐见微要阻止她去这么危险的地方,正要宽慰她,没想到唐见微并没有阻止。 唐见微知道,她没看错人。 童少悬单纯良善,心怀天下,即便是最普通的百姓最底层的蝼蚁,她都将这些人记挂在心上,以命相护。 唐见微自认是做不到的。 不仅她自己做不到,而且她见过那么多的高官,这些高官仿佛站在琼楼玉宇之上,底层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盘棋里面最普通不过的一枚棋子。 他们会运用这些棋子,却不会将这些棋子的性命放在心上。 他们自诩站得高,必定要看向更远,更高的地方。 而能认认真真往下俯视、怜悯苍生者,已经是少数。 唐见微将手绢递给了童少悬,她自己却落泪了。 童少悬以为唐见微是在担心她的安危,还想安慰两句,却听唐见微道: 去吧,阿念,这是你要做的事。我和你一起去。 你会帮百姓撑起一片天,你会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 ※※※※※※※※※※※※※※※※※※※※ 第111章 童少悬葛公一行人到了扶沧山脚下时, 见十多个人站在山脚的溪边,正在观察溪水的水位。 水位又涨了很多。 这倒霉的雨继续下下去,会不会爆发山洪啊? 难说。今年的雨实在下得太大了。 咱们留意多观察观察吧, 不行的话去找县丞说一说,让他定夺。 他们正聊着,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在喊他们。 回头一看, 不就是他们刚刚提到的县丞吗? 葛公穿过大雨,上前与众人说明了爆发泥石流的可能性,众人一听, 脸色都变了变。 的确,这几日雨下得实在太大, 溪水暴涨且浑浊不清, 似乎已经有了泥石流爆发的征兆,只不过大家看在眼里,有些猜测,却未必会真的立即行动起来。 葛县丞虽说是的代县令,可他一介书生,也从未当过发号施令的领头人物,说起事来慢条斯理, 可把童少悬急坏了。 童少悬苦口婆心恨不得三句话并成一个字地往外喷。 说扶沧山上的泥土在多日前就已经松动了, 从溪水的浑浊度可以判断,山土流失严重, 就连相隔数个坊之外的老鼠都感受到了异象, 纷纷搬家, 只怕扶沧山上的泥石, 随时都有坍塌下来的可能! 童少悬本身声音偏细, 情急之下只是语速变得更快了, 即便说得有理有据,大家也都只是在犹豫,没有立即被煽动起来。 看到这情境,唐见微迅速提高了声音,凶神恶煞道: 还等什么!还不快回去收拾东西,带着亲眷跟着葛公走!难道你们想全家被活埋吗?! 唐见微是习武之人,舞刀弄棍的自带威严,且中气十足性子泼辣,用词也颇为犀利。 听到活埋这恐怖的字眼,大伙儿本能地头皮一紧,问道: 现在吗? 葛公跺脚,糟心道:自然是现在!快收拾东西去吧! 这才将他们全部劝动了。 一群人往坊里跑,童少悬和唐见微跟在他们身后。 童少悬感叹:有时候太斯文真的不行。 唐见微:可不么,人都是贱骨头,你这般细皮嫩肉又可可爱爱,好好跟人说话,人家可不会信你。你要是凶一点的话,别人反倒觉得你可信了。 唐见微的歪理时不时会颠覆童少悬的观念,但这些歪理让熟读圣贤书,一向循规蹈矩的童少悬有种肆意妄为的快乐,立即领悟精神,当场粗着嗓子,如同悍匪一般在坊间砸门: 出来!泥石流要来了!不想死的话全家立刻出来! 果然,凶悍砸门效果显著,童少悬砸了五六家,全都在第一时间开门。 见涨满水的坊道上全都是衙门的人,连守城的士兵都在坊内疯狂擂门,听说泥石流的事儿所有人面如土色,立即招呼家人出门,跟随县丞避难。 轰隆隆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童少悬向扶沧山的地方望去。 胡二郎等人方才去探查山上的情况,此刻狂奔而来,边跑边喊: 快走!泥石流来了!真来了! 童少悬脸色惊变,加快了砸门的动作。 葛寻晴跟衙门的衙役一块儿站在坊内各个要道,大喊着,让抱着孩童背着老人仓惶不知所措的百姓们知道要去何处。 坊道内人越来越多,惊惧的情绪加上大雨,道内越来越混乱。 有个六旬老人被推搡了一下,摔倒在地,后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她,眼看就要踏到她后背,胡二郎立即飞扑过来将她护在身下,雄壮的身子直接将踩踏者挡开。 别慌!胡二郎一吼,犹如狮子咆哮,声音穿透大雨,传到了许多人耳朵里。 一个跟一个走!别推别挤!跟着我走!胡二郎扯着嗓子,一手挽着老人,一手将个落单的孩子抱了起来。 唐见微紧紧跟在童少悬的身边,有人没头没脑撞过来,被她抵开。 看路!唐见微护着童少悬,不让她在混乱之中受伤。 童少悬眼里只有疏散百姓的事,完全没感觉到唐见微在保护她。 幸好童少悬她们来得早,民安坊的人刚刚撤离,数块巨石连带着山间泥土铺天盖地倾倒下来,坊墙在它们面前犹如一压即碎的脆瓦,房子轻而易举就被推倒、砸扁,眨眼之间民安坊一大半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听到动静,众人回头看去,平日里熟悉的秀丽山峰如今坍塌成扭曲的模样,歪歪斜斜地卧在坊内。 看到这场面,所有人不禁后怕。 若是县丞他们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别看了!童少悬大喊着,愣着作甚!走!快点走! 听到她这么一喊,惊魂终于定了下来,脚下的步伐更快。 葛公让他们暂时前往病坊避难。 大苍建国之初,有场严重的疫情肆虐,死了许多人。 大苍中枢吃一堑长一智,京中建立了专门收容患者的机构,而州县内都设置了病坊。 病坊一般建立在寺庙旁边,与外界相隔,配套粮仓药铺,便于疫情来临时的施救。 未有疫病之时,这些病坊都是空置的,正好能收容受难百姓。 葛公带着两个坊的人到了病坊,让大家暂时在此休息,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葛公浑身都在淌水,但没时间歇息,几个小娘子还在外面奔波,他在这儿待着算怎么回事? 葛公迅速带人再回去,看看还有没有遗漏之人。 童少悬喊了这么久,喉咙撕裂一般地痛。 她和唐见微、葛寻晴一块儿再敲一遍门,确认所有人都出来了。 阿念仰光!走!泥石流又来了! 唐见微一直在观察不远处的扶沧山,听那轰隆隆的巨响由远及近,声势更大,这回恐怕比上一波更为汹涌! 她们就要离开的时候,童少悬忽然听到屋里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求救声。 救命有人吗,救救我。 童少悬停下脚步,往回看。 有人。 这屋子里有人! 地面在剧烈震颤着,下一波泥石流已经近在眼前,唐见微和葛寻晴跑了一半,似乎听见童少悬在喊什么。 雨声实在太大,唐见微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往回一看,却见童少悬在距离她十多步之外的地方。 还在刚才砸门的那户人家门口! 阿念?! 唐见微飞速跑回去:阿念!你做什么?! 童少悬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听错,飞起一脚踹在门上: 里面有人! 什么?! 民安坊算是夙县比较贫苦之人居住的地方,房屋都是老木屋,并不算坚固,童少悬踹了两脚没开,唐见微飞起一脚直接将门给踹飞至半空。 童少悬就要进屋,唐见微回头一看,泥石流迅速吞噬,已在百步之内!且正以迅猛之势向她们这儿推进! 来不及了!阿念! 唐见微拉了一把童少悬,想要拽住她的后衣领,没想到她蹿得太快,居然没拉着她! 童少悬看见大雨之中有个人伏在地上,抬起一只手伸向她,正是求救之人! 童少悬都没看清那人是圆是扁,也不知哪儿来的力量,直接将其拽起来,背到后背上。 唐见微也看傻了,童少悬还有这力气呢? 走啊!童少悬瞄一眼排山倒海的泥石流,已经冲到了五十步之内,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唐见微还想说换她来背人,可眼前这尖峰危机,根本容不得她们停歇! 童少悬背着人就跑,跟练过轻功似的。 唐见微在她身后托着那人,帮童少悬减轻负担的同时跟抽陀螺一样抽着童少悬快点跑! 童少悬从未跑得这么快过,快到不用向月升都能起飞! 泥土的腥味已经漫进她们的嗅觉,童少悬根本不敢回头,只顾着狂奔! 唐见微突然大叫一声直接扑了上来,抱住童少悬,紧紧地将她护在怀中! 还未等童少悬回神,一大波的泥浆泼在她们身上,甚至将她们推了好几步出去。 唐见微捂住她的口鼻,死死地将她箍在自己的怀里,不知过了多久,可怕的震动和洗涮感不见,只有大雨浇在身上的动静。 童少悬咳着嗽爬了起来,发现自己还活着,唐见微也没事。 身后的一切都被泥石流覆盖,昔日的坊间全部不见,只有一座稀烂又壮观的土坡。 她们是真的命大,只被泥石流扫了个尾,糊了一身的烂泥浆,不然的话就不是变成泥人这么温和的事了,只怕已经被活埋。 童少悬和唐见微确定彼此无恙,便去看那救出来的人。 这回看清楚了,是个年轻的女子,腿似乎不能行走。 你还好吗?童少悬问她。 那女子刚才被唐见微护上来的那一下直接怼到了一旁,此刻哭哭啼啼地看着童少悬,认出了她: 你是童长思? 童少悬:啊?你认识我? 我也是白鹿书院女部的,我是董重灵啊。 居然是同窗,但应该不在一个班,毕竟童少悬都没听过此人的名字。 此地不宜久留,泥石流恐怕还会再来,唐见微正要提议快点离开,却见那个女子抱住童少悬,靠在她怀里痛哭。 好可怕幸好有你救我我一觉醒来家里就没人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呜呜呜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42) 童少悬吓了一跳,立即要将她推开。 唐见微眼睛都瞪圆了。 哪来的小蹄子?让你碰了么就上手?居然还敢真抱? 唐见微直接揪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拎到一旁,抬手一甩,几乎是丢出去: 干嘛呢?救你一命那是我夫人菩萨心肠,信不信我立即给你塞回阎王爷的肚子里去? 那人被她这么一丢也懵了,对上唐见微的凶神恶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童少悬说:咱们快些离开吧!这儿太危险!你,能走吗? 那人小声说:我腿摔断了,没法走。 两条腿都断了? 是 真是服了。 刚才一阵猛跑,童少悬两条腿已经脱力,生死一瞬的时候没精力顾及,但这下缓了一缓,腿跟面条没两样,别说是背个人,就是她自己走都费劲。 没办法,也不能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被埋。 唐见微虽然万分嫌弃,但还是将她扶了起来,拖着她走。 背是不可能背的。 拖了董娘子一条街,葛寻晴匆匆忙忙地跑回来: 我说你们去哪儿了呢!怎么一眨眼人不见了!咦?这是谁啊? 童少悬道:咱们先去病坊再说!走! . 到达病坊的时候,发现偌大的病坊挤满了人,还有一部分没能在病坊安置,暂时住到了寺庙内。 唐见微将董重灵往地上一丢,和童少悬一块儿过去问葛公具体的人数有多少。 葛公说暂时还没有具体清点,但估摸了一下,大概有三百多户人家。 而胡二郎他们还在周边搜查,监察泥石流的动向,看看有没有受困的百姓。 葛公一身泥浆,席地而坐:看这情形,只怕受灾的不止是民安坊和长隽坊,恐怕四崇坊以及观德坊都极为危险,不可再住人。胡二郎这趟去应当会将这两个坊的百姓也撤出来,防范于未然。 葛寻晴脸色凝重:那哪住得下啊,这会儿已经要挤爆了。 葛公说:只要有粮有药,住的地方倒是可以腾挪,这不打紧 他正说着,一群卫兵急吼吼地跑过来,让葛公出来,有事要与他说。 葛公走到人少的地方,听完他们所言,很明显地吃了一惊。 童少悬问唐见微:他们在说什么呢? 唐见微道:别是我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 葛公对童少悬她们招了招手,她们走了过来,听葛公说:去探查粮仓的人说,县内粮仓空空如也,一粒粮食都没有。 童少悬她们差点喊出来:什么?! 葛公让她们尽量保持镇定,不要教百姓知道,不然是会引起恐慌的。 葛寻晴扶着他阿耶,头晕目眩:奶奶啊这可怎么办?全都被那那姓佘的掏空了吗? 葛公长吁短叹,似乎也很无奈:为今之计,只能去看看银库有多少银钱,是否能够从邻县采买一些粮食过来救急了。 唐见微不太乐观:连粮食都被掏空,能给你剩银子才怪。按理来说这种天灾,朝廷不应当拨款拨粮吗?而且邻县也当义捐才是吧? 童少悬道:夙县泥石流的消息传到中枢恐怕都得几日,中枢发粮施药等到物资都到齐,最快最快也要十五日了。咱们最好祈祷邻县不要受灾,不然的话义捐没指望,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跟咱们抢粮。倒霉的是咱们县里大部分的田庄都在扶沧山脚,这回也不知道能抠出多少粮来。 童少悬这话就像一句诅咒。 扶沧山大面积崩塌,连埋了两个县。 夙县这还算是好的,邻县更是可怜,几乎全都被埋了个干净。 因此次泥石流爆发得极其凶猛,防不胜防,邻县死伤无数,而夙县这边因为童少悬的机敏,只有两个人逃离不及时被埋,其中一个还被胡二郎的巡查队给救了出来。 但因为邻县死伤太多,粮仓整个被埋了,而调度不可能这么快到达,另一个临近县的粮仓瞬间被掏空,在刺史的指示下,全运了过去。 葛公没想到刺史一点都没给夙县留粮,也是很愤怒,完全不把人命当命! 但无计可施,只能暂时另想办法,有机会一定参他一本! 葛公想要去更远一些的岷县找粮,士兵探路回来说,因为连日暴雨,不止是扶沧山,很多小一点儿的山和路都出现了洪涝和塌方,去岷县的路被堵死,而岷县也不靠海,没法从海上运输。 据说新上任的阮县令在听闻夙县有灾情,已经连夜往这儿赶了,但最快也要五日才能到达。 阮县令就算现在就插着翅膀飞过来,没带粮也没用啊。 夙县城里没受灾的家家户户都捐了不少粮食出来赈灾,可大部分有田庄的人家,粮都放在田庄里,全被埋干净不说,自己家也需要吃饭,不可能全都拿出来。 眼看着粮食就要见底,灾民们挨了好几天的饿,全都闹到葛公这边来了。 弄得葛公一个头两个大。 夙县百姓其实已经算是温和,只是在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有粮,但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再温和的人都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定会引起暴乱。 就在葛公格外头疼的时候,港口来了一条商船。 这商船本来想停靠在夙县三日,让船员们下床休息,顺便补给。 可到了夙县才知道,这儿闹了这么大的灾害,怕有疫情,都不敢下来。 童少悬知道夙县港口常有运输货物的私家船舶,因为昂州几个县山地较多,耕田偏少,粮食的产出有限,需要从其他地方调拨或是购买,所以时常会有运粮的船经过。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上运粮的商船! 童少悬和唐见微拉着葛公立即前往港口,找到船长,询问之下大喜,天助夙县,这居然是一艘从邻国前往洞春运送黄金稻米的船! 童少悬她们立即询问售价,听完售价之后别说童少悬和葛公,就是唐见微也觉得头晕。 为何这么贵?! 这位船长原本是大苍人士,前几年在邻国娶妻生子,在那儿扎根了,所以即便是胡籍,大苍话说得十分地道。 船长说的话也有道理:这是送给洞春贵族的上等粮,量少又好吃,自然金贵。而且我们做生意的讲的就是信用,还签了契约,若是将粮卖给你们,毁约不是责骂两句就完事的,得赔钱啊!将黄金稻米卖给你们也不是不行,毕竟关乎人命。可我们也不能亏本呐。瞧我们这一大艘船的人,都指着这笔钱活呢。 话虽如此,但银库空虚,五万两的价格夙县真是买不起。 就算整个夙县的人,每家每户都出上一两,都买不起。 更何况也不是所有人家都出得起这一两银子的。 葛公想要给船长打个欠条,日后再还不知能不能行,唐见微却拉住葛公,对船长道: 五万两便五万两,船长带我上船点货吧。 葛公和船长惊惑的表情如出一辙。 葛公纳闷,听说童氏食铺能赚钱,可一口气拿出五万两现银?就算夙县首富都不做不到吧? 船长却是站在原地未动,这小娘子看着标致,应该是富贵人家出身,可五万两是个什么数目,她居然给得起? 唐见微看出了船长的心思,笑着问他:莫非足下觉得小女出不起?待小女验过粮食品质之后,便将现银带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船长呵呵地笑道,嘴上说着好,实则不以为然。 葛公看向童少悬,童少悬神情却是和唐见微一模一样的镇定,仿佛两人已经在无声之中沟通过了,此刻心意相通。 走吧。童少悬对船长说,烦请带路。 第112章 这黄金稻米童少悬是第一次见, 通体晶莹饱满,表面呈金色,看着一粒粒都跟金子似的, 的确米如其名。 唐见微不仅用眼睛看, 还抓起一小捧, 嗅了嗅,笑道: 果然是顶级的黄金稻米,表面细腻油亮, 有浓郁的稻米香,最特别的便是它还有一股清雅的花香。 船长看着小娘子说得头头是道,的确像是非常了解黄金稻米的特点,逐渐不敢小觑了她: 多谢小娘子夸赞。不是吾等自夸, 这些黄金稻米虽然贵,但是口感绝佳,绝对物有所值。 本来还以为这个小娘子要挑刺,想方设法把价格往下压一压, 没想到唐见微环视一眼他们船舱内的货物,很快就决定了: 好,五万两便五万两, 但是我们现在没有银票, 只有现银和黄金,你们可收吗? 船长将信将疑道:只要是来路干净, 哪有不收的道理。 唐见微说:干净,自然干净, 足下可以好好检查一番。 葛公越听越神, 不禁一直盯着童少悬, 就像盯着夙县乃至整个昂州的巨富。 莫非她们府上真的有这么多钱? 葛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这个姓唐的小娘子特别能赚钱,就连鹤华楼的人都开始打她们家的主意,生怕整个夙县被她垄断。而且她们家那个婢女成天拿一袋袋的铜钱去换银饼。 要说有钱的话,她们应该是挺有钱的,但是能到一出手就能救济整个夙县的地步葛公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童少悬相当坦然地面对葛公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知道,唐见微所说的并非是自己钱财,而是要将忠义祠里的赃物挪用赈灾。 所有人都明白赃物在未得官家允许的情况下是不可动的,但此时若是不动,夙县的灾民不是活活饿死就是引发动乱,无论哪一条路都是万千人命。 唐见微并不像童少悬,她心里没那么多为国为民的伟大抱负和胸襟,她所想的就是保护妻子,保护家人不受伤害。 若是饥荒真的到来,童家一家必定受到威胁,所以她必须挺身而出,遏制险情的发生。 动赃款相当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可如今忠义祠里面的赃物只有她和童少悬两个人知道,幕后黑手也不可能跳出来指认。 这一笔赃款花起来有风险,可她们背后是长公主和长孙家,加上唐见微一向胆大心细的个性,即便有些风险她也并不畏惧。 再者,新的县令来了之后就算是问起这笔赃款的去向,唐见微也做好了应对和解释的准备。 佘县令这等奸猾之人所藏的赃款,已将官银全部重新熔铸,去掉了惹眼的官印,无从追查,这些胡商也是敢收的。 船长回去和他同伴商量了一番,回来跟唐见微说这笔生意他们愿意做,可以随她们去取钱银。 不必了。唐见微找借口将他们劝下,县内受灾道路不通十分难走,且有可能从邻县传染疫情,万分凶险。足下就在船上等待,一个时辰我们便会回来。 好,某就在此等候。 连葛公都没让跟着,唐见微和童少悬速速回家。 . 昨日扶沧山的山体状况已经趋于平稳,唐见微惦记着忠义祠里的宝贝,悄悄去探了路。 不得不说忠义祠的选地非常好,沿途的山路被一些倾倒的树木给挡住了,还有一些泥石阻塞,但是并不碍事,唐见微很轻松就跃了过去,到达了忠义祠。 这一路上的路稍微清理一下就能够让马车通行,更让她惊讶的是,等她到了忠义祠前,发现忠义祠完全没有受到山体滑坡的影响,仿佛那日爆发的泥石流跟它一点关系都没有。 或许在选择忠义祠为藏匿赃物的时候,佘县令这帮人早就探查过地形,发现此处相当安全,不易在天灾时被摧毁,这才放心大胆地将所有家当都藏在这里面。 走入忠义祠,童少悬当初留下的机巧依旧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说明没有人来过此处。 唐见微有想过或许有朝一日最先动这些宝藏的会是自己,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从码头回来,唐见微和童少悬回到童府找到路繁,让她将所有帮派兄弟都叫来,再去找童博夷,把家里所有的壮丁都喊上,牵了两辆马车,又向隔壁借了一辆,向忠义祠进发。 一路扫清了路障,到了忠义祠前。 唐见微和童少悬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布盖率先进入密室,将里面太过惹眼的兵器和护具全都遮盖起来,装金银的箱子扣好。 出来之后,童少悬让到童府时日不算太长的小厮在外等候,童博夷、忠仆们和路繁那几位过命的帮派兄弟一块儿进入密室。 进去之前嘱咐他们,别说别看,只管搬东西就好。 将里面那屋装着金银的箱子全都搬了出来,把他们几个年轻的小郎君累得气喘吁吁,头晕眼花。 说好了不问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可是心里还是不禁纳闷,这得是什么玩意啊,沉成这个样子。 将大几十箱的箱子搬上了马车,再用布盖给盖牢,送到了码头,运上船舱。 船长他们清点完金银之后,互相看了一眼。 唐见微说:足下不必惊讶,这多出来的五百两就算是夙县百姓的感激之意。多谢足下在夙县遭受天灾的时候出手相助,望你我两国友情长存。 很明显这些金银的来路不明,多出的五百两就算是封口费了。 要是卖给他们大苍本国的商人恐怕还真没胆收。 如果卖给胡商,那可就不同了。这些胡人带着金银回国之后,就算大苍想要追查起来,也拿他们没办法。 风险是有一些的,可是他们这些商人为的就是赚钱,平时在海上做生意,一趟下来累死累活的,全船人加在一块儿都未必能够赚到五百两,更别说他们已经是趁火打劫,抬高了稻米的价格,敲了这一大笔竹杠了。 船长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小娘子厉害得很,她心里早就知道五万两绝对是坐地起价,但是这些钱财肯定也不是她的。 花了就花了,她可丝毫不心疼。 说到底不过就是一起暗度陈仓罢了。 船长没什么好说,让他的人将船上所有的粮食都搬下去,粮食一搬完这艘商船就离开了码头,立即回国,娶妻的娶妻盖房子的盖房子,逍遥自在去了。 得了这么一大堆的金贵粮食,一开始葛公有点儿不舍得发给灾民。 葛公到底也是位县丞,有些见识,明白这些黄金稻米非常难得,而灾民们只不过是想要填个肚子而已。 用这么好的粮食喂灾民,有点儿牛嚼牡丹的可惜之感。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43) 唐见微却觉得他想太多了:只要是粮食能够填饱肚子保下人命,该吃就吃呗,想那么多做什么?价格都是人赋予的,你就跟自己催眠,这就是最便宜的粗粮,不也没什么区别? 葛公被个十多岁的小娘子教育,偏偏她说得还挺对,一时间有些哑然。 饿了好几天的灾民们终于等到了粮。 发粮的那一日可把大家激动坏了,一大早就排了好几大长溜的队伍等待着官家给发放稀米粥。 第一个拿到粮的人发现居然不是他们想象中混合了砂子、黍米和豆子所熬制的稀米粥,而是实打实的精米。 别说是灾情期间,就是平日里能吃上这种精米的也不是普通人家。 而且这米粥金黄,看上去煞是好看,不仅好看,还散发着一股让人心醉的米香,甚至是带着一点点花香。 喝完一碗肚子饱了,但嘴还馋,还想再喝,回头去找分粮的胡二郎要。 胡二郎只想拧着对方的脑袋将他拎一边去:你以为在酒楼点菜呢还再来一碗,这么多张嘴等着填呢!傍晚二次发粮的时候再来! 夙县的百姓们真的没有想到,他们平生喝得最好喝的一次米粥,居然是在受灾无家可归时喝到的。 第一次放粮结束的时候,葛公过来探望,大伙儿将他围住,各种感恩戴德,感谢他及时通知、转移,不然的话,这次泥石流恐怕他们就得跟邻县一样,死伤无数。 有葛公在,不仅逃过了灭顶之灾,而且还能有这么香浓顶饱的粥可以喝,着实难得。 那新来的县令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我看啊未必会比姓佘的好多少。还是葛公牢靠啊! 我看咱们一块儿推举葛公做县令好了!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葛公,葛公却说: 诸位过誉了,其实这次能够躲避灾难并不是老夫的功劳。最开始老夫也未能预见泥石流会爆发,还是那童四娘心思缜密查探到了异动,有洞幽烛远之明。若不是她极力劝说,劝老夫转移居民,恐怕这次大家都难逃大难啊。说到底这都是童四娘的功劳,老夫可不敢邀功。而且诸位吃到的粮食,也是童四娘的夫人唐三娘所购。她机敏过人扶贫济困,自己掏腰包从胡商那儿购买了这些稻米,帮助大家共渡难关。 众人听到葛公所言,全都惊讶不已,面面相觑。 没想到那两个小娘子,一个会读书一个会做生意之外,居然还有这通天的本事和菩萨心肠。 我想起来了,的确是那童小娘子来警告咱们快点转移的。 自己掏腰包买了粮食这得花多少钱啊? 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魄力和胸襟,实在难得。 童少悬和唐见微行的善事很快就在夙县之内传开,童府门口每日都会收到鲜花和各种小礼物。 童少悬怕她耶娘担心,所以一直都没有跟她们说过自己在泥石流里面翻滚的事情。这些日子老往外跑,跟家人也是说在帮受灾同窗的忙。 这下好了,每天收到这么多礼物,宋桥一开始还纳闷怎么回事呢,后来出门买个菜的工夫,被人围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装了一耳朵对她幺女和媳妇的称赞,晕着就回来了。 阿念,阿慎,你们来。 宋桥进门沉着脸,叫她俩到前厅一趟。 这些日子白鹿书院也受灾了,童少悬暂时不用去书院,成天呆在家里,宋桥一逮一个准。 她和唐见微互相胆颤地看了一眼,一块儿去了前厅。 宋桥把她今天听说的事情说了一遍,问童少悬是不是她们干的。 看阿娘的脸色和她的质问,童少悬仿佛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错事,差点跪下了。 唐见微却是很会拿捏宋桥的心思,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还原了当时的情况,盛赞阿念的细心和洞察能力,弱化她救人的惊心动魄。 至于购粮一事,只要宋桥不问,唐见微也不提。 宋桥完全不知道还有黄金稻米这一说,只当是两个孩子心肠好,拿了自己积蓄去赈灾。 待唐见微说完之后,宋桥心里还是后怕不断,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没有要责备她们俩的意思,只是非常担心。 宋桥张开双臂,让她俩到自己的身边来。 童少悬和唐见微被她抱在怀里,宋桥感慨道:不是阿娘喜欢唠叨你们,只是阿娘实在是担心你们的安危,如今你们大了阿娘老了,没有办法再为你们做什么,你们有你们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比阿娘能干太多太多了。阿娘不想扯你们的后腿,只想说一句,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童少悬小时候身体不好,是被她娘唠叨大的,这些话她从小大到不知道听了多少回。 正想要敷衍了事,却见唐见微跟着阿娘一块儿落泪,安抚阿娘说一定不会胡来,让阿娘别伤心了。 童少悬还想揶揄唐见微一番,忽然想到唐见微应该是想到她自己的亲娘了,肯定不好受。 想要开玩笑的话也就没有说出口,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后背,一只手握着宋桥的手,三人暖意融融地说了一会儿酸溜溜的话。 有了粮米供给,夙县有条不紊地在清理重建。 白鹿书院虽不在扶沧山坍塌之处,但上山的路也被堵塞,疏通了几日终于将山路重新铺好,再次开课。 童少悬她们重返书院的时候,听说书院里教授礼、御、射的六艺先生之一的朱先生是邻县人,家中的老母亲在这次天灾中丧生,他没有办法继续教课,回去奔丧守孝去了。 本来六艺课程就被孔先生孟先生压榨得一个月之中没有几堂,如今主授先生都不见了,即便还有其他先生在,恐怕也难以避免被主课征用的厄运。 受灾之后一时半会儿大家本就无心上课,如此一来更是让人兴致缺缺。 就连孔先生都有点儿心不在焉,说错了好几处,居然还是被葛寻晴纠正的。 孔先生被纠正的时候愣了一愣,发现葛寻晴的确说得对,便称赞了她近日有用功读书。 葛寻晴本来只是想要抖个机灵而已,没想到居然得到了夸奖,从来只有被训的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认真看了一会儿书。 午休的时候童少悬她们四人照常围在一块儿吃饭,发现有个人影在窗外飘着,时不时探出半个脑袋往里面偷看,一双眼锁定了童少悬,笑眯眯的。 石如琢率先发现了这人,拉了葛寻晴一把:那是谁啊? 葛寻晴看了一眼,喊道:董重灵,你干嘛呢,鬼鬼祟祟。 果然这书院就没葛寻晴不认识的人。 童少悬正在观察今日唐见微给她带的食盒之内,熟悉的那只小乌龟的神态似乎又憨了一些,完全没注意到葛寻晴在说什么。 董重灵笑嘻嘻地说:我能进来吗? 你又不是我们班的,你进来做什么? 我找人。说话的时候,董重灵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进来了。 找人?你腿怎么了? 前段时间摔断了,这才刚刚能自己走。 刚走你就到处跑,不怕落下什么疾病? 不怕,我是来找我的救命恩人的。 救命恩人? 等到董重灵一屁股坐到童少悬的身边,童少悬才发现有个别的班的小娘子来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这小娘子梳着少女发髻,很明显尚未成亲,一身艳丽的飞鸟襦裙,妆也化得很鲜丽。 这谁啊? 童少悬有点儿纳闷,还挨自己这么近。 葛寻晴她们三人的目光都锁定了过来。 董重灵近距离瞧着童少悬,声音跟银铃似的清脆:原来童长思近看,长得这么好看啊。 童少悬:? 董重灵挽着童少悬的胳膊,噘嘴道:长思,你不记得人家了吗?人家是来报答你的。 ※※※※※※※※※※※※※※※※※※※※ 童少悬(激动):夫人会吃醋吗?会吗会吗会吗? 【唐见微磨刀ing】 童少悬:打扰惹 【之前都说要推剧情,结果一推剧情留言超少,这是什么口嫌体正直求一波留言T T】 第113章 童少悬本来完全没有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全然一位陌生人。 直到她贴了上来,黏黏糊糊的动作立即让童少悬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那天泥石流爆发之时,不知为何被家人丢在院子里, 差点被埋的小娘子么? 那日下着大雨,董重灵躺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头发全都糊在脸上, 完全看不清她的样子,即便今日再见,对童少悬而言也完全是陌生人的五官。 要不是逮着人就亲近的举动让童少悬一机灵, 指不定还想不起来她是谁。 童少悬抬起手臂一挡,将董重灵错开,就差用上擒拿手了: 原来是你。董娘子自重。童少悬正色道,我已经成亲, 不好与旁人太过亲近。 董重灵也不恼, 就歪着脑袋俏皮地看着童少悬:我就喜欢你一本正经的模样。这两天我可都在关注你,你哪有不好与旁人太过亲近?你和这几位成天不都搂来搂去的吗? 董重灵指这葛寻晴她们。 葛寻晴特别稀奇地嚯了一声:那能一样吗?我们可是一块儿经历过生死的挚友。你和长思什么时候认识的? 董重灵跪坐在童少悬身边, 双手撑在身子两侧,甜甜地说:我和长思也一通经历过生死。是吧, 长思。 葛寻晴她们三个盯着童少悬,葛寻晴声音都粗了起来: 童长思!你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在外胡乱招惹?嫂子知道吗? 童少悬烦得要命:你胡说什么, 我哪有! 董重灵笑着打了葛寻晴一下:啊呀, 你凶她作甚,都说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你能不能不胡乱猜想? 白二娘和石如琢暗自对视一眼。 不想让人胡乱猜想的话,你倒是别胡来啊? 我看你倒是刻意想要让别人浮想联翩。 那董重灵又一边说话一边看似无意地挨了上来, 她身上的胭脂气实在太过刺鼻, 童少悬丝毫没有防备, 吸了一口猛打三个喷嚏,捏着鼻子从书案后爬了起来,快步离开。 哎?长思,你去做什么?我和你一起啊。 董重灵拎着裙子立即跟了出去,童少悬心里暗叫一声,加快脚程撒腿就跑。 等董重灵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已经不见踪影了。 一直等到下午上课时分,童少悬才悄悄地一边探路一边回到学堂。 伸出半个脑袋往里面看了一下,发现孔先生已经到了,学堂里全部都是本班学子,没有外班的人,童少悬这才进来,坐到自己的书案后。 葛寻晴丢了一团布团子过来,童少悬拿起来张开一看,上书: 你和董怎么回事! 童少悬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将当时救了此女的事简略一写,丢回去。 葛寻晴看完之后慷慨激昂地刷刷刷狂写一顿,再次丢了回来,写了个密密麻麻: 她这是缠上你了?不是我吓你,这个董重灵可是难缠。她是昂州长史家的小女儿,虽然是庶出,可那董长史家就一个女儿,平时也跟嫡出的一样疼爱。你也知道,州长史就是个送老官,身为副手不用担责俸禄又奇高,有钱有势,这董重灵又是个十足的花痴。你居然救了她的命,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将她摆脱了。 童少悬看完之后特别纳闷,一个长史家的女儿,为什么会独自摔在院子里没人照料,差点被泥石流埋了? 这董重灵家在览化府,乃是昂州的中心。 她在览化的书院读了两年书,书没怎么念,惹事的本事向来不输,居然操石头将教书先生的脑袋给砸破了,这事儿在览化府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后来被她阿耶压了下来,但她因此被孤立,待在书院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不喜欢成天呆在家里受那些哥哥们的管教,耶娘的唠叨,正好借口跑到了夙县来,入读白鹿书院。 夙县这儿的宅子便宜,她非要来,她阿耶就给她置备了一间,她选中了长隽坊。 长隽坊算是城郊,但在扶沧山脚,空气清新又离书院近,是董重灵亲自选下的地点。 本来随身婢女是要跟着来的,还打算聘三位婢女和一位管家照顾她里外。 她阿耶前脚走她后脚就只留了一个婢女,其余的全给支了出去。 都逃离览化了,为何还要受人监督? 她要随心所欲地生活! 还没随心两日就摔断了腿。再过两日,婢女去采买物件的时候突然爆发泥石流 幸好遇到了童少悬,不然她可真是要被活埋。 对童少悬而言,人命关天,那日无论换成是谁落难,她都会出手相助。 本以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想到七级浮屠造没造不知道,倒是造了孽。 童少悬看完葛寻晴所言,更加担忧,一张小脸少年老成似的愁眉不展。 还没等她回给葛寻晴,葛寻晴就又丢了一个小团子过来,上书: 别怕,要是嫂子揍你,我给你作证,是那小骚蹄子刻意接近你,你可一点儿都没动心。 童少悬看完之后,回给葛寻晴: 只要你不乱说话,屁事没有。 葛寻晴收到之后,恨不得跳起来跟童少悬打架: 怎么着啊,我什么时候乱说了我?有你这么冤枉好姐妹的? 两人互丢布团子书面吵架,孔先生: 你们当老夫瞎了? 散课之后又开始下雨,下山的石板路上哗哗地流着水,仿佛一条条湍急小河。 学生们穿着高齿木屐蹚着水,也不怕弄湿鞋,还有那顽皮的开始踩水,嬉笑打闹,溅得到处都是污水。 童少悬看到这等场景便躲得远远的,不禁感叹,真是一群小毛孩子,太不稳重了。 葛寻晴笑话她:瞧瞧,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都是同窗,一个年岁的,居然还嫌弃人家小毛孩子。是啊,有了成年人生活自然是和咱们这些小毛孩子不一样。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44) 她俩互相抨击,白二娘和石如琢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你俩都是小毛孩子,别争了。 童少悬和葛寻晴在大雨里闹了半天,裙摆都湿了,赶紧叫停。 刚刚喊停,忽然有个人笑着冲进了童少悬的伞里。 童少悬头皮一紧,回眸一看,好么,依旧是董娘子。 董重灵发髻上全都是雨水,娇俏的睫毛也被打湿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依在童少悬身上,噘嘴道: 幸好又遇到了长思,不然的话这么大雨我可没法回去。 童少悬方才嬉笑时的笑脸很快收回,声音也变得严肃了:你的伞呢? 我没带啊,忘了。 汛期每日都在下雨,能忘记带伞也是个能人。 童少悬:真没带? 董重灵:昂! 童少悬直接将伞送给她,扭头毫无留恋地跃到了最近的石如琢伞下,拉着她头也不回地下山。 喂!童长思!你伞不要啦?!董重灵在石阶上喊着。 石如琢缓了一下脚步,以为童少悬要回应。 童少悬拽着她的袖子,走得义无反顾。 哼!什么东西嘛。董重灵不爽地用力跺脚,溅了身边白二娘裙子上全都是泥点。 白二娘气坏了:你有毛病?没看见别人不想搭理你? 董重灵斜眼看她:是啊,我的确不想理你。 白二娘正面对着她,也不客气了:傻子吧?童长思已经成亲了,我劝你给自己留点颜面。 董重灵被激发出了斗志:成亲怎么了?成亲了也能合离啊。 葛寻晴笑弯了腰:天子赐婚还能合离,也是第一次听说。 董重灵不是夙县人,转到白鹿书院也才数月,不知此事。 但童少悬那个妻子她可是见识过,长什么模样大下雨天没看清,但是真的凶悍。 跟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长思多可怜啊。 就这样的母夜叉居然还是天子赐下来的,董重灵不禁更同情童少悬了。 可怜啊,真的可怜。被强塞了一个陌生的妻子,无法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这么好的娘子为什么不能拥有一个温顺体贴的夫人呢?董重灵深深为童少悬扼腕,不纳妾的话,只怕这辈子都过得不开心吧? 听到纳妾这两个字,葛寻晴是真的纳闷了: 你一个昂州长史家的女儿,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等话,可还知羞? 她真是没见过一门心思想要上门给人当妾的人,明明出身这般好,为何作践自己? 董重灵看着台阶下的这俩夙县县民,觉得好笑:我爱说什么便说什么,你们觉得羞就将耳朵堵起来好了。 说完董重灵便走了,白二娘费劲拉着想要冲上去揍她一顿的葛寻晴。 算了。白二娘说,看长思也并不愿意理会她,咱们若是和她较劲,只怕会让她更得意。她要叫唤让她叫唤,别理。 白二娘安抚了半天葛寻晴才没那么气,加快脚步跟上童少悬和石如琢。 . 今日大雨依旧,童氏食铺人很少,能冒雨来吃顿饭的那都是食铺的死忠食客。 六嫂出狱之后就被唐见微劝来帮忙了,每个月给的银钱可比她开包子铺要多上许多,六嫂挺心动的,但经营了这么久的包子铺一时半会儿也不舍得关。 唐见微给她建议:包子铺可以留着卖朝食,过了朝食的时段你再过来不好么。这样包子铺能够继续经营,你还能再多一个入项。如磨弟弟你也可以直接带到铺子里,后面有间卧房,可以让如磨弟弟在卧房里休息,也不怕没人照看不是? 唐见微的建议让六嫂相当心动。 虽然是两头跑,但距离并不算远,唐见微也没规定她来铺子的时间,让她没有紧迫感,很自在。 有了六嫂镇在堂内,加上唐见微,她俩的凶悍都声名在外,如此一来什么牛鬼蛇神都要绕道走。 大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没客人的时候唐见微她们就坐着闲聊。 六嫂是出了名的爱打听,县里的大事小事没她不知道的。 而且她家铺子正对着县衙后门,县衙里的事儿她都是头一个知道。 据六嫂说,昨夜那新县令终于到了夙县,她还瞧见了县令的模样。 听随从称呼他为阮县令,这位阮县令没坐马车,是自己骑马来的,一身轻减劲装,腰间还配着一把长剑。若是没有旁人称呼,只怕没人觉得他是位县令,还以为是位武将。 这阮公留着浓黑英俊的长髯,约莫三十五六,是个俊俏郎君。 他行动相当利落,下马之后亲自将马栓好,人还没进衙门,就开始询问前来迎接的葛县丞之前佘县令之死的细节,一行人谈着话步入衙门。 总算是来了。 唐见微心想,这位阮县令怕是很快就会招她和童少悬去询问了。 到了傍晚时分雨势渐小,唐见微憋了一整日,总算能够出门去采买些茱萸。 田庄被泥石流埋了,昨日刚刚清理完毕,本来马上就要收成的蜀椒全都泡汤,让唐见微无比失落。 只能让阿姿再从博陵寄一些过来了。 唐见微撑着伞走在市集的之道上,往香料店的方向去。 也不知道阿姿有没有顺利将信转交给长公主。 长公主怎么回事啊,也不吭一声,这案子她到底在不在意? 许多烦心事压在唐见微的心头,让她有些心浮气躁。 前一段时间耶娘的冤案完全没有线索的时候,她倒是气定神闲,什么都不想,一心赚钱。 如今有了些线索但是无法跟进,这才让她心里难受得很,仿佛被吊在半空,上不去又下不来。 只希望这回来的这位阮县令是长公主一边的人,彻查佘县令之死,将鹰眼男人那些幕后黑手掘地三尺给挖出来。 唐见微买了茱萸往回走,长街之上人不多,但是每人都打着一把油纸伞,看上去有一些密集。 唐见微忽然看见了童少悬的伞。 这把伞的伞面是一双翠鸟比翼双飞的图案,还有一个小小的童字,早上唐见微亲眼看见童少悬拎着这把伞出门的。 咦? 阿念为何会来市集? 莫非是想念我了,来找我? 唐见微心情大好,立即快步走上去,就要钻到伞下抱住童少悬,忽然觉得不对。 身高不对,矮了许多,而且穿着也完全不一样。 唐见微立即停下动作,绕到一旁,从侧面看伞里的人。 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一张圆脸看着有点儿眼熟。 这谁?阿念的同窗?为什么阿念的伞会在她手里? 董重灵走进一家胭脂店,将伞放在了门口专门置放油纸伞的竹筐里。 待她买了一堆事物再出来时,发现伞不见了。 伞呢? 再看漫天瓢泼大雨。 董重灵:我怎么回家啊?? 童少悬回到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去庖厨偷了一块紫檀早上煎好的豆渣饼,吃一口喂阿花一口的时候,唐见微回来了。 童少悬立即将豆渣饼一口吞了,开心地跑过来:这么早回来了? 唐见微没跟她嬉皮笑脸,斜她一眼,将伞拎了到她眼前: 眼熟吗? 哎?你替我拿回来了? 怎么回事?你伞怎么在别人手里? 唐见微在回家这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想了无数种可能,想象着这个小娘子和童少悬的关系,是不是已经亲密到童少悬愿意在这么大雨的时候,将自己的伞让给她的地步。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唐见微就是不舒服,非得让童少悬跟她说明白才行。 还以为童少悬会觉得她大惊小怪,小肚鸡肠,就连一把伞借给别人这点小事也容不下。 没想到童少悬将伞放到一旁,很认真地跟她说了这董重灵的事,毫无保留。 唐见微本以为是自己嫉妒心强又喜欢掌控,没想到这姓董的还真是不冤枉! 什么意思?这都粘上你了,回头是要跟到咱们家里了是吗? 童少悬看唐见微怒不可遏,仿佛随时都能把她脑袋拧下来,有些害怕地说: 我可没有让她粘,更不会让她上家里来啊。我,我心眼小得很,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唐见微见她这般乖巧诚实全数交待了,还被吓得不清,便换上一副温柔的表情,安抚她道: 我不是凶你,我这不是气不过么。我心里也只有阿念一人啊。 童少悬看唐见微吃醋的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抱住她,想要和她恩爱一番。 谁知唇刚刚靠近,唐见微头一偏,对着她的脖子就咬。 童少悬吃疼,嗷了一嗓子,发现她不仅咬,还猛吸了一口,让童少悬脖子靠近衣襟之处留下了一枚鲜红的吻痕。 这一招她自然是在博陵时目睹过的,当时就觉得很神奇,拿自己的胳膊试过。 虽然不知道怎么舒服地进行成年人的接吻,但是占有的方式她还是挺感兴趣。 以前只是觉得自己脾气大不服输,如今唐见微才算是真的明白,她的占有欲有多强。 特别是她喜欢的人,只能沾染她的气息。 其他人,想都别想。 童少悬捂着脖子,惊魂未定,暂时没发现唐见微在她身上留下了占有的印记,只是觉得唐见微在对她发火。 唐见微眼里带着煞气,双掌捧着童少悬的小脸蛋,气势汹汹: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有那么些不长眼的小浪蹄子最好张开眼睛看看,有没有她们的戏份。 童少悬五官都要被揉变形了:你不是生气了 我不气,你这么乖我有什么好气的?唐见微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动怒,露出了让人心惊胆战的笑容,我开心得很。 童少悬: 总觉得夫人在说反话,童少悬已经搜肠刮肚寻找哄她的法子。 唐见微心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还没到博陵呢,夙县就有小妖精能打?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免得有人觉得我唐见微徒有其名。 ※※※※※※※※※※※※※※※※※※※※ 唐见微:行,这醋我干了,咱们下章见真章。 第114章 夙县酷暑, 在一场大雨与大雨的间隙,除了烈日之外,高温也蒸得人万分辛苦, 自晨起就热得人不注发汗。 太阳刚刚探了个头, 童长廷起床没多久, 那日头便毒得他有些心浮气躁, 就连今日晨读都没心思, 可是让童府的儿女们一个个开心得宛若过年。 童长廷和宋桥扇着扇子从前厅吃完朝食出来, 路过路树成荫的小花园的时候,一阵凉风吹来,倒是让热汗褪去了一些。 风将衣衫吹起, 带来池塘面上抚过的风,童长廷欣赏着刚刚建成不久的小花园和小池塘,颇为满意。 自那间两层豪华茅房之后,童府逐渐在唐见微的巧手之下慢慢变了模样。 起初质朴还带着带点儿破旧老宅气息的童府, 如今改造了花园, 种上了芙蓉、徘徊、牡丹各类鲜花争奇斗艳, 花香满园之外,还种了两棵桃树。 唐见微自然知道阿耶的兴致所向, 刻意按照他的喜好重修童府。 刚过过去的花季可是让童长廷喜出望外, 对着精致院落的花草苔藓,凉亭小道,还有那白莲绽放的池塘, 总算找到一些文人应有的风韵。 虽是炎热, 但每年的夏季都是熬过来的, 今年因府中改造重葺, 多了绿荫池水, 还有童少悬亲手打造的飞瀑水亭,的确让童府比往年更凉快了不少。 精致而新鲜的感觉多少能够冲淡让人心浮气躁的暑意,童长廷跟宋桥感叹: 咱们家可多亏了阿慎呐,你看看咱们这宅子,和去年这个时候完全不同,要不是阿慎会经营,你我何日才能住在这等富丽又雅意之地?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宋桥也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啊,阿慎可是咱们家的福星。 正说着,见起晚的童少悬匆匆从东院跑出来,朝食都未吃,小绵羊都没跟着,自己背着书篓子往书院跑。 阿念!宋桥唤了她一句,示意她慢些走。 还没来得及跟耶娘请早的童少悬立即停住脚步,向耶娘施礼。 宋桥:起这么晚,饭都没吃吧? 童少悬道:阿慎给我拿了些点心,我带着到了书院再吃。 宋桥叮嘱她:夏日难入睡阿娘也知道,但你每日要去书院学习,还是得好好调整休息的时辰,免得误了功课。 是。 方才和妻子闲聊的话还在脑中,童长廷随口一句:阿慎对你这般体贴,你可要好好对她,切莫辜负她。 童少悬没想到阿耶会这么说,莫非已经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立即连澄清带发誓:我对阿慎一心一意,绝无二念!若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童长廷和宋桥都吓了一跳,不过是随口一语罢了,发这么狠的誓是何意? 童少悬出门去书院了,童长廷还在纳闷,宋桥方才注意到了她脖子上若隐若现的印记,笑着拉住丈夫说: 你可别操心孩子们的事了,她俩啊恩爱得很。 童少悬匆匆赶到了书院,到了学堂坐到书案前,正好孟先生进来,总算是没迟到。 葛寻晴回头见她气喘吁吁,跑了一身的薄汗,很明显是起晚了,打趣道: 莫非姓董的事被嫂子知道,昨晚没让你安生? 童少悬瞪她一眼:少诅咒我。 也对,嫂子哪有这么神通广大,这么快知道这事儿。 童少悬没吭声,面有难色,似乎有默认的意思。 葛寻晴神情一紧:不是吧,难道真知道了? 童少悬太热了,将衣襟稍微宽了宽,从书斗里拿出扇子扇了几下说: 别废话,听课。 童少悬这么一动作,葛寻晴立即瞧见她脖子上鲜红的吻痕,吃了一惊,脑海中立即浮现许多香艳画面,捂着嘴转了回去。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45) 童少悬:? 今天葛仰光怎么说退就退?放在平日里不还得废几句话吗? 葛寻晴说了这么久成人的世界,这次总算是亲眼见着了。 酸,太酸了。 到了午间时分,烈日高照晴空万里,今天似乎没有下雨的意思。 也是,汛期就快要过去了,这也意味着真正酷热的盛夏就要来临。 午间大家吃完饭之后,全都困倦得不行,趴在书案上睡会儿。 童少悬这些日子都在吃唐见微专门为家人置备的解暑药膳,难吃是真的难吃,可效果也相当显著,别人都困顿难醒,童少悬这会儿精神还不错,还能看看书卷。 白鹿书院藏书阁里所藏丰富,但耐不住童少悬看书实在太快,感兴趣的书卷早就看了个干净,前几日去转了一遍,居然没寻到一卷她喜欢看的。 也罢,总不能永远都看感兴趣的,啃下自觉枯燥的书卷,反而能够更有效地扩展知识。 童少悬抱了一大摞她并不感兴趣的地志和乐史回来生啃。 她正飞速全情投入地阅读,感觉脖子痒痒的,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有个人跪在她身后不知多久了,吓得她一哆嗦。 你做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童少悬惊魂未定,是真的有点生气。 董重灵笑眯眯地说:我才知道原来童长思你是神童啊,一开始还有点不相信,但是刚才看你看书看得这么快,的确有些神童的样子。 童少悬道:我的确在看书,还请董娘子不要打扰。 董重灵也不走,反而坐稳了:你看你的,我肯定不打扰你。 你坐在这边,我如何能看得进书? 原来我比书好看啊。董重灵双手撑着下巴,仔仔细细地研究童少悬的五官,童长思,有人说你越看越漂亮吗? 董重灵看透了童少悬是个脸皮薄的人,逗起来特别有意思。 从小到大她耶娘就喜欢管着她,不让她做这不让她做那,可她偏偏天生反骨,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就越喜欢做。 长年累月她便积攒下来与别人作对的心思。 童少悬越是对她冷淡,她就越想要征服童少悬。 童少悬那帮朋友越是不让她靠近,她就越要靠近,能气死她们最好。 本以为童少悬还会继续对她冷淡,甚至对她所有的问题不言不语,没想到童少悬居然回答了她。 有。童少悬说,有人这样夸我。 董重灵兴奋地哦一声:谁这么有眼光啊? 童少悬:我夫人。 董重灵: 董重灵撅了噘嘴:你和你夫人不是赐婚的吗?哪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我知道,你们得在外人面前做做戏,给天子留点颜面,不然人家会说你们对天子不敬。我明白的。 童少悬继续看书卷,她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这董重灵要待着就待着,她可不想分出一息来伺候她。 董重灵就坐在她身边念叨个没完,童少悬如同入定的高僧,依旧专心阅卷,将妖孽的聒噪排解在外。 董重灵看她专心读书的模样真有些不同寻常的滋味。 董重灵自小就喜欢女人,以前在览化书院有过一个爱慕之人,可惜那人对她冷言冷语,最后也没成正果。 这童少悬,和那位可真是一模一样。 董重灵想要撬开童少悬的心思更甚,挨了上来伏在她肩头小声说: 我可知道你那天子赐婚的媳妇,凶得要命,之前是不是还拿着斧头砍人来着?这么凶的母老虎你肯定也怕得要命吧?我可不一样。我可以对你千依百顺哦。 童少悬依旧看着书卷:董娘子自重,咱们是在书院,你若是在骚扰下去,莫怪我无礼。 董重灵还真不怕她:哎呀,难道你还要打我不成? 童少悬:我倒不会动粗,但你若是再逼我出手,只怕是比动粗后果更严重。 董重灵更乐了:你这么厉害啊?那我更想见识一下,你会怎么对待人家,有多粗鲁啊,会不会把人家弄痛。 童少悬: 童少悬从小到大还真是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小娘子,到底是览化人,和夙县的质朴格格不入。 童少悬可真是要烦死,但要她直接赐过去一个花椒弹,弄瞎对方的眼睛,这毒手也太毒了一些。 而且州长史家的女儿眼睛被弄瞎,只怕会惹祸上身。 童少悬打算推心置腹跟董重灵谈一谈:董娘子,那日我救你,只不过是因为你身处危难之中,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会伸出援手。但是没想到救人一命居然还招惹麻烦,实在讽刺。无论你听不听得进去,有件事情我需要和你说明白,我与我夫人虽是天子赐婚,但在成亲之前我就喜欢她许多年,她是我自小就仰慕之人,唯一的人。我能与她成亲,是我梦寐以求之事,好不容易与她终成眷属,往后我只会一心一意疼爱她,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旁人根本不可能进入到我和我夫人的生活之中。无论她在外人看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我而言都是我愿意用一生呵护的挚爱。所以,董娘子,请你好自为之,给自己留些颜面,若是下次再打扰的话别怪我不顾同窗之情了。 董重灵听她忽然说了这么一长串,意思是要拒绝。 忽然想起她先前心悦的那人,也是这样冷酷地对她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无论那人会不会回头看我,我心里只有她一个。不可能喜欢旁人。董娘子,请自重。 骗人董重灵眼睛里亮晶晶的含着眼泪,紧咬着下唇道,你们都是在骗我不过是找借口罢了。 童少悬对她的所想所言实在叹服,无法理解,也不再多说,言尽于此,她说到做到。 董重灵忽然看见童少悬的衣襟之下,有一个吻痕若隐若现。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董重灵的目光重新落在童少悬的脸庞上她和那个姓唐的博陵女,真的有行妻子之事? 她们是真的相爱? 为什么,你们都能找到互相喜欢的人? 她在览化时喜欢的那人是昂州刺史的嫡女,无论她如何对董重灵,董重灵都无可奈何。 可童少悬是什么人? 不过就是夙县村姑罢了!也敢如此对她?! 那双冰冷又嫌弃的眼神和童少悬的冷言冷语一块儿刺进她的心中,让她勃然大怒,一脚将童少悬的书案踢翻,怒气冲冲地走了。 她这一举动弄出的巨响,把整个学堂正在小睡的人全都吵醒。 葛寻晴抹着下巴的唾沫惊醒:怎么了怎么了?!泥石流又来了?! 童少悬将书案摆正:走了。 葛寻晴:?! 终于走了。 童少悬实在是头疼。希望这人不会再出现。 不过童少悬有点儿疑惑,这么难缠的人,为什么会突然退去了? 童少悬正在思索方才的对话,提炼有可能击退对方的要素,刚刚清醒过来的白二娘盯着童少悬的脖子半天,纳闷道: 长思,你脖子受伤了? 童少悬:嗯? 有一块红了。 童少悬手边没镜子,还在低头找。 那红印子正好藏在童少悬看不到的死角,白二娘热心地要过来指给她看,被石如琢拦了下来。 白二娘:怎么? 石如琢有点儿羞,小声地跟她说:那个,不是受伤。 白二娘毫无自觉,声音还挺大:啊?不是受伤是什么? 葛寻晴看白二娘和童少悬一个傻一个愣,捂着肚子快要笑抽了: 你们这俩笨蛋!这肯定是嫂子的杰作。原来童长思你都没发现啊? 葛寻晴递了面铜镜过去给童少悬观摩,童少悬一看便明白了,定是昨日唐见微在她脖子上咬的这一下留下的印记! 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童少悬思忖片刻,很快明白了唐见微的用意。 旁人道她俩是赐婚,以为外面恩爱不过做做样子,唐见微正是要让董重灵明白,她们一对妻妻恩爱得紧,这吻痕便是占有的印记。 方才董重灵应当是看见了它才萌生了退意。 不得不说,唐见微是真的有办法,就算不露面,整治起纠缠不清的人,手段丰富又十分见效。 虽然有些丢人,有种私密之事被他人看去的尴尬,可为了摆脱麻烦,丢人就丢人吧。 童少悬心想,只要那董重灵能消停,什么都好说。 . 本以为董重灵起码会消停几天,没想到没过两日她又开始来烦童少悬,不仅上课的时候会跑到她们的学堂之中,就是散了学也要跟她一路。 更可怕的是就连早间上课的时候,她都会站在白鹿书院上山的唯一路口等着童少悬。 董重灵在沉淀了两日之后,歪门邪说的能力更加卓越: 就算你现在和那悍妇有些感情那又如何?现在有感情不代表一辈子都有感情。我实在是想不通,能拿着斧头追人满街跑的泼妇究竟有什么可以喜欢的?难道你喜欢一辈子被人管着?我太明白了,你对她顶多也是图个新鲜罢了,说要过日子,还得找那温柔体贴又可爱的不是吗?温柔体贴的妻子有什么不好?我绝对比那姓唐的要称职多了。再说了,她跟可爱这个词能沾上一点儿边吗?即便论样貌,在览化的时候我可从来没将旁人放在眼里过。这博陵女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我有信心绝不输给她。 什么都好说,唯独侮辱唐见微这事儿绝对不可能忍。 童少悬拉下脸,很直白地跟她说:第一,我不喜欢你,在我心中我妻子永远是最好的;第二,我已经成亲,毫无接纳第二个人的打算,你这样做很幼稚,让人不齿;第三,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于你的名声有极大损耗,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不如早些停止,及时止损。我现在还是好言好语,但这些好话只说这一次了。 童少悬不是在跟她说笑。 虽然添加了蜀椒的花椒弹容易让人双目失明,但是童少悬又不只有这一款花椒弹可用。 她已经做出了两个不至于致残,但会让人目眩咳嗽不止的轻型花椒弹,要是董重灵再一意孤行的话,她定会下手。 董重灵欣赏完童少悬生气时的表情,满意地暂时离开了。 但以董重灵最近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葛寻晴非常纳闷:她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为何心态如此扭曲?如此丧心病狂?长思,当初泥石流是不是流到她脑子里去了? 童少悬回忆了一番她的言语和神情:恐怕她所作所为并非是属意我才为之,更像是在跟自己赌气。 . 回家之后,童少悬依旧主动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给唐见微。 唐见微也很同意她的说法,那个小孩肯定是心理受过什么创伤,不然的话,谁愿意将自己的脸皮丢到人家的脚下,让他人随意践踏。 不过,夫人倒是很会拿捏,这是打算先礼后兵?唐见微让童少悬坐到她身前,帮她按摩颈部,缓解这一整日的疲惫。 我本来是打算礼都不礼的。可是毕竟还在一个书院,闹得太难看只怕会被上门寻仇。 童少悬握住唐见微的手,愧疚道:最是对不住阿慎,本来完全可以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 唐见微宽慰她:你有什么好对不住的?当初你是为了救人,又不是专程营救这个人,你是好心,只不过遇到了难缠的鬼。而且夫人处理得相当好,不莽也不拖泥带水。但是夫人切不可因为这件事的阴霾,往后就违背本心。你的善意还是要继续保持。而这个董重灵么 唐见微握住童少悬的手,在她粉嫩的指尖上轻轻一吻:就交给我好了。 童少悬:别拿刀,杀人犯法。 唐见微:我哪儿拿刀了? 拿斧头也不行! 对付这么个小妖小怪,还需我的刀斧上阵? 隔天上午,旷了好几堂的六艺课又要上了。 六艺分为礼、乐、射、御、书、数,先前负责教授礼、射、御的先生回家奔丧,如今应该是找到了新的先生,这才开始继续授课。 六艺的课程在白鹿书院这边向来都是男女两个部分开授课,而不再分班。 这就意味着童少悬她们班要和董重灵她们班一块儿上六艺课。 本来童少悬还很不乐意,想要借口癸水来潮不想去上,可葛寻晴趴在窗口往外一看,看见了新来的六艺先生居然是 长思!是嫂子!葛寻晴大叫一声。 童少悬也愣住了。 什么?唐见微? 真的是唐见微。 唐见微今日没有穿她一向喜爱,能将她的腰身完美衬托的鲜艳襦裙,也没有盘起艳美繁复的发髻,而是一身短衫青衣玄色窄袴,头戴幞头手执教杖,干练英气。 她站在学堂正前方,声音朗朗,不疾不徐地对女部的学子们道: 敝姓唐,从今日起,我便是教授你们礼、射、御这三艺的先生。诸位可以称呼我为唐先生。 ※※※※※※※※※※※※※※※※※※※※ 童少悬:你这是什么师生play? 唐见微:我吃醋的方式很特别,就是让全世界为我鸡叫,然后某人就会反过来吃醋了。 童少悬:?? 第115章 唐见微, 真的是唐见微。 葛寻晴她们仨擦了擦眼睛,发现不是幻觉 虽然和平日里常常见到的那位喜欢穿襦裙,打扮得精致典雅又艳丽风尚的唐见微不太一样,可这不是错觉, 真的是嫂子本人! 今日身为六艺先生的唐见微, 利落而充满了锐意, 一双狐狸眼此刻收敛了妩媚, 倒显得更加英姿勃发。 葛寻晴她们特别纳闷, 为什么嫂子会来教课?纷纷回头看向童少悬,想让童少悬给个答案。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46) 结果发现童少悬诧异的表情和外人如出一辙, 看来她本人也不知晓此事啊 唐见微曾经来学堂为受伤的童少悬代上过一段时日的课,那时唐见微一心赚钱,开启了代写功课的业务,赚了一笔钱不说, 还给大家代购朝食。无论是同班的还是隔壁班的,女部的大部分学子都认得她,都知道童少悬的妻子这位博陵女不仅长得绝美, 手也是顶级的灵巧能干。 唐见微在夙县的名号众多,最出名的便是油条西施,美貌和手艺大家都不陌生,可如今唐见微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她们的六艺先生之一, 让女部的人多少都有些忐忑。 这位唐先生,真的够资格教授礼、御、射吗? 六艺的课程, 分为礼、乐、射、御、书、数。 礼、乐、书、数这四项是在室内授课, 白鹿书院东山的望星池边有一间大学堂, 可以容纳整个女部。 今日早间的礼课, 大家便来到这儿准备上课。 这间宽敞的大学堂名为定省堂,是白鹿书院最大的学堂。 正值夏日,阳光被树荫遮蔽,定省堂四面的卷席全部拉至屋檐,让池面的凉风吹入堂内,有明显的降暑作用,也能让学子们劳累之时远眺东山绿植和飞岩流水,缓解双目疲态。 唐见微看得出来,女部这些小孩儿们对她能否执教的事心里存疑,更是一眼就看见坐在前排的董重灵,一脸鄙夷。 董重灵已经从周围人的这些词语之中听出了唐见微的身份,怀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看唐见微如何误人子弟。 唐见微将教杖往地上一杵,玉体提拔,飒爽而倜傥。 她从跪坐的学子们之间穿过,带着淡淡的花香,徐徐开口,就从这定省堂开始讲解: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定省而晨省。这便是定省堂名字的由来。你们可知这句话出自何处? 葛寻晴默默看向童少悬,童少悬自然知道,可她不好抢这第一个问题,显得她和唐见微有种当着同窗们的面胡乱恩爱的刻意。 葛寻晴哎了一声,气她脸皮薄,抬起手来替她开口:我知道!这句话出自西汉戴圣的 唐见微走到她身边,继续问:那你可知这句话是何意义? 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这是对父母的日常礼仪。 葛仰光说得很好。唐见微道,大苍以礼□□,礼,是大苍仕人行世修身之准则。孔子云:不知礼,无以立也。五礼者,吉、凶、宾、军、嘉也。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礼课便是端正诸位大苍未来栋梁的德行,澄心智参天道,总而言之,不教诸位往后在重要场合出丑,这是门相当实用的学科。 唐见微侃侃而谈之后忽然讲了一句俏皮话,让大伙儿忍不住乐了起来。 童少悬看唐见微慢条斯理,说得张弛有度还有趣味,有些意外,同时也安心了不少。 因为年龄相近,她自然知道同窗们都喜欢听些什么内容,像孔先生他们那套,实在太枯燥无味,听得人昏昏欲睡,丝毫提不起兴味。 而唐见微所讲,可比之前的先生要有趣得多。 一开始还对这位美先生有所顾虑,生怕她教不好课的女部学子们,很快就被她吸引了过去,目不转睛的听她将原本无聊的礼课说得妙趣横生。 唐见微到底是博陵世家女,家中府君是高官,阿娘又是名贯博陵的富商,她亲眼所见与五礼相关的趣事,恐怕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有这些有趣的实例来讲解呆板的五礼,一个个小故事完全抓住了大家的注意力。 童少悬也在认真听课,时不时做些笔记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神童上课,只有对先生所言发出质疑的时候,何曾见她真的认真记过什么笔记? 坐在远处的董重灵目光穿过一个个带着微笑的侧脸,抓住了童少悬。 童少悬写一行字抬头看唐见微一下,目光里充满了憧憬和爱慕。 而唐见微在走了好几圈,看似无意间路过童少悬身边的时候,手指不小心刮了刮她小巧的耳朵 童少悬的小耳朵慢慢、慢慢地变红。 她将笔杆的尾端压在下唇的唇窝里,压抑着即将荡漾而出的羞赧和幸福。 董重灵目光越来越冷,忽然出声,打断了唐见微的话: 唐先生,学生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先生能否为学生解答。 唐见微早就料到她会开口,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唐见微回头时,董重灵犀利的眼神迎了上去。 董重灵这硬生生打断先生授课的发言其实相当无礼,带着极其明显的火气。 整个定省堂鸦雀无声,目光在唐见微和董重灵之间不知疲惫地穿梭。 这几天董重灵对童少悬纠缠不已的事儿,八卦的女部早就传了个遍,有说董重灵脸皮厚,也有说童少悬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但更多都在悄悄关注两人的发展,更想知道童少悬那彪悍的妻子会怎么做。 如今唐见微出现在此,让她们看好戏的心情更甚。 来了来了,终于要打起来了! 唐见微走到堂前正中,将教杖竖在身前,右手握着教杖的顶端,左手交叠上去,明眸淡然地看向董重灵: 请说。 董重灵直接站了起来,用整间定省堂听到的声音质问: 刚才唐先生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可据我所知,唐先生是一间食铺的老板,而先生在开设食铺之前,乃是出摊贩卖的小小商贩。成日在外抛头露脸操奇计赢,如唐先生这样的贩夫走卒,只以利益为重,又如何能够教导学子?难道唐先生是想要以后大苍的栋梁们都和唐先生一样,饮羊登垄,唯利是图? 即便在大苍天显年间,商人的地位已经不似前朝那般低贱,可到底还是会有些不可避免的偏见存在。 董重灵便是抓住这个偏见,大做文章。 唐见微手指轻敲右手的骨节,神色如常,先给了童少悬一个你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对董重灵道: 不知道这位同学对国史了解多少。 董重灵冷笑一声:自然不比先生少。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知道如今这给整个大苍甚至邻邦带来巨大财富的万向之路是如何开辟的。百年前,我大苍高祖与甄皇后历经千辛万险,找到传说中的流火国,走通了万向之路的传奇历史,大家应该都熟记于心。万向之路这条连接了大苍和无数胡国的贸易长廊对咱们大苍如今的盛世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诸位但凡读过书的都明白它的历史地位。若是没有这条路,没有频繁往来的商队,便没有财富的大量积累,恐怕也没有大苍坚固的根基。 董重灵听她居然将高祖和甄皇后都拿出来说事,正要开口反驳,唐见微继续道: 农耕是国本,而商贸必定也是基石之一。当初甄皇后也有经商的经历,正因有她绝妙的经商手腕为大苍建国赚下了必不可少的军资,也奠定了她的长歌国傲世而居的资本。难道你也要说甄皇后兼长歌国国君饮羊登垄,唯利是图? 董重灵不肯认输:唐先生说得太远了吧,这都是百年前的事了,拿高祖和甄皇后出来说事,莫非唐先生觉得自己可以比肩她们? 唐见微完全不受她的激将:比肩是不可能的,但这两位是我一向崇拜之人,对于她们的旧事太过熟悉,说到相关之事,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罢了。谁会觉得自己能与开国高祖和长歌国君一较高下?那还真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 唐见微指桑骂槐地一句话正是骂中了董重灵,激起一片笑声。 董重灵脸色发红,气急:你 唐见微走到她面前道:好,不说那百年前的旧事,就说此次夙县受灾。你觉得灾民们所吃所用,不是钱银买的又是从何而来?莫非是自天下掉下来的? 唐见微和童少悬卖粮赈灾这事儿在夙县非常有名,大家都知道在夙县危难之际,是她们挺身而出,从胡商那儿购买了粮食。 若是没有她俩的义举,只怕灾民早就饿死了。 唐见微和童少悬从未在人前自夸或者炫耀过,但夙县百姓都记得她们的好。如今终于提及此事,更是让受过恩惠的学子们心生感激之情。 鄙夷行商之人,并不会让你看上去更高尚,只会显得你狭隘无知罢了。 唐见微轻巧地留下这句话给董重灵,在整个女部面前完全没给她留颜面,让董重灵面上血红。 以往教六艺的先生都颇为和蔼,就算有严厉的时候,但为了避免麻烦,他们一般只授课,对于顽劣的学生也基本上是采取循循善诱的方式。 像唐见微这样辛辣刚直,正面批评的教学方式,除了孔先生之外,整个书院难找第二人。 恐怕那孔先生遇到唐见微,都要甘拜下风。 不过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事儿是董重灵自己找事,不仅纠缠已婚少妇,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企图给唐先生难堪。 如今这脸被打肿,也怨不得谁。 童少悬发现了,唐见微辩驳的口才精进不少,大概是她俩平时没少互怼的修行成果。 童少悬感叹,的确有点儿我的风范。 堂内窃窃私语声不断,还有些嘲讽的笑声都灌进董重灵的耳朵里,董重灵怒不可遏,但又想不到在此话题上该如何反击。 若是再换其他的话抨击,又像是先前被驳倒,非要换另一个话题的无赖。 董重灵思来想去之时越来越烦躁时,唐见微已然将她抛在脑后,开始讲吉礼之仪了。 上午的礼课终于讲完,一下课,唐见微就被学生们重重围住,问这问那。 问她为什么来书院教书,问她当时向胡商采买的经过,又问她是否能接手书院的食堂,造福整个书院。 唐见微就像尊慈祥的佛像,站在众学生之间,问什么答什么。 而童少悬则可怜巴巴地在外围,进都进不去,只能远远地遥望妻子。 唐见微瞧见了不吭声的小可怜,对学生们说:下午我还有六艺之御课,有何问题可以到时候再提。 从定省堂出来,她们必须走一段山路才能回到白鹿书院的女部学堂。 董重灵想要拉着童少悬速速离开,矗立在人群之中张望了许久,居然找不到她。 逆着人群走了半天,被撞好几次,依旧没有童少悬的身影。 董重灵恼羞成怒,极其败坏地在原地用力跺脚。 葛寻晴挽着石如琢,跟白二娘一块儿往学堂的方向走,回头看那董重灵发疯,葛寻晴感叹道: 丢人,何必作践自己。就算单身,也要高贵地单身。 白二娘呵呵一声:别侮辱咱们单身人士了。她这个和单不单身真没关系。 石如琢看了一圈,也挺纳闷:这么说来,长思究竟去何处了? 葛寻晴敲了敲她的脑门:你傻呀。嫂子都来了,你说她去了何处? 石如琢捂着脑门,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在某些方面迟钝得异于常人。 . 同窗们都离去了,空荡荡的定省堂之后的跃云岩造景有一人多高,此处飞瀑壮观流水潺潺,站在跃云岩之后,能够被其完全挡住。 童少悬靠在跃云岩边,费劲地支撑着自己的平衡,连带着支撑着对她肆意妄为的唐见微的平衡。 方才一散课,唐见微就将她拉到此处,扣着她的手腕吻她。 阿慎,有人 身后跃云岩之外,是陆陆续续从定省堂中出来的同窗们,她们谈话的声音很近,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唐见微摸着童少悬的脸颊,指腹在她已经吻过一遍,发亮的娇嫩唇瓣上抚过,完全没有理会童少悬的话,将她的唇分开,继续和她热吻。 唐见微整个人挤进她的怀里,缠着她吻得她气息紊乱,思绪全被搅成了星星点点的火苗。 压在裙边的手有些冲动,想要探到更滚烫之地。 却又觉得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做似乎不雅,对唐见微不够尊重。 唐见微实在太主动,童少悬快被她惹得心火狂涌,拼命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心思,她反握住唐见微的手腕,正要偏过头跟她说句话,唐见微的吻便跟了上来,不让她开口。 阿慎,不可。童少悬含糊着说。 唐见微细长的手指深入童少悬的发丝之中,搅得她心浮气躁。 扶住童少悬的后脑,控制着她的举动,童少悬喘着气睁开眼,发现被唐见微控制的姿势,和某晚在梳妆镜前她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时,如出一辙。 唐见微扶着她的脑袋,将她拉近,轻咬她的下唇,品尝着童少悬的滋味,也让童少悬品尝一些轻微的痛感。 睁开迷离的眼睛,唐见微沿着童少悬的手臂亲吻,一直到她的指尖上,吞了进去,往上一挑眼眸,用气声问眼前人: 不想要我? 从未有过的情绪和触觉传到童少悬的心窝里,激得她几乎快要站不住,后背绷得笔直。 吻我。唐见微几乎将她的头发搅乱,童长思,不可违抗唐先生的话。 童少悬的所有心绪都被唐见微控制着,那些星星点点的火苗总算是被唐见微一把点燃,胸口一片原野被万里烈焰吞噬。 童少悬直接环住唐见微的腰,将她抱起,坐在飞岩边小池塘的石围之上,随她一块儿冲向狂流之巅。 ※※※※※※※※※※※※※※※※※※※※ 哼哼哼 第116章 下午有四堂课, 最后一堂是唐见微所授的御课,而前三堂都是孟先生的课。 孟先生都讲一轮了,童少悬才匆匆赶回来。 孟先生纳闷:长思, 你这是去了何处?盛暑之时的午间,日头最是毒辣,不可胡跑, 不然的话中暑可是要耽误功课。 童少悬看上去的确被日头毒得不轻,一张小瘦脸红彤彤的,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 发髻也重新梳理过,看上去就像是在烈日中狂奔了一整座山头。 童少悬向孟先生行礼之后, 也没好说什么, 迅速跪坐到自己的书案后。 孟先生继续讲课,童少悬将书斗里的手绢拿出来,轻轻地将脸上的汗水擦干,红色的脸庞也逐渐呈出鲜嫩的粉色。 她将书卷展开,笔都握在手上了却什么都没记,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书卷。 似乎在看书,又似乎在想别的事。 葛寻晴在暗中偷看她, 多明显呐, 人回来了,魂儿还不知被嫂子勾在何处呢。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47) 葛寻晴丢布团子给石如琢, 石如琢正在认真听讲, 完全没发现葛寻晴的举动。 布团子正中她的头顶, 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 恰好落在她的案面上。 葛寻晴看她愣愣的模样, 差点笑出声来。 石如琢将布团子展开, 见葛寻晴鬼画符一样的字写着: 你猜,长思和嫂子一中午在做什么?饭都没吃。 石如琢还以为仰光要跟她说什么呢原来是长思的事。 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毕竟无论长思跟唐姐姐做什么事情都是她们的私事啊,石如琢有点儿不太习惯去对别人的私事做猜测,即便是非常要好的好友。 可仰光看上去兴致勃勃的,石如琢也不想扫她的兴,想了想回道: 大概是一起吃午膳吧,肯定很好吃! 句尾还画了一个小人在哭的表情。 趁着孟先生低头卷书卷的时候,石如琢抬手一丢,头都没回,那布团子却是稳稳当当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葛寻晴的案面上。 葛寻晴心中称奇,阿器这手法厉害啊,居然看都不用看就能稳稳落下。 葛寻晴展开布团,石如琢的回答倒是没什么意思,不过她这手字可写得太好看了。 和之前一块儿写举状时字体又不太一样,更加秀气,这应该是她不加修饰最真实的字体,有完全不同的风采。 本来还想继续和她八卦下去,葛寻晴看着石如琢好看的字有些爱不释手,手痒,开始模仿她的笔迹,也想写得和她一样好看。 石如琢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葛寻晴再给她回过来,有点好奇地悄悄转头看她。 发现她居然在认真记笔记,倒也是件稀罕事。 看来前段时间她苦口婆心让仰光好好读书这件事情,她多少有往心里去吧? 石如琢太过单纯的想法和葛寻晴满脑子的话本情节,对于童少悬午间的经历而言,全都是小巫见大巫。 童少悬提笔忘字,孟先生说一句话她想唐见微三次。 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唇瓣上,童少悬无法将思绪从唐见微香软的身体上抽离。 放下笔,童少悬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是唐见微握过的手,也是握过唐见微的手。 就在不久前,唐见微扣住她的手腕,引领着它在一片轻柔的物料之下穿过,来到一片柔软又傲人的山峰之上。 那山峦犹如水豆腐一般娇软,不敢用力肆虐,只怕它会经不起践踏。 却又拥有超出想象的柔韧,唐见微在她耳边说,她可以再肆意些,她听话地举动,发现那雪白的山峦摇曳着,明明是被她掌握着,童少悬却觉得自己深陷山峦之内。 被山峦滚烫的大地吸附着,天旋地转。 唐见微的笑和她的沉吟声似乎还在耳畔,将童少悬的心掰成一瓣一瓣,一片一片,细碎的,慢慢吞进口中。 唐见微掌控着她的喜怒哀乐,掌控她的五感六觉。 这个女人想要她心急就心急,想要她快乐就快乐 童少悬将纤细的五指握了起来,变成一个小拳头。 多想将唐见微握在手中,带到任何地方。 刚刚分开,就已经思念到心口发痛了。 哎 童少悬撑着脑袋,看向窗外。 何惧她在外会被旁人蛊惑?她心中只有一个唐见微都快要翻来覆去倾慕不够了,根本装不下别的任何人。 真是快被唐见微折腾死。 童少悬回忆了一番午膳来得及吃的胡作非为。 唐见微这个不顾礼仪廉耻的小妖孽,引领她所作所为,都是在认识唐见微之前完全不敢想象的。 那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啊 但又不得不说,十分带感,到现在童少悬都还在不断回味每个细节。 回味唐见微的柔软,唐见微娇媚的眼神 童少悬一会儿发痴,一会儿发愁,一会儿又开始发癫一般地笑。 白二娘听到身后鹅鹅鹅的笑声,瞥过来一眼,看到童少悬的表情 疯了,是真疯了。 上完了一堂课,课间时分童少悬将唐见微专门给她准备的小点心拿出来吃了。 先前恩爱之后,唐见微给了她六枚徘徊花乳糕: 你都没有时间吃午饭,等到下午的时候肯定会肚子饿,拿上它们当点心垫垫肚子吧,等晚上回家我再给你做个好吃的。 当时童少悬还嫌弃:我又不是阿花,给我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两枚就够了。 听我的,我可比你自己还了解你多了,两枚哪里可能够啊?你知道你最近食量又涨了吗?六枚刚刚好,若是真的吃不下,你也可以分给仰光她们。 没想到唐见微可真是厉害,说六枚刚好就真的刚好,甚至在童少悬全部吃完之后感觉还有些意犹未尽。 那徘徊花的香味和乳糕的乳香融为一体,就像是那山峦的感觉。 山峦 只是触碰就已经很教人癫狂了,若是吃一口的话 忽然想到了不得了的事,童少悬脸色爆红。 可能吗?可以吗? 既然是妻子,好好跟她商量的话应该是能接受的吧? 童少悬捂着发烫的脸颊,企图用双手把脸颊降降温,可是当她手的手贴上来时才发现自己浑身滚烫,没有一处是凉的。 . 艰难地熬过了三堂课,终于到了童少悬盼望的御课。 下午最后一节课,依旧六艺课。 虽然女部的学生们都很盼望再次见到漂亮又有趣的唐先生,可这回所上的课与礼课不同。 上礼课之时,大家是坐在凉爽的教室里上的,而御课需要在户外进行,此刻虽然已经日头西沉,但是热意依旧不减。 对于爱美的小娘子们而言,每堂户外的课都分外难熬。 以往只要是上什么御课或者是射课,借口月事而旷课的情况屡屡发生。 这回因为唐先生的魅力,已经是人数最多的一次了。 女部学生们来到书院的马场之内,一个个抬着手挡在额头上,遮住艳阳。 唐见微换了一身衣服,将尚有些书卷气的青衫给换了,完完全全着了一整套俊逸的胡服,手中的教杖也换成了马鞭。 本来还被热得浑身难受的小娘子们,看见唐先生这般俊俏,一个个偷偷跟身边的好友窃窃私语,激动不已。 董重灵站在人群间,厌恶地瞪那些花痴唐见微的人,同时慢慢往童少悬的方向挤。 葛寻晴看到那董重灵居然还敢过来,立即左手挽石如琢右手挽白二娘,和她俩组成一道人墙,将那董重灵阻隔在外。 唐见微站在人群正中,询问了一番,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所以你们之中大多数人别说是驾马车,就连基本的骑马都不太精通吧。 其实这六艺之中的御,是驾驶马车和战车的技巧,御有五御,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并非单指骑马。 可若是连最基本的骑术都不能掌握,又如何谈五御? 看出来这些小娘子们以往就特别不喜欢上这个御课,因为骑马对腰腿都很有冲击,不说骑马有些风险,万一坠马实在吓人。 更不用说骑马骑久了屁股得受罪。 这些平日里只会学经习字的文人对骑马之类的事情比较排斥,可以理解。 但六艺之一的御非常重要,唐见微来之前院长特意来找过她,希望她能够帮助这些的学子们,端正对于御术的态度。 可是这些小孩儿只是来看美人的,对于这御课依旧没什么兴趣,唐见微将马牵来了,她们没一个想上来试试的。 唐见微耐心地劝导:你们这么不喜欢骑马,那是因为夙县不大,去哪儿靠一双腿就够。即便是去城郊这么远的地方,找辆马车,坐着去也能够轻松到达。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你们可都是要去博陵的。博陵府之大,若是只靠一双腿行走的话,估计每天都得断一双。博陵城中所有人都会骑马,去任何地方都是以马代步。 有人说:坐马车不是一样的么?还省了我们自己驾车的麻烦。 董重灵哎呀了一声,接着那人的话说: 骑马太粗鲁了,真是没必要,我才是想不明白,明明有马车坐干嘛非得自己骑?我看是唐先生你自己转不过弯来吧?知道您老人家在博陵待过,也不用逮着机会就处处炫耀吧?要是博陵那么好的话,唐先生为什么不继续待在博陵呢?偏偏来咱们这个只知步行的小地方。 面对董重灵的处处针对,唐见微依旧保持着微笑,细心讲解: 并不是所有的道路都能够让那么宽敞的马车进去,有些道路狭窄,只有马能够行走,到时候还是要步行。而且如果你们坐车,无论快慢都掌控在别人手里,等到要办急事要事的时候,还多一耳目。 董重灵咄咄逼人,而唐见微却没有任何脾气,依旧像一位合格的教书先生,无论她说什么偏激又带刺的言论,唐见微都和蔼地一一解答。 这一番对拆,唐见微将她辩驳得一时接不上话。 本来对骑马还很抗拒的学子们,听完之后倒是有些被说服。 董重灵岂能让局面向着唐见微一边倒?提高了声音带着不管不顾的撒泼劲儿说: 这六艺只不过是修身养性的旁门技巧,科举又不考!我们都是娇滴滴的小娘子,干嘛要受这些罪?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去多读两篇经典! 唐见微哎了一声,像是原谅她的无知: 科举不考但是官场上需要的技能实在太多了,就拿这骑马来说,马不止是博陵最重要的代步工具,每每上朝之时,所有官员都骑马,在进入戍苑之前大家会慢悠悠地一边骑马一边聊天。这聊天可不是随便聊聊,看似无意,其实说的全都是朝中要事。 入戍苑不是步行就是骑马,马车只有天潢贵胄才可以乘坐。别人骑马你走路,这分明就不是一路人啊。很多消息你自己错过了,以后怕是再也补不回来。 别看这小小的骑马,实则蕴藏着官道,不会骑马不止是去何地都不方便,更会让你落于时局,渐渐孤陋寡闻,仕途难行。 唐见微所言处处都充斥着细节,是以前的六艺先生没有办法跟他们详细铺展开说的。 学子们渐渐听得入迷,唐见微再道: 除了上朝骑马之外,你们可知道博陵官员们乃至天子、皇室最喜欢的休闲运动是什么吗? 葛寻晴抢答:我知道我知道!是击毬! 没错,正是击毬。咱们的天子最喜欢击毬,每个月必要邀请亲近的臣子进行一番击毬比赛。若是有外邦来访,她便会挑选最得意的击毬队伍,与外邦对抗。只要能够为大苍挣得颜面,不仅能够得赏,更有可能在天子面前长脸。一旦被天子关注,你所有的才能便更可能被发现、挖掘,以后的仕途还怕没有着落吗? 唐见微说完之后,一阵低低的惊叹。 就算没有外邦来访,击毬也是能够亲近天子的好机会。即便不往天子那边说,不说这么大,就是平日里的应酬,也少不了击毬这项运动的身影。 击毬可是博陵女官们日常消遣的最佳活动。大家都知道,击毬是要坐在马上比拼的运动,若是你们连最最基本的骑马都不会,又如何击毬?不会击毬,便无法融入这个圈子。 其实不入圈,独善其身也并非不行。但独自一个人在险恶的官场行走,毫无盟友的话,想要做个底层小官是足够的。若是想要平步青云走得更高,成为天子的左膀右臂,想要成为改变大苍的那个人,自然不可只顾自身。 有人说:我可没有那么宏伟的理想,我只想要当官赚钱让我耶娘和姐姐们过上好日子就行。 大家也相当认同她的话。 唐见微的想法这才转变回来,跟童少悬呆在一起太长的时间,不知不觉中以童少悬的标准来衡量其他孩子,的确有些高了。 唐见微笑说:若是只为了赚钱,就更要知道如何走官道,如何与人交际。 大家越听越入迷,唐见微到底是博陵官家女,所说的都是非常实用的官场知识。 可是当她让大家试着上马时,依旧无人想要尝试。 董重灵可是乐坏了。 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收场。 董重灵再一次等唐见微的笑话,而童少悬已然按捺不住。 她虽不会骑马也怕骑马,但是这可是她夫人的课,她若是不起到表率作用的话,唐见微的教学只会更艰难。 就算再害怕,她也要第一个上! 我来!童少悬走到最前面,对唐见微说,唐唐先生,我上马。 唐见微看着为她壮着胆出头的童少悬,温柔道:你还不会骑马,可别勉强。 不勉强,我早就想学了。 童少悬挺直了身子,拽着马鞍,一脚踏在马镫之上,仿佛沙场老手毫不畏惧又利落地跨上了马。引起一阵惊叹。 童长思,你何时会骑马了? 天哪,好厉害,可以直接上前线了啊童长思! 为了夫人冲在最前线,好羡慕哦。 啊啊啊啊我也想要唐先生的疼爱! 这一阵起哄声又羡慕的嬉闹可是叫董重灵有种被彻底忽略的恼羞成怒,就在童少悬上马之时,因为太过紧张,紧紧地拽着缰绳,将马夹得极紧。 马和她争着力,忽然动了起来。 童少悬心里一惊,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马居然擅自开始前行,几步之后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要脱离唐见微的掌控,开始狂奔! 童少悬和所有女部的学子们都大惊失色,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长思!危险! 这马怎么自己跑起来了?! 童少悬脸色刷白,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可从来没有单独骑过马! 可是大家都看着呢,唐见微更是在场,她如何能这么丢脸地喊出声来? 童少悬紧咬着双唇,抱着宁愿摔死也不给唐见微丢脸的心态,死死勒着缰绳,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平衡。 就在马要带着童少悬没头没脑蹿出去之时,于众目睽睽之下,唐见微喊了一声夫人莫怕,单手拽着缰绳跟着马身跑了两步,忽然整个一跃而起,连马镫都没有踩,像是仙女回九宫一般,轻飘飘地飞起。 同窗们方才的惊叫此刻变成了痴迷的惊叹,唐见微稳稳地落在童少悬身后,不仅帮她握住了缰绳,瞬间控制住了马的动向,更是牢牢地将童少悬抱在怀里。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48) 阿、阿慎!童少悬方才还飘摇不定的身子,如今落入了安全的怀抱,一时间魂儿也定了下来。 我在,阿念别怕,我护着你。唐见微在她耳边小声地呢喃,脚下却是一踢,那马奔得更快。 童少悬大气不敢喘,但唐见微极其老练地控制着马匹,即便马奔得再快,她也丝毫没有会突然坠落的担忧。 方才惊出童少悬一身冷汗的马,此刻落在唐见微的手里,比家里的阿黄还听话。 女部的学生们一个个眼睛都直了,口水差点流下来。 天哪唐先生是哪儿来的仙君,也太潇洒了。 我也想骑 我也想被唐先生护着骑马! 能被唐先生护着,别说骑马了,就是被马骑我都愿意! 我就不一样了,我想被唐先生骑。 众人:?!! 花痴们的发言越来越危险,全都被唐见微迷得神魂颠倒。 董重灵更是气得头顶升烟,一跺脚,气鼓鼓地跑走了。 ※※※※※※※※※※※※※※※※※※※※ 童少悬T T:这是我媳妇! 第117章 有唐见微在, 白鹿书院的六艺课前所未有地受欢迎。 本来她只负责女部的六艺之三,后来男部听说了唐先生授课之事,一窝蜂地跑去找院长, 让院长不可以厚此薄彼,他们也需要唐先生的教导。 院长被闹了个头大,将唐见微请来, 想要询问她的想法。 唐见微来书院教书, 本来也是为书院缺少六艺先生救急来的。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要让那缠着童少悬的董娘子知难而退。 食铺里一堆事儿都压在童少潜的身上,唐见微还得回去帮忙,不可能真的在书院里长期执教。 所以唐见微婉言谢绝了此事。 院长很明白她的想法, 同时也对这位唐先生能够如此受到学生的欢迎有些意外。 当初她来应聘六艺先生的时候, 院长还觉得这位小娘子虽谈吐不凡, 御射全能, 但说到底年纪还是太小,未必能够让那群学生信服。 没想到还没几日, 信不信服都两说了,简直成了白鹿书院的头号红人。 到底是博陵世家女啊,有见识也有手腕。 听说男部那边去找院长,要和女部争夺唐先生, 女部的一群小娘子趴在屋外偷听,听到唐见微谢绝之后, 这才算是安心, 狂奔回去报信。 太好了, 唐先生还是我们的!她不去男部! 一阵欢腾之后, 有人道:虽然有这个大好消息, 可我们还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啊?还有坏消息? 对, 唐先生只是暂时来救场的,她不会在咱们书院长期教书,可能过段时间聘请到了新的六艺先生她就要离开了。 什么?她还要走?!新来的六艺先生能够比得上唐先生的一根小指头吗? 别又是跟之前那个丛先生一样五大三粗,身上一股味儿。说着小娘子还在眼前扇了扇,仿佛已经闻到那股让她特别不喜欢的味道。 说起来,唐先生身上好香啊。 对对对!我也闻到了,上回她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那香味可是太好闻了,似乎我在夙县没有闻到过类似的薰衣香味!莫非是从博陵带来的? 我怎么没闻到?为什么唐先生都不从我身边经过?!啊啊啊羡慕死人了! 以前我就羡慕童长思聪明,现在我更羡慕她了!自己聪明就算了,还赶上天子赐婚!赐婚也罢,居然随便一赐就赐了个天仙下凡!以前病恹恹的小个子成了亲之后居然越长越高,越来越美!童长思上辈子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吧? 据我所知,童长思之所以身子骨越来越好,也是唐先生每日细心给她准备药膳,一点点调料滋补而成。 啊啊啊别说了,再说自刎。 一群小娘子在这边七嘴八舌,明目张胆地议论唐见微和童少悬,羡慕之意溢于言表,一字一句都落在不远处董重灵的耳朵里。 董重灵在见到唐见微本人之前,还对自己颇为自信。 谁能想到,她会闲到来书院教书?一见之下,董重灵沉默了 这唐见微的确长得有点好看,可也不至于到天仙的地步吧? 夙县这些小娘子们个顶个的没见识,只不过骑个马而已,居然让她们魂儿都被吸了个干净! 董重灵听到这几个无脑胡夸的人就烦,路过她们时丢下一句没见识,便要走开。 没想到身后追上来一句嘲讽: 是啊,我们是没见识。就算没见识也好过你比天还厚的脸皮! 董重灵背对着她们,浑身仿佛被刺扎得发痛。 这些刺再一次扎进了她还未完全愈合的旧伤口之中,覆盖在她身体上,让她浑身发凉的,是来自她自己内心深处,冰冷的血。 . 午后的课董重灵没有去上,她独自一个人跑到了书院后山,坐在凉亭内发呆。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她手边没伞。 算了,没伞就没伞,她也不想回去,不想面对任何人。 人群让她极度恶心,此时此刻她只想躲在没有嘲笑声的地方,独自待着。 天色渐暗,大雨没有要停歇的迹象,反而更加肆虐。 董重灵不知不觉在凉亭中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是被一阵雷惊醒的。 不知是何时辰,董重灵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周遭的环境和她来的时候大不一样,通向地面的石阶上面蓄满了水。 她试着踩了一脚,踩点儿滑倒。 水至少已经漫过了脚踝。 到这时候她才有点害怕,天公似乎也在欺负她,几个闷雷下来,电闪雷鸣之间天色更暗了。 狂风不止,仿佛一瞬入夜。 一阵飓风猛地刮过来,凉亭边上的小树几乎被连根拔起,向她的脑袋横扫过来! 董重灵捂着头惊叫伏倒在地,幸好那小树被凉亭阻隔,不然的话非得结结实实砸中她的脑门。 可就因这伏地的举动,让董重灵之前就没有怎么好明白就胡乱跑的断腿,再一次剧痛起来。 董重灵想要站起来,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有人吗她越来越慌,对着无人的大雨滂沱喊道,有人在吗?谁能救救我!救命! 先前对人群的厌恶感,此时迅速变成了期盼。 继续一个人呆在这里,万一雨下得更大,被积水淹没了怎么办? 要是再一次遇上泥石流,她这一双腿无论如何也没法顺利逃走的。 董重灵哭喊着,非常后悔为什么独自一人来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可又有谁愿意陪在她身边呢? 董重灵心内翻涌出无数的酸楚,抽噎不止。 忽然,她听见了踏水花的声音,立即停下了哭泣,抬头向凉亭之外的雨瀑中翘首而望。 真的有人! 大雨之中,有个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向凉亭这儿来了! 仿佛天降救星,董重灵大声地喊着,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眼泪和鼻涕混在一块。 那人到了凉亭,发现趴在地上起不来的董重灵,过来将她扶起。 董重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扑到那人身上:救我!我腿断了! 那人却是冷淡地将她往外推了一把:你这逮着人就扑的臭德行,什么时候能改改? 董重灵听到这声音,一愣。 唐见微将斗笠一掀,一张艳丽又冷淡的脸出现在董重灵面前。 是你,你来干什么?董重灵立即放开唐见微。 我也不想来,但学生不见了,整个书院的人都在到处找你。我也是先生之一,没办法,只能出来寻人。你读书的本事没有,胡乱自找危险倒是一等一。跑到这危险的后山所为何事?之前书院不都已经三令五申不许来后山?这块儿极其容易再次爆发滑坡,你想要跟着凉亭一块儿被埋吗? 唐见微板起脸训人的本事超群,董重灵本来就一肚子的委屈和挫败,被她这么一骂直接捂着脸,赖在地上大哭起来。 面对这般惨哭,唐见微完全没有想要说好话哄她的意思,反倒是坐到一旁歇歇脚。 她四下观察了一番,确定后山暂时只是积水,应该没有塌方的危险,随后撑着脸坐下,像看表演一般看着趴在地上耍赖的董重灵。 董重灵哭了半天,发现唐见微一句话都没有说,悄悄看一眼,这女人居然就这样冷眼旁观? 董重灵立即不哭了,擦掉眼泪撑着身子坐起来,怒视唐见微。 唐见微垂着眼皮:哭够了?能说点人话了? 董重灵: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吧,你才是不会说人话! 唐见微倒也不藏着掖着:我的确是来看你笑话的,有什么问题吗?我会来白鹿书院教书,不就是为了让你看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才来的吗? 哼,博陵女真是好大的口气。就算你是博陵来的又怎么样?我可打听过,你家原本在博陵的确算是有头有脸,可是你家人不都死光了吗?现在的你还不是要靠着童家人给你张罗?依仗着童家,你才能够摆摊开铺子?说到底那也是童家的产业! 唐见微笑得特别迷人,还有点儿乐在其中的意味:是啊,那都是我夫人的产业。别说是食铺了,就是我本人也都是我夫人的。我和她是正儿八经拜过堂成过亲的一对儿,此生此世我们都会在一起,我夫人也只爱我一个人。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我们呀不分彼此。 没想到唐见微会突然一脸春色地说起这种事,董重灵气急败坏: 谁要听你们的恩爱之事! 不想听?简单,那你走就行。唐见微手指一挥,仿佛给她指一条光明大道。 董重灵腿疼得根本站不起来,更别说是离开了。 唐见微完全是在欺负她! 董重灵作势又要哭,可是转念一想,就算她哭,这个坏女人也不可能说上一句好听话,还会被她小瞧了去。 董重灵嘴角往下垮了一垮之后,很快将情绪拉了回来,擦掉眼泪,不哭了。 不哭了?能说人话了吗?唐见微似乎在等她。 原来这个唐见微是真的来找我说话的董重灵看向唐见微,用撒娇的语气说: 你看书院里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完全可以再去找一个合衬你心意之人啊,为什么要扒着童长思不放?我知道你为了气我,故意在她脖子上留了个吻痕,想要证明你和她的感情有多好。可是,你们俩是在完全没有感情的情况下成婚的,不是吗?就算后来培养出了一点点的感情,你也不能拦着长思再寻她的真爱啊。 真爱?谁?你?唐见微一点儿都没有被她的话所激怒,反而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问, 阿念应该有跟你说过,她从很早以前就喜欢我了吧。我和阿念可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天子她老人家真是有眼光。 阿念?是童长思的小字? 哦?你还不知道呢? 董重灵说不过唐见微,本能地开始撒泼: 那又怎么样?你现在耶娘也死了,就算回到博陵也是举目无亲吧,没人搭理你!对童少悬的仕途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我阿耶是昂州长史!他最听我的话了,只要我说一声,他必定会助童少悬上京应考,这夙县贡生的名额非她莫属!根本无需再争!行卷和省试之时也能给她更多助力!这些你做得到吗? 唐见微点头,赞同道:我的确办不到,以我的学识的确无法在应考上帮到阿念,但阿念也不需要旁人的帮助。就算没有人帮忙,夙县的贡生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你且在白鹿书院找出一个能与我夫人学识相媲美之人? 董重灵忽然想起了童少悬那神童的名号。 再者,阿念外祖家可是长孙氏,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只要你能办到的,长孙氏只怕会比你办得更利落百倍。你觉得是你董家可以和长孙家一较高下? 什么?长孙氏?董重灵完全不知道童少悬的外祖家居然姓长孙。 而且,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明白。唐见微收敛了笑容,站起来直视她,极有压迫感, 无论这世间有多少人,旁人喜谁恶谁,都与我无关,最合衬我心意的人就是阿念,只有阿念。她是极难寻觅的良人,我既然这般幸运能够拥有她,我就会用尽我全力扒着她不放。此生此世我都不会放开她,她是我一个人的,我也只属于她。若是谁妄想插足我和阿念之间,只要我唐见微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你也知我凶悍,你若是再对我夫人纠缠不清,我就不止是凶悍了。 唐见微上前一脚蹬在董重灵的肩头,几乎将她踩回地面。 我夫人如何将你这条命救下的,我便会原原本本地讨要回来。 董重灵被她凶神恶煞的举动吓坏了,想要挣扎,却完全无法从她的强大力量的控制之下挣脱。 放开我!董重灵大叫着,唐见微!你要杀人! 就在董重灵以为今天要命丧于此的时候,唐见微将腿撤开了。 董重灵眼眶里还挂着惊魂未定的眼泪,唐见微却将她扶了起来,坐到一旁。 董重灵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感觉她的脾气一时一变,极难琢磨。 唐见微说:如果你能改过自新,从此对我夫人只以同窗的身份相待,不再缠她的话,我不介意和你做个朋友。 董重灵诧异:谁要和你做朋友? 是么?唐见微说,你转到白鹿书院,不就是想要重新开始吗?结果依旧一塌糊涂。董重灵,你身边怎么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唐见微的话让董重灵心上某个地方被痛快地撕开,她完全没想到居然有人懂她所想,知她所怨。 要是说之前的装腔作势的哭,是她从小到大为了得到某些东西或是某人关注而练就出来的本事,那么在唐见微说出这句后,她失声痛哭,则是从未有的真实悲痛。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49) 董重灵放声大哭,哭得地动山摇,连风雨声都不及她。 唐见微是有意说这句话,走出解开她心结的第一步。 没想到这人哭声能把鬼都吵死,唐见微捂着耳朵嫌弃道: 行了,哭两声意思一下就好,如何连喊带叫? 董重灵哭得眼睛都没了,咧开的嘴倒是占了脸的一半大,听唐见微这般冷血,还在嘲笑她,对着她一边哭一边谴责: 还不是你说的我!我哭怎么了!许你说就不许我哭了?!我身边就是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以为我想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哪儿不好了?!你们怎么就不理我了?我只是想要争取自己喜欢的东西,难道有错吗?!谁也没教过我该怎么做啊!呜呜呜呜嘤嘤嘤嘤 董重灵哭得浑身发抖,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将所有的怨气和委屈都哭完了,浑身力气哭了个干净,这才虚脱一般靠在凉亭的柱子上歇会儿。 哭完了?唐见微问她。 董重灵用一双鱼泡眼瞪唐见微。 哭完了就回去吧,别一会儿真的塌方,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唐见微重新将斗笠戴了起来,董重灵抽泣着问她: 你真的是来找我的? 不然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 就算是学生,我缠了童少悬这么久,难道你不是该恨不得我死吗?为什么 你不会得到我在意你这个答案的。唐见微毫不留情地拆穿她,要说在意,也是因为你是我夫人的同窗,只要和我夫人有一点点关系的人,我都在意,仅此而已。而且,恨不得你死和你真的死了,这是两码事。 董重灵将眼泪擦掉,看着唐见微的背影问她:唐见微,我是不是真的很惹人讨厌?这辈子,是不是真的不会遇到真心喜欢我的人? 唐见微一边将斗笠的绳带系在下巴之下,一边说: 想得挺美,你自己都不曾真心对待过别人,又怎么可能得到别人的真心回馈?要想被爱,首先要学会如何去爱人。 董重灵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要反驳她,可是思来想去一番,不得不赞同唐见微的话。 其实,我曾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人。那人和童少悬很像很像,都对我十分冷漠。 董重灵双臂撑在身子的两边,湿透的身子瑟瑟发抖。 这是她第一次跟别人提及这件事,这件让自己丢脸至极的事。 我不明白,我明明长得不错家世也好,为什么大家都对我避而远之。从小到大我耶娘只给我疼爱,我想要的东西他们都会无条件地满足我。可是他们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我不知道爱不就是占为己有吗?其实你不也和我一样?想要占有童少悬。 爱包括占有,但不只有占有。宽容、疼爱、相互理解、相互扶持、至死不渝这些也是爱的一部分。唐见微看着连天暴雨,说着说着想到了童少悬,想到她的爱人,嘴角克制不住地往上扬。 董重灵听着她的话,充满了向往。 我也想要! ? 我也想要一个爱我的人!我可以宽容对方疼爱对方,也能至死不渝啊! 这种事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有的? 那我该怎么办?董重灵身子前倾,拽住唐见微的蓑衣,哀求道,唐先生!唐姐姐!你告诉我吧!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行?! 唐见微露出了得逞的微笑:自然是要去更广阔的天地寻找答案了。 更广阔的天地?你是说? 我的家乡,博陵。在博陵你能遇到来自天南海北各式各样的人,在那儿,你一定能找到一个与你志趣相投的爱人。 董重灵沉思:博陵啊,好远 怕了?那你别问我,自己慢慢想吧。 董重灵长长地叹了一息,如今她在白鹿书院也被沦为笑柄,继续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而且这个博陵女可真高傲,偏偏又特别能说到她心里去。 所以,去博陵就能变得这么厉害么? 博陵到底是个什么卧虎藏龙的地方? 哼。董重灵撇撇嘴,去就去,怕你不成? ※※※※※※※※※※※※※※※※※※※※ 童少悬:我怎么觉得,这是你给董重灵下的套呢?故意将她指到博陵? 唐见微:有吗? 童少悬:我还不懂你?! 唐见微圈住童少悬脖子:是是,我宝贝最懂我了。来亲亲。 一番亲吻之后,童少悬:刚才在说什么事来着? 第118章 哪儿都找不到唐见微。 都已经散课了, 书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童少悬还在山上着急地找她。 葛寻晴她们仨也帮忙找,找了一圈再回到书院门口时, 还是没踪影。 葛寻晴看童少悬是真急了,安抚她道:嫂子这么大的人了, 而且特别有主意,应该是去办什么事没来得及跟你说。会不会先回家了? 童少悬目光还在黑压压的山林间不断搜寻:不会的,先回家她一定会跟我说,不会一声不响离开的。 那她有说去做什么了吗? 说去找人。童少悬焦急道,但没说去找谁。 大雨天, 找不到唐见微,童少悬心里仿佛被火烧一般,又担心又焦急。 石如琢钻了一趟林子, 迅速找了一圈出来,没唐见微的影子, 她手里拿着根粗树枝说: 要不然咱们往后山那边看看?就差那边了。 童少悬眼睛红红的, 趁着擦脸上雨水的工夫将眼泪一块儿抹掉: 我自己去就好,后山那边太危险了。 石如琢不答应:不行, 就因为危险我们才要一起去。 白二娘也说:后山那边的确不安全,万一你去找唐姐姐而唐姐姐不在呢?到时候要是遇上危险, 只有你一个人去的话, 连出来求助的人都没有。 葛寻晴没给童少悬再说话的机会, 拉着她:要去早的话赶紧出发吧,再晚下去等天光全闭,雨下得更大的话, 想要找人就是难上加难。 有好友们的安抚和陪同, 童少悬镇定了不少。 四人抱着开山填海的决心往后山去, 没想到半路上就遇到了唐见微和董重灵。 四人见这两位居然在一块儿,都万分惊讶。 童少悬立即跑过去,将唐见微挡在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董重灵。 唐见微看她这般紧张,也知道方才从后山出来,艰难地蹚水耗费了不少时间,估计阿念这孩子是没找到人,这会儿着急了。 唐见微轻轻地在她腰间拍了拍,示意自己没事,随后摸摸她后背,缓解她浑身的紧绷感。 童少悬回头看唐见微,眼睛都红了,委委屈屈的模样实在招人疼。 董重灵见两人恩爱又有默契,心中更不爽,用力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走了。 葛寻晴她们都做好了护驾的准备,没想到这难缠的董娘子居然这么轻易离开实在不像她以往癫狂的风格。 唐见微就是唐见微,一出手就把董重灵给整治老实了。 葛寻晴特好奇唐见微是怎么做的,想要上前热闹地询问一番,却见唐见微抱住童少悬,轻声在她耳边安抚她说: 没事啊,你看我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么? 童少悬什么也没说,只是伏在她肩头,沉默地宣泄着一腔焦灼。 一行人从书院石阶上走下来时,暴雨减弱了一些,唐见微全程挽着童少悬,与她寸步不离,与大家说了和董重灵的事儿。 葛寻晴赞叹:妙啊,如此一来,那董重灵就真的去博陵寻觅真爱了?从此往后,她就不会再骚扰长思了! 唐见微笑而不语。 童少悬听完全程,小声道:我怎么觉得那董重灵是被你坑了呢? 哦?为何这么说?唐见微的反问一点儿都没有疑问的意思,很明显心中早有答案,等着童少悬拆穿她罢了。 你故意将她指到博陵这就不用说了。董重灵那直来直去的性子,大概只能在夙县横着走。等她到了博陵,她的长史阿耶没法护着她,若还是用这傻不愣登的莽撞个性行走博陵的话,只怕会被和你一样的妖怪吞得渣都不剩。 唐见微心情好的很,完全不介意童少悬的揶揄: 是啊,博陵遍地都是像我这样的妖怪,但有没有人想要吞她就不得而知了。更何况,我给她指的也是一条明路,留在昂州只怕她永远都不会成长,也永远拥有不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若是去了更大的地方,即便挨了打受了苦,到最后说不定会收获幸福呢?我只不过是给了个方向,路还是她自己决定要往哪个方向走的,不是吗? 唐见微心情一好,说什么话都一个调调,轻松之中有种尽在掌握的气势,让童少悬更加分不清她那句是发自肺腑,那句是反讽了。 我说不过你。童少悬自动认输。 唐见微嚯了一声:难得也有咱们快嘴阿念认输的时候。 什么快嘴阿念,谁让你胡乱给我起绰号? 夸你呢,你嘴不快吗? 童少悬自动想歪,想到了和唐见微唇齿相缠时自己的表现,的确能赞一声快嘴。 唐见微还等着她继续反驳,两人打打闹闹到家门口呢,没想到童少悬居然开心地接受了这个称号,完全没有要继续反驳的意思。 唐见微:? . 没想到董重灵还是个行动极为迅速之人,第二天就听说她要搬走,第三天葛寻晴就说董重灵已经去博陵了。 童少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下午射课之时,找机会跟唐见微说了此事。 唐见微:看不出来啊,是个利落人。 童少悬双手背在身后,在唐见微的面前晃。 怎么了?唐见微问她,舍不得? 要不是不远处还有同窗,童少悬肯定跳起来啃唐见微: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舍不得了?!有你这么冤枉好人的吗? 那你在这儿晃晃荡荡什么呢? 我 童少悬有些难以启齿。 这次面对董重灵,她的态度非常坚定,可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等事,不知为何有些委屈,想要唐见微安抚安抚她。 可书院这儿都是同窗,她过来和唐先生单独说话已经惹得一阵嘘声,要是再明目张胆撒娇的话,成何体统? 心里矛盾着,绕着唐见微走走停停,欲言又止。 唐见微早就知道她所想,但就是不给她,特别乐意瞧她这副傻乎乎的模样。 嗯?唐见微不仅不给,还笑眯眯地继续逗她。 童少悬气鼓鼓地低下头,闷声道:我回去了 就在她要离开时,唐见微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咱们阿念这次表现得特别好,面对诱惑丝毫不松动对夫人的爱意。以后也要继续保持哦。 童少悬像只小兔子一般立即抬头,方才还阴云密布的脸上,此刻已经是阳光明媚,又带着一抹娇羞。 童少悬趁机道:那,今晚可以有奖励吗? 唐见微笑得妩媚:有,有有有。阿念要什么阿慎给什么。 童少悬脸色大红,脑海被无数不可让旁人观摩的画面疯狂洗礼,甚至不敢再待在唐见微身边,低着头走开了。 唐见微看着她融入到同窗之间,不住地回味着方才她的表情。 真是可爱得想让人立即咬上一口。 这回童少悬的表现的确让唐见微颇有安全感,阿念不是会被轻易诱惑的人。 可话说回来,这董重灵手段低劣,本身不招人喜欢,和博陵那些唐见微所熟悉的剔透玲珑万般手段,又浑身心眼的世家女完全没有可比性。 他日到了博陵,童少悬只会面对更多,更强烈的诱惑,只希望她会一直保持本心 唐见微温柔地望着童少悬和好友们嬉笑、开怀的侧脸。 只爱我一人。 . 傍晚时分,天色大好,散课之时走到书院门口,发现胡二郎和另外一名衙役正站在这儿候着。 看到了唐见微和童少悬,便径直向她们走来: 二位,阮县令有请,请随我去县衙一趟。 唐见微心道,该来的总是来了,却比想得要慢许多,还以为这阮县令一来夙县就会通传她俩,没想到居然等了这么多日才找来。 唐见微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些日子以来葛公一直在为她们隐瞒。 当初唐见微动用了忠义祠里的赃款购买了胡商的黄金稻米,虽然葛公不知道她俩从何处弄来这么多现银,没追问,但还是放在心里。 这阮县令来到夙县,除了追查佘永明之死外,第一时间去探望了灾民,清点赈灾款项和粮米药物,自然也就发现这不同寻常的黄金稻米。 这位阮县令是博陵人,原本是御史台下属三司之一台院的侍御史,官六品。 侍御史主要职能为推鞫狱讼、弹劾百官、明公廨事、总判台内杂务,可谓是朝中肱骨。 葛公在看了阮县令的上任文书之后,心里颇为震惊。 居然能直接调任一位御史台的侍御史来夙县任县令,看来朝中对佘县令之死颇为重视,誓要查出真相。 阮县令三十有九,见识广博,一眼就认出了赈灾粮米居然是极其昂贵的黄金稻米,颇为疑惑,将葛公叫到内宅之中,询问他前因后果。 葛公死活不说这些黄金稻米的来路,只说开了县里的粮仓便是这些米,他以为是普通的存粮,便拿去救济灾民了,并未想太多,也不知那佘县令为何将这么昂贵的稻米放在公仓内,这事儿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50) 阮县令不厌其烦地追问,葛公就是不说,阮县令便派人去灾民之间询问,问出了唐见微和童少悬的事。 阮县令在听到这两个名字时,若有所思,即刻让胡二郎去将这二位叫来。 唐见微和童少悬在来的路上脑袋挨在一块儿窃窃私语了一路,胡二郎知道这两个机灵鬼又在谋划什么,反而有些安心。 这位新来的阮公可真是雷厉风行,成天查案不用睡觉,连带着胡二郎和这些个衙役都没法休息。 胡二郎怕她两个小娘子吃亏,下马车的时候还特意避开耳目,跟她们说阮县令应当是要询问赈灾稻米之时。 她二人笑着向胡二郎行礼,似乎已经成竹在胸,知道如何应对,毫不犹豫地进了县衙。 走进曾经佘县令所居的夹院,发现曾经的闲来居此刻已经换了横匾,上书夙夜斋三个狂放大字。 很有可能是这阮县令亲手提的,看着就有股卯起来干活儿的感觉,挺累挺困 屋门是开着的,还没等她们敲门示意,阮县令就自己快步走了出来,差点和她俩撞个满怀。 我说如何半天未等着人!进来!阮县令说话又急又快,看上去就是个急性子。 说他年近四十,倒一点都不显,刚到而立之年反而比较符合他的样貌。 阮县令个头很高,比童少悬还要高出一个头。 一听其说话中气十足,脚下稳健,唐见微便明白这位阮县令应该不是位单纯的文官,应当有武功底子,倒是很正宗的博陵高官形象,更符合他阮家人的身份。 黄金稻米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县令全无磨磨蹭蹭的客套话,甚至也不讲什么初见礼法,将门一关,三人谁都没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开始询问。 看他这般气势汹汹,分明非常想知道的模样,却在来夙县这么多天之后才找上门来,想必之前应该是有人帮忙打掩护。 除了葛公还能是谁? 童少悬很快就想明白这点,对阮县令行礼道: 自然是和葛公所言一致。 阮县令心烦地一挥袖子:莫与我说这些场面话!谁会将这么昂贵的玩意儿放在公仓里?脑子有问题?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县令看上去非常凶悍,一拳头下来估计地都会被砸出一个坑,但童少悬却一点儿都不怕他。 也许是因为他的口音和唐见微非常相似,竟让童少悬生出了一份亲切感。也有可能是这阮县令看似凶猛,实则和佘永明完全不同,个性耿直,看得出来是真的来夙县办实事的。 童少悬笑而不语,且看这阮县令会如何再开局面。 等阮县令再开口的时候,就是她们彻底占了上风之时。 唐见微站在一旁,故意没开口,就是想要看看童少悬独自如何处理这件事。 到现在为止,童少悬表现得都很稳妥,不畏惧也不急躁,甚至在很好地拿捏这位新县令。 阮县令虽然性子急躁了一些,但能爬到侍御史这个位置,也不可能虚有其名。 在没有得到回应时,他的目光在童少悬和唐见微的脸庞上掠过,细细琢磨她们的神情之后,放缓了声音道: 佘永明,是兵部侍郎佘志业一族的私生子,此人以家族庇荫入仕,入仕时已经三十二岁。当初他来夙县伊始,各处无风无浪,四年之后才爆发了绥川祸事。如今一想,幕后之人早就有所图谋,可谓深思熟虑。 阮县令也不着急了,坐到了胡椅上,喝今日的第一口茶。 热茶入喉,滋润了他干燥的喉咙,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唐见微对绥川这两个字非常敏感。 当初将她阿耶牵连在内的,便是绥川军资大案。说她阿耶之死乃是贪没了绥川前线的军资,害死诸多将士。 唐见微压抑着内心想要迫切了解真相的冲动,看向阮县令。 阮县令也在看着她们,继续边喝茶边说: 这佘永明入仕之前的履历非常简单,只在佘家的产业帮忙打杂,三十二年来此人兢兢业业,没去过学堂,所有的学识都是私教与幕僚教导。没打过架,没和谁有过口角,没说过亲。不过出行的记录还是有的,此人最远处只去了距离博陵府最近的洞春,能在洞春找到他来往的痕迹。连家都没成,只为佘氏办事,真是一只忠诚的好狗。佘永明入仕之后很快被调任到了夙县,一晃就是五年。 童少悬听他言下之意,似乎已经掌握了佘永明的可疑之处: 阮县令是在怀疑,这佘永明过往履历并不真实? 阮县令听到她这句话,下意识地抬了抬眉毛,低吟道: 小娘子的确聪明,看来长公主没有看走眼。 听到长公主这三个字,童少悬和唐见微心中为之一振! 阮家人自然和皇室卫家亲近,但她俩身在夙县无权无势,即便背靠长孙氏,但身处巨大谋局,自当小心行事。所以即便此人姓阮,她们也没有第一时间将所知的事情与他说个干净。 即便到了此刻,她俩还是沉住气,没立即开口,依旧是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阮县令也是服了,话说到这地步还是防备森严,快被她俩给堵死。 难怪律真说你们肯定不会轻易相信。 唐见微听到律真这个称呼,不正是长公主的小字么?能如此称呼她的人,必定是亲近之人。 阮县令看着唐见微,问她:律真叫我问你,那一口八仙汤,她何时能够再吃到? 唐见微听到八仙汤这个称呼,双眼登时雪亮! 这是长公主为她的乱炖所起的名字,起名之时,只有她和长公主两人。 能知道这个名称,自然是长公主亲口告知! ※※※※※※※※※※※※※※※※※※※※ 唐见微:行了稳了,是自己人了。 (一道炙热的目光) 童少悬:你和长公主之间有很多秘密嘛。 唐见微: 第119章 原来阮县令的的确确是长公主指派来的, 说起来,卫阮向来不分家,阮县令与长公主是同路人, 正是情理之中。 唐见微正要欢欣行礼, 忽然感受到身侧火辣辣的目光。 这差点儿忘了大醋缸在这儿杵着呢。 虽然唐见微和长公主之间的确什么都没有, 顶多是共同合作, 一起揭发朝中大案的关系。可阮县令方才那番话, 似乎又将她和长公主拉近了不少。 以童少悬的聪明脑子怎么会想不到, 阮县令既然会用这句话来表明身份,必定是因为此事只有唐见微和长公主两个人知道。 果然,童少悬问她:什么八仙汤?我怎么从来没喝过? 唐见微立即说:一种不太好喝的汤, 你肯定没兴趣喝。 童少悬表情毫无变化:我都没喝过呢,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喝,万一我特别喜欢呢? 唐见微:好好,今晚回去我就做给你喝。 果然还是好喝, 不然你为何轻易就愿意做给我喝? 唐见微:?? 如今童少悬修炼出将自己与生俱来的能言善辩, 与从唐见微这儿学来的这强词夺理融为一体的特殊技能, 只怕往后更让人难以招架了。 唐见微轻轻咳了一下,小声说:夫人别闹, 这儿还有个人呢。这会儿要谈正事, 你要欺负人家的话回去再给你欺负嘛。 唐见微走投无路,唯有出卖色相这一条路了。 果然,童少悬就吃她这一套, 立刻乖乖闭嘴了。 阮县令道:你们二人感情不错, 看来当初长公主她老人家一番苦心没有白费。 唐见微腹诽:可真是一番苦心,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教人差点卷成一团麻绳。 阮县令:行了, 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们明白我的身份, 如此一来,你们总是能信任我,与我说实话了吧。 唐见微示意童少悬来说,关于朝堂之事她打算全部都交由童少悬阐述,也算是为童少悬的仕途打好最初的根基。 童少悬从六嫂被冤之事说起,事无巨细地将所有的细节都告知给阮县令,只是隐去将赃款现钱从胡商手里购买黄金稻米一事。 阮县令一边听一边下意识地捋他打理得极为精致的胡须。 听完童少悬所言,阮县令哈哈大笑:当初我从博陵出发之前,与律真相见,律真让我来找你们俩,我还不以为然,觉得你们这两个小鬼头能做什么事?没想到夙县的秘密已然掌握在你俩的手中! 前一息阮县令还在爽朗大笑,后一息立即沉下了脸,呵斥道:佘永明贪没的赃物乃是大苍公物,你们发现之后居然隐而不报!可知隐瞒赃物的后果?! 要是换作以前的话,童少悬还真有可能被他这两句凶神恶煞的言语给吓唬住,但经历了佘县令和吴御史之后,阮县令的心思也就没那么难猜了。 童少悬声色如常道:在发现赃物的最初草民的确想要报官,可当时夙县的县令便是这脏物之主,整个夙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又向谁去报?虽有监察御史下检,可那吴御史究竟是好是坏,是何方势力?草民见识浅薄更是不得而知。为了自保,也是为了大苍公物的稳妥,只能秘而不宣。虽不曾告诉周遭,但草民曾经写信上京,通过熟人转交到长公主手中,让长公主殿下来定夺此事,只不过此时没有得到她的回音。如今有阮县尊定夺,便是再好不过。 童少悬将此事一五一十条理得当地一一铺展陈述,即便是阮县令挑不出刺来。 而且全程她都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让阮县令有指摘唐见微的机会。 只不过 阮县令换去了公事公办的表情,玩味地笑道: 一口一个草民,但是手握的财富却是富可敌国。 童少悬哦?了一声道:县尊这是何意? 不然的话,你们何来的钱银购买成山的黄金稻米?莫非是借用了赃款购置? 阮县令可真是处处挖陷阱。 虽说他是长公主一脉,可是对待赃款赃物却是颇为谨慎。 唐见微头皮有点儿发紧,这阮县令审犯人呢这是?一波接一波的 她眉心微拧,注意听童少悬的一字一句,若是她有什么错漏或是答不上的地方,也好立即为她添补。 童少悬依旧对答如流,所答也是唐见微所想: 草民正是要为此事向县尊请罪。 阮县令看着她,等她继续发言。 佘县令藏于忠义祠的赃款,草民自然无权动用。但因为县中突然爆发泥石流,两个坊的百姓流离失所,田庄被埋,粮草被临县截断,昂州刺史也迟迟不调拨物资。眼看灾民就要饿死,甚至会引发动乱,草民只能斗胆挪用了忠义祠里藏着的稻米,解一时之难。草民迫不得已为之,还请县尊恕罪。 阮县令抚着胡须:依你所言,那忠义祠里面藏着的居然还有黄金稻米这等金贵粮食? 正是。 因黄金稻米价格极高,且胡商坐地起价,她们这一趟购买的黄金稻米价格比市面上的还要贵出许多。 若是告知实情,是用赃款购买黄金稻米,即便是不得已才这么做,恐怕也会被找茬,说这是胡乱挥霍。 可若是赃物本身就是稻米,那可就不一样了。这些稻米迟早要呈公,到时候还是会因灾情而下放,她们只不过是用本来就应该是大苍公物的稻米,在危机时刻还于百姓而已,如此一来还省去了中间调拨的精力。 若是调拨不及时,闹出了饥荒和人命,阮县令这位新官恐怕是要被问责的。 说起来童少悬她们私动赃物,竟是行了一桩好事,里外里阮县令都没有找茬的借口。 童少悬在说完这番话之后,立即得到了唐见微肯定的眼神。 阮县令听完之后,也为自己将来的开脱找到了最为合适的理由,一身轻松地重新笑了起来: 童娘子能言善辩见识深远,可有入仕的想法? 童少悬一改先前与他对招时的狡黠,极为真诚道:草民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策名就列,为百姓做些实事,那便是不枉此生。 阮县令的目光之中难得闪现了一些赞许之意,很快收敛了回来,毫无转折,直接奔着唐见微去,让她将唐家命案的始末告知,一丝细节都不能错漏。 无论过多久,唐见微都不可能忘记这件事的任何细微末节,但再提及时,情绪已经不再激动难当。 唐见微娓娓道来,而阮县令则用纸笔快速记录。 阮县尊,我耶娘之案可有更多的线索?唐见微迫切地想要知道。 阮县令将整杯茶喝完,表情凝重,还未开口,唐见微似乎就已经看到了答案。 唐见微:莫非因为佘永明之死,这条线索彻底被切断了? 阮县令却说:佘永明只不过是个在前线赴死的小喽啰,他被安排到夙县的那一日,就已经注定会是第一个被放弃的棋子。 唐见微一震:莫非阮公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更重要的幕后黑手? 阮县令真的如是说:找到了。 唐见微和童少悬差点儿跳起来。 但是也死了。 说到这事儿,阮县令冷笑道:与佘永明上下勾连的,正是佘永明的生父,兵部尚书佘志业。因为佘永明爆发的祸端,上头查到了佘志业的头上。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连夜抓捕佘志业,佘志业被捕之后抵死不认。天子曾说要亲自审问,却发现他死于天牢之中,死于天子的眼皮之下。这佘志业突然被挖出三十多条必死的罪名,如今佘氏已被夷族。 唐见微和童少悬听着,心惊肉跳。 此事让天子勃然大怒,幕后之人恐怕连天子都没放在眼里,天子要审之人,说杀就杀。 童少悬听到夷族二字,心里惶恐难安。 这便是血淋淋的朝堂,无关理想无关抱负,这是最真实的斗争。 简短的两个字,便是上百个活生生的性命 唐见微长叹一声,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居然这么快就泯灭了:如此说来,佘氏的线索彻底断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51) 阮县令也沉默不语。 唐见微忽然想到鹰眼男人之事,便将此人的特征和曾经在暗中与佘永明一块儿前往扶沧山的事告知给阮县令。 此人必定和佘永明勾连甚密!若是能从鹰眼男人入手,说不定还能挖掘出更多真相!县尊对此人可有印象? 鹰眼,后脖子有刀疤 阮县令的目光落在地面上片刻之后,于某个时刻忽然抬了起来。 唐见微:县尊可想到了线索? 阮县令若有所思,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去忠义祠看看,或许能有些启发。 唐见微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想到了什么,但是没有开口。 事关重大,阮县令不言尽也可以理解,可唐见微实在讨厌这种知而不言的做派,磨磨蹭蹭的,急死个人。 白昼不宜前往忠义祠,只怕会被行人发觉异动。 等到深夜,唐见微和童少悬带着阮县令以及他的四个随从,进入暗室,掀起布盖,所有的兵刃护甲映入眼帘,连阮县令都颇为震惊。 居然这么多! 阮县令并不打算直接处置,而是原封不动地继续将赃物留在此地,写信上报之后再定夺。 佘永明之案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一个鲠在喉咙口的段落。 在听闻天子也勃然大怒之后,唐见微更是没了精神。 本来贼人已经探出了个脑袋,就等着将它连根拔起,拔出萝卜带出泥,她耶娘一案说不定也能一齐查明,还她耶娘一个公道。 可是如今境况只怕是连中枢都头疼,莫非又要一切从头来过么? 盛夏天热,唐见微心中又沮丧,整个人发蔫,伏在童府刚刚修建好的凉亭中长吁短叹。 今日书院休假,没心思去铺子里,就待在府中吃吃睡睡,什么也不想做。 童少悬知道她心烦,不好去吵她,让她独自待一会儿,而自己在后院拆拆装装,想要快些完成向月升,好带着唐见微去更高的天际享受美景,或许能缓解心情。 葛寻晴和石如琢上门来,说早上去果园里玩,摘了些蔬果,正好给她们送点儿来,一会儿还要送到阿白家。 嫂子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葛寻晴好奇,童少悬和唐见微居然也有没在一块儿的时候。 童少悬说唐见微心情不太好,就不去吵她了,让她自己待会儿。 葛寻晴:心情不好啊我还说晚上一块儿去探险呢。 童少悬:探险?探什么险? 你居然不知道吗?葛寻晴用鬼祟的声音说,咱们夙县西南马家坡近日在闹鬼,听说已经吃了好几个小孩了! 童少悬无奈:都吃小孩了你还去探险?上赶着送命啊? 葛寻晴哎哟了一声:还能真是闹鬼啊,不就是闲得无聊去玩玩么?到时候咱们带上点儿好吃的,去马家婆找个凉快的地方 童少悬抢话道:喂蚊子。 葛寻晴: 石如琢忍不住笑出声:好啦仰光,就说别跑到那种地方去了,万一真的有鬼怎么办? 葛寻晴:我算是看出来了,阿器你是真的怕鬼!从刚才就一直阻止我! 石如琢被看穿,支吾道:怕鬼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唐见微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探险啊,去吧,叫上阿白咱们五个人一块儿去。我听说马家坡那边风景还挺不错的,晚上还有萤火虫是么。 童少悬道:夫人想去咱们自然去。估计是一些胆小鬼将萤火虫错认为是鬼了。 葛寻晴:童长思!你可真是两面派!我让你去你不去,嫂子一说你就答应了! 童少悬理所当然:不然呢?我就这一个夫人。 葛寻晴和石如琢走了,童少悬和唐见微捧着蔬果要送到庖厨去,忽然听见一声尖叫,是从唐观秋的房内传来的! 唐见微立即将蔬果丢到童少悬的怀里,往姐姐的屋子里跑去。 紫檀去店铺了,早上唐见微来给姐姐请安的时候,看她精神不济似乎昏昏欲睡的模样,以为是夏日犯困,便哄她再睡一会儿。 之后唐观秋也的确又躺在床上睡着了,可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唐观秋在喝下温婆给的汤药之后,病情的确好转,甚至能说出阿慎这个名字,可之后便依旧在原地踌躇,不再有更好的迹象。 唐见微也不着急,毕竟姐姐的病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她若是心急的话,只怕会给姐姐压力,自己也不舒服。 唐观秋偶尔还是会有些狂躁不识人,唐见微分析过,她情绪的爆发和普通人差不多,都是因为心情所致。 就像她今日无精打采,便不想说话,而姐姐心情不好的时候表达得更为直接一些。 姐姐很久没有这么烦躁了。 推门进屋时,唐观秋正在撕扯帷帐,手掌似乎被刮破了,殷红的血正顺着她雪白的手臂往下流,已经将衣袖沾红了一片。 唐见微立即上前阻止,怕弄痛她,唐见微只能将她抱住,还不敢太使劲儿,在她耳边安抚了半天,毫无作用。 唐观秋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燥动,喊着叫着听不清的话,浑身都是汗,血也蹭得到处都是。 无论唐见微怎么安抚她,她都无动于衷,依旧相当激动。 唐见微对童少悬说:季雪叫季雪来! 童少悬跑着去,在前厅找到了正在擦拭桌面的季雪。 季雪听了童少悬所言,迅速往唐观秋的房间去了。 阿净! 听到季雪的声音,唐观秋立即看向她。 阿净不怕,我在这儿。 季雪上前来,想要安抚她,可是之前跟唐见微约定过,她只可以婢女的身份服侍左右,各种肢体的触碰在她看来都是越矩。 更何况,唐观秋跟了一句阿应,让季雪更不好主动上前。 一直按着姐姐怕她继续伤害自己的唐见微,此刻头发都被姐姐胡乱挣扎的动作弄乱了,对季雪说: 你有办法吗?! 季雪得了她这一句暗示,便伸出手到唐观秋的嘴边,唐观秋看到她的胳膊,一口咬了上去。 唐见微和童少悬都惊讶不已,唐观秋狠狠地咬着,浑身都因用力而发抖,似乎在疯狂地发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情绪。 季雪就这样让她咬,眼皮偶尔颤抖,面上没有任何抱怨的情绪,安静地忍着剧痛。 直到唐观秋所有的精力发泄完毕,没有了力气,依靠在季雪的怀里,季雪才慢慢帮她擦拭眼泪,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一言不发地陪着她。 唐见微看到季雪胳膊上另外一些已经陈旧的伤痕,似乎都是牙印。 等唐观秋睡着了,将她送回床上,季雪对唐见微和童少悬行了个礼:她醒来之后应该会饿的,我先去准备些清粥。 季雪走到门口时,唐见微低声说了句:谢谢。 季雪的脚步顿了一顿,回过身再次行礼: 少夫人不用说这些,这是我的分内事。 唐见微没说话,季雪便出去了。 唐见微坐到唐观秋的床边,小心地帮她包扎手掌里的伤口。 伤口挺深的,血口看上去都痛。 唐见微小心地为她上药,她在梦中转过身来,握住唐见微的手,哼呢着博陵的一首儿歌。 唐见微听出来了,这是她俩小时候最喜欢唱的一首歌。 那时候,姐姐在乎的所有人都还在她的身边 唐见微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心内怅然。 ※※※※※※※※※※※※※※※※※※※※ 【别急,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120章 唐见微一直在姐姐的房间里看看书写写字, 盘着铺子里的帐,等着她醒来之后看看她的情况。 童少悬就在一旁看书陪着她, 也不多言,她想说话就陪着她轻声说几句,不想说的时候就让她靠着肩膀,躺在腿上,她怎么舒服怎么来。 童少临听说了唐观秋的事,特意端了两碗冰镇酸梅汤过来。 唐见微有些谨慎地喝了一口,可以,是大姐的水准,酸是真酸, 甜也是真齁,一口下去整个人哆嗦了三趟, 精神了真的精神了。 童少悬看唐见微五官都挪位了,心里暗暗庆幸自己没有一时脑热端碗就喝, 不然的话,当着大姐面吐出来就实在太没礼数了。 三人小声聊着天解闷, 接近傍晚的时候,唐观秋醒了。 唐观秋睡了一觉之后, 情绪稳定了很多, 看见伏在床边的唐见微,没喊她的小字,但说了口渴。 唐见微就知道她睡了这么久肯定会口渴,所以一早就接了水出来晾着,等她醒来时温度正好可以入口。 唐观秋喝水的时候下巴有点儿颤抖, 有点儿水顺着嘴角漏出来一些。 唐见微想起她发了狠咬季雪的那一幕, 因为太过用力嘴可能有点儿酸软脱力, 唐见微便拿个手绢帮她接着。 喝完水之后,轻轻帮她揉按,缓解双颊的酸痛。 和之前躁动全然不同,此时的唐观秋乖巧地坐在床上,无论唐见微怎么举动,似乎都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只是目光有点儿发直。 可此时她的表情又和唐见微熟悉的那种发愣不太一样,并不是脑中无一物的发呆,而是在努力思索一些暂时还想不通的事情。 唐见微揉着她的脸,想到季雪的手臂。 咬人的姐姐都酸痛成这样,被咬的季雪肯定又得受伤了。 唐见微对童少悬说:咱们也该去看看季雪伤得如何。 童少悬说:刚才你和大姐聊天的时候我已经过去看过她了。带了药过去帮她敷上,应该没有大碍。 唐见微感激地摸了摸童少悬的脸蛋。 以前觉得童少悬有点毛躁,可是如今看起来,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可靠,思虑周全。 童少临见她们挺记挂季雪,便说去找季雪交代一声,让她好好歇息,不要再干活儿,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大姐走了,屋子里就剩她们三个人。 唐见微有点儿担心姐姐的牙会不会咬出问题,让她张开嘴,检查一下牙齿的状况。 唐见微让她张开嘴,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她才会答应,没想到才说了一次,唐观秋就乖乖地顺从了她的话,将嘴张开了。 姐姐是真的听得懂我的话。唐见微欣喜,只是有时候并不知道该如何给予反应罢了。 童少悬坐在一旁整理自己的文集,一边快速地书写,一边还能跟唐见微搭话:和之前相比好像是更有灵气一些。温婆的药还是管用的。 唐观秋嘴张得不够大,唐见微只能伸手帮她调整。 唐观秋眉头皱了起来,应该是疼了,眼睛里含着一包眼泪,可怜兮兮地看着唐见微。 唐见微安抚她:姐姐乖,很快的你看,牙间有血,还有明显的红肿。这些日子可别再咬人,就连硬一些的食物也没法吃了,最近就只能喝清粥喽。 唐观秋不太喜欢喝粥,一听清粥两个字就开始呜呜地挣扎,仿佛不给糖吃的小孩儿。 唐见微看她这副样子,又心疼又好笑:姐姐不要撒娇啦,就算撒娇也没用,谁让你咬人来着? 童少悬听着唐见微的话,若有所思:大姐先前似乎没有这么暴躁地咬过人。季雪也说了,她有时候会有点儿过激举动,也只是因为陌生人和陌生的环境让她害怕,自保罢了。可是之前她咬季雪,分明是为了发泄。 唐见微:的确如此。 阿慎,发泄是大姐新的情绪。无论是好情绪还是坏的情绪,其实都是人会有的情绪。如今大姐有了坏情绪,且想要将它发泄出去,其实是好事。也证明大姐其实是在慢慢恢复的。 唐见微被她这么一说,豁然开朗,沉闷了一整日的心情也有所缓解。 想到季雪曾经说过,姐姐也能感知周围,也需要排遣,算算日子,因为大雨和泥石流已经很久没带她出门了,便试探性地问她: 姐姐,你想要出去走走玩玩吗? 还以为她要过一会儿才会给予反应,没想到唐见微一说完,唐观秋立即点头,嘴一合,还差点儿将唐见微的手给咬了。 唐见微都无奈了,耐心地跟她说:姐姐啊姐姐,如果下次你想要出去玩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以后无论任何想要做的事情,都不要憋在心里好不好?跟我说啊,我一定都会尽全力满足你的。 唐观秋依旧兴奋地点头,唐见微看她这模样,跟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但凡耶娘说要带她出门玩儿,头天晚上铁定兴奋得睡不着觉。 她自己不睡也不让姐姐睡,能在姐姐床上蹦跶一整晚。 唐观秋也不恼她,就看她蹦,等她蹦累了便低声唱着歌,安抚她入睡。 和现在的姐姐相处,能让唐见微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儿。 在长大的过程中她曾经一度遗忘,而今在与姐姐的相处中,又慢慢一点点的拾回了关于这个家的记忆。 唐见微将它们一点一滴地记在了心里,不容许自己遗忘。 汛期已过大雨不再,休假之时没有宵禁,夙县的百姓纷纷出门纳凉。 还未吃完晚膳,唐观秋就闹着要出门,唐见微没办法,只能再哄她多喝了两口粥,这便开始准备出门。 季雪听闻唐见微要带唐观秋出去,特意过来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 唐见微说:你若是没有其他事,便跟着一块儿来吧。 季雪有些惊讶唐见微会允许她一起出行。 她童府的杂食已经做完,若说还有什么,便是要照顾唐观秋起居。 季雪颔首以应,默默去准备一行人出行所需的水和小食。 唐见微和她一块儿备了些点心,两人在庖厨面对面,沉默着一块儿干活。 将食盒扣上,季雪在用布将食盒包好的时候,唐见微问她: 我姐姐这不是第一次咬你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52) 季雪的所有注意力似乎都放在食盒上,点了点头说: 她每过十多日情绪便会有所起伏,需要发泄。少夫人抽空多带她出去散心便是最好的。 每次咬完你之后,她就会好一些? 大概是将情绪释放了吧。 你也真是傻。唐见微敲她脑袋,就不会拿个手绢什么的让她咬? 季雪眼睛圆了圆,想了一番唐见微话之后,笑道: 是哦,似乎是个好办法。可是总觉得拿手绢堵住她的嘴,有些舍不得。 她的话让唐见微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微微发酸。 季雪不仅在照顾着姐姐,还在小心翼翼地呵护姐姐所有的体面。 唐见微虽也是这么做的,但在某些方面,的确不如季雪细致。 看唐见微眼睛里有些泪意,季雪赶紧说:我觉得唐大娘子今日情况有些好转,情绪比先前更丰沛了。 唐见微笑道:阿念也是这么说的。希望姐姐能快些好起来吧。 季雪用力点着头。 . 唐见微还从未见过活生生的萤火虫,仿佛这种小虫子只会出现在话本和故事里。 博陵的灯火太过璀璨辉煌,看不到它们,而夙县却是全然不同。 郊外的马家坡这儿有一条入海的小河,河边修筑了堤坝,很多人在此纳凉。 堤坝对面便是马家坡。 通往坡顶的小道砌上了石板路和木栅栏,行人走在山路之上可以看见周围飞舞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几乎和天顶苍穹融为一体。 这是唐见微第一次看到萤火虫,开心得跟个孩子一样,拉着童少悬的袖子不住地指来指去,惊叹不已。 作为夙县长大的孩子,童少悬看这些玩意儿都看腻味了,但不腻味的是活泼的唐见微。 无论唐见微怎么拉她,她都像个稳重又宠溺的老母亲一样,随便她拉,帮她注意着脚下的台阶,不让她有摔倒的可能。 有只萤火虫飞到了唐见微面前,唐见微暗暗惊叹,并不伸手去触碰和惊吓。 童少悬围了过来,想让萤火虫在唐见微面前待的时间更长一些。 没事,放它走吧。唐见微握住童少悬的手,它只有在空中自由飞舞的时候,才是最美的时候。 童少悬:斧头帮少主什么时候开始会怜香惜玉了?不是你要炸一盘麻雀的时候了? 唐见微看姐姐和季雪她们走在前面,身后也没人,立即在童少悬的唇上亲了一口。 童少悬:?? 唐见微点她的小鼻尖:还不是因为和夫人在一起久了,沾上了你的纯善,让我连一只小虫都不舍得杀了。 童少悬:唔 . 葛寻晴和石如琢白二娘她们走在最前面,发现马家坡这儿这般凉爽,居然没什么人,一路上就三两行人,还是下山的。 大概是因为最近闹鬼的事弄的吧。白二娘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一边走一边喝着带着冰渣的果汁,一口下去,凉彻心肺,这会儿天黑了,怕遇到鬼全都走了。 听到鬼这个字,石如琢本能地缩起肩膀,往葛寻晴的身边靠了靠。 葛寻晴发现她在害怕,心里特乐,安静地低下头看她。 石如琢被她僵硬的表情弄得心里发毛:仰、仰光,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仔细看看葛寻晴扁着嗓子,变了个声调说,我可是你认识的葛仰光? 石如琢惊叫一声就要跑,被大笑的葛寻晴拉了回来:攻玉啊你可真好逗,胆子也太小了吧? 石如琢惊魂未定:你是故意吓我? 葛寻晴笑得更欢了。 石如琢: 葛仰光这坏人,恨不得直接咬她一口! 越往上走越靠近坡顶的凉亭,人就越少。 白二娘发现,此时只剩下她们一行人了。 走一段路才会有一盏纱灯挂在路边的灯架之上,而经过两盏纱灯之间幽暗的山路,四周清晰的虫鸣声,让这山坡显得更加幽静。 不怪石如琢害怕,白二娘都忍不住频频往四下张望,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从黑暗的树丛里冒出一只鬼。 唐观秋和季雪走在中间,唐观秋倒是一点儿都不害怕,许久没有出门的她显得特别开心,东瞧瞧西看看,就连路边的小野花都新鲜。 季雪怕她一个不留神走丢,或者被绊倒,全程拉着她的手。 唐见微挽着童少悬走在最后,童少悬感觉后背时不时地有一阵凉意,但她又不太敢往回看。 阿慎,你说咱们真的要走到坡顶吗? 唐见微一如既往的胆大,似乎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怎么?还有两步路就到了,你不想上去? 嗯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唐见微立即明白了: 阿念这是害怕了? 才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这人都去了何处?为何只有咱们? 估计是怕遇到鬼,都赶在黑天之前回家了吧。 阿念要是害怕的话尽管靠着我,我可是个厨子,成天宰杀阳气旺盛,鬼不敢近身的。 唐见微说的字字句句仿佛确定鬼会出现似的,童少悬心里更是慌得要命。 不怕不怕,我会保护我们阿念的。唐见微更觉有趣了,摸摸童少悬的小脸蛋。 童少悬提起一口气反驳:我哪怕 话都还没说完,忽然一个黑影从她脚边跑了过去,童少悬一个猛抖,叫倒是没叫,就是手里用力,将唐见微胳膊给拧了一把。 只是一只路过的野猫而已。 那只虎纹猫跑到了草丛里,还回头看了一眼,一双绿莹莹的眼珠子瞧得童少悬一阵鸡皮疙瘩战栗。 唐见微又痛又好笑:你要是害怕的话尽管喊出来,我又不会嘲笑你,看你这手劲又大了不少,掐得我可疼了。 童少悬想要道歉之时,忽然听到惊动四野的惨叫。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山坡上传来,似乎是小孩们的声音。 小孩儿们嗓子本来就够尖锐,惊恐之下的喊声撕破了黑夜,让童少悬她们全都慌张了起来。 有鬼啊有鬼! 鬼吃人啦! 阿毛被吃啦!救命啊救命! 五六个八九岁的小孩疯了一般从坡顶上冲下来,唐见微让大家不要怕,拽住一个小孩问他: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跑什么? 那小孩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就算被唐见微拽着他的身子也依旧向前倾着,随时准备挣脱,大叫道: 上面有鬼!阿毛已经被吃啦! 什么鬼?什么样的?唐见微还在继续追问,那小孩哪里肯跟她说这么许多,逃命都来不及,用力将手一甩,跑下坡去。 小孩们逃走了,石如琢和白二娘她俩迅速退了回来,季雪也十分紧张地拽着唐观秋。 鬼吃小孩?葛寻晴意外的胆大,这也不是什么荒郊野岭,居然有鬼这般大胆,在人眼皮子底下作祟? 说着葛寻晴就要往上走,会一会那鬼,石如琢立即拉住她: 仰光!不可冲动! 葛寻晴安抚她:放心,肯定是那帮小孩儿看错了什么枯枝杂草的,我上去瞧一瞧,那个叫阿毛的小孩不是被他们落下了么。 她边说边扭头,再次看向坡顶的时候,却见月光下有个高耸的影子飘飘荡荡。 分明是个人形,却披头散发浑身是血,不是鬼又是何物?! 鬼啊啊啊啊!葛寻晴吓得几乎将石如琢背起来,掉头就跑!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鬼影,实在可怕,就连唐见微都心里猛地一咯噔。 被葛寻晴这么一叫唤,所有人几乎是本能地往坡下奔! 季雪拉着唐观秋就要逃,却发现唐观秋矗在原地,目光粘在那鬼影身上,无论季雪怎么拉拽,她始终目不转睛,入魔一般一动不动,不肯走。 阿净?季雪有点儿着急,就在这时唐观秋居然挣脱了季雪的手,向那鬼影跑去! 跑得前所未有的快! 阿净!季雪大叫了一声,她完全没想到唐观秋会这么做! 姐姐!唐见微立即追了上去,她身怀轻功,三阶石阶合作一阶,飞得极快,却在半路上停了下来,并没有将近在咫尺的唐观秋拉回来。 阿慎?童少悬跑到她身边之时,纳闷不已,为什么她没将姐姐追回来。 唐见微陷入了和唐观秋同样的凝滞神情。 沈 唐见微双唇张合了一番,只隐约说出了一个字。 她不太确定,她无法相信。 怎么可能?! 唐观秋冲到了那鬼影前,仔仔细细地凝视让旁人胆战心惊的鬼影,丝毫不害怕,抬起手来抚摸鬼影的头发,纤细的手指细致地将乱糟糟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 这张脸看不清晰,但一双疲倦至极却又动人的眼睛分外明亮。 阿应。唐观秋看着眼前的人,疼惜地喊了一声妻子的小字。 童少悬心里一震,莫非这是沈约? 沈约的亡魂? 不,这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阿净。那人压抑着哭腔,反握住唐观秋的手,将她的手揉进自己的掌心内,用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她抱住。 柔软的,滚烫的,熟悉的身体,切切实实存在的身体,此刻将唐观秋包围了。 独一无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唐观秋发滞的眼睛里,眼泪情不自禁地往下滚落。 是我沈约说,我回来了。 ※※※※※※※※※※※※※※※※※※※※ 她,这个活在配角栏和评论区的女人,终于回来了 第121章 是我沈约说, 我回来了。 唐观秋紧紧揪着她沾着血污和泥土的衣衫,无法自控地放声大哭。 沈约就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怀中之人不同往常的异样,轻柔地抚摸唐观秋的后脑, 从后脑顺到后背,再在腰间轻轻一拍。 如此反复几次,唐观秋的抽噎也逐渐平息了下来。 唐见微脚步万分迟疑地往前走, 借着月光和身后纱灯传来的光, 看清了这张脸。 是沈约,的确是她。 她有手有脚也有影子,分明是个活人! 沈约真的还活着。 一年半前在博陵只看见一套血衣,虽听闻死讯也举丧合棺, 但毕竟没有真的见到沈约的尸首, 唐见微也不是没有想过她可能尚在人世。 但是姐姐受伤之后, 在夙县一年半的时间里沈约从未出现过, 也没有任何会出现的迹象,她就像是人间蒸发。 渐渐地, 唐见微接受了她已死的事实,开始为姐姐想前路。 可是 她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唐见微看姐姐依偎在她怀里,脑海中立即想到当初沈家是如何羞辱姐姐,将她扫地出门的! 沈家是姐姐伤病难愈的罪魁祸首之一! 沈约。 和唐观秋的悸动完全不同, 唐见微沉着声音喊了她的名字,将我姐姐放开。 童少悬听到唐见微这样喊那个人, 确定了那个人真的是她所想, 唐观秋的妻子。 不, 正确来说, 应该是前妻 童少悬听到的话, 季雪等人必然也都听到了。 葛寻晴她们平时和唐观秋的交集不太多, 并不知道沈约是谁,但季雪对这个名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沈约她没死? 季雪站在原地,脸若白纸,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 沈约继续安抚唐观秋,待她气息慢慢平静之后,对唐见微说: 阿慎,来扶你姐姐。 唐见微立即上前,将唐观秋抱住: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做。既然你能找到这儿来,想必姐姐和你们沈家之间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她已经与你合离,再无任何关系,希望沈娘子客气些,知些礼数。 唐见微没法不气沈约。 她知道沈约有可能有她的苦衷,这么久没出现,再出现时一身的落魄,其中曲折她也想知道。 可一想到唐家祸事正是因为绥川前线的异动,而姐姐当初听闻她的死讯磕伤了脑袋,他们沈家却落井下石诬陷她极其恶毒的罪名!这一切都是沈家做的,姐姐就是被沈家害成了如今的模样。 若是沈约不将这件事好好交待明白,还姐姐一个公道,唐见微决不罢休。 更何况 唐见微也没往季雪的方向看,此时她心里烦得要命。 为什么会阴差阳错变成这样? 沈约,你要不早点回来,要不就干脆别回来,挑这个时候回来实在讽刺! 沈约气若游丝,却依旧站得挺拔,她似乎没有想要反驳唐见微所言: 此事牵连甚广,不宜在此多说。这些人,可信得过? 沈约的目光从葛寻晴她们脸上一一扫过,目露凶光,仿佛只要唐见微说一个字,她这个半死之人就能将此处屠个干净。 唐见微忍着气,但不得不承认沈约说得对:她们都是我和姐姐极亲的人,不可伤她们。 唐见微太明白沈约的性子,即便对姐姐千依百顺,但到底是个征战沙场的名将,杀人夺命对她而言就是家常便饭。 葛寻晴她们对这个莫名出现不知是何身份的鬼魂都有点儿怵,加之凌厉的一眼,更是心惊肉跳。 沈约听完唐见微的话之后,很快收敛的杀意,对唐见微道:可否帮我寻一处住处?我需要找个地方调养一晚。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53) 唐见微早就发现她身上已经干涸的血渍,还有一些新鲜的、刚刚渗透出来的鲜血。 沈约的状况应该很糟,要是换成别人的话可能已经死了八百回了,也就是她这样的体魄能够坚持。 沈约从绥川前线回来了,她身上一定带着军资大案的秘密。 唐见微本是不想让她去童府,万一因沈约之事牵连童家,那才是满盘皆输。 但若是在外随意寻一处客栈的话,恐怕更容易暴露,到时候军资之案最重要的线索可能又会丢失。 踌躇之时,童少悬对她说:带她一起回家吧,只有在家里是最安全的。 可是 童少悬难得强硬:听我的。 唐见微此时心烦意乱不想做决定,幸好这个时候有童少悬帮她做敲定,唐见微心里轻松不少。 葛寻晴她们看出了情况不对,也就不去童府凑热闹了,她们仨被吓得不轻,童少悬她们也要回家。吃喝是没心情了,大伙儿干脆各回各家。 到童府的时候夜已深,只有柴叔还醒着,准备睡前检查前后门有没有关好。 童少悬让柴叔去睡了,她来检查。 柴叔打着呵欠回屋时,童少悬她们带着沈约去了东院的客房。 唐见微拿了药、衣物和两桶水过来,问她: 你自己动弹得了吗? 沈约是看着唐见微长大的,知道她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有时候嘴上很凶,可是心是好的,怕她自己没有精力处理伤口才这么问。 沈约对她感谢道:没事,我可以自行处理。 唐见微将东西放下,也没再说话。 唐观秋站在沈约身边,拉着她的衣袖似乎不太想走,唐见微劝了半天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唐见微有点儿气,可又不能对自己的亲姐姐大呼小叫。 沈约握了握唐观秋的手,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半晌:阿净,你先歇息一会儿,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等你睡醒了,我就去找你。 唐观秋摇摇头,居然说:我哪儿也不去。 唐见微诧异,这是她一年半以来,听到姐姐应答得最准确的话。 沈约应该已经知道唐观秋的病情,听她此言,咬紧了腮帮,感慨万千,捏了捏她的手说: 阿净,要不是想着再见到你,可能我早就死在乱葬坑之中。是你支撑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来的。有你在的地方就有我,我不会再离开你的身边。放心去睡一觉吧,睡醒了我会在你眼前。哪一次我有失约过? 唐观秋听着沈约的一字一句,依旧舍不得,指了指沈约身边的床铺说: 我睡这儿。 沈约笑了起来:拿你没办法。阿慎,让你姐姐在这里休息吧。 唐见微脸色不太好。 沈约看穿了她的想法,直言道:放心,我舍不得碰她。 唐见微留下一句一会儿我送点吃的过来就出门去了,没阻止,算是默认。 屋里只剩她们两人,沈约拉着唐观秋的手,引领她到床铺上来。 唐观秋开心地上床,卧在沈约身边,一只手垫在脸下,开心又有点儿好奇地看着沈约。 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邋遢? 唐观秋摇摇头,很坚决地否认。 沈约笑了起来:你和你十岁时一模一样。乖阿净,睡吧。 沈约的话就像是有魔力,唐观秋听话地闭上眼。 沈约撑着身子费劲地起身,将破烂脏污的衣衫除去,擦洗之后熟练地给自己上药。 她身上有十多道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数不清的淤血,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有些伤口极深,似乎已经处理过甚至开始愈合了,但又再次崩裂。 这些伤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别说行动,就是命也早就没了,但沈约还能给自己上药。包扎的过程一声不吭,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包扎梳洗过后,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头发梳理整齐,污渍不见,镜中的女子虽然疲倦,但依旧目光如炬,清隽神朗。 唐见微准备的衣衫很舒服,轻透柔软,穿在身上对伤口相当友好,而且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很熟悉,以前唐府惯用的香薰便是类似的香气。 沈约摸着自己的脸。 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会让阿净更习惯一些了。 轻轻地坐到唐观秋的身边,唐观秋感受到她的举动,立即睁开眼睛。 大大的眼睛往上看,好奇地看着沈约,根本就没睡。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沈约和她一块儿趴着。 唐观秋摇了摇头:我认识你。 沈约温柔地笑着,眉眼舒展,深深地叹了一息,眼泪顺着脸庞滑落在枕头上。 沈约的指尖在唐观秋的脸庞上轻柔地抚摸着,就像是在欣赏绝世珍宝,声音沙哑道: 这么久了,没能在你身边你受了伤我也没能照顾,你可有怨恨过我? 唐观秋若有所思,似乎有些没太懂她的话,但还是摇了摇头。 沈约凝神瞧着她的所有细节,有些地方有点儿陌生,而有些习惯却是从小到大都没变的,是沈约最熟悉的模样。 我一定会治好你。 沈约摸着她的脑袋,给她唱着儿歌,唐观秋听着听着真的困了,渐渐进入梦乡。 沈约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之后,无声地起床去开门。 唐见微在屋外已经等了很久了。 吃点儿?唐见微目光落在院中的木桌上。 好。 沈约也不客气,她已经有三日没吃过任何食物,看到唐见微准备的米饭和爆炒羊肉,这都是她曾经非常喜欢的菜色,立即胃口大开,端起饭碗速速进食。 唐见微坐在她对面,看到她这张清洗过后熟悉的脸近在咫尺,回忆起沈府高高悬挂的明旌和刺眼的灵柩,依旧觉得不太真切。 童少悬烫了一壶酒过来,为沈约倒上。 沈约道了一声谢:这位便是童娘子?阿慎的夫人? 唐见微嗯了一声:看来在你死后博陵的大小事,你已经了如指掌。 死后这个词听起来有些讽刺,但她的确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销声匿迹。 沈约将饭菜扫完之后,喝了一口热酒,总算是恢复了些精神。 此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整个东院静谧无声,沈约将声音放得极低,仿佛怕被藏在黑夜之中的小鬼探听了消息。 在一年半前,我的确是死了。不仅对你们而言我已经不在人世,对整个大苍而言我都已经是个死人。 沈约说起从鬼门关爬回来,生死一瞬的那些事儿,已经很淡然,就像在说旁人的小事。 三年半前,绥川战事再次吃紧,小小胡族在边境作乱了数年,无数物资兵力推到前线,不多时便消耗殆尽,却一直无法将这胡族彻底歼灭。 解决了北方的动乱之后,沈约刚刚班师回朝,没休息几日,天子就把她召入戍苑,让她去绥川一探究竟。 沈约领了天子之命前往绥川前线,直接接下了绥川刺史的兵权,边境一切都由她掌管。 沈约领命到绥川,除了带兵灭敌之外,天子还交给她一项十分重要的事情。 让你暗中调查绥川军资之事?唐见微立即联想到了。 不错。天子已经怀疑绥川刺史在前线贪没军资藏兵压粮,企图谋反。沈约说,我到了绥川十分小心谨慎,每每调查都非常隐蔽,但到底还是遭了算计。 那日沈约出兵退敌,却在出发不多时陷入埋伏,三万大军连同她一起被困定风峡谷,巨石滚落万箭齐发,是她的忠兵用身体将她护住,这才保了她一命。 行军路线很隐秘,除了自己人,不可能有外人知道,当时沈约就明白她是被己方人谋害。 她的副将身材与她相当,为了保她,副将在她昏迷之时与她换了铠甲,冒充她的身份,就为了能将她保住。 待沈约醒来时,已经身处乱葬坑之中。 周身全都是尸首,所有的脸她都认识,是追随她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姐妹。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着已经被调换,脸也被各种污渍抹得乱七八糟,便想到了有可能是副将为她挡下一命,甚至是托了旁人枭首假冒她的身份,以迷惑贼人,沈约才得以躲过一劫。 无数的泥土从天而降,将乱葬坑中无数的尸体掩埋,想要将真相永远埋藏于地底。 她不能动弹,不能暴露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她憋着一口气,直到乱葬坑被填埋,贼人离去之后,她才开始向上挖。 手中只有一把破戟,在黑暗中不断地往上挣。 这种事换作旁人恐怕完全不敢想也不可能做到,可是她是沈约,她不是别人,她能行。 她的妻子还在博陵等着她。 阿净在等着她阿净还在日夜盼着她回来! 沈约不怕死,但她怕妻子的眼泪。 她跟阿净约定过,一定会平安地从绥川回去。 等这次完成天命,她便会向天子情愿,解甲归田,以后只全心全意地陪在阿净身边,不让她再心惊胆战地孤独度日。 她是这样承诺过阿净的,她从未对阿净说过谎,也从未让她失望过。 一寸一寸地挖出了乱葬坑,沈约挣脱了地狱的枷锁,回到人间! 她要回到博陵,将绥川刺史孙允的恶行全部抖露! 但绥川距离京师何其遥远,仅仅在绥川就有无数孙允的耳目,更别说还有埋伏在暗中尚未露面的势力。 此事牵连极广,她不可被发现,不能走官道,只能在山野中穿行。 东躲西藏靠着步行和偶尔借路的马车、驴车,一点点地往博陵去。 日日夜夜,只要她还清醒着,就未停下翻山越岭的脚步。 可绥川距离京城实在太远,沈约已经有些记不得日子了。 西北风大低温,天寒地冻之时,身受重伤的沈约一直都没能痊愈。 她躺在颠簸的驴车之后昏昏沉沉,看着漫天风雪,仿佛看见了唐观秋的笑容。 阿净,听到我的死讯之时,你在想什么?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谁在你身边 你还在等着我吗? 沈约闭上眼,雪花一片片落在她的睫毛、双唇上 彻骨的寒冷让她浑身麻痹,麻痹过后,她竟感受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暖。 像是唐观秋的笑眼,她的怀抱,她的每个字每句话,烫在沈约的生命之中,永远都无法磨灭的爱。 对唐观秋的不舍,是支撑沈约一次次突破极限的支柱。 当她终于回到博陵之时,并没有马上回沈家,而是暗中打听沈家的情况,打听唐观秋的情况。 得到的答案让沈约不敢相信。 唐观秋已经不在博陵了,在沈约死讯传到博陵之时,唐观秋与家奴通奸,做了这等丑事自然被沈家扫地出门。 更有人说唐观秋疯了,疯疯癫癫的她无法自理,只能跟着远嫁的妹妹一起去了东南小县,之后再无消息。 ※※※※※※※※※※※※※※※※※※※※ (._.`) 第122章 关于唐观秋的各种风言风语沈约全都听在耳朵里, 她知道按在唐观秋身上的罪名绝不可能。 她和妻子青梅竹马,唐观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最清楚。 唐观秋爱她, 呵护着她,即便成亲这些年她为了大苍的安定南征北伐,极少能有时间陪在她身边, 但在如雪花一般的信笺之中,也从未透露过一星半点的怨恨。 沈约知道妻子对自己一心一意,正因如此, 更觉得从沈家流传出来的通奸一说分外蹊跷。 结合这次绥川前线的反戈一击,她明白不宜在博陵这个中心地带久留。 沈约决定暂时远离博陵, 去夙县寻找唐观秋。 听到这里, 一直在旁默默聆听的童少悬欲言又止。 唐见微道:阿念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沈约的目光也转移到童少悬的脸上。 童少悬道:沈娘子,我有些疑问。若你是天子亲自指派前往绥川前线,接掌兵权的话,其实目的很明显,便是要清查绥川刺史孙允在西北的烂账,与监察御史的身份别无二致。这般凶险之事,沈娘子可有做过万全的自保准备? 沈约:你是想说我做这么危险的事却没想过会被伏击? 童少悬的确是这个意思, 但又觉得直接说出来有点不妥, 所以说得很委婉。 沈约说:我去前线之前和天子相谈一事,自然是保密的。我和天子在私下有书信往来甚至秘密见面的事无人知晓。所以上绥川去收掌兵权, 也不是打着天子的名号。 童少悬点了点头, 了然:难怪你秘密回到博陵也没有和天子相见, 就是怕以一人之力打草惊蛇, 败露了自己未死之事, 会引来更疯狂的杀身之祸。 唐见微:你是想要继续蛰伏, 让所有人都以为你真的死了,对你这条线索放松警惕掉以轻心,你才好继续在暗中调查。 沈约说:我领命去绥川明面上是代表沈家出征,光耀门楣,好迷惑孙允。调查孙允都是在暗中进行。 说起这件事来沈约还是很悔恨:大概是之前从未吃过败仗,对自己太过自信而轻敌,才会中了奸人之计,白白牺牲了数千位追随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同袍 提及此事,沈约万分不甘。 童少悬宽慰了她一番之后问道:前线军资能被贪没,必然不会是一个刺史就能办到的。必定有一条黑线埋在地下,有无数的朋党营私,才敢动军资的主意。 你出征之时肯定和天子有所约定,若是调查到孙允贪污和挪移军资的确切证据,能暗中挖出所有蠹虫自然是好。可若是失败,必定也有向天子传信的特殊方式,对吗?所以你在博陵向天子传出了消息之后,就迅速离开了危险之地。若是消息能传到天子的手里,那天子肯定会再找到你。但如果半路被截,暴露了行踪,那再想寻你,可此时你已不在博陵。天高地阔的也难找到你的身影了。 沈约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倒是有点儿惊讶。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54) 初见面咋咋一瞧,阿慎这位小夫人看着弱不禁风天真烂漫,分明就是个闺阁之中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没想到一开口便将沈约的想法拆解了个干净,让沈约有些意外。 当然,除了童少悬说的这点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便是沈约实在担心唐观秋的近况,给天子留了藏着字验的信,交托给暗桩之后,她草草将伤处理了一番,便踏上了前往夙县的漫长之途。 等一下。唐见微回味了一下刚才沈约所言,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你是说,你表面上代表沈家出征,光耀门楣,以此来迷惑孙允?为什么孙允就这么放心沈家? 说到此处,结合沈家在沈约战死之后,立即给唐观秋按了一个这么恶意的罪名,杨氏这头速速找了个借口要将她嫁出去,很明显是在清扫障碍。 莫非 沈约摸着空空如也的酒杯,难掩严重的悲哀和失落: 没错。沈家很有可能便是背地里和孙允勾结的乱党之一。 此言一出,唐见微很多疑惑都解开了。 那你 沈约说:如你所知,沈家不止是我家一脉,我耶娘这边嫡系就有七人,庶出更多。到我这一辈兄弟姐妹不计其数。谁都不可能吧野心放在表面上,他们在做什么,是谁的盟友,很难一一细数。我常年在外征讨,对沈家内部之事不太敏感。在去绥川之前天子已经将沈家在背地里所作所为与我和盘托出,让我自行选择。 选择为天子效忠,还是与沈家沆瀣一气? 自然如此。 你选择了效忠天子。 说到此事,沈约并无半分迟疑:我从来只有效忠天子,守护大苍百姓这一条路,不存在选择与否。沈家某些人窃势拥权心存歹念,自行走上不归路便怪不得别人。他日交锋之时,我定不容情。 沈约的雷厉风行和霹雳手段,依旧是唐见微熟悉的模样。 没想到身为沈家人,她竟能够在大是大非之前和沈家切断关系。 唐见微最是欣赏如她这样利落之人。 想到沈家之事,沈约便感到心口一股浊气难消,想要再饮一杯,发现方才喝空的酒杯之中,已经再次被倒满了酒。 是童少悬为她倒的。 沈约道了谢,一口将酒喝尽。 童少悬劝道:这酒后劲极大,还是少喝为妙。 唐见微揉了揉自己的颞颥:让她喝吧,她酒量好得要命,喝不醉。 童少悬可是见识过唐见微酒量的人,她对这酒劲相当了解,能让她说出喝不醉这话,说明酒量是真的好。 沈约喝完一杯之后说:孙允的罪证确凿,但天子应该不会轻易这么快动他。毕竟他只是个屠夫,真正躲在背后的世家势力恐怕比想象中的还要庞大。如今你也有了新的归宿,不怕告诉你,阿慎,此事或许和吴家也有关系。 唐见微的目光略略一暗。 她自然明白此事和吴家有关意味着什么 从吴显意对她的婚事一拖再拖可以看得出来,吴显意是知道绥川军资之案的。 她可是吴家的中流砥柱。 如此一来,是否她早就知道耶娘会含冤而死? 唐见微不得不想到,是否吴显意也是杀害她耶娘的帮凶? 沈约说:唐家为何会遭遇横祸,这事我尚且不知,但必定是军资之案的替罪羊。 唐见微浑身发寒,脑海中浮现了一件连她自己都不想相信的事:莫非,我阿耶也是 沈约明白她的意思,摇了摇头:唐公之德你我都看在眼里。唐公一身正直不阿,乃是天子最为器重的肱骨之臣,绝不可能做这等事。若他真的是同谋,以他的机敏和地位,也不可能成为替罪羊。 唐见微额头上冒出的一层冷汗也算是被沈约的话安抚了下去。 幸好幸好。 沈约说:我在来夙县的路上有很多猜测。唐公或许知道此事内情,而最后他被谋害得这般迅速而不留余地,也证明了我的猜测。唐公必定是非常重要之人。他或许和我一样只不过我侥幸逃过一劫,但他却遭遇了毒手。你和你姐姐之所以会被杨氏算计,估计杨氏也在先前听到了风声,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你耶娘去世,唐家大乱之际夺爵。 唐见微不解:若杨氏都能听到风声,为何我阿耶防不胜防? 沈约:这也是一个切入口,值得深入讨论。 本以为随着佘永明和佘氏一家被夷族,军资大案又会陷入僵局。 没想到死了已久的沈约突然活了,还带着无数的消息回来了。 唐见微灰了几日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唐见微虽然恼沈家对姐姐一系列的暴行,但听沈约说完这些,也明白她能留一条命回来,已经是个奇迹。 她和姐姐这一场磨难不得不说是命运的作弄,又如何能怪沈约。 唐见微:你来夙县这一路,依旧是隐姓埋名,只行山野? 沈约道:为了以防万一,只能如此。本来我在元月之时就能抵达夙县,可是东南这一代山野我比较陌生,路上竟遇到了一只大虫。若是放在往日,一只大虫我倒也不惧,可因为奔波不已,身上的伤一直没好明白,竟差点成了它的腹中物。与它搏斗完之后,我向夙县前进的脚步又慢了不少,抵达那马家坡时便昏迷了。在遇到你们之前,我醒过来两次,但精神不济无法独自行走,似乎因为一身的落魄无法收拾,吓着了几个稚童。 随后就有了马家坡闹鬼的传闻。 原来是将我当做了鬼。 还有小孩被吃的传闻 沈约也有点哭笑不得:都是一些风言风语罢了。 如此一来,前因后果都理顺了。 沈约不是不想回来,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从遥远的西北回到了博陵,再从博陵出发奔向夙县,一路上连官道都不敢走,生怕暴露身份。 即便九死一生,她依旧跋山涉水不歇步,回到了姐姐身边。 可是现在的姐姐身边,已经有了 想到此事,唐见微就有点儿闷脑的晕眩。 姐姐的病情,因为痴症做过什么,和季雪之间的事,唐见微不可能不让沈约知道。 即便姐姐和沈约已经不是妻妻关系,但姐姐心里一直记挂着谁,她再清楚不过。 一向识不清人的姐姐,在见到那个马家坡上面目都无法看清的鬼魂时,竟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这便是旁人无法参透的感应。 唐见微明白的,若是她和童少悬在一块儿生活十年,即便童少悬也落魄至此,唐见微也有信心一眼就认出她来。 姐姐对沈约的执着,唐见微都看在眼里,也只有沈约能给姐姐快乐。 可是沈约对姐姐是如何想的? 此时的姐姐已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沈约爱的是那个聪明温柔的姐姐,是能够参透旁人痛苦,不吝怜悯的姐姐。 可是,现在的姐姐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准确表达,甚至与沈约之外的人有了肢体上的亲密触碰 这一切沈约能接受吗? 就算现在能接受,往后呢?一年五年十年之后,要是姐姐的病还是没好,沈约厌倦了,开始欺负她,甚至抛弃她呢? 到时候,姐姐又该如何是好? 季雪却是不一样的。 在她认识姐姐的时候,姐姐就已经病了。 姐姐对她肆意妄为之时,季雪都不曾有过任何的怨言,也遵守承诺,一直在细心耐心又保持距离地照顾姐姐。 唐见微扪心自问,若她是季雪,每日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只能照顾却不能靠近,这实在太折磨人,她做不到。 唐见微陷入了两难之地,她明白,自己再爱姐姐,终究是个局外人,她无法代替姐姐做任何决定。 唐见微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沈约明白现在的姐姐和她熟悉的那个人不同之处。 告诉沈约,姐姐经历了什么,在她不在的时候,又是谁在为姐姐默默付出。 这个结,只有她们本人可以解开。 . 童府前厅花圃内,郎朗星光之下,季雪正在打理枝叶。 手里捏着一根徘徊花的花枝,本是要将旁枝修剪去,捻上了枝条季雪便凝在了原处,就连眼睛都未曾眨上一眨,思绪早也飘到了远处。 肩头有人落下一掌,季雪惊得一哆嗦,手被徘徊花花枝上的刺给扎破了。 你怎么回事?发什么呆啊? 刚刚从铺子回来的紫檀路过此地,看季雪独自发呆,本来想过来跟她说端午就要到了,该采买粽叶了。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拍,竟让她吓了这么大一跳,还扎破了手指 季雪将指腹含在口中,闷着摇了摇头。 这一天天的,心事重重。紫檀嫌弃道,能不能把心思都花在正事上啊?端午粽叶你这边准备还是我来准备? 季雪说:我来就好。 行,那就交给你了啊。对了,帮我多买一万片回来。 季雪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 端午时节铺子里也肯定需要售卖粽子,就不等三娘提醒了,紫檀直接给准备好,到时候三娘肯定要夸她心思周全。 因为今日不宵禁,食铺关门晚,紫檀这个时辰才回来。 将晒好的衣衫收回来,抱在怀里往东院走的时候,紫檀看见前面走来一位女子。 这女子身穿一身飘逸的月光黄长衫,行动如风,却又带着一丝陌生却熟悉的气息。 这是 紫檀忽然停下脚步,她看清了 这是,沈约。 是沈约的亡魂! 沈约见到紫檀,唤了她一声,却见她神情巨变,将手里的衣衫一股脑丢了过来,大喊一声:鬼啊!! 连滚带爬地跑了。 沈约将衣衫从脸上拿下来: ※※※※※※※※※※※※※※※※※※※※ 紫檀:我太难了。 第123章 紫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跑到了东院, 用头撞门代替了敲门,还没等唐见微来得及应她,就大呼小叫地一把把卧房的门推开了。 童少悬正抱着唐见微, 一边温存一边宽慰她, 谁能想到温馨没多久, 就被人这般粗暴地打断了。 童少悬立即放开了唐见微,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看向别的地方。 唐见微则是瞪了毛毛躁躁的紫檀一眼说: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这样冒冒失失闯门的? 紫檀完全没心思讲究什么礼仪,立即拉住唐见微:三三三娘!有有有鬼!大夫人的鬼魂回来了! 唐见微看她被吓得屁滚尿流, 也是好笑: 你好好想想,若那真是沈约的鬼魂,它为何来夙县?回到阳间也是去博陵啊。这儿山高路远的, 她如何识路? 唐见微说得挺对的,可是紫檀寻思了一会儿说: 万一她是寻着大娘子气味来的呢? 唐见微:你当她是狗不成? 这边刚说完,就看见沈约站在门口, 表情有点儿无奈,手里抱着一堆的衣物。 紫檀。沈约再次唤她一声,紫檀哎呀大叫着躲到唐见微的身后: 你别喊我!我不跟你去! 童少悬在一旁捂着肚子, 憋笑憋得极其难受。 没想到平时胆大心细的紫檀居然也怕鬼, 还怕成这样副模样。 唐见微直接敲了她的脑袋:大晚上的别在这大呼小叫, 不怕真的把鬼招来?你出来好好看看,这是人是鬼? 紫檀心里想, 大夫人早就死了, 如今又再出现, 不是鬼是什么? 可三娘都这么说了, 她也有些好奇, 扒着唐见微的胳膊, 一双眼睛胆怯地慢慢从她肩膀上升起, 看向沈约。 颀长的身子稳稳地站在地面上,沈约正在将怀里的衣裳放到胡椅上。 身后的影子跟随着她的动作有所变化。 她有腿也有影子,所以她并不是鬼。 她是活生生的人吗 沈约直视紫檀:你这毛躁的性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 沈约又在揶揄她,以前这位大夫人还不是大夫人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当成唐府的一份子,没少说紫檀。 到底是年少就远征的人,明明只比大娘子大四岁,如今也不过廿五年华,只不过是训起人来老气横秋。 紫檀本能地回道:我稳重了很多好不好! 这一来一回一番对话之后,沈约没再训导,而是对着紫檀笑: 这回相信我不是鬼了吧? 紫檀咦了一声,感觉好像真的 不是鬼。 哎?得到这个答案之后,紫檀更疑惑了。 . 原来是这样。 在唐见微跟她大概说完,被这里面各种天子之命、幕后黑手搅得一个头两个大的紫檀,也算是大致理清了。 反正沈约为何会在前线出事,唐家沈家吴家又是在干嘛,紫檀不明白,不过她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那就是沈约没死,这是活生生的人,而且她回来找大娘子了。 沈约回来了啊 想到这里,紫檀心里升出了更深的困惑。 她看向唐见微,见唐见微和她的表情如出一辙,就知道三娘所矛盾之事跟她一模一样。 沈约回来了,季雪该如何自处? 深夜,季雪没有睡意,想要再找点活干,但是府中的活居然全部都做完了,她竟也有无事可做的时候。 季雪独自坐在花圃中,看着月亮出神。 有人往她的方向走。 季雪回头看,看见了沈约。 沈约坐到她身边,将手里拿着的食盘放下,食盘上托着几盘点心以及一壶酒。 沈约将酒杯放在季雪面前,为她倒酒。 多谢沈娘子的好意,我喝不来酒。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55) 季雪实话实说,她从不饮酒,酒量浅得很,这一杯下去只怕会醉到明年。 沈约道:既然如此,我便自行敬你。 季雪:你不必 话还未说完,沈约已经站了起来,站在她面前端着酒杯,恭恭敬敬地行礼。 . 唐见微已经跟沈约说明一切了。 沈约听完之后并没有对唐见微开口说什么。 其实在来夙县的路上,沈约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甚至有想过唐观秋是否已经改嫁别人。 唐见微是个可靠的妹妹,但唐家遭此大难,唐见微想要保住自身都已经很困难,何况还要带上一个病人。 若是唐见微已经做主,将唐观秋嫁给旁人照料,沈约也不会怨她任何。 虽然心痛难当,但同时她也明白所有人的辛苦,怨不得任何人。 要怨,就怨自己没能预料到这一切,没能将最最珍贵的宝贝一直护在掌心里。 这或许就是她和唐观秋的命中之劫。 没想到唐见微依旧将唐观秋照顾在身边,就算再麻烦,她也没有放弃她姐姐。 沈约对唐见微万分感激。 唐见微让她先别谢得太早,随后将季雪的时一一详述。 当时,恐怕除了姐姐之外,没人觉得你还会回来,所以我没有阻止唐见微话锋一转, 但季雪对姐姐的照顾就连我这个妹妹都自愧不如,有她照顾和理解姐姐,姐姐才能度过艰难的时刻,一点点地好转。无论你是如何想的,但季雪对姐姐有恩就是对我有恩,你莫找她麻烦。 沈约听完之后,合上眼。 消化了片刻后说:我不会找她麻烦,我明白这件事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我没立场去责怪任何人。况且,只要是对阿净好的人,我都感激不尽。 . 沈约敬了季雪一杯酒,烈酒入肚,一切尽在不言中。 季雪知道沈约的身份,世家豪门的贵女,更是保卫大苍边境、护所有百姓性命的大将军。她年纪尚轻,但所立下的功勋却是很多老将都望尘莫及的。 阿净的心上人,是整个大苍的骄傲。 这件事季雪一直都知道。 沈约坐回了季雪对面,将她为何会消失的始末告知季雪。 省去了那些让平民百姓们头疼的朝堂内斗,只说她自己的遭遇。 季雪听完之后未做什么评价,但她明白沈约的意思。 这么重要的事沈约都耐心告知,便是觉得她有权力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沈娘子,你不必说这些许多,我只不过是个奴婢,说太多我也听不懂。季雪笑道, 而且沈娘子真的不必谢我什么,我是童家的婢女,照顾童家的每个人是我应做之事。唐大娘子是少夫人的姐姐,主母她们都像待亲女儿一般待她,我服侍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沈约听着季雪的话,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喝酒。 她是个武将,发号施令整顿军纪很有一手,但说起安抚谁,这不是她的长处。 但是静心聆听她还是做得到的。 唐娘子她一直都很挂念你。如今你平安回来了,她一定很开心。她的病也会更快好吧。 季雪双手藏在袖子里,紧紧交握着。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听上去没有不当的不舍和企图心。 沈约将一壶酒都喝完之后道:季雪娘子往后有何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沈约定倾尽全力。 季雪笑了笑:我住在童府里,能有什么事多谢沈娘子的一番好意。 沈约走了,午夜又开始落雨,季雪没法继续在花圃里坐着,便躲到凉亭里。 紫檀舒舒服服冲了个澡,已经困得要命,抱着澡盆子出来时看到高处的凉亭中有个人影。 谁啊?!大半夜的 紫檀又是一惊,今晚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走哪儿都是恐怖气氛? 紫檀将澡盆子举在头顶挡着雨,壮胆往凉亭走,发现是季雪。 好么,这前赴后继的鬼魂们,其实都是因为一件事。 喂。 紫檀站在凉亭下叫了一声,干嘛呢?这么晚了不睡觉。 季雪看向她:你不也没睡? 我是忙活到这时辰,你呢?为爱憔悴? 季雪本来心里是挺堵的,但她一直告诉自己,这是对阿净非常好的事,还有什么比爱人失而复得更幸福的吗? 她没必要难过,阿净能开心,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 说不定沈约回到她身边之后,她的病会彻底好转。 道理她都懂,也能很好地说服自己,可是心上一份沉甸甸的阴云却是无论怎么自我安抚都无法迅速驱散的。 却被紫檀这没心没肺地一问候,捅出了一个窟窿,那些沉闷的情绪迅速上头,季雪人生中第一次不想遵从什么礼仪,对紫檀冷冰冰地说: 干你何事? 紫檀完全不怕她,反而乐呵呵地:是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我本来挺困的,打算洗了澡就去睡觉,却被你这个鬼影吓精神了。你说你赔不赔我? 季雪骂了句有毛病便要走,紫檀对着她的背影说: 不懂你这种人,逞强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憋久了才是会憋出毛病来。 季雪脚步一顿,紫檀明白自己说中了季雪的心思,也是可怜她的遭遇,心里叹了一声,声调也变得更柔和: 有事儿找个人喷一顿,能好得快些。 季雪没回应,加快脚步离开了。 紫檀看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自言自语地感叹: 我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嘴硬心软的人今晚又被赶到客房去睡了。 紫檀已经看透了,无所谓了。 客房虽然被称为客房,其实那才是她的家 本来唐见微是想要沈约去客房的。 虽说她说了不碰姐姐,可万一姐姐想碰她呢 姐姐最近正在恢复,情绪也越来越多样,唐见微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折腾出什么事,让姐姐病情反复。 很明显,姐姐认出了沈约,并且时时刻刻都想要待在她身边。 沈约就出去了一会儿,姐姐就待不住,焦急地到处找她,唐见微哄了半天她还是急。 后来沈约回来了,摸了摸她的脑袋,很快姐姐就安静了下来。 唐见微真是有点儿醋。 这会儿姐姐离不开沈约,与其让她离远点儿,又一次刺激姐姐,不如就让她俩住一块儿吧。 就算嘴上说姐姐已不是你沈约的妻子,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她们俩的感情早就超越了婚契的约束。 唐见微也不得不承认,只有沈约在身边之时的姐姐,才是完整的姐姐。 睡一块儿就睡一块儿吧。 将赌气的心思收起来,唐见微知道沈约稳重,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可做。 漫长的一夜终于要走到尽头,唐见微躺在床上,累得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搂着童少悬,想要快些寻找到睡意。 方才零星下了一会儿小雨,这时候又停了,闷热感压在周身,肌肤相贴之处闷出了汗,童少悬也不敢动,就这样被唐见微抱着。 唐见微热得够呛,翻了身去,一个大字型躺在床上,睁眼看天花板。 热么?童少悬支起身子,侧过身问唐见微。 唐见微直愣愣地点了点头。 等会儿。童少悬立即翻身下床,将两个摇臂拿了过来,竖在唐见微的头和脚对应的地面上,蒲扇插在卡槽里面。 摇臂左右扇着,一阵阵风吹过来,虽然风依旧是热的,但多少没那么苦闷了。 身上的薄汗渐渐散去,唐见微这才回过神来,转身看向童少悬,发现童少悬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趴在这儿不知道看她多久了。 唐见微仰面躺着,指尖挑起童少悬的长发,柔声道: 不用担心我,其实我想得很明白,也知道沈约活着回来对姐姐而言是最好的事。沈约很厉害,感觉这世上没有她办不成的事,在医术方面也有些造诣,比我懂行。说不定姐姐会在她的照顾下好得更快。 唐见微的目光凉凉的,带着童少悬有点儿陌生的怅然。 那你在因何事发愁?童少悬单臂撑起脑袋,更专注地凝视唐见微,听她说话。 唐见微没说。 你是在为季雪担忧吗? 唐见微不太想承认的事,童少悬一猜就中。 唐见微用手臂挡在眼前:我并没有后悔,我从不为曾经的决定后悔。但,就是感觉自己做了一件恶事 童少悬轻握着唐见微的手腕,将她的手腕移开,心疼地亲吻她眼窝里的眼泪。 唐见微眉心微蹙,睫毛上都被沾湿了,看上去委屈又可怜。 童少悬将她的手腕压在床面上,继续吻她。从眼窝到脸颊,再往下,与脖子上流连之后回到了唇瓣上。 耳朵被她揉搓得发红,这一趟恰如其分的撩拨将唐见微弄得又开始燥热。 谁说人这辈子就不能又一点儿遗憾?阿慎,你要容许自己有棋差一招的时候。就像是你带着我在天地之间肆无忌惮地恩爱时那样 沉稳有时狂妄有时,知礼有时放纵有时,爱有时恨有时,得意有时失意有时。本来我们这一生就由无数的起落组成的。 有时候我们可以掌控命运,有时候却只能被命运玩弄。但你知道,我们能够完全随心所欲地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说这些大道理的童少悬实在太迷人了,特别是一边掌握着身下人,一边还在讲这些人生忠告的童少悬,就像是唐见微的神。 唐见微渐渐落入她的掌心内,勾着她的脖子,将脸埋在她的颈间。 她知道童少悬来了,通过那欲动的潮湿的期待的路,开启从未有人开启的那扇门,坚定又温柔地抵达唐见微世界的最深处。 唐见微在童少悬怀里惊颤不止,受不了这躁动和一层衣物的隔阂,直接将自己的中衣拽了,也将童少悬的中衣撕扯开,迎面将她抱住 ※※※※※※※※※※※※※※※※※※※※ 【来了来了,它来了】 第124章 童少悬从未这么劳累过。 再次醒来时, 想要抱一抱还在怀中沉睡的唐见微,却发现胳膊根本抬不起来 酸、软,乏力, 仿佛被人砍断了之后又黏合了起来,不像她原本的胳膊。 睡得迷迷糊糊的童少悬一时有些疑惑,眉头还没来得及皱起来, 忽然想到了昨晚发生的事, 想到了在她怀里唐见微的声音和紧紧抱着她,依附于她的可爱举动。 以及,比想象中还要柔软又脆弱的 嗯?唐见微睁开一只眼睛,困困地抬头看了眼童少悬。 睡眼惺忪的她就连声音也变得更纤细:这么早就醒了? 童少悬就像是领命一般地点头嗯了一声。 唐见微挪了挪身子, 安心地躺回童少悬的怀里:昨晚那么累, 不多睡一会儿吗? 因她的动作, 轻薄顺滑的毯子从她的肩头滑了下来, 童少悬这才想起来她和唐见微此时什么也没穿。 昨晚唐见微将她俩的中衣全都丢了,肌肤贴合的感觉, 是童少悬从未想象过的细腻和滚烫。 她其实是知道如何做的,之前从各种文献之中她已经窥得一二。 乾坤之事并不复杂,只要明白最基本的道理,其他的便是临场发挥的手法, 和个人的喜好方式罢了。 可凡事好像一和唐见微挨上边,就会变一个模样。 原来这件事的乐趣, 比童少悬想象得要更加千变万化。 她和唐见微两人一块儿探索所得到的趣味, 比话本上所写, 要生动一百倍一千倍。 昨晚的唐见微是完全不一样的她。 童少悬换了只手, 将她紧紧地抱住。 只有我知道她绝世可爱的另一面。 三个时辰前。 童少悬一个手生没伺候好, 让唐见微见了血, 大半夜的可将童少悬心疼坏了,非要给她检查检查。 唐见微哭笑不得:你这如何检查啊?没事,第一次么可以理解,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睡一觉就好了。咱们把被褥换一换快点儿睡吧。 这一通折腾下来,唐见微前所未有的舒服,又从未有过的疲倦。 山谷深处的中心地层之下,刚刚喷发过的岩浆此刻看似表面已然平息,但岩浆之内的热度依旧,隐约从深层翻滚出一丝丝余热,咕咚咕咚地跳动着。 虽然见了血,但疼痛感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有的只是意犹未尽的躁动。 童少悬被她几个来的回讨要弄得精疲力竭,腰也差点断了。 要不是怕童少悬撑不住弄伤了筋骨,唐见微说不定真的能战一整夜。 阿念这孩子 即便累得大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却依旧不舍得放手,最后还是唐见微哄着她睡着的。 天还未亮时唐见微就醒了过来,半梦半醒之间回味了昨夜的风雨,看眼前的爱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好看又好吃,猫爪挠心似的又想要点儿荤腥,咬了她下巴几口,将童少悬咬醒。 等童少悬醒来的时候,发现唐见微正坐在她身上。 阿慎? 姣美的皮囊沐浴在青青晨光之中,青丝如瀑,披散在唐见微的肩头。 她所有的一切毫无遮拦,坦诚在童少悬面前,让童少悬瞬间清醒。 看不清她的眼睛,只能看见她嘴角那一抹勾人魂魄的笑意。 唐见微握住她的手腕,童少悬立即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我要。唐见微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势在必得的撒娇口吻向她讨要,还想要童长思。 童少悬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立即起身抱住了她。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56) 几乎和昨晚一模一样,童少悬和唐见微都在狂浪之中无法思考。 直到第三轮过后,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榨干,她俩这才相依而睡。 再醒来便是这个时候了。 童少悬抱着唐见微,唐见微没睁开眼,一条腿却压到童少悬的身上。 童少悬感到一道滚烫的火焰在她腰间掠过。 那火焰乐此不疲地戏弄着她,让她不得不伸手压制。 火焰听话地在她掌间停驻,随着她的反复,火焰更加炙热,仿佛裹上了一层浓稠的岩浆。 火焰之中的红毬也更加饱满充盈。 嗯! 唐见微忽然抱紧了童少悬,脸闷在她怀里,惊颤着。 紧绷的身子在童少悬的安抚下逐渐松弛下来。 呼吸终于落回到了平稳的节奏,唐见微虚弱又满足地在童少悬的脸蛋上亲了亲。 还疼么?童少悬认真地问。 不疼。唐见微在她肩上轻咬着,不仅不疼,还能再来个十回。 童少悬皱眉拒绝:不可。阿慎你别太任性,这种事不可操之过急。而且我觉得我还有些地方需要改善,我可不想再伤着你。 唐见微轻声笑道:人家已经被你弄的神魂颠倒了,你再改善的话,是想要我成日粘着你,寸步不离吗? 我才是被你弄个半死,童少悬在心里说。 我是不想让你再受伤。 唐见微闭上眼在童少悬的怀里蹭了蹭,等到身体所有敏锐的感受都逐渐平复,这才起床。 今日虽是起得晚了又耗费不少体力,但洗漱之后童少悬活动了一番胳膊,格外精神。 她让唐见微别做饭了,交给何婶子就好。 唐见微觉得好笑:我只不过是和你恩爱一夜,又不是有身孕,这就开始不让我操持了? 不管。童少悬将她抱个满怀,疼惜道,知道你喜欢逞强昨夜你也不是没在我怀里喊过疼。 那如何一样?情趣之事,不可与日常相提并论。 原来,是情趣啊。童少悬幡然领悟。 唐见微点了点她眉心:你啊,别在这儿碍事了。去前厅等着,马上就开饭。 童少悬说:我去庖厨帮忙! 你帮什么忙?怕是只有倒忙可以帮。 被嫌弃的童少悬倒是一点都不恼,乖巧得要命,像个小尾巴一样安静地跟在唐见微身后。 唐见微哭笑不得,这孩子居然这么粘人。 忍不住上前在童少悬的唇上亲了一口:行啦,快点上前厅待着去。我马上就回来,好不好啊阿念? 童少悬嗷了一嗓子,开开心心地去前厅了。 唐见微笑着摇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童少悬雀跃的背影,也有些不舍。 . 童少悬去前厅之时,正好耶娘已经在那儿了,她将沈约要暂住东院一事跟耶娘说明。 只说唐观秋的前妻回来寻她,并未说此人的真实身份和经历,只说此人身负重任,也让耶娘不可往外讲。 听闻唐观秋前妻竟然活着寻到夙县来,他俩都很惊讶。 她竟没死宋桥思索了片刻后心情复杂,也颇为宽慰,看来老天还没瞎眼,阿净这孩子苦了这么久,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就算是前妻,可我听阿净每日嘴上念的还是这个人,说明她从未将此人遗忘。希望故人归来,能让阿净的病快些好,恢复康健。 童少悬也没跟耶娘说季雪在此间的纠葛,她怕说完之后耶娘会有些意见。 毕竟他们都疼爱季雪,没把她当下人看,和自己的亲女儿没什么两样。 吃过朝食,童少悬去书院前特意找了季雪一趟,想要问问季雪的想法。 将心比心,若她是季雪,沈约要住在童府,每日看唐观秋与爱人待在一块儿,心里肯定非常不好受。 童少悬问季雪,要不要换到耶娘他们院子里去伺候,若她想脱离奴籍,离开童府出去做点儿小买卖,过普通人的日子,童少悬也会帮她。 季雪看着童少悬道:四娘这是要将我赶出童府么? 童少悬赶忙道:哪有的事!你我自小一块儿长大情同手足,我怎么可能舍得你走!但是我知道继续留在东院只会让你不舒服罢了。我只是想你开心。 季雪想了想说:要不然我还是离开东院,去伺候主母和郎君吧。不过我不是因为不开心才离开东院的。四娘,我先前所说的话的确发自肺腑,我只想着以婢女身份服侍阿净,没有其余的感情。阿净的爱人回来了,对她而言是最好的结果,我很替她开心,真的。我继续留在东院的话的确有点儿碍别人的眼,为了大家好,我还是换个地方干活儿吧。 童少悬握着她的手,看她手背上的咬痕还没愈合。 季雪低着头说:我可舍不得四娘,别让我离开童家。 童少悬快被她说哭了,抱着季雪顺她的后背:我也舍不得你啊,只要你不想离开,我一辈子都不放你走! 季雪悄悄抹了抹眼泪,笑了起来:我是主母买回来的,你们不嫌弃我身份卑微,待我如同亲人一般好,是我的恩人。我在童府特别幸福,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你们呢。让我用一辈子来报答你们吧,四娘 . 唐见微将朝食端上桌的时候,发现童少悬眼圈红红的,似乎是哭过。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唐见微特担心她,将饭菜放好之后坐到她身边,问她怎么回事。 她便将方才与季雪的对话告知给唐见微。 唐见微听完之后也是一声长叹。 季雪对姐姐的恩义唐见微默默记在心里,他日只要她能帮上忙的,唐见微定义不容辞。 沈约就这样暂时住在了童府,平日里她装扮成童府新来的婢女模样,低调地在夙县行事,一边帮唐观秋访医问药,一边等待着天子的回应,再进行下一步计划。 唐见微和童少悬思索着要不要将沈约之事告诉给阮县令之时,某日,阮县令半夜三经亲自到童府一趟,给了唐见微一封信。 竟是长公主的密信! 唐见微识得长公主的笔迹,这的确是长公主亲笔所书。 长公主在信中提到了夙县赃物交由阮县令处置便好,大大地夸赞了唐见微的聪慧,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对唐见微厨艺的怀念,希望她早日回到博陵,亲手煲汤羹。 唐见微看着这黄纸之上没正经的字句,感觉到身边没吭一声的童少悬沉默的醋意。 唐见微故意批判:就这?就没说点儿有用的?! 童少悬说:看,最后一句。 被童少悬这么一提醒,唐见微才发现最后有一小段金色笔迹,几乎和黄纸融为一体,有些难以察觉。 金笔写道:远离吴家。 唐见微立即就明白了长公主想要说什么。 上一封信她是让阿姿转交给长公主,看来阿姿的确稳妥地完成了这件事,但长公主似乎对吴家有所敌意。 如同沈约所说,吴家或许是唐家冤案的推手之一,长公主让她远离吴家,必定是拿到了什么确切的证据。 唐见微不禁想象,回到博陵之后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吴家甚至是沈家,曾经她熟悉的那些旧人,很有可能会成为她的敌人。 那么,阿姿呢? 阿姿一直都在全心全意地帮她,将她记挂在心上,无论如何,唐见微都不可能伤害阿姿。 回博陵必定有一场硬仗要打,唐见微必须从现在开始做好准备。 她将此事跟沈约说明,告知沈约可以通过阮县令向京中传信。 沈约看过长公主的信之后,便去找阮县令单独会面,聊了一下午,总算在晚间时分回来了。 原来这位阮县令便是阮逾。沈约回到童府,跟唐见微童少悬碰面时道, 此人算是我旧友,国子监的前辈。他这一脉算是博陵阮氏宗族里非常强劲的一支,一向和天家走得很近,阮逾和长公主还有些血缘关系。 唐见微心道,难怪这阮县令直接称呼长公主的小字,这么亲近,原来是亲戚。 沈约道:天家派他来坐镇夙县,可想而知夙县在此案中的地位。只不过很可惜,阮逾来得晚了,不然的话以他的才能说不定真能将此案连根拔起。 沈约这么一番拆解,唐见微和童少悬也安了心,阮县令的确是可靠之人。 沈约将她在绥川所见所查写了密信交给阮逾,阮逾很快将其秘密送入戍苑。 卫袭拿到沈约密信之时,立即低调地去了承平府后山的明日山庄,在半山腰的落霞竹台上,找到了在此纳凉的姐姐卫慈。 卫慈穿一袭清凉的石青色长裙,相当放纵地披散着长发,侧卧在凉席之上。 手边放了一壶酒和几枚花糕,拿了信也不起身,就这么卧着,将信展开,一边喝酒一边看。 没外人的时候,这姐妹俩完全不讲什么君臣之仪。 卫袭成日撑眉努眼的,好摆出一副帝王之态让人敬畏,到了姐姐面前便将这些繁文缛节统统放下,直接躺在卫慈的腹部上,随手拿起她的糕点入口,边吃边说: 我说什么来着,沈约果然没死。如此一来,也说明此人可堪重用。 卫慈琢磨着:她去了夙县,找她妻子的吧? 留在博陵也不安全,我这头刚刚收到她从暗桩传来的信,万一这信被截获,她未死之事败露,只怕又会引来杀生之祸。沈约不愧为朕选中的能臣,不仅活着回来,还将孙允的罪行一并呈上。 卫慈道:沈约是个极会权衡利弊之人。 卫袭:她是个忠臣,是一心为民的好将领,我会保她一命。 卫慈看着落霞竹台之外,将天际染红的一片灿烂夕阳:吴显意去夙县,居然什么都没做。 卫袭冷笑一声:吴显意狡猾,她知道我是在试探她,必定不会露出马脚,让我有空子可钻。但是,她到了夙县,佘永明就死了。佘永明的死怕也是她的手笔。 卫慈咬了一口花糕,晚风将她的长发吹起,在卫袭的鼻尖上轻轻扫过。 卫袭:吴家若不是有吴显意支撑把控,早就被我铲除了。不过现在孙允的罪证已有,接下来,就慢慢等着看这几家人,谁先沉不住气了。 说起这几家人,卫袭的声音很明显地变冷。 卫慈抬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卫袭说: 没关系姐,我已经不那么难过了,只是这仇恨带给我的愤怒,永远不会消失。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只要一闭上眼,卫袭依旧能看见发妻被逼死的场景。 爱妻的声音,血腥味,绝望又不舍的眼神,依旧萦绕在卫袭的脑海中。 卫袭眉峰不自觉地抬了抬,痴痴地笑了起来,咬牙切齿之间带着狠毒: 阿澈,我一定会送他们去给你赔罪。那些逼死你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 【虽然一夜天明,但还有闪回和回笼X】 卫袭:朕终于拥有姓名了吗? 童少悬:我也终于立住了我猛1的地位! 第125章 季雪从东院离开, 去宋桥她们院子里帮忙。 虽说换了个院子,但童府说小不小, 说大也不大。修葺之后打通了几条路,院与院之间更好走了,唐见微她们还是能常常见到她。 沈约每日都会带着唐观秋出门闲步,有时候在院子里走走,有时候会带她到外面散散步。 虽说在夙县未必有人认得沈约,但为了安全起见,沈约总是会挑选人少的地方走动。 唐见微悄悄跟过几次,发现沈约除了牵着姐姐的手,跟她低声细语之外, 的确没做什么其他事。 而在她身边的姐姐总是带着笑意, 更有笑得前俯后仰的时候。 除了开心的情绪, 难过、愤怒、兴奋沈约在有意识地引导姐姐寻回所有的喜怒哀乐, 在慢慢跟她说属于她的记忆。 帮姐姐寻回记忆这点,恐怕除了沈约之外, 没有旁人能做得到。 她和姐姐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在我能记住事的时候,姐姐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人相伴。 今日有六艺课, 唐见微去了白鹿书院,中午时分,童少悬出来找她一块儿吃饭。 唐见微特意带了凉面来,童少悬吃得忘乎所以, 而她却没什么胃口吃,念叨着唐观秋的事。 我和姐姐虽亲, 可毕竟是姐妹, 游玩的圈子并不重叠。所以在家里的事情我知道, 可其他的事情还是沈约了解得更为透彻。她们俩相互陪伴着长大,知道关于对方所有的大事小事。有她带领姐姐一一细数,应该能刺激姐姐更快地想起过往吧。 唐见微知道自己应该开心,可一开口就醋意浓浓。 童少悬将最后一口凉面吃完,感觉吃撑了唐见微居然估算错她的食量,而这么好吃的凉面她也完全不想浪费,一不小心吃多了。 童少悬揉着肚子,躺在唐见微的身边。 头顶连天的树叶被风吹动,摇摇晃晃地,在草地上洒下金色的光斑。 这儿是以前童少悬常常来独处、思考和睡觉的地方,如今身边多了自己的妻子,微风吹过,带来溪水的凉意,无比幸福且惬意。 不过童少悬不能只顾着自己舒坦,唐见微正在为姐姐的事发愁,她可得有点良心。 童少悬握着唐见微的手说: 要不是这场意外的话,她们本来就是两口子。如今沈约活着归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将生活推向曾经的正轨。往曾经最熟悉的方向走。习惯了当下生活的你而言,这可能反而成为了一种逆行。所有人对于生活的改变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可能现在的你就是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 唐见微低头看着童少悬握着自己的手:道理我都懂 就是需要一点儿时间来适应。 唐见微闷了一会儿,跟童少悬一块儿躺下了,枕在她肩头,问她: 你会不会觉得这样优柔寡断的我特别不可爱?和你熟悉的那个利落干脆的唐见微不太一样。 的确不太一样。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57) 唐见微迅速看向她:你失望了吗? 童少悬闭着眼,抚摸唐见微的脸颊,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 你怎么会觉得我失望呢?你又不是神,只是个人而已,是人都会有多面性。我不觉得关心自己重要的人就算是优柔寡断,只能说明你重情重义。干脆利落又重情重义的人有谁不喜欢呢? 唐见微被她逗开心了,童少悬强调: 不过别人喜欢可没用,你是我一个人的。 童少悬捧着唐见微的脸,启开她柔软的唇,热情地让她应承自己滚烫的爱意。 唐见微喘着气,依在她怀中,不由联想繁多,带入姐姐和沈约的恩怨别离,一颗心跟着飘摇不定: 阿念,你会一辈子在我身边吗? 当然。童少悬回答得利落干脆,你我生同衾死同冢,永不分离! 唐见微刮她鼻子:说什么死啊,我们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不远处传来一阵欢笑,竟是同窗的声音。 童少悬一惊,没想到有人会跑到这么隐蔽之处,而她和唐先生还躺在一块儿幕天席地呢,实在不雅。 童少悬立即一个猛起,唐见微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直接被卷翻到一旁。 前一秒还生同衾死同冢的童少悬:阿慎,阿慎你没事吧 唐见微将嘴里的烂叶子呸了出来,回眼一瞪。 童少悬: . 下午的射课,唐见微一个百步穿杨,又让女部的学子们震撼不已。 唐见微初来时,大家都以为她是来和情敌较劲的。 没想到较劲是真较劲,将情敌赶走的同时,也让大家见识到她身怀绝技,绝对是一位称职的六艺先生。 有前两堂课铺垫,射课就容易多了。 唐见微将弓往前一举,教授引弓射箭的技巧,都不用她开口,自然有人跃跃欲试想要上前一试。 唐见微还纳闷,阿念这孩子呢?这时候应当是她们妻妻二人你侬我侬的演示时间。 唐见微觉得童少悬这张脸皮还是太薄,就算被人看见她俩躺在一块儿又如何?她俩都成亲一年多了,夙县谁不知道她俩的关系?怕什么人看啊。 夙县民风还是淳朴,躺在一块儿衣衫整齐也没做什么呢,都怕人瞧。 要是她去博陵,看到满城随意亲吻的人,眼珠子是不是得落到地上? 以后要步入官途之人,脸皮可是薄不得。 不仅不能薄,还得比一般人厚上几层,这才能办得成事。 唐见微有意要锻炼童少悬的脸皮,这会儿想要将她单拎出来,再现御课双人恩恩爱爱骑马的风采。 结果瞧了半天没见着人。 唐见微偏了偏脑袋往人群里寻,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童少悬。 童少悬和葛寻晴两个人躲在最后一排根本没认真听课,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童长思。唐见微冷面唤了她一声,由丹田发力,这一声可教她浑身一凛,注意力立马回归。 唐先生众目睽睽之下,童少悬还是得遵守礼法,称她一声先生。 童长思,你来复述一下引弓时当注意的技法。 唐见微让她站到人群最前面来。 一方面的确觉得该锻炼她的脸皮,另一方面唐见微也是有点儿不爽。 午膳那会儿,前脚还在跟她海誓山盟永不分离,后脚就将她翻到一旁啃了一大口土这事儿还没找童少悬算账,结果上她的射课居然跑到最后排,跟葛仰光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唐见微气不打一处来,将童少悬拎到面前来训一训。 要是让童少悬引经据典说那些书本上的内容,即便她完全没听课,站起来立马就能将先生们怼得哑口无言。 可这六艺之中的射课,她是完全的门外汉,不听课便是全然不懂,被唐见微这么一提拎,半个字说不出来,只能直愣愣地杵在这儿。 童少悬背对着同窗们,只有唐先生能看得到她的神情。 童少悬可怜巴巴地用表情,无声地向唐见微求情,求放她一马。 唐见微却视而不见:童长思上课走神答不上来,理应受罚。手伸出来。 同窗们一个个兴奋得不行,仿佛不像是在观看童少悬将要被打手心这个再传统不过的先生训诫手法,而是将要观看一场惊心动魄的热吻。 童少悬委委屈屈,特别小声地说:不要了嘛,阿慎,别闹我了。 唐见微就像是全然没听见,伸出手,用严肃的眼神催促童少悬快些就范。 童少悬没辙,只能将手伸了出去。 本来唐见微也没想真打,谁知童少悬嘟囔了一句: 小心着点儿,打坏了晚上没法伺候你了。 唐见微心里喊了句好啊,也不用什么训诫的道具了,反手一拍,直接打中了童少悬的掌心。 唐见微都没发力呢,童少悬就被打红了手心。 童少悬嗷了一嗓子,却也没喊疼,反而搓着小手,特别得意地近距离观察唐见微生气又拿她无可奈何的表情。 童少悬没能得意几息的工夫,便听身后的同窗们啧啧做声,称羡不已: 你们好会哦,是不是在家里也玩这等情趣? 说不定还有玩更刺激的。 啊啊啊别说了,说得我想要立地成亲! 我也想要个媳妇! 我孩子都飞出来了! 众人:? 童少悬被臊得慌,向唐见微求助。 唐见微毕竟是六艺先生,不好让课上气氛太放纵,便出言制止了一番。 重新整顿纪律之后,也没放童少悬走,拉着她到跟前,重新说了一遍射箭的要领之后,让童少悬自行引弓。 童少悬按照她所说,将弓张开,唐见微看了看,站到她身后指点了一些细节,将她的手握住,帮忙调整姿势。 胸要打开。唐见微站在她身后,几乎贴在她身上教导着。 童少悬本来是想要好好学习射箭,可被唐见微这么一番逗弄,满脑子想的都是她俩夜里云雨之事,腰都麻了,唐见微说一点她忘一点,唐见微只好贴得更紧一些。 放。 唐见微一声令下,童少悬一箭射出,正中靶子。 虽有点歪,可依旧是漂亮的一发。 没错,这样施力便对了。但想要射得更稳、更准,还需要日日勤练。 唐见微在她耳边说的这番话,怎么听怎么意有所指,并不只是字面意思。 唐见微让童少悬休息片刻,问其他人有谁想要射箭。 这么一问,差点儿发生踩踏事件。 最后被唐见微点到名的人,却没得到唐先生贴身教导。 唐见微拿着教杖站在一旁,说一点学生做一点,做不好了唐见微还会用教杖比划比划,真教人心惊肉跳。 葛寻晴感叹:嫂子真是只对你一人好啊。童长思,你可太幸福了。 童少悬没法反驳。 唐见微当然只对她一个人好,可是真欺负起来,唐见微那千手观音一般的手段,她也需要全方面承受。 岑五娘的脑袋从她俩中间穿过来,贱兮兮地说:长思啊,唐先生十项全能,你平日里肯定被照顾得万分妥帖吧? 童少悬:我怎么觉得你话中有话? 唐先生好会哦,你们在家也玩打手心的游戏吗? 还是也骑马? 童少悬: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 岑五娘她们揶揄得更欢:咱们长思看着是坤,其实嘛,还真是。 童少悬:??? 童少悬可是太着急了,又不能立即证明给大家看,其实唐见微才是坤,她才是坤! 唐见微正好过来拿箭筒,童少悬气急败坏地过来耳语:你倒是说句话啊! 唐见微看向岑五娘,不疾不徐道:岑五娘观察敏锐,继续保持。 童少悬:?!! 所以唐见微这六艺先生到底要当到什么时候啊?白鹿书院的风气都快被她败光了! ※※※※※※※※※※※※※※※※※※※※ 【夙县这边还有一堆尾巴要收,随后开启博陵篇。】 第126章 书院这头散课之后, 唐见微跟童少悬石如琢她们一块儿去铺子里。 有这几位学生在食铺里帮忙,晚间爆满的生意也井然有序。 六嫂在堂中坐镇,牛鬼蛇神不敢来招惹不说,一些小问题不用唐见微出马, 六嫂自己就能凭借丰沛的经验一一应对、解决。 只是她在这儿是受雇于人, 不好拿出真正的泼辣手段。 只要不遇上故意找茬的恶人, 她都尽量好言好语, 连脏字都不蹦一个, 不给唐见微添麻烦。 加之每月赚的银钱多了不少,日子好过, 不知不觉中人也渐渐变得温和了。 胡二郎他们这群衙役来到铺子里吃饭的时候还调侃六嫂,说她来童氏帮忙,银子没少赚,这连狗脾气也改掉了。 这还是咱们六嫂吗?温柔贤静仿佛换了个人。不习惯, 真是不习惯。这童氏食铺别叫食铺, 改名为菩萨斋得了。 六嫂被他们说得老脸发烫,对着他们呿一声, 丢下一句别拿老娘扯闲篇便撤盘子走了。 唐见微给六嫂的工钱很丰厚,加上晨间早点摊的进项, 六嫂给石如琢买了一身新衣衫之后,又开始到处搜罗药方, 给石如磨治病。 唐见微和学生们刚来铺子,六嫂就兴奋地拉着她到堂后角落里说: 原来那温婆还有个姓姜的师父, 百来岁话都说不利落了, 但还会抓药!说来也奇, 这百岁老翁跟活神仙似的, 半死的人到他面前, 只要他给扎几针开几副药,转眼就好! 唐见微有点儿不信:这么神? 一开始我也不太信,弄得挺玄乎的,但说他能治疯病,我就说去看看。这姜老头特有原则,还不是谁的病都看。怙恶不悛之人不看,不忠不孝之人不看,做多恶事之人,就算金山银山堆在他面前,他老人家都不带眨眼的。越是穷苦无路的百姓,他就越上心。不过姜老头自个儿身体状况不太好,恐怕时日无多了,每看完一个人得休息好几日才能再出诊。我生怕他老人家气数将尽赶不上机会,就催着温婆给我引荐。前几日我终于等着了,带着伯赫去找姜老头看病。姜老头看了一会儿之后,便拿出一副银针,在他的脑袋顶上扎了好几根,那场面看上去别提有多吓人了! 唐见微:伯赫有什么感觉?疼吗? 他没喊疼,看我特心疼的样子,他还冲我笑呢!姜老头估计是瞧我一张脸皱得像包子,看上去被扎的人不是伯赫,而是我一样。姜老头就安慰我,让我别担心,他这手法就是什么文绉绉的话我不记得了,就是将那个针扎进去以后,能够把伯赫脑子里的淤血给驱散。他说伯赫是可以医治的,毕竟伯赫不是天生如此,只是脑子里有血块压迫才导致行为失常。只要将淤血散尽,人自然而然就能好起来。这病越早治越好得快。 唐见微听她这番转述,这姜老头所言,和她在博陵时带着姐姐去寻访的那些医生所说大致相同。 只不过那些医生开的都是入口的药,而这姜老头居然敢直接往人脑袋上扎针,的确胆大,且有些本事。 唐见微追问:后来呢?伯赫的病情有没有好转? 六嫂眉开眼笑的模样,仿佛已经提前给出了答案:如果没有好转的话,我也不敢过来跟你说是不是? 唐见微立即握住她的手说:伯赫好了?! 倒也不算是彻底好了,毕竟只去扎了三回。不过今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发现伯赫正在帮我擀面,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过去问他在做什么,你猜他怎么说?他说阿娘这段时间太辛苦了,他想为阿娘分担一些。说话时那神态和普通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唐见微嘴张了张,惊讶不已:真、真的? 哎呀三娘,老婆子骗你做什么! 那、那我何时能带我姐姐去见那姜老姜神医?! 看你这着急的。六嫂乐呵呵地说,放心吧,我昨天去找他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你姐姐的事了。他说让我下次来找他之时,带着你姐姐一起去。 唐见微立即问:下次去是何时?! 她真是恨不得立刻就带着姐姐去给神医看看,恨不得姐姐马上就能好! 我已经约好了,明日一早就去。 唐见微可真是太开心了,铺子打烊之后,童少悬和她一块儿,跟着六嫂去他家看了石如磨。 去隔壁婶子家将石如磨接回来的时候,见石如磨的气色和上一回见的时候很不一样,一张小脸蛋并不似以前的苍白,有点儿血色。 最重要的是他那一双眼睛,曾经有些蒙尘之感,仿佛看人看物都蒙着一层说不清的薄纱。 而此时却变得明亮灵动了不少。 石如磨看到唐见微也没怎么害怕,只是有点儿好奇地打量她了一会儿,便对她笑了起来。 这个姐姐,我见过。石如磨拉着石如琢的手,指着唐见微说。 石如磨这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直接把他阿娘和姐姐的眼泪都说下来。 六嫂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老天有眼啊,我们伯赫我们伯赫居然也有病好的一日我,我这老婆子,即便现在入土也能瞑目了! 石如琢赶紧拿出手绢来,笨拙地给她阿娘擦眼泪。 唐见微非常能够感同身受,眼眶也开始发热,握着六嫂的手说:入什么土啊!你这才开始要享福呢! 六嫂破涕为笑:老婆子没出息,让你们看笑话了。 哪是笑话啊。唐见微感叹,回头若是我姐姐也能治好,你且看我怎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吧。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58) 在六嫂家待了半个时辰,越看石如磨越是欣喜。 石如磨说句话她们便乐一场,石如磨笑一下她们就哭一回。 一晚上唐见微又哭又笑的,妆都花了。 约好了明日去见姜大夫,唐见微挽着童少悬一块儿回到家,往东院走的时候,看着星空感叹: 其实我想要的真的不多,只要我姐姐能够像如磨弟弟这样,能说能笑,即便暂时还达不到以前的状态,我也心满意足了。 童少悬道:此事你要与沈约说吗? 唐见微:自然要跟她说,不然的话她怎肯让姐姐跟我看大夫。 提起这事儿,唐见微也很没辙。 这些日子沈约几乎十二个时辰都和姐姐粘在一块儿,一起去看大夫,一起读书习字看日出日落,赏雨沐风,不曾分开。 似乎要将分离的这几年的岁月全部补回来。 唐观秋的衣食住行,沈约全部都接管了过去,倒也算是无微不至。 现在想要让唐观秋单独去什么地方,沈约不可能不跟着。 何况如果姐姐的病能治好的话,她们应该是会复婚的吧。 到时候她们才是一家人,不可能一直住在童府,姐姐很有可能会跟着沈约离开。 想到这唐见微的心就微微发酸,挽着童少悬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脑袋依靠在她肩头,黯然不语。 童少悬知道她在想什么,抚摸她的脸颊道: 你姐姐的病能好,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才是你最想要看见的吧。如今她最爱的人能在身边,无昼无夜,你当替姐姐开心。 是。唐见微怅然,我自然知道什么才是姐姐喜欢的。只是沈约身上背负的秘密实在太多,如今对于整个大苍而言,她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天子下一步会如何走?沈约这个名字能够重见天日,还是一辈子隐姓埋名?如今谁也说不清。姐姐已经受了太多的苦,我不想她的后半辈子继续漂泊不定。 童少悬问她:若是有一日,我也身负重任,必须隐姓埋名一生漂泊,到时候你会愿意继续跟在我身边吗? 唐见微倏然停下脚步,紧紧握着童少悬的双手,还未开口眼泪便断了线一般往下落。 童少悬哪能想到唐见微居然说哭就哭,看到她发红的眼眶和豆大的眼泪珠子,立即就慌了。 我这不是在打个比方嘛,又不是真的别哭了啊阿慎。 本来今晚唐见微就没少流眼泪,这会儿更是说到一点儿假如之事,便又难过了起来。 童少悬恨自己这张嘴,就不该胡言乱语。 童少悬刚想给她抹掉眼泪,就被她拦腰抱住了。 唐见微双臂紧紧地箍着她腰间,贴着她胸口的双眼一眨不眨,连带着声音也有些颤抖: 无论你是谁你在哪儿,我这辈子都会跟着你,粘着你。你休想从我身边逃走。 童少悬听出她压抑着的哭腔,心疼坏了,双臂一展将她牢牢地圈在自己安全的怀抱里,温柔地顺着她的背想要安抚她: 我怎么可能逃呢。我童少悬此生能够有妻如此,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你赶我都赶不走的。 本以为自己所言是几句轻松的俏皮话,足以让唐见微破涕为笑。 没想到说出来之后唐见微哭得更厉害了。 后背不住地起伏,在童少悬怀里抽噎不止,十指将她的衣衫揉在掌中,轻颤着,用力环抱着。 唐见微哭的时候通常比较压抑,即便情绪崩溃也极少听到她无所忌讳的哭泣声。 童少悬知道她一向要强,在遍地人精的博陵长大,又是唐府的千金,一定背负了很多的希望。 即便耶娘遇害,家里横遭变故之时,她也都一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强迫着自己无所不能。 护着唐见微回到卧房,没有点灯,童少悬将她压下,启开她因哭泣而发烫的唇。 唐见微完全没想到童少悬会这么做,方才还有些难过的情绪,很快就被童少悬的热吻搅得不见踪影。 因为哭泣而有些呼吸困难,嘴被堵着很容易喘不上气,童少悬却很体贴地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如此一来,黑暗的屋子里,呼吸声变得更加清晰。 这一夜童少悬格外有控制欲,从头到尾都没让唐见微花一点儿脑子。 她主导着一切,唐见微只需闭上眼睛享受。 浑身的力气都被折腾没了,唐见微舒服完之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童少悬拿她没办法:起码要洗漱,擦拭一下吧? 唐见微趴在床上,闭着眼含含糊糊地说:你这般欺负我,我哪还有力气洗漱。阿念给我弄 童少悬看她没着一物,也不盖被子,虽是盛夏却也容易着凉,拿她没办法,只好帮她盖好被子,去盛热水。 打了热水回来,将她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被子已然被掀到一旁,睡得正欢。 这场面可太刺激了,童少悬立即上前将被子重新盖好。 盖被子的时候唐见微睁开了眼睛。 漂亮的眼眸因为朦胧的睡意,染着一层柔软的迷糊。 也因今日哭了好多次,有点儿红肿。 旁人的红肿只想颗烂桃子,唐见微的红肿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只娇柔得让人心疼。 童少悬帮她擦身,擦到方才她刚刚进出不止之地时,唐见微抱住她。 支着身子,坐在她的手上。 童少悬:你,不是睡了吗? 唐见微在她耳边轻轻地舒出一口热气:你这样弄我,我如何睡得着? 童少悬耳朵被她一吹,立即烫红了。 我只是想帮你擦干净。 唐见微无声地挪动着,童少悬的手背感受到她的邀请。 唐见微咬着她耳尖,命令着她:来。 童少悬眼神都迷了,床榻发出一阵挤压声,唐见微再次精神了起来。 第二日起床时,唐见微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倒是精神矍铄,浑身充满了力量。 童少悬却是整个人恍恍惚惚,腰酸臂痛的,怎么都睡不醒。 唐见微知道昨晚她缠阿念缠得厉害,阿念全程表现得极为骁勇,可毕竟是个文弱书生,今早累成这样倒也可以理解。 童少悬嘴上轻声念着让我再睡一会儿,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昏睡了过去。 唐见微真是心疼,如何能弥补一下操劳的阿念? 昨晚两人亲密奋战之时,唐见微发现童少悬这一年多来被她养得极好。 一开始癸水都不来的小屁孩儿,如今也拥有了玲珑有致的身段。 薄薄的毯子之下,可以大致看清楚她的身形。 唐见微眯了眯眼。 咱们童长思竟有了这般诱人的身材? 现在不享用,更待何时? 唐见微寻思了片刻,轻声下床来到书柜之前,这儿堆放的全都是童少悬平日里看的书卷。 一些正经典籍都坦然地放置在书架上方,而下层有一个书斗,里面装的是什么神秘之物,唐见微早就知道了。 将里面几卷从葛寻晴那儿借来的话本拿出来,唐见微琢磨了一番,惊讶。 竟还能这样 悄声回到床上,唐见微掀了童少悬的被子,从被尾钻了进去。 唔 童少悬做了一个梦。 梦里唐见微变成了一条通体发红的赤蛇,那条赤蛇绕着她,紧紧地缠着。 在她唇上流连之后,那蛇沿着脊背下行。 蛇用法力掀起惊涛骇浪,狠狠地撞击在地核之上,地核迸发出无法想象的热度和滚烫的岩浆。 童少悬惊醒。 唐见微!你在做什么 唐见微从被子里探出了脑袋,擦了擦嘴角,看童少悬一脸的潮红,问她: 不喜欢? 我 那地热还在有频率地咕咚着,童少悬头晕目眩心跳极快,浑身发软。 有种陌生的倦意,但舒服的感觉更加清晰。 童少悬用手臂挡着下半脸,看着身上的唐见微:你干嘛趁我睡觉的时候做这种事 哦,原来是怨我不够光明正大。不是你想要再睡一会儿的嘛,可是我见我的阿念太可爱太诱人,忍不住想要 唐见微双唇张启,舌尖顶着门牙,嘴角轻扯出得意的笑意。 童少悬:你! 能让阿念睡个饱,又能让我吃饱。一举两得的美事,你该夸赞我才对。 童少悬用被子捂着脸,唐见微问她: 还是说,阿念不喜欢被人碰? 不是啊童少悬的声音从被子里透出来,只是我 放心,我又没进去,不像你对我那般直达谷实。我不过在门口劳作,但看你也挺喜欢的。 童少悬恨不得一脚给她踢下床,唐见微乐不可支: 还是说夫人怨的正是我不给你个痛快?放心,今日有正事要办,待办完正事之后,晚上回来,夫人要什么我给什么。 说完唐见微开心地下床,洗漱之后去找姐姐和沈约。 今天要去给姐姐治病,托了阿念的福,唐见微一扫昨日的颓靡,此时精神饱满。 而童少悬却是坐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不久之前唐见微可是个连接吻都不会的新手,今早如何这么能耐,居然连吹笙之技都会了?! 这么说来,童少悬在睡梦之中,似乎听到了推拉之声。 她看向自己的书柜。 莫非 童少悬立即将书斗打开,话本的堆放顺序她最是心知肚明,如今顺序被打乱,分明是被动过了。 还能是谁动的,肯定是唐见微清晨便在此苦读! 这惊人的学习能力 童少悬立即将所有从葛寻晴那儿借来的话本全部打包收拾好,今日便去还给葛寻晴,从此彻底消失在童府! 这些东西要是落到唐见微手里,被她一一学习之后勤劳实践,哪还有命活? ※※※※※※※※※※※※※※※※※※※※ 唐见微围笑:都是学习资料,怎么还不让我看呢? 第127章 唐见微去敲唐观秋卧房门的时候已经过了朝食时分。 沈约来开门, 唐见微说明了姜大夫的事,沈约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兴奋之意。 或许因为她是一个带兵打仗, 常年需要树立威严整顿军纪的人,不可能将太多的情绪表露于面上。 也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没少走访大夫,附近稍有名气的大夫, 她都已经寻了个遍。可至今为止唐观秋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沈约所有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也就不再抱太大的希望,否则只怕会再一次失望。 这位姜大夫虽然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是唐见微在夙县这么长一段时间里,的确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要不是六嫂跟温婆打好了关系, 恐怕迄今为止她都不会知道原来夙县还有这样的神医。 而沈约本身就是个外乡人, 在夙县寻医的时候也只是一边打听一边摸索, 必定没能找到姜大夫这个隐藏人物。 对她们而言, 这位姜大夫恐怕是夙县最后的希望了。 看沈约似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唐见微也稍微调整了一下预期。 不指望姜大夫能够将姐姐完全治好, 要是能像之前温婆所开的药那样,给她一点好转的可能,都已经是皆大欢喜。 沈约道:稍等一会儿,我们收拾一下就出发。 唐见微透过打开的门往里看见, 唐观秋正坐在一把胡椅上,穿着中衣挽起了裤脚, 双脚浸泡在一个水盆里。 那水盆中装的并不像是普通的水, 而是灰褐色, 散发着药味的药水。 整个屋子都因为这一盆药水染上了浓浓的药味。 唐观秋看见唐见微, 笑着, 叫她的小字, 对她招了招手。 唐见微走了进来,唐观秋拉了拉她的衣袖,开心地问道: 阿慎是要带我出去玩吗? 唐见微揉揉她的脑袋说:是啊,带你出门走走,想去吗?咱们去找一个世外高人,和那世外高人玩。 只要是出门玩,无论是做什么事,唐观秋都非常开心,立即点了点头说要去要去。 那姐姐一会儿乖乖的把衣服换上,我们马上就出门了。 唐观秋兴奋不已,笑逐颜开。 她们在说话之时,沈约默默蹲在唐观秋的身边,捧起她的脚,轻轻地在药水之中揉搓。 这是她前几日寻回来的方子,据说能够将全身血脉打通。 甭管灵不灵,她都会全心全意一试。 揉搓完一边之后换另一边,唐观秋坐着像个小孩一般,偶尔调皮起来还会踢一踢水。 药水溅在沈约的衣服上、胳膊上甚至是脸上,但是她完全不觉得有何不妥,依旧温柔的握着唐观秋的脚。 唐观秋听着要出门,更加兴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的问沈约:好了吗?好了吗? 沈约细声地安抚她道: 阿净再忍耐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看得出来唐观秋非常躁动,恨不得立即就跑出去,但是因为沈约让她忍耐,她听从沈约的话,乖乖地再等一会儿。 沈约帮她擦干净脚之后,穿上了鞋袜,打开衣橱问她今日想要穿哪件衣裳。 唐观秋看了一圈之后拿不定主意,对沈约说:阿应觉得哪件好看! 阿净穿哪件都好看。 沈约这番话便是将问题重新抛回去给唐观秋,让她自己决定。 唐观秋为难地一件件看过去。 樱红色的这件艳丽,可是草绿色的那一件也不错。 她将两条襦裙拿在手上不停地比对,想了一会儿之后,目光又落在另一件鹅黄色的新衣上。 那是前几日宋桥刚刚买给她的,她很喜欢,只穿了一次,之后就一直没机会穿出门。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59) 如今三件心头好都摆在她面前,她更是不知如何取舍。 看唐观秋为难的样子,沈约并没有立即帮她做决定,而是继续引导她: 没关系,你慢慢挑选比较,我们都等着你,不着急。 唐见微发现了,沈约就是在慢慢引领她,培养她自行思考的能力。 让她多动动脑子,或许能够更有效的驱散淤血。 比一味保护她,让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来得更好。 果然,在沈约的宽抚之下,唐观秋渐渐将之前急躁的情绪沉淀了,静下心来,将三件衣裳慢慢比对之后,终于选定了宋桥送给她的那件鹅黄色长裙。 她将长裙铺在自己的身上,回头对沈约和唐见微说:我穿这件可以吗? 唐见微跟沈约同时回应她:可以呀,特别好看。 唐观秋笑得眼睛如新月一般,抱住长裙说:这是宋姨姨给我买的 唐见微很惊讶,没想到她居然连宋桥都认识了,果然沈约对她而言是一贴无可取代的良药。 沈约对唐见微道:阿净这几日的确有好转,也多亏了你没放弃,一直为她四处寻医。 唐见微一时没有回应沈约的话。 她知道沈约在照顾她的感受。 如果沈约一回来,姐姐的病情就有突飞猛进的康复速度的话,便是将唐见微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衬托得没有价值,就像是白费功夫。 沈约便是不想让她有这种挫败感,才将功劳归还于唐见微的头上。 唐见微心里百般滋味,有些嫉妒沈约对姐姐的影响,但是不得不承认心里更多的是庆幸。 若是沈约真的死了,姐姐的病情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好转的可能。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用心疼爱唐观秋的话,那唐见微一定是其中之一。 但沈约才是这世上最了解姐姐,最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的人。 沈约问唐观秋:需要我帮你穿上裙子吗?还是你试试看,自己动手来穿呢? 唐观秋在她的引导之下说:我想要自己试试。 沈约看着她温柔地笑道:好,阿净,那你试试看。如果站不稳的话,可以先坐在床上。 唐观秋开心地点了点头,开始换衣服。 唐见微说:我去准备一下东西,咱们这就出发了,一会儿前厅见。 沈约:好。 今天童少悬还得去书院,但是唐见微没有六艺课程,两个人要分头行事。 童少悬将所有的话本都丢进了小绵羊,反正她已经全部看完,并且记在脑海之中。 就算是还有想要学习借鉴的时候,再向葛寻晴借就是了,放在家里实在危险,随时都有可能被唐见微缴获。 童少悬准备去书院了,而唐见微要去陌生的地方见她不太熟悉的人,不在唐见微身边跟着,童少悬免不了担忧,怕她会遇到险情。 唐见微还没有开口,沈约就说:童四娘可以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她们姐妹俩有任何的危险。 童少悬这才发现,沈约的腰间挂着一把剑。 一个她虽然早就知道,但是如今忽然有了真实感的念头爬上了心头 眼前站着的人,可是我们大苍的名将。 经过几日的恢复,沈约已然康复了不少,飒爽英挺,目光藏星。 沈约心里藏着事情,随时随地都对周围抱有警惕心。且因为习武的关系,她的注意力非常集中,对周围一切的感知也极其敏锐。 如今长剑悬于腰间,即便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站在这儿,就能让人感觉到十足的威慑力。 想到沈约的身份,以及她能够在必死的境地里死里逃生,便知道她的能力非凡。 童少悬心里稍微宽了一些,对沈约行了个礼,转头看向唐见微时,露出了初次离开母亲的小动物那般可怜兮兮的眼神: 那咱们晚上的时候再见面了。 这对初尝情事、关系更加紧密的小伴侣,只是稍微分开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 童少悬如此,唐见微亦如是。 唐见微拉着她的袖子迎面微微垫起了脚尖,在她的耳边说:放心吧夫人,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可要安心好好读书,咱们晚上再一块儿开心。 童少悬红着耳朵,用力点头。 唐见微她们三人便朝着姜大夫所居住的长乐坊走去。 到长乐坊的时候,六嫂已经在房门口等着她们了。 一齐来到姜大夫家门口,还没有进去就听见里面有哭声。 唐见微和六嫂互相看了一眼,联想到姜大夫年逾百岁,身体一直都不太好的事儿,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不是吧 唐见微心里凉了一层,虽说这两年来她的确很倒霉,可是也没有走背字走到底的吧。 在门口发愣之时,见三三两两的人,手里拿着竹篮子,红着眼睛往姜大夫家里走。 六嫂拉住一个人问道:怎么回事?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说:你们不是长乐坊的吧?不知道也很正常。我们是被姜神医救过命的街坊,来送姜神医最后一程。 六嫂听到这话腿都软了:什么意思?姜大夫难道 姜神医昨晚已经作古。 乡亲们进屋去了,六嫂和唐见微她们三个愣在门口,完全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六嫂都懵了:这,死的这么不是时候 唐见微缓了缓,眼前还是黑的,握住六嫂的手。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指了指屋里说:走,咱们进去看个究竟。 一进屋就便看见了姜大夫的灵堂摆在前堂正中,旁边跪着一位年轻女子,披麻戴孝,看上去像是他的家眷。 陆陆续续有些街坊邻里的过来给姜大夫上香,跪在他的灵堂前磕头,一边哭一边感恩戴德,感谢他仁心仁术妙手回春,看上去全部都是他的病人。 那披麻戴孝的年轻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过来恩谢的街坊邻里都前来宽慰她,她一一淡然谢过。 唐见微看着女子眼圈发肿,鼻尖也有一些哭过的迹象,但是相当稳健地迎来送往,有超出年龄的成熟。 唐观秋站在沈约和唐见微中间,望着白色的垂帐和整个压抑的灵堂。 她似乎有些紧张,拽着沈约衣袖的动作变大,手心里也开始冒汗。 唐见微发现了她的异样。 想起之前姐姐出事的时候,便是接二连三地经历沈约之死和耶娘的死讯,这灵堂对她而言,恐怕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沈约将她的手握在手掌里,轻轻地将她握紧的五指慢慢揉开,与她十指相扣,对唐观秋说: 如果你不舒服的话就用力握我的手,将你的情绪发泄给我。 唐观秋果然开始发力,五指都捏得发白了,沈约也安然无事,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楚。 也是,像唐观秋这样的小气力,对于征战沙场的大将军而言,就像是蚊虫叮了一口,完全无碍。 唐观秋闭上眼睛想到了一些特别不好的记忆,用力握着沈约的手,想要将那些痛苦的情绪,通过紧握的方式从心里挤出去。 闭上眼,她仿佛看见了挚爱之人的灵柩。 沈约阿应! 唐观秋低喊着,思绪混乱不堪,极度恐惧之时,沈约将她揽进了怀里,熟悉的声音慢慢流入她的听觉: 阿净不怕,我在这。 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等唐观秋浑身的颤抖和汗水渐渐平复、散去,再次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之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约这张日思夜盼,再熟悉不过的脸。 竟不是梦 此时第一波悼念的街坊们已经走了,院里挺宽敞的,人走了之后只剩下唐见微她们四人,以及姜大夫的家眷。 唐见微上前给姜大夫上了一炷香,转身对那小娘子说了一番安抚之话之后,便询问她是否是姜大夫的孙女。 小娘子不知为何对她极为冷淡,说话之时也未看向唐见微: 小女姓毕,是姜大夫的徒弟。 听到徒弟二字,本来已经有些心灰的唐见微,立即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唐见微说:我们是温婆那边引荐过来的,本来今日约好了,带病患上门来给姜大夫医治,没想到姜大夫生前行医济世,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如今年逾百岁鹤归华表,希望他老人家能够安详西去,长笑九泉。 毕娘子颔首算是谢过。 六嫂也是刚知道,原来前段时间她上门来见着的这个常常在一旁看着,默默不出声的小娘子,居然不是姜大夫的孙女,而是徒弟。 这徒弟和姜大夫的年纪差得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 顾不着其他,六嫂着急问道:毕娘子,你既然是姜神医的徒弟,想必继承了他精湛的医术吧!我是前一阵子经常过来的六嫂,你对我有印象吗? 毕娘子倒是给了六嫂一个浅浅的笑意:自然记得。令郎康复得如何? 多亏了大夫神技,感觉比之前好多了。这位六嫂视线在转向唐观秋,她和我儿子是一样的病,伤了脑子,一直在辗转求医未有好转的迹象。如今也只有毕娘子能够救她了。 毕娘子却道:我救不了她。 六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咦了一声,纳闷不已。 唐见微问她:为何? 六嫂:莫非毕娘子没能继承姜神医的医术? 毕娘子将乡亲们送来的三牲、果物、纸花等物一一收好: 师父将毕生医术全都倾囊相授。小女虽不才,可从十一岁时由师父收养,日日勤学苦习,也算是将师父医术囫囵承袭。 那不是挺好的么。六嫂说,就按照先前给我儿子治病的法子,给这位小娘子治疗脑疾,应该 唐见微见那毕娘子一直冷眼相对,便将六嫂拉住: 六嫂,不必多言,这位毕娘子应该不是不能医治,而是不想医治。 六嫂啊?了一声,不明白。 毕娘子冷笑一声道:师父和小女只为穷苦百姓治病,至于这些身藏富贵的豪商巨贾们,就算没有我们医治,也定有其他良法。 她对着唐见微她们一拱手:唐老板不用再耽搁彼此的时间,请吧。 ※※※※※※※※※※※※※※※※※※※※ 快了快了~ 第128章 请吧。 毕娘子落下这么一句话, 赶客的心思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唐见微她们并未立即离开,毕娘子也没再多言。 六嫂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等事, 姜大夫多和蔼可亲的一个人,怎么到了他徒弟身上就这么轴呢? 六嫂上来劝毕娘子:行医救人救谁不是救啊,都是一条命,怎么还分高低贵贱呢? 毕娘子道:这些一心钻营的贩夫驺卒,满脑子只有自己的利益,何曾管过旁人死活?如今生了病,又怎么能够厚着脸皮想要别人医治? 六嫂哎呀了一声说:毕娘子,如果按照你方才所说,那我也是个商人!也是你所谓的贩夫驺卒不是吗?不能因为我的包子铺不赚钱你就将我开除商人队伍啊! 六嫂的话让唐观秋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六嫂接着说:就算我是开包子铺的, 但是姜大夫从来没有嫌弃过我, 一样为我尽心尽力。就算是商人, 我们也都是凭自己的辛勤劳动糊口, 从未做什么恶事啊! 毕娘子被她的话噎了一下,思索了片刻, 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之后道:六嫂, 你与这些人如何能比?她们住在什么样琼厨金穴之中,你家又是何等模样? 我什么时候比了?我没想比!可你要是这么说的话, 那也是人家能干啊!人家宅子漂亮,可不都是一砖一瓦给修起来的吗? 六嫂被这个不讲道理的小娘子弄得脾气都上来了,嗓门也是越来越大: 凭借自己的能力赚钱,谁又能多说一句话? 毕娘子并不和她争执, 六嫂语重心长地说: 我了解你想救济百姓,维护我们穷苦人的心思, 可是你可真是误会她们了!六嫂指着唐见微说, 你既然知道她姓唐, 应该也知道前段时间咱们夙县泥石流受灾的事情。当时要不是她们挺身而出的话,受灾百姓恐怕连口救济的粮食都吃不到!她们可是我们夙县的大恩人!生病的是她的亲姐姐,你怎么能够对咱们大恩人的家眷见死不救呢? 毕娘子冷言道:既然说起这件事了,我也直言不讳了。重金购置黄金稻米一事,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先前只知道唐老板是一个特别能够钻营的商人,因这黄金稻米才叫小民看明白了,唐老板何止是普通商人,平日里积攒了通天的财富,可不止能够在一年之内给童府修造豪宅那点能力。唐老板真是好手段。 六嫂听这孩子越说越离谱,心里惨叫一声完了,碰到个钻牛角尖的死心眼,还是怎么说都不听的那种。 全程唐见微站在一旁听着,并没有反驳。 黄金稻米是用赃款所购,这件事不能与不相干之人多言。 而且,这位毕娘子的字字句句唐见微都听得明白。 像毕娘子这种人,唐见微不是没见过。 无论与她说几百、几千句,只要是她认准的死理,就绝对不会被说动。 逆着她来,是无法撼动她一分的。 六嫂看唐见微她们仨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打算,更是着急。 寻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只听大门吱嘎一声被合上了。 院内的风忽然被切断,与外隔绝的院落之中,灵堂显得更加静谧。 满目的白幡静止的一瞬间,毛骨悚然。 锵一声脆响,青锋出鞘的声音仿佛能将灵柩之内的尸首都惊起。 沈约合上门之后,将腰间的长剑抽出,面上毫无惊澜,手中的剑锋已然割在毕娘子的脖子上。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60) 这剑是沈约在来夙县的路上捡到的,剑身有很多豁口,本已锈迹斑斑。 但只要是武器,落于她手,必定会起死回生。 被打磨得锃亮,近距离之下,毕娘子已经嗅到了剑上所带着的杀生血气。 她完全没有料到全程站在唐见微身后,那个一言不发的高个女人,居然会突然做出这么危险的行为。 沈约这一剑不是吓唬,出手的一瞬间就已经将毕娘子的脖子割破了。 要不是她手下留情的话,恐怕刚才这一招,毕娘子的脑袋已经落地。 血沿着剑身往下流,毕娘子本要起身的动作戛然而止,侧目余光内的高个女人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绪。 越是难猜测的人,越是让人恐惧。 毕娘子定在原地,腿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行医救人还是人头落地。 沈约的剑再逼一分,毕娘子脖子上的伤口立即被开了更深的口子。 吃疼之时,毕娘子双眼紧闭了起来。 唐见微看出沈约的威吓对毕娘子还是很有用的。 此时沈约给了唐见微一个眼神,唐见微心领神会,正是要她来唱个红脸。 唐见微上前将沈约执剑之手握住,慢慢移开: 不必动粗,我想,毕娘子是明白事理的人,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毕娘子睁开眼,脸色惨白,没了方才的镇定,嘴上依旧不饶人: 果然是一手遮天的唐老板,身边带的打手都这般威风。 唐见微道:她不是打手,她只是对我姐姐的病太过忧心,而毕娘子持着自己的一番理论油盐不进,她情急之下才会动手冒犯,还请毕娘子海涵。 唐见微嘴上是这样说,可是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可一点都没有任何退怯的意味。 毕娘子看着地面上的纸钱:所以今天如果我不按照你们说的做,是不是就没办法活着离开这个院子?我今天是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对吗? 唐见微道:你若是讨厌商人的话,尽管讨厌我就是。可那些在前线不顾自己的性命,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呢?你也讨厌吗? 毕娘子纳闷:前线的战士固然值得尊敬。 那他们的遗孀呢? 若是他们遗孀有难,小女必倾尽全力医治!可是,这与你又有何干? 唐见微很快换了话题:听你的口音,你应该不是夙县本地人。 这位毕娘子的口音已经被相当洗脑的南方口音同化了不少,但依旧能听得出一些北方的痕迹。 她偶尔的咬字习惯,和以前唐府的管家查叔非常相似。 查叔就是东北黄章县人。 果然,毕娘子说:是不是本地人又如何? 唐见微道:毕娘子可是黄章县人? 毕娘子这时终于抬头,满满地看了唐见微一眼,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能知道她的身世。 你如何知道? 即便你从小就被姜大夫收养,在夙县长大,可依旧乡音难改。唐见微说,如果你是黄章县人,应当知道沈约这个名字。 毕娘子眼神一锐:我自然知道。沈约是我们黄章县的大恩人。她曾不顾自己的生死,舍身救下我们黄章县数百人的性命。虽说我耶娘惨死,但她保下我一命要是没有她,也没有如今的我。 提及沈约,毕娘子万分感慨。 当初这位沈将军救下她们时,不过才是个初上战场,十多岁的小娘子罢了。 虽然毕娘子从未见过这位神人,但关于她的事迹却是听说了很多。 她的恩情也铭记在心。 唐见微在听出她口音时,结合她被收养的身世和年纪便有了猜测。 看样子是猜对了。 被提及的沈约本人站在一旁不动如山,一双眼睛看不出在望向何方,是何情绪。 而六嫂却像是在听说书,大气都不敢喘。 毕娘子:你为何提沈将军之名? 唐见微看向唐观秋:我姐姐,便是沈约的遗孀。 虽然沈约本人就在眼前,但是唐见微不可能将她暴露。 沈约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秘密,即便在夙县这个东南小县行走,都需小心翼翼,唐见微没笨到将她推入险境。 可她还是得想办法打动毕娘子,软硬兼施地推着她给姐姐治病。 所以沈约妻子这个名号,唐见微不得不往外抛。 毕娘子心内咦了一声,一并看向唐观秋。 此时沈约因为方才抽剑的举动,跟唐观秋有些距离,唐观秋被陌生人看了这一眼,心里发慌,躲到了唐见微的身后。 她是沈约的 沈约是整个大苍家喻户晓的名将,虽然普通百姓不知道她的样貌,可是关于她的事迹却没少听闻。 毕娘子的确听说过沈约娶了妻,妻子姓唐这件事。 唐见微的姐姐必定也是姓唐了,她们二人从博陵而来,这件事早就在夙县传得沸沸扬扬,毕娘子不想听都没辙。 所以这生病的妇人竟是沈约的遗孀。 毕娘子这么一想立即站了起来,走到唐观秋面前,仔细看了她片刻后,问唐见微: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唐见微说:我何苦冒充旁人。 毕娘子立即扶着唐观秋的胳膊,让她到里屋坐下。 唐见微等人一块儿跟了进去。 毕娘子让唐观秋坐好,拿出一套银针,六嫂认得,这套银针便是先前姜大夫给她儿子扎针时用的那套。 毕娘子双眼看着唐观秋的颅顶,眨也不眨,扎针的手法非常老道。 我先探探唐娘子的伤势,这九针便是第一探。扎下去之后且看明日她的状况。要是明日情况有所改善,说明我扎的位置是正确的。若是没有什么改变,那就得再寻找其穴位。毕竟颅内状况以我们肉眼无法查看,只能一点点地试。 这毕娘子倒是个直肠子,说不治的时候坚决不治,说治,下手也极快。 六嫂看她所用的手法和姜大夫一模一样,完全不似生手,看来她先前说自己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并非妄言。 六嫂欣喜地对唐见微点了点头,唐见微便知毕娘子的确有一手。 唐见微正想要感谢,沈约率先施礼: 多谢毕娘子。 毕娘子并不知道眼前这位道谢之人就是她的救命恩人,没搭理沈约,依旧全神贯注地扎针。 . 当晚回家,唐见微跟着寸步不离,想要好好观察她的状况,若是有什么突发问题也好及时照应。 突发问题没有,倒是唐观秋肚子饿了,想要吃饭。 唐见微问她想吃什么,唐观秋寻思了一番说:想吃水煮鱼。 唐见微眼神一亮,沈约也跟着一块儿惊喜不已。 她俩都知道,以前唐观秋就特别喜欢吃唐见微做的水煮鱼。虽然她吃不了太辣的口味,可是对香辣馋人的水煮鱼却无法抗拒。 每回吃水煮鱼,唐观秋都会配下一整碗米饭。 如今又提到了水煮鱼,这应该是唐观秋思索之后的结果。 毕娘子的扎针是有效的! 好好好!这就去准备!唐见微眼里含着泪,立即往庖厨冲。 姐姐能好吗? 姐姐真的可以康复吗?! 唐见微暂时将激动的心思按住,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她跟自己说,只要姐姐能够好一点就行。 慢慢来,慢慢来。 唐观秋在第二次扎针之后,睡眠的时间更长了,且饭量也有所增加。 每日三餐不落,而且都是非常主动的进食。甚至还没到饭点的时候她开始喊饿。 和以前需要哄着她才吃几口的情况全然不同。 毕娘子开了几副药,让她配合扎针一块儿治疗。 为了能够在最重要的治疗时间内更好的照顾姐姐,唐见微托一位老食客为白鹿书院寻了一位不错的六艺先生,将她替了下来。 反正小妖孽已经被打跑,唐见微的高大形象已经烙在白鹿书院学子们的心上,童少悬那头暂时安全。 现在的唐见微,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姐姐身上。 就算一直告诫自己,不可倾注太多希望,不然失望之时可有苦果子吃。 可扪心自问,自然还是无比盼望的。 无比希望这一次能够出现奇迹,姐姐的病情真的能够好转。 沈约也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唐观秋身边,她和唐见微两人轮番照顾,尽量能够将唐观秋所有的变化都记录下来,回头再告知给毕娘子,好让她对症下药。 整个盛夏,唐见微和沈约,这两个唐观秋至亲至爱之人,在用爱意将顽疾一丝丝地从她的身躯之中抽离。 每十日去毕娘子那儿扎一次针,回家之后再吃药。 这段时日唐观秋的精神状态特别好,有时候甚至能够跟她进行简短但是有内容的对话。 唐观秋的病情的的确确在好转。 就在唐见微她们觉得姐姐的病情就要迎来重大转机之时,却又生波折。 . 渐渐入秋,晨间,唐观秋只是晨起在院子里走了一走,秋风吹过,她忽然剧烈头痛。 沈约看她不太舒服的模样,便将她带回房去休息,让秋心去喊唐见微。 唐见微本来是要去铺子里的,但见姐姐头痛得起不来床,便立即跑去找毕娘子,接她到府中一看。 毕娘子帮唐观秋揉按了穴位之后依旧没能起效,唐见微着急,问她能不能扎针。 毕娘子道:此刻她脉络淤堵,不可扎针,不然的话恐会引起严重后果。 唐见微:那可如何是好? 毕娘子道:我去熬些药,让她喝过之后安睡一段时间再看。 沈约一边帮唐观秋按摩缓解疼痛感,一边凝神听毕娘子的话。 此时她心里就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毕娘子说:疯症最是容易反复,你们不可操之过急。 她们没让毕娘子回去,接她在童府住下,安顿在客房里。 等唐观秋喝完药之后,睡到了晚上,再醒来时头疼的感觉有些减缓,不见她喊疼。 但是唐观秋的眼神再次浑浊茫然,和她说话,她没办法给予正常的回应。 这熟悉的感觉让沈约心头上一凉。 难道 沈约大步流星地过来找毕娘子。 毕娘子来检查一番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这便是我说的反复。前期太顺利了,银针强行打通了颅内脉络,对唐娘子必定有所损伤,只要一个不察便很容易让脉络淤堵,就有可能回到先前的状态。 沈约的额头上蒙了一层的汗,听完毕娘子的话,眼前一黑,强行集中精力,问道: 所谓反复,便是又反又复。她还可以再好的,是吗? 唐见微和童少悬在旁不敢吭声,全程盯着毕娘子,只希望能从毕娘子的口中得到一丝希望。 毕娘子道:和第一次扎针时一样,我无法保证最后的结果,只能尽力医治。 毕娘子这般说法,让人无法反驳,唐见微她们这些亲眷虽是心急,可也不好为难毕娘子。 沈约向毕娘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毕娘子叹道: 据你们所说,她近段时日状态不错,想必脉络应该已经比之前畅通不少。如今要做的就是继续治疗,且保证她不受外界刺激。但也不可一直闷在屋中,不然的话也会导致心情不佳,依旧会影响病情。这里面的分寸是挺难拿捏的。可疯症便是这般难以揣测。脑子里的病,最是不可控。 毕娘子交待:不让她受外界的刺激是一,更重要的便是让她心情愉悦,一切顺着她来。 毕娘子扎完针之后便回去了,沈约将她送至马车上,柴叔送她回府。 沈约心事重重地穿过回廊,回到卧房。 此时唐观秋再次睡着了,唐见微正将她被子盖好,对沈约比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她到屋外说话。 这一整日沈约眉头就没松开过,唐见微知道她自责,觉得是自己没照看好姐姐,才导致她受风寒,病魔重返。 唐见微宽慰她:毕娘子也说了,脑子里的病不可控,即便今日姐姐没有出门,也有反复的可能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自责也别急躁。有你陪着姐姐,在姐姐身边,本身姐姐的心情就是愉悦的了。你若愁眉苦脸,姐姐肯定也会察觉。 沈约点了点头,此时她也意识到自己这一整日的表情恐怕都很吓人。 唐见微双臂抱在胸前,对月沉默了片刻说: 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给你做点吃的,一会儿送来。你的伤还没痊愈,得将自己养好了,才有体力照顾姐姐。 沈约道:有劳了。 唐见微本来想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谢,但突然想起沈约和姐姐的关系如今道不明白,这句话也就没说出口。 沈约回到房内之时,唐观秋并没有对刚刚进屋的人给予什么反应。 原本躺在床上的她此时坐了起来,坐在床边,不知在思索何事。 阿净,还疼吗?沈约跪坐在她面前,握起她的手。 面对面的姿势才能更清晰地观察唐观秋的表情。 唐观秋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慢慢地,眼波因她的声音有了些变化,缓缓看向沈约。 阿应?唐观秋温柔的目光从沈约的五官上轻柔地抚过,沈约握紧她的手,努力呈现一个让人看见之后舒适的笑容, 是我啊,我在这儿。 你回来了!唐观秋毫无征兆,忽然往前扑。 沈约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冲动的举动,急忙将她接住。 身上还未好明白的伤因为唐观秋的动作而有些迸裂的迹象,沈约吃疼,也为了能维持好两人的平衡,便顺着唐观秋的动作往下躺倒。 我知道你等我等得很辛苦 唐观秋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后背剧烈地起伏,几乎要将她的衣襟生生扯开。 听到熟悉的声音,嗅到让她安心又欲念惊澜的气息,唐观秋混乱的思绪中,有一道清晰的感受冲破了一切混沌。 那是一种想要索取,想要融合的冲动。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61) 她抱着沈约,紧紧地贴着她,感受沈约的体温透过薄衫扑在心尖之上的悸动。 你是阿应,是我的爱妻。 唐观秋捧着沈约的脸,在注视了短短几息之后,咬上她的唇。 ※※※※※※※※※※※※※※※※※※※※ 唐观秋终于对沈约发动了隐藏技能www 第129章 唐观秋又咬又吻, 撕扯得沈约有些钝钝的痛感。 但这痛却不是战场上皮开肉绽的痛,而是一种久违的亲密带来的冲动。 唐观秋发泄着,压抑已久的猛烈思念和侵占的念头,和内心深处的爱意一块儿翻搅, 毫无保留地拍打着沈约的思绪和她的身子。 毕娘子交待过, 要顺着唐观秋来。 其实即便毕娘子不这么说, 沈约也从未逆过妻子的意愿。 想必唐观秋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做什么, 只是胡乱地宣泄,将这么长的一段时日里所有的难过、思念、不甘和寂寞, 统统化成了热烈的吻。 沈约稳稳地抱着她, 将她护在自己的怀中,任她欺负。 凭借着本能索取,激烈交缠之后,唐观秋再次咬住了沈约的唇, 猛地想要发力咬痛她,却在半途上卸了力气。 不舍,她不舍得。 即便思绪混乱无法正常思考,她爱意的本能还在。 你去了哪里?唐观秋的脸埋在沈约的怀中, 闷声道。 沈约听出她此刻情绪不太好, 怀抱着她,不敢多说刺激她的话,顺着她的问话说: 我去了很远的地方, 刚刚回来。 沈约将她稳稳地抱在怀中:我也没想到,咱们会分开这么久的时间。 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唐观秋拉扯着沈约衣衫, 抬起头, 眼泪潸然而落, 铺满了整张脸, 你有想我吗? 沈约心里被乱刀切斩一般地痛,她知道唐观秋在未生病的时候,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 哪怕带着一点点怨念的话,都有可能搅乱沈约的情绪,影响在她在前线的作战,带来性命之忧,所以唐观秋从未抛过什么难题给沈约。 这些年往返于北疆和博陵之间,如山的书信中,大多都在说身边的事,即便再琐碎的事唐观秋都乐意与沈约分享。 满纸含蓄的思念,没任何的怨念。 即便是此刻,唐观秋也只问了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一个需要沈约亲口告知的问题。 她依旧无怨无悔,只有爱。 沈约扶着她的细腰,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 失约了这么久的怀抱,也在颤抖。 我当然想你,怎么可能不想你我能撑着最后一口气活到此时,便是因为这个世间还有你。我舍不得 沈约的声音沙哑,哑到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唐观秋:抱抱我。用力抱我。 沈约恨不能将唐观秋揉碎在怀中。 她这辈子的眼泪,都为了唐观秋而落。 她无法想象,这世间有谁能抗拒得了唐观秋。 这样一个温柔、脆弱,又无比坚强的女人,几乎汇集了所有能够被察觉的美。 尽管如今的沈约已算不得唐观秋的妻子,但她没办法对唐观秋说一个不字。 唐观秋想给她,她便倾尽全力地讨要。 唐观秋想要侵占,沈约便张开所有,将她融进来,融进魂魄的最深处 深夜的夙县,正在被一场秋雨洗礼。 呼地一声,未合好的窗户被风吹来,雨声清晰,凉风吹在沈约伤痕累累的后背上,将一层薄汗吹尽。 还在喘息的唐观秋,被她的发梢刮在脖子上的痒意弄得咯咯直笑。 沈约伏下来,亲她的额头。 唐观秋更痒了,但也没躲,只是耸了耸肩头。 沈约躺在唐观秋身边,闭上眼,听到了雨水落在泥土里的声音和气味。 惬意的安心的深夜,她无需考虑别的事。 不必去想天子的嘱咐,不必在意行军部署。 此时的她不是什么将领,只是一个想要百无聊赖待在心爱的人身边普通人。 沈约瞧着唐观秋轻轻闪动的睫毛,轻声道: 阿净,你记得么,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个秋雨知寒的时节。 她俩相遇的那年,唐观秋六岁,沈约十岁。 六岁的唐观秋已经有了点儿小大人的模样,经常在管家的护送下,护着三岁的妹妹在博陵的市集玩儿。 父亲忙于朝堂之事,母亲也在苦心经营茂名楼,能陪伴她们两个小姐妹的时间不算太多。 家中聘请了先生专门给唐观秋授课,每日学习之余,还常常被妹妹闹着要出门。 但唐观秋非常疼爱妹妹,即便再累,妹妹想要去什么地方,想要从买什么吃什么,她也从未推辞过,尽量满足她。 带着妹妹到市集玩儿,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她这妹妹,天生活泼好动,见着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想要试试。而且屁大的年纪一点点的个头,腿脚却很厉害,一旦要跑,蹿得飞快。 通常唐观秋和管家这头刚刚买下妹妹想要的东西,还在付银子,只要一不小心没抓牢她,那头唐见微就能不见人影,完全一匹无法控制的小野马。 唐观秋不马上冲出去抓她,回头真能跑丢了。 严肃地跟唐见微说了几次之后,唐见微倒是有些收敛,可三岁的孩子如何能控制得住自己? 有次真丢了。 秋雨连绵,博陵的市集并未有冷清的迹象,依旧人群攒动。 唐观秋和管家撑着伞,在人群之中焦急地寻找唐见微的踪影。 但人实在太多,又有油纸伞遮蔽,视野更受限。 唐观秋喊了半天急得眼泪直落,抓到一个人就问有没有见着她妹妹。 第一个被她抓住的这个小娘子,便是沈约。 十岁时的沈约已经有了些武功的底子,身形比同龄人高上一截。加上耶娘对她的期望极高,自小就读书学武习六艺,自带一种少年老成的气质。 当时她正和国子监的同窗在市集里给先生挑选中秋礼品,忽然被唐观秋抓住,手中的礼盒都差点掉地上。 沈约回头一瞧,唐观秋的脸庞平生第一次落入了她的眼眸之中。 第一次见面之时,唐观秋热泪淋淋小脸急得发红,裙摆已经湿透,却像是完全没察觉。 唐观秋心急如焚,说起妹妹的模样也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 她焦急的样子让沈约看得有些出神。 虽还是小孩儿,但也分得出美丑。 没有旁的心思,沈约只是未见过这般美丽的小娘子。 梨花带雨的模样又直戳她的心窝,让她心上就像是被人揪了一把。 沈约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且说得慢些,冷静点,越是慌张越难说明白。你且告诉我你妹妹的样貌和衣着。 唐观秋被沈约沉稳的模样影响,镇定了下来: 我妹妹穿着红色的襦裙,扎着飞天髻! 走丢时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 沈约拍了拍唐观秋的肩头,跟她说:你在此处等着,不要胡乱走动,否则回来找不到你。 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着的裙子,沈约嘟囔道:好麻烦。 说着沈约一脚踏在酒垆门口的大酒缸上,用力一蹬,于众目睽睽之下轻飘飘地飞上了屋顶。 从屋顶上俯瞰整个市集,视野更加开阔,从油纸伞的缝隙里也能更快地寻找到丢失的小娘子。 沈约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确定了方向,脚下生风立即往那个方向去了,一转眼不见人影。 唐观秋看她飞得这般快,知道她身上带着武功,可是怕她走的太猛,一个不小心摔下来该如何是好? 那她可就是罪人了! 但这个姐姐说了,让她在这里别走动,不然的话两方人马再次错过,就更麻烦了。 她只能焦急在原地乖乖等着。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沈约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小团子。 你瞧瞧看,这小猴子是不是你妹妹。 沈约将那个小团子丢给唐观秋,唐观秋一瞧,不是唐见微还是谁? 唐见微不爽的地瞪着沈约反驳道: 我说了我有名字,我不叫小猴子,我叫唐见微! 唐见微挺着个小肚子,还对沈约耀武扬威的,回头看到姐姐发红的眼睛突然害怕起来。 其实唐见微也不是故意跑丢,只是看到有人手里拿了一个看上去特别好吃的饼,她不由自主地被那香味吸引,便跟了上去,再回头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姐姐的影子了。 就在唐见微看不见姐姐,有些害怕之时,这个凶巴巴的陌生人从天而降,将她拎了回来。 见到姐姐的一瞬间,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生怕姐姐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她。 没想到姐姐完全没有想要骂她的意思,而是第一时间扶住她的手臂,学着阿娘担忧时的模样,问她有没有受伤。 唐见微摇摇小脑袋说:我没事,姐姐别哭了。 唐观秋看妹妹除了本身的衣服被浇透之外是真的没什么事,略略放下心来。 她发现妹妹的身上披了一件披肩,正是刚才帮她寻找妹妹那人所穿。 唐观秋领着唐见微一同向沈约道谢,沈约摆了摆手,老沉地说: 小娘子不必多礼,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罢了。 唐观秋突然发现,沈约披在妹妹身上的披肩被划破了一个口子,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沈约却全然不在意: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弄破的,可能是之前就已经破了我没有发现,不必介怀,回头你顺手帮我丢了就行。 沈约就要和同窗一块离开,被唐观秋叫住了。 唐观秋个子一点点,一双红彤彤的大眼睛里似乎还覆着眼泪,她拉着沈约的衣袖特别真诚的问她: 请问姐姐能否留下名字和府宅地址?回头我买了新的衣裳,便上门送还给姐姐。 本来沈约还想要说不必,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有趣,若是能够再见到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姓沈,叫沈约,家住德顺坊。小娘子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再送来便好,不着急。 嘴上说的不着急,但是往后的好几日沈约都有些魂不守舍。 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的时候,都会在不经意之间想到那个小娘子。 也正是因为她的心不在焉,导致她习武的时候受了伤,脚踝崴了一下,肿得像颗饱满的水蜜桃。 当时沈约年纪还小,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思念一个人,迫切地想要见到这个人,和她说话。 唐观秋和婢女一块儿来沈府送新披肩时,正好瞧见沈约走不动路的狼狈模样。 唐观秋将披肩放下之后,关切地询问她的伤势,问她如何受的伤,是不是那日为了找她妹妹而伤的。 沈约哪有脸跟她说,是因为自己日思夜想一些有的没的才招此横祸。 而且看唐观秋特别关心她的模样,沈约心里也很开心,并顺势承认了下来。 没想到恩人竟然受了伤,也没有跟她说,唐观秋更加内疚,往后的一个月里她常常来沈府照顾沈约。 虽然一个六岁大的小孩干不了太多事,但是能够扶沈约一把陪她读书解闷,已经让沈约非常开心了。 两人因此结识,你来我往之间,陪伴着互相慢慢长大。 沈约也是在多年之后才知道,原来当年唐观秋早就知道了她受伤的真相,并不是因为救她妹妹所致,是自己弄伤的。 但唐观秋没有将这件事情拆穿,依旧勤勤恳恳地上门来。 唐观秋这个脾气极好,温柔爱笑的小娘子逐渐在沈约的心里落地生根。 在相识的最初,沈约完全没料到,这个小娘子竟会牵引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成为自己的妻子,一晃十四年。 她俩互相陪伴着,从懵懂的少女长成了成年人。 经历了悲欢离合,经过寸步不离的恩爱时光,也经历过千山万水的生死绝望。 如今,这个人还在身边。 沈约紧紧拥着唐观秋。 就算唐观秋一辈子都好不了,沈约也不会失望。 只要是这个人就好,她很满足。 和北方入秋之后的萧瑟不同,一场秋雨之后,夙县依旧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只是暑气已经消散了不少,天气逐渐凉爽,苦闷的夏日终于要过去。 漫长的梦走到了尽头,唐观秋睁开眼睛之时,看见身边睡着沈约。 这是一个对她而言,再普通不过的早晨。 沈约出征之前,她们也有过很多甜蜜的日子。 相爱相伴的这些年里,睡醒之时看见妻子的脸庞,对唐观秋而言已经是习以为常。 但是,为什么今晨醒转的她,感觉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沈约了? 仿佛对这个世界初有印象,唐观秋抬起手来抚摸沈约的脸庞,从她的五官上一一掠过,细细端详着这个人,似乎在分辨这是现实还是依旧在梦境里。 沈约在她的抚摸下睁开了眼睛。 阿应。唐观秋双眼明亮有神,说话的语调也很平静,带着一种通透。 这是沈约非常熟悉的唐观秋,尚未生病时的唐观秋。 沈约握住了唐观秋的手,呼吸都凝滞了。 唐观秋笑容柔软,挨上来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早啊,我的大将军。 ※※※※※※※※※※※※※※※※※※※※ 沈约:我爱我妻子,但不代表我是坤(╯‵□)╯︵┻━┻ 【提问:请问沈将军,你夫人的病是你开车带她兜风治好的吗?】 沈约:咳这,可能或许大概? 毕娘子:(深藏功与名) 第130章 早啊, 我的大将军。 唐观秋抚摸着沈约的脸庞,嘴角溢着舒适安心的笑意。 近距离看着自己的妻子,触碰到了她的温度,仿佛这一切都是最习以为常的理所当然。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62) 但是沈约的表情却和她大相径庭。 沈约本来贴在枕上的脸忽然抬起一分, 凝视着面前的人, 眼眸一动不动, 握住了唐观秋的手。 嘴唇张了张, 仿佛在寻找一句最合适的话,也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而忘记了本该说出口的言语。 沈约有些急:你, 刚才叫我什么? 唐观秋被她不知道为何紧张的情绪和表情逗笑: 叫你大将军啊,难道你不是我的大将军吗?整日南征北伐,终年见不着个人影的,可不就是你吗? 唐观秋的语调平稳且思绪正常, 甚至不忘开玩笑。 但是这些玩笑熨帖又带着让人无法辩驳的怨念,更像是撒娇。 这是沈约再熟悉不过的样子,是她的妻子。 沈约捏着唐观秋的指尖,将她有些冰冷的指尖贴在自己滚烫又柔软的嘴唇上。 唐观秋有点不明白:你怎么了?想我了? 沈约点了点头, 笑了:想你了。 一笑, 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唐观秋的指骨上。 阿应,你怎么了 唐观秋看到沈约的眼泪, 慌了。 她们自小一块儿长大,唐观秋太明白沈约的性子。 即便流血受伤, 承受多大的压力和委屈, 她也从未落过眼泪。 她是一个极其不服输的人。 要是说这世界上有谁能让她落泪, 有且只有一人, 那就是唐观秋。 沈约的脆弱只在她面前展现,也只有唐观秋这么一个人可以牵动沈约所有的喜怒哀乐。 阿应,发生了什么事? 唐观秋明白,沈约肯定是在为自己的事难过,不由得着急起来: 我也没真的怨你。我知道你身负重任,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是大苍的脊梁。我固然想要和你在一起的时日能长一些,可是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你肩负着千万百姓的幸福和安危,我心里有数,知道轻重缓急的。 沈约只是点头,握着唐观秋指尖一直没有松开,依旧将她的指尖压在唇上。 舍不得是一,想要遮住自己的动容而脆弱的神情也是一。 唐观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回忆、搜集一番沈约情绪变化的因由,可记忆回溯之时,捕捉不到任何可用的线索。 她的脑海中居然是一团混沌。 有一些气味、嘈杂的声响和模糊的影子在她脑海中偶然闪现,她集中精力想要抓住任何一个碎片,却只能引发突然的头痛。 唐观秋吃疼,闷闷地低喊了一声,沈约立即坐了起来,扶住唐观秋的肩头: 怎么了?头痛吗阿净? 唐观秋捂着两端颞颥,一丝压抑的痛苦情绪铺在眉心里。 有一点。唐观秋看沈约的眼角上还挂着泪,却开始担忧她,心里开心,又分外心疼。 唐观秋看着沈约,笑容渐渐消失,抬起手摸她的脸: 阿应,你清瘦了许多。 沈约偏过头,脸颊在她发热的掌心里蹭了又蹭: 是啊,都是思念你的缘故。 唐观秋头疼的感觉好了一些,笑话沈约: 今日怎么这么喜欢撒娇呢?哪还有点大将军的样子? 沈约依依不舍地亲吻唐观秋的掌心:我在你面前什么时候是将军了?我只是你的妻子。 看出来了,今日我们阿应真的特别思念我。 唐观秋双臂从沈约的上臂之下穿过去,环在她后背上,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抱。 沈约配合她的动作,慢慢地伏身而下,有点不好意思:我会压着你的。 唐观秋将她抚了一遍,叹息:你真的瘦了太多,身上一点儿肉都没有,拿什么来压我呢? 沈约被爱人抱着,这么一长段时间以来提着的一口浊气,凝在心上的一滴血,终于有了稳稳落地的地方。 只有在唐观秋面前,她不用任何遮掩,不用怕被疼爱时的自己是否丢失了让人畏惧的将领威严。 唐观秋的怀抱是她永远的故乡,是她可以放下一切重担的安乐窝。 沈约躺在唐观秋的怀中,嗅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气,眼泪洇透了她胸口的衣衫,踏实的感觉更为真实了一些之后,沈约才小心地问唐观秋: 阿净,你方才为何头痛? 唐观秋看着床铺四周的绣着飞鸟图案的樱红色垂帐说: 我在想一些事,但想不起来。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说话之时,唐观秋凝视着垂帐,越看越陌生。 她的视线转移到别处,环视这间小巧但是温馨的屋子,一股陌生感让她迷茫: 这是哪儿? 毕娘子在治疗之时就说过,因颅内淤血导致的疯症,即便淤血散尽有好转的迹象,也可能存在反复的可能性。 且往后不可过度亢奋、伤神、劳心,否则反复的可能性更大。 而她是否会记得病时发生的一切,因人而异。 沈约握住唐观秋的手,安抚她的情绪,好让她慢慢接受已到眼前的现实: 你暂且别去思考直觉之外的记忆,不然的话头又该疼了。 唐观秋点了点头,却依旧控制不住思索:这里不是唐府。 听唐观秋所言,沈约明白唐观秋现在的状况,很有可能丢失了病时的记忆。 这儿的确不是唐府,但我在这儿,妹妹也在。 唐观秋:阿慎也在么?我想见她。 好,那你先洗漱着衣,我带你去见她。 让她来这儿不好么? 沈约摇了摇头:我不想离开你,片刻都不想。 沈约以前也很粘她,但像今日这样的粘法,倒是不太多见。 唐观秋心中有些不太妙的感觉。 她似乎遗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错过了一段时光。 沈约帮唐观秋梳头之时,秋心正好来送朝食,沈约就让秋心帮给唐见微传话,说姐姐醒了,让她来见上一见。 唐见微这会儿也刚起床,正在给童少悬画眉。 秋心过来说了这么一句,唐见微还纳闷,不知道是何意: 醒了?这会儿去见?怎么了吗? 平时她都是给宋桥童长廷请安之后去看大姐,给她问安,瞧瞧她今日的情况。 通常她去的时候,姐姐才刚起,懵懵懂懂的。 今日居然这会儿就主动来喊她去,大姐起得这么早吗? 童少悬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动,立即握住了唐见微手腕: 阿慎,莫非大姐她好了? 唐见微和她对视了片刻,忽然手里一抖,眉黛直接从童少悬的眉尾往鬓角的方向画了长长的一道。 童少悬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唐见微几乎将眉黛丢回浮屠塔内,对童少悬说了三声抱歉之后,立即冲去姐姐的卧房。 你等等,我也去!童少悬就要跟在她的身后一块出门,想了想又跑回铜镜前,迅速将眉尾擦了干净,把自己这副鬼样子给涂正常之后,这才再次奔出去。 姐姐! 唐见微一个猛冲差点将唐观秋卧房的门给撞飞,这么大的动静吓了唐观秋一跳。 唐观秋坐在铜镜前本能地耸起肩膀,在看到冲进来的人是唐见微时,松了一口气。 这般冒冒失失作甚?一大早便这样大喊大叫,阿慎到底还是阿慎。 虽有些教条,但唐观秋语调温柔,并没有真的责备她的意思。 看到这样的姐姐,唐见微眼神有点儿发滞,慢慢地走进屋。 仿佛自己脚步重一点,就会将眼前这活灵活现的姐姐重新变成幻想,一脚踏碎。 唐见微小心谨慎,却被从身后跑上来的童少悬撞了个正着。 两人哎哟一声,差点儿叠在一起趴地上。 唐观秋看她俩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阿念怎么和阿慎一样冒冒失失? 童少悬红着脸将唐见微一块儿扶起来,把她身上的浮土拍去。 沈约却是惊奇地问唐观秋:你认得阿慎的妻子? 唐观秋被她这么一点,惊讶道:是啊我,怎么知道这位小娘子的小字? 唐观秋再看向童少悬,这张脸带着很熟悉的亲切感,但仔细去瞧,又变得陌生了。 唐观秋想不起来她是何时在何地知道这位小娘子的小字,可刚才她居然脱口而出了。 而且 阿慎的妻子?唐观秋拉着沈约的衣袖,细声道,阿慎的妻子不是阿诉吗 童少悬没太听清,反问了一句:谁? 唐观秋说的阿诉正是吴显意的小字。 唐观秋看着沈约,沈约看着唐见微,唐见微不敢看童少悬,咳了一声,珍重地向唐观秋介绍: 这是我的妻子,我已经成婚了,姐姐,她叫童少悬,小字便是阿念。姐姐,你记起来了吗? 在唐见微来之前,沈约已经简单笼统地跟唐观秋说了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 说双亲亡故,说妹妹被天子指婚到了夙县,说她生了病,妹妹带着她一块儿来了。 而此处,便是夙县童府。 她已经在此历经春秋,生活了近二十个月。 本来沈约并不想主动告知这些事,让唐观秋自己忆起才是最好的结果。 但唐观秋只要一琢磨就头疼,可任谁突然丢失了一年多重要的记忆,都不可能不去想。 与其让唐观秋频频回想头疼欲裂,沈约打算主动说明。 只是很多细节暂且跳过,这些沈约不想开口。 若是唐观秋一直想不起来也无需勉强,要是想起来,沈约也不会瞒着她。 看唐见微激动难安的神情,唐观秋实话实说: 姐姐暂时想不起来太多的事。只能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 沈约补充道:阿净只要一想,头就会痛。 唐见微立即握住唐观秋的手,伏在她身前,仰着头说:那姐姐暂时别想了。不用刻意去回忆,顺其自然啊什么都别想,不,也,也别都不想,姐姐还是要想起重要的事。还是慢慢想着吧。但是一定要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 唐见微一边说一边往下落泪,说话也不成调。 平日里一张嘴能将天地都说变色的嘴,此刻胡言乱语,想到什么就捡起来说,眼泪糊在脸上嘴角也控制不住颤抖,五官都要失控了。 童少悬在一旁看着也默默擦眼泪。 原来唐见微还有这样的一面,在她姐姐面前,哭得像个小孩。 唐观秋最是明白怎么哄妹妹,将她的脸用双手捧着,拇指轻轻地将泪水擦去,也让她发颤又紧绷的脸庞有个依托之处,能够更好地放松下来。 好、好。唐观秋笑着说,阿慎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阿慎可别再哭了。 这是熟悉的姐姐,真的是她。 唐见微在姐姐的手中闭着眼,用力地点点头。 想要控制泪水,却适得其反,情绪更难以控制。 唐观秋看她这般悸动难平,心里也是酸得难受,眼泪一块儿滚落,将唐见微抱在怀里,让她在自己怀中尽情地宣泄。 沈约和童少悬一块儿走出了卧房,给她们姐妹俩一个更私密的相处之地。 一阵凉风吹来,看院中桃花树的树叶落了不少,转眼一年之秋又要到了。 沈约一早醒来就在哭,此刻眼睛红肿酸涩,有些难捱。 童少悬去找了个牛皮囊,打了些冰凉的井水灌进去,递给沈约: 用它敷一敷,应当能够更好受一些。 童少悬的好意真挚而自然,完完全全是发自内心。 沈约向她道了谢之后,将牛皮囊压在左眼的眼皮上。 沈约不是一个擅于攀谈之人,寡言少语是她最自然的状态。 童少悬本也不是个擅长打开局面的人,可与唐见微在一块儿待得久了,也明白打开话匣子的法子。 两人矗在这儿不说话,气氛太僵硬,童少悬便旁敲侧击地问说: 这些日子秋心服侍得还好吧?她虽然年纪小有糊涂的时候,但是干活儿是很利落的。 沈约点了点头说:秋心照顾得很好,季雪后来没有来过。 沈约毕竟年长,于官场之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一听童少悬的话就知道她言下之意是什么。 她提及秋心的服侍,便是想知道季雪最近是否有在东院出现过。 童少悬撇撇嘴,有一种被看透的羞赧:季雪主动请缨,去我耶娘的院子里照顾了。 沈约:多谢季雪娘子成全,多谢阿慎从中斡旋。 童少悬道:我也没做什么,是季雪自己的决定。 沈约将牛皮囊从眼上移开,低垂着的眼睑,将她原本就狭长的眼睛衬得更加心事重重。 童少悬几乎在这一瞬间,与沈约心中的某个想法撞到了一块儿。 唐姐姐她,记得与季雪之间的事吗?童少悬问得小心翼翼。 即便她知道这件事对沈约有些残忍,可这是她们迟早要面对的。 暂时没有。沈约这四个字,让童少悬略松了一口气。 沈约缄默了片刻,抬头看向愈发开阔的天际: 若是有一日她想起曾经做过的一切,我也与她共同面对。 ※※※※※※※※※※※※※※※※※※※※ 季雪:莫cue,请让我独自美丽。 第131章 唐观秋的病情有了突飞猛进的好转, 这可是大大的喜事,唐见微她们备上了厚礼,打算好好恩谢毕娘子。 毕娘子还在孝期,不能饮酒吃肉, 不然的话唐见微肯定要一桌子好菜, 好好地招待她。 她与童少悬商量着拿出点银子, 给毕娘子买点儿小娘子用得着的物件, 再塞两张银票在下面,这才是最实惠的恩谢方式。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63) 童少悬没有任何意见, 家里的银子大部分都是食铺赚回来的, 唐见微要怎么花就怎么花,她从来不过问。 一切任唐见微决定。 她现在有很多其他需要苦恼的事儿。 入秋之后,白鹿书院的气氛全然不同。 今年岁末学院就要选定赴京赶考的贡生,若是被选上的话, 明年开春就要启程往博陵去。 一路车马奔波,到了博陵还需要找住处安顿,寻大儒行卷一直得忙活到省试开始,这可是得累掉一层皮的事儿。 这段时间一系列的事情让童少悬在学业上散漫了不少, 但书院里的紧张气氛却扯住了她的后颈皮。 就连一直混日子的葛寻晴都开始每日晨起读书, 在石如琢的帮助之下写了一篇极有见地的策论,孔先生还特意表扬了她: 葛仰光只要将心思花在正道上,还是很有潜力的。 葛寻晴面上笑嘻嘻, 背地里对孔先生腹诽不断:夸我就专心夸我呗,还说我之前不在正道上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的接受表扬了? 石如琢非常欣慰, 这段时间的悬梁刺股没有白费, 仰光果然很聪明。 白二娘也卯足了劲, 拉着石如琢和葛寻晴两人, 一块儿组建了名为应考三女的读书小队。 每天从早到晚拼命读书,文集也装了厚厚的一摞。 甭管到时候行卷顺不顺利,有没有显贵大家帮忙推举,反正现在看着文集里一片锦绣洋洋洒洒,心里别提有多踏实。 童少悬心思跑偏了好几日,等她再留意书院的事时,发现大家都在埋头苦读,只有她一人还置身事外。 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应考三女这个名号。 为什么是三女!我呢!童少悬质问她们仨。 葛寻晴说:原来你还记得有我们呐?看你最近忙的,跟你说句话的时间都捞不着,我们也没敢耽误你时间啊。 我虽然家里有些事要处理,可是也没到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吧!不管,这应考三女得改名,叫应考四杰! 白二娘头都没抬,依旧在翻典籍:行行行,你要几杰就几杰,快点开始学习吧,别说话,吵死了。 童少悬: 也不怪白二娘紧张,毕竟白鹿书院女部只有五个贡生名额,百来号人一块儿竞争。 最后谁能得到名额,不仅要看平日里策论诗作等文章的评判排名,还得听书院的先生们综合评定的结果。 童少悬和石如琢肯定是没跑的,这二位早就将贡生名额握在手里。 白鹿书院还等着她俩争一个进士及第,光耀书院呢。 如此一来只剩下三个名额。 仰光最近势头很猛,先生们对她赞许有加,白二娘没时间浪费,必须得用尽全力争取。 童少悬被书院的学习气氛感染,也开始废寝忘食。 此时的童少悬并未料到,在赴考前夕,一连串的麻烦事正在接踵而来。 . 童少悬散课回来,买了些果子正逐院送过去,到大姐的院子时,无意间听到了不得了的事。 什么?大嫂到现在肚皮还没有动静? 童少悬难以置信,怀里的果子都差点掉在地上。 方才童少临和路繁正在低声议论此事,知道童少悬很多事要忙,学业也进入到关键时期,本来并不想打扰她。 没想到倒是被她听到了。 既然如此,童少临也不再隐瞒,拉着童少悬坐下说了此事。 这都要入秋了,大嫂的玉露丸应该早几个月就吃完,按理来说应该已经有点动静。 可到现在都无事发生,这是何意? 莫非雨露丸失效了? 还是说,从一开始她的提炼方式就有问题? 从沈约出现之后,童少悬的注意力都放在她和唐观秋身上,完全忘记追踪雨露丸的效用。 童少悬分外焦灼:也不知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童少临揉着妹妹的肩膀说:雨露丸也非百试百灵,它本身就很邪门。我也瞧过雨露丸的研制过程,极是复杂,且对各个环节要求都颇为苛刻,有一点差池都会导致失效。女女生子的秘术若是能成才是奇迹。 童少悬问路繁:大嫂最后一次服用雨露丸后,身子可有其他的变化? 路繁欲言又止,看向童少临。 童少临知道她脸皮薄,不太好开口,便代替她说: 停服雨露丸之后的两个月,药效依旧强劲,每次发热仍然需要安抚之后才能散尽。再往后两月,药效逐渐消散,但感觉 童少临默默看妻子一眼:雨露丸依旧有些残余之力,时不时会推波助澜。 除此之外,身子可有其他异样? 路繁道:那倒没有,身子康健,服用雨露丸这一年多来,精力还更好了。 童少悬毕竟也和唐见微经历过了成人之事,要是换做以前的清纯小白兔,听姐姐和大嫂这番说辞恐怕得被羞死。 此时童少悬不仅没羞涩,反而略有得意。 可一想到服用完十二颗雨露丸就需要一整年的时间,如今服用之后毫无动静,说明这一年的时间都白费了,她又很沮丧。 这件事大姐和大嫂没有向她抱怨,可童少悬明白此事必定对她们造成了打击。 得意的心思也就收敛了回来。 此药丸出自自己之手,童少悬无论如何都会负责到底。 童少临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还特意交代:此事不急,可以延后处理。你正值赴考前的重要阶段,一切以学业为重。 童少悬说: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 童少悬将果子送完,匆匆回房。 当初她淬炼雨露丸的时候特意留下了一颗,正是想到若是失败,也有样品可供二次钻研。 童少悬将剩余的那颗雨露丸和测验的蛇油一并拿了出来,摆在盘子里,滴了一滴蛇油,雨露丸的的确确变了颜色。 一星点儿的红色烟雾随着蛇油滑过雨露丸的表面缓缓升起,于空中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这淡香初闻时和花香比较接近,但后调有一股独特的腥气。 这气味是万万闻不得的。 雨露丸整颗服用,会催生强烈的欲念,而这测验时散发的气味,有异曲同工的效果。 童少悬早有准备,已经将口鼻遮住。 她近距离认真观察雨露丸。 无论是颜色还是香味,都是成功的象征。 祖上传下来的秘法就是这样记录的啊 到底是哪个环节有问题? 童少悬很想知道,可她又不能亲自服用之后再想办法吧? 童少悬决定再淬炼一次,但这黑眉王蛇的卵非常难得,当初也是全家人一块儿攒钱、寻访,托了长孙家的亲戚才弄到的。 如今她们手里银子多了,想要弄黑眉王蛇的卵应该能简单一些,但肯定也需费一番工夫。 幸好之前童少悬将提供原料的商人地址留了一份,速速写了信出去,询问是否能够再来一枚黑眉王蛇卵,价格好说。 信写好了交给柴叔,麻烦他尽快寄出去。 童少悬往回走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的粗心。 居然就将雨露丸放在桌面上? 要是谁进到卧房里,好奇吃下了可怎么办? 想到此处童少悬心里一惊,立即加快步伐往卧房冲。 可又一寻思,谁会心大到随便乱吃东西? 到了卧房门口,看见门已经被打开,童少悬加快两步上前,从敞开的窗口看到一个趴在桌边的猪屁股! 阿花! 童少悬大叫一声,阿花上半身扒在桌上,被她这么一喊受惊,啪地一声盘子碎裂的声响过后,阿花没命似的夺门而逃! 童少悬冲进卧房,发现刚才装黑眉王蛇卵的盘子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急忙去寻那卵,没有哪儿都没有。 童少悬脸色惨变,阿花吃了?! 怎么了?唐见微听到童少悬大叫的声音跑了过来,看她没了魂似的站在卧房内,发生什么事了! 童少悬立即出门把阿花抓住。 阿花长得飞快,如今已经没了年幼时可爱的小模样,变成一口浑圆大猪。 童少悬几乎是骑在它身上才将它控制下来,抱着它几乎不存在的脖子,用力摇晃它: 快吐出来!把雨露丸吐出来! 唐见微不可思议:它吃了雨露丸?啊? 童少悬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通,越说越慌。 阿花现在已经非常强健,力气巨大,万一雨露丸的效力真的发作,到时候阿花发起情来,恐怕整个童府都得被它拱烂,可如何是好?! 唐见微笑惨了,一边喝水解渴,一边说:那好办,到时候就找一口公猪给咱们阿花排忧。 你是想累死谁家公猪?童少悬想想那场面就害怕。 那怎么着?你倒是给出个更好的主意啊? 唐见微正说着,发现将喝完的水杯里有一些异样,她心里一惊,以为有虫子泡在里面。 定睛一看,是一些残渣。 咦?这是什么?唐见微对着光看,童少悬也过来瞧瞧,发现杯底有一些暗红色的粉末。 这 这这这是 童少悬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不是吧 为什么雨露丸会在唐见微的水杯之中? 莫非,阿花当时扒着桌子只是发现雨露丸,并没有吞下肚。但被她一喊吓个正着,不小心一碰,盘子摔碎,而雨露丸正好滚落在矮案上的水杯内? 是这样吗? 有这么巧吗?! 唐见微看着她:雨露丸? 童少悬脸色菜绿:你都喝了? 唐见微点点头。 童少悬: 童少悬:都喝了? 唐见微:嗯。 童少悬声音都打着颤:那那现在怎么着?我抱着你给你倒过来抖一抖,还是抠你嗓子眼,咱们看看能不能吐出来? 唐见微:你当我是阿花啊? 童少悬看她在经历最初的一点儿惊讶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似乎不知道雨露丸的厉害。 童少悬有点儿急,拉着唐见微语重心长地说:阿慎,这雨露丸是女女生子秘法的关窍所在,药性剧烈!一旦服用之后便有不可逆的效用! 唐见微哦?了一声之后,问道:多久起效? 这本来是两个时辰之内就会起效,但是以大嫂服用之后的经验来看,时间上有点儿不定。有时候是两个时辰,有时候甚至半个时辰就发作了,更有可能往后拖一整天。 童少悬说到这儿,想到了什么,抹了抹额上的汗,自言自语道, 对了,我怎么早没有想到呢,大嫂没能顺利怀上,这药效发作的时间长短便已经是一个提示了,我之前竟没能注意到,哎! 大嫂没怀上?唐见微听她嘀嘀咕咕的这么说,讶异道,雨露丸没能起效么? 童少悬一个头两个大: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本来春天那会儿大嫂就应该服完了十二颗雨露丸,已经进入孕期了。但是刚才我去给大姐她们送果子的时候,听见她们说大嫂的肚子一直没动静,我这才知道雨露丸没能成功。 啊?那那她们怎么都不说呢? 大姐和大嫂是看咱们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一堆的事做在屁股后面,而且已经入秋,课业也紧张,所以她们想着能不打扰咱们就不打扰咱们了。 哪儿的话啊,这可是要紧的正事!唐见微说,所以你也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怀不上? 童少悬将她先前把剩余的那颗雨露丸拿出来研究的过程说了。 看唐见微还是事不关己的模样,童少悬着急得要命,捏着唐见微的双臂说: 阿慎,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往心里去啊?你也不是没有看到大嫂药效发作的样子,一旦发作必须排解,不然的话会有性命之忧!这可不是儿戏! 唐见微双手握着水杯,看着别处,思索了片刻,似乎想象了某个场景之后,对着童少悬笑了起来: 不是有你在么?看看你之前给咱们铺子装的水道,好用得很。咱们阿念排洪水平一流。 童少悬: 差点没听懂她的流氓话! 这件事你倒是说对了。童少悬迅速承认了下来,得意片刻之后脸色一变,似乎明白了什么, 阿慎,你的意思是 唐见微将水杯里剩下的一小口水,混着一星点儿的残渣,仰头一块儿干了。 全程看着她的童少悬:?? 唐见微将水杯放到发愣的童少悬手里,上前啾了她一下,问道: 你喜欢小娘子还是小郎君? 童少悬手中一抖,水杯差点碎了。 所以唐见微的意思是 唐见微都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童少悬还站在原地,将水杯贴在脸颊上,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出神。 将水杯的杯身在脸上滚了又滚,童少悬双眼陡然一亮之后,脸色急速发红,眼神也迷离了起来 阿慎是想和我生孩子。 ※※※※※※※※※※※※※※※※※※※※ 阿花:就说我是冤枉的了! 第132章 童少悬也不是没想过这么一天, 毕竟雨露丸的配方就在她们家。 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64) 童少悬就像是被塞了两块糖的小孩儿,又甜又美滋滋。 想到雨露丸,忽然回过神, 立即去追唐见微: 阿慎!阿慎你去哪儿!你现在不可从我身边离开! 一整晚童少悬都跟在唐见微的身后, 想让她快点回房歇息。 唐见微却需要给姐姐熬药, 姐姐的药她都想要亲自过手。 童少悬拉不动她, 就坐在灶台边陪着她。 看她用手拿扇子扇火,童少悬便去将摇臂拿来, 调整好高度将扇子插在摇臂里, 不让唐见微劳累。 唐见微伸手要去拿柴火,童少悬立即给她递过来。 唐见微要去喝口水,童少悬差点一个前滚翻伺候到位。 唐见微:这第一轮药效都还没有发作呢,你就已经按照孕期的手法给我照顾上了? 童少悬正色道:哪有的事!平时我不是这样照顾你的吗?无论你有没有身孕, 我都对你很上心好不好? 唐见微满足地靠在她肩头,问道:我都没什么感觉呢,这药真的有用? 当然有用!别说你直接吃了一整颗,就是闻到它的气味都有可能混乱了心智! 这么吓人。唐见微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那我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药效因人而异, 发作的时间也不可控。你记得上次大嫂在外面办事的时候突然发作么?一开始还好好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可一旦发作就是洪水猛兽, 防不胜防! 童少悬越说越激动,唐见微安抚她: 好好好, 我把这药煎完之后, 就随你回房歇着。唐见微贴着她的小耳朵说, 专心致志等待药效发作如何?嗯? 童少悬却是认真地问她:阿慎, 你确定想要这么做么? 你是说孩子的事儿? 是啊我觉得你有点儿草率。不说真的怀上之后需要经历的痛苦、生产时定要走一趟鬼门关,就是在服用雨露丸的这段时间里,都是分外难熬!如今你才吃了一颗,如果不服用剩下的十一颗的话也不会怀孕。等到咱们清理这次的药效之后,完全可以不用再继续下去的。 童少悬握着唐见微的手,眼眶有点儿发红,越说越激动,眼泪都已经凝聚在眼眶里: 我不想你受罪,一点儿都不想。 唐见微将她的手揉开,贴在自己的脸上:知道你心疼我,怕我是一时冲动才这么做。其实在最早知道雨露丸的时候,我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在心里想过很多次,只不过从来没跟你提起过。 童少悬眉头皱起的时候,有种少年初尝愁滋味的脆弱和可爱: 你,想过很多次? 嗯。唐见微说,我想要一个孩子,和你的孩子。从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你的那天起,我就想要和你更亲密,想得到你的一切。 唐见微的眼神尖了起来,凝视着童少悬的脸,带领着童少悬的手指,深入自己的发丝之间: 我要占据你身边的位置,占有你这个人,得到所有与你相关的一切。我想要和你缠绵至死的那一刻 唐见微说着,脸庞慢慢靠近她。 童少悬在她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灶台里的火光印在她美丽的瞳仁之中,除了自己的模样,童少悬还清晰地看到了浓烈的占有欲。 血脉很神奇。唐见微额头抵在童少悬的胸前,我想看看你我血脉相融的模样。 和唐见微眼神相对应的,便是她浓烈的吻。 童少悬被她摁在墙边,不住地热吻。 唇上甜蜜的滋味和愈发激烈的深入,引领着她的意识浮浮沉沉。 闭上眼,灶台之中火星子霹雳啪啦地迸裂,唐见微坐到童少悬的身上,喘着热气要撕她衣服的时候,童少悬骤然清醒了过来! 这可是庖厨! 阿慎在做什么! 阿阿阿慎?童少悬费劲地挣脱,捧着唐见微的脸,仔细瞧她的模样。 只见她双眼发沉,一汪欲念都快要从眼眶里荡出来。 脸颊滚烫,耳朵也红似火烧。 是不是雨露丸发作了?!童少悬急切道。 唐见微没回答她,转过头,在她的掌心上舐了一道,娇滴滴地软在她怀里说: 想要童长思 童少悬后背立即麻了一条,心尖上被猫尾巴扫了似的。 这样的唐见微真是太要命了 果然是雨露丸发作了,居然发作得这么迅猛,毫无防备! 唐见微要扯童少悬的衣衫,被阻止,她又扯自己的衣衫,童少悬直接将她衣襟捏住,用力往中间一合,差点把唐见微裹窒息了。 咳咳咳唐见微咳嗽了几声,反倒是清醒了一点,童少悬立即将她托起来: 阿慎你听我说!你现在不正常!雨露丸控制了你的神志!你快随我走 可此时唐见微哪里听得进童少悬的话,连腿都是软的。 童少悬好不容易将她扶起来,她却开始咬童少悬的耳朵。 童少悬被她这么一咬,差点一下子腿软,差点一头磕在滚烫的药罐子上。 阿慎,阿慎别闹了,不能在此胡作非为 童少悬撑着一口气支撑着唐见微的重量,想要将她带回房去。 可是唐见微根本不走。 不仅不走还拼命往她身上缠,童少悬都快被她带倒在地上。 此时的童少悬深刻地明白,自己和唐见微的力气悬殊巨大。 唐见微如果真的存了要制她的心思,简直易如反掌。 但在庖厨乱来,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也太耸人听闻了。 再次被唐见微压住的童少悬叫了一声不行,用尽全力支着身子站起来,抱住唐见微的腰: 阿慎求你了,清醒一点! 唐见微不咬她耳朵,改啃脖子。 手上也不老实,还特别直达重点,揉得童少悬快化了。 童少悬恨自己平日没有好好锻炼,不然的话怎么也能和唐见微较量较量,而不是被她完全碾压,没有翻身的机会。 两人在庖厨里你来我往地,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 童少悬气喘吁吁地喝了一声:谁!别进来! 脚步在门口停住了,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需要我帮忙吗? 是沈约的声音,她一定是等了半天没见着药,过来看看。 童少悬心里叫苦不迭,想要沈约帮忙,她的力气肯定够大,但是唐见微这个样子,童少悬岂能让旁人瞧见?! 不,不用了童少悬只能说,麻烦沈娘子叫我大姐来一趟! 沈约应了一声好,旋即去将童少临和路繁一块儿叫来,脚程极快。 童少临隔着门问了一句,听到唐见微误用雨露丸之事,她和路繁诧异地对视一眼,立刻有了主意。 童少临飞奔去拿了两条柔软的毯子,顺着窗丢进庖厨。 已经被唐见微压在身下的童少悬,一看就明白大姐的用意,快哭了: 大姐,你也太损了! 童少临: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童少悬: 你斗得过你媳妇吗?你能把她转移吗? 童少悬: 不行的话,就躺下享受吧。幸好庖厨之前才翻修过,平日里秋心她们几个也把庖厨打扫得干干净净,挺好的,干柴烈火。 门窗一关,完美的二人世界。 沈约不太明白具体是什么事儿,但看样子她的药一时半刻没法取了,先回去陪着阿净等会儿吧 沈约走了,童少临和路繁坐在去庖厨的必经之路上,能够帮她们把守着门,不让闲杂人等去坏事。 又隔了一段距离,以免打扰小妻妻的恩爱。 童少临还去拿了个果盘,抓了点瓜子,靠在路繁肩头,一边闲聊一边候着。 都快到后半夜了,两人还没出来。 童少临吃了好几把瓜子,咸得一直喝水,妹妹和妹媳妇依旧没动静。 路繁有点担心:这时间好长啊。 童少临笑道:你以为你向我讨要的时候时间短? 路繁: 童少临:这雨露丸就是厉害。哎,好怀念你服雨露丸时的可爱模样。药效过了之后,变得好内敛。 路繁轻声道: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 就在此时,门吱嘎一声开了。 姐 童少悬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童少临立即快步过去: 你还好吗阿念。 童少悬扶着门,脸色发白,断断续续地说:阿慎睡着了,姐姐和大嫂能不能帮我帮她抱回房去 童少悬为她缓解了药效之后,唐见微说睡就睡,直接昏睡在童少悬的怀里。 童少悬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她衣衫全都穿好,出来喊人帮忙。 路繁道:我来吧。 路繁轻易地将唐见微横抱了起来,往东院的方向去。 童少临问妹妹这件事的始末,妹妹说完之后,童少临讶异不已: 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那你们现在是如何打算的? 阿慎说,想要继续服药。 你们要生? 嗯童少悬道,明日我就再送一封信出去,要两枚蛇卵回来。这样也好,我再次淬炼后与阿慎先行服药,若是有效了再让大嫂服用。 你们已经决定了?童少临说,若是现在服药,一年之后此时正好是你应考之时。到时候只怕会手忙脚乱。 童少悬道:我会将所有利弊跟阿慎说明,一切听她安排。 看着路繁抱着唐见微的背影,童少悬快了两步上前来说: 大嫂,明日早起锻炼,务必喊上我! 在大姐和大嫂的帮助下,童少悬在庖厨给唐见微解了雨露丸的毒性。 好不容易回到卧房,本以为唐见微睡了就是睡了,这么劳累肯定会一觉睡到大天亮。 事实来看,是童少悬太天真 谁知在庖厨的那一番惊天动地只是第一波。 回到卧房之后,大姐跟大嫂都走了,童少悬洗漱之后,来帮唐见微擦拭身子。 她动作已经很轻柔了,生怕会弄醒唐见微。 即便再小心,最后唐见微还是醒了。 唐见微醒来时,童少悬已经宽了她的中衣,正在勤勤恳恳地当位好妻子。 唐见微睁眼之前没有任何预兆,童少悬一个愣神的工夫,下一刻就见唐见微睁了眼,正眯眼看着她,仿佛从未睡着过。 你醒了?童少悬有点儿不好意思,是我弄醒你的么? 唐见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难耐地扭动了一下腰肢,要将自己的衣衫再次除去。 不舒服。她说。 童少悬怕她胡乱撕扯伤着自己,赶忙将她的手腕握住,控制住她的动作,在她耳边温和的说: 阿慎你小心一点,哪里不舒服跟我说啊,我就在这儿照顾着你呢 唐见微重重地缓了一口气,手掌里滚烫的热度,贴着童少悬的手背,沿着她的手背慢慢往上扣住了手腕,引领着她的手,眼里的迷离更甚。 这儿。 童少悬立马就明白了,也更加焦虑: 可是阿慎,之前不是刚刚结束吗?我怕继续下去你会承受不住 唐见微哪里跟她废话,直接坐起来环住她的脖子,将她一口气吞了进去。 唐见微在她怀里舒服地哼哼,还觉得不过瘾,命令她快些动。 这雨露丸的药效竟没有过去。 几番过后,唐见微一直都不太清醒,看上去也很不好受。 童少悬心疼坏了,她已经了解了唐见微的体质。 知道她颇为脆弱,再继续下去肯定会受伤。 但雨露丸的效力若是不帮唐见微舒解干净的话,会有多难受,童少悬无法想象。 本来就是童少悬的错误,是她一时大意没将雨露丸放好,才导致唐见微误食。 这件事她一定要负责到底。 改用吹笙的法子,唐见微似乎也很喜欢。 她摸着童少悬的脑袋,沉着眼瞧她,而后又闭上。 童少悬只有些理论知识,第一次尝试并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但她聪颖,凭借着唐见微给她的反馈,便能够知道此时的举动是否到位,是否舒缓得到位。 唐见微的意识昏沉,被童少悬护在怀里。 不知与她在深海之内共游了多久。 唐见微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仿佛疲倦透顶,又不知疲倦。 只要一放松就会喘不上气,努力地呼吸,而童少悬是她唯一的出口。 唐见微紧紧抱着童少悬,依附在她身上,在她的引领之下沉浮着。 深海之内是童少悬的爱意,唐见微一层层地将自己剥开,只想要和童少悬坦诚一切,融合而一。 . 第二天童少临特意早起,过来敲童少悬的房门。 此时天际才刚刚翻出点儿鱼肚白,童少临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并不很响,要是她们还在睡觉的话,应该是听不到的。 没想到很快收到了童少悬的回应。 童少悬有点儿局促地问:大姐?怎么了? 童少临听得出来童少悬憋这一口气,似乎正在进行大体力劳作,和她心里所想一致。 没什么,昨天你不是说让阿多带着你一块晨练吗?我就想说过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65) 我醒是醒了隔着门也能听得出来,童少悬此时的气特别不顺。 没事儿我就这么一问,放心,大姐是过来人,明白的。 童少悬: 当初路繁服下第一颗雨露丸时,也是断断续续地缠了她十二个时辰,几乎累瘫了才完事。 虽说这雨露丸药效凶猛,可行事之后却能让人精神矍铄。 除了一开始的疲倦之外,熬过去之后,反而是有助身体康健的妙药。 昨晚妹妹和妹媳一夜没睡是肯定的,童少临今早醒来时忽然想到了一件要紧事,生怕妹妹忘了,这才赶过来提醒一下。 她往四周看了看,没人,这才说: 阿念啊,你与阿慎若是想要造人,一般的手法不可行,需要玄圃相抵,才能将你俩气血相通你可知大姐的意思? 童少悬还未应,便听唐见微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姐放心,阿念心里有数得很。 行,看来之前连接吻都让人操心的小孩儿进步得很快。 童少临安了心,去跟耶娘说一声,不让其他人来打搅她俩。 今日正好赶上书院休息日,童少悬不用去书院,两人一直磨到午膳时分,蛇毒才又退去了。 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三波,童少悬抓紧时间好好休息,抱着唐见微闷头便睡。 一直睡到了日落西山,唐见微才在童少悬的怀中醒来。 唐见微一动童少悬就醒了,揉着眼睛问唐见微:感觉怎么样了? 唐见微感觉了一下,无力地伏在童少悬身上:没什么了。 真的? 真的。唐见微闭着眼睛笑起来,莫非你还没够? 童少悬小声道:也不知是谁没够。我这会儿还有口气在,已经很幸运了。 唐见微:你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阿慎,你还记得咱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自然记得。唐见微道,我只是比较亢奋,还没失忆。 你这是比较亢奋吗?就差翻江倒海了。 唐见微被她逗笑,趴在她身上咯咯地乐。 童少悬扶住她的腰说:痛不痛?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唐见微摇了摇头:除了有点累,我觉得还挺精神。 这是雨露丸的功效之一。服用雨露丸的这一年内,除了刚刚服药的那段时日需要排解之外,其余的时间里精神都会很好,气力也大。这雨露丸除了是女女生子秘法里最重要的一环外,还是滋补佳品。 给我补得更厉害了,你怎么办?唐见微和童少悬十指相握,疼惜道,你才是该好好补一补的。昨日被我折腾得够呛吧? 童少悬咳了一声,低语道:吹笙和磨镜之时雨露丸的效用已经传递给我了。不然的话我如何能撑下这么久? 听她这么一说,唐见微忽然想起二人磨镜之时,童少悬面色发红无比局促的模样。 还有她伏在那儿,被唐见微摁着脑袋,控制着举动时,偶尔抬起眼睛时小心翼翼又带着一点儿楚楚可怜之态。 唐见微心头一荡,忍下想要操办童少悬的心思,速速让自己冷静一些。 好不容易才消退一些,不可再胡乱起心思。 这雨露丸真是厉害。 唐见微心里琢磨着,一个月只能吃一回? 舔了舔唇,能吃两回么? ※※※※※※※※※※※※※※※※※※※※ 童少悬(一个冷颤):雨露丸难道还有颠倒乾坤的效用? 第133章 童少悬去了信, 卖蛇卵的商人很快就回了急信,说他手中正好有两枚上好的黑眉王蛇的卵,上个月刚刚取来的,保存得极好。 都是老主顾了, 若是她两颗都要的话, 价格好说, 两颗三千两, 这是最低价了。 作为雨露丸最重要的药引子,黑眉王蛇的卵在大苍的贵族圈子里非常受欢迎。 这种蛇雌雄同体, 存活率非常低, 终身生活在极寒的雪山深处。 想要找到它不仅需要丰富的经验,更需要运气,取它的卵便是难上加难。 黑眉王蛇一辈子只交配一次,卵也只有一枚, 卵一旦离开蛇体,一炷香的时间内不保存妥当的话,就无法使用了。 如今整个大苍同性生子者众,黑眉王蛇的卵自然是紧俏货。 之前童府为了童少临和路繁筹备雨露丸的时候, 一枚黑眉王蛇的卵售价一千八百两, 还是卖了长孙家的面子。如今两颗卖三千两的确不贵。 童少悬找到唐见微,语重心长地跟她谈了一次,将可能面对的危险和麻烦全部都跟她说个清楚, 甚至是往严重里说。 她希望唐见微不只是一时的冲动和新鲜,这对她们俩来说是一件要紧的大事, 会影响她们的一辈子, 一定要深思熟虑才行。 唐见微问她:阿念, 你觉得我是个凭一时意气行事的人吗? 童少悬:你知行合一且行事老练达成, 并不是个冲动人,但 你觉得我并非冲动行事就好。唐见微没给她继续唠叨下去的机会,一掌压在她的手背上,将她还有一万句的唠叨全都压了回去。 唐见微用手掌夹着她的小嫩脸,非常认真地跟她说:我知道阿念你疼爱我,舍不得我受一点苦。可这事情是我想做的,是我真心实意想要的。 童少悬被她夹得噘嘴,一张小猪嘴可可爱爱,眉心里却都是愁绪。 你别说那么多大道理了,我知道要真的说起歪理来我可抢不过你。唐见微不仅夹她脸,还来回揉搓,我只希望我做任何事,都能得到你的支持。 童少悬大眼睛里的愁绪,一点点地被薄薄的泪意取代。 哎哟,干嘛呢这是?唐见微搓得更起劲儿了,就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嗯?以后也不怕被咱们的小崽子笑话。 童少悬擦了擦眼睛说:我当然会支持你所有的决定可是你也要理解我担心你的心思。其实,如果你想要小孩儿的话,我可以来 你可拉倒吧。唐见微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打断,就你这小身板,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养得好一些。你要是怀了,我得再花多长的时间才能把你补回来? 唐见微放开童少悬的脸,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你先别说这么多了,咱们的雨露丸不是没有成功吗?再淬炼的话就当是咱们帮大姐大嫂探探路。能不能成还未可知,如果能成自然是好 童少悬插话,有点儿忐忑地问道:如果这次还是不能成呢? 上一回淬炼雨露丸时,童少悬已经是倾注了全力,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雨露丸没有成功。 要是再做一次的话,她也没有信心能够让雨露丸发挥应有的效用。 而唐见微和大姐大嫂似乎都满怀希望,黑眉王蛇的卵又死贵死贵的,童少悬不可能没有压力。 相对于童少悬的愁苦,唐见微却是灿烂一笑:如果还不能成功的话,就当是我们每个月一次的狂欢了。 童少悬: 不得不说,还是唐见微活得潇洒又通透。 一股脑的事儿堆在头顶,童少悬本来还有些沮丧。 但在和唐见微谈过之后,沮丧的情绪好转了许多。 唐见微的乐观不是表面上客套的乐观,能够感觉得出来,她是打心底里不觉得有什么事情能够对她造成影响。 经历过家里巨大的变故,人生被迫改变过轨迹,如今的唐见微沉淀之后更加从容。 童少悬渐渐被她感染着,轻裘缓辔,冷静应对生活里的每一次变故。 童少悬托了镖人送三千两去给黑眉王蛇的商人,二十天后镖人将卵给带了回来。 她再次投入到雨露丸的淬炼之中。 这次淬炼她更加小心,一边炼一边翻阅祖上留下的秘术典籍,一字字地比对,希望这回不要再出任何差池。 书院的功课她也没落下,应考四杰每日从早到晚聚在一块儿勤勉读书,互通策论。 累了便饮些果酒,找点儿微醺之一写诗作赋,同样能够收入到自己的作品集之中,为自己的仕途之路加分。 她们四人埋头苦学之时,日子在一天天往前推移,眼看秋季已然过了一半。 当初被泥石流吞没的田庄陆陆续续修好,唐见微去看了看,今年秋收是没指望了。 童博夷跟她说,附近有几个田庄的东家怕明年再有泥石流,似乎想要出售田庄。 唐见微知道阮县令已经在着手治理,于上游建谷坊群,稳定沟爨,迅速恢复植被,评定退耕还林的坡道,想必明年应有所成果。 她亲自和阮县令打过几次交道,发现此人材优干济,的确是个能干实事的人。 加上治理山体的事儿阮县令还来找童少悬商量,以及沈约对阮县令十分肯定,想必夙县在他手中只会越来越好,转年未必会再有今年这样可怕的灾害发生。 唐见微将自己所知如实告知给乡亲们,但大多数人还是不愿继续冒风险,打算将手中田庄贱卖了,再到别处寻营生。 唐见微已经说过自己的建议,有些人愿意听她一言,有些人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也不再多说,有多少人出售田庄她就收多少,转眼间,她们家田庄占地较之前数倍之。 唐见微和童博夷一块儿又雇了一批佃户,与佃户商议之后,决定先种花种菜,先收割一批将本金收回来之后,待明年春耕时再好好计划。 宋桥和童博夷听闻唐见微将田庄扩大了好几倍,特意来看。 到了田庄前她们想要下车步行进去,却被童博夷劝了回来: 阿耶阿娘,里面大得很,步行的话只怕会把腿给走断,还是继续坐在马车里,儿子带着你们参观。 宋桥和童长廷还以为他说大话呢,田庄能大到这个地步? 没想到从进大门开始,他俩的嘴就没合下来过。 这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小田庄了,仿佛来到了皇家林场,马车跑在砌好的路上,四平八稳,道路两边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 地里种的东西才冒了一点儿尖,看上去绿油油的一片分不清是什么,可是这田有多大,他们还是能够亲身感受到。 除了耕种的田地之外还有正在规划之中的果树林子。 宋桥和童长廷在其中穿梭了一番,难以置信。 这都是咱们家里的地? 阿慎这一身的本事,原以为已经全部了解了,没想到隔三差五的还能带来更多不可思议的惊喜。 . 快要到中秋时分,童府里里外外的改造也全部收尾。 池塘挖了果树种了,凉亭飞岩盆玩一个不落。 童长廷在凉亭里握着个鱼竿,哼着歌在池塘里钓鱼的时候,能将整个童府的各处细节看个清清楚楚。 他从未想到自己能生活在趣意盎然的宅子里,到现在他还会感叹,这一切太像一场梦。 他和宋桥逢人便夸,童府有今日全托唐见微的福。 唐见微在夙县的名气越来越大,而童少悬也蓄势待发。 . 那日散课之时,童少悬和同窗们一同下山,发现唐观秋站在一辆马车前,看到她过来,便对她招了招手。 童少悬和同窗们打了个招呼,一路小跑到唐观秋面前: 姐姐,你怎么出来了?这会儿冷,可别在屋外待太久! 唐观秋自第一回 彻底恢复之后,有一阵子还是反复,偶尔会有头疼的症状。 毕娘子见她已有突破性的好转迹象,便常常往童府跑,细心观察唐观秋的变化,将细小的改变记录下来,与姜大夫留下的医书一一比对,分外细致。 沈约对唐观秋寸步不离地照顾,加上毕娘子的倾心医治,唐观秋的状态越来越稳定,头疼的状况也缓解了不少,常在童府内走动,甚至帮府里的婢女们干点儿活。 唐见微和沈约是绝对不想让她操劳的,但是毕娘子说了,唐观秋现在越来越强壮,精力也愈发的好,让她走走动动,反而有利于经络舒展。 只要控制好,不让她太过劳累,时常动一动是好事一件。 唐观秋的病能好,这不仅是唐见微和沈约的夙愿,更是童府上下所有人非常乐意见到的。 童少悬也在留意唐观秋的状况,之前还只是在家里走走,没想到今日居然出门来了。 看童少悬对自己这般上心,唐观秋笑道: 你和阿慎和阿应一样的唠叨。我在家憋了五日,好不容易说服阿应让我出来走走,这才刚下车来站了一会儿。 唐观秋拉着童少悬的手,怎么看她怎么喜欢。 唐观秋并不太记得病中经历的事了,可是对某些亲近的人还残留着一些感觉。 童少悬的感觉依旧印在她心里,她甚至记得童少悬的小字。 不过具体的细节已然忘记,留在了那个漫长的梦里。 如今面对童少悬之时,像是面对一位只闻其名的故人。 当唐观秋知道阿慎已经在她生病的这段时日里成了亲,且妻子对她百般疼爱之时,唐观秋对童少悬的好感与日俱增,就像看自己孩子一样,对童少悬格外喜爱。 马车的车帘掀起一角,沈约正在车中,对童少悬使了个眼色。 童少悬上马车的时候还纳闷:什么事啊,这般神秘。 沈约说: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唐观秋也上了马车,童少悬好奇: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何处? 沈约道:阮逾与我说,之前防治泥石流之法,是与你一块儿协商之后确定的,可有此事? 童少悬噢了一声:的确如此。阮县令虽是博学通才,但毕竟是北方人,对夙县的地貌还是有些不熟悉。因为当初泥石流泛滥之时,我曾提点过乡亲们,所以当时阮县令向葛公寻要协助之人时,葛公力荐了我。治理山体一事,我只不过是尽一些绵薄之力,当他的向导罢了。 沈约知道童少悬是在自谦,阮逾全跟她说了,山体治理这事儿童少悬是大功臣。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66) 沈约看着童少悬稚嫩的脸道:夙县这一带你很熟悉? 自小在这块长大,肯定比外乡人更了解一些。 沈约再说:你可知进士出身容易,但是要得到一甲三名的进士及第并非易事。只有名列前茅,才有可能得到天子青眼,平步青霄。 童少悬点点头道:一般进士及第除了省试成绩优异之外,平日里的名声和功德也很重要。 沈约笑道:你明白便好。所以你这神童的名号,得发扬光大才是。 童少悬被她这么一通说下来,心里已经有了一些预感。 等沈约和唐观秋带着她来到长康坊内,与阮县令以及一众属官相遇时,童少悬算是彻底明白,沈约是带她来干什么的了。 有几日没见了吧,童长思。阮县令站在一处民宅门口等着她。 两旁的路已经被衙役截堵,任何闲杂人等不准进入,而阮县令身边跟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这个男人童少悬认识,是县里的仵作。 童少悬心里忐忑,往那敞开门的寂静民宅里看了一眼。 难不成 阮县令快人快语,跟童少悬说明:这一家人姓赵,昨晚被灭门了。男主人和他妻子以及三个孩童全部被杀。目前凶犯暂时没有线索,也看不出来凶犯的作案手法,可是让人头疼啊。 阮县令说这些话的时候听不出有什么太过为难之处,反倒是留下了话头,等着童少悬接下去。 阮县令这番说辞很明显了,便是要将这个案件交给童少悬来处理。 若是童少悬能将这件案件办好,便能借此机会打响她的知名度,不只是在夙县,更有可能传遍整个昂州。 努努力的话,说不定还能捅到博陵。 若是她的名声能够在博陵打响,对她的仕途大有脾益。 这阮县令可是天子和长公主钦点下派的,而沈约又是天子的人,她俩联手一起打造一位年轻才俊出来,说不定也是天子之意。 要是能够干一番大事声名远播的话,回头天子想要着力提拔她,也有了依据,让人心服口服。 这些帝王之术,童少悬只在书里见识过,没想到如今居然会运用在她的身上。 不过十六岁的童少悬心里疯狂打鼓,但是面对沈约和阮县令的注目,她知道自己必须勇敢往前。 往后还有许多高山险路要走,这只是第一步。 童少悬将裙摆一掀,大踏步进入凶宅之内。 ※※※※※※※※※※※※※※※※※※※※ 童少悬:我不止在床上是猛1,事业上也会是猛1! 【发现JJ多了一个抽奖功能,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留言一块儿参与一下。 132、133这两章留言就行,22号早上11点开奖。】 第134章 童少悬大踏步地往屋子里走, 意气风发。 刚走了两步就被沈约给揪了回来。 屋子里的气味可不好闻,你没个防护进去,也不怕被熏晕。 沈约抽了一个手绢给她,围住口鼻。 童少悬倒了声谢, 倒还真忘了尸首的臭气太熏人。 还是沈约想得周到。 童少悬正要道谢, 却见沈约和阮逾什么防护措施也没有, 直接步入屋中。 童少悬奇怪:你们怎么不围? 沈约道:我和阮公见多了死人, 这点儿气味不碍事。 童少悬: 原来周到是一,看不起我也是一。 阮逾问童少悬:据说当初六嫂被诬陷的案子, 你还不知道案件全貌之时, 就已经在案发之地推演出了十分接近真相的场景。这神童之名名不虚传啊。 童少悬咦了一声:阮县尊如何得知此事? 问完之后童少悬就想到了,还能是听谁说的?肯定是从葛寻晴嘴里说出去的。不是她亲口所说,就是她说给她阿耶听之后,葛公再转告的。 童少悬有点儿窘迫:当时不过是在友人面前胡诌而已, 当不得真。 阮逾听罢更是爽朗一笑:胡诌都这么厉害,要是认真起来还得了?来来来,快些进屋,好让某开开眼界! 听他这语气不像是进入案发现场, 反倒是请客做东进屋吃饭似的。 身经百战的人就有这份从容。 唐观秋在外面的马车里等候, 童少悬她们三人和仵作一块儿进了屋子。 为了更好地保存案发之地的所有细节,屋内的尸体还没运走。 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民宅,只有吃饭的前厅和卧房, 以及一个极小的后院。 一家五口横死屋内,身上有几处致命的刀伤, 但有一点让童少悬很在意。 除了身上的刀砍伤口之外, 这五个人之中四个人脑袋上都有明显的淤青。 童少悬问仵作, 这些淤青有可能是什么造成的。 仵作看了半天后说: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拍打, 而且这玩意儿还不是榔头石块之类的我得再看看。 这仵作算是县里知名的老仵作了,居然都不能一眼看出来是用什么凶器,看来这凶器应该不是凶犯们惯用的工具。 童少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屋内很多物件都掉在地上,碎了满地,血喷得到处都是,可想而知这屋子里发生过很激烈的打斗。 怕吗?沈约走到她身边问她一句,生怕这身形单薄的小娘子看到凶宅内的惨状而恐惧,却在这儿硬挺。 沈约的确是想要协助童少悬美名远扬,可一上来就给她一桩戾气这么重的案件,是不是有点儿太为难小娘子了? 其实这段时间里沈约一直在默默观察童少悬。 阮逾说此人可堪重用,长公主那边也是这样说的,但沈约还是不太放心,觉得童少悬年纪太小,成日在书院里泡着读书,没有真实的断案经验,有些事情并不像纸上谈兵这般简单。 书上夷族二字轻巧,可放到现实之中,便是数百人死于眼前。 亲眼看到尸首惨状时的心情,和从书上读来完全不同,只怕会噩梦连连。 更何况她好不容易将妻子医治好,和唐见微的关系也在逐步缓和,至少唐见微现在看到她也不会冷着一张脸。昨日还对她和善一笑,感觉又回到了在博陵的时光。 所以对唐见微的妻子,沈约也一直放在心上,想要将她照顾好。 没想到问童少悬怕不怕之后,居然没立即得到回答。 童少悬正在凝神思考,根本没听到沈约在说什么。 她站在窗口,从窗口望出去,透过小小的后院,坊内的街道就在不远处,时不时有人路过。 而后院的墙是木栅栏,并非完全封闭的土坯石砖,栅栏之间是有间隙的。 童少悬能够轻易地看到坊道上路过的人,那么路人也能轻易看到窗内的情况。 童少悬回头问沈约:这扇窗来时就是打开的吗? 刚刚被忽略的沈约:我们来时窗就是开的了。 童少悬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这窗口对着坊道,来来往往人可不少,为什么窗户会开着?一般而言,杀了人之后总是希望能将凶案遮掩一番。尸首越迟被发现,凶手越有逃脱的可能。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仵作想要察验尸首的细节之处也就越多干扰。敞开窗户之事的确有些异样。 阮逾道:会不会是凶犯杀人的时候被发现了,从窗户匆忙逃离,没来得及合窗呢? 童少悬绕到窗外,查看了窗下的脚印:脚印的轮廓清晰,没有太严重的蹬踏痕迹,说明凶手在逃离的时候速度并不太快。应该不是被发现匆忙逃离,而是悄悄离开。 阮逾回头看了沈约一眼,带着赞许的目光。 这么一来就更奇怪,凶手完全有时间将窗户关上啊 童少悬看着沈约,忽然想到了什么,将妨碍她思考的遮面布一扯: 除非,凶手是迫不得已,必须开窗! 阮逾听了她的话似乎恍然大悟,而后又陷入了沉思:那为什么要开窗呢?莫非是 童少悬立即道:屋内或许有不利于凶手的气味,它想要迅速散去!有可能是是 沈约提醒:某种凶手身上才有的味道? 童少悬本来也想到了,可是思路被自己的结论堵了个正着。 身上得多大的味道,才能怕尸臭也掩盖不了,冒险开窗? 似乎也讲不太通。 沈约和阮逾看出来了,童少悬的确非常聪明,但还是略微稚嫩,毕竟缺少经验,可以理解。 初次深入凶案现场,能有这样的表现和推演能力已经十分罕见了。 她能够凭借一些细节推断出更多的行为轨迹,可是对于凶手的心态,童少悬还是有些把控不住,这需要更长时间的磨练才行。 我知道了!蹲在尸体身边半晌的仵作终于发话,我知道死者头部的伤是怎么弄的了! 童少悬立即问道:怎么弄的?! 是被刀身猛力拍打造成的伤! 刀身? 童少悬有点儿不理解,在庖厨里找了一圈,想要找把菜刀,居然找不到 仵作说:不用找了,刚才我已经找过一圈了,这家人庖厨里没有菜刀。 阮逾笑道:没菜刀的人家倒是挺新鲜。 仵作:若不是找不到菜刀,或许我一时半会儿还联想不到这淤伤是刀身拍打照成的。 童少悬在一旁听着,这思路让她颇感兴趣,寻了一个勺子递给仵作,让他当做刀来演示。 仵作拿起勺子,横了过来,不是切而是拍,用勺底在桌面上拍了一下: 就是这样,伤人的不是刀刃,而是刀身。所以伤口看上去是一大片淤青,而不致命。 这个动作童少悬将之前的猜测串成一线。 开窗的奇怪举动,刀身拍打的奇怪手法 她忽然联想到了一股熟悉的腥臭味。 当初占着她们家铺子不肯走的暴氏身上,就有一股难以驱散的水产腥臭。 那是常年和水产接触的人才会有的味道,即便暴氏离去之后,屋子里依旧留有那种气味,唐见微熏了很久,用了不少手法才将那味道遮去。 若是凶手身上带着这股腥味呢? 即便是在充满尸臭的房间内,恐怕这股腥气也会有它的一席之地。 所以才会开窗! 而用刀身伤人的手法,和杀鱼之前用刀身将鱼拍晕的手法非常类似! 凶手极有可能是位鱼贩! 童少悬立即将自己所想跟沈约和阮逾说了。 沈约露出淡淡的笑意,阮逾笑容更甚: 真是英雄出少年,这分析的头头是道! 童少悬继续自言自语:这一家五口人数并不少,凶手若是直接拎刀上门行凶,不怕将自己折进去么? 童少悬在房里踱步,想了一会儿啊了一声说:难怪庖厨里寻不到菜刀,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所以凶手上门的时候并没有带刀,起初他没有杀人的打算,只是想要谈一些事。 童少悬一边说,一边在脑内还原这件事的过程。 这个凶手应该和屋主认识,两人因为某件事产生了龃龉。 凶手上门来想和屋主谈判,可没有得到好的结果,凶手一怒之下抽了屋主家的菜刀,攻击屋主。 因为常年杀鱼养成的习惯,凶手在极其愤怒的情况下攻击对方的手法被惯性驱使,用的是刀身,而非刀刃。 受到攻击的屋主和屋主一家必定反击,双方激烈交锋。 被袭击的屋主一家有一位男主人和一位女主人,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以及两个十岁左右的女儿。 若是凶手一开始就将男主人打伤,导致他没有还手的能力,那么被彻底激怒的凶手在随手展开丧心病狂的屠杀,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童少悬将脑海里推演的情节一一细说,阮逾听罢补充道: 凶手杀人之后担心自己身上的气味会留在此处,逃走时特意将窗打开,想要将气味散尽。此人必定是初次犯案,杀人之后脑中一片空白,即便想到身上的腥味未必真的会留下,依旧不敢冒险。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正是因为这个奇怪的举动才让我们的小神童推断出了他的身份。 阮逾这一番分析,凶犯的思绪和行动脉络也清晰了起来。 童少悬领悟到了拆解凶犯的心态,也是断案非常重要的一个能力。 经由阮逾这么一说,所有的细节便更紧密的贴合在一处。 童少悬看看阮逾,又看看沈约:你们早就知道了,这是在考验我呢? 阮逾哎了一声: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们考验你作甚?这案件的确有些我们想不通之处。不过也是某想要一睹神童风采,这才拜托沈拜托这位娘子请童四娘来此一探。 沈约在夙县行走依旧低调不用真名,童少悬则是被阮逾一口一个神童喊得臊得慌。 县尊莫再取笑草民了。童少悬拱手施礼,觉得自己这一点儿小聪明在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长辈面前不足挂齿。 我可没在取笑你。阮逾换上一张认真的脸,我的确觉得你挺神的,是个能断案的好料子。 . 从凶宅出来的时候,阮逾让县尉带人去市集追查鱼贩的下落,唐观秋站在马车边上,有点儿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沈约和童少悬一块儿出来了,她立即上前来: 如何这么久?我生怕你们在里面出了事。 路边纱灯的映照之下,唐观秋的脸和唐见微有一瞬间的重合感,只是唐观秋更温润,唐见微则是妩媚。 童少悬瞧着唐观秋的脸,有种亲切之感,说话的时候也变得更加乖巧: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67) 姐姐莫担心,我们在里面断案而已。说起来也真是有些迟了 不知道唐见微回家没看到她,会不会着急找她。 唐观秋似乎看穿了童少悬的心思,笑着说:放心吧,我们来接你之前特意去跟阿慎说了,她知道你和我们在一块儿。 小女儿家的心思被点破,童少悬更觉羞赧。 沈约道:别在这闲聊了,先回去再说。 童少悬上了马车,唐观秋要上去的时候,沈约谨慎地握着她的手,扶住她的腰间,生怕她蹬一个马车的高度都会摔伤似的。 唐观秋轻嗔了一声:你真当我是件瓷器,一碰就碎?不用这样扶着我,我已经好了,又不是老太太。 沈约也没有反驳,只是垂下眉眼,柔声道:我担心你,如何也被你说? 唐观秋被她这么软绵绵的一语,弄得心都酥了,开心地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亲。 沈约恍惚之时,唐观秋一蹬,自个儿轻巧地坐入了马车里,在厢内对沈约招招。 沈约叹气,真是没辙。 . 晚上到家时,童府人已经用过膳,但唐见微帮她们留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童少悬看到这么多的美味,立即去洗手洗脸,打算回来好好祭一祭五脏庙。 唐见微跟着她过来,从她身后将她抱住。 哎?!童少悬一个回身将她挣开,我身上不干净,不可碰我。 唐见微有点儿愣:怎么了?我姐姐和沈约带你去了何处?我碰都碰不得了? 原来姐姐没跟你详说。 嗯,她只说要借你一用,没细说。我信任姐姐也就没多问,而且那会儿店里正忙着呢。唐见微靠近她,的确闻到了一些异味。 看唐见微表情有变,童少悬提声道:我就说吧!快快快,别过来了,我换身衣服就来!你去院子里等着我! 唐见微就是不走: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你了,怎么一见面你就要赶我走? 可是我身上有些不好闻的味道呀 先前你不嫌弃我身上的油烟味,如今我还嫌弃你的话,岂不是显得我特别没良心?阿念,别赶我走,我来帮你换衣衫。 嗯?你不可,我自己能行。 就让为妻伺候伺候你怎么了?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童少悬哪敢真的赶她。 而且只要唐见微露出一副被欺负的模样,童少悬立马就投降。 童少悬发出一声长叹,和沈约的无可奈何一模一样。 ※※※※※※※※※※※※※※※※※※※※ 好像昨天的开奖成功了中奖的各位是不是收到站短了?好低调的抽奖系统 昨天是个小尝试,今天再来玩一把拼手气的吧。 从今天开始,134、135、136三章,从评论里抽50人,随机分配晋江币,总额1000晋江币。 25号11点开奖。 2分评论就行,冲鸭! 第135章 三日之后阮逾又将童少悬叫了去, 在夙夜斋里招待她。 童少悬刚走到夙夜斋门口,就嗅到了里面的炙茶的香味。 阮逾将一块饼茶放在一个小巧的铜炉之上,轻巧地翻动着。 只是在炙烤的环节就已经浓香四溢,和童少悬平日里喝到的茶气味都不太相似。 炙烤到饼茶干透, 阮逾把它放在烈鹰长空图纹的罐子里, 盖上盖, 待它冷却的时候对童少悬说: 这是京中特供的茶, 律真寄来,嘱咐我替她招待你。 听到长公主的小字, 童少悬笑容有点僵硬。 阮县令道:凶犯抓到了, 的确是个鱼贩。之前因为一些钱财上的问题和被杀害的赵六有些过节。他在向赵六讨债的时候,赵六依旧不肯还钱态度还十分蛮横。两个人有一些口角冲突,随后就演变成了屠杀。由这事儿看来,这冲动啊是真可怕。平日里还是与人为善最重要。 童少悬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接, 只道:县尊说得是。 长思的断案能力,某已经见识过了。小小年纪独具只眼明察秋毫,别说是昂州,放眼整个大苍, 在同辈人之中也是佼佼者。 童少悬道:县尊过誉了, 赵家凶案乃是县尊和沈娘子布好了一切,我才有发挥的余地。 阮逾也没否认,笑着将冷却之后的饼茶拿出, 慢慢地碾磨成粉末:长思明年就要入京应考了吧?备考的可是进士科? 童少悬听他这意思,似乎已经将她看作了贡生:若是能为贡生, 自然是想要考进士科。 阮逾道:考取进士只不过是踏入了最初的门槛, 以长思之才, 区区进士定是你的囊中之物, 你完全可以有更远大的想法,比如说 他眼神一转变得锐利:成为一朝丞相,瞻云就日,燮理阴阳? 童少悬心中一跳,认真道: 能够辅世长民,见大苍海晏河清乃是长思一生志向!丞相位高权重,长思不敢妄想,只愿能够倾尽此生之能,左辅右弼,见大苍东风入律民安物阜。 好!小小年纪就有这等志向和胸襟,着实令人钦佩。某以茶代酒敬长思! 童少悬与他碰杯,香茶入口,滋味果然与众不同,和她曾经喝过的任何一款茶都不太一样。 童少悬在衙门里和县令会面,唐见微不太放心,也跟着来,没进县衙,就在县衙对面的六嫂家和六嫂聊聊天。 唐观秋的病有了极大好转之后,唐见微带着她一块儿来六嫂家,好好谢了她一番,谢谢她寻到了毕娘子,不然的话唐观秋的病也不知道会耽误到什么时候。 并且将唐观秋病情转变的一些细节告知,好让如磨弟弟有个参鉴。 六嫂以前也见过唐观秋,分明和如磨差不多。 如今病好之后,唐观秋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变回了谈吐文雅、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 六嫂拉着她看了又看,问了又问,感慨不已。 我可不要你们的谢礼!拿走拿走,都拿走!六嫂坚决不收她们的东西, 当初给你们介绍温婆的时候,唐老板就已经送了一大堆东西过来,到现在都还没用完!后来我和我们阿器都到唐老板店上帮忙,一赚就是两份钱,如今哪还有继续收你们礼物的道理?!我可没这么贪心! 唐见微早就知道六嫂固执,也不与她多说:谁说送给你了?这是送给如琢和如磨的。如琢如磨,你们来。 石如磨经过毕娘子的几次治疗之后,虽不及唐观秋好转得那么快,但也有些明显改善。 毕竟他生病的时日不短,需要更长时间的医治,也能理解。 他其实很喜欢唐见微,但是阿娘和姐姐都在这儿,他也不好立即就答应唐见微,而是看着身边的姐姐。 石如琢也很为难。 唐见微帮了她很多忙,也曾经救过她,对石如琢而言,唐见微就是她的恩人。 一边是恩人,一边是亲娘,石如琢比她弟弟还难做。 见姐弟俩都不动弹,唐见微自己上前,将装礼物的篮子放到石如琢面前的桌上。 篮子咣当一声放下,虽然上面盖了一层碎花布,看不出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可光是这沉甸甸的分量,就知道篮子里的东西不少。 石如琢:这唐姐姐,还是不要了吧?平时你已经很照顾我们家了 唐见微才不和她推来推去,捏了她脸一把,将篮子放稳了: 等我走之后才能掀开哦。 石如琢摸着被捏过的地方:唔 石如磨到底没这些大人心思多,开开心心地说了一声:谢谢姐姐。 乖。唐见微摸了摸他的小脸蛋,看看咱们如磨多可爱。 唐观秋和唐见微姐妹俩正和六嫂一家子聊着天,童少悬来了。 回来了?唐见微正在教石如磨玩投壶。 童少悬进来的时候,唐见微一个没投准,箭杆掉在了壶外。 石如磨集中注意力一投,进了! 石如磨开心地欢呼,唐见微摸他的脑袋:哎呀如磨真厉害。 童少悬和唐观秋在旁都没吭声。 唐见微这位六艺先生,百步穿杨都不在话下,投壶还能投丢?分明是在哄小孩儿。 童少悬以前就知道她和石如磨有些缘分,而此时再看,却第一次发现她或许真的挺喜欢小孩的。 不啊,我不喜欢小孩。小孩吵死了。 在回去的马车之中与沈约汇合,童少悬提到这件事,被唐见微迅速否定。 童少悬: 唐观秋笑着说:我们阿慎的确不喜欢小孩儿,她自己还是小孩的时候就嫌弃比她小个一两岁的孩子,觉得人家幼稚、吵闹。殊不知自己也调皮顽劣。 童少悬噗地笑了出来,唐见微哎呀一声,怨道: 姐姐啊!你说这些做什么! 童少悬拉住她:你让姐姐说!不许威胁姐姐!姐姐,阿慎还有什么糗事你快与我说个干净! 唐见微要挣扎,两人你来我往嬉笑不停。 沈约抬手护在唐观秋身前,无奈地提醒道:小心打闹。 童少悬几个回合就被唐见微制服了,双手被扣着,气喘吁吁说:不来了不来了,你仗着力气大欺负人! 是啊,我就是仗着力气大欺负人,怎样? 童少悬向沈约求助:沈娘子,明日你几时练晨功!务必叫上我!我也要练!待我练上一年半载,看我回头怎么治你! 唐见微哟呵了一声:行啊,志向挺高远,那我就得趁着这一年半载好好欺负欺负你,不然以后可没机会了。 童少悬和唐见微依旧缠在一起互闹着,又掐又咬。 沈约: 大苍的未来真的能交给她们吗? 闹了个精疲力竭之后,唐见微躺在童少悬的腿上,接着之前没说完的话题聊着: 说实话,我的确不太喜欢小孩,可那是因为那些小孩顽劣,所以我才避而远之。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那些讨人厌的小孩,更有像如琢和如磨这样的乖孩子,可可爱爱招人喜欢。要是我也能有这样的乖孩子,也是一桩好事啊。 童少悬提醒唐见微:如磨就算了石如琢她是我同窗,和我同龄,希望你不要把她也当做小孩看待。 唐见微躺她腿上乐,咯咯地笑:怎么了,阿器温顺的性子就像个小孩啊,虽然同龄,但你有人家软吗? 我 童少悬心里想着,唐见微啊唐见微,你实在太天真了,你只看到表面,却没有见过石如琢抄起石头将人脑袋砸破时的狠样。 石如琢内心有猛虎知不知道? 而且我为什么要和别人比软呢?! 我一顶天立地的乾! 想到此处,童少悬淡定了。 就算唐见微嘴上再厉害,乾坤已定,事实就是事实,做不得假。 唐见微想要嘴上过瘾,就让她过瘾去吧。 童少悬并不反驳,反而宠溺地摸着唐见微的下巴说:对对,阿慎说得都对。 唐见微:?? . 赵家灭门惨案让夙县百姓心慌了几日之后,很快告破。 此案是由童少悬帮忙县令所破,这事儿在夙县之内传得沸沸扬扬,连带着这个昂州都被这位神童的事迹洗刷。 童长思精准断案的事迹被编成了歌谣,传遍了整个昂州,更有往整个东南甚至是大苍扩散的趋势。 童少悬再度成了夙县的红人。 这回已经不是以神童的名号闻名夙县,神童已经成长,变成了断案高手。 自那以后,阮逾断案之时常常会带上童少悬,童少悬又接连立功,名气更劲。 葛寻晴她们还打趣:我们都还是准备赴考的学生,童长思您呢,虽没有官职却已然过了官瘾,真是让人嫉妒。 每日不仅要去书院,还要跟在阮逾身后跑腿的童少悬,几日下来都瘦了一圈,灰头土脸的: 你要喜欢,下次阮县令再需要找人跑腿,我推荐你去。 即便是夙县的秋日也十分短暂。 大抵是夙县的植被即便是冬日都郁郁葱葱,以双眼观察,看不出四季的变化,唯有静心品味,方知时日变迁。 中秋过后,天气越来越冷,童少悬却坚持早起。 路繁锻炼的话,她就跟着路繁练。 要是路繁有事要办,唐见微就跟沈约晨跑练功。 即便气候转凉,童少悬依旧没断下操练的步伐。 连续锻炼了月余,童少悬从最初的腰酸腿痛走不动道的状态缓解过来,愈发精神,甚至有了能开山辟地的错觉。 你摸,这是什么。 童少悬非要让唐见微摸她的胳膊。 唐见微摸了一把:嫩嫩的小龟爪。 什么小龟爪,瞧瞧我胳膊多硬,这是气这是力!这是我日日打熬筋骨的成果! 是吗?如你所说,咱们阿念现在应当是个大力士了? 唐见微捏着童少悬依旧软乎乎的胳膊笑问。 就算不是个大力士,也算半个了吧。 唐见微差点喷了:这大力士还能有半个的? 当然,来!你与我掰腕子!若是你输了,就童少悬兴致勃勃地要比试,但说到赢了之后的战利品,她卡在这儿。 唐见微平日对她有求必应,想要再打捞点什么,竟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可缺的。 别想了。唐见微提醒她,我怎么可能输。 怎么不可能!我现在力气大了许多,能徒手提一整桶水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68) 不然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有哪个成年人提不动一桶水?哦,你以前提不动。 唐见微!莫说这些无用的,速速与我比试! 唐见微笑着说:比试也不是不行,但是总不能只有我输了有惩罚。你输了也得有惩罚吧。 童少悬心里一凛,感觉到了大危机:你要什么样的惩罚? 唐见微想了想之后,露出了狡猾又放荡的笑:我要,亲手操办童长思。 童少悬:我觉得我需要继续磨练一番。 说完童少悬就要溜,被唐见微一个猛扑跳上她后背: 怎么,说要比试的是你,怎么逃走的还是你,我不管,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比试了。 咳咳咳下来!唐见微你好重! 嚯,还嫌弃我重?那咱们比试都甭比试了,直接操办起来? 童少悬嘴上嫌弃,但唐见微赖在她身上不下来,她也稳稳地背着她。 唐观秋站在院门口瞧这一对成日黏在一块儿的活宝,又无奈又好笑。 唐观秋对身边的沈约说:以前觉得阿慎调皮,也不知道往后她成亲了,会将对方欺负成什么样子。如今看到阿念这般疼爱她,比我这个亲姐姐做得都要好,想必耶娘在天之灵知道了,也会替阿慎开心的。 说起耶娘,唐观秋依旧有些感伤。 在大病初愈之时,她最近最清晰的记忆依旧残留在亲眼目睹阿娘之死的那一幕。 她的爱人回来了,但是疼爱她的耶娘却永远地去了。 唐见微已然接受了此事,且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慢慢淡化了悲伤。 但于唐观秋而言,失去至亲的痛,宛若昨日。 这些日子以来,唐观秋常常会和沈约念起从前的点滴,念起在博陵的时光。 沈约知道她是个极其念旧又重感情之人,怕她念得多了,又会头疼。 但如何不让她说? 沈约便会刻意带着她说一些开心的事,愁苦和喜悦相互交融,唐观秋感叹世事无常: 幸好,我们还在这里。 看着妹妹幸福地使性子,被细心呵护的模样,唐观秋道: 回头你我离开夙县,我也能放心了。 沈约:我可还没答应你与我一块儿走。 前几日沈约收到了来自天子的密信,让沈约去江南一趟,暗中查案。 虽是隐姓埋名前往江南,但此行必定凶险。 沈约打算易容前往,为了保险起见,她并不想带上唐观秋。 如今童少悬名声鹊起,待在夙县童府会是一个非常稳妥的选择。 但唐观秋心意已决。 我要跟着你一起。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真的。这几日晨间我还有和阿念一块儿锻炼,你也是知道的。 沈约摇头:我并非怕你拖什么后腿。此次江南之行并非游山玩水,而是有要事要办,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我 唐观秋打断她的顾虑,坚定地说:要是危险我更要去。阿应,你我已经失散过一次,别再让我离开你身边。刀山火海,我与你同行。就算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块儿。我不可能再和你分开。 沈约太了解唐观秋了,唐观秋看着脾气好,其实很固执。 但凡决定的事,别想劝动她。 沈约道:你已经决定了吗? 唐观秋坚定地点头:让我再做一次沈约的妻子。无论人间还是地府,你我携手同行。 ※※※※※※※※※※※※※※※※※※※※ 第136章 那日唐见微教童少潜盘完账, 发现铺子每月纯利比刚开业的时候翻了一倍不止。 唐见微开心得合不拢嘴,童少潜还问她: 这算很多么? 唐见微道:多寡你要与夙县百姓赚的银钱比较。放在博陵不算多,但在夙县已经是很可观的收入了。 博陵啊童少潜说,我长这么大都没去过, 感觉挺热闹的。哎?你们家以前那个酒楼得多大啊? 童少潜问的便是唐见微阿娘的产业, 茂名楼。 茂名楼被称为百尺华楼, 实则有八层之高, 即便是自皇城眺望,也能一眼就瞧见那如火如金的高楼。 唐见微说着博陵的趣事和茂名楼的繁华, 童少潜听着听着也有点向往。 唐见微看她略有心动, 马上煽乎: 三姐若是真的想见识一下博陵的繁华,看看博陵的酒楼有何不同,不若与我和阿念一块儿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么? 童少潜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么能去呢?别说耶娘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 就是这食铺也少不了人看管。 说起这事儿,童少潜一边拨着算盘,一边沉吟道: 阿念是肯定会离家去博陵的,以她的聪慧必定能够金榜题名, 到时候便会和你在博陵落地生根, 往后怕是不会再回到夙县。 二姐她入伍至今也没见到个人影。信是没少寄,可是如今她过得怎么样,身边有些什么人, 我们只能从她的信中勉强读出一二。 大姐呢,肯定是和大嫂在一块儿的。回头你们要去博陵了, 肯定也要开新的酒楼, 对吧?到时候必定需要大嫂和她那些帮派兄弟撑着场面。大嫂一走, 大姐肯定也会跟着她去。 你们都走了, 如果我也走的话,铺子怎么办?耶娘怎么办? 手里的算盘一停,童少潜看着已然打烊的厅堂。 日间的人气儿一散,满眼的琐碎,童少潜心内油然而生一种萧条感。 我得留下来。童少潜再次重复,不像是在和唐见微对话,而是在说服自己。 唐见微知道她们童家在夙县这么多年,不说早就习惯了这儿的气候、生活习惯。 所有的亲眷、产业和友人都在这儿,这儿是她们的根。 唐见微一直盼望着返回博陵,而此时,随着沈约的回归,带回来重要的线索,以及童少悬应考时日的逼近,且积累了丰厚家底的唐见微却有些不舍。 她舍不得质朴的夙县,舍不得这儿的青山绿水。 舍不得待她和姐姐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宋桥童长廷,舍不得留在这个家中的所有回忆。 人可真矫情。 晚上童少悬来接她一块儿回家的时候,她挽着童少悬的胳膊,靠在童少悬的肩头,将自己的想法跟童少悬说了,边走边惆怅。 矫情好,矫情多可爱。童少悬呵了一口,发现已经能够呵白气了。 转眼又要入冬,童少悬心情不错,唐见微又可以因为怕冷粘着她了。 唐见微拉着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盯着她看: 我怎么觉得我在这儿愁苦呢,你倒挺开心? 嗯?你不都说矫情了么?那就让你矫情啊。你矫情的时候我还配合你矫情,夸赞你矫情,你还矫情地不满意个什么劲?可真是矫情。 童少悬这不带喘气的一大串丢过来,唐见微差点不认识矫情这两个字。 童长思,你嘴皮子这么顺溜,倒是留着对付外人啊!对付你媳妇算怎么回事? 我这张嘴不对付别人,就对付你。 唐见微:?? 忽然明白,童长思说的对付不是唐见微说的那个对付。 这人精越来越难对付了! 一连串的对付从脑海中飞过,唐见微又差点不认识对付这俩字。 唐见微: 倒是不惆怅了。 回到家时,见唐观秋和沈约坐在暖阁之中,门也未关严实,看见她俩回来了,唐观秋向她们招招手,让她们进来。 似乎一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姐姐,你还未睡?唐见微和童少悬一块儿脱鞋入内,跪坐到案边。 唐观秋身边放着一件叠得整齐的袄子,手里还拿着一件,正在缝制: 还有几针就缝好了,你俩等会儿。 唐见微开心地挪到她身边,没骨头一般靠在唐观秋肩头撒娇道: 姐姐这是给我做的袄子吗? 唐观秋无奈地说:都成家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撒娇。这袄子你和阿念一人一件。 成家了又怎么了,我在姐姐面前永远只有三岁。 唐观秋被她逗乐:你也好意思说? 好意思啊,当然好意思。不过姐姐啊,你何必自己动手缝袄子,去外面买一件多好?缝袄子累得要命,还伤神伤眼。 外面买的哪有我亲手缝的好?我这手艺可是得了阿娘的真传。 噢我又是有妈的孩子了! 本来提到阿娘,唐观秋有点儿感伤的情绪上头,被唐见微这么口无遮拦地一闹,忍不住笑出声: 你啊好了,你来试试看合不合适。 唐见微立即拿着袄子站了起来:姐姐做的哪有不合适的道理? 唐观秋:也对,近两年的时日你也没怎么长个,和之前一模一样,我按照先前做的尺寸肯定合适。 唐见微:你是我亲姐吗? 唐观秋对在一旁暗笑的童少悬说:阿念,这件是你的,你也试试看。 童少悬迅速起身:多谢姐姐! 唐观秋只用眼睛观察,便能做出极为合身的袄子。 童少悬和唐见微将蚕丝小袄穿上,两人款式相同,只是颜色和花纹不同。 童少悬那件是仙鹤暗纹月光黄,唐见微的是镂花如意暗纹樱花粉。 两人站在一块儿,好一对如花似玉情深鹣鲽。 太好了,正好合适。唐观秋忍不住一看再看,我还怕阿念腿长手长的,我缝得短了呢。 唐见微见缝插针:姐姐你可不知道,咱们童长思在两年前可是腿短手短的。那时候好,那时候不费布料。 童少悬:不是唐见微,这有什么好说!以前矮那是没开始长!你瞧现在,不比你高么? 是啊,和阿花抢食儿抢成了高个。 两人只要挨一块儿嘴就没闲着的时候,互相挤兑是最日常的休闲娱乐。 沈约一直坐在角落里帮她们煎茶,时不时看看唐观秋。 唐观秋舍不得妹妹,显而易见。 她们俩自小在一块儿长大,即便成亲之后也都住在博陵府,两人隔三差五就能见着面。 唐观秋有多疼爱妹妹,沈约是知道的。 她们一块儿长大,沈约也算是二人姐妹情深的见证者。 如今唐观秋的病好不容易好了,如今又要将她们分开,着实残忍。 怕唐观秋开不了口,沈约打算替她开口之时,唐观秋率先发话了: 阿慎,前一段时日天子回话,让阿应去江南查案。三日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了。 唐见微的笑容瞬时凝固,童少悬也有点儿懵。 唐见微愣了片刻之后,坐了回来:姐姐已经决定了么? 唐观秋点了点头。 其实在沈约回来的最初,唐见微就已经想过这件事。 若是姐姐康复了,她也不可能住在童府一辈子。 谁都想要自己的家。 唐见微早就做好了姐姐离开的准备。 但这日忽然来临时,唐见微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准备好与姐姐分开。 唐见微看向沈约:去江南这是天子的命令? 沈约点头。 危险吗? 沈约再点头。 你唐见微气不打一处来,姐姐的病才刚好一点! 唐观秋劝慰道:阿慎你莫骂她,是我说了阿应许久,她这才答应下来的。正因为危险我才想随她去。 一股酸劲直冲唐见微的鼻子,让她眼前迅速模糊: 我不放心你,姐姐,我舍不得和你分开。 唐观秋被她一句话说哭了,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她将唐见微抱在怀里,轻抚她的后背说: 我也舍不得你,阿慎。自小耶娘都忙,咱们俩姐妹是互相扶持着一块儿长大,从未分离两地。但耶娘的冤死必须昭雪,我不想只是你一人奔波,我也想为咱们家翻案贡献一份力。 唐见微听到此话,从她的怀里坐了回来,目光在她和沈约之间飘忽,神色也凝重了不少: 所以这次天子指派你去江南查案,便是查军资要案? 沈约道:天子令我去江南彻查澜氏一族根系。只有梳理了澜氏庞大的宗族网,才能明白与之利益相关者都有谁。 澜氏?童少悬无法不被这个姓氏吸引。 沈约:你知道澜氏? 唐见微:你说的可是当朝大鸿胪吕简的妻族?起源于江南丰州,如今已是京中豪族的澜氏? 正是。 我耶娘一案,与澜氏有关? 沈约实话实说:如今只是猜测,并未有实质性的证据,所以才要去调查。 唐见微牙痒:也好,到时候旧仇新怨一块儿清算。 唐见微将当初吕澜心来夙县作恶的始末简要说明,沈约冷笑: 这吕澜心秋日时刚刚晋升了,如今已是鸿胪寺下司典客署的长官,典客令。这典客令是七品官,负责京中蕃客的接待、迎送等事务,平日里风光,油水也不少。 童少悬发现沈约虽人在夙县,但京中消息竟了如指掌。 想必天子会重用之人,必有她独特的手段,只怕整个大苍都有可以利用的耳目。 说完这些,暖阁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唐见微率先开口:三日之后就要走?时日已定?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69) 唐观秋:是的,车马已经备好。我与阿应隐姓埋名,于暗中调查。一旦有了任何消息,我会立刻寄信回来。 转年春日,我就要和阿念一块儿去博陵应考了。 那。唐观秋握着唐见微的手紧了紧,咱们便在博陵见。 唐观秋是个面上温柔,骨子里充满韧性的人。 唐见微知道她去什么地方,做任何事,都能做得特别好。 . 唐观秋和沈约就要离开夙县,宋桥和童长廷格外不舍。 宋桥还跟童长廷念叨:这孩子病才刚刚好就要走,怎么也不多养一段时日。哎,江南虽是不远,可那儿的气候又与夙县不同,到时候她万一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怎么办? 童长廷笑话她:嫁女儿呢?操心这么多。人家小两口好不容易团聚了,你少掺和。而且她们还有要事要办,不得不走。年轻人嘛,天高地阔的,怎么愿意留在咱们这个小地方。你啊,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吧。 宋桥当然知道童长廷说的都是大实话,可她就是舍不得。 年纪越大,越是怕失去。 唐观秋来陪宋桥说了一整日的话。 在一些模糊的片段里,宋桥这个人她是有印象的。 即便很多细节无法一一回忆,但一见到宋桥就觉得亲切,有种母亲般的温暖。 唐观秋之前还跟唐见微说呢:你这婆母可真是让人喜欢。即便已是不惑之年,却依旧能从她身上寻到赤诚之心,宛若少女。 唐观秋和宋桥特别聊得来,带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手作的衣衫,以及与沈约一块儿挑选的用物和滋补上品,一件件地地给宋桥交待如何使用,怎么入药,该在什么季节吃最好。 都快被她说晕了。 唐观秋心细如发,懂得也多,宋桥听得一愣一愣,恨不得拿笔一一记下。 唐观秋在宋桥这边的院子里待了一整日,沈约没跟着她,只在东院等着。 唐见微买了一大堆东西要让姐姐带着,来寻人,却见沈约一人在收拾物件,便问她姐姐去了何地。 沈约如实说了之后,唐见微的脸色略略一变: 你不跟着么?若是她遇到了 沈约摇了摇头:她想要和宋夫人多聊一会儿,回头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日,我不想让她有遗憾。若是会遇到季雪,遇到便遇到吧。这是她人生的一部分,我不想阻拦不愿强求,她应该是最完整的她。 . 暮色四合,唐观秋就要离开院子时,见一位婢女正在收衣衫。 衣衫有些多,婢女已经抱了满怀,单手再去拿有点儿费劲,唐观秋便上前搭把手。 唐观秋刚收了一件衣衫,那婢女瞧了她一眼,神色僵硬,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因抬手的动作,袖子滑落,露出了上臂。 也就是这时,唐观秋发现她上臂有好几个可怕的咬痕。 这唐观秋立即问她,小娘子如何伤成这样? 季雪立即将手臂藏了起来,将衣衫全部抱在怀中,低着头说: 不小心伤着了而已,唐娘子无需挂怀。 唐观秋将衣衫从她的怀中抱了出来,放到衣篓之中,拉着她的手,将她牵到一旁的石凳上坐着。 唐娘子?季雪不明所以,非常局促地想要挣脱,深秋时节她额头上竟开始冒汗。 唐观秋甜甜地笑:你坐在这儿等等我哦。 说完唐观秋就快步向东院去,生怕季雪会逃走似的,很快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一罐药膏。 来。唐观秋让她把手臂伸出来,季雪本来已经站了起来想走,但终究是留下了。 唐观秋无名指上沾了些药膏,细心地将药膏涂抹在季雪的伤疤上。 一点点,仔仔细细地抹开。 我妻子身上也有很多伤。唐观秋说, 她常年在外行军打仗,时不时就会带些伤疤回来。这个祛疤的药膏特别管用,就算是陈年旧疤,涂一个月也会有明显的好转。之前我和我妻子去逛市集的时候正好瞧见,本以为夙县买不着,没想到居然也有,可真是赶巧了。 药膏涂抹在季雪的手臂上,凉凉的。 唐观秋带着笑的语调四平八稳,有浓浓的博陵口音,却和唐见微急乎乎的调子不太一样,软软的,跟她生病时说话的感觉不太一样。 原来这是唐观秋原本的语调啊。 这药膏,很贵吧。季雪说,我一个婢女,不要将贵重的东西用在我身上了 唐观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涂抹的动作微微一停,有点疑惑地抬头看季雪。 季雪目光移开,没和她对视:我是说真的,唐娘子,我 小娘子何必说这种话。唐观秋眉眼有些低垂,不太好受,我见宋夫人和童郎君对府里上下都很好,她们待你必定如同待自己女儿一般,肯定不愿你带着这些疤痕的。 季雪没再吭声,眼神有点儿发直。 唐观秋刻意地想要将气氛弄得更好一些:而且,往后小娘子寻到了良配,对方瞧见你这些伤肯定也会心疼的吧。 唐观秋看这些咬痕似乎是人所为,有些不解。 谁能舍得对这么娇嫩可爱的小娘子下狠心,咬成这副模样啊 思绪还在季雪的伤疤上,却见几滴眼泪落了下来。 唐观秋抬头一看,季雪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脸庞上有泪。 对不住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唐观秋有些慌,急忙拿手绢给她,解释道:我先前生了一场重病,可能有些事不太记得了。若是犯了小娘子的忌讳,还请小娘子原谅。 季雪没有接她的手绢,而是用自己的手背将眼泪擦干净,吸了吸鼻子笑道: 唐娘子无需抱歉,你什么也没做错。 唐观秋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且越看她越是眼熟。 小娘子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 为何要知道。 唐观秋温柔地笑说:我瞧你特别熟悉。我生病的这段日子里一直住在童府,承蒙你们的照顾我才能康复。对我而言,你们都是我的恩人,我自然要记住恩人的名字。 季雪沉默了半晌之后,小声说:季雪。 嗯? 四季的季,冰雪的雪。我叫季雪。 唐观秋重复了两遍之后,笑容更甚: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而且 唐观秋瞧着季雪的脸庞,琢磨了片刻之后和蔼道: 你的确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必我没少给你添麻烦。 她郑重地道谢:季雪,谢谢你。 ※※※※※※※※※※※※※※※※※※※※ 明天开奖~评论冲鸭。 第137章 季雪, 谢谢你。 唐观秋走的时候,将这罐祛疤膏药整罐给季雪留下了。 季雪坐在浣洗房前,握着膏药发愣。 紫檀哼着小曲儿过来,打算将东院的衣服收回去。 收衣服的全程, 季雪都坐在黑暗的角落里, 紫檀全然没有发现她。 待她将衣衫都抱在怀中, 一个扭头, 季雪叫了她一声: 紫檀。 紫檀猛地一抖:唉呀娘呀! 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衫一瞬间掉了满地。 季雪: 紫檀气不打一出来:你成心吓我是不是?这都吓我几回了?你能不能干点儿阳间的事? 紫檀是真的胆小,从小就怕神神鬼鬼的东西, 唐见微大晚上拉她出去玩她都不敢。偏偏这院子里就有这么个神出鬼没的季雪, 老喜欢待在黑暗的角落里吓唬人。 待着就待着吧,你不出声也行,全程没发现她的话也就算了。 她却喜欢在人最无防备的时候开口,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紫檀气鼓鼓地将落在地上的衣衫全都拾起来, 一边拾一边警告季雪: 我可是很严肃地跟你说这事儿。你别突然出现,我真有天被你吓死,三娘肯定饶不过你!没下次了啊,听到没? 季雪却是平和道:你为什么怕鬼。 紫檀都做好了和她吵一架的准备了, 却听她语气平和, 和先前说两句话就要吵起来的样子不太一样。 紫檀:谁不怕鬼啊,难道你不怕吗? 季雪笑了笑:不怕。 紫檀嘟囔着:难怪你大晚上的敢一个人坐在这吓人。你胆子大行了吧? 季雪笑容有点儿疲惫,低下头。 紫檀本来都走了, 又调头回来,下定决心似的说: 你还惦记着大娘子呢?跟你说实话吧, 大娘子的事儿啊你就别惦记。她如今好了, 大夫人也回来了, 她俩情比金坚, 这些年来我可是亲眼见证的。大娘子心里不可能有别人。而且她俩很快就要离开夙县了。我劝你 我知道。季雪说,我知道她要走了。 紫檀:你见过她了? 紫檀看见季雪手里拿着的膏药,似乎有些眼熟。 这是大娘子给你的? 季雪点点头。 紫檀脸色一变:你和大娘子不会还藕断丝连吧?! 季雪受不了,声音也强硬了回来:你能不胡说八道吗?我和她什么时候哎,算了,懒得跟你说,你听不懂。 紫檀嘿了一声,走到她身边一脚蹬在她坐的椅子上: 什么叫我听不懂?你说天书啊我听不懂?!我好心告诉你真相,担心你越陷越深!我一番好心落到你这儿没个回响就算了,怎么还被你反咬一口呢!? 季雪也没躲,依旧坐这儿,问了一句紫檀完全没料到的话: 你担心我? 紫檀: 谢谢。 紫檀: 还有这样抓重点的? 紫檀将衣衫抱回东院,在卧房里喝了几口水,本来是想睡觉的,但喝完水之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感觉屋子里闷得慌,有点儿放不下的事儿。 拿了点儿庖厨剩下的酒菜,打算再出走走。 溜达了两圈,回到浣洗房门口,发现季雪还是坐在那儿,刚才什么样这会儿还什么样,一动不动。 你打算睡这儿?紫檀没看她,自言自语一样坐到她身边,将酒菜放到面前的小石桌上。 我睡不着。季雪看着酒菜说。 难得这个闷葫芦棺材脸今天能多说几句话,紫檀也觉得挺新鲜。 你既然都知道和大娘子不可能,为什么还念念不忘啊? 我没念念不忘。 那你不睡觉? 不是你想的那种。 那是哪种?紫檀给她倒酒,吃点喝点?看你都瘦成猴了,更难看了。 季雪:我不会喝酒。 那就学啊,我也不太会。没让你喝多少,就当是茶了,一口口抿。 我干嘛要学喝酒 会一项技能不好么? 季雪: 这也叫技能? 季雪将酒杯凑到眼前,闻了一下,嫌弃地放了回来: 太难闻了,我肯定喝不来。 那你吃点儿凉拌豆腐丝,还有豆子。尽情吃啊,不够我再给你拿。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季雪问紫檀,博陵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博陵啊,大,比夙县大很多。人也多,什么样的人都有。紫檀回忆道,一个坊大概都有半个夙县那么大,走哪儿都挤得要命。成天都要接待这个使团那个使团,街道上挂满了不同胡国的妆饰。对了,还有一点很重要。在博陵你对谁都要客气,不然的话指不定会招惹到什么皇亲国戚。 这么吓人? 可不么。而且人也有点儿冷漠吧,不像夙县乡亲们这般热情。 紫檀感慨:其实我挺喜欢夙县的。 紫檀在这儿自说自话地说着,低头一看,季雪已经喝了一大半杯的酒了。 你不是不喝酒吗? 是不喝啊,但是如果不会的东西不尝试的话,就永远都学不会吧? 好绕啊你。紫檀也喝了一口酒,辣得她龇牙咧嘴,五官都挪位了。 原来你也不会喝。 紫檀咳了半天,脸都红了:我会!只是不太会 季雪拿着酒杯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笑吧你就。我好心给你吃给你喝,你除了笑话我之外还能干点儿什么? 季雪皱着眉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感觉从胸腔往四肢冲,身子一下就热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璀璨的星汉,脑子里恍惚着。嘴里又辣又涩又酸,本应该是个不太好的感受,意料之外,心情竟好了不少。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柔,还要好,她原本是我此生都无法触碰到的人季雪撑着脸,闷闷地自言自语。 紫檀喝得脑袋比石头还沉,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拿的是葡萄酒,烈得很。 紫檀坐不住了,靠在季雪的肩头: 到底是哪种念念不忘?嗯? 就是希望她此生无虞的那种。虽然这么说有点儿矫情,但只要她能幸福就好了。如今她病好了,我真的特别开心。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70) 你有跟大娘子说这些吗? 没有。 为什么不说? 紫檀已经喝糊涂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全都往外蹦。 季雪也喝懵了,压在心头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 有个人愿意听她说话,她的确感觉好受许多。 为什么要说?季雪反问。 再不说没机会了。你傻啊,你不说她怎么知道?难道你不想在她心里留下一个位置吗?就算是再小的位置也好啊。 我希望她过得好,那是我心里的想法,未必要告诉她。我不是为了让她知道才对她好的,就像你对少夫人你当初跟着她从博陵来到夙县,在夙县这儿辛苦经营,累了倦了,受委屈的时候,你有跟她说吗? 紫檀的脑袋在季雪的肩头滚了一遍,和摇头一个意思。 就算她不知道,你也会做好每一件对她有利的事,不是吗? 是,你说得对!紫檀难得赞同她。 季雪也撑不住,和她脑袋挨在一块儿,眼睛已经半闭起来: 就算,她一辈子都不知道也没关系 紫檀还能回她:傻,是真傻。你图什么? 图我乐意。 紫檀不记得那晚第一次喝多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听完季雪最后这句话之后咯咯地笑。 笑得静谧之夜,半个童府能听到她的笑声。 童长廷夜半想出恭,听到这瘆人的笑声,还没走到茅厕就跑回来了,将宋桥给叫醒: 夫人,夫人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咱们家不是闹鬼了吧? 宋桥:?? . 第二日,紫檀和季雪是被太阳给照醒的。 两人挨在一块儿就这样睡了一晚上,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坐了一晚上屁股痛脖子酸,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两人像老太太似的,哀嚎着相互搀扶着彼此才能站起来。 季雪一脸菜色:昨晚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紫檀:还不是你,不会喝非得喝。 季雪:我喝我的,你凑什么热闹? 紫檀:我拿来的酒,我还不能喝了? 两人说着就吵起来,本想一撒手各奔东西。 手才刚刚松开,立马就要摔倒,赶紧又搀住对方。 咱们,一块儿走好了。 先迈左脚啊,来,我数一二三一起迈。一二三!然后再迈右脚,一二三! 她俩跟打架的螃蟹一样,钳着对方横着走,唐见微出门瞧见了,特纳闷。 跳什么舞呢这是? 紫檀和季雪这是不吵架了? . 转眼唐观秋和沈约就要出发,离开夙县。 原本唐见微给她们准备了马车和车夫,沈约都婉拒了,甚至连一车的行李都没有带上。 沈约打算自己驾车,就她和唐观秋两人,轻装出发前往江南。 沈约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定能保护好唐观秋。 而唐观秋的聪颖和冷静也能与她取长补短,她俩一块儿出门,不惧动荡。 沈约会一些简单的易容,将自己装扮成了男子的模样,贴了胡子画粗了眉形,眼睛也贴得更加细长,看上去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唐观秋倒是无需怎么装扮,两人以男女夫妻之态结伴而行。 沈约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户符,有了户符,无论是进入各大城池还是住店都很方便。 远行的那日,夙县下着连绵秋雨,有些冻人。 整个童府都出来送别,童少悬为唐见微撑着伞,唐见微抱着姐姐许久,依依惜别。 唐观秋摸着妹妹的后脑,眼中有泪,语调却是坚定: 我走了,阿慎。一切保重。咱们博陵再相见。 唐见微舍不得,眼泪也在眼眶里转,但她不想姐姐担心,硬是忍了回去,笑着说: 放心吧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他日再见之时,便是我们唐家血案昭雪之日! 唐观秋和童府所有人一一别过,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消失在细雨之中,待唐见微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直在童少悬的伞下,伞整个往她这儿倾,童少悬另一边的肩头已经被打湿。 唐见微挽着她,加快脚步往屋里去。 怎么都弄湿了,你倒是给自己撑着点儿啊。唐见微怪她。 是是是,都是我笨,应该拿把更大的伞。童少悬好脾气地附和她的话。 软乎乎又温柔的童少悬让唐见微特别心动,唐见微环着她的脖子,在无人的回廊上和她亲吻。 姐姐和沈约一走,东院空了。 离别愁绪和不舍,让她更珍惜眼前人。 唐见微贪婪地品尝童少悬的香味,耳边是叮叮咚咚的雨水声。 秋的凉意从燥热的唇上轻轻抚过,水汽将她俩的头发粘湿,变软 阿慎 唐见微的吻太狂热,让童少悬有些喘不上气儿。 唐见微环着她的脖子,往她身上贴,唇悬在她的唇面上,仿佛随时能再吻上去。 不是和你大嫂一块儿晨练么?怎么还是弱不禁风?唐见微点她的红唇,就你这样怎么能伺候好我?咱们的小崽子还要不要了? 童少悬被她这么一说,立即斗志昂扬,将她摁进卧房里。 夙县的秋日,在一场又一场的秋雨中将要走到尽头。 天渐渐冷了下来,许久没见面的汤婆子早早地就被童少悬翻出来。 唐见微还觉得她太着急了:这才刚刚入冬,你就开始准备家伙什了? 不是怕你冷么?这几日也够冷的了。 唐见微撒娇:人家不要汤婆子,人家要童长思。 这个思字的尾音还拖得特别绵长,拐了十几道的弯。 好好好,我来了我来了。 童少悬将汤婆子一块儿抱进了被窝里。 脱。唐见微说,不穿衣衫抱着更暖和。 童少悬:你越来越直白了。 唐见微嗯了一下:怎么,童长思你这是腻味了? 啊?我哪有!怎么如此冤枉好人! 哦,那就是你喜欢我欲拒还迎地做戏。 ? 那阿念呐,你要不要帮人家脱衣衫嘛? 哎呀不要,讨厌,好羞啊! 童少悬:?? 看得出来唐见微在床事上已经全然放松了,都能开始变着花地做戏玩儿了。 . 全新的一瓶雨露丸终于在冬至这日淬炼而成。 为了不再让大姐和大嫂扑一场空,童少悬跟她俩商量着: 我和阿慎先服用。待十二个月之后若是真的能怀上,你俩再用。 童少临问路繁:夫人意下如何? 路繁说:我听你的。 童少临对童少悬说:那你和阿慎要小心一些。这雨露丸多少有点儿邪性。 童少悬支吾道:会的 童少临好奇:你与阿慎如今床笫之事上还有什么疑惑吗? 童少悬赶紧说:没了没了,有大姐和大嫂的细心指导,我们已经,咳,到了往全新领域探索的阶段。 童少临:有何心得,记得反哺姐姐我。 虽说童少悬自认已经对成人世界的事情了如指掌,可到底还是不如姐姐来得洒脱。 说了几句还是被说得臊得慌,借口跑了。 路繁苦笑:阿照你何必逗四娘,她脸皮这般薄。 童少临说:就是脸皮薄才好逗。 路繁想将方才用完的酒杯和碗箸收了,童少临握住她的手说: 再喝一些? 今日如何这么有兴致?路繁笑道,因为是冬至吗? 童少临一贯带笑的神情,在听到冬至这两个字时,有些许的僵硬。 再看路繁时,她这张俊俏的脸有一瞬间的陌生感。 阿照?路繁见她神情有些异样,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童少临再次笑了起来,张开双臂说:别走,过来让我抱抱。 路繁没说话,挪了身子过来,方便她圈住自己的腰。 童少临脸埋在路繁的怀里,撒娇似的说: 最近你对我都好冷淡。 路繁急忙说:哪有,昨夜不是刚刚做过? 没有服用雨露丸时你对我一点儿都不热情。 如何不热情?只是我路繁感觉到童少临的手在缓慢移动着,只是,有点儿 路繁紧紧抱着童少临,缓解身子的紧绷:阿照可是嫌我太过被动? 童少临嗯了一声说:你都不出声。 路繁咬着唇:原来如此。那我今夜,试试看。 别等今夜了,就现在吧。 童少临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能让路繁快乐。 也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会让她很快求饶。 路繁一直都很听她的话,在意她的感受。 方才只是那么一说,这会儿路繁就主动坐到她身上,浮浮沉沉,在她耳边呢喃不断。 一夜耗下来,累了。 童少临抱着路繁入睡。 那个梦又来了。 梦境之中,童少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一处布满冰渣的土路上。 这是何处? 她环视周围,阴沉的天灰暗无际,似乎将有暴雨倾盆,空气中让人喘不上气的压抑感忽然让她想了起来。 她来过这儿,十分熟悉此地。 冷汗不注地往外冒,翻了个身,路繁被她翻到了一旁。 童少临知道前方便是卡在她心头久久无法忘怀之人。 她不想往前走,却被一股力量推着前行 无人清理的杂草被一具尸体压得歪歪扭扭。 童少临浑身僵硬地上前,看见那熟悉的人睁着眼睛躺在地上,双眼看着某处,毫无生机。 阿照,我喜欢了一个人。 那具尸体还活着的时候,她对童少临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格外开心 那个人叫路繁。 ※※※※※※※※※※※※※※※※※※※※ 上一轮的抽奖已经开啦,中奖的话应该有站短。 好刺激~ 下次来玩个更刺激的www 大家端午节开开心心~ 【打完最后一波怪,让童家稳稳当当地成为夙县首富,就启程去博陵~】 第138章 轰隆一声滚雷, 童少临猛然睁开眼。 感觉手腕被谁握住,童少临浑身鸡皮疙瘩战栗,用力一挥想要挣脱对方。 没想到这股力量根本没有想要桎梏她的打算,只是轻轻一碰而已, 她这么一挥直接打到了身边的人。 啪地一声, 路繁脑袋被一拍, 披散的长发被带起来几丝, 又懵又愣又无辜地看向童少临。 童少临心还跳得厉害,梦境里的尸体还占据着她的脑子, 在看见路繁时, 一瞬间记忆产生了错乱。 阿照? 路繁完全不害怕她莫名的举动,再次握住她的手唤她的小字。 童少临急促喘息在确实认出了眼前人时,渐渐平静。 你又做噩梦了?路繁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屋外时不时响起的滚滚雷声和雨声吞没。 童少临不说话, 点了点头。 路繁小心地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她,帮她放松。 童少临垂下方才还十分紧绷的眉眼,合上双目, 静静地放空了一会儿之后, 从路繁的怀中离开,捧起她的脸说: 打着哪儿了? 没哪儿,不碍事。 给我看看啊, 都打红了还不碍事,刚才那一下我知道力气挺大的。来, 小君, 我给你揉揉。 路繁坐在童少临的面前, 看着她温柔地帮自己舒缓疼痛时的脸庞, 犹豫了片刻之后问道: 似乎每年入冬的时候,你都会做噩梦。 嗯。童少临说,大概是这会儿雨下得猛,成日滚雷,轰隆隆的闹得人梦境也不得安宁。 你梦到什么了,如此紧张。 一些很可怕的妖魔鬼怪。 童少临回应得恰如其分。 她一向如此,无论遇到什么事,她从不慌张。 路繁认识她的最初,她就是这样从容不迫优雅得体。 路繁最是无法抗拒这样的她,几乎是自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上了她,之后的几次碰面,更是让路繁陷入了深深的迷恋。 她没想过童少临会真的喜欢自己。 毕竟在相识之初,童少临的选择有很多,也并没有对路繁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喜欢。 如今两人已经成婚多年,路繁偶尔还是会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我真的成为童少临的妻子了吗? 童少临下床,将窗打开,往外看。 院内灰暗一片,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雨水和寒冷的感觉让童少临心口的沉闷稍有缓和,雨水打在窗沿上,将她的中衣溅湿了不少,她也似乎全然没发现。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71) 路繁看在眼里,拿了披肩走上前,盖在童少临的肩头。 童少临回头,路繁就在她身后。 本来路繁想提醒她天气凉了,穿这么薄站在窗口吹风怕会着风寒,可是对上童少临的眼神,路繁一时没能开口。 这是一种很难捉摸的眼神。 有时候路繁觉得童少临在看着她的时候,看到的或许不是她。 童少临的眼眸里似乎住了另外一个人。 . 即便一日寒过一日,唐见微的计划依旧在稳固推进。 食铺晚间的客流量依旧很大,特别是冬至之后,唐见微推出了全新的主打菜火锅,更是引发了新一轮的火爆人潮。 这火锅热腾腾的,新鲜又辣得过瘾,将牛羊肉放到沸腾的锅底里煮,现煮现吃,配合着自己调配的蘸酱一起入口,整个人被迅速唤醒。 无论在入店之前,身上带着多重的寒气,几口下去立即就能出一头汗,将身上的寒气散得一干二净。 更不用说再配上几口美酒,和友人围着一个咕咚咕咚冒着热气的小炉子一起闲话聊天了。 和家人、友人一起到童氏食铺吃火锅,几乎成了夙县百姓们冬至之后最喜欢的休闲活动。 童氏食铺的火爆程度横扫整个夙县的饮食行业。 火锅盛行的时候,也有不少其他铺子受到启发,也开始做火锅。 可是别家做的火锅依旧只能学一个形,无法得到火锅底料的精髓,味道终究是差了一点。 也只有童氏食铺实在是爆满,且不想排队的情况下,这些食客才会另选他家。 唐见微每日从早忙到晚,忙得两眼发昏,还不断收到排队食客的抱怨。 说她们家铺子实在太小了,根本满足不了街坊邻里的饮食需求。 唐老板,大冷天的让大家在外面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你瞧瞧我的腿都冻麻了! 就是!要不是实在想吃你们家这口,我真不想在这活受罪。 唐老板,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弄个酒楼?就算不像是鹤华楼那种五层高楼,起码弄个两层的小楼,也比现在强啊。 听到这边有人说了句大实话,前后左右都转过来跟唐见微念叨: 就是啊唐老板。现在这个店铺实在是太小了,而且这市集人来人往的,咱们在这里排着队,有时候也挺妨碍别人家生意的。要是你自己弄个酒楼,有个专门给咱们等候的地方,不也比现在强嘛? 对啊,到时候大伙儿有个地方可以坐,一起喝喝茶磕磕瓜子,就算是排半个时辰的,也不觉得难捱。 街坊邻里七嘴八舌的都在给唐见微提意见,唐见微全部都听进去了。 听出来大家都是真心喜欢童氏食铺,都想让食铺发展得更好。 唐见微也不是没有想过在夙县经营一家酒楼。 童氏食铺刚开业的那会儿,唐见微还觉得想要经营酒楼要走一条很漫长的路,没个三五年的也积累不下来本钱。 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她所积累的本钱已经足够丰厚,真的将酒楼的计划提上日程了。 因为下雨的缘故,有时候铺子里没那么忙,唐见微就趁这个时候出门去寻找适合的小楼,问问谁家的铺子有没有想要出售的。 她看上了两个比较合适的地方。 一个是在夙县的商业街中心地带,另外一个就是在市集之内。 位置都非常好,都是人流量很大的枢纽。 这两个地方要价都挺高,唐见微数了数手里的家当,没那么多,不过如果真的要定下来,她可以去找宋桥商量,从宋桥那边借点出来,应该也就够了。 将铺子扩张,便能够大展拳脚。 回头她和阿念一块离开夙县的时候,也好将酒楼交托给三姐打理。 有了酒楼这进项,往后童府的吃穿用度也就彻底不愁了,即便她和阿念落地博陵,也可以不为家人操心。 唐见微想要在除夕之前将酒楼的事情定下来,回头也好接待除夕宴。 除夕对于大苍而言非常重要,是举家团聚最重要的节日。 夙县的普通百姓自然在家过除夕,但一些商人、豪绅和官员也有在外设宴的需求。 唐见微便是瞄准了这些人。 要是经营得好的话,除夕宴能够让她大赚一笔。 当然,如果能够趁此机会培养夙县的普通老百姓也来酒楼吃除夕宴的习惯,想必百姓们可以发现,在外就餐能够帮他们省去很多麻烦。 同时唐见微的荷包也会更加丰厚。 唐见微脑子里有非常多的想法,忙活起来更是脚不沾地。 酒楼要找,找到了之后还需要修葺装饰一番。 而除夕宴的主菜和食材也要从现在开始着手准备。 每到岁末的时候,珍贵的食材价格都会暴涨。 何况赶上今年夙县泥石流的天灾,田庄都被埋得差不多了,她需要从外县进货,价格更是让人发愁。 要是贴着年边再打算,价格上肯定说不下来。 刚刚冬至唐见微就开始进货了。 她出门到周围各个县城走访了一整圈,亲自挑选,订了一车上好的花菇。 唐见微准备以八仙汤为今年除夕宴的主打菜,这花菇便是八仙汤里面非常重要的食材。 八仙汤? 听闻此事,童少悬有个疑惑,我怎么觉得这八仙汤这么耳熟?可是我却从来没吃过,是我记岔了吗? 唐见微嫌弃道:天长地久有时尽,童长思的醋却喝不完。行了,别在这儿装傻揶揄我。不就是阮县令刚来那会儿从他嘴里知道的吗? 童少悬:哦,原来是长公主念念不忘的八仙汤。 唐见微发现童少悬也不是真的醋,她已经从喝醋转变为拎着个醋坛子在人眼前晃,明目张胆地威胁 现在倒是还没喝,但你要是不好好说几句好听话哄哄我,这醋我就干了啊! 唐见微说:我厨艺高超,对我的厨艺念念不忘的大有人在。 童少悬正要开口,唐见微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声地啊了一嗓子: 你不说我都没想到!咱们完全可以以长公主喜欢喝这八仙汤这事儿为卖点,吸引食客们的眼球。对!到时候我就写个大字贴在酒楼门口,就写博陵口味长公主的最爱!行行行,这个主意好!你说咱们童长思怎么就这么聪明呢?这小脑袋写文章断案厉害,惦记起赚钱的法子也完全不落于人后。 童少悬: 唐见微不要钱一样疯狂夸她,不仅夸她还抱着她亲,亲得她刚刚抹的胭脂都花了。 行了行了。童少悬没辙,我不就说了一句么?你看你还没完没了了。 唐见微:人家爱慕你的心意永远没有终了的时候。 童少悬: 童少悬被她极其热情的话给说害羞了。 唐见微也有点儿陶醉醋坛子变蜂蜜,我哄媳妇的手法越来越高明了。 . 经过重重考量,最后唐见微决定买下商业中心的二层小楼,将其改造成童氏酒楼。 定下来之后,唐见微在原本的食铺门口放一个招牌,告知食客们她们家要搬酒楼了。 老街坊们纷纷来道贺,都说唐老板实在能干,不过才两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小小的流动摊子升级成为了大酒楼。 这本事无人能及啊。 唐见微一边应承着来自四方的赞美,一边也在用口头宣传除夕宴的事情。 还请各位乡里乡亲们继续捧场,这除夕宴可是汇聚了我所有的拿手好菜,更有能让长公主都念念不忘的八仙汤!请各位到时候赏光! 唐见微和宋桥她们一块去看过酒楼。 位置没话说,一家人商量着,一楼是大堂,二楼专设包房,如此一来便能照顾到各个阶层的食客需求。 除夕宴开始预订的第一天,所有包房就被订完了,到了第二天下午,一楼大堂的位置也被抢空。 看来夙县的百姓们还是万分信任唐见微的手艺,即便除夕宴的价格不菲,销路依旧不愁。 无论搬到何处,唐见微本人就是活招牌。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向着除夕前进。 路繁和她的帮派兄弟们,负责将除夕宴之中最重要的食材花菇从临县运回来。 大嫂办事唐见微十万个放心,这么久以来让她负责运送货物,从来没有出过任何的错漏。 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她都会提前向唐见微问清楚。 所以这一次理所当然,唐见微也不觉得会有任何差池,所以一直没有跟进这件事。 酒楼的装葺到了尾声,唐见微每日都在酒楼和食铺两头跑,的确很累,每天回家的时辰也不早。 本来花菇是要直接送到酒楼里,可到了夜里,早就过了约定的时间,路繁和帮派的人依旧没回来。 唐见微正觉得奇怪的时候,童少临找来了。 童少临披着一件厚重的毛领裘衣,将伞一合,看见唐见微向她走过来,伞尖上的雨水还没有落干净,她就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 都这个时辰了阿多还没有回来,会不会遇到什么险情? 唐见微听她这么说,就知道路繁肯定也没回童府,大姐耐不住了才跑出来寻人。 唐见微先宽慰她说:大姐先别自己吓自己,大嫂和兄弟们在一块儿,各个都是能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可能是返回的路上路不太好走,这才耽误了时间,毕竟最近雨下得太过频繁。 童少临点了点头,知道唐见微说得在理,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唐见微非常能理解她的心情,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这会儿是童少悬遇到这种事情,半天不见人,她肯定也坐立不安得要命。 这样吧大姐,你先回家等着,我去找找人。唐见微说着就要去拿蓑衣、备马。 童少临哪有回家等着的心思:我与你一起去,要是真有什么事情的话,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大姐可会骑马? 酒楼后院这倒是有两匹马,可是唐见微从来没有见过童少临骑马。 联想到童少悬上御课时慌忙的小模样,都是一家姐妹,唐见微不太确定大姐的骑术。 毕竟夙县这儿小,大家出门要靠步行的多,就算路有点远,大家也都习惯乘坐马车,单独骑马的人几乎没怎么见。 童少临神色有一时的凝固,唐见微本以为自己猜中了她不会骑马的事儿,没想到童少临说: 会,我以前学过。 童少临迅速将雍容的毛领裘衣一脱,去拿蓑衣。 二人一块儿冒雨上路。 唐见微全程都在留意童少临,出乎意料,童少临骑术的确精湛,陌生的马在她身下乖巧听话。 即便疾驰猛奔也不在话下。 看童少临的动作唐见微也放心了,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从这儿往临县去,最好走最安全的就是官道。 路繁她们驾的是马车,肯定走这条道无疑。 雨夜官道黑魆魆的一片,唐见微视力好,骑在前方,让童少临与她保持一些距离,跟在身后。 童少临心窝里藏着焦灼的火,突然听唐见微喊了一声,她立即将马停住。 大嫂!是你们吗! 唐见微旋身下马的同时,对着前方喊了一声。 只有大雨洗刷大地的声响,忽然轰地一声,有一火把燃了起来。 那火把之上有人用双臂撑着一块厚实的油布,光亮将原本昏暗不明的四野点亮。 这是阿周,帮派兄弟之一。 唐三娘子!阿周也认出了她。 童少临立即下马,向她们这儿飞奔:阿多呢! 夫人。路繁在一旁,拖着有些笨重的身子走上来。 路繁身上湿透了,有一道醒目的血注沿着她的脸颊,从头顶滑下来。 童少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嘴角微微一动,立即有些失控地上前,紧紧将她抱住。 路繁察觉到童少临明显的紧张,她身子竟在发抖。 没事了,阿照,我只是受了点轻伤。路繁安抚着她。 童少临努力地控制着打抖的身子,待心内的情绪完全压抑下去之后,她抬起头,想要给路繁一个一如既往的笑容时,见路繁笑着说: 夫人原来会骑马,我从来都不知道此事。 ※※※※※※※※※※※※※※※※※※※※ 【欢迎收看,】 第139章 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宵禁时分, 医馆闭门,本来童少临想要强行敲开几家医馆,被路繁拦下了。 夫人切莫冲动,我不过是被划伤了个口子而已, 你替我包扎一番就好, 不必惊动人家。 你腿也伤了。 拉马车的时候用力过猛, 崴了一下。无碍, 只要休息几天就能好,不是什么大事。路繁说, 往后几日还请夫人多多照顾了。 你若是信得过我的医术, 便全交予我好了。 路繁有些不解:我自然信得过夫人,以前我受伤的时候不也都是你帮我治疗的吗? 童少临便没再言语。 回到童府时,宋桥和童长廷都还没睡,正担忧着孩子们如何还未回来。 童少悬和童少潜也是没睡, 童少潜看童少悬在前厅打着转,眼睛都快被她转晕了。 哎呀,阿念,你老实坐下来待会儿!再转地都要给你转个窟窿出来了!童少潜上来拉她, 将她按到椅子上, 递来一杯茶: 看你,手都冰成这样了,喝点热茶暖和暖和。紫檀不都说了, 三娘跟着大姐出门找大嫂去了,有你媳妇在什么事摆不平?你耐心等会儿。 虽然话是这么说, 童少悬知道唐见微厉害, 可她也是人, 也会害怕也会受伤, 也只有一条命。 以前她俩做什么事都在一块儿,即便身处险境也无后顾之忧。 可如今她没跟在妻子身边,唐见微究竟遇上什么事,她完全不知道,如何不紧张? 童少悬接过三姐递来的热茶,刚握到手中,还没喝一口就放下了: 不行,我得出去找她们。 童少悬刚把茶盏放落,唐见微一群人就进屋来了。 不仅带来了夜晚雨水的气息,更是带进了一股血腥味。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72) 童少悬和耶娘她们一下子全站了起来。 路繁带着一身血进屋时,大家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这是!怎么见血了?!宋桥见这场面,语调都变了。 路繁安抚她说:运货的路上出了点儿意外,被蹭破了点儿皮,没事的阿娘。你和阿耶先去睡吧。 宋桥和童长廷如何睡得着,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唐见微见耶娘焦虑不已,要是这会儿赶他们去睡觉的话,他们肯定也只是在卧房里挺尸,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唐见微和童少悬的事儿基本上都会跟耶娘说,其实耶娘很有自己的分寸,并不会过于念叨。 将心比心,如果唐见微的孩子以后有什么事,她也希望孩子能跟自己说。 就算不能真正帮上忙,至少一家人在做什么心里也有个数。 唐见微让大伙儿先去将湿漉漉的衣衫换了,不然贴在身上实在不舒服。 不是还得给大嫂上药么,等上药的时候再听她详细说明。 回屋换衣衫,童少悬全程跟在唐见微身后。 唐见微看她眼里似有泪意,便知道她肯定担心了一晚上。 主动送上一个香吻,唐见微说:今夜事出紧急,我没能跟阿念提前说一声,阿念可别怪我,下次无论如何我都会提前跟你打声招呼。 童少悬摇头:我可不要你跟我打什么招呼。 唐见微正疑惑,童少悬追了一句:任何时候,我都和你在一块儿。 本来被雨水浇了个浑身冰凉的唐见微,因童少悬这句话心又热了起来。 换上干燥又温暖的衣衫,大伙儿回到前厅,童少临帮路繁处理伤口时,路繁说起这次发生的意外的始末。 路繁每次出去送货之时,除了要检查货物的好坏、数量之外,也会细心留意车马的状况。 要知道她们这些常年在外面跑的,最重要的就是安全。 近日一直在下雨,山间的路不太好走,今天一来一返,路程不算太远,当日就能返回。 路繁加快了脚程,想要在晚间城门关闭之前回到夙县。 晨间出发之时,路繁特意检查过马车的状况,确定马车状况良好之后才出了门。 到了临县将花菇全部装上车之后,因为要赶着回来,且早上刚刚检查过,所以没有再次检查。 大概是因为这一年多来的奔忙,从来没有出过大事,让路繁稍微有一些放松精神。 其实一般情况而言,早上检查过的,很少人会在晚上回来的时候再检查一遍。 也正是因为这个小小的疏忽,让她差点出意外。 回程的一路都是山道,路繁走在最前面,特意放慢了速度,就是怕车速太快容易出事。 没想到到了一处拐弯时,马车的毂突然松动,车轮与轴相互脱离,整个马车便向着悬崖之处往下坠。 路繁原本在前方骑着马,听到身后的帮派兄弟大叫了一声,回头看时,负责赶马车的兄弟已经跳下了马车,一车的花菇眼看着就要连同马一块儿坠落。 路繁知道这车花菇是除夕宴的重中之重,明明白白地写在了除夕宴预定时展示的菜单之上。 这批花菇是唐见微跑了好几个县,才最后定下来的,恐怕在短时间内无法找到替代品。 要是花菇有损,这头次的除夕宴只怕会搞砸。 想到此处,路繁飞身下马,施展轻功飞到了脱缰的马车之前,一把拽住了缰绳。 额头上的伤就是在这时被一旁的树枝划伤的。 幸好她当时发现了树枝及时避开了,不然的话这一下有可能划进她的眼睛里。 路繁一手抱着崖边的树干,一手猛拽缰绳,减缓了马车下坠的动作。 随后其他兄弟立即上前来一块拉拽,总算是稳住了马车。 路繁因脚下用力过猛,滑了一下,脚踝肿得老高。 可惜路繁说,虽然把车保住了,货物也没有掉下悬崖,但是因为这番折腾,装花菇的箱子掉在地上,箱盖被震开了,被雨浇了个通透。阿慎说这些花菇被水泡了一番之后,就没有原本的味道了,恐怕也难以再入菜。 说到此处,路繁深深地叹了一声,看上去颇为失落。 唐见微立即安慰她:没关系的,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人没事。下次大嫂切不可因为抢救货物让自己身处险境,实在太危险了。 童少临听路繁所言,全程眉心就没松开过:是啊阿多,食材没了可以再买,但是如果命丢了,那就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路繁却道:据我所知,这批花菇也是最后一批,我去的时候听那农人说,许多商户都在抢购这一批花菇,是阿慎出高价抢回来的。如今花菇受损,除夕宴的品质怕是会一落千丈。全都是我的疏忽所致 看路繁十分内疚,唐见微便知道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立即转换道: 大嫂,按理来说马车的车轮哪有那么容易脱轴?何况早上出发之前你已经仔细检查过了,没理由到了晚上就坏了。更何况这次咱们购买的不是什么特别沉重的货物,而是几箱花菇。花菇能有什么分量,能将车轴都压出问题? 童少悬:你的意思是 唐见微很肯定:怕是有人在大嫂没注意的情况下,对马车动了手脚。 她这么一说,在前厅的所有人脸色陡变。 的确,她们一家这两年来发展得实在太好,日子越过越红火。 虽然夙县的百姓们大多都朴实纯善,但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如此。 总有那些不想方设法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却总是眼红别人的蠢坏之人。 更何况唐见微马上就要开酒楼了,对于同行而言更是不小的威胁。 童少悬道:是不是有人动手脚,回头我去看一下马车的状况便知。 路繁道:那除夕宴 唐见微扶着她的肩膀道:大嫂不必再想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用其他的食材代替。世间的食材和滋味这么多,又不是非花菇不可。 童少悬在一旁听着没有搭话。 她知道唐见微这番话是实打实的安慰。 之前她就听唐见微说了,花菇是八仙汤中最主要的食材,没有花菇的话,八仙汤的汤底滋味就会寡淡许多。 如今临县是没有了,要再从更远处采买的话,只怕会来不及。 莫非要将八仙汤换掉? 可她们早也打出了长公主最爱的口号,要是真的将这道菜撤了的话,只怕会横生非议。 第一年除夕宴就大失水准的话,往后只会更难走。 想到此处,童少悬也有些头疼。 童少悬问唐见微有何打算,唐见微沉思了片刻后说: 我去找找有没有其他可以替代花菇的食材,再买一次。 童少悬说:要是真的有人盯上咱们,能下这样的黑手,你即便再卖多少次,他们依旧会捣乱。如今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想要给咱们制造麻烦的话,只怕会防不胜防。这回只是食材出了问题,大嫂受了伤,可要是下次再出更严重的事故的话 被她这么一说,整个童府陷入了寂静之中。 嗯我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坐在一旁的童长廷弱弱地发话。 谁也没想到阿耶会突然说话,要知道平时除了晨间的摁头读书之外,童长廷在府中基本上没有什么存在感。 难得开口,想必是真的有什么好法子。 唐见微立即道:阿耶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童长廷坐直了身子:你尽管去找可以替代花菇的食材,能找到最好,咱们没必要因为背地里这些想要作祟的恶人耽误自己的计划。可这些恶人也必须要将他们抓出来,扭送官府! 宋桥看童长廷说得慷慨激昂,就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主意,难得让他潇洒一回,宋桥接着他的话问: 那么,敢问郎君有什么办法,将背地里的黑手抓出来呢? 童长廷神秘一笑:咱们要继续找食材,不仅要找,还要大张旗鼓的找,为的便是引蛇出洞! . 唐见微和童少悬往卧房走之时,唐见微还在感叹: 没想到阿耶居然挺有一手,这方法应该靠谱! 童少悬却依旧有些担心:阿慎,还能找到花菇的替代品吗? 唐见微见阿花躺在她们卧房门口,湿漉漉的鼻子一动一动的,忍不住蹲下来摸摸它肉嘟嘟的身子。 无论如何都得找。唐见微眼神坚定,有人想要拆台,我就更要把这出戏唱好,否则岂不是让那些想看咱们倒霉的人称心如意么? 阿花被她摸得舒服,眼睛都眯了起来,后腿不时踢两下。 唐见微啪地一掌打在它身子上:你这小猪,过得可真滋润。成天就知道吃喝拉撒,完全没有烦恼的时候。 . 回到卧房之后,路繁就累得不想动弹。 童少临说:那我帮小君洗洗头发擦擦身子。 路繁脸趴在案几上,枕着胳膊,安静地凝视童少临。 童少临没得到她的回答,就直接去盛热水。 将热水打回来,洗干净头发之后,用柔软的布投了一遍,将路繁的衣襟打开,从脖子到肩头,慢慢帮她擦拭。 这儿。 童少临指了指路繁的肩头,也有擦伤。 路繁雪白的肩头被蹭破了皮,鲜红一片。 路繁垂着眼眸,第一次对童少临的话置若罔闻。 卧房很安静,没有温馨的对话和炙烈的吻。 没有顺从、讨好,只有陌生的沉默。 童少临将药仔仔细细地抹在路繁的伤口上,一边抹一边柔声说: 我小时候学过骑马,有几年没骑过了,也没机会骑。没想到要和你说这件事情,并非故意瞒你。 童少临将她衣衫脱了,仔细检查了一遍,将所有的伤口都上药之后,拿温暖又柔软的裘衣将她裹上,抱在怀中: 别再想货的事了,丢了便丢了吧,毕竟是死物,丢了还能再想办法。往后你可别再犯险,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路繁严肃时,无论是眼神还是五官给人的感觉,都清冷得很,有种让人畏惧的威严, 这批货对于童家而言非常重要,我既然是童家的一份子,自然要倾尽全力来保护。 童少临看着她狭长的凤眼,烛光映在里面,将她的瞳仁染上了一层琥珀色。 童少临扶着她的后脖子,吻她。 避开了路繁的伤处,童少临今夜前所未有的热情,甚至带着一些侵占之意。 路繁知道童少临喜欢自己主动的模样,可是今天她有些疲倦,并不想那么做。 一直到深夜,两人都累了,童少临抱着路繁,身上的热汗渐渐消了下去。 路繁没到,她俩都心知肚明。 童少临也不勉强,亲了亲路繁的额头,慢慢地捏着她的手指。 路繁睁开眼,看着童少临的下巴,带着浅浅的笑意: 以前没跟你说过我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就控制不住一直想你的事。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说话吗?我都不敢看你。那时候喜欢你的人好多,有男有女,还都是夙县的富家子弟。没想到,最后成为你夫人的人是我。 童少临轻轻地笑,笑时呼出的气流扑在路繁的手背上: 那今日小君怎么好意思说这些了? 路繁眼睛眨也未眨,问童少临: 阿照,你是从何时喜欢我的?我记得咱们刚认识那会儿,你根本都没正眼看过我,还将我认错成别人。 当然是日积月累的相处之中,越来越喜欢你的。 是吗 童少临的眉心压进了一道细微的褶皱:为何质疑此事? 路繁在她怀里闭上眼:我还以为,当时你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童少临:? 堵在心口的那件事,渐渐压得路繁喘不上气。 很早以前她就想问了,可又怕问出口之后,她和童少临的关系会分崩离析。 童少临心里有个秘密,有一团从未纾解过的力量,压抑着她。 路繁早就看到了平静之下暗藏的脉络,但因为害怕失去,她并不敢提。 可不提的话,那件事永远都会如鲠在喉。 她们俩永远都不会走到对方心里的最深处。 路繁收紧了手指,握住童少临: 阿照你有将我当做旁人吗? 第140章 童氏食铺的运货马车差点翻下山崖这件事, 很快就在夙县内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都在议论,究竟是童氏食铺真的流年不利,赶上了倒霉事儿, 还是背后有人在算计, 不想她们好过。 无论是倒霉还是有人算计, 这回她们可要麻烦了。 据说丢的这批货是她们新酒楼除夕宴最重要的食材, 没了这批食材, 就算是唐老板也是有心无力啊。 哎想当初唐老板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早早的就将除夕宴直接预定出去,还将食单写得明明白白。老老实实做生意无可厚非,可现在呢, 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呢。 这几个人在议论着,却听旁边有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要是唐老板真像诸位所说这般无用的话,童氏食铺也不可能开得这么大。 你的意思是 唐老板已经火速找到了弥补的法子,重新购了一批食材。虽然这批食材价格更为昂贵, 可唐老板缺银子吗?为了能够让新酒楼在短时间内名声鹊起, 唐老板不惜花重金打造非凡品质。这第二批食材贵得多, 口感自然比第一批还要好,但是因为除夕宴早就预定出去了, 还收了定金, 所以价格上并没有变化,之前预订除夕宴的人可真是赚到了。 居然能这样唐老板可真是人美心善又有本事。 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呐,只怕是看不着喽。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73) 不仅看不着笑话, 这事儿闹得满城皆知, 之前尚不知道她要开酒楼的人, 如今也全都知道了, 不是免费的宣传是什么?真是弄拙成巧啦!幕后想要看她倒霉的人, 这回可要气个半死了。 这几个人在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坐在他们身后那一桌,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似在喝茶,其实全程茶杯都捏在手中,一口未喝,正仔细听着这几个人说唐见微的事儿。 待听到最后一句,立即放下茶杯结账走人。 那男人离开了茶馆,一路小跑着进入贺府。 郎君,郎君! 这男人名为吉三,是贺府小厮。 他一进府就开始到处问:郎君在何处? 婢女说:郎君在花园里。 吉三立即向花园去。 贺府的主人贺松年,便是鹤华楼的老板。 这贺府坐落在夙县最中心的地带,整座宅子与朴素的夙县不太协调,珠宫贝阙闪得人眼花,一入府中,锦天绣地宛若皇室宫殿。 贺府如同一只金蟾蜍,伏在夙县的心腹之处,贪婪地吸取夙县的财富。 吉三在府中快步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在花园深处找到贺松年,将在茶馆里听到的事情跟贺松年说了一遍。 贺松年听罢,呵呵地笑了起来,转身时饱满的肚子差点顶到吉三。 吉三灵活,立即后撤了一步。 我还能怕了她不成。贺松年满戴宝石戒指的手指摸了摸肚子,似乎有些饿了。 吉三不得不提醒他:郎君,且不说姓唐的,那童家幺女童少悬今日和那新来的县令走得很近。阮县令无论走到哪里办案都要带着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自然是为了给童长思科举造势。 吉三咦了一声:这阮县令可是阮氏一脉,居然能为一个小屁孩造势,童家何德何能啊? 贺松年:你傻?童少悬虽然姓童,可她们家背靠的是长孙氏!而且姓唐的是博陵人,谁知道她千里迢迢嫁到夙县来,其中有没有什么政治考量。阮县令要培养童少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吉三恍然大悟:郎君高明啊。 吉三拍了一顿马屁之后说:那,郎君这次打算怎么做,咱们还是不好暴露身份,否则的话,那童氏和阮县令狼狈为奸,只怕是会找上咱们的麻烦。 贺松年半眯着眼睛悠然道:我能截她一次,就能截第二次。 他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气,似乎今日又要有一场大雨。 老夫在夙县经营几十年,岂能被一个外来户打压。既然小蹄子这么不懂规矩,老夫便给你上上一课。 . 今日要将预定的货从临县运回来,唐见微早早就醒了,准备和路繁一块儿上路,打一场硬仗。 唐见微去找路繁时,路繁单独在院子里舞剑。 一套犀利的剑花在眼前闪过,唐见微正是惊叹,见路繁将脚边还未劈开的木材踢到空中,突然腾空而起,于空中几下猛劈,将柴火全部均匀劈开。 咣当当 柴火和路繁一块儿落地的同时,身后传来一阵鼓掌声。 路繁回头一看:阿慎,来得这般早。 唐见微笑盈盈的:大嫂比我还早!大嫂的武功可真厉害,有时间的话能否传授一二? 路繁道:阿慎莫说笑,我只会一些皮毛罢了。 如果大嫂这叫皮毛的话,那我岂不是一毛都不如? 路繁笑了笑,将劈好的柴火放到一旁:阿慎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收拾好便能出发了。 本以为路繁要去卧房里跟大姐说一声,没想到她没往卧房的方向去,而是去后院,拿了一副牛皮腰带系在腰间。 那牛皮腰带上钉着三个皮鞘,鞘内是匕首。 路繁将披肩一套,正好能将匕首遮起来。 唐见微道:今日大嫂斗志昂扬啊。 路繁说:希望那帮歹人能够出现,正好让我报了之前的一箭之仇。 说着她便要走,唐见微好奇地说:不跟大姐说一句么? 路繁的脚步略略一顿,也没有回头:不必了,昨日我已经跟她说过。此时她还未醒,不用打扰她。 大姐平日起得也不晚啊,为何今日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起床。 看路繁气色不太好,似乎昨晚没能睡好,不会是跟大姐吵架了吧。 唐见微也不是个多嘴的人,路繁没想说她也不问,两人一块儿叫上了帮派的兄弟,坐上马车准备出发。 阿慎! 就要走的时候,童少悬叫住了她,一路小跑上来,气鼓鼓地说:你怎么自己跑了?都说了要带上我!我也要去! 唐见微:什么时候说好了带你去了,我可没答应你,都是你自说自话罢了。 可是 可是什么啊。唐见微从马车上跳下来,靠近童少悬,小声地说,阿念不听我的话了。 唐见微刻意压低了声音,调情的话本只想她们自己能听见。 但是路繁常年习武听力极好,即便唐见微将声音放到了最小,路繁依旧听了个一清二楚。 童少悬撒娇道:这可跟听不听话没有关系!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没有在你身边的话如何能够安心!上次怎么说的!我 唐见微立即在她唇上啾了一下。 童少悬还未上妆的唇上,立即被唐见微的胭脂染红。 童少悬见家人还在,唐见微就这么放肆,脸上升温:你每次都这样! 唐见微笑嘻嘻地:还不是因为有效我才这么做么。就知道阿念最乖了。 我 好了好了,咱们是两口子,可是两口子也有不同分工啊。你好好安心读书好好备考,这可是咱们家的头等大事,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不行吗?唐见微故意说,我可不想被你养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坐吃等死。 你哪有什么都不干 唐见微提高了声音,揉揉童少悬的脸:那就好,那我就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童长思啊,你也赶快去书院吧!我还等着当高官夫人呢。 说完唐见微一溜烟上了马车,让阿周快点驾马离开。 童少悬一张小脸写满了担忧,站在马车后喊道:阿慎!大嫂!你们都要当心啊! 马车都快要到城门口了,唐见微嘴角的笑意还很明显。 路繁想到方才她俩的对话和毫不做作的浓情蜜意,若有所思。 阿照你有将我当做旁人吗? 昨夜临睡前,她问了童少临这个她很早以前就想问的问题。 她已经做好了童少临会犹豫很久,告诉她一个残忍回答的准备。 没想到童少临的回答很迅速、果决。 从来没有。 童少临甚至坐了起来,凝视路繁的眼睛说: 我从未将你当做别人。我童少临至始至终只爱过你一个人。 即便童少临心里有一块她从未到达过的地方,但童少临不会对她说谎,这一点路繁可以确定。 莫非真的是我多虑? 但 路繁一颗心摇摆不定,唐见微跟她说话她也完全没听见。 大嫂。唐见微见她心思根本不在此处,握了握她的胳膊说,怎么了大嫂,一整个早上魂不守舍的。跟大姐闹别扭了? 聪明如唐见微,一猜就中。 路繁在夙县没什么朋友,平日里什么话都跟夫人说。 但这件事是她和童少临之间的问题,路繁有种当局者迷的混沌感。 而唐见微和她一样,也是嫁入童府的媳妇,本来就有些亲切。 先前又因为谈论雨露丸的事情,她俩也说过知心话。加上唐三娘精灵古怪,好像就没有她不能解决的事。 虽然唐见微的年纪比自己小,可路繁觉得她是个可以依赖的人。 路繁道:也不算是闹别扭。 那是何事?唐见微挽着路繁的胳膊,与她状若姐妹。 此时车厢内就她们两人,路繁便把她的一些疑惑,以及昨晚发生的事一并说了。 唐见微沉思道:所以,你是觉得大姐说心里只有你这句话是在安慰你吗? 不路繁说,我并不觉得她是在说好听话安慰我,但好像依旧有些事没有说尽,所以我才会有点儿困惑。 大嫂。唐见微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你问了大姐,想要她给你一个回答,那么现在她给你的这个答案你最好全然相信。不然的话连问都别问。 路繁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太舒服的踏空感。 但是当她回味唐见微这句话时,又变成说不上来的了然之意。 你与大姐是你们自己定的情缘,因为相互喜欢才成亲的吧?唐见微问她。 路繁点点头。 她有时不时消失,去做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吗? 路繁摇摇头。 那你为何说她心里有旁人?唐见微也有些迷茫了。 因为最开始,她并不喜欢我。 最开始?你俩认识之初? 嗯,那时她的选择有很多,围绕在她身边的全都是富贵子弟,我觉得她没有选择我的理由。 然后呢?你俩是怎么在一起,又是如何决定成亲的呢? 路繁脸一红:因为我主动,跟她说了心意。 唐见微没想到,腼腆的路繁居然是主动的那一方。 看来大嫂是真的很爱大姐。 路繁十多岁的时候,家里的帮派已经没落,不仅常常要面对来寻仇的人,还需要赡养逐渐年迈的兄弟,出钱出力帮他们解决各种麻烦。 路繁作为路家的长女,自然肩负起了这个重任。 自小就胆小柔弱的她强迫自己穿上了男装,勤学武艺,在人前摆出一副凶悍之态,只为了能够威吓敌人,支撑帮派。 只有她自己明白,为了还清她出生之前家族就欠下的债,她曾经将自己逼迫到什么地步。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她浑身都在发抖,迄今她还会梦到那个被她误杀的人。 贫穷、艰辛、不断地自我压迫 路繁就是在这苦闷又压抑的环境中长大。 她是路家的一把刀,路家让她砍向何处,她就必须砍向何处。 她没有自己的爱好,从没为自己活过,她看不到别人口中所说的色彩斑斓的世界。 直到童少临的出现,路繁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有了呼吸,有了心跳,有了贪念。 她默默地追求童少临,如影子一般陪伴在她身边。 有一段时间童少临非常失落,没去学院也没待在夙县,独自住在临县深山的尼姑庵里,谁也不见。 但路繁的心一直都在童少临身上,从未离开过。 童少临在山上住了多久,路繁就在山下待了多久。 每日于朝阳之中练剑,日暮之时习字。 听远处的钟声,看雨水涟涟,乌飞兔走。 无声守候九十日之后,路繁终于见到了童少临。 那日清晨,童少临披着一件大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周身都是山野浓雾,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不必等我。童少临的声音穿过白色的雾气,传到路繁的耳朵里。 路繁没说其他,只是平淡地嗯了一声。 似乎是在应她,也似乎是在表达我听到了,但她终究没走。 两人静矗在这儿许久,谁都没说话。 半晌,童少临问:你为什么要待在这儿? 我 我担心你的安危。 我想要留在与你最近的地方。 话在路繁的嘴边过了一遍,但没说出来。 你喜欢我?童少临问她。 路繁抬起头来看童少临。 这不是一个玩笑,童少临的表情非常认真。 她慢慢走下来:路繁,你喜欢我? 路繁紧张得快要站不住了:我是是喜欢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童少临走到她面前,浓雾被她留在了身后,一双充满充满压迫感,和探究之意的明眸出现在路繁的面前。 路繁无法抗拒这样的童少临,只能如实回答: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童少临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之后,捏住了她的下巴:我想吻你。 路繁: 还没等她回答,童少临就抱住她腰,吻了上来。 童少临比她想象得还要让她心动。 童少临将她一点点地打开,告诉她如何享受这世界,如何体验从未想过的快乐。 那夜之后,童少临和她一起离开了尼姑庵,回到了夙县。 童少临开始主动来找她。 夙县的很多角落,都留下她们恩爱的痕迹。 路繁觉得她想通了一些事,但她从未告诉过路繁,当初为什么会去尼姑庵之中,连家人都不见。 关于当年这件事,你也从来没问过么?唐见微环着路繁胳膊的动作紧了紧。 路繁嗯一声。 为什么? 那一定是件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才能让乐观的她受到极大的打击。她愿意和我一起回来,说明她想明白了,想让那伤口愈合了,我又何必给她添堵。 对呀!唐见微轻声笑着说,如果你在意的事,与当年这个事件有关呢? 路繁:唔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74) 再提及的话,必定会让大姐想起旧伤口。唐见微说,你和大姐成亲五年了,日日形影不离。你枕边人爱不爱你,你当比任何人都清楚。感情这种事是假装不了的。如果她不爱你,一定不可能滴水不漏。大嫂,你觉得大姐爱你吗? 路繁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爱。 唐见微笑眯眯地:那不就好了么。其实再亲近的人,你也当允许她心里有一块自己的空间。要是能与你说自然是最好,若是暂时不想说,也无需勉强。再恩爱到底也是两个人。就像当年,大姐知道你在默默守护着她,等她想开了自然会来见你。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所以性格也不同。阿器给我提到过,当初大姐安抚她时说了,谁说这世间所有人都必须坚强?懦弱有什么错?那么,只要她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在全心全意爱着你,心里有一块尚未有人去过的地方,暂时不想开放,其实也没有错。 ※※※※※※※※※※※※※※※※※※※※ 大姐大嫂这根线要博陵篇再揭晓。 你们骂吧(猛虎跪地 一定HE(骂轻点 第141章 唐见微的话就像是一枚辛辣的蜀椒。 刚开始吃的时候只觉得辣得冒汗, 唇舌痛苦,可吃过之后再回味,却是酣畅淋漓的快意。 唐见微和路繁到了临县接了货, 将货物陆陆续续放上马车的时候,唐见微突然捂着肚子说: 哎哟,我肚子疼。 路繁:怎么了?怎么突然肚子不舒服? 可能是早上东西没吃好吧, 不行我忍不了了,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着唐见微就要往茅厕去, 路繁道:我也跟你去方便方便。大家想要去茅厕的一块儿上一下,肚子饿的去车上拿干粮吃。咱们回头一口气回夙县, 就不休息了。 路繁在离开之时还特意交代:出发前将马车再检查一遍, 别像上次一样,险些出问题。这回的货非常重要。 阿周他们应了一声,待路繁她们离开,六人商量着留下一人查校马车的状况,其他人去吃喝拉撒。 小五,马车就交给你了啊! 他们很快就决定让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小郎君留下。 小五不爽道:怎么又是我?!什么事情都交给我做,每回你们都偷懒!尽使唤我一个人! 阿周他们一人给他脑袋敲一个毛栗子:怎么, 你还有意见?哥几个带着你混已经不错了, 你年纪最小当然就使唤你,不然的话我们还能使唤老大不成? 他们大笑几声就走, 阿周还特意回头指着小五说:好好检查啊不许偷懒, 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小五瞪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用鼻子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我才不检查, 谁爱检查谁检查!说着小五调头就走, 跑到铺子后面的吊床上睡觉。 童氏食铺的马车安静地立在这儿, 马儿时不时晃晃尾巴眨眨眼。 有两个男人悄悄地从一旁的草丛里探头,确定没人了之后,慢慢靠上来。 他们手里拿着一把长条的金属工具,一人动手一人看风,手脚麻利地开始松毂。 只要毂一松,车轮和轴便会在行进过程中逐渐脱离,等到了山路上,正好到了最为松动之时,到时候马车便会再次失控,这批耗费巨资的食材依旧会打水漂。 上次他们便是用同样的方法得手的。 可是 松毂之人拿着工具,在毂壳上比划了半天,找不到可以松卸的地方。 咦? 那人纳闷,这马车的结构怎么有点不一样啊? 力哥! 负责看风的男人突然喊了一声,正对着马车一脸发懵的力哥也感觉到头顶有一阵强压正在迅速往下落。 他刚一抬头,就被一层重重的网兜罩了个正着! 什么东西!谁啊! 这两人被困在里面,知道自己中了埋伏,气急败坏开始破口大骂。 唐见微和路繁阿周她们全都回来了,包括小五也蹦蹦跶跶开心得跟只猴一样,嘴里叼着根草,迅速跑回来看自己的战利品。 活生生的两个蠢货! 这就是童长廷说的引蛇出洞。 先在夙县放话,说唐见微有了新的法子,能让除夕宴比之前的还要好,教在暗中盯着的人心里发慌,坐立不安,想再将生意搅浑,如此一来必定会又一次现身。 然后再联合演一场好戏,将他们实实在在地引出来。 一开始唐见微还没少担忧,这法子是不是有些老套,只怕恶人不会上当。 没想到 这经典兵法到底经典,在千百年之中被反复使用,定有它过人之处。 先前童少悬检查了被毁的马车,确定车轮是被人为松动,才导致差点发生坠崖的险情。 车毂已经被童少悬改造过,普通的工具无法撼动,且她还做了一个天罗地网,只要掉到这网兜里,就别想出来。 唐见微早早就让人将网兜布置在树上,等着这些歹人现身。 抓捕的过程还挺顺利。 唐见微踢了网兜里的人一脚:说吧,你们是谁派来的。 被称为力哥的男人冷笑了一声说:士可杀不可辱!你有本事就杀我! 唐见微被逗乐了:谁要辱你了?想死是吧?我成全你。 力哥他俩脸色微微一变,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真能说出这般歹毒的话来。 他俩都是夙县人,是鹤华楼老板贺松年雇佣的小厮,常年住在夙县,自然知道夙县这几年风头最劲的就是这位博陵贵女唐见微。 唐见微彪悍的事迹就算不想听,也时时被灌一耳朵。 阿力他俩也听说过她拿着斧头满街追着人跑的荒唐事,如今见着了真人,一上来就喊打喊杀,换成别人的话他们肯定是不会信的。 但是唐见微所作所为不能以常人来评断,反倒是让他俩心有所惧。 不过阿力很快镇定下来。 阿力这些年东奔西跑为贺松年办事,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他听了唐见微的话,冷笑一声对唐见微说: 说杀人就杀人?唐三娘,早就听闻你这张嘴厉害,今日算是见着了,要是一般的小子只怕是被你蒙着了。但你爷爷我没那么好吓唬。 唐见微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悠然地看着阿力,笑着说: 哦?你觉得我是吓唬你?行啊,看来贺老板的确是个人物,就连收下的小厮都是不怕死的好汉。我唐见微最是敬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杰,既然如此 唐见微看了眼另一个男人,让阿周将他拖出来。 这另一个人,是阿力收的干弟弟,叫岳二。 岳二从小就跟着阿力,胆子比较小,从落入网兜开始就一脸惊慌不敢说话。 唐见微一眼就看出此人更怂一些,那就拿他开刀。 是!阿周他们三两下将岳二给抓了出来。 岳二一开始只是一脸惨白,也没说什么,就看着阿力。 唐见微道:既然鹤华楼已经向咱们下手,咱们不回点儿敬礼说不过去。 她转头问路繁: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回敬贺老板? 路繁道:按照咱们道上的规矩,手指或耳朵剁了送去贺府。 岳二腿一哆嗦:什么你们疯了?! 路繁穿着男装,看上去便是个俊俏又满脸威严的男子,听她口口声声说道上的规矩,阿力忽然想起来之前不知道在哪听谁说了一句,说这童氏食铺跟阑县的路家是亲家。 阑县路家便是道上混的,早年干过不少恶事,被朝廷整治之后,虽有些改邪归正的迹象,可骨子里的暴戾依旧。 莫非这男人就是路家人? 想到此处,阿力的脸色更加难看。 岳二本身拿不定主意,看力哥也傻了,让他更加害怕。 没想到唐见微却还嫌路繁所言不够刺激:就剁手指剁耳朵有什么用?不疼不痒的,贺老板还未必认得出是谁的。我看直接砍个脑袋回去,又容易识别又能震慑一二。 唐见微说起这凶残杀人的手段语调都没什么变化,仿若在说一件无比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岳二腿开始打抖,阿力立即说: 你别信她们的话!你我又不是贺老板的人!就算你们砍了咱们的头送去,也无济于事! 哦?那你们是谁的人?唐见微问道。 阿力冷笑一声:我岂会告诉你。 唐见微和路繁对视一番,路繁点了点头,阿周立即就要将岳二拖走。 岳二开始喊叫,唐见微不耐烦地皱眉: 阿周,手脚利落点,脑袋不好砍,砍不好的话脖子得砍上好几刀才会断。别让他瞎叫唤,吵死了。 岳二无法想象那场面,对着阿力叫道: 等一下力哥!力哥救我! 阿力听他居然喊出了真名,气不打一出来:你傻啊!这臭婆娘在吓唬你!她怎么可能杀人!她难道不怕官府缉拿吗!她是在诓你啊你这蠢货! 唐见微彻底冷下了脸:官府缉拿?哼,如今阮县令追查案件都需我们童家协助,我夫人更是被天子选中的祥麟威凤。往后别说夙县,就是整个大苍都要仰仗我夫人。你猜,阮县令会因为你们这些区区蝼蚁,就让童家不好过吗? 唐见微这等大话说出去,路繁都觉得心虚。 阿慎是真敢说 唐见微真假参半往外喷,阿力听她所言,想到那童四娘最近的势头的确极劲,那姓阮的断案时的确都会叫上童四娘,这小娘子破了几桩案子,大家都在说明年她必定是进士及第,一甲前三的人才。 在阮县令刚刚到夙县的时候,贺老板就已经带了厚礼去拜访过他。 用之前与佘县令打交道的方式,想要与阮县令建立好关系。 没想到这阮县令油盐不进,跟佘永明完全不同,所以贺老板也就没能达成目的。 迄今为止贺老板还没能和阮县令吃上一顿饭,而那童四娘成日跟在阮县令身后,她家的食铺转眼就要换酒楼,取代鹤华楼指日可待。 贺老板感受到了危机,也不愿与童家有正面冲突。 若是打了阮县令的眼,以后在夙县更难生存,这才在暗地里敲闷棍。 除夕宴是不能让她们做起来的。 只要除夕宴做不起来,童家新开的酒楼第一步就得踏空,往后想要继续打压她们的话也有着力点。 贺老板所思所想阿力全都知道,贺老板畏惧的是谁,想要避讳着什么事,他也全都了然。 此时唐见微拿出与阮县令的交情来恐吓,不止是阿力的脑子被搅得一团糟,岳二更是瑟瑟发抖。 拎下去啊。唐见微不耐烦地对阿周他们道,还愣着干什么? 是! 路繁却说:万一他们真的是贺松年的人,咱们轻易处置了,只怕会与贺松年结下仇怨。毕竟这姓贺的在夙县也算是根深叶茂,能不轻易招惹的话咱们还是别招惹了。 就要被拎走的岳二听她此言,眼睛里闪出希望的光。 哪是贺松年的人啊。唐见微小声对路繁说,贺松年明明知道我们和阮县令的关系,怎么会让自己的手下来送死?这俩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山匪,就算杀了也算是为民除害,谁会追究咱们的责任?到时候若是真出什么差错,随便一推托便好。反正也没主子,就当一对孤魂野鬼吧。 岳二听到此处叫嚷了起来:我们有主子!我们有主子! 阿力大叫一声,想要阻止他,但是此时的岳二已经完全被吓蒙了脑子: 我们的主子就是贺老板!就是他!不要杀我不然、不然的话,贺老板不会放过你们! 阿力双眼用力一闭,颓然倒地。 唐见微等人望着岳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承认了便好,我们也好上贺府讨债了。 . 有人证和损毁的马车为物证,唐见微状告鹤华楼老板贺松年,利欲熏心坑害同行,更是险些害了人命! 阮县令判贺松年二十大板,且赔偿童氏食铺的损失,统共四百二十两。 贺松年被打二十大板的当日,被家人抬回家的笑话疯传整个夙县。 大家都在说这贺松年在夙县嚣张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人可以整治他了。 乡里乡亲的自发上童府给她们送去新鲜的蔬菜瓜果,以表谢意,感谢他们替夙县百姓出一口恶气。 唐见微将收到的谢礼堆到童长廷面前,马屁拍得震天响: 多亏阿耶足智多谋,才能顺利让这贺松年获罪。 童长廷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小事一桩!往后啊你们若是有什么难题,也是可以来找耶娘商量的。虽然耶娘老了,但毕竟有些生活经验,偶尔帮你们几个出谋划策还是可以的。 宋桥在一旁忍着拆台的冲动,有点担心地握着唐见微的手说: 那贺松年在夙县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肯定有他的非凡手段,而且此人的根基深厚,瘦死骆驼比马大,阿慎你可要小心行事啊。 唐见微道:放心吧阿娘,我心里有数。 唐见微想的是,她明年应当就要去博陵了,这鹤华楼在这个时候出来找事麻烦,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她离开之后,靠三姐她们来对付贺松年,就算有阮县令帮忙,平日里恐怕也会有吃亏的时候。 不若趁她离开之前,将这夙县恶霸连根拔起,算是为童氏酒楼铺路,将童氏立于夙县之顶,往后好好经营,便能富足一生。 而且她在夙县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夙县百姓对她颇为照顾,还百姓们一个清明之城,也算是她的回馈。 这下暂时让贺松年吃了亏,她知道此人必定会反扑,唐见微也不畏惧。 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除夕宴之上能替代花菇的重要食材。 引蛇出洞的这批货只是个幌子,并非真的找到了心仪的替代品。 眼看除夕一天天逼近,唐见微陷入了焦虑。 第142章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75) 这几日唐见微一直都在寻找合适的食材, 心里也不是没有备选,可是因为尝过了最早那一批花菇在八仙汤里的表现,往后任何的一种食材都无法与之媲美,让唐见微很闹心。 唐见微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追求尽善尽美, 更何况是在她最重要的烹饪一事上, 更是无法说服自己得过且过。 偶尔走在路上, 遇到预定了除夕宴的老顾客们, 他们都在谈论这次的除夕宴, 相当期待唐老板又能做出什么样让人大开眼界的美食。 如此一来,唐见微压力更大了 此时正是冬令进补之时。 所谓冬令进补, 春天打虎,只有在冬季调补得当,到了春天才能远离病魔, 生龙活虎。 冬季的食谱非常重要。 唐见微一直都在为童府上下制定每个季节的食谱,根据每个人不同的身体状况,所制定的食谱也不尽相同。 童府其他人都好说,身体都康健, 唯独童少悬,唐见微不敢掉以轻心。 童少悬自出生以来身子就不好,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虚。 虽说这两年有唐见微看着, 壮了不少, 也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长高长大能跑能跳, 从秋季起, 为了和唐见微配合着雨露丸之事, 她也常常早起锻炼, 可唐见微依旧不敢在食谱上掉以轻心。 除了性温暖胃的羊肉和补中益气的牛肉之外, 唐见微还准备了鹅肉、鳖汤以及鹿角糕等滋补佳品, 算着日子给童少悬进补。 冬日虽要进补,却也不可盲目,否则有可能事倍功半,伤了身子。 所以调节着吃些蔬菜也是必不可少,食用蔬菜可以有养阴的功效,清热生津温中祛寒。 各种肉类肯定是没问题,童少悬爱吃。 但想让她吃口蔬菜可是太难了。 童少悬从小就不喜欢吃蔬菜,连稍微有一丢丢酸的水果都不怎么有兴趣。 唐见微为了让她吃点蔬菜水果,可是煞费苦心,变着花地换烹制手法和可爱的外形,就盼着她能多吃一口。 如果能按照唐见微的要求吃下计划的分量,唐见微就会给她零食奖励。 不然的话,任何小甜嘴都没有,统统没收。 当然,甜点是要严格控制分量的,不然的话她就没法用甜点来诱惑童少悬,好叫她听话了。 可是最近唐见微发现,童少悬乖得有点离奇,乖得有点让她不能理解。 无论她做了多少的蔬菜,让童少悬吃她就吃,毫无怨言。 甚至炖了药味十足的药膳,童少悬也捏着鼻子,不用哄不用骗,立马吃个干净。 唐见微觉得这事儿实在不太对,将童少悬拎到面前来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听完唐见微的质问,童少悬气呼呼地说:你说以前我不听话,你多说几句倒也无妨,毕竟那是你我相互拉扯的口头之争。可为什么如今我这么乖还要被你唠叨?难道我乖乖吃饭喝药不好吗?我没和你争两句你还觉得寂寞么? 那倒不是唐见微被她说得的确有些心虚,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孩子乖乖听话为她省了多少心啊,这的确是好事一桩,她应该开开心心地夸奖童少悬,继续鼓励她才是。 可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些猫腻呢?唐见微双手叉腰,探究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想要从某个隐秘之处察觉出破绽。 原来我乖就是有猫腻,那我知道了,明天开始我拒绝吃蔬菜!我不乖!我叛逆!为了我夫人能安心,我宁愿当一个坏人。 你还来劲了是吧?唐见微说不过她,干脆不说,真没背着我做什么事? 真没有。童少悬保证。 虽然童少悬不曾骗过她什么事,可这气氛还是不太对劲。 不挑食的童少悬还是童少悬吗? 不挑食她之前能长得像根小豆芽吗? 唐见微一边想着童少悬的事,一边继续在夙县和周边搜寻花菇的替代品。 某日她辗转到阑县时,发现几位农人和一位穿金戴银的商人在路边砍价。 唐见微对买卖的事儿最是上心,便凑上前去,瞧瞧他们在卖什么东西。 只见农人面前摆着一个小竹筐,竹筐里放着五六枚疙疙瘩瘩的黑色菌菇,菌菇看着跟石头没两样,个头跟一截指头一样小,可农人一开价就是二十两。 二十两?去年你们还卖十五两呢,今年就涨这么多?! 看得出来这商人很想买菌菇,但因为价格昂贵,有些抱怨。 农人也没办法:这些黑菌子越来越难找,加上今年雨水太多,它也长不大。就这么一小筐还是我们一家子带着两只狗爬了三座山头才找到的。黑菌子太难找了我们也不想卖得太贵,可是没办法啊,我们家一年的进项就靠它们了。 商人又在这儿磨了半天的嘴皮子,农人依旧不肯松口,商人没办法只能放弃: 算了,二十两的话我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说完商人就走了,农人一家继续在路边等着。 这条路是阑县通往市集的必经之路,很多没在市集里赁铺子的农人、小摊贩都会在此买卖。 不时有人路过他们,看了一眼是黑菌子,嘀咕着这玩意金贵,味道香浓,可惜买不起,便走了。 小男孩趴在阿娘的腿上,忐忑道:阿娘,万一没有人买怎么办呀?姐姐的病还能治好吗? 阿娘安慰他:再等等再等等吧。 阿耶说:要不然还是改成十五两吧,不然这些黑菌子砸在手里的话,明年一年的生计可就完了! 一家人正在合计,唐见微蹲到他们面前,拾起一枚黑菌子,凑到鼻子下闻了一闻,的确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复杂香味,像是浓浓的湿地气息,还带着腐叶的味道,仔细嗅着,蜂蜜的甜香慢慢显现,干酪、肉桂、麝香 只是闻就能闻出这么多难以言喻的气息,可想而知当做食材入味的话,说不定会引发一场无法描述的味觉盛宴。 这位娘子,对黑菌子可有兴趣? 农妇见她嗅得认真,表情也从凝重到欣喜,似乎对黑菌子的气味非常满意。 且唐见微穿着的裘衣虽不浮夸,却是实打实狐狸毛领和蚕丝质地,腰间挂着的锦囊绣工精美,一张娇美的脸庞妆容精巧,发髻上简简单单的玉梳背和翠羽簪却是不凡。 农妇并非识货,但唐见微是自小养出来的贵气,即便是农妇也能感受到她身世不同。 定是位出手阔绰的千金。 唐见微将黑菌子捏在手中,问农妇:这菌子如何入菜? 农妇立即道:那可太多方法了。将它切成极薄的薄片,与肉、蛋一块儿食用便可。不仅味道独一无二,更是有非凡的营养!据说常年吃这黑菌子,可保容颜不老!长命百岁! 唐见微笑道:这么厉害? 农妇嘿嘿笑了两声说:这都是传闻,其实哪有什么容颜不老,吃五谷杂粮的人都会老,可是它能让你老得更慢些不是吗。 唐见微感觉这黑菌子和《杂食记》里所记载的一种叫黑松露的食物有些相似,但又不太相同。 唐见微在博陵的时候也听说过有一种如黑宝石一般珍贵的菌菇食材,但没怎么见过。 没想到居然能在昂州这一带见到。 唐见微没实打实地接触过,心里多少有点没底。 我先买一枚可以么? 这我们都是一整筐卖的。 一整筐二十两? 农妇正想点头,另一边的丈夫说:小娘子若是诚心想要的话,给你便宜,就十五两吧! 唐见微笑这抽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给她们:不必找了。麻烦你们帮我把黑菌子包好,切不可让它的气味损失。 一家人兴奋地齐声应了一句,将黑菌子包好,捧着给唐见微。 唐见微询问了一些清洗、入菜的注意事项,道了一声谢后,问她们家住在何处: 放心,我不会找你们退货,这黑菌子若是有用,我可能需要批量采购。 农妇苦笑道:即便娘子要批量采购,我们也没有更多了。这黑菌子极为珍贵,并不好找,每年也就这时候能找到一些,还是费劲心力才能找到的,全都在这儿了。 唐见微似乎有些失望,但最后还是笑了笑,起身离开。 农人一家看着她远去的俏丽背影,不仅感叹:这是菩萨显灵了么 唐见微带着黑菌子到了食铺,立即在灶台前尝试。 她没敢切太多,只怕这黑菌子的味道太浓郁,将其他食材原本的鲜味盖过,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只切了薄薄的两片入汤,和八仙汤的其他食材一块儿炖煮,很快,黑菌子的香气越来越浓,连在另一旁颠勺的童少潜都闻到了,吸了吸鼻子转头好奇地问她: 阿慎,你这是煮什么呢?气味这般奇特。 我在八仙汤里加了一些黑菌子唐见微将煲汤的砂锅盖掀开,咕咚咕咚的沸腾之声和黑菌子极为特殊的味道立即冲了上来。 这气味有些太浓郁了。 唐见微惊讶,就放了两片,这都能影响一整锅的味道?! 童少潜将手里的菜装盘,让人递出去之后,立即跑过来: 黑菌子是什么?噫这味道,也太齁人了。阿慎,你是要用它来代替花菇么? 唐见微憋着气喝了一口八仙汤,心里想着说,万一只是闻上去气味奇特,吃进嘴里却有不同的感受呢? 她见过太多这种表里不一的食物。 没想到一口下去差点吐出来,全都是那黑菌子的味道,仿佛喝了满嘴浸泡了一年皮革的水。 不行不行,还得再少放一些。 唐见微将整锅八仙汤都倒了,重新计算黑菌子的多寡。 这回只切了半片进去,再次煮出来的汤感觉味道寡淡,不太得劲。 一锅锅地煮,慢慢尝试着。 终于得到了一锅滋味不错的八仙汤,可是唐见微觉得还可以再好喝一些。 或许再放一点其他的配料能够激发黑菌子更多的风味。 唐见微一整天都站在灶台前没挪过地儿,到了打烊的时候依旧没有调配出让她满意的结果,便拿了黑菌子和一些食材带回府上,继续尝试。 唐见微的性子便是如此,原本就挺固执,在做菜这件事上更是精益求精。 若是无法做到自己满意的菜色,只怕这一晚上都要睡不好觉了。 唐见微一回到家就去了庖厨,在里面炖炖煮煮。 心思全都放在八仙汤上,身后有一丝异样也没察觉到。 直到她终于熬制出一锅让他十分满意的八仙汤,这才停手。 太好了,果然加入了其他的调味之后,黑菌子的独特香味得到了最好的发挥。 比之前她一门心思想要的花菇表现得还要好! 唐见微忍不住再喝了一口,真是太好喝了! 黑菌子真是奇遇! 用黑菌子代替花菇,一定能让食客们享受到顶级的美味! 可是现在的问题又来了。 虽然黑菌子只需要非常少量,就能够将八仙汤的品质得以飞跃性的提升,但是 这黑菌子本来就非常小块,若是真的如同那农人所说,十分难寻的话,恐怕也不够除夕宴所用。 唐见微再次陷入了沉思。 有什么办法能再买到更多的黑菌子呢? 咣当一声响打断了唐见微的思绪。 待回头看时才发现,阿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庖厨,竟将放置弃物的竹筐子给拱倒了。 阿花?! 那竹筐子里都是被唐见微丢弃的八仙汤残渣,全都是没有能达到她标准的失败作品,本来放在竹筐子里,就想要回头喂喂阿花,或者是送到田庄子里去当饲料或肥料的。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喂,阿花自个儿就吃上了? 阿花这一拱,拱得残渣满地,唐见微过来训斥它,它居然丝毫不怕,依旧在狂吃! 唐见微:??阿花你是不是疯了! 阿花当真像是失心疯一般狂吃,唐见微拦都拦不住! 不仅吃,还在疯狂地用鼻子拱! 怎么回事?! 唐见微从来没见过阿花这么疯狂的模样,平日里阿花还是挺怕她的。 莫非 这食物里面有什么让它一反常态的东西。 难道是黑菌子? 唐见微蹲在一旁细心观察,发现阿花用鼻子将其他的食材全部拱到一旁,即便是一点点黑菌子的碎末都被它找了出来,猛吃猛舔! 果然,让阿花发癫的正是黑菌子。 猪的嗅觉本来就非常卓越,和世人印象里笨拙的形象也不一致,其实猪非常聪明。 阿花居然对黑菌子这般狂热,而且大老远就能闻着气味过来偷吃,看来这黑菌子的气味是阿花极其喜欢的气味了。 唐见微看着看着,笑容逐渐浮现在脸上。 阿花!唐见微捧着它的小猪脸,我们一家的荣华富贵可全看你的了! 阿花:哼唧? . 童少悬回到东院时,四下看了看,发现唐见微正在庖厨,便偷偷去了后院,将满怀放得住的点心和糖果藏在后院向月升内的工具箱里。 童少悬抹了抹额头上有惊无险的冷汗,感叹: 我不受苦,阿慎也能开心,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拍了拍工具箱说:放心,我不多吃,就实在太馋的时候来解解馋。 正要走,想了想,童少悬回来剥了颗糖丢进嘴里:反正今晚肯定要喝药,先甜甜嘴,嘿呀! . 唐见微带着阿花上山去找黑菌子,从夙县到阑县,再到周边的一大片山林全都走了一遍。 别说唐见微要走断腿,就是阿花都累瘦了两圈,累得它直哼哼。唐见微给自己的腿按摩完之后,再给阿花按,按得它差点翻白眼。 虽然累得要命,但是收获颇丰,寻到了大半竹筐的黑菌子。 唐见微看看这分量,除夕宴应该管够了。 解决了心头大患,唐见微带着黑菌子和阿花一同回到童府,给它好吃好喝伺候了好几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76) 阿花才刚伺候肥回来一圈,路繁那头出了事。 那日唐见微和童少悬一块儿回到童府时,见阿周被帮派的兄弟们抬了进来,满脸的血。 唐见微惊道:阿周这是怎么了! 在一旁的路繁手臂上也有一处刀伤,路繁说: 今日我们运货去铺子的时候,半道上正好和鹤华楼的人碰上。对方的马车堵着我们的路,就是不让我们过去,阿周就和对方理论。没想到鹤华楼的人竟直接抽刀砍杀,阿周躲避不及,被砍了好几刀。若不是我及时护救,恐怕阿周已经当场毙命了。 听路繁所说,童少悬心惊肉跳:鹤华楼居然这么凶残,居然敢在闹市区砍杀难道在他们心里没有王法吗! 路繁说:那个为鹤华楼卖命的男人叫秦六郎,此人身上一定有命案。 唐见微听她所言,思绪一转:大嫂如何得知? 路繁道:我见过无数的凶手,虽样貌各不相同,但是身上却有一股非常相似的阴鸷和暴戾。这秦六郎更是将这两种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这些年鹤华楼能够在宿县横行霸道,除了仰仗之前的佘县令之外,恐怕这位秦六郎也是贺松年手里一把颇为趁手的刀。 路繁说完之后,却不见唐见微惧怕或烦恼,反而渐渐露出了笑意。 路繁:?? 唐见微说:不怕鹤华楼凶气外露,就怕他藏得太深。 唐见微一说,童少悬就明白了:阿慎,你是想要彻查这秦六郎,好从他身上翻出能让贺松年一块儿入罪的证据? 唐见微娇媚对童少悬笑道:夫人,这事儿交给你,能做到吗? 放心。童少悬侃然正色,我定会将这秦六的老底查个干净! 第143章 除夕将至, 唐见微熟悉的那种湿冷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过今年有姐姐给她缝制的小袄子,以及宋桥帮她置备的棉裤,唐见微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奔波在外, 都没再冷到发抖。 反倒有时候这倒霉的天气,忽然出一会儿太阳, 热得她发汗。 唐见微这头四处奔波,那头被打了二十大板的贺松年总算是能下地了。 他能下地的第一时间就带上厚礼, 打算走一趟县衙,想要将阮县令给约出来,请他吃顿好的, 双方好好谈一谈。 在他看来,男人不是爱财就是好色, 这阮县令虽和那童四娘走得近,可童四娘能给他的, 贺松年也能一样不少, 甚至能给得更加丰厚。 贺松年明白只有拿下阮县令,往后他和鹤华楼的路才能更好走。 要是将阮县令让给童唐那二人, 以后这夙县只怕没有贺松年能够立足之地了。 虽然被打了二十大板, 但是贺松年还是腆着脸上门送礼。 他已经想了一肚子见着阮县令之后的奉承, 没想到那县令居然连他的面都没见, 直接将他轰了出来。 并且让衙役警告贺松年, 若是再想要贿赂朝廷命官, 就等着坐大牢甚至是全家发配吧。 贺松年碰了一鼻子的灰, 气得肝疼,回到贺府又听说秦六郎逛青楼喝花酒, 为了个青楼女子跟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将对方砍了个半死。 这会儿秦六郎就在后院, 过来跟贺松年拿银子,让他帮忙摆平。 贺松年杀了过去对着秦六郎一顿痛骂:要不是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早就把你给剁了!你说这些年来,你除了会给我惹事会伸手要钱,你还会做什么?! 秦六郎大喇喇地坐在石凳上,满不在乎地说:那怎么了,我姐姐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不记得了吗?她是为了给你生儿子才死的。如果我姐没死的话,现在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贺松年气得发抖:你姐的死是个意外,我也不想!这么多年来我为你摆平了多少事,你可得有点良心! 秦六郎烦躁地一挥手:能不说这些废话了吗?赶紧的,一百两,给了银子我马上走人! 贺松年实在不想再见到他,塞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给他,怒斥一声滚!。 秦六郎确认了一眼银票之后,留下一声冷笑,走了。 秦六郎从贺府的后门走出来时,童少悬和阮逾正站在隐秘的墙后,两双眼睛的目光同时追了上来。 阮逾说:弄清调查对象的人群关系,是第一要素。而要弄清楚这一切,能做到悄无声息地跟踪是基本功。童长思,你跟在我身后,仔细瞧着我的跟踪术。 童少悬兴致勃勃地点了点头,阮逾无声地跟了上去,两人在黑夜之中紧追秦六郎。 童少悬这头和阮逾一块儿查案,那边唐见微和童少潜、紫檀她们合力,将酒楼里该添置该置备的物件一样一样准备妥当。 很多东西都是从以前的老食铺带来的,比如牌匾、碗箸、桌椅全都没浪费。 自然,如今这儿是两层酒楼,宽敞了许多,以前那些桌椅自然不够,童少潜又找熟人定制了一批,今天也全部送到了。 通过六嫂找了一批便宜又靠谱的工匠,按照唐见微的喜好,将酒楼的外观重新粉饰一遍。 并非银屋金顶,整体呈石青色,颇有些典雅的古意。 走过路过童氏食铺的人都对酒楼的外观赞不绝口。 唐见微打算继续聘用六嫂,并且打算在一楼开个专门的档口给她卖包子。 你若是想要继续卖包子的话就在这儿买,客流量可比衙门后门那边多多了。要是你卖够了包子的话,干脆将包子铺关了,专心过来帮忙,我也好多发点银子给你。 六嫂看着这么大的酒楼,其实非常心动。 前段时间她在食铺帮忙也不算累,一个月下来能有一两多银子,她都不敢跟街坊说,生怕被抢劫。 她们家日子越过越好,也没那么劳累,多亏了唐见微。 如今唐见微言下之意是还要给她涨钱,六嫂知道不太好,却难以拒绝: 这我回去想想。 行,你好好想想。对了六嫂,我向你打听个人。你知道秦六郎吗? 唐见微知道六嫂对夙县的小道消息特别熟悉,向她打听人绝对没错。 秦六郎你可是说那个,鹤华楼老板的小舅子?六嫂果然知道。 唐见微:他是贺松年的小舅子? 六嫂和唐见微一块儿到了后院里,跟她说: 这秦六郎可是夙县一霸啊!仗着贺松年有钱,成日在外争强斗狠!前几天还在窑子里砍伤了人!这秦六郎是万万不能招惹的! 砍伤了人?如此一来不得抓他入狱? 如果能真的将他抓起来那就好了!每回他行凶之后都用钱摆平,五十两不够就给一百两,一百两还不够就给五百两!反正贺松年有得是钱,每次他在外面惹事,全都是贺松林帮他解决的,这个人也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唐见微好奇:所以,这秦六这么嚣张,难道从来就没有出过一次命案吗?命案的话,总不能用钱摆平了吧。 听唐见微这么问,六嫂想起了一桩往事,脸色愈发难看。 三娘,你听说过两年前那桩让整个夙县都胆战心惊的城南碎尸案吗? . 夜里童少悬一直没回来,唐见微站在门口等她。 远处奔来一辆马车,是县衙的马车。 阿慎!马车到了童府门口,童少悬将车帘一掀,兴奋地跳下马车。 慢点儿!做什么这般冒冒失失!唐见微怕她摔着,赶紧扶住她。 童少悬说:查到秦六郎的线索了! 唐见微和她同时说:城南碎尸案! 童少悬咦了一声:你也查到了? 我从六嫂嘴里问出来的。 童少悬震惊:我和阮公查了这么些日子,结果你直接从六嫂嘴里问出来的? 唐见微哈哈笑:有时候乡亲们的力量不容小觑。 阮逾将车帘抬起一截,笑问唐见微:唐三娘这等机敏过人,可有入仕的打算? 唐见微行礼道:县尊说笑了,小女一介商人,哪有策名就列的能力。 阮逾笑道:我看你和童长思都一样,精灵古怪难对付。我这是在给我的官途培养竞争对手啊。 阮逾说完便走了,童少悬和唐见微回到府内,在卧房里小声议论。 唐见微到底只是从六嫂那边打听到了一个大体的方向,并不知道详细的细节,但是童少悬已经和阮逾走访了一遍。 果然和大嫂说得一样,这秦六郎身上很有可能真的有命案。 童少悬说,阮逾这一段时间也一直在查城南碎尸案的事情。 城南碎尸案,就是当初她为了救六嫂时,为见吴明砚一面而铺路说的那桩案子。 上头派阮逾当任夙县县令,除了最开始的军资要案之外,几桩悬案也必须告破,不然的话他一辈子回不来京师。 可这城南碎尸案已经过去两年,他想要查看卷宗,却发现卷宗已然被人动过手脚,关于这个案件的所有细节都被模糊处理了。 就在阮逾焦头烂额的时候,童少悬来找他,希望他帮忙调查秦六郎这个人。 一开始阮逾还没空,便让葛公协助她。 葛公与夙县本地帮派非常熟悉,请这些地头蛇吃了几顿好的,给了些银子之后,很快就将秦六郎和当年城南碎尸案的事情联系到了一块儿。 阮逾一听,好家伙,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立即和童少悬一块儿调查。 卷宗上被抹去的过往,总有人将它记在脑子里。 民康坊庄氏家的小女儿,两年前被杀害,凶手极为残忍将尸体肢解。 当年佘县令也不是没查过此案,但查了一个多月便说找不到凶手,草草结案。 庄氏一家也因悲伤过度,离开了夙县,搬到了临近的阑县,重新开始生活。 据知情者透露,当初这庄氏的小女儿和秦六郎相过亲,之后两人似乎有些龃龉,还当街争吵过。 没过多久庄小娘子便遇害了,那时夙县流传着凶手就是秦六郎的传闻,可因为没有确实的证据,且那时佘县令和鹤华楼走得非常近,谁都知道秦六郎背靠鹤华楼,为人狠戾凶残,没人敢招惹他。 这件事随着庄氏一家的离去,渐渐被夙县的百姓们淡忘。 可是再次提及时,那年萦绕在夙县城内的恐怖气氛,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唐见微听完之后,略有些纠结:此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卷宗也被抹去了,想必所有的证据已经很难寻找。如何能再次将此人入罪?而且,就算能抓了秦六郎又如何?秦六郎和贺松年有亲戚关系,但他被捉与否,也影响不到鹤华楼。 童少悬:无论如何,明日我去阑县一趟,找那庄氏一家问问当年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唐见微:好,我跟你一起去! 急于想要破城南碎尸案的心情,与当时想要快些找到埋藏军资宝藏时的心情如出一辙。 两位十多岁的小娘子一整晚都没睡好,不住地谈论此事。 第二天一大早她俩就醒了,路繁备好了马车,不放心,要和她俩一起去。 路繁道:阑县是我老家,我自然熟悉。 三人一块儿到了阑县,在路繁的带领下毫无波折地找到了庄氏一家。 庄氏夫妇不到五旬已是满头白发,以种地为生,儿子和另一个女儿去博陵应考了,三年未归。 唐见微怕直接问及女儿惨死伤心事,人家未必会肯说,即便说了也是将旧伤口重新割开一次,必定痛彻心扉。 为了缓和气氛博得好感,唐见微特意做了好几样好吃又好看的点心带了过来。 先前就已经打听过了,庄娘子曾经在览化读书,唐见微装成是他们女儿曾经的朋友,自童少悬这头打听,才知道他们搬到了阑县,是特意来上门拜访的。 果然庄氏夫妻认得夙县神童童少悬,但不知道唐见微,听闻唐见微是女儿旧友,面上不禁蒙了一层苦意,但依旧热情招待她们进屋。 吃了一些点心之后,他们忍不住告知唐见微她们女儿已死的真相。 唐见微一惊,手里的点心都掉在地上: 叔叔、姨姨,这怎么会呢,她是怎么死的,你们能告诉我吗? 童少悬在一旁瞧着唐见微几年如一日的精湛演技,暗暗称奇。 童少悬道:我与如今夙县的阮县令相识,如今阮县令正在彻查此案,若是二位愿意的话,请将当年事原原本本告知。 庄氏夫妻长叹了一声,说起女儿的事。 唐见微她们已经做好了听到一个悲惨故事的准备,没想到除了悲惨之外,更多的还是震惊。 当年庄家小女儿庄三娘和秦六郎相亲,没见几次庄三娘就觉得秦六郎此人性格太过粗放,还会虐杀野猫,跟此人在一起有些害怕,便婉拒了对方继续见面的邀请。 谁能想到这就是这场灭顶之灾的开端。 庄三娘越是不和他见面,秦六郎就越是对她纠缠不休。 不宵禁的日子里夜半三经跟踪她,在外拦截她,甚至直接持刀闯门,闹得庄家上下不得安宁。 他们也不是没有去县衙报过案,可是县衙那一头却对他们家的事漫不经心,当时的县尉还说: 人家只不过是威胁两句,又没有真的动手。你们好好跟人说说,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庄三娘都要疯了:难道得真的出了人命你们才肯抓人吗?那秦六郎根本听不得人话! 县尉再堵她:那谁叫你当初招惹他呢?你是不是许诺嫁给对方,后来又反悔了?哎,遇到这种事谁都会生气的。你啊,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 自从那次以后,庄家算是对县衙完全失去了信任,不再去报官,而是待在家里,闭门不出。 后来过了一个多月,秦六郎没有再出现,甚至还托人送了一份道歉信。 在信中秦六郎恳切地向庄三娘道歉,说他家人已经训过他,他也知道自己错了,希望庄三娘能不计前嫌,即便不能当朋友,也不要继续恨他,毕竟相识一场不容易。 又过了十几天,秦六郎也没再骚扰她,以为这事情就要过去了,正巧庄三娘的朋友约她出门玩儿。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77) 憋了这么些日子她也憋得有点难受,就想出门和朋友走一走。 没想到那朋友居然和秦六郎里应外合,将她骗了出来。 那日直到午夜,庄家夫妻都没能找到女儿。 待他们精疲力尽,暂时回家的时候,却发现女儿的头被挂在了他们家门口。 庄三娘她阿娘当场晕了过去。 女儿被杀,他俩连夜跑到县衙击鼓鸣冤。 可是佘县令在调查了仅仅四十天之后,就宣告找不到凶手,将此案压了下来。 而那秦六郎依旧在夙县大街上游荡,肆无忌惮,甚至还跑到庄家府上耀武扬威,将他们家人打伤。 生怕继续留在夙县会被杀人灭口,他们一家子被迫无奈,只能搬到了阑县这儿,靠一亩三分地辛苦过活儿。 听完当初的遭遇,唐见微她们都万分震惊。 这佘永明实在太卑鄙,居然能包庇杀人犯到这个地步! 童少悬听完这惨无人道的恶事,强行压住内心的怒火,拿出了阮县令给她的查案符,放在桌面上道: 接下来我想问的事情可能有些残忍,但它关乎到能否将杀害庄三娘的凶手绳之于法,所以我希望二位能够与我详细说明! 庄家夫妻看了那查案符,相视一眼之后热泪盈眶:你们可知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只要能够抓住这歹人,我们愿意做任何事! 童少悬带着一腔愤恨不怕平的怒意和郎朗正气,提声道: 二位放心,杀人偿命,正是亘古通今不变事! ※※※※※※※※※※※※※※※※※※※※ 下章夙县篇完结~ 第144章 冷月高悬,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一醉汉,手里拎着酒壶唱着小曲,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本该在一刻钟之前就到家了, 可无论他怎么走,都好像在原地打转。 奇怪 秦六郎停下脚步向四周看了看,这儿是哪? 好像走错了方向。 怎么回事? 秦六郎停下脚步向四周看了看, 这是什么地方? 他为什么会走到这儿来? 这是一条通向城外的小路,再往前走就要出城了。 这地儿偏僻,平时白天都少有人来, 更不用说寂静的夜里了。 都是今晚那姓阮的县令,非要请他和姐夫一块儿喝酒, 一个劲说恭维的话, 让他去县衙当县尉。 秦六郎原本就不喜欢和这些当官的一块儿喝酒,装腔作势的特没劲。 可是他得给姐夫点面子,没办法,只能喝。 喝完之后那县令的跟班说,以后县尉的位置非他莫属,要跟他出来聊聊。 不就是巴结么,秦六郎特烦这种事。 而且聊着聊着, 人怎么还不见了? 怎么就剩他一个人了? 将手里的酒壶拎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秦六郎抹抹嘴,打算往回走。 这时有一阵轻轻的人声, 仿佛从地底发出来一般。 秦六秦六 秦六郎脚下一定, 回头。 只见黑暗深处飘出来一件破破烂烂的紫衣, 似有人在那衣衫里面, 又好像没人。 犹如一缕幽魂。 秦六郎打眼一瞧, 觉得这紫衣有些眼熟。 秦六郎 那紫衣幽魂低沉着声音, 问他:我的身子在什么地方?你将我的身子藏到了何处? 这紫衣幽魂丢出来这么一句问话,秦六郎原本迷迷糊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你是 秦六郎,我的身子被你藏到了何处? 那紫衣幽魂在子夜的半空中荡着,声音凄凄惨惨,冰冷瘆人。 秦六郎这会儿酒全醒了,他将额头上的冷汗一抹,指向对方:你是,你是庄三娘? 秦六郎,我的身子被你藏到了何处? 那紫衣幽魂反反复复重复着,只对这件事万分执着。 一阵寒风拂过,那紫衣幽魂披散着的头发被吹起来一些,秦六郎看到了对方的脸。 尖尖的瓜子小脸,下巴上还有一颗很明显的痣,的确是庄三娘! 草丛之中,唐见微和童少悬躲在那儿,一人举着一捧扎好的稻草,正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秦六认出来了吗童少悬有点焦急,再不认出来,我怕大嫂她们顶不住了!拉着紫檀飞在半空可是个力气活儿! 没礼数,紫檀这几天为了扮鬼已经饿瘦了一大圈了好吗。唐见微压低着声音说。 阮逾和县尉等人躲在另一侧的墙后,虽看不到秦六和紫檀的正面交锋,但是他俩的对话能够在静谧的夜里听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秦六郎在认出庄三娘的幽魂之后,并不畏惧退缩,反而上前一大步。 假扮庄三娘冤魂的紫檀以及在暗处盯梢的唐见微等人,发现他居然不退反进的时候,全都吓了一大跳。 生怕他走得再近一点会发现这根本不是鬼魂,而是由人假扮的。 紫檀原本还在学鬼讨债,秦六郎大踏步冲她过来的时候,紫檀吓得大气不敢喘。 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腰上的绳索卸掉逃命时,秦六郎在距离她还有六七步的地方停住了。 他虽然胆大,可是让他和女鬼面对面,还是有点儿办不到。 庄三娘,你可警告你,莫再纠缠我!秦六郎喊着,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此话一出,唐见微和童少悬同时和阮逾对视。 紫檀本人都吓了一跳。 这秦六郎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威胁鬼? 紫檀继续:我的身子在何处?你将我的身子还来,我便不纠缠你 秦六郎哈哈大笑:你的身子早就被我剁碎,分给了全夙县的百姓,你让我如何还你?! 听他这话,唐见微心上一紧。 秦六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和童少悬对视一眼,不会是她们所想的那样吧? 紫檀相当机灵,跟着继续说: 你分给了谁!我要挨家挨户去讨要! 你可讨不回来了! 秦六郎用力哼了一声就要离开,阮逾和县尉交换了一番眼神,县尉立即带着衙役冲了出来,将秦六郎死死摁在地上。 你们是谁压我作甚! 秦六郎一声的酒气,思绪也颠颠倒倒。 可当他看见冷眼瞧他的阮逾时,明白了一切,破口大骂: 你们这帮臭狗彘,坑害老子! 童少悬正觉得此人污言秽语实在恶心,便见阮逾毫不客气一脚蹬他脸上。 阮逾本就带着阮家的血脉,还是个习武猛将,这一脚极重,让秦六郎鼻血横流,差点被踢晕过去。 童少悬:县尊,您这是动用私行。 阮逾:有吗?他自己喝多了不小心摔的。 童少悬: 学到了,真的学到了。 阮逾对衙役们说:让这满口腌臜的蠢货带走,本县要严加审问。 是! 秦六郎被带走,紫檀也被放了下来。 紫檀从腰到后背、两臂套着绳索,虽说能够将她牢牢挂住不至于摔着,可被卡在半空等秦六郎的时候,却是分外难熬。 前几日唐见微和童少悬从阑县庄家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在计划着如何让秦六郎亲口吐露罪行。 童少悬从庄家夫妻的口中详细问出了庄三娘当初被害时的衣着,以及她本人的相貌特征,打算装神弄鬼一番。 若是此计不成的话,童少悬还有其他计策。 而装神弄鬼最重要的,就是能将庄三娘还原。 秦六郎杀害庄三娘只是两年前的事,并不久远,秦六郎定还记得此人,但未必会将所有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想要撬开秦六郎的嘴,找到和庄三娘身形和脸型都相似的人颇为重要。 唐见微将庄氏夫妻所述的要点一一记下,她们一路都在描绘庄三娘的身形和模样。 找谁来扮鬼合适呢? 两人一进东院,就看到了从澡房里出来的紫檀。 紫檀披散着头发,个头和庄二娘非常接近! 唐见微立即叫住她:紫檀,你来! 紫檀:怎么啦? 紫檀抱着个脸盆走到她俩面前,唐见微让她转个圈,仔细品了品说: 好像比庄氏形容的稍微胖了点。 紫檀:什么?!我胖了?我哪胖了? 童少悬凝神打量:好像是得再瘦些。而且也没听说过谁家的鬼有这般丰腴。 紫檀脸色一变:什么鬼?你别吓我我最怕鬼了! 唐见微扶着她的肩头,笑道:紫檀,我们有一项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关乎到我们酒楼的存亡,关乎我们一大家子往后在夙县的地位,这是一件迫在眉睫非常重要的事! 紫檀:三娘,别说这些了,我腿已经软了。你就直说想让我做什么吧。 阴险的笑容浮现在唐见微的脸庞上:我要你,饿几天。 紫檀: 唐见微说到做到,往后的几天紫檀每天吃得比猫少,大早上还被拉起来去晨练。 为了让紫檀能够临危不惧,她们在家中排演了好几次。 每次给紫檀上妆之后,紫檀都会被镜中的自己吓一跳。 太可怕了,就是鬼本鬼。 紫檀扮鬼还没吓着人,先把自己吓够呛。 多亏了紫檀的精彩表现,才能够一举将秦六郎给骗了过去。 如今秦六郎被抓,唐见微还有些担心: 你说那秦六郎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对付。阮县令真的能将两年前的真相挖出来么? 童少悬道:昨日我见着阮县令的时候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当时他还在忙别的事,没开始审秦六郎,你猜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如何回答? 他说,这也叫事?今晚一个时辰之内便能将他审出来! 童少悬模仿着阮县令的博陵口音,还真有几分神似。 唐见微可太知道博陵这些官了,放大话比谁都会,可真正有本事的人依旧是凤毛麟角。 没想到阮县令还真是迅速就将秦六郎审了个干净,只是审出来的结果,让童少悬和唐见微又欣喜又恶心。 原来那秦六郎竟将庄三娘头部之下骨肉分离,肉全部剁碎,掺在鹤华楼的肉类库存之中,做成了各种菜色,进了夙县百姓们的口! 骨头熬成了汤,当作汤饼和各类食物的汤底! 童少悬听到此事的当下差点吐了。 世间竟有这等残虐至极的恶人! 唐见微脸色也颇为难看:阿念咱们家有人吃过么? 童少悬反胃不已:幸好那鹤华楼贵得要命,我们家之前多穷,哪吃得起鹤华楼! 阮逾笑道:穷有穷的好处,瞧,这不就躲过一劫? 人肉菜和人骨汤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夙县,在此消息传出的当下,鹤华楼就被怒不可遏的老食客们砸了。 因鹤华楼价格颇高,食客们都是夙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今竟听说自己吃了人肉人汤,这还得了?! 心态差点儿的直接病倒,心态好点的怒不可遏,直接带人上门砸场子。 贺松年在小厮们的护送下就要逃,被人发现了行迹,团团围住,逮着他就是一顿暴打。 贺松年在大街上被虐打,可来往的百姓却没有一个劝阻的。 这些年鹤华楼干了多少坏事,不是排挤同行就是在背地里包庇凶手,和佘永明狼狈为奸,夙县的百姓早就对他恨之入骨。 如今恶人有恶人磨,看他受苦,所有乡亲们只有拍手称快的份,谁会去拦? 而阮县令和衙役们早就守在一边,等到大家把情绪发泄得差不多时才不紧不慢地出现。 假模假式地将动手的人拦下来说:别打了,别打了啊,再动手全都扭送衙门! 如此一来,大家发泄了一口气,贺松年也得到了教训,两全其美。 童少悬和唐见微趴在童氏食铺的二楼,一边喝茶一边看热闹。 童少悬再次感叹,从阮逾这儿她可是学到了不少实操的干货。 贺松年落入阮逾手里,又是连夜苦审,将这些年干过的所有缺德事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阮逾审完他之后,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他到已经开业的酒楼来找童少悬和唐见微,跟她们说: 佘永明在夙县的这五年里贺松年没少贿赂他,可是对于军资一案,贺松年是真不知情。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地头蛇罢了。 看得出来阮逾很失落,酒一口一口地喝,眉心就没舒展开过。 唐见微知道他在愁什么。 阮逾虽是才俊,可能被派到夙县来处理这么棘手的事情,恐怕也并非他自愿。 侍御史虽说是御史台的人,可毕竟只是个从六品。 好事落不着他,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他来收拾。 转年阮逾已然四十,再不抓住时机往上爬,只怕没精力爬了。 虽是博陵阮氏一脉,可阮氏能人这么多,即便互相帮扶,但高位就这么些,阮逾又能排在第几? 到夙县来查案头疼,却也是阮逾绝佳的时机。 和吴明砚一样,都想要查处军资大案,以悦圣心。 可惜到最后除了沈约带回来的,圣上或许已经知晓的那些消息之外,没有别的收获。 难道他一辈子都得待在夙县了? 唐见微换位思考,要她是阮逾,她也急。 阮逾那晚喝得有点多,敬了童少悬好几杯酒,嘱咐她去了博陵之后好好应考,好好孝敬天子。 阮逾一双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老夫,就全靠童长思你了 . 鹤华楼很快因为人肉菜汤和贺松年被抓的事情倒台,家奴散尽庭院贱卖。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78) 夙县百姓们在第二次被秦六郎弄得毛骨悚然之后,缓了好些日子,直到新年将至才渐渐有了些喜气。 除夕将近,童氏食铺的除夕宴已经准备妥当,唐见微等着乡里乡亲们亲自来领会黑菌子的魅力。 而白鹿书院女部贡生的名额,还剩下最后一名没有揭晓。 已揭晓的四人,童少悬、石如琢、白二娘,以及 葛寻晴一拍案几,惊叫:为何不是我! 孔先生将第四位贡生的符牌交给岑五娘。 岑五娘开心之余,又有点忐忑地回头看激动万分的葛寻晴。 孔先生冷哼一声:葛仰光,你也想进京赶考?我看你之前成日吊儿郎当的模样,还以为你不在乎应考之事呢。 葛寻晴急道:我在乎啊!我自然在乎!这段日子我学得还不够刻苦么!我笔都写断了好几支! 孔先生道:临时抱佛脚自然不行。读书,便是要日积月累。你这等水平,若是将贡生名额给了你,回头你也会落榜。不若将此机会让给别的同窗。 葛寻晴快急哭了:孔先生的意思是我,不能去博陵了? 孔先生半睁着眼睛道:最后一个名额不是还没定下来么。待春假结束之后,你与陈四娘再交一篇策论来。我与院长、孟先生一齐判定。 葛寻晴立即破涕为笑:这么说来,我还是有机会的! 孔先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卷起书卷,离开了学堂。 . 博陵府。 细细的雪花从阴沉的天际缓缓飘落,飘进那火龙一般璀璨的夜市之中,很快不见踪影。 明日就是除夕,即便下了点小雪,街道内依旧人声鼎沸。 百姓们手中领着置备的年货胶牙饧、屠苏酒、打算用来做五辛盘的大蒜、韭菜、芸薹等物。 还有那一条条的红线,准备穿压祟钱给小孩儿的。 每家每户门前庭燎已燃,将从今夜一直燃到月正,象征着新一年红红火火,消灾去难,明年一整年阖家无病无灾。 新年的热闹场面里,有一位少女独自骑马,从闹市而过。 那马通体棕黑,毛色油亮,为了防止马尾甩到泥地沾上脏污,马尾被小心地系起来。 马尾上翘,一摆一摆的,颇为优雅。 马上少女穿着一身改制过的碧绿和月牙白相间的胡服,戴着一顶简单的幞头,身披大氅。 穿着略为中性,但她一张如玉光滑又精致小巧的脸,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她的性别。 特别是那一双杏眼,本是盈盈秋水惹人疼,如今却蒙着一层让人看不透的冰霜。 少女一手握着缰绳,姿态优雅从容,一手则慢慢摸向腰间的蛇皮鞭。 身后跟了她一路的人驾马快了两步,马蹄将脏雪踏烂,赶紧上来,与少女并驾齐驱。 这么粗暴作甚,别动不动摸你那鞭子,真怕人。 吴明砚嘿嘿地笑了两声,抹着艳红色胭脂的口中呵出两团暖暖的白气。 少女看了眼今日打扮得格外娇媚的吴明砚,手依旧放在蛇皮鞭上。 你跟着我做什么。少女问她。 我怎么是跟着你呢?西市这么大,我也来逛逛,准备点年货什么的。吴明砚往少女扣着的马褡里看一眼,你都买了什么东西? 少女:烤饼。 吴明砚:大过年的,你就吃烤饼? 少女没应。 吴明砚继续说:你姐和你耶娘都挺想你的,这不要过年了么,你不如回去看 没等吴明砚说完,少女便打断她的话,问道: 她要娶谁? 吴明砚一愣:我,我不知道啊。 少女目光渐渐变冷。 嗯或许可能大概是,澜氏女。 少女听到澜氏女三个字,原本死锁的眉心居然放松了一些,这放松全然是明了之后的讥讽之意,嘴唇扬起一角: 自掘坟墓。 留下这四个字,少女快马一鞭,加速离开。 吴明砚追在她身后:哎呀,你姐的事我真的不太清楚,就是听了一耳朵而已,你问我我不就说了么!阿姿,阿姿!路这么滑你慢点! ※※※※※※※※※※※※※※※※※※※※ 【隔壁苏爽甜现代文《逢场入戏》开始更新啦,掉落红包中~谢谢大家去捧个场。】 这是夙县篇最后一章。 质朴的夙县篇就要结束,下章要进入博陵篇。 博陵篇会更刺激,更腥风血雨,大家系好安全带嗷 第145章 除夕宴大获好评, 所有尝过除夕宴的人都对长公主最喜欢的八仙汤赞不绝口。 难怪长公主能喜欢,这滋味实在太绝妙了。 要说吃,还是长公主会吃啊! 哎?如此一来, 长公主吃过的汤我们也吃过,那咱们岂不是成了皇亲国戚? 小地方的小老百姓胡言乱语的也没人当真。 唐见微在堂间一桌桌问候时,听食客们这些夸赞的话, 心里不免感叹 长公主可真是好用。 还有那不远千里慕名而来的老饕, 评价八仙汤: 鲜甜、醇厚、复杂又均衡,一点点的辣味更是提升了整锅汤的惊喜度。不愧是童氏食铺的招牌。 童氏食铺随着口碑的发酵,声名远播。 除了夙县和周边县城的人想要过来一饱口福,整个昂州的百姓但凡路过夙县周遭, 都乐意拐过来一尝童氏食铺的风味, 看看童氏食铺是不是如同传闻中一样美味。 人多, 名气大, 赚的银子自然也愈发可观。 那日宋桥心事了流水一番,从唐见微那边得到答案之后, 第二日清晨,童长廷是伴随着她梦中的笑声醒来的。 即便换成二层小楼,童氏食铺的堂食依旧火爆,依旧要排长队。 唐见微加设了两个外带窗口。 外带的菜单更简单一些, 但几乎涵盖了童氏食铺最为招牌的几个凉菜和热卖的点心。 但凡想要吃个滋味填填肚子的,外带窗口管够, 全都是用食盒包装好的, 交钱带走就是。 没了鹤华楼四处捣乱, 童氏食铺和九门东良性竞争, 成了夙县两大酒楼。 九门东的老板还请唐见微吃过饭, 说想要结识她, 认她当干妹妹,往后共同合作,一同在夙县稳定经营。 唐见微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多一位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而秦六郎秋后问斩,贺松年入狱,整个夙县大患已除。 不只是阮县令,童少悬的断案能力更是被吹得神乎其神。 童少悬得了夙县贡举那日,正好是除夕夜,童府上下可是开心坏了。 宋桥和童长廷老泪纵横,去祠堂里上了好几回的香,念叨着多亏祖上保佑阿念,磕头磕得咣咣响。 这场面好像童少悬已经金榜题名了似的。 童少悬赶紧将二老给拎起来,拍拍脑袋拍拍香灰: 行了,意思意思得了,别这么用力,脑袋磕坏了怎么办?回头我去博陵了,没法在你们身边伺候,得多担心你们啊。 说起这事,宋桥和童长廷刚刚收起来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流。 哎阿念啊,你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我和你阿耶,这次要去应考,跑这么远也不知道要去多久,我 宋桥一想到要和女儿分离的事,心就酸痛难当,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往外喷。 童少悬在这里安慰她,童长廷却在一旁笑话道: 平时都说我没用,一点小事就哭,你瞧瞧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女儿是去应考的,是去给咱们家争大脸的!你就好好的别给阿念增添负担啦!回头等阿念当了大官,在博陵弄一栋大宅子,再将你接过去享清福不好么? 宋桥立马不哭了:你这张嘴能闭上吗?啊?到底是谁给孩子压力?人都还在夙县呢,你就想什么大官的事儿了!你心里除了宅子还有什么?! 童长廷:?? 宋桥握着童少悬的手说:阿娘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喜乐,一生无忧。不要再生病,比什么都好! 一直站在一旁的唐见微上来说:放心吧阿娘,有我在呢,一定会照顾好阿念。 宋桥也将她的手握住:你也别太逞强,你们俩啊一定要珍惜彼此,互相照顾。有什么难事多商量着来。 过了正月才出发去博陵,宋桥从除夕便开始帮忙收拾东西。 这也想阿念带着,那个也想送给阿慎。 童少临劝了她好几次,让她别操心了: 博陵什么没有啊,何须从夙县大老远带过去?阿多和阿周他们几个就要启程率先前往博陵,帮她们料理前路了。阿娘你这颗心还是好好在原地待着吧。 去博陵衣食住行都需要张罗,不可能人到了才准备。 一开始唐见微是想说将酒楼这边的事儿收拾完之后,就全权交给童少潜,她先去博陵探路。 可童少悬实在是舍不得。 自从小两口成婚之后这些年,完全没分开过。 别说是数月的时日,就是一日分离,也都会让童少悬望穿秋水魂不守舍。 唐见微自然也是离不开她的。 再说,她们俩还在服用雨露丸,正是恩爱缠绵的时候,没法离开彼此。 而且先行探路这事儿交给别人唐见微还不太放心,去博陵这种地方没一点脑子的话,恐怕只会被坑。 我去吧。路繁自告奋勇说,阿慎你若放心,找宅子打点琐碎的事儿交给我便是。我和阿周他们跑博陵一趟,定竭尽全力将你想要办的事情办妥。 唐见微喜出望外,若是有大嫂帮忙实在再好不过! 可是 大嫂啊。 唐见微拉着路繁到角落里去,小声问她,这事儿你跟大姐商量过没有?她跟你一起去吗? 路繁摇了摇头:还没跟她说,而且我也不想带阿照去。去博陵这一路上山高路远的,她没怎么出过远门,只怕车马劳顿太过折腾,让她身体不适。 如今大姐和大嫂也没在服用雨露丸了,路繁单独行动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唐见微干不出这等事 她和阿念不想分开,却让大姐和大嫂分开,这像什么话? 唐见微有点担心:大嫂,你和大姐之间的龃龉还未解除呢? 路繁笑说:当初我听了你的话,觉得很有道理,阿照心中有一方自己的隐秘天地,旁人有什么好多说?等到她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这种事强求不得。而且我是真的不想阿照劳累,才不愿带她去。她是我夫人,我当然心疼她。 唐见微听到此处,略略松了口气。 路繁补了一句:而且她一个人呆在夙县,应该会觉得更自在。 唐见微: 果然还在闹别扭。 当晚路繁就跟童少临说了要去博陵的事,童少临说: 行,等咱们到了博陵也好一块儿去见识见识京师的灿烂。 路繁说:下个月不就是外祖母的寿辰? 童少临嗯?了一声:阿多的意思是? 阿念已经要启程,没法去给外祖母贺寿,若你也不去的话,只怕会教外祖母伤心了。 童少临想了想道:也对。外祖母今年已经六十有八,每年寿辰都极为珍贵。我祖母向来疼我,我当然要留在这儿陪她过每一次的寿辰。多谢小君提醒,不然我真得内疚了。 路繁听完她的话,没再吭声。 童少临从她身后抱住她,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拉,娇笑道: 怎么了,我不听你的不是,听你的也不是,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才好呢? 路繁回头,扬起下巴吻童少临。 童少临摆弄着,一边与她亲吻,一边将她转过来,紧紧相贴。 以往路繁是很少主动的。 除了雨露丸发挥效用的那一年,她被雨露丸操控着,的确很不一般。 可是雨露丸吃完之后,她又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一切都由童少临掌控着,她只是个迎合者。 但这几日,路繁有些异样。 每每到了晚间,她便缠着童少临,什么也不说,只是做。 动静很大,不知廉耻似的疯狂索要。 连续三日她俩都战到精疲力竭,相拥而睡。 童少临累得极少有梦。 即便做梦,路繁迷乱和渴望的表情也占据了她所有的梦境。 路繁就要启程前往博陵,唐见微给了她一个地址: 这是我发小吴显容的住处,她是土生土长的博陵人,我与她关系非凡,大嫂可以直接去找她叫她帮忙,不用客气。 路繁收了地址,站在马车前,回头看向童少临。 童少临立在初春的寒意之中,双手交叠在身前,眼含爱意对路繁说: 夫人,路上小心。 路繁上马之前,忍不住回头问童少临: 你会想我吗? 童少临眉眼一动:我当然会想你我怎么可能不想你? 路繁只是想要童少临惦记她,思念她。 若是能让她日思夜想自然是最好。 可是当她看见童少临眼里有清晰的眼泪和不舍时,路繁才发现自己真是个傻子。 到最后最是会惦记、思念的人,是她自己。 即便童少临对她日思夜想,心疼的人还是她自己。 路繁不忍多看,迅速上马,一路骑在最前方。 阿周他们的马车跟在后方。 很快出了夙县城门,阿周还叫路繁: 大当家,您慢点!我这伤还没好清楚呢,等等我呀! 路繁缓了马步,等着后面的人跟上。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79) 阿周坐在马车前,问路繁:大当家,你自己一个人跑这么快做什么!少夫人给咱们准备了很多路上吃的点心,你再跑了的话,可就吃不着了啊。 路繁有些心烦:刚吃了朝食,我不饿。 阿周却说:不饿你也看看,说不定看了就饿了呢? 阿周很少这样说话,周围几个兄弟也都在看她,眼神有戏。 路繁心里有个念头升了起来,立即跳下马,将马栓在一旁的树上,蹬上马车。 掀开马车的车帘,里面点心没瞧见,倒是躺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童少临侧卧在车厢里,桃花眼微眯,嘴角带笑: 都是阿周多嘴,要不是他瞎说,我倒是想看看你何时能发现。 路繁傻眼,跪坐上前:你,为什么在此? 你不是问我会不会想你么?童少临一根手指挑开她的衣襟,怕你不信,我来亲自验证给你看看。 路繁:可是,这一路去博陵实在太遥远,你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番颠簸? 童少临:有你在,我自然受得了。 路繁都要被气笑了:这么大的事,你如何不与我商量,便私自决定? 童少临将她拉近:还记得咱们成亲时如何说的吗?梧桐相待老,恩爱两不疑。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这种事还需商量? 路繁说不过她,心里却也是很感动。 被她拥着被她吻着,被她毫无保留地疼爱着 回忆起这几日的所作所为,路繁觉得自己幼稚无比。 一整个春假,葛寻晴哪也没去,就在家中埋头苦学。 在书海之中写她的策论。 石如琢已经得到了举子的身份,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帮助葛寻晴写策论上。 临近春假结束,石如琢已经在葛寻晴家住了五六日,两人用书卷当被子,将书房当做卧房来用。 石如琢本来就瘦,这几日熬得更干瘪。 葛寻晴道:阿器啊,你回去歇歇吧,别这边贡举没落我手里,你再累出个好歹来,六嫂得跟我玩命。 石如琢眼圈红红的,趴在书案上,摇了摇头道: 我不困,我继续帮你找典故。 葛寻晴对她嘿嘿一笑:你可真好。 有葛寻晴这个笑容,石如琢立马精神,继续按照葛寻晴所需的几个要点,查阅古籍。 石如琢翻着翻着,看向葛寻晴。 葛寻晴:怎么? 仰光其实这个策论,我可以帮你写。 啊? 我有信心,一定能压陈四娘一头。如此一来,举子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葛寻晴道:可是,这不就是作弊?虽然我也没少作弊,但这次不同。我知道孔先生他们一开始可能选择的就是陈四娘,不过还是愿意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这次还输的话,说明我没走功铭路的命,我认命。 石如琢笑道:你能这么想那便最好。 正说着,童少悬和白二娘,连带着岑五娘也一块儿来了。 她们买了一堆的零嘴过来,帮葛寻晴一起查典籍,速度飞快。 葛寻晴熬夜写策论,除了引经据典丰富不少之外,全篇策论都出自她之手。 次日,她们五人一块儿来到白鹿书院,将策论交给孔先生。 此时陈四娘也刚刚呈了作品过来,院长和孟先生在屋内候着。 孔先生道:你们一个时辰之后回来。说完便进屋去了,将门合上。 葛寻晴魂不守舍,根本就没走,坐在书院的池塘边上等着消息。 陈四娘去吃了饭又睡了一觉回来,见葛寻晴童少悬等人还是方才的姿势,也是服气了。 她和葛寻晴非常相熟,过来跟葛寻晴说: 仰光,你不用紧张,咱们谁去博陵应考都是给白鹿书院拖后腿的,肯定中不了进士。 葛寻晴飞起来踢她:能说点好听话不?! 葛寻晴和陈四娘在这儿追着打闹,石如琢撑着下巴看。 仰光的朋友真的很多 葛寻晴一个猛冲就要抓住陈四娘,没想到转角处孔先生突然出现,葛寻晴大叫一声根本没刹住,直接将孔先生撞飞,跌入池塘里。 童少悬白二娘她们:?! 葛寻晴脸色惨白:这,孔先生,您没事吧?! 孔先生从池塘里站起来,浑身湿透,将嘴里的金鱼吐出来,恶狠狠地看着葛寻晴说: 葛仰光,过来! 葛寻晴赶紧求饶: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孔先生:你不过来,贡举符牌我给别人了啊。 葛寻晴:?! 石如琢深吸一口气,白二娘和岑五娘相互对视。 孔先生的意思是?! 葛寻晴眼睛里炸出兴奋的光:是我了?! 孔先生:你不想要我丢了啊! 葛寻晴大叫一声,直接跳到池塘里,踩出的水花溅了孔先生一脸。 孔先生开口就要骂:你这莽生,也太 话还没说完,童少悬她们四个人一块儿大叫着跳了下来,一个小浪花掀过来,差点将孔先生给掀地上。 刚出正月就被浇个透心凉的孔先生: 葛寻晴和姐妹们抱在一起大叫大笑。 去博陵了! 一起去博陵! 第146章 葛寻晴得了贡举一事, 可是让葛府上下乐得开花。 而白二娘一家子也喜出望外,毕竟连白二娘自己都没想到能赴京应考。 当初白二娘只是想要全力以赴,不给自己留任何的遗憾,就算没能得到贡举, 明年再接着读便是。 毕竟这举子每年的名额有限, 能代表夙县去博陵的那都是人中龙凤, 她自认不是什么拔尖的人物。 没想到 不过即便得了举子, 白二娘也有点愁。 她家里是脱离奴籍了,可家底单薄, 赴京应考路途遥远。 别说是到了博陵住宿就要花一大笔钱, 衣食住行更不用说,就是这路上的费用都让白家发愁。 白二娘这些日子在童氏食铺打零工,赚了点钱,全都存着, 就是想着当路费。 只要能到博陵,她再去找零工,就算过得苦一点也肯定能养活自己。 可是眼下路费还差点 耶娘那边已经连着几个月吃咸菜白粥,依旧只能剩下几百文钱。 开心过后, 更要面对最实际的问题, 路上的盘缠该如何解决? 白二娘她阿耶打算将铺子质了,多少也能质出几两银子。 这事儿被白二娘知道后,立即严词拒绝。 不行!你和阿娘当初耗费了多少的心力才拥有这家铺子, 要不是这铺子话,咱们一家人可能没法顺利脱离奴籍。铺子对于耶娘有多重要, 我比谁都清楚。不可以将它质了, 不然往后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阿娘愁苦道:那路费 白二娘说:我去县里找找零工, 看谁家要装修花圃, 我便去帮忙。肯定能够,放心吧!你俩别想了,我自己解决。实在不行我走着去博陵! 可夙县到底是夙县,除了像童少悬家这种突然暴富,想要重新修葺新园子这样的大工程的确能赚到钱之外,原本能拥有花园的人家就少,更不用说大肆改造了,顶多是添添补补,几文钱到十几文钱顶天了。 眼看就要到约定好一块儿出发的日子,白二娘手里的银子还是只有一两,租马车都不够。 这可怎么办 童府,暖阁内。 不用读书一身轻的葛寻晴已经在童府住了三日了,每天都是这副已然登基朕可以为所欲为的德性,跟童少悬石如琢从早到晚泡在一块儿。 不是吃吃喝喝,就是写几首酸诗,畅谈一下去博陵之后的日子,甚至是幻想同朝为官的美妙画面。 葛寻晴磕着瓜子说:难怪找不到阿白的踪迹,原来她一直都在打零工。 早上去童氏食铺帮她阿娘忙的石如琢回来时,正好碰到白二娘,问她最近都在做什么,问了许久才将她的嘴撬开。 童少悬有些失落道:阿白在为路费发愁,却不与咱们说,这是将咱们当外人了。 石如琢帮阿白解释:她并非将咱们当外人,只是不好开口。 石如琢知道,要不是唐见微聘用她阿娘,每个月能赚一、二两的银子,恐怕现在她也和阿白一样,不知前路该如何走。 曾经阿白也为她解过心结,阿白的心思她最明白。 童少悬和葛寻晴对视一眼:那咱们得想想办法啊,不能让阿白这么累。之前玩命读书这会儿玩命赚钱,都没休息的时候。瞧她都瘦成人干了。 葛寻晴想了想,狡猾地笑了起来:交给我好了。 童少悬开心地用力一巴掌拍在她大腿上:就知道你鬼主意多! 这一巴掌十分响亮,差点将葛寻晴拍得跟蛤蟆一样跳起来: 童长思你真打啊!痛死人了!你劲儿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啊?我劲儿大吗?童少悬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掌,我这辈子还能跟劲儿大这个词有什么关系吗? 石如琢笑道:肯定是唐姐姐给你食疗之后,让你气血越来越足了。 童少悬眉欢眼笑:是吧?仰光以后你小心点,我可揍得过你了! 葛寻晴:??我好好的你揍我干嘛! 童少悬知道,除了唐见微帮她在各方面调养之外,她自个儿的努力也很重要。 要是真的按照唐见微给她吃的食谱进食,恐怕得度日如年。 幸好她藏了不少的零嘴。 得了贡举之后,学业压力暂缓,她又有更多的时间摸去后院,假意在这儿研究向月升,实则一边研究向月升,一边偷吃零嘴。 回去之前漱个口,保管唐见微发现不了。 唐见微也开始和宋桥一块儿准备行装,童少悬本来是要来一块儿整理,被唐见微赶了出来: 你来就会添乱,一边儿玩去,回头你整理的东西我肯定找不到! 童少悬: 虽然被嫌弃了,她却无比愉悦。 不让我帮忙,那正好,我吃点心去咯! 童少悬在向月升里一边看闲书,一边偷吃胶牙饧。 忽然听到唐见微一边往这儿走,一边唤她名字的动静。 童少悬一惊,立即将书藏了起来! 不对不对!书有什么好藏!要藏的是零嘴! 童少悬马上将一小截胶牙饧吞了下去,唐见微正好穿过竹林,看到了童少悬在向月升里探出的小脑袋。 你干嘛呢。唐见微对童少悬的神态分外敏感,见她并没在第一时间露出笑意,似乎略有警惕,便换上了一副探究的表情问她。 童少悬:我在想,将向月升带到博陵。 哦? 我会继续将向月升完成,带你飞天,赏夜色观圆月! 哦?这么好? 唐见微双臂交叉,叠在半人高的向月升框沿之上,带着幸福的笑意看着坐在里面的童少悬。 这就觉得我好了?我还有更好的地方呢。 唐见微心醉不已,踮起脚往里面探,想要吻童少悬。 童少悬也翻了个身起来,迎上唐见微的吻。 就在两人的唇要交叠在一块儿时,童少悬忽然停下了动作。 童少悬: 糟了,刚刚偷吃胶牙饧没来得及漱口,现在嘴里都是甜滋滋的糖味儿。 要是这时候和阿慎亲吻,只怕会立即暴露! 唐见微等了半天没等到童少悬的吻,疑惑地睁开眼睛,见童少悬乖巧地紧闭双唇,没有亲吻的意思,正对着她尬笑。 怎么了?唐见微撑着下巴,悠然道,这才成亲第二年,你就爱亲不亲了?等再过几年,可不得连我这张脸都不想见了? 童少悬肃然:怎么会,我就是想多看看夫人这副绝美容颜,才不舍得亲你。 哦? 吻你的话,距离太近,太过投入,就瞧不着你的脸了。 这么会说话,这张小嘴是刚刚吃了糖? 童少悬发誓: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对夫人的爱意是发自肺腑的。 唐见微点了点她的脑门:行了,我来喊你吃饭的。昨日吃了大肉,今日就喝素粥如何? 好啊! 不觉得单调? 真不觉得,只要是夫人做的我都爱吃! 唐见微终于走了,童少悬松了口气。 幸好我聪颖,躲过一劫。 不行,向月升已经不安全,零嘴必须得迅速转移藏匿之地! 唐见微转过身背对着童少悬的时候,立即疑从心来。 阿念这是背着我偷偷藏吃的了? 午膳过后,唐见微特意找了个时间到了后院,在向月升里摸了半晌,也没找到零嘴。 不过零嘴没找到,一些零碎的渣滓却被她捻了出来。 好啊!难怪阿念最近这么乖,给什么吃什么,还以为这小王八总算是好养活了。 原来是在背地里给自己开小灶呢! 唐见微眼神锐利,发誓要将这贼窝捣毁! 没想到的是,唐见微有张良计,童少悬也有她的过墙梯。 唐见微已经打草惊蛇,往后三日她寻遍了童府,也没找到童少悬藏零嘴的窝点。 童少悬似乎也发现她在苦苦寻找却无成果,更是得意。 唐见微: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80) 好气。 虽然有点儿意气用事,可这番她不好好整治一下这个小混蛋,往后到了博陵得个什么进士,在家中更是张狂! 唐见微在心里冷笑我还治不了你了? 童少悬到底是机巧高手,想要藏点儿东西不要太容易。 她早就将卧房的一角墙内改造,平时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墙壁,可若是被发现的话,也需要在半盏茶的时间内完成她自行改造的游戏棋重排十五。 别说是重排十五,就是最传统的重排九宫格难度也很大,童少悬认定了除了她之外没人能解得开。 解不解得开单说,先找到此处再说吧! 唐见微总是觉得她将食物藏到了院子里的隐秘角落,怎么能想到她竟如此胆大,藏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她甚至想要直接在藏在床下。 唐见微肯定想不到日夜想要寻找的东西,竟就在身下! 童少悬暗暗佩服自己的胆量和智慧,且打算继续铤而走险。 唐见微在跟童少悬斗智斗勇好几日之后,不再跟她拐弯抹角,直接跟她说: 阿念,如果你现在就告诉我藏匿点心的地点的话,我可能会网开一面,既往不咎。但如果你抵死不认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童少悬心存侥幸:我没有啊,我何时藏了点心? 真的没有?若是被我找出来了又当如何说?唐见微看上去信心满怀。 童少悬道:你若是能将赃物摆到我面前,我任你处置。 好,这可是你说的! 童少悬喉头动了动。 别紧张,她告诉自己别乱了阵脚。 就算唐见微能找到,她也不可能解得了重排十五,肯定取不出来。 而且她找不找得到还两说!决不能被她的虚张声势迷惑! 没想到唐见微撂下了这句话,转头就将阿花牵了出来! 童少悬:?! 阿花哪儿都没去,直接冲着墙角奔过来,对着她藏点心的地方疯狂拱动,哼哼唧唧,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童少悬:阿花!你背叛我! 唐见微:你别怪阿花,此事与阿花无关。 童少悬明白了:你在昨日的点心里加入了黑菌子!我就说怎么那么好吃! 唐见微呵呵笑:愿赌服输啊童长思。你现在就给我剥了,躺床上等着我。 童少悬脸色一变,捏住衣襟:你这是什么地痞山匪言辞?而且你还没有赢好不好!我说了你要将赃物摆在我眼前才能算我输!不然的话我可不认! 唐见微将墙面上的小隔板打开,一副镶嵌在墙面上的游戏棋映入眼帘。 唐见微一看这重排十五的轨道就明白了,她解不开。 乜了童少悬一眼: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童少悬笑的得意:阿慎,不用浪费时间了,这重拍十五你是解不开的。 唐见微:我何时说要解了? 童少悬:? 唐见微转身去了柴房,直接拎了一把斧子过来,对着游戏棋就要砍。 夫人夫人等一下!童少悬赶紧过来阻止她,这重排十五砍不得!是我的心血! 哦?砍不得?你里面藏着的东西还是我的心血呢。走开! 唐见微还是要砍,童少悬抱着她嘤嘤呜呜的: 夫人我错了,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 真的不敢了! 行,你给我坐在那边老实交代,到底偷吃了多少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都藏在哪些地方?全部给我说清楚!不然的话今天你别想走出这扇门! 唐见微真是痛心疾首:你说你,都是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偷吃东西?啊?我平时做的药膳不好吃吗?就算不好吃,那也是为了你身子着想!你倒好!给我私藏食物! 唐见微一训起童少悬就没个打住的时候,童少悬弱声道: 我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唐见微:孩子是吧,今晚我就让你一夜成人! 童少悬:?! 童少悬泪眼婆娑,委屈地看向阿花 都是你!叛徒! 我要吃烤乳猪! 阿花:哼唧。 . 和唐见微所想的一样,在她身下的童少悬无比让她心动。 脆弱的可爱的,又极好掌控的童少悬,让唐见微痴迷。 特别是见她悸动见她落泪时,更是控制不住想要欺负她呵护她的情绪共同涌上心头。 累得正月里都出了一身的薄汗,两人喘着气依偎在一块儿。 唐见微伸出手臂给童少悬枕着,童少悬闭着眼睛困倦不已,乖巧地躺到她怀中。 唐见微感叹:咱们阿念可真让人受不了一次可不够,我天天都想要。 童少悬噘了噘嘴:行啊,回头我日日给你。 真的? 真的,我乾你坤。 唐见微捏了她一把,童少悬惊叫: 你往哪儿捏呢! 唐见微模仿她娇滴滴的语调:你往哪儿捏呢?哈哈哈真可爱,给我亲一亲。 童少悬:幼稚。 童少悬枕在唐见微的手臂上,安心地闭上眼:就要去博陵了,阿慎,你怕吗? 怕什么? 过往,以及要将它撕破的未来。 唐见微双眼炯炯,蕴藏着捅破苍天的力量:不怕。不仅不怕,我还十分期待。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很久了。 . 葛寻晴和童少悬两家一块儿弄了一个马车车队,由管家护送,打算让一个书院的女部五位同窗,以及同行的家眷、婢女、小厮一块儿同行。 葛寻晴道:虽说咱们一路都走官道,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可是谁说的准呢?这么远的距离,路上也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咱们人多一块儿走能够互相照顾,还能解解闷,多好啊。 童少悬也说:是啊,即便路上什么山匪恶霸的,看到咱们这乌泱泱的大几十号人一起,肯定也不会向咱们下手。 如此一来,白二娘就能跟着她们的车队一块儿出发,路上的车费能省下不少。 白二娘怎么会不知道她们的心意? 她将此事跟耶娘说了,耶娘让她带上家里最好的盆玩花卉送去童府,看看童府内还有要改造的地方好好给人改一改。 童少悬嫌弃她:你说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们一块儿走不好吗?咱们在夙县是同窗,是莫逆之交。到了博陵再一起考入中枢,肝胆相照,经邦论道!这一生咱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白二娘低着头抹了抹眼泪,不想让童少悬笑话,抬起头的时候笑得用力: 我白二娘此生能结识你们这些好友已然无憾! 紫檀自然跟着唐见微走,而季雪作为童少悬的贴身婢女,也一同前往博陵,照顾童少悬的饮食起居。 柴叔从童府里挑选了三位最年轻力壮的小厮,跟着车队一路护送。 葛公派了两人跟随,岑五娘家里也送来一人。 大队人马即将出发,宋桥给童少悬唐见微收拾出一千两的银票,让她们带上。 童少悬不想收:阿娘,我们有银子的,都带着呢。这些你们收好,家里还有许多要开销的地方呢。 宋桥道:我们都待在家里,哪有什么可花的地方?再说了,还有那么大一个酒楼每日赚着银子呢!我们不缺钱!可你和阿慎在路上要花钱,到了博陵更是要花钱,我还嫌这一千两不够呢! 母女俩在这儿啰嗦半天,唐见微看不下去,将银票收下了。 多谢阿娘,我们到了博陵会第一时间写信回来!二老要保重身子啊!唐见微说着眼睛也开始发热。 她太喜欢宋桥和童长廷了。 这儿是她人生的第二个家。 要不是遇到童家这么好的一大家子,如今她也不知道会过得如何。 宋桥抱抱唐见微,抱抱童少悬,克制不住眼泪: 你们要好好的,考到什么名次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平安啊有空的时候想想阿耶阿娘和你们三姐。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出发那日,初春的夙县百花怒放。 不止是这些举子的亲眷们来送行,夙县的百姓们也自发来送她们。 这一车队是夙县的希望,百姓们送了许多瓜果干粮给她们,期盼着她们荣归故里的那一日。 六嫂哭成了个泪人。 石如琢从小就在她身边,从未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六嫂不舍得,可她也必须放手。 石如琢抱着阿娘和弟弟哭着说:我会好好应考,他日我定会接你们一同去博陵享福。阿娘,伯赫,你们等着我。 白二娘的耶娘也来了,她和家人依依惜别之时,看见人群之后的童少潜。 童少潜正在瞧着她。 保重。 童少潜嘴张了张,没听到她的声音,但是她的嘴型却是很清晰。 白二娘深吸一口气。 她就要前往阿深姐姐所谓的更广阔的天地了 她会变成什么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葛寻晴看着这一波波人来,哭得都要泪漫夙县了,她耸了耸肩。 真是一群小孩儿,有什么好哭,又不是一辈子见不到了! 还是我成熟,女儿有泪不轻弹。 远远地,白鹿书院的先生们也来赶来送行。 葛寻晴见孔先生喘着气,走向她,将一卷书卷递到她手中: 仰光,这是老夫这些年来总结的应考心得,或许对你们有些帮助。拿着,好好考试!不要给白鹿书院丢人!你啊其实聪明得很,只要将心思花在正道上,努力、用功、持之以恒,一定会有所作为的。以往我对你的确是严厉了一些,可也是为你着想。往后先生们无法再护着你们了 孔先生、孟先生,白鹿书院的所有先生和院长与她们辞别, 愿诸君功名早著,德音不已。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葛寻晴握着书卷,疯狂大哭。 还是石如琢安抚了她半天才将她安抚下来。 葛公和她阿娘看着葛寻晴直摇头。 昨日还跟在耶娘身后的小不点,如今羽翼丰满,要飞往自己的理想了。 童长廷沉吟: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 下一章,大家的老朋友要来了www 注: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庄子知北游》 第147章 博陵府。 孟夏之时, 正是博陵颜色最为鲜艳的时节。 无论是青槐长街还是水道两岸的徘徊花海,全都在绽放最明媚的生命之力。 就像此时大批拥入博陵的应考贡举们。 每年孟夏时分,乃是各地举子初入博陵之时。 对于这些从大苍各地赶赴前程的年轻学子而言,博陵是他们从小就为之奋斗的梦想之地, 是他们人生最大的战场。 成王败寇, 对于这些读书人一样适用。 今年的举子是五年来最多的一年, 上万举子将从大苍各地于这初夏之际纷至沓来。 他们获得了应考资格, 终于能够揭开这大苍乃至全世界最繁华的城池的真面目。 亲眼看这闾阎扑地,软红香土。 可对于博陵本地人而言, 却是一件头疼事。 每年这个时候就会来一群的泥腿子, 无论是东市还是西市常常都能听到没见过世面的嚷嚷声。 那些自认为有些身份的世家子弟,常常会避开这个时候,不去东西二市,更会绕着聚星坊走。 那聚星坊以前叫安宁坊, 在博陵的西南角,是全博陵最贫瘠之地,自然也成为那些来博陵应考的穷学生们聚集之处。 每年有多少寒门在放榜那一日,从这而一飞冲天, 成为达官显贵, 将安宁坊搅得格外不安宁,所以安宁坊也改了名。 聚星坊,聚集星汉璀璨, 倒是一个充满好兆头的名字。 原本路繁和童少临是想要租聚星坊内的宅子,但是吴显容将她们安排在与聚星坊相隔一个坊的永兴坊内。 唐见微她们就要到博陵, 收到大姐大嫂送来的信, 说宅子已经租好, 地址在永兴坊, 唐见微想了想,便明白阿姿安排得十分妥当。 童少悬不懂,便问唐见微。 唐见微道:这聚星坊虽是贡举聚集之地,能够互通消息,应考气氛浓郁,可也浮躁。不仅有同期应考的新举子,也住着一帮子常年落榜的老油子。这些老油子别的本事没有,坑害新秀最有一手,在聚星坊内居住有利有弊吧。 永兴坊距离聚星坊不远,也有一些考生居住,应考消息也能流通,但不似聚星坊内乌烟瘴气,此处应当是更稳妥之地。 童少悬:原来如此。 她往身后葛寻晴她们的马车看了一眼,问唐见微:但仰光她们似乎已经定下去聚星坊了。她阿耶已经托人在聚星坊内租了客栈。 唐见微说:我们当跟她们提醒一句,而且她们这么多人在一块儿也安全些。怎么,舍不得和你的好友们分开? 童少悬心里有个想法,但没好意思直接跟唐见微说。 唐见微当然知道她跟仰光等人肝胆相照,如今到了新的地方,身边有好友相伴,心思自然会稳一些。 而且博陵是个什么地儿,唐见微在她身边守着,她自然安全,可仰光她们呢?人生地不熟的,童少悬怕她们遇事吃亏。 但博陵和夙县不一样,博陵府寸土寸金,地皮极贵,更不用说衣食住行,开销是夙县的数倍。 即便唐见微在夙县赚了个盆满钵满,这回带回来的也有数千两银票,直接在博陵府稍微偏点的地儿买个宅子也不是不可能。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81) 但谁知道此次博陵之行会有什么波折在前方等着她们呢? 这些年的经历将唐见微磨练得更有前后眼,更加谨小慎微。 在她彻底于博陵站稳脚之前,她是不会胡乱往外撒银子的。 阿念,现在先不用着急。唐见微安抚她,等咱们到了博陵一切再议。放心,虽说我离开博陵有一段时日,但毕竟此处是我故乡。对博陵我再熟悉不过,我会将所有事安排好,你可相信我? 童少悬立即道:我自然信你!你是我妻子,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往博陵来的这漫长又有些无聊的日子里,除了欣赏途径的秀美山色,作诗饮酒之外,最有趣的活动也就是妻妻之间亲密之事了。 路途上还需服用一次雨露丸,唐见微几乎一整日都缠着童少悬不离身,也凭着直觉要了她好几次。 无论唐见微怎么发了疯似的折腾,对她又磨又咬,童少悬都好脾气地承着。 包容着她跟随着她,没对她说过任何一个不字。 童少悬能让唐见微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人无比在乎我。 她的爱意浓烈又广阔,是唐见微最喜欢的模样。 博陵终于就在眼前,唐见微握着童少悬的手说: 阿念,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童少悬揽着她的细腰说:咱们是互相保护。 . 唐见微是天显六年春离开博陵,再次返回时,已经是天显八年夏。 两年多的时日,博陵府日新月异。 看惯了夙县的小街小巷,当庞大壮阔的博陵府出现在眼前时,竟觉得它比记忆中更强壮。 到了到了 岑五娘在前头喊着,本来还在下棋的葛寻晴等人,立即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博陵府,这个百年都城就在眼前。 石如琢站在她身边往前眺望,看傻了眼。 之前有幻想过博陵有多大,可眼前这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城池,依旧超出了她的想象。 无数的车马从官道上奔向博陵城门,巨大的高墙似乎能把所有最猛烈的攻击阻拦在外。 递交户籍符牌、生源符牌、车马批符 等所有一系列的验明正身完毕,马车轰隆隆地从城墙之下穿过。 马蹄声震荡在耳畔,光在前方一点点地越来越近,石如琢双眼都忘了眨。 当马车载着她们真正进入博陵时,刺眼的光芒从她们身上扫过,宛若脱皮一般,全新的世界展现在眼前。 宽阔的大道可供八匹马同时奔驰,道两旁绿荫成林,几乎每前进几步都有新的岔路口通往更加繁茂之地。 人声、马车、叫卖声欢笑声,居然还有各种肤色和发色的胡人! 胡商的马车队宛若游龙,见首不见尾。 石如琢四下张望,任何一丁点的小细节都不舍得错过。 这儿的房屋盖得密密麻麻,街道宽敞可人却更多,走到哪儿都十分拥挤。 五六层的高楼随处可见,马车在繁复的街道之上穿梭,周围的景色换了又换,每一处都美不胜收。 琼楼玉宇富丽堂皇,坊道边小小的角落也有精致的独株造景。 青苔绿植,泉水庭院石,满眼的辉煌和雅艺相互交融。 马车在城中奔了十数个路口,居然还未到达目的地。 葛寻晴惊讶得什么辞藻都忘却了,只会一个劲地惊呼:博陵好大啊真的好大,比我想得还要大得多。 忽然一阵浑厚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她们的目光从奔驰的马车之上寻声眺望。 穿过车水马龙的街衢和人潮,穿过林林总总的宅院高楼,望向博陵中心腹地 戍苑。 那是整个大苍的中枢,是历代天子和文武百官汇聚之地,也是她们最终的理想。 来自戍苑的洪钟震慑心肺,让人不知不觉跟着悸动。 此时此刻,她们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来到了博陵,来到了这个无数人向往的璀璨、富饶、庞杂又危机重重的都市。 四位穿着胡服的年轻女官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石如琢她们的马车车队边经过。 骑在最后的女子闭着双眼,高挑的身形稳稳地落在马背上,如玉一般的肌肤光滑却苍白,闭合的双眼胭脂抹得有些重,显得她整个人的颜色艳丽到反常。 骑在她前方的三人目光从这些乡下举子惊讶又兴奋的脸庞上一扫而过,对她们的容貌姿色品头论足。 虽说是小地方来的,皮相倒是还可以。 那也要花精力调教啊。 我不行,长得再好看都不行。一股子土味是没法改的。 三人说着笑了起来,其中一人回头对骑在最后的女子说: 文御,今晚的局你来吗?落烟雨三楼。 那闭着眼的女子淡淡一笑。 哎?又不来? 你干嘛呢,这一年来都不出来玩,这是要修仙? 自从你去年沐休回来之后,感觉跟换了个人似的。不是你组的局可真没劲! 玩那些过时的游戏,选来的人也一个比一个丑陋。要说会玩,还是你吕文御会玩。 文御,你就来吧,不然才这个时辰就要回家待着?面对你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娘?多没意思啊? 其中一位盘着高高发髻的女子将马缓了几步,和身后的人并列而行,小声道: 今晚我们找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娘子,定是你喜欢的类型。酒也是从大列刚刚运来的。怎么样,赏个光? 不了。闭着眼的女子还是含笑拒绝,我一个瞎子,就不去扫兴了。 高发髻女子看着她的眼睛说:这会儿太阳也快落山了,你也可以睁会儿眼了吧?咱们特意将局选在了晚上。哎人家可想你了 闭眼女子不为所动,没辙,三人将她送回了吕府。 那你好好养病啊。三人向她告辞。 吕澜心踩着上马石稳稳下马,马夫将马牵了去,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对友人们挥了挥手。 待友人离去,她让管家将马褡里买给阿娘的礼物拿出来,亲自送去阿娘的卧房内。 . 唐见微她们和葛寻晴等人分头而走,到了永兴坊前,童少临和路繁已经在这儿候着了。 大姐大嫂租下来的这宅子在永兴坊最好的地段,不算太大,但她们主仆几人住正正好。 路繁一路走一路在感叹博陵的物价实在太高,本来她们还想租个更大点的宅子,一打听价格,立马打消了念头。 路繁说:一个月的租银能在夙县直接买一处宅子了。这博陵府,处处都要银子,贵得吓人。 唐见微挽着她胳膊道:大姐和大嫂这几个月来辛苦了,今夜我就下厨,给你们做顿可口的! 路繁有点犹豫,看向童少临。 童少临乐呵呵地说:放心,我给你单独煮一锅,别怕。 唐见微: 既然都到博陵了,抽空也好请个名医来给大嫂瞧瞧这舌头,吃不出绝世美味到底什么毛病。 晚上唐见微下厨,童少悬将葛寻晴她们都叫来,一块儿在院子里吃饭。 这处院子跟夙县童府差不多大,前厅最是宽敞,这么一大帮子人来也坐得下。 唐见微感叹,大姐大嫂是真的靠谱,瞧瞧这院子被收拾得多整洁利落,连花园都已经栽种雅致,布置和童府还有些相似,完全没有来到陌生之地的束缚感。 人多吃火锅,热闹又方便。 紫檀去买了五斤羊肉五斤牛肉回来,季雪挑选各类时蔬,回头一股脑往火锅一涮,一边聊天一边吃,相当过瘾。 紫檀和季雪一起出门,紫檀带着她寻到了菜市集,与她分头行动,约好了地点,回来碰头之后再一道回府。 结果紫檀拎着沉甸甸的肉回来了,等了半天不见季雪人。 去买菜的摊子里找季雪,发现季雪正和菜农面面相觑。 她听不太懂菜农浓重且语速极快的博陵郊外口音,菜农对她夙县口音也是一面懵然。 紫檀忍着笑,过去解围。 带着季雪往府里走的时候,紫檀完全是昂首阔步: 叫声紫檀姐姐,往后你跟着我混就行,有什么不懂的我教你。 季雪: 用膳之时童少悬问葛寻晴她们住的地方好不好。 很好啊!那客栈里全都是应考的举子!那叫一个热闹!葛寻晴夹了一坨热腾腾肥嫩的羊肉,本来是要和她们一块儿用晚膳的,但想着还是嫂子的手艺好,我们就推掉了她们的邀约,来你们这儿蹭食儿啦! 唐见微:仰光这么快就和其他考生打成一团了? 白二娘:唐姐姐,你还不知道她?她是谁,葛仰光啊!号称白鹿书院百晓生,谁都认识,什么事儿问她准没错!到了博陵,只怕也会变成博陵百晓生。 葛寻晴嘿嘿笑:过奖过奖。多一位朋友多一条路嘛,我就想多探听点消息回来,对咱们应考也有益处。 明日是假日,今夜不宵禁。 吃完晚膳,她们一行人跃跃欲试,相约出去闲逛,好好近距离见识一下博陵的繁华。 正好唐见微也很惦记茂名楼的现状。 这茂名楼是她母亲苏茂贞一手创办的酒楼,她也曾在酒楼之中奋战过无数个日夜,对它感情极深。 在阿姿寄给她的信中特意提到过茂名楼。 茂名楼已经被唐见微二叔握在手里,经营得越来越烂,出品的菜色也愈发不能入口。 因为曾经茂名楼的这些老厨子们都是苏茂贞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只认她本人和唐氏原嫡一家。 苏茂贞死后,唐见微和唐观秋也离开博陵,这些厨子们一个个都离开了茂名楼。 就连茂名楼的老食客都不再来,茂名楼每况愈下。 可到底是博陵第一酒楼,唐见微二叔唐序明手中多少也有茂名楼老食单,这些年勉强支撑着酒楼。 唐见微带着童少悬她们在街上逛,渐渐往茂名楼的方向去。 童少悬曾经短暂来过博陵,可唐见微带她走的地儿都是博陵老城区,最地道的小吃、民俗都在这儿,跟那些个骗外乡人的商业街完全不同。 她们几个人走着走着就想往不同的方向去,唐见微说: 你们可别跑丢了,咱们还是一块儿走吧。 葛寻晴说:没事!我可知道每个街道都有巡卫,不行的话我问一嘴,肯定不会走丢! 唐见微知道这些夙县孩子到了博陵肯定对什么都好奇,也不拦着,让她们注意安全。 一行人散开,唐见微拉着童少悬继续在闹市中玩儿,童少悬稍微提一句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唐见微全都买买买,害得童少悬不敢吭声了。 两人牵着手漫步在博陵夜市,这场景很陌生很新鲜。 唐见微笑说:再次回到博陵,感觉好像从来没离开过似的,可感觉还是有些不同。 童少悬眨巴眨巴大眼睛:哪儿不同啊? 唐见微将她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当然是有阿念在,我整个人生都不一样了。 童少悬心头本就发着热,娇妻在侧撒娇,更让她心中似火,燃得噼里啪啦作响。 就在她环住唐见微时,一群人脚步匆忙从她们身边路过。 真的?茂名楼真的被卖了?! 可不么!已经闹起来了! 走走走去看看! 童少悬和唐见微听得清清楚楚,茂名楼要被卖了?! 唐见微脸色一变,和童少悬一个对视,立即跟了上去,往茂名楼的方向速速前进。 ※※※※※※※※※※※※※※※※※※※※ 今天评论区: 读者小可爱:让我看看我的老朋友!是卫慈还是吴显意?! 吕澜心:? 读者小可爱(关门):打扰了 第148章 唐见微和童少悬租了辆马车, 飞速赶往茂名楼。 唐见微一路上神情凝重,脑袋似乎在飞速地思索。 待她们到了茂名楼前,童少悬瞬间就被这华丽的高楼吸引,唐见微听见里面有叫骂之声, 几名食客居然被赶了出来, 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一边骂着一边被驱逐出酒楼。 双方差点扭打在一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唐见微拉着童少悬站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以免被误伤。 周围有看热闹的人说:早就听说茂名楼被唐二爷当赌资到处赌钱, 前几次还算是侥幸,让他逃过一劫, 这回啊, 看来是真的栽了。 可怜这茂名楼,是当年苏茂贞和她娘一砖一瓦经营起来的,连带着她女儿,三代人血汗累起的高楼, 转眼就被败完了。 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还用说?必定是那赌场的人来收楼了!瞧瞧,对老食客都不客气,全往外赶! 哎,也不知苏茂贞泉下有知, 该作何感想! 童少悬都听明白了, 唐见微岂有听不清的道理。 就是她二叔造的孽! 唐见微气得双眼血红,茂名楼定不能毁在他二叔手里! 更何况,她二叔有什么资格将茂名楼质与他人?! 唐见微在原地踌躇了片刻, 回头找到来往的租赁马车。 这些常年在博陵府内奔走的马车,除了是便利的代步工具之外, 更有代人跑腿的用处。 唐见微知道他们这儿都有木片, 借来一写, 丢给车夫, 告知了永兴坊租来的宅子的地址,让他速速将此木片交给一位叫路繁的娘子! 唐见微拍给那车夫一些碎银:速去! 车夫摊开掌心一看,眉开眼笑,吼了声好咧,立即抽着马蹿了出去。 唐见微跟童少悬说:阿念,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进去看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82) 童少悬没让她自己走,反手一握,牵住了她,着急地说: 我带了花椒弹,还有新研制没来得及让你起名字的暗器!我能保护你! 唐见微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不过万不得已不可使用,这博陵处处都有可能遇到天潢贵胄,不可随意冲撞。咱们见机行事。 童少悬:一切听你的!你让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 此时第一波被推搡出来的食客拍拍身上的泥土,骂骂咧咧地离开,或者再回去看热闹。 茂名楼之外围了许多人,唐见微和童少悬跟着一些胆儿肥的围观人群,悄无声息地往里面去。 . 白二娘和岑五娘一路,看到了戏台跑去听戏,葛寻晴却被博陵最大的胭脂店烟波斋给迷了眼,在里面疯狂挑选起来。 烟波斋里全都是人,虽然香雅却实在太挤,石如琢怕她走丢,全程跟在她身后。 葛寻晴看什么都想买,抱了一堆的胭脂放在小框里,想要去结银子的时候一算帐,贵得她心头滴血。 石如琢在她耳边劝道:仰光,莫太冲动,先买一样最喜欢的吧。咱们才刚来博陵呢,往后还有很多要花银子的地方。 葛寻晴只好听她的话,挑挑拣拣,最后买了两盒。 你一盒我一盒!葛寻晴开心地将其中一盒送给石如琢,这个颜色也太合衬你了,阿器,你抹抹我看! 两人站在石桥之下的水岸边,纱灯就在头顶,石如琢听葛寻晴的话,将胭脂抹在唇上,有点紧张地抬头问她: 好、好看吗?会不会太艳了? 葛寻晴看得眼睛有点直:太正了。 石如琢脸更红了。 葛寻晴惊叹:娘哎,太正了,这颜色太正了,博陵就是博陵,胭脂都这么厉害。 石如琢: 葛寻晴看到前面有个饮品店,她去买点儿喝的。 石如琢走了太远的路,有点儿累,说在这儿歇着等她。 远处走来三个浑身酒气的女子。 她们穿着华贵的襦裙,身披博陵当下最时兴的雀鸟披肩,一边走一边抱怨。 就说不是文御攒的局一点都不好玩!说什么赛貂蝉脸都歪了还赛貂蝉?你家貂蝉长那样啊? 真的倒胃口,我一晚上光喝酒了! 好无趣啊哎,你们说文御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沐休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想知道呢。 咦!披着碧青色披肩的女子拉住另外两人,目光投向饮品店前正在跟老板买饮品的葛寻晴。 好高的个子,和文御差不多高了吧? 听口音应该是南方人。 南方人凭什么长这么高? 嘿,你们瞧那边 她们三人一同看向石如琢。 这不是昼时瞧见的马车上的小娘子?真有缘。 长得也挺有滋味啊。 看着就像是文御喜欢的类型。 此人说完之后,另外两人立即附和她: 对对对!的确是文御最喜欢的那款,水水嫩嫩,看着很好磋磨,实则 实则要试了才知道。一直站在中间,长得最为漂亮的女子对身边两人使了个眼色,我去帮文御试试货。老方法,走? 另两人兴奋道:走! 石如琢看葛寻晴拿了两杯饮品就要回来,她站起来打算相迎,却听哎哟一声,一个满身酒味,穿着百鸟裙的女子撞入她的怀中。 那女子手里捧着个金鱼盆,水全部洒在石如琢身上。 石如琢一惊,还未看清对方的样貌,那人便没骨头似的环住她的胳膊,投怀送抱: 阿蛮,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还未说两句便开始抽泣。 石如琢极其反感别人近距离的触碰,太过亲密的举止让她瞬时反胃。 这位娘子,你认错人了。石如琢要将她推开。 咦?那人抬起水灵灵的眼眸,一张艳丽又可怜巴巴的脸呈在石如琢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你不是我的阿蛮? 石如琢尴尬地摇头:我不认识你。 另两人追了上来,将她拉起来,一个搀扶一个对石如琢真诚地道歉: 抱歉啊这位小娘子,我姐姐喝多了,将你当做她日思夜想已经过世的妻子了。 石如琢心里一软:竟是这样,没事的,你们快些带她回去歇息吧。 那人看石如琢身上被泼湿了,便问她:小娘子可否留下住址和名字,改日等我姐姐清醒了,也好上门给小娘子赔罪。 石如琢笑着摇摇头:不必了,一点小事罢了。 刚被搀走的百鸟裙女子又回头,似乎清醒了一些,拉着石如琢的手跟她道歉: 原来是我认错人了对不住了小娘子,我妻子刚刚过世,我,我实在太思念她。小娘子,你和我爱妻长得实在太像了。无论如何,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 童少悬从外看茂名楼八层楼高,如流火烁金,已然非常壮阔。 到了茂名楼内部一看,更是大开眼界。 她觉得在夙县童氏食铺那两层小楼已经很豪气了,结果茂名楼单层厅堂的大小是它五倍之多。 四处都可以看见悬挂的彩绘和木雕,满眼的富贵之气。 唐见微却暗暗骂了一句:二叔这土鳖,将茂名楼糟蹋成什么样了,一股子上不了台面的土气。 童少悬: 吓得她都不敢言语。 此时茂名楼一楼中心被围得水泄不通,似乎有人两方人马争执了起来。 唐见微和童少悬被堵在了外围,听不清也看不清。 即便茂名楼被二叔造得让唐见微唾弃不已,可整体结构还是没变。 她最是知道何处隐秘,能将一楼中心地带看个一清二楚。 她带着童少悬往二楼的西南角去,在这儿有个专门为了贵客看戏增设的包厢,俯视角度极佳,这会儿八层到二层都没什么人了,这个包厢也空着。 她俩躲到包厢内往下看,看见几百人围在一楼看热闹,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手里拿着棍子,后背还有背着一条长长的物件,用黑布包裹着,暂时看不出是什么玩意。 童少悬:他们背着什么东西? 唐见微见怪不怪:刀。 童少悬: 这,博陵闹市,一群歹人手里拿着木棍后背还背着刀?! 童少悬:这么可怕,没,没人管吗?不怕被按上造反的罪名吗? 唐见微:刀是刀,但应该是木刀,吓唬人用的。 童少悬: 要是吓唬不了的话,还藏着匕首。最后罪落不着头上,事也能办好。 童少悬: 博陵府这些个道上的兄弟,都这么足智多谋的吗? 这十来个手持武器的应当是方才赶客收楼的赌坊爪牙,但他们正将一个和他们穿着极为类似的男子从地上扶起来。 那男人浑身都是血痕,看上去伤得不轻,分明和他们是一伙的。 而一窈窕女子背对着唐见微和童少悬的方向,独自一人站在人群中间,面对着十来位壮汉。 壮汉之一指着这女子破口大骂: 赤炼娘子,此事又与你有何干系!你又为何来找吾等麻烦?!你可是闲得没事做,满博陵的寻人晦气么! 赤炼娘子? 这是谁? 唐见微纳闷,她在博陵十七年,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 想必是她离开之后这两年才冒出来的。 那赤炼娘子单髻简束,一根短刀插在发丝之内,随时可以抽起当做武器。 此人着一身樱草黄披肩,上身暂看不清楚,下身是一件轻盈又灵便的霜色窄袴,脚踩青云靴,整个人身形挺拔,看上去便是有些武艺在身。 手里一根黑黝黝的蛇皮鞭只要一甩动,随时就能抽到对面壮汉的身上。 赤炼娘子冷笑一声道:闫三,这茂名楼岂是你们说收就收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只要我还有口气在,你们就休想动此地一尺一寸。 这是个成年女子的声音,唐见微对这声音没什么印象。 但这位赤炼娘子字字句句中,都透露着对茂名楼深深的情感,让唐见微很感动。 不知道她是谁,是茂名楼的老食客还是耶娘的旧友,能在这么危难之时为茂名楼挺身而出,唐见微都万分感激。 童少悬小声说:阿慎,咱们要不要出手? 唐见微问她:你新制的暗器如何使用? 童少悬立即兴奋地说: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藏着手中双手用力一拍,便会有百针齐发! 这么狠辣?会伤人性命吗? 得看射哪儿了。 还是给我一颗温柔点的花椒弹吧。 唔 唐见微手握花椒弹,继续看楼下的情景。 在她们正下方的围观群众有人问: 这赤炼娘子是谁啊?这般厉害,一女子敢直面这么多猛汉? 你不知道啊?这赤炼娘子可是博陵的世家女,但最有名的还是一年前她怒打负心汉的事。 我去年年底才来的博陵,没听说过这奶奶的事迹,快快,与我说说。 这赤炼娘子可是厉害,说去年秋泰康坊有一负心汉,本已经定下婚约,却嫌那女方家中变故,想方设法地退婚。此事被赤炼娘子知道,持一柄蛇鞭,在闹市狂抽负心汉,无数人拍手叫好!经此一役,赤炼娘子名声大噪! 唐见微心想,这赤炼娘子倒是有我当年卸人一条腿的风范。 那人又问:这赤炼娘子敢在闹事为所欲为,定是她武艺高强! 对方笑道:武艺高强却敢闹事,在博陵只有蹲牢狱的份。忘了吗?她可是世家女,是博陵最顶端那一小撮望族豪门的千金! 唐见微更觉得奇怪了,博陵豪门她都了如指掌,这个年纪的娘子她应当都听说过,没一个能对号入座的。 她是谁? 莫非是近年刚刚崛起的新贵? 壮汉们听罢赤炼娘子的话,冷笑道:就凭你?你以为你仗着家大业大吾等就不敢动手? 壮汉扯出一张地契:瞧清楚了!这是唐序明押在我们赌坊的地契!就是这处茂名楼的地契!他在我们赌坊赌输了两万两,无力偿还!从今日起,这茂名楼就是隆泰赌坊的了!地契在此,你有什么好说?! 唐见微听得心里一阵火光。 果然是唐序明这废物,两年多过去了,居然还在赌! 自个儿输得光溜,居然打起了茂名楼的主意! 唐见微恨得牙痒,却见那赤炼娘子全然不瞧那地契,一步也不退,似乎并不想和他们多说,将蛇鞭一横: 谁上? 见她是铁了心肠要护这茂名楼,壮汉们也不再跟她多说。 为首的闫三使了个眼色,左右两侧有两个男人快步上前,要将那赤炼娘子摁住。 赤炼娘子反应极快,抬手两鞭对着对方的脸就打,啪地一声极为狠辣而迅猛。 那两人都已经有了躲闪的动作,依旧被抽了个正着。 脸上迅速浮出一道皮开肉绽的血口,很快,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在场的所有人都经不住一呼。 童少悬看得牙都软了! 赤炼娘子这是下了狠手,估计鞭子也不简单,恐怕有些能刮掉皮肉的倒钩。 闫三大叫道:吴显容!别仗着你是吴家人就肆意妄为!就算你姓吴,我也不怕你! 唐见微和童少悬同时一震。 什么,吴显容? 阿姿?! 唐见微完全没想到,这赤炼娘子竟是她那棉花糖一般,又软又爱哭的发小! 吴显容抬了抬冷傲的眉眼,哂笑道:闫三,你想咋咋乎乎到何时?你若不怕便上前点儿来,亲身试试我鞭子的厉害。 第149章 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着百鸟裙的女子恳切地向石如琢询问, 石如琢笑着摇摇头说: 你也是无意,何须道歉。即便与你娘子相像,可毕竟不是同一个人,名字什么的还是不必知道了。 这个土包子, 这么有防备心。 另外两人暗地里用嘲笑的眼神瞧那百鸟裙女子 看来连泥腿子都看不上你。 百鸟裙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恶意, 很快, 再次梨花带雨: 你我相逢, 想必是上天的安排。我没什么其他的想法,若是能再见到小娘子也算是一种安抚。明日我请你用晚膳可好? 这 她握住石如琢的手, 以自己拿手的娇媚之态, 风情万种地说:小娘子可别再拒绝我了。 没想到石如琢居然冷淡地将手抽了回来: 你过世的妻子若是知道,你这么快就开始谋划着于别人处寻欢作乐,想必会十分难过。娘子,自重。 那三人脸色一凛, 葛寻晴见情况不对,速速跑了过来,将石如琢护在自己身后,看着对方: 怎么了?你们是谁? 就在此时, 白二娘、岑五娘和聚星坊今日刚刚认识的一群学生正好路过。 看到了这场面, 其中一位名叫朱六娘的女子暗叫一声不好,立即带着她们六七个人呼啦一下围上去,将葛寻晴和石如琢拉到一旁。 朱六娘笑呵呵地对那三人行礼:这么巧, 居然在这儿遇到姐姐们。六娘有礼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83) 那三人冷眼看朱六娘和这群警惕的穷学生们,什么也未说, 只是留下一声冷笑便走了。 怎么会遇到她们?千万别和那三人对上!别跟她们说话别和她们一道去任何地方!如果可能的话, 连眼神都别接上! 待对方一走, 朱六娘她们立即警告葛寻晴和石如琢。 葛寻晴喝着饮料问:她们三人是谁啊?有毒还是怎么着?这般吓人。 朱六娘叹了一声, 表情不似葛寻晴轻松:你们刚来博陵,不知道她们这帮纨绔的厉害。那三人,穿百鸟裙的姓吴,是博陵吴家的一支,行三,人称吴三娘。另两人一人姓步,一人姓吕,这三人全都是博陵府内簪缨世族的千金! 一听到吕这个姓氏,石如琢和葛寻晴脸色立即变色,白二娘和岑五娘冷汗也立即钻了出来。 朱六娘继续说:她们这三人都有官职在身,虽不是什么高官,但因为有庞大的家族荫庇,所以平日里目无法纪,万分嚣张!本还有一位典客令,她们常常四人一块儿行动,在博陵以貌美、轻浮、狠毒,喜欢玩弄来博陵赴考的穷学生著名。 白二娘吞了吞唾沫:她们可是,和吕澜心一伙的? 朱六娘咦了一声:你们居然知道吕澜心?她 说到这儿,朱六娘往四下看了看,再压低了声音道: 方才不在场典客令就是吕澜心啊!刚才那穿碧青色披肩的便是吕澜心的同族的妹妹!吴家和步家也非常了不得,都是在博陵根深蒂固的贵族! 葛寻晴问:她们到底做了什么恶事? 葛寻晴的话让朱六娘想到了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初夏时节,不禁浑身恶寒。 去年这个时候有一对小妻妻和你们一样,刚来博陵。 朱六娘算是飘在博陵的老考生。 在博陵七年,每回考试都欠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始终没能在榜上看见自己的名字。 但像她这样的考生,在博陵一抓一大把,七年并不算一个太长的时间。 很多人十多年才考上进士,甚至一直考到头发花白,依旧飘在博陵的大有人在。 所以她也没有放弃,此生誓要踏入官途。 在博陵七年,她见过不少极有才气的年轻人,朝气满怀地来到博陵,却无声地陨落。 何七娘和她的妻子便是如此。 何七娘和她妻子早早成亲,一同携手来博陵应考。 是去年非常有希望的新秀。 何七娘不仅才思敏锐满腹经纶,样貌也颇为出色,来博陵没几日就被吴三娘等人看中。 她们装乖扮巧和何七娘套近乎,以女官圈的名号邀她出来游船赏月,趁夜在她酒杯之中下药,将其玷污。 第二日她醒来之后发觉此事,难忍屈辱,投湖自尽。 何七娘的妻子跑到衙门击鼓鸣冤,京兆尹得知此事亲自出马,将吴三娘等人揪来审讯。 吴三娘等人一口咬定何七娘是自愿的,甚至以身贿赂,希望她们能帮她找一位大家推举,好让她行卷顺利,名扬京都。 甚至求到省试之时也对她多多照顾。 但此事被吴三娘等人严词拒绝,何七娘便以死相逼,最后她们悍然坚守底线,那何七娘相逼不成意外溺亡。 何七娘的妻子和一群常年受她们欺负的穷学生想要将此事闹大,好让博陵百姓为何七娘伸冤。 没想到还未等她们开始闹,京兆尹突然一改先前强硬的做派,草草结案,将吴三娘等人无罪释放。 何七娘妻子在得到这样的结果之后,一头撞死在京兆府前。 京兆尹因为此事被御史台的人调查,险些丢了官。 只不过暗中有人在保吴三娘和京兆尹等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她们身后庞大的世家。 葛寻晴心想,算算日子,发生这件事的时候那吕澜心恐怕正在夙县。若是她本人在博陵,以她嚣张跋扈的个性,恐怕都没有京兆尹出场的机会。 朱六娘说完此事,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朱六娘叹了一声:除了她们之外,博陵还有很多忌讳,即便低调行事也未必不会被盯上,成为这些人的猎物。所以,咱们一定要小心谨慎 石如琢:太傻了。 朱六娘她们听到这三个字,一愣,所有人都看向石如琢。 石如琢望着石桥之下星星点点的灯火,长长的护城河似乎将天上宫阙搬到了博陵的河面上。 这何七娘和她妻子实在太傻了。石如琢面无表情道, 她们应当活下去,用尽所有往上爬,待她们爬到高处,能将这些甴曱握在手中肆意蹂躏之时,才算是真正的报复。受辱而死,只会让那些恶徒窃喜,无济于事,白白赔了一条命。 大概是因为此时的石如琢冷面冷心,和她平日里娇软的形象很不相符,一时间让所有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甚至因为她所说的内容有些害怕。 石如琢很快回过神了,对大家笑了笑说:我有些累了,你们若还想玩的话便继续去玩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石如琢便往聚星坊的方向去。 葛寻晴喝着饮料跟上去:我也回去! 白二娘:等等我! 朱六娘对岑五娘道:这妹妹看着状态有点分裂。 当初吕澜心来夙县闹的时候,岑五娘本人也在现场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多少心里也有点数。 岑五娘拍了拍朱六娘的手臂,博陵满目的繁华让她有点倦,也打算回去了。 . 东市,茂名楼。 吴显容手中一柄蛇皮鞭,让一数壮汉不敢近身。 唐见微和童少悬在听到闫三喊出吴显容这三个字之后,露出了同款震惊加疑惑的表情。 唐见微没法相信这是阿姿。 她那个一戳就哭的软包子发小?一根筋从来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的好友? 是眼前这极有主意,拿着鞭子抽人,还一抽一条血口的赤炼娘子? 虽然她在夙县听闻阿姿考上了进士,已是新晋女官中的一份子。 即便没有见到她本人,也能够猜想到她性格应该有了不少的变化,不然的话无法在官场上立足,也难帮唐见微办了那么事儿,且办得十分稳妥。 唐见微离开博陵的时候,阿姿尚未来癸水,声线还是少女音。 如今两年多过去,阿姿也快十九了,身形变高,声线也由少女变成了成人,有这种改变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改变是一回事,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性格,依旧让唐见微有点儿不能相信。 唐见微紧盯着赤炼娘子的背影,想要从她身上找到熟悉的气息。 突然有个男人闯入人群,大叫了一声吴显容,赤炼娘子转过头去看,唐见微看见了她的侧脸。 是阿姿 即便这样严肃、充满煞气的脸庞和曾经那个甜甜的小娘子完全不一样,可这张脸依旧是她熟悉的发小。 眉眼长开了,更像个大人。 阿姿长大了。 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她居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唐见微眼前一阵模糊,鼻子也有点儿发酸,要不是童少悬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她的思绪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从吴显容身上移开。 童少悬:那个人是 唐见微寻声看去,原来方才吸引了吴显容注意力的那人,正是唐序明。 也就是将茂名楼赌输,唐见微她那位无赖二叔! 唐序明拨开人群,见吴显容现身此处,手里还拿着一副鞭子,分明是来捣乱。 唐序明怒不可遏,直接冲上来指着吴显容:你在这里做什么!茂名楼卖不卖与你这个吴家人有何关系?! 面对唐序明的火光冲天,吴显容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茂名楼是苏姨姨和阿慎的心血,岂能让你随便质买。这件事与我姓什么无关。唐序明,既然你来了,那么我也不怕当面问你一句。吴显容目光转到闫三手中捏着的地契上, 那地契是真的吗? 唐序明叫道:什么意思?地契岂能作假! 吴显容冷笑道:那可说不准。据我所知,这茂名楼的地契写的是阿慎的名字,乃是我苏姨姨留给她的嫁妆。当时阿慎离开博陵之时,将嫁妆一块儿带走了,这茂名楼的地契自然也随她一块儿去了夙县。如今你却将一张写着苏茂贞名字的地契押给赌坊,当做赌资,是不是有点儿欺负闫三他们没见识? 吴显容的话让闫三的脸色变了一变,锐利的目光刺向唐序明。 唐序明额头上的青筋浮起,咬牙切齿道:我们唐家的事你如何知道这么多?!完全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这地契从未写过唐见微的名字!一直写的都是苏茂贞的! 吴显容冷笑:论及皮厚,谁也比不过你唐二郎。 唐序明笑得更狂:你说地契上写的是唐见微的名字,可有什么证据?你倒是让唐见微拿地契出来说话啊?! 吴显容冷眼看他。 怎么了,怎么不吭声了?哦,对了,唐见微已经被嫁去了东南,成日和村夫野老为伍,也没法说话了,哈哈哈哈告诉你,苏茂贞嫁入我们唐家,她死了之后,地契自然归我们唐府所有!如今我是唐府的当家,当然有权利处理茂名楼!黄口小儿,居然敢在此妖言惑众!今日若是不给你一点教训,往后你还敢撒野! 唐序明上前一步,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是个武夫,便想要去拿吴显容。 吴显容丝毫不惧,将手中的鞭子一甩,对着唐序明的腰间便是一鞭! 唐序明皮糙肉厚,直接用手握住了皮鞭,将它生生扽住。 吴显容想要抽回,两人较着劲。 唐序明方才在一旁看着,还觉得这小娘皮够厉害的,两年前分明不会武功,没想到两年之后居然转眼成了一名高手。 但是近距离力量相较之后,他心里便明白了。 难怪吴显容要用鞭子,使鞭子不用太高深的武艺,只要练个一年半载,有了准头就能抽人。 但论气力而言,若不是从小练家子的,毕竟是差了些。 要不是这鞭子上带着倒刺,唐序明完全可以徒手将她的鞭子夺过来。 唐序明用力拽着鞭子,虎口渐渐流出鲜血,而吴显容也寸步不让,表情并不轻松。 唐序明道:吴显容,别仗着你是吴家人我就真的不敢动你。此事与你有什么干系?你如果是将我惹火了,别说是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皮,就是整个吴家我都能全掀了! 吴显容完全没想和他废话的意思,唐序明一个猛扑上前,吴显容就要将藏在发髻里的匕首抽出来。 即便今日见血,闹到衙门,也绝不能让茂名楼被唐序明质卖出去! 唐序明没想到吴显容居然还藏了一把匕首,当他扑过来的力道已经控制不住! 就在匕首要划破他喉咙之时,一黑影飞将过来,一脚踢在唐序明脸上,直接将他踢得在空中转了两圈才重重落地! 转眼之间,吴显容面前多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将唐序明踢飞,声音吓人下脚极重,落地时却异常轻盈。 她回眸问吴显容:阿姿,没事吧? 对上对方的美眸,吴显容一瞬间愣住了。 唐见微看她清冽的模样忽然参入了惊讶的神情,吃惊的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 哪是什么赤炼娘子,就是她的小阿姿! 阿、阿慎?吴显容完全没想到唐见微会突然出现在这儿,还以为她还有好几日才会到博陵! 吴显容在看到唐见微那一刻,还在愣神,眼泪却情不自禁地往下落。 阿慎,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 唐见微看她在自己面前展露出的完全是最本质的模样,便明白阿姿的改变就像是强行将自己套上一层坚硬的外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强硬,让旁人畏惧。 可一遇到最知心的人,立即便会露出最最柔软的那面。 一心向着她的阿姿,绝对不能惹上人命官司。 路繁带着帮派兄弟,和童少悬一块儿赶来,与唐见微一同对着唐序明虎视眈眈。 唐序明被踢掉了一颗牙,吐了口血在地上,脸上的脚印还在,望向唐见微的双眼却忘了眨。 唐见微? 不止是唐序明,在此围观的所有人都认出了曾经名满京师的博陵双微之一,全在暗暗称奇。 唐见微刚才那一脚踢得太狠,此时隐隐作痛,忍不住踏出一步,稍微晃了晃脚。 随后将路繁刚刚带来的地契展示在唐序明和所有人面前。 唐见微:不是要看地契吗,二叔,那就让你好好看看,这带着手印的才是茂名楼真正的地契! ※※※※※※※※※※※※※※※※※※※※ 第150章 唐序明怎么会想到, 唐见微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现身。 她居然回来了! 唐序明来之前喝了不少的酒,以为自己眼花,等他用力晃了晃脑袋, 再睁开眼睛时, 这个让他无比讨厌的女人依旧立在他面前。 唐见微手中所拿的地契之上, 鲜红的手印,刺得唐序明眼睛发痛。 围观者议论纷纷, 闫三等人也都死盯着唐序明, 让他给个说法。 唐序明这会儿冷汗开始往外冒,酒醒了不少。 可笑!唐序明中气足,这一声出去声音能传到茂名楼的楼顶。 阿慎, 你既然已经嫁去了东南小村, 那就不是唐家人了,何必来争这茂名楼?莫非你在东南过得不顺心,千里迢迢回博陵想找唐家的晦气么? 唐序明这话进了童少悬的耳朵里,可是让她恶心坏了。 什么叫何必来争?这茂名楼原本就是阿慎的嫁妆!分明是你弄了一份假的地契, 想要私吞别人的东西! 只有在东南过的不顺心才能回博陵吗?就不能过得十分顺心,手里阔绰,重征博陵?! 而且夙县是县城!还是比村子大一点的好么! 别人没和唐序明交锋过,可唐见微不是别人。 她可是太明白自己这位二叔是个什么样的无赖。 他最擅长从言语之上羞辱对方,让人恼羞成怒, 便容易乱了方寸。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84) 是啊, 你就当我找你们晦气好了。你如何想的无所谓, 我不在意。唐见微没有安全不在意他话中的讥讽,却也寸步不让, 但这茂名楼是我娘留给我的。只要是我唐见微的东西, 一丝一毫你都别想动。 闫三看这唐见微尽在把握的样子, 似乎并没有虚张声势,便沉着脸问唐序明: 唐二爷,到底怎么回事,解释解释吧? 唐序明指着唐见微道:这个小蹄子故意来搅局!她自己亲口承认的!别听她胡言,闫三爷,今儿个这茂名楼我输给隆泰赌坊,输给曹公了,我输得心服口服!甭搭理这小蹄子,拿着一张假地契在此处蹦跶,必定是刚从乡下地方回来,想要讨些好处。回头我打发她些银子便是。 即便是脾气极好了路繁,听到这唐序明的话也忍不住着恼。 她对唐见微说:阿慎,此人一张嘴混淆黑白,若是可以,我现在便可以让他说不出话。 唐见微摇了摇头:大嫂先不必着急,此人在博陵还是有些人脉,若是轻易动手只怕会给咱们自己惹麻烦。 路繁:那 唐见微笑着说:我自有办法。 唐见微不再去看唐序明,而是走向闫三。 闫三爷,您帮曹公办事也有五年了吧。 闫三抬了抬眼皮,没回答。 曹公向来不趟浑水,手里没有一笔烂账,曹公的脾气您应该比我更清楚。眼下有两份地契,自然一份是真一份是假。其实要验证的方法很简单。当初我娘将茂名楼落在我的名下,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地契上的手印自然是我的。我可以当场再印一次手印,这两份地契摆在一块儿,哪份地契上的手印和我的手印一致,哪份便是真 唐序明打断她的话:你一句很多人都知道就能当做证据?我还说你阿耶将茂名楼落到我名下,全博陵人都知道呢! 唐见微被他逗笑了:我阿耶心在朝堂,这茂名楼是我娘的产业,与我阿耶有何关系?别说他不可能处置茂名楼,就是他本人,每回来茂名楼也都是用膳,何时管过地契之事?二叔,我劝你胡说八道最好也要找对胡说八道的点。两年多不见,二叔依旧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唐序明:你 算了,你我在此各说各的,说破了天你也不服气。这样,咱们可以去户部下司契属一查便知。博陵府所有地契的归属都在契属登记在册。在契属名册里,茂名楼归谁所有,写得明明白白。到时候再一对手印,可就没话说了吧? 唐序明被她这伶牙俐齿和清晰的层层死逼,弄得哑口无言。 唐见微瞧着闫三手里的地契,笑了笑说:其实都不必去契属,就看这地契上的粗大手印,绝非女子之手,不是我娘也不是我的,二叔,不会是你的吧?二叔,你这手段也太低级了,看来是真的瞧不起闫三爷了。 唐序明的脸色变了又变,闫三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他走上前拽着唐序明的衣领,鼻尖几乎和他贴在一块儿。 唐序明能看清楚他脸上刀疤的所有细节,以及即将喷发的杀气。 地契到底是不是你伪造的?说?! 唐序明沉默了。 闫三用力将他往地上一推:来,把他给我绑了! 是!几个小厮立即动手,摁着唐序明就要把他捆起来。 唐序明即便力气再大,被这么好几个壮汉压着,也毫无还手之力。 唐序明嚷嚷着让周围看热闹的人帮他报官,可真是没人理他。 这几年来唐序明在博陵嚣张跋扈,做了不少恶事,今日见他倒霉,大家拍手称快都来不及,谁会想要帮他。 唐序明叫骂着被带走了,唐见微见那闫三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知道此事没这么轻易了结。 闫三转过身来,脸上的阴鸷又浓了几分: 唐三娘,你这般聪颖,自然明白博陵各个行当都有各自的规矩。我不管这茂名楼在谁的名下,它就是你们唐家的楼。唐序明押给我们隆泰的,自然不只是那张写着所属之人的地契,而是实实在在的茂名楼!无论是他押的茂名楼还是你押的,终归是唐家押的。茂名楼之前归谁所有,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从现在开始,它归隆泰赌坊。 闫三将手里的假地契撕了个粉碎,又有十多人涌进了茂名楼,各个后背都背着裹好的长刀。 唐见微眼里的冷意与他争锋相对:看来今日闫三爷是一定要动手了。 闫三:你也可以选择直接将地契给我,我保你无碍。 唐见微:你带着兄弟现在离开,我也可以保你们无碍。 闫三的眼皮一跳:好大的口气! 闫三的手下已经开始赶人,若是他们将看客全都清出去,大门一关,唐见微她们必定被困其中。 如今她们这边的人数占尽劣势,要是真动起手来只怕会吃亏。 唐见微心里飞速打着算盘,童少悬在她耳边低语: 有我在此,阿慎莫怕。若他们真敢动手,我手中的机巧也定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吴显容站在她们旁边,听到了童少悬的话。 之前只在信中见阿慎提到过她这位小夫人,说阿念年纪比她小两岁,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一旦遇到和她有关的事,就会变得特别厉害。 原来就是她 吴显容忍不住多看童少悬几眼。 的确娇美文弱,看上去便是个需要呵护的小娘子。 没想到竟很强势可靠。 正是因为身边有这样的爱人,阿慎才能无所顾忌所向披靡,一路杀回博陵吧。 那个人,那个懦弱的人,是万万比不上的。 唐见微回眸对童少悬安心一笑:有阿念在,我自然不怕。不过这些人也不敢真的胡来,毕竟这是博陵,天子的眼皮底下。可他们不会闹出人命,却也不会教人好过。 童少悬皱眉:如何不好过? 唐见微靠近她的胸前:断个手指挖个眼珠子什么的,还是很唬人。 童少悬: 她想起来了,当初唐见微和吕澜心玩那个博陵传统小游戏,醉仙局,童少悬就被博陵的煞气震慑不已。 如今人已经到了博陵,断手指挖眼珠也更近了些 路繁和帮派兄弟挡在她们身前,路繁双眼如炬: 阿念,阿慎,你们速速离开此地。今日咱们人少,只怕会吃亏。酒楼的事可以从长计议。 唐见微知道路繁说得对,可是今日她要是走了,难保茂名楼会不会被隆泰赌坊的人强占了去。 回头想要再翻盘,只怕更难。 唐见微的脑子正在飞速转动想法子的时候,只听刚刚被关上的门被大力推开的声响。 闫三正要骂人,神情却在看清来者的一瞬间愣住了。 一大批的金吾卫杀进茂名楼,将闫三等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金吾卫旅帅一张黑黝黝的脸,几乎找不到五官在何处。 他指着闫三等人,大喝一声:拿下! 还未等闫三反应,金吾卫们杀将上来,长枪交错着从壮汉们臂下穿过,直抵后背,两名金吾卫手臂一转,便能将人死死压在长枪之下。 转眼间,闫三等人全数被擒,闫三本人更是被三名金吾卫联合控制,跪在地上,毫无反手之力!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快。 前一刻童少悬还摸好了武器,打算和闫三等人拼命。 后一刻闫三就已经跪那儿了 童少悬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金吾卫,他们万分的利落且训练有素,每个金吾卫都若雷霆出击,十分刚烈! 那旅帅大踏步走上前,看了眼闫三等人后背上背的事物,怒问: 闫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下携带大量兵器,可是要造反?! 闫三笑道:卫爷,您好好看看,这也算兵器? 将闫三等人后背的布一掀,露出的并非闪亮长刀,竟是木剑! 唐见微心里啧了一声,果然是假的。 这虚张声势的德性,倒是多久都不会变。 闫三不愧是道上混的老油子,即便被摁在地上,依旧敢调侃卫旅帅: 敢问卫旅帅,今个儿我不过是按规矩收店,一没带兵器二没伤人,倒是被那吴家小娘子抽了好几鞭。不过是凶了点赶客罢了,何错之有啊? 卫旅帅看着闫三,还未说话,身后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 两年前你在西市砸了胡家酒垆,砍了酒垆老板一条腿,此事可还要旁人提醒? 闫三和唐见微同时咦了一声。 来者是位纤细的年轻女子,她乌丝简束,以一网兜牢牢罩住,身着颇为中性的紫玉长袍,手中握着一柄碧海长空剑,肤若白瓷,一双杏眼本该万分美艳动人,但此时带着不容置喙的凛冽之气。 此人唐见微认识,陶尚书的爱女,也是长公主的家臣,陶挽之! 闫三听陶挽之所言,纳罕不已:哪个胡家酒垆?我何曾砍了谁的腿?! 陶挽之对卫旅帅笑了笑说:那就得带回去审一审才知道了。 闫三听明白了:姓陶的!你这是算好了诬陷我! 陶挽之盈盈一笑,倒也不否认。 闫三看看陶挽之,又看向唐见微,忽然明白了:你是长公主的人。 唐见微: 你这么说很容易让人误会! 沉默的童少悬,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卫旅帅长臂一挥:带走! 闫三等人被金吾卫带走,茂名楼内只剩下陶挽之和唐见微这两拨人马。 危机一过,吴显容和路繁她们倒是放松了不少。 可唐见微的脑子还在转着。 陶挽之居然来得这般及时,应当是卫慈得到了风声,知道茂名楼有难,这才让陶挽之过来营救。 或是说,卫慈的眼线遍布博陵,她们才来的以第一日,卫慈就已经知道了? 陶挽之看向唐见微,目光也在童少悬的面庞上短暂停留之后,礼貌地行了个手礼:许久不见,唐三娘、童四娘,二位婚后过得还好? 唐见微记得这位陶姐姐心思不少,笑着握着童少悬的手,和她一块儿回礼: 承蒙姐姐记挂,我和阿念这门亲事真是天赐良缘,我们俩的感情呐,好、得、很! 当初陶挽之就因为卫慈喜欢唐见微做的菜,背地里没少吃醋,唐见微心里跟明镜似的,全都看在眼里。 如今又被卫慈派来帮她解围,陶挽之一上来就提成亲的事儿,估计这口气还没顺明白。 敢情好,立即秀个恩爱,好让她少些阴阳怪气,顺顺她的气儿。 陶挽之看唐见微的举动,嘴角含笑,似乎有些满意,却还要故意道: 三娘回博陵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上许多。既然回了博陵,也尽快抽空给长公主她老人家请安。长公主殿下可一直都记挂着你,和你的八仙汤呢。 唐见微笑着应承了下来,陶挽之便走了。 陶挽之一走,茂名楼里就剩下唐见微这边的人和吴显容了。 唐见微和吴显容一时无言,忍不住紧紧地抱着对方。 唐见微说:方才我在楼上暗暗瞧着的时候,完全没有认出你阿姿,你成熟了许多,变得这般厉害,我都要不认识你了。 吴显容强忍着想哭的感觉:你也长大了,阿慎。变得更稳重更厉害,也更漂亮。 唐见微笑着将眼角的眼泪抹去,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吴显容,怎么看都看不够。 两人聊了许久,聊这些年发生的事,聊她们俩的变化,聊童少悬,也聊吴显容一路不太平坦的官途。 这两位旧友一聊起天来,仿佛长在了一块儿,分不开似的。 童少悬暗暗提醒唐见微时辰已晚:不如阿姿和咱们一块儿回府吧,找个舒服地儿边吃边聊,今夜你俩想聊到几时就聊到几时。聊累了也好倒头便睡。 吴显容开心地答应下来,但回去的马车只有一辆,是路繁驾来的,正好坐得下她和帮派的兄弟,再多几个人挤不下。 唐见微和吴显容还在聊得起劲,童少悬不想扫她们的兴,便去出门去叫马车。 反正博陵满地都是可以载客的马车,她们三人弄个马车回去便好。 路繁带着兄弟们去牵马车了,童少悬走出茂名楼,见夜色之中正好有一辆载客马车近在咫尺。 她走上前去询价,那车上的人看了看她,却说不用银子。 童少悬听到应她的是个低沉的女声,这才注意到这辆马车妆饰华美,不像是跑客的马车 而坐在车上的这位女子,她见过。 童少悬认出了这个人:咱们是不是在夙县见过? 那人微微一笑:的确有过一面之缘,你记性挺好。 有陶挽之带着金吾卫刚才那一番威武亮相,估计全博陵都会知道唐见微背后有长公主撑腰,茂名楼一时半会儿应该无人敢动。 唐见微将大门锁好,挽着吴显容,两人开开心心地从茂名楼里走了出来。 还未走下台阶,唐见微的步子就缓住了。 她看见童少悬正在和一个人说话。 那个人是 吴显容也看见了,甜甜的笑容立即收回,嫌恶道:她怎么来了。 两人快步走向童少悬和吴显意之处,唐见微拉了童少悬一把,警惕地瞪了吴显意一眼。 吴显意收到她的眼神,暗暗琢磨着,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满足的浅笑。 唐见微低声问童少悬:那人有跟你说什么吗? 童少悬说:她说马车借我们,不用银子。 见童少悬的模样,应该还不知道这人就是吴显意,便想要将童少悬快点儿带离此处。 刚和金吾卫打了个照面的吴明砚,急匆匆地从远处骑马而来。 一个拐弯,只看见了茂名楼前的吴显容,吴明砚长舒了一口气,喊道: 阿姿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茂名楼怎么样了?!我给你说!你姐也来了!你姐她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85) 喊到此处,吴明砚被马载着往前,视线骤然开阔,不仅看到了阿姿她姐吴显意本人,更是看到了唐见微和童少悬 吴明砚猛然闭嘴,差点闪着舌头。 所有人都看着她。 吴明砚:都,都在呢?人到得挺全啊。 ※※※※※※※※※※※※※※※※※※※※ 吴明砚: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马车)底。为什么每次修罗场都被我碰上T T 第151章 阿姿, 姐姐? 童少悬目光在吴显容和这位在夙县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的脸庞上流转,暗自比对。 无论是五官还是神韵都颇为相似。 确定这个女人是阿姿的姐姐。 正是吴显意。 童少悬的记性好,即便当初在夙县的雨夜,吴显意和她不过就是陌生人的匆匆一会, 可当时的细节始末, 童少悬还是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此说来, 吴显意和吴明砚是一块儿去的夙县。 只不过吴明砚在明, 吴显意在暗。 她和唐见微去找吴明砚查六嫂之案时,吴显意估计全都看在眼里。 那夜在童氏食铺店前的相遇, 恐怕也是吴显意故意为之, 想要近距离一探。 她想要得到什么答案? 看看阿慎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场面着实有些尴尬, 童少悬刚才不知道吴显意真实身份的时候,还在跟她闲话。 这会儿一个字都不好蹦。 唐见微不由地握住童少悬的手, 眼神询问她吴显意可有说什么。 童少悬微微摇了摇头,眼神回她:没说什么,你们出来的及时。 唐见微略松一口气, 童少悬轻轻勾了勾嘴角, 在袖子里捏捏唐见微的手,让她不必紧张,自己没吃醋。 吴显意目光安静地落在唐见微的身上, 倒是不太避讳。 唐见微只在方才初初来时, 看了吴显意一眼,之后便没再往她的方向瞧。 安抚了童少悬之后, 唐见微直接转向吴明砚,对她笑着施礼:有阵子没见了, 吴御史。 吴明砚刚才那打小报告的一吼, 想必在场的各位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干笑了两声之后,回了个礼: 是啊唐三娘子,夙县一别,别来无恙啊。 唐见微却道:吴御史还欠小女四两银子,打算什么时候还。 吴明砚大窘。 还好意思提你们那家黑店! 吃顿饭九两银子!敲诈呢? 虽然好吃是好吃吧 吴显容听唐见微这么说,难以置信地看向吴明砚:四两银子你也好意思欠? 吴明砚咳了两下,低声说:我是去稽查的,又不是去吃喝玩乐的,自然没带什么银子。哎!不就四两银子嘛,既然唐三娘也回博陵了,请唐三娘告知所居地址,明儿个我就亲自送到府上! 对于吴明砚要唐见微报上住所一事,吴显容相当在意,手里的鞭子晃了晃,差点没忍住直接抽她背上。 吴显意既然会出现在此,自然是为了阿慎而来。 吴显意心里还有多惦记阿慎,不必她开口说,光是看她所行至何处,目光锁定于何人身上,便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今吴显意人在这儿,你如此问,不就让她知道了阿慎住处了么? 不是添乱是什么? 吴显容狠瞪了吴明砚一眼。 吴明砚收到了她怨念的目光,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可是略略一想之后,也觉得自己糊涂了 本来她今晚过来是想要向阿姿通风报信,好让阿姿觉得她还是有些用处,也好对她稍微和颜悦色一点。 知晓自己的一颗心都扑在阿姿身上,知道她向着谁。 没想到这通风报信来得晚了不说,一来还连环捅娄子。 估计阿姿又要一个月不搭理她了 吴明砚望着苍天,有些晕眩。 唐见微却全然没放在心上,一招四两拨千斤:回头你将银子给阿姿就行,阿姿替我收着。 听她如此说,吴显容的神态微微松快了一点。 吴明砚心中大为感慨 唐三娘真是个妙人!厉害厉害。 吴明砚立即应了下来。 唐见微对她淡淡一笑,亲密地挽着童少悬,就要去叫马车。 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唐见微的吴显意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比博陵的晚风还要清冷,似乎没什么情感,这应该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情绪不旁漏。 不用去叫马车了,就用我这辆吧。 吴显意凝望着唐见微的脑后,双目微闪,博陵的灯影在她的眼眸里摇曳着,宛若一团永远在前方,永远无法握在手里的光。 唐见微没回头:多谢吴娘子好意。不过载客的马车四处都有,无需借用你的。回头要再归还也不方便。 这是唐见微两年多来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吴显意面容稍展,万年不变的语速也快了一些:不用还,你拿走使用便是。还有 她从衣袖里抽出个长扁形事物,那事物用锦布包裹着,看不见真容。但能通过它的形状猜测出,里面装的或许是一大叠的银票。 这你也拿去吧。吴显意道,你刚回博陵,花销应该不少。没有别的意思,只当是旧友的一些心意。 童少悬能感觉唐见微挽着她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 气息也更紧促了。 以她对唐见微的了解,唐见微这是在生气。 唐见微沉默了片刻,回头看吴显意。 唐见微带着微微愠色的脸庞,比十七岁时离开博陵那年的她更加艳丽、成熟,更具吸引力。 偏远小县并没有将她的颜色扑得黯淡,反而把她滋养得更美,打磨得更通透。 原本唐见微就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是世间稀奇又纯粹的阳春白雪,是随时能触动心尖的斑斓闪蝶。 也是横在吴显意生命之中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如今那伤口结痂成了疤,撕裂的痛楚没那么新鲜而清晰,却依旧隐隐地痛着,连绵不绝 唐见微分给她一个犀利的眼神之后,却对身边的童少悬柔声道:阿念,你等我一会儿可好?我有几句话说。 这一声询问温柔甜蜜,正是完完全全在征求对方的同意。 童少悬点了点头,唐见微对她灿烂一笑,再回头看向吴显意之时,笑容全部收敛。 不仅是公事公办的冷淡,更带着一层想要避而远之的嫌恶。 吴娘子。唐见微上前道,所谓友人,便是如阿姿对我,无论任何时候待我如一,肝胆相照,莫逆于心。你我之间早在两年多前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如今我和我夫人重回博陵,花销无论多寡,都与你无关。这一声旧友也是担待不起。 想起沈约跟她所说,吴显意乃吴家中流砥柱,而吴家很有可能与她耶娘被害之事有关。 吴显意有没有参与其中? 又参与了多少? 且不论她耶娘之死是否与吴显意有关,但说两年之前她阿耶身陷囹圄之时,吴家上下除了阿姿之外,全然假装不知。 她和姐姐险些被杨氏等人逼迫到万劫不复之时,吴显意又是如何不言婚事,导致婚约作废的? 眼前之人,从前对她不屑一顾冷漠至极,如今她有了相爱至深的妻子,却又来摆出一副痴情之态唐见微真是瞧不懂,她这般一往情深的做派目的是什么。 想到吴显意的手上可能沾了她耶娘的血,唐见微只觉得满心都是被人愚弄的愤怒。 唐见微冷笑道:吴娘子送这些银票实在令人费解,可是吴娘子在心里觉得对我们唐家有愧? 唐见微这番话虽没说死,可已经点到了吴显意和唐家冤案的关联之上。 吴显意脸色有一丝微不可查的白,目光却仍旧无波无澜,一如从前一样静静地落在唐见微的脸庞,轻声唤了一声:阿慎 这一声小字,可是让唐见微和吴显容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吴显容心里猛地一阵恶心。 若是可能的话,她宁可自己不生在吴家,不与她同姓,不与这惺惺作态、懦弱又冷血的吴显意血脉相连! 深受儒家礼法教育长大的吴显容无法对自己的亲姐姐出手,不然的话,此时她必定一鞭子抽得吴显意皮开肉绽! 吴显容怒不可遏,打断吴显意:你有什么颜面,又有什么资格再叫阿慎这个小字?你的厚颜无耻实在让我佩服不已。吴显意,你真是个好姐姐,了不起的榜样! 吴明砚知道这吴家姐妹不合,却没见过阿姿这样怒骂她姐,怕她们真的对峙起来,吴显意的身手她可是知道,哪是阿姿能抵挡的? 真动起手来阿姿还是要吃亏。 吴明砚立即上前去劝道:阿姿啊,你冷静点儿,消消气 吴显容根本没理她,一辆载客马车就在附近,吴显容挥开吴明砚上前直接拽住那马车缰绳! 车夫吓了一跳,还以为遇上拦路抢劫的。 看马蹄差点蹬到吴显容的腿上,吴明砚一颗心也差点被她吓到当场破裂。 吴明砚跑上来:姑奶奶,你可当心啊! 吴显容对唐见微说:阿慎,你与童娘子先上车吧。 唐见微知道吴显容不想和吴显意继续纠缠下去,她更不想,否则怒气上头只怕会说出不该说的,打草惊蛇。 也不再多说,拉着童少悬到了车边。 平日里上马车,都是唐见微扶着童少悬上去,今日童少悬对吴显意多有忌惮,不知这位前未婚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站在马车车厢前,警惕身后的动静,抬起手臂给唐见微当做支撑,示意她先上去。 唐见微察觉到童少悬的体贴,心内一阵感动。 她扶着童少悬的胳膊,轻盈一跃,跃进了车厢内。 童少悬回眸看吴显意,吴显意还站在刚才的地方,一步都没有挪过。 她的表情僵冷,姿态却是挺拔。 如冬夜的白杨,神秘坚毅,却被空荡荡的萧条萦绕、包裹着。 阿念。 唐见微坐进了马车里,向她伸手。 童少悬握住了她的手,借力平稳地上了马车。 吴显容也要进马车,被吴明砚拉住了袖子。 阿姿,你去哪儿? 吴显容回头瞪过来:与你何干! 说完一扯,将袖子从吴明砚手里扯出来,迅速上了马车将布帘盖下来,将吴显意的视线全部遮去。 吴明砚知道吴显容现在正在气头上,只好隔着布帘道:那,阿姿,明日我再去找你? 吴显容没应,马车车夫偷溜一眼之后,驾马离开。 吴明砚瞧着马车离去,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叹了一声,回头对吴显意说: 子耀啊,我可没别的意思。我赶过来其实就怕你姐俩打起来。 吴显意听罢,淡淡地笑了笑:我怎么可能打她。 吴明砚点点头:也对 想了想,吴明砚又八卦地凑上前,问道:你该不会还对唐三娘念念不忘吧?都过去两年了,你也要成婚了,又何必这般自苦?要不要我陪你喝两杯? 吴显意:不必了。 吴明砚也就是随口一说,她跟吴显意共事这么久还没见她喝醉过,这在嗜酒如命的博陵城里,她可称得上怪物了。 吴明砚要是陪她喝,只怕会将自己赔进去。 吴明砚看着跟泥塑雕像似一动不动的吴显意问道:你还不走?吴显意没说走也没说不走,吴明砚知道她性子怪,也不奉陪了,道了一句之后便走了。 吴显意站在原地许久,什么也没说,也仿佛什么也未想。 她没走,重新坐上了车马,在黑夜之中守着茂名楼,直到家奴找来。 家奴上前行礼道:大娘子,主母遣我来请您回去。主母还让我给大娘子带句话大娘子是有婚约的人了,行事应比从前更加谨慎。今日大娘子到茂名楼来,若是传到大娘子未婚妻子澜氏的耳朵里,只怕要横生误会,使得两姓之好变成仇怨。希望大娘子莫要忘了吴家的荣耀和前途,更莫要辜负了府君的厚望。 吴显意没说话,躁热的夏夜仿佛也不能让她的情绪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半晌家奴才见她点了点头。 知道了,你且先去回我母亲,说我这就回去。 马车内。 你在夙县的时候就见过她?唐见微听童少悬所言,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跟我说! 这事儿吴显容也不知道,两个人四只眼睛都盯着童少悬。 童少悬道:就是吴明砚来夙县,到咱们食铺吃喝,欠了四两银子的那次。后来她喝多了我送她上马车时,吴显意就在马车之内。当时我都不知道她是谁,如何跟你说? 唐见微点了点头。 听童少悬所说,吴显意行为诡谲,联系吴家有可能与唐家血案有关,让唐见微汗毛倒竖。 唐见微沉吟:所以,佘永明之死,是否也是吴显意所为? 唐见微这一点拨,也教童少悬不寒而栗。 吴显容不明所以,便询问唐见微。 唐见微想到长公主给她的信中,提醒她远离吴家,自然指的是远离吴显容。 可吴显容是她的发小,她去博陵这些年,最惦记她的便是吴显容,方才她藏在暗中,亲眼瞧见了吴显容为了保住茂名楼不惜以身犯险。 更不用说当年唐家蒙难,唐见微举目无亲,也只有吴显容一人冒险来接济她。 吴显容喜她所喜,怒她所怒。 若是吴显容都不能相信,只怕这世间没有唐见微可以信任的人了。 这一夜,唐见微将这些年她经历的、挖掘的所有事都跟吴显容诉说。 而吴显容也把她与吴家决裂、拼死应考、如今朝堂的局面全都跟唐见微说个明白。 原来吴显容也察觉到吴家在背地里干的恶事。 她自小被呵护长大,一直以耶娘为尊,以姐姐吴显意为榜样。 却不想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家人,在唐家一家人落难之时,隐藏的嘴脸和最直接的恶念都叫她撞了正着。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86) 从小与唐见微如亲姐妹一般玩闹着长大的吴显容难以接受这一切,对原本信赖又敬佩的姐姐更是深恶痛绝,这才从吴府搬了出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两人吃了宵夜又饮酒,之后躺在床上,说了许许多多掏心窝子的话。 直说到口舌干燥,又累又倦,天际泛白之时才一同睡下。 童少悬想让唐见微多睡一会儿,且睡醒的时候有口顺口的吃,便亲自到庖厨,模仿她以前煮汤饼的手法,将食材全都准备好。 待她醒了,捞熟了就可以吃。 从庖厨的窗口,可以看见永兴坊的街道。 来来往往博陵百姓无论从衣着还是口音,都和夙县全然不同。 我到博陵来了。 此时这句话的真实感,伴随着昨夜与吴显意的狭路相逢,以及嘈杂的人声,侵入童少悬的心窝里。 这是个充满机遇,又充满了危情的城池。 童少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她知道自己将在这儿展开全新的、残酷的人生。 ※※※※※※※※※※※※※※※※※※※※ 第152章 唐见微和吴显容醒来的时候, 都快正午了。 唐见微一向勤劳,极少睡到这个时辰,看到日头正高, 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而吴显容在入仕之后常常宵衣旰食, 常年心事重重睡眠不足, 而昨夜在好友身边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舒坦。 本来唐见微还想着时辰实在太晚, 来不及备菜, 中午她就随便做几个快手菜好了。 快手菜虽然不够精致,但是出自她手,味道肯定差到哪儿去。 没想到一出卧房的门, 见着紫檀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菌菇炒肉, 速速往前厅去。 紫檀看了她们一眼:三娘,你们醒了啊?饭菜备好了,到前厅来吧! 唐见微好奇:你做的? 紫檀呵呵一笑:真的太看得起我了,我只会收钱, 什么时候会做菜了? 唐见微脸一黑,拉住紫檀:不会是大姐做的吧? 紫檀道:大姐想要做的话,难道我不拦她吗?我没那么傻。 那? 是少夫人做的啊! 阿念? 唐见微看着这盘像模像样的菌菇炒肉,隔着点距离闻上去,味道似乎挺正常, 手法也像是模仿她所做。 可是阿念哪有下过厨?她能做菜吗? 这炒肉得什么味啊? 唐见微不由得忐忑起来。 吴显容在一旁听着, 笑着说:你这位小夫人可真是疼爱你。当初你要嫁去夙县的时候我被我阿娘禁足, 没法去送你,可是担心你许久。不过现在看到她这么会照顾你, 我也放心了。 吴显容这几句话是在夸童少悬, 但唐见微听在耳朵里, 比夸她自己还受用。 忍不住嘴角往上扬,开心得恨不得立马将童少悬拉到面前,让吴显容重头到尾好好再夸奖一顿。 她俩去前厅的时候,童少悬、童少临和路繁都在这儿了。 桌上六菜两汤,菌菇炒肉、火爆羊肉和一个鱼汤唐见微很熟悉,都是她做过,童少悬模仿的菜色。 而另外几个蒸羊羔肉、鱼干脍、黄金鸡、炙鲵鱼,以及一锅鲜蔬汤,色香俱全,摆盘也很精美,应该是季雪做的。 童少悬招呼吴显意落座,跟她介绍童少临和路繁。 吴显容说:二位姐姐我们早也认识了。 童少悬顿悟:也对也对,我大姐和大嫂先来的博陵,还是阿姿你帮了很多忙,才租下这宅子。此事还未好好谢过阿姿。 吴显容听她叫自己的小字,有些羞赧。 童少悬看了看唐见微,小声问:我能随着你叫吗?还是,先叫吴二娘? 回到博陵之后,唐见微立即有了一种当了主人的感觉。 这儿的人和事,童少悬都以她为主,唐见微估摸着将家里这颠倒了许久的乾坤之位复原,指日可待了。 唐见微说:你就跟着我叫没问题,阿姿这是脸皮薄。你多叫几次她就适应了。 经过昨晚彻夜畅聊,唐见微确定了,阿姿还是那个她熟悉的阿姿,依旧是脸皮薄如纸,睡觉的时候喜欢双手握着唐见微手掌的阿姿。 只是两年前唐家的动荡牵引出一些端倪,让她明白自己的家族一直都在做她不能接受的恶事。 她不想与恶人为伍,不想与自己的理念背道而驰,所以她决定离开吴家的羽翼,自立门户。 想要自立门户,并非孑然一身就算是独立了。 在诸多势力根据槃互,纵恣不息的博陵,作为想要脱离大家世族的年轻人,必须要有自己的地位,自己的手腕,才能于博陵立住脚。 否则,光是在京师的开销,就会脱人一层皮。 到最后指不定还是灰溜溜地回到家里,接受家族的救济,继续听命于家族,成为傀儡。 吴显容看穿了吴家背地里植党营私的勾当,虽不明真相,但去意已决。 首先要做的,便是租一间屋子,考取功名。 那一整年吴显容都在埋头苦读,幸好她还有一位认识的名师,一直在倾力相助,否则去年的进士之位恐怕也轮不着她。 吴显容自作门户之后,一改昔日里乖巧顺从的模样,披上了浑身的利刺,敛起了笑容,挥鞭子学功夫。 很快,曾经那个甜美天真的吴家二娘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当街抽得负心汉血肉模糊的赤炼娘子。 凶悍冷漠,是她保护自己的铠甲。 她努力往上走,想着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而非家族的庇护,在仕途路上越走越远。 不止是为了维护心中一腔尚未变冷的热血,更是想着,有朝一日若是阿慎回到博陵了,重查唐家血案,她能为阿慎保驾护航。 而不是送她一锅好吃营养,但是容易腐坏的燕窝。 昨夜吴显容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都告诉给唐见微。 唐见微听了之后又感动,又觉得阿姿万分可爱。 虽然套上了一层厚重的外壳,可外壳里面,依旧是她体贴的发小。 吃过午膳之后,吴显容就要告辞。 下午她得去找她老师一趟。 唐见微找了马车将她送走。 吴显容上马车之时,握着唐见微的手说: 阿慎,想必你已有了预感,唐家血案只是个引子,它关乎许多大族的命运,甚至是大苍的命运。此事牵连极广,切莫因为我姓吴就对吴家心软。 唐见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才好。 应或不应,都不合适。 吴显容从来不会让唐见微为难,她只不过想要提醒一句罢了,并不想让她给予什么样的回答。 吴显容坐着马车离开,唐见微站在坊道上沉思许久,直到童少悬过来找她。 怎么了?你的小青梅走了,舍不得? 童少悬这一开口,就是老醋坛子的味道了。 唐见微:我说你这两天怎么表现得这么沉稳大气,原来不是发自肺腑的沉稳大气,是憋着一肚子的醋意,就等没人的时候跟我干一坛子呢? 童少悬:有吗?难道我不就是这般稳重,值得依赖吗?哎,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明白了一件事,你的确没骗我。 唐见微警惕地没接她的茬。 童少悬原本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天,就等着唐见微追问,她好继续往下说。 结果唐见微居然没问。 那童少悬就要好好问问了:你怎么不好奇我明白了什么事? 唐见微不仅不好奇,甚至拔腿就跑:您一誉满昂州,随时打算攻破博陵的神童,明白什么事儿不是太正常了么?哪天有你想不明白的事才奇怪呢。 童少悬跟上去:我还真就不明白,你干嘛对我想说什么这么了解?躲得这叫一个及时。 有吗?我有躲吗?说着唐见微又加快了脚步。 童少悬跟了一个气喘吁吁:你干脆用上轻功得了!唐见微!站住! 童少悬一个猛扑,直接扑到唐见微的后背上。 唐见微立即不跑了,生怕她一动弹童少悬摔下来。 但童少悬这一生扑还是让她俩的动作失衡,相互笑着扭打,很快就成了童少悬摁着唐见微,将她摁在被季雪擦得一尘不染的木制回廊之上。 唐见微咯咯地笑,明媚的夏日阳光洒在她美艳动人的脸庞上,胸口不住地起伏,好似一幅锦绣的绝世画卷。 唐见微也不挣扎:童长思,光天化日你做什么呢? 童少悬本来是想摁着她,不让她跑,听自己把话说完。 可这对正值浓情蜜意恩爱期的妻妻,稍微一摁,这场面就无比暧昧了。 童少悬看着身下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娇妻,忍不住在她鲜嫩的唇上亲了一下。 我想做的事儿多了去了。童少悬道,但是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挤兑挤兑你。 挤兑我什么? 刚才还没说完的事儿。我算是发现了,你之前说你和你的姐姐妹妹们亲密无间,真没诓我。童少悬撇了撇嘴说,你和你的青梅,真的很亲密。 童少悬在这儿真情实感,唐见微却是翻了个白眼。 童少悬:唐见微?? 唐见微一个起身,攀上童少悬的腰:和姐妹再亲密,也是和夫人的亲密不同的。 唐见微指尖在童少悬的心窝上打转:某只小乌龟要不要现在就要试试看,有什么不同? 童少悬很明显地滚了一下喉头。 该死的唐见微,该死的甜美。 童少悬恨不得直接将她横抱起来,丢到卧房的床上。 可惜她尝试了一下,腰差点咔嚓一声断了。 算了 力气什么的慢慢练,身为猛乾,也未必是以气力取胜,更重要的是教坤舒服的手法,和持久的耐力。 童少悬揽着唐见微进屋去,让唐见微好好给她拆解一番,姐妹与妻子之间的不同在何处。 两人鏖战到晚膳时分,季雪做好饭的时候都纳闷,问紫檀: 怎么一整日都没见着四娘和少夫人? 紫檀在东院被荼毒那么些年,早就见怪不怪了:甭管她们,让她们尽情玩耍吧。毕竟天大地大媳妇最大,伺候好媳妇,才能征服天下。 季雪:这是什么鬼话。 紫檀对她挑眉:博陵谚语。 季雪: 晚膳时分,童少悬和唐见微都是浑身的酸痛,偏偏又神清气爽,一块儿出来吃饭。 以前在夙县的时候,童少悬就不喜欢吃何婶子做的菜,老是让季雪给她偷偷弄点儿顺口的。 所以季雪也很明白童少悬的口味,这顿她掌勺,童少悬吃了两碗饭。 童少悬干吃不胖,这些年食量凶猛,毕竟还是十多岁的年轻人,吃得再多也是光长个子,依旧是小细胳膊小细腿。 饭菜吃得多,吃完之后又有了精力。 大概是因为回到了博陵,唐见微整个人被博陵蒙上了一层梦中情人的色彩,让童少悬忆起她曾经日思夜想的那个博陵女子的滋味。 也或许是每月都要服用雨露丸,而雨露丸需要二人泉眼相抵,药效通过恩爱融解、渗透,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所以童少悬也深受雨露丸的影响,一点就着,怎么都要不够。 吃完饭之后,童少悬已经将书卷拾起来了,想要读书习字,将作品簿最后一点内容修订一番。 唐见微只是端了糖水过来,童少悬借着烛灯瞧她,真是美不胜收,让她心神荡漾 不行不行,今晚绝对不能再来了。 媳妇长得太美实在太耽误事儿了,今晚她一定不能耽溺于情事,得将正事干好。 如今已经到了博陵,秋季就要省试,不过还有五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 童少悬不能因为床笫之事耽误了应考。 可是带着博陵气息的唐见微真的让她万分心动。 到底怎么办?童少悬去聚星坊找葛寻晴她们一块儿读书的时候,将自己的苦恼说了,让友人们出出主意。 白二娘:我们有没有主意不知道,拳头倒是可以给你出几个。媳妇太美耽误读书?你自己品品,你说出的叫人话吗?你让我们这几个还未成亲的该怎么想?我们给你拿什么主意啊,我们连媳妇都没有! 葛寻晴嘿嘿笑:要不然你就待在咱们聚星坊好了,别回家,别见媳妇,也省得你惦记。什么时候把该读的书读好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白二娘:我看行! 童少悬立即转移话题:哎?攻玉呢?怎么没见着人? 葛寻晴:一看就知道你不是诚心发问!给你提供解决的方法,你倒好,转头说别的。 童少悬:我说真的呢,攻玉呢?岑五娘也不在? 白二娘道:她俩和朱六娘一群人出去了。 朱六娘? 葛寻晴跟童少悬说了朱六娘常年住在聚星坊这波老考生的事儿,以及昨晚她们在护城河边的遭遇。 将朱六娘所说,被逼死的可怜小情侣之事一并告知。 童少悬听完之后,眉头沉沉。 这帮人和吕澜心相识,所做的事也如出一辙,禽兽不如。攻玉不可与她再遇见,不然的话,吕澜心这丧心病狂的疯狗也不知道会再做出什么事来伤害攻玉。 白二娘也十分赞同,跟葛寻晴说:攻玉不太好往外走吧万一真的被吕澜心盯上怎么办? 葛寻晴:那,岑五娘要带她去结实朋友,说有人想认识她。人家也不想结识我,我也不好说什么。 童少悬好奇:谁想认识她? 葛寻晴:岑五娘说是朱六娘那边认识的人。 童少悬不能理解:那你就让她去了?! 葛寻晴:啊?阿器也是大人了,我如何好管着她?她也不听我的啊。 白二娘:她怎么不听你的?你太小看自己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87) 葛寻晴:? 童少悬:你就跟她说,让她待在你身边,哪也别去,她肯定听。 葛寻晴:?? 童少悬放心不下,想要出去找石如琢。 刚起身石如琢就回来了,还有岑五娘朱六娘那一大帮的考生。 长思,你来了?石如琢本在人群中间,看见童少悬,便从人群中走出来,快步到她们身边,看上去心情不错。 童少悬应了一声,稍有些尴尬。 石如琢虽然是她的好友,一同从夙县来博陵的,可人家结识新的朋友也不是不行啊。 再说,还有岑五娘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可是 童少悬心绪有些道不清的复杂。 童少悬在聚星坊这儿和友人们一块儿读书,唐见微则在府中坐着,等着那个人来。 唐见微喝着茶,紫檀速速进屋,在她耳边说了一声。 唐见微笑着将茶放下:我等她很久了。让她进来吧。 ※※※※※※※※※※※※※※※※※※※※ 提前打个预防针,石如琢会黑化。 不会成为反派,但她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往上走。 第153章 生怕错过这场好戏, 这一整日唐见微没去茂名楼,也没去给长公主请安,就呆在家里等着那人来。 一直等到快入夜的时候, 她等的那人才露面。 让她进来吧。 唐见微将茶盏放下, 紫檀有点儿不放心, 去柴房拎了一把柴刀出来候着。 季雪看见她拎刀,赶紧给她叫回来: 你拿刀作甚?切莫冲动! 紫檀:那个老妖妇来了, 我还觉得只拿柴刀太便宜她了, 我就该直接端个狗头铡在一边伺候着,只要那老妖妇有点风吹草动,立马把她推进去铡了! 季雪有点儿不明白:老妖妇?谁啊? 紫檀鼻子出气, 狠狠地哼了一声:唐二叔他娘!当初想要趁着三娘耶娘过世的时候, 将她和受伤的大娘子贱嫁的便宜阿婆,杨氏! . 唐序明昨晚没回家,被隆泰赌坊的人扣着,让他还钱。 消息传到了唐府, 杨氏一晚上都没合眼。 十万两!输了整整十万两?! 这个败家玩意是疯了吗? 以前只是赌输个几十上百的,还说是小赌怡情,骂过几次不知悔改,杨氏也没精力再管他。 可是这回 十万两?!就算将现在的整个唐府掏空了也填不平! 这几年唐序明仗着得了唐府,便游手好闲什么事儿都不做, 成日沉迷赌博。 家底日渐被他掏空, 他依旧不闻不问, 只管花钱,一个铜板都没往里赚回来过。 现在好了吧! 一输就是十万, 上哪儿给他补这窟窿去! 杨氏心里翻江倒海, 这天文数字是如何输的? 定是被那隆泰赌坊下了套! 杨氏两眼一抹黑, 气得浑身发抖,晕过去几回,又醒了过来。 唐序明女儿,唐二娘唐玲琅听闻此事,去隆泰赌坊跑了一趟,差点被扣在那儿逃不回来。 唐玲琅骂道:隆泰赌坊那群人完完全全就是盗贼!只认银子,其他什么都不认!油盐不进! 杨氏冷笑:不然呢!这些看赌坊的能是什么良人?你有点脑子好不好?不要再去了,不然的话连你都得折进去! 唐玲琅哭丧着脸:那怎么办? 杨氏早也听闻前几日唐序明在茂名楼和唐见微对峙的事。 唐见微居然真的回来了,还和那姓童的一块儿回到了博陵。 一回来就开始找他们家的晦气! 可如今别无他法,杨氏只能去找唐见微一趟。 隆泰赌坊不就是想要茂名楼么? 绝佳的位置和几十年的招牌,茂名楼的确值这个价钱。 要是能将茂名楼的地契要过来,儿子还有救。 杨氏厚着脸皮来到永兴坊找唐见微。 本以为这两年唐见微在乡下地方应该有所改变,应该变土变丑了不少。 没想到见到她本人时,发现唐见微依旧细皮嫩肉,光彩夺目。 身上穿着今夏博陵的世家女们最喜欢的仙鹤襦裙,面上着最为时兴的垂泪妆,头上戴的发饰看着也是价值不凡。 整个人没有变土也没变丑,反而脱去了一些少女的稚嫩,变得更加雍容华贵。 唐见微租的这宅子虽是不大,但处处装点不俗,看得出来用了很多的心思,装点之人也颇有品味。 杨氏走到前厅时,前厅只有唐见微一个人坐着,手里端着一枚翠竹茶盏,也不扭捏装腔,大老远就看见了杨氏,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坐。 杨氏虽是填房,但说回来她也是唐见微的祖母,于情于理唐见微也该叫她一声阿婆。 可唐见微这副模样,连站都没有想要站起来的意思,更不用说请安问候了。 杨氏心里着恼,可她今天是来向唐见微求茂名楼的地契的,不好与她硬碰硬。 杨氏笑了笑,坐到了一旁。 唐见微瞧了她一眼,一边抿着茶感叹到:许久不见,您看着老了许多。怎么,这两年过得不顺心么? 唐见微总是有一句话就教人生气的本事。 杨氏僵硬地笑了两声,说:阿慎,你怎么也不像以前一般,叫我一声阿婆?我可是日夜惦记着你呢。 哦?唐见微问她,你惦记我什么?说起来还是我该惦记你才对,毕竟当初我离开博陵的时候,想要将我耶娘留给我的嫁妆带走,偏偏被你们一家子挥霍得一干二净。没办法,我只能带走了一些物件和地契,余下的银子、黄金和田地全都写在了欠条里。白银统共一万六千八百两,还有一百斤的黄金,利息更不用说了。哎,这么多的银子见不着实物,每日只能看着那张破欠条,吃不香睡不着的,你说,我这惦记得有无道理? 杨氏今日是来找唐见微,想让唐见微让出茂名楼的地契,救唐序明。可这话都还没开口,唐见微就开始细数当年的欠款。 杨氏知道这小蹄子精明得很,明白自己今日上门是何用意。 杨氏憋着一口气,几乎将牙都咬碎,忍着心里噌噌往外冒的火气道: 阿慎,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今日你二叔落难,难道你就能袖手旁观?杨氏呵呵地笑说,你也不是这么不孝的孩子。 唐见微道:我孝不孝顺,这事儿我耶娘知道就好,与你和唐序明有何关系?有段日子不见,阿婆这次来找我居然不是为了还钱?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值得您老纡尊降贵地登门吗? 杨氏被唐见微这张利嘴刺的浑身难受,但为了儿子不得不忍辱负重,充耳不闻般地继续呵呵两声:先前在茂名楼里发生的事,老身都知道了。阿慎啊,不是阿婆说你,你也是胡闹,那茂名楼既然已经押给了隆泰赌坊,你怎敢与他们硬来?也不怕让自己吃亏。你可知那隆泰赌坊幕后老板是曹公啊 唐见微打断她:哦,是吗?不过,那又如何? 似乎完全不将所谓的曹公放在眼里。 杨氏又被噎了一下。 这隆泰赌坊是整个博陵最大的赌坊,曹公手里的产业可不止赌坊,更有青楼、酒楼以及各式的船坞、画舫。 只要是在博陵,和娱乐有关的产业,基本上都能看见曹公的名字。 杨氏对这姓曹的畏惧,他就是一只疯狗,收下养了无数的小厮为他卖命。 一般老百姓完全不敢招惹。 可唐见微不一样。 杨氏早就将昨日在茂名楼发生的事情全部打听了通透,自然也知道最后陶挽之和姓卫的旅帅带着一大队的金吾卫从天而降,将曹公手下全数制服一事。 陶挽之是陶尚书的爱女,也是京城里相当当的人物,更是长公主身边的红人。 当年唐见微就投奔过长公主,后来才得了天子指婚一事。 如今重返博陵,长公主依旧在背地里护她 难怪唐见微不将曹公放在眼里。 曹公在道上算个人物,可与长公主想比,和卫氏相比,他算个屁。 杨氏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冷汗一点点在往外冒。 都是聪明人,没必要藏着掖着,杨氏直接说好了: 阿慎,茂名楼的地契在何处?今日算是阿婆求你,只要你肯将地契给我,将你二叔换回来。你便可以同你的夫人一同住到咱们唐府中来。 唐见微听到她这句话,没应,只是冷眼看着杨氏。 杨氏被她这双藏着杀气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 可她怎么能被一个小鬼压下一头? 杨氏继续说: 无论你现在背后是谁,翅膀有多硬,我始终是你祖母。茂名楼只是一栋楼,死物罢了,没了还可以再建。可是人若是没了就真的没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唐见微打断她:茂名楼对我而言,不止是一栋楼,也不是死物。它是我娘和我外祖母一砖一瓦建造而成,是她们的血汗,也拥有我许多珍贵的记忆。 说到这儿,唐见微轻笑了一声:茂名楼和唐序明之间,我自然选茂名楼,怎么会后悔。 杨氏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可以直呼长辈的名讳?!难道你二叔的命,还不比那破楼值钱?! 唐见微波澜不惊:唐序明的贱命才值几个钱?这等扶不上墙的烂泥也配让我称一声二叔? 杨氏将拐杖用力一杵地面,站了起来,一张瘦巴巴满是皱纹的脸气得通红: 若是你耶娘泉下有知,知道你这般不孝,只怕死不安宁! 唐见微听到这贱妇居然敢提她耶娘,手中的茶杯直接丢了过去,擦着杨氏的脸庞飞向圆柱,啪地一声,碎了个稀烂。 唐见微也站了起来:杨氏,你哪来的脸提我耶娘?当初我耶娘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清楚?! 紫檀一直藏在一旁听着,听那杨氏居然这般皮厚,言语之间的嚣张和不讲理让她忍不下去! 既然三娘都出手,怎能少得了她?! 紫檀操着柴刀就要上来劈了杨氏,被季雪一把拽住。 紫檀被拎着后脖子在原地转了一圈,没能杀出去,反而被季雪拉走了。 季雪:你上去凑什么热闹,少夫人一身的武功,岂会怕那老太太。 紫檀怒道:那我也得保护三娘!你可不知道那刁妇恶心人的本事大得很! 求你了,呆这儿别动,你去只会给少夫人添乱。 可是! 身后有匆忙赶来的脚步声,她俩回头一看,是路繁和童少临。 她俩刚才听见了茶杯被砸的动静,立即赶了过来。 童少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路繁往前厅一瞧,正好看见唐见微一脸怒容。 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盛怒之态。 能让一贯沉稳的阿慎气成这样,那老太太是 路繁让紫檀放下柴刀,她们都在这儿待着,莫上前去,她到一旁暗护阿慎。 有我在,不会有事。路繁对紫檀说。 紫檀知道路繁的身手,有她在这儿,的确教人安心不少。紫檀点了点头,淡定了下来 杨氏被唐见微这一掷弄得惊魂未定。 她知道唐见微有点腿脚功夫,刚才那一下是刻意避开,要是她想直接砸脑门上,绝不会砸偏。 杨氏又惊又怒。 这十多岁的黄毛稚儿居然敢对她这般无礼! 杨氏这么多年,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唐见微!只要我一日不死,我就是你祖母!你敢拿茶盏丢我,信不信我去衙门,告你不孝! 唐见微嘴角扯了一扯,向杨氏走了过来: 告我不孝?你且去告。我嫁入了童家,就是童家的人。我一没袭爵二没继承唐府,我已经和现在的唐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凡唐序明这两年有一星半点儿的本事,你也不至在此低三下四地求我,你去告一个试试,看谁会搭理你。 杨氏这些年来腿脚不太利索,去哪都拄着一根拐杖。 看唐见微居然这样朝她走来,杨氏还是有些慌的。 你,你要做什么 唐见微一把拽住杨氏的胳膊,阴沉地笑道:我怕阿婆你站不稳,特意过来扶扶你。 杨氏感觉她控制着自己的身子,只要她用力往后一推,必定会让她狠狠摔倒在地上。 甚至有可能继续伤害她,夺她性命! 杨氏想要挣扎,可唐见微力气大她太多,整个手臂被唐见微死死地钳制着,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杨氏吓坏了,开始大喊大叫: 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唐见微:如果你想让唐序明死无葬身之地的话,尽管叫好了。 杨氏咦了一声:你是说,你愿意帮 唐见微忽然换了一张脸,一扫刚才脸庞上可怕的阴沉,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拉着杨氏重新坐到了胡椅上。 单臂撑在胡椅的扶手之上,将杨氏控制在自己的范围内。 唐见微弯下腰,目光贴着杨氏的脸,不放过她任何表情: 我耶娘,是怎么死的? 杨氏的脸色陡然一变,唐见微另一只手也压了上去: 你早就知道我耶娘会出事,对不对? 杨氏:不,不,我 唐见微提醒她:想清楚再回答。不然的话,你儿子的命可就没了。 杨氏想着今日是来给儿子讨生路的,没想到竟被唐见微控制在此,反过来威胁,要她吐露当年的真相。 杨氏这辈子做了不少恶事,但也不过是后宅院里鸡毛蒜皮的利益争夺。可唯独这件事,再提及时,依旧让她战战兢兢,忍不住浑身发软。 杨氏摸着拐杖,想了许久,直到唐见微表现出没耐心,打算一走了之时,杨氏才一把拉住了她: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88) 是我侄儿说的!是他让我趁着你阿耶犯事的时候,抢他爵位,夺下唐府的! 唐见微:你侄儿?哪个侄儿? 是,是杨克 杨克? 唐见微对这个人有点印象,他今年应该三十出头,偶尔会来唐府找杨氏。 此人小眼长鼻阔脸,常年脸上带着让人不舒服的阴鸷,每回来唐府,都喜欢在暗地里张望,打量唐府的上上下下。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阿耶会出事?!唐见微几乎将杨氏拎起来。 杨氏一张树皮一般的老脸,脸色非常难看:我,我也不知道他如何知道的,他只跟我说让我筹备好一切。只要你耶娘一出事,就,就将你和你大姐嫁出去,好扫清障碍。回头爵位也好,唐府所有的铺子田地和产业,就是我们的了 你与你侄儿狼狈为奸,早就打唐府的主意了,你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消息来源!? 杨氏也急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来不问他的事情!他也从未跟我说过!他只教我如何做! 那我阿娘呢!她是怎么死的! 杨氏眼珠子微微转了一番:她,她不是追随你阿耶去的么? 我奉劝你说实话想起耶娘惨死一事,唐见微就快被盛怒冲垮理智, 我阿娘性子坚韧,绝不会因为我阿耶过世就追随他一道去了。即便要去,也必定手刃仇人之后再去!更何况当时我阿娘已有身孕,她对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万分珍爱,又怎么会悬梁自尽?! 杨氏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出,一时哑然。 唐见微继续逼问,杨氏依旧一口咬定苏茂贞是自尽。 唐见微明白了,彻底证实了。 阿娘的确是杨氏她们杀的。 即便透露了在幕后捣鬼的杨克,可阿娘的死,杨氏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一旦她承认,必定会让唐见微暴怒,迁怒唐序明,不可能出手相救。 杨氏方才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此时面对仇人的唐见微,已然起了杀心。 但不能就让她这么轻易地死了,弄脏自己的手。 唐见微将杨氏一放,不再多言。 杨氏拉住她:我已经跟你说了你想知道的事,地、地契呢? 唐见微:我何时答应要给你地契? 杨氏叫道:你不是说要救我儿! 唐见微将她手用力甩开:将唐府卖了,不就有钱了。 杨氏几乎气晕,指着唐见微道:你、你这个骗子!无耻的骗子! 不送。唐见微丢下这两个字,默然离开。 ※※※※※※※※※※※※※※※※※※※※ 打个预防针你们还嫌我剧透=^= 行,那咱们就不言语,安静地乘风破浪吧。 第154章 杨氏回到唐府的时候, 气得头痛欲裂。 查叔和唐序明的小儿子唐祖耀刚刚回府,唐祖耀手里抱着一个小陶罐,说说笑笑地走进前厅。 看到杨氏坐在这儿, 对她随意行了个礼就要走。 祖耀。杨氏沉着声儿唤了他一声,你这是从哪儿回来。 唐祖耀回头,把怀里的陶罐抱得更紧:我,就去和友人聚了聚。 你拿着什么? 就是,友人送的礼物。 拿过来我看看。 唐祖耀看了查叔一眼,查叔也没说话, 他只好将陶罐呈给了祖母。 杨氏看都没看,接过陶罐之后往地上用力一砸! 陶罐摔了个稀碎, 里面的蟋蟀还没蹦跶起来,杨氏一脚碾了上去, 直接将它踩死! 唐祖耀大叫一声:哎呀我的长胜将军!阿婆你做什么!长胜将军可是我用一百两银子请回来的! 杨氏操起拐棍狠狠地挥在唐祖耀的身上:长胜将军?!一百两银子?!你多大年纪了?别人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整天除了斗蟋蟀还能干点儿正事不能!?你阿耶被歹人抓去,你一点都不担心?啊?还成天玩玩玩!怎么养出你这个不肖子!养出你这个废物! 唐祖耀被骂得眼泪花直掉,捧着他长胜将军的尸体跑走了。 杨氏捂着心口瘫倒在胡椅上, 唐玲琅听到动静,让婢女去倒些养心的桂圆红枣汤过来。 唐玲琅上来安抚杨氏:阿婆,你别生祖耀的气了,祖耀年纪还小, 不懂事 杨氏一边叫一边用拐杖杵地:他都十五了!还不懂事?!唐见微那小贱蹄子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名满博陵!他呢?!自己阿耶生死不明,他却一点都不着急!到底是谁生的!谁教的! 唐玲琅和唐祖耀的母亲庞氏本来端了茶水过来,要给杨氏消消火。 没想到一番好心还没来得及献上,就听到杨氏在骂自己不会生不会教,气得将茶水往身边的婢女手上一放, 走了。 唐玲琅劝了杨氏许久, 也不嫌烦, 就坐在这儿陪着她,听她念叨听她发泄,听她说今天去找唐见微所遇到的事情。 唐玲琅:这唐见微真不是个东西,早知道在她生下来的时候就该直接把她掐死,哪有后来这么多混账事! 杨氏骂久了,也没劲儿了,对唐玲琅说:还是你贴心。这两年你也成熟了不少,可是现在那唐见微回来了,你要记得,不要跟她硬碰硬。唐见微狡猾得很,手段又多,而且身后还有长公主,甚至是长孙氏在帮衬,不好对付。 唐玲琅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那阿婆,我阿耶可怎么办啊隆泰那帮人穷凶极恶,阿耶落在他们手里,我怕他会吃亏!要不然要不然我去找潘叔叔,看他有没有办法将阿耶捞出来! 唐玲琅所说的潘叔叔,也是金吾卫的旅帅之一,潘正。 杨氏摇了摇头:没用的,姓曹的不卖潘正面子。哎,可惜他姓潘,若是他姓卫的话,可就完全不同了 唐玲琅和她一块儿陷入了沉默。 杨氏想了想:我只能去问各个亲戚借一些,将最后的几家铺子和田都卖出去,凑一凑出来看看能不能将他捞回来。还有,你去跟你阿娘说,让她也想办法,那些嫁妆什么的能卖的就都卖了,钱财是身外之物,金山银山也抵不过你阿耶一条命啊! 唐玲琅正要走,小厮抱着一个小木盒跑了进来。 说刚才有个郎君留下这个小木盒,说是送给主母的。 杨氏狐疑地看向那木盒,唐玲琅接了过来,杨氏点了点头,她将那木盒慢慢启开。 待她看清木盒里装着的事物时,大叫一声,木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滚出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杨氏的脸色惊变,唐玲琅更是吓得浑身发软。 将木盒子送过来的小厮是常年跟着唐序明的,唐序明的左耳上有一个缺口,是以前被狗咬留下的伤疤。 这个耳朵上也有相同的缺口。 小厮声音发着抖:这,这是二爷的耳朵 杨氏几乎昏厥在椅子上,唐玲琅赶紧扶住她,以免她摔伤。 杨氏缓了半天悠悠地醒过来,看着屋梁,嘴角发颤,说话的声音也没了魂似的有气无力: 这是他们在警告,让我们快些带钱去赎人。可是,十万两啊就算是卖铺子质田地,也得一段时日。这么短的时间里,让我上哪儿去弄十万两这么多的银子!这是要逼死我呀! 杨氏哭了半天,想到唐见微的话。 将唐府卖了,不就有钱了。 的确,唐府位于崇文坊,这可是整个博陵最炙手可热的地段。 不仅紧邻东西二市,也是许多达官显贵最向往的地方。 崇文坊的宅子金贵,左邻右舍全都是当今朝野红人,博陵世族之中不少人以家住崇文坊为荣。 崇文坊有自己的圈子,不是有钱便能进来的。 唐府极大,东西南北四个院子,加上数十间的厢房,更不用说花园、楼阁、水榭一样不落。 当年这都是唐士瞻亲自请了江南园林造景的高人,专门来府中精心打造的。 说唐府市值十万两,只怕都少了。 可是 崇文坊唐府那是身份的象征,杨氏好不容易才将唐府握在手中,让她卖唐府,比割肉还痛! 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呢 就像她一直挂在嘴边所说的,无论是钱财还是宅子那都是死物,比不上一条鲜活的人命。 只能这么做了。 . 康乐坊,长公主府。 近日天气变化,卫慈生了病,发热咳嗽,胃口不太好。 陶挽之一直服侍左右,帮她炖药、熬汤,想吃什么便做给她吃,一步都没离开承平府。 陶家的家奴还来找了几回,陶挽之将他们又都遣走了,继续留在承平府,专心照顾卫慈。 卫慈在沉睡了大半日之后,总算睁开了眼睛。 卧房内燃着的,是她最喜欢的桃木香薰,其中杂糅了一些龙炎木独特的木质气息,也是卫慈颇为钟意的味道。 这香薰不是外面买来的,而是出自陶挽之的巧手打造,只此一家。 陶挽之总是能记下卫慈喜欢的所有食物、气味、颜色 此时陶挽之正坐在软塌边的矮案前,单手支着脑袋,睡得很浅。 卫慈轻轻一动,她就醒了。 殿下,感觉怎么样了?有好些吗? 陶挽之声音轻柔且带着关切,很快跪坐到软塌前说,我探一探殿下的温度。 卫慈缓缓眨了眨眼睛,算是允许。 陶挽之靠近过来,用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感觉温度下去了一些。 喉咙还疼吗?陶挽之垂着眉眼,轻轻蹙起的眉心里满是担忧的情绪,若是疼的话,不用开口回答我,点点头便是。 卫慈闭上眼说:不疼了。 陶挽之笑道:那就好。看来那副药还是管用的。 你昨夜没睡? 被问及此事,陶挽之眨了眨发酸的眼睛:不碍事,我也不困。 你如何不上软塌来,非要坐在地上,硬得要命。 陶挽之温柔地笑道:不是怕惊扰到殿下歇息么。你这几日喉痛又咳嗽,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睡着了,我上来将你吵醒了该如何是好? 卫慈眼睛未睁开,抬起一只手臂,示意陶挽之到她的怀里来。 陶挽之见她如此举动,微微一愣,随后很快将外面的披肩脱了。 她知道卫慈喜欢从身后抱着她,陶挽之便用背对着卫慈,嵌入卫慈的怀里。 卫慈嗅着陶挽之身上的熟悉的香味,环着她的腰,给她一个很舒服的姿势,随后道: 睡一会儿。 陶挽之被卫慈抱着,燥热了半天,才将心绪压了下去。 也是熬得太久,这会儿落入舒服的怀抱,放空了思绪,很快也进入了睡梦之中。 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日晨间。 陶挽之醒来时,发现窗棂之外透了光进来。 天亮了。 她一个惊起,她居然枕着卫慈的手臂睡了一夜。 陶挽之回头一瞧,卫慈早也醒了,一只胳膊还在给她当枕头,另外一只手正握着一卷不知内容为何的卷宗,正在仔细阅读。 殿下。陶挽之立即坐了起来,你何时醒了。 卫慈目光从卷宗上离开,看向陶挽之,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怎么一醒就这般咋呼。睡够了? 陶挽之帮卫慈揉揉胳膊:枕得殿下难受了吧。殿下还在生病,我却不知分寸,实在是 陶挽之自责着,卫慈捏了捏她的下巴说:睡饱了便好。饿了吗?与我一块儿吃点。 陶挽之立即帮卫慈着衣,为她洗漱。 两人收拾完毕之后便出了卧房,往花园之中去。 初夏季节,时常会有凉风拂过,卫慈最是喜欢在花园中进食饮酒。 她和陶挽之刚刚到花园,家臣便来通报,说唐三娘等候殿下多时了。 陶挽之听到唐三娘这三个字,脸上略浮了些烦躁。 卫慈扬着语调哦了一声:原来这小机灵鬼还记得本宫。不急,待本宫吃了早膳再让她过来。 家臣道:唐三娘说,她带了很多美味来孝敬殿下,不好久候,否则凉了的话会影响口感。 卫慈: 小机灵鬼就是小机灵鬼,都算计到本宫头上了。 卫慈玩味一番,轻笑:让她来吧。 家臣:是。 陶挽之就要走,卫慈道:你留下一块儿吃点。从昨日到现在都守着我,什么都没入口吧。 卫慈抬眼,有些责备:你也不怕将自己饿出个好歹。 陶挽之心情大好:那我帮你们倒酒。 唐见微端着一个大食盆,笑盈盈地来了。 从布满雅致青苔的碎石小路穿过,人还未到眼前,陶挽之就听见那扣着的食盆里滋滋作响,听上去就像是极为火爆的食物,不禁有些介意。 唐见微上前来将食盆放到桌上后,伏地行礼: 长公主殿下福寿康宁。许久未见,殿下依旧活龙鲜健明德广运,燕妒莺惭绝世独立 唐见微一气儿地夸赞卫慈,卫慈摆了摆手,心思全都在那一大盆还未见真容的食盆上: 行了,不用溜须拍马。难得唐三娘还记得本宫,所以,这是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唐见微起身,卫慈赐座,她便坐到了卫慈的对面。 唐见微道:草民前几日就已经回到了博陵,本该第一时间上门来给殿下请安,可惜刚刚回来就遇到了一堆烦心事,搅得人不安生。怕那些琐碎小事影响厨艺,孝敬殿下的美食被心情影响,不合殿下的口味的话,可就真是罪过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89) 卫慈目光就没从扣着的食盆上离开,略不耐地瞧着唐见微。 唐见微知道卫慈十分惦记她的手艺,她还在夙县,隔着十万八千里呢,都没少让人带话提及八仙汤。 唐见微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何况卫慈这张嘴是以好吃闻名,吃过她所做的食物之后,其他人的手艺怕是难以再打入卫慈心中。 相信她离开博陵的这段时日,卫慈是真心实意惦记她。 卫慈对食物心痒,却碍于长公主的身份,不好生抢,唐见微全都看在眼里。 被卫慈相隔千里捉弄了好几回,现在便是打击报复的最佳时机。 唐见微又说了一堆思念卫慈的话,说她在夙县如何仰仗卫慈的威望,逢凶化吉。 和童少悬的种种,和阮县令的种种,她开酒楼的种种 就是迟迟不掀盖。 卫慈: 陶挽之见卫慈不悦又无奈,替她回应了唐见微,催她快些献菜:唐三娘,知道你思念殿下,但若是继续说下去只怕这些精心为殿下准备的菜就要凉了,岂不浪费? 唐见微恍然大悟似的:啊,陶姐姐说得对,瞧瞧我,见到殿下实在太激动了,居然光顾着说,差点忘了食物的事儿。殿下,今日小女为殿下准备了三样菜。因为思念着殿下,想要早日见到殿下,所以没能精挑细选,也没采用太过繁杂的烹饪手法,但是这些菜色都是我在夙县反复实验而成,算是我的拿手菜,这些菜 卫慈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留下菜,你走吧。 唐见微暗自发笑,小小的报复得逞,让她神清气爽。 将食盆掀开,那作响的油花儿已经没那般凶猛,但花椒、蜀椒、油香和鱼肉的香味,立即弥漫整个小花园。 卫慈方才想要杀人灭口的眼神,见到美食之时,很快转为温润和期待。 卫慈拿起箸:鱼片? 唐见微向她介绍,这是水煮鱼,鱼肉去刺之后腌制,将其在水中煮熟,放入调料,将炸出香味的蜀椒剁碎,跟花椒一同铺在鱼肉之上,以滚油浇淋,爆出鲜香。 卫慈想起蜀椒的滋味,立即口舌生津。 在唐见微离开博陵的这段时日里,她也时常会想起蜀椒那口灼辣刺激的滋味,没少让人仿作。 可总是觉得不对,少了一点精髓。 如今水煮鱼摆在面前,卫慈一闻这味道,便知她最为思念的美味又回来了。 陶挽之看这油汪汪的鱼肉,不免担心,细声在卫慈耳边说: 殿下,你的喉咙才刚好一些 卫慈:只吃一片。 鱼肉鲜滑却极有韧性,肥瘦恰好。 卫慈这一片下去,只觉得三魂七魄都归了位,忍不住再去夹第二片。 陶挽之:殿下,这 卫慈:就再吃一片。 卫慈连吃了四五片,见陶挽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唐见微只好上来劝卫慈: 殿下,你不尝尝我带来的其他两个菜吗? 卫慈:是什么? 唐见微将一个小砂锅端了出来:殿下赐名的八仙汤,殿下还记得否? 卫慈笑道:我如何不记得。 唐见微说:这回八仙汤我未加蜀椒,而是加入了一味不同的食材,味道更鲜美浓郁,殿下或许会喜欢。 自然是加入了夙县那一带的特产,阿花的最爱,黑菌子。 但是黑菌子这名字实在有点普通,为了抬高它的身价,回头能再借长公主之名将它的销路打开,从阿花最爱真正地变成长公主最爱,唐见微打算给它起个响亮又昂贵的名字。 黑君子。唐见微道。 黑君子?卫慈居然没听说过,什么是黑君子。 唐见微见卫慈好奇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已经得逞了一半。 再拿出一小盒蟹黄毕罗小饼。 这小饼看上去小小一个,一口一枚,实则做起来还真挺需要费一番工夫。 唐见微是用六月黄的蟹膏来做里面的馅料,外酥里鲜,入口之后蟹黄的滋味满口流香。 卫慈吃得身心俱舒,唐见微问她: 殿下可还满意? 卫慈腾不出嘴,就嗯了一声。 唐见微说:殿下满意就好。其实小女这次来献菜,是想让殿下帮三个忙。 卫慈: 帮忙,还是三个忙? 敢情一个菜一个忙? 嘴里的八仙汤突然就不香了。 ※※※※※※※※※※※※※※※※※※※※ 唐见微:要坑,就连长公主一起坑,谁让我是本文第一猛1。 童少悬:?? 唐见微:哦,本来是猛1,弯着弯着,这1绕场一圈弯成了0。 第155章 想让殿下帮三个忙。 唐见微双手交握在身前, 端端正正地坐着,一脸恭顺。 卫慈:说来听听。 唐见微道:第一件事,我想请殿下帮忙打听一个人, 此人叫杨克, 是我祖母的侄儿。 卫慈沉默着, 看不出她是在想杨克是谁,还是在琢磨着食物的滋味。 唐见微直言不讳:此人是我祖母亲口所说, 与当年我耶娘的案子关系极为密切的人。 将唐家命案端了出来, 卫慈缓慢优雅咀嚼的动作一时停了下来。 卫慈:你逼问杨氏的? 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就连唐见微是如何得到消息的,都能够完整地推测出来。 唐见微点了点头称是。 此人目前不在京中。卫慈捻了一块蟹黄毕罗小饼, 放入口中, 细嚼慢咽,露出满意的微笑,将其全部吞下个干净之后才开口: 你的消息晚来一步。 毕竟已经过去了两年,当年办事之人若是还留在京中的话, 只会留下隐患。 若唐见微是幕后主控者,也会将这些最有可能被发现的线头给剪除干净。 杨克不在博陵这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听卫慈所言,似乎早也知道此人。 唐见微略急切地问:殿下早就查到了杨克? 陶挽之为卫慈倒酒,卫慈喝了一口, 表情不太轻松:在你初去夙县之时, 我已经注意到了此人。他不仅是杨氏的侄儿, 是唐序明夺爵的幕后推手,更是你姐被休的主谋。 唐见微神色一凛:莫非杨克与沈家也有联系? 卫慈:沈家之中有一位他的挚友, 两人里应外合, 才能将你姐从沈家赶走, 继而安排与你一块儿远嫁。毕竟当初你阿翁和阿耶接连过世,你姐也嫁入沈家,爵位自然落在你的头上,有杨氏这填房和二叔什么事?可若是你和你背休的大姐都被远嫁,不再是唐府的人,那无论爵位和唐府的产业便会全数落到唐序明手中。杨克他们便是打了这主意。而且那时恰逢沈约在前线阵亡的消息传回博陵,你大姐深受刺激,是他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说到此处,卫慈顿了顿:不,这最佳时机也是他们一手打造的。杨克便是连同了绥川前线和博陵的一个关键人物。可惜,当我查到此人头上的时候,此人已经远走他乡,隐姓埋名,线索便断了。为了保住项上人头,这杨克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回博陵了。 唐见微心头杀意顿起:殿下知道这杨克去了何处吗? 卫慈看了一眼唐见微的酒杯,陶挽之很快明白卫慈的想法,帮唐见微斟满。 唐见微一口喝得精光,酒气上涌,让她浑身发热。 卫慈道:只要那杨克还在人世,我便会将他揪出来。此事不仅关系到你的血海深仇,更是关系到我卫氏江山。 卫慈会说得这般直白,也是难得。 陶挽之略带惊讶地看着卫慈。 看来卫慈是真的将唐见微当做自己人了。 陶挽之帮卫慈倒酒的动作变得迟缓。 唐见微瞧着卫慈,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泪意。 卫慈最是看不得漂亮的小娘子难过,软了声音说:政斗并非儿戏,不可冒失,意气用事。最忌讳打草惊蛇。被人看透了想法,知晓了欲动之路,就落了下乘。 唐见微再喝一杯,将心里的不甘压了下去。 卫慈:正因为是父母之仇,更要克制,步步为营。 唐见微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教诲。 卫慈见她小小年纪背负沉重,有点儿怜悯之意。 那怜悯之意还未冒个囫囵,就听唐见微说: 第二件事,杨氏正在四处找人卖唐府,我希望殿下帮忙压价。 卫慈: 听到压价这两个字,身为金枝玉叶的卫慈,感觉一瞬间被拉到了菜市集。 卫慈不满这等粗俗事:你当本宫是你家牙郎?买卖砍价之事也要本宫来办? 唐见微愁眉苦脸:原本这事儿真不敢劳烦殿下,可您也知道,小女才回博陵,以前那些个人脉全都要重新牵联,而杨氏这回卖唐府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有将唐府的价格压到最低,小女才买得起。也只有将杨氏一家逼走,小女才好在博陵重新落稳脚跟,才能继续辅佐殿下,为殿下冲在最前面,守护卫氏江山。殿下 卫慈黑着脸:不必与本宫撒娇。 唐见微欣喜万分:这么说来殿下是答应了? 卫慈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只说:往后十年,你随叫随到。 唐见微听到十年这两个字,险些滑到桌子之下。 这也太黑了! 可是 唐府的价格唐见微还真没法一气儿吞下来,但唐府她一定要夺回手中。 除了找卫慈帮忙,别无他法。 只有回到唐府,回到崇文坊这个圈子,唐见微才能真正算是回到了博陵。 掂量了一下孰轻孰重,唐见微暗暗咬牙。 行吧,不就是贪嘴,想要吃我做的饭么? 回头茂名楼重新开张,我就给你送外卖。 十年就十年,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我也送,只要您老人家能活到那时候。 唐见微嘴甜地答应:只要殿下需要,草民送一辈子都行。 卫慈气顺了顺,再去夹水煮鱼片。 陶挽之担忧的眼神立即追上来。 卫慈: 临时改变路线,喝了一口八仙汤。 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卫慈已经没了耐心。 唐见微摸着手指上的玉器,笑着说:听说现在博陵府道上最吃香的是曹隆。曹公这些年仰仗着殿下的扶持,手握博陵各大最赚钱的产业,赚得盆满钵满,更是两道通吃,谁都要给他几分颜面。 卫慈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曹隆便是隆泰赌坊的东家。 他手下产业无数,整个博陵的三教九流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想要查个什么人,办个什么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儿,卫慈不用自己动手,交给曹隆即可。 先前曹隆差点儿收了茂名楼一事,也算是没与卫慈沟通,一桩误会,卫慈及时让陶挽之去解围。 金吾卫抓了闫三等人,一通教训之后也就放回去给曹隆了。 曹隆是卫慈手中最悍勇最锋利,也是最脏的一把刀。 他帮卫慈解决了许多皇家身份不好直接参与的事,整个博陵的消息网内,没有他探听不到的秘密。 曹氏也依附着卫家的势力,逐渐在博陵站稳脚跟。 曹隆已然是博陵许多世家的心头之患。 假以时日,只怕连世家大族他都不放在眼里。 卫慈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专心看着唐见微。 她的眼神并不友好,但唐见微却丝毫不畏惧,直接说出了自己的野心: 我要取代曹隆。 果然如此。 十九岁的唐见微,再次回到这个危机四伏,又滚着金银的膏腴之地,她已然不再满足在世家子弟的圈子里混一个好听的名头。 这次她的野心,是实打实地想要将博陵握在手中。 野心大,胆子也真是不小。 想要直接砍掉卫慈的手臂,取而代之。 卫慈冷笑:你不如说本宫这长公主的位置也让给你好了。 陶挽之能察觉出卫慈是真的生气了,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被旁人牵制。 唐见微神色也凝了起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双手握在一块儿,端正地摆在桌面上。 看得出来唐见微也紧张,但依旧一步不让: 殿下,这些年我在夙县的一举一动想必您也看在眼里。我征服了夙县,翻出了佘永明这根重要的线,如今也回到了博陵。我能在一个月之内将茂名楼重新开张,半年时间里将它再次带回巅峰时期。它一定会是全博陵最赚钱的酒楼。即便现在不对上曹公,往后也势必会与之打擂。到时候便是殿下的左手和右手互搏,互相争宠,两败俱伤罢了。 唐见微一直注视着桌面的双眼缓缓抬了起来: 殿下的刀,只需一把就够了。 卫慈:你这是在替本宫做选择? 唐见微:此事关系到我全家性命,不得不争。 卫慈还待说什么,目光无意间落在唐见微戴着的玉扳指上。 原本只是觉得这玉扳指成色极好,看来她的确在夙县赚了不少银子。 忽然,一段埋在卫慈思绪坟墓之中的记忆,被这枚玉扳指不留情面,连皮带血肉狠狠地翻了出来。 这是流火国特产纯蓝玉制成的玉扳指,无比珍贵。 整个大苍能拥有它的人少之又少,而它即便通体纯蓝,但依旧有一丝融雪漂浮,衬得那蓝色更加鲜盈剔透。 那融雪的纹路,卫慈记得。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些无聊的小事,没承想,在不设防的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 一清二楚,无法忘记。 这是长孙胤的玉扳指。 长孙胤曾经戴着这枚玉扳指,在她反反复复不厌其烦的要求之下,放下过君臣之仪,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脑袋,唤她的小字: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90) 律真 卫慈猛地站了起来,刚才喝了的酒如今变成了羞恼的汗,覆在她的额头上。 滚。 卫慈挤出这个字,已经是在尽力压抑自己,不当面失态。 陶挽之急忙上来扶她。 她在卫慈身边服侍了四年多,向来只见她运筹帷幄,从容端雅,什么时候瞧见她这般情绪外露? 唐见微似乎早就料到卫慈会大发雷霆,也没抬头,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她行了个礼,悄然离开。 童少悬在承平府外等了好久,总算见唐见微出来了。 事儿办成啦?童少悬立即小颠步迎上来。 唐见微:没有。 童少悬震惊。 这世上居然还有唐见微办不成的事儿? 也是毕竟这回面对的是长公主,也是一只难对付的老狐狸。 可是,阿慎。童少悬觉得有点儿奇怪,怎么没办成我看你也挺乐呢? 唐见微笑盈盈的:有吗? 还没有?这嘴角都咧到后脑勺了。 唐见微上了马车,将车帘一放,靠在童少悬的肩头小声说:虽然暂时没办成,但等几日,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童少悬不知道唐见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见她似乎成竹在胸,便知她嘴上的说不定,很有可能是一定的意思。 六月博陵夜,四处都开始弥漫端午节庆的热闹气氛。 卫慈却喝了酒,早早地睡了。 好不容易入睡,空气之中那桃木的香味,不断侵入她的嗅觉。 搅得她原本漆黑一片,无声无味也无人的梦里,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梦中,卫慈趴在床上,回头看那身影。 她以为那身影该是朦胧模糊的,实则一点都不。 长孙胤站在桃花树下,一瓣瓣细腻可爱的桃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她手里握着一卷书,正在为她解读高祖亲手写成,规训后世储君的《帝聆》。 她的眉她的眼,她耳朵上的小痣,全都清晰可见,卫慈如数家珍。 先生,先生! 卫慈躺在这儿许久,长孙胤都不理会她,只在解析《帝聆》,教她帝王之道,卫慈有些不满,一直催长孙胤。 长孙胤终于放下了《帝聆》,抬起沉稳的明眸看她。 被她这双满藏千秋大意,名堂正道的眼睛凝视,卫慈情不自禁地心动。 长孙胤走上前来,那一身凛然正气和成熟的女性美,依旧是二十多年前的模样。 她没变老也没变丑,她在十五岁的卫慈注视下,变得更动人。 殿下。长孙胤一贯严厉,眼里只有教导帝君之术这一件事,殿下当专注书本,莫荒废时光。待殿下登极之后还有更多事等着殿下去做。如今不习,往后只怕会后悔。 卫慈嬉笑着说:你亲我一下,我就读书。 长孙胤眼波未有一丝波澜:殿下不可胡闹。 先生卫慈坐在床上,抱住她的腰,在她怀中撒娇,先生亲亲我吧。就亲一下,我保证听先生的话。先生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读一整夜的书都可以。 长孙胤的身子立得笔直,很冷,就像无法融化的冰。 说话可算话? 看不清长孙胤的脸,只能听到她不算温柔、低沉的声音。 卫慈好奇又期待地抬头,猛然,长孙胤将她摁在床上。 先生! 卫慈低低地惊叫,肌肤陡然被冰冷的空气覆盖。 她看见自己的襦裙被抛在地面上,嗅到了龙炎木的香味。 她在心上人的掌控下无比快乐,紧紧地抱着长孙胤,不注地唤长孙胤的名字 卫慈又哭又笑,闭着眼全心全意地享受着。 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她往那个地方瞧去。 长孙胤分明还在桃花树下,专致地教她《帝聆》,没有过来。 卫慈不能理解。 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压着她的长孙胤在她耳边说,我和你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任何超越君臣和师生的情谊。这只是你的幻想,是你对我永远无法放下的执念。 好冷。 卫慈发现周围在下雪,她什么也没穿,她的尊严被长孙胤剥得一干二净。 她就这样站在摇星府之外一整夜,而长孙胤始终没出来见她。 什么也看不见,这是一片黑夜。 长孙胤的声音依旧在她耳边: 殿下,你不知廉耻吗? 卫慈猛然睁开眼睛。 没有长孙胤,没有。 汗水浸湿了后背,是梦 她竟还觉得冷。 刚才的梦实在太真实,长孙胤的声音犹在耳边。 卫慈胸口起伏了一番,心烦意乱地闭上眼。 又做了这个梦。 她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梦到长孙胤,没有梦到渴求着长孙胤的心境。 没想到 卫慈心烦地换了一个姿势。 无法入睡,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长孙胤离开博陵的最初几年,卫慈总是做这个梦。 梦里她和长孙胤不停地恩爱,而且每每都是她主动。 毫无尊严。 而现实之中,无论她如何渴求,用尽心机,长孙胤对她始终无动于衷。 她明白自己有多渴望这个永远都得不到的人。 费尽心思,总算抚平了心上创伤,谁能想到居然又看见了那枚玉扳指。 那枚玉扳指就是长孙胤的化身,搅得她心绪狂澜 ※※※※※※※※※※※※※※※※※※※※ 来了来了,未解之谜来了~ 第156章 接下来的几日, 童少悬忙着行卷的事儿,成日往聚星坊那头跑,和葛寻晴等人交换省试的相关消息。 也抽空带着从夙县带来的土产, 到长孙岸家中拜访。 当初她第一次来博陵的时候, 就是长孙岸接待的她, 带着她在博陵玩儿,参加了卫慈的赏春雅聚, 促成了和唐见微初遇。 长孙岸再次见到这位远房表妹的时候, 已然知道她娶了唐见微,更是听过她从夙县传到博陵的断案之名。 见着童少悬本人,瞧她个头高了许多, 脸色红润, 看着就是气血十足的模样,便知道和唐见微婚后她过得不错。 长孙岸拉着她感慨万千,顺道疯狂八卦: 怎么样?婚后日子过得可还舒坦?你也算是抱得梦中情人了! 童少悬被长孙姐姐当面这么说,不免羞赧。 回想天显六年那次来博陵的点滴, 有种宿命感萦绕于心尖。 要不是她执意要来博陵,要不是长孙姐姐刚好带着她参加那场赏春雅聚,要不是被卫慈瞧见她这张和外祖母相似的脸,可能往后的天子指婚就不会发生。 那她和阿慎,现在会在何处, 与何人为伴呢? 唐见微与童少悬分头忙活, 日日到茂名楼去打扫、翻修。 童少临路繁, 以及紫檀季雪都跟着唐见微一块儿,在茂名楼里上上下下地跑, 重修、补旧。 茂名楼暂时歇业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 将会再次隆重开业。 到时候正好是端午前夕。 唐见微走在茂名楼里,每个角落都细心查看。 看到茂名楼很多地方被损毁得不成样子,居然也没有任何的修补,可想而知它落在唐序明手里的这段时日,受了多少罪。 唐序明根本只是将茂名楼当做赚银子的工具罢了,对它没有任何感情,更谈不上维护。 在唐见微的心里,茂名楼是有生命的,是要好好呵护的。 它凝聚了外祖母和阿娘毕生的心血。 唐见微站在一楼,摸着茂名楼盘旋而上的扶梯,向楼顶瞧去。 天花之上,还有当年她阿娘亲手画的九天筵席图。 那时唐见微才三四岁大,姐姐牵着她一块儿来茂名楼,苏茂贞在腰上单单系一根绳,就敢站在五楼栏杆之上,手握一只笔,于平棊上描描画画,打下最初的线条。 唐士瞻站在一旁看了个胆战心惊,一双手臂一直抬着,生怕妻子一不小心有什么意外,摔下去可怎么办。 但苏茂贞自小习武,下盘稳得很。 不仅能站在栏杆之上抬头画画,还敢前后挪着走动。 每回她挪步,都吓得唐士瞻胡须发颤。 唐见微亲眼见证九天筵席图慢慢于她娘的手中成形、上色。 每位进入到茂名楼里的食客,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平棊之上这锦绣、壮阔的彩绘。 彩绘之中人物栩栩如生,利用屋梁切割和高低变化,让画更加逼真,的确是大师之作。 苏茂贞的绘画水准极高,在博陵赫赫有名,这一副九天筵席图更是引得无数人前来到茂名楼里一览风采。 唐见微还记得九天筵席图刚刚完工之时,在博陵引发的热潮。 那人来人往的场面,阿娘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 转眼间阿娘已经去世两年有余,唐见微看九天筵席图有些脱色,画中仙子的脸变得模糊了,唐见微看得心里无比难受,就像是阿娘的脸模糊了一般。 这是外祖母和阿娘的产业,是她们一生热爱,如今唐见微将它握回了手中,自然要将它继续打理好。 每一个细节都要保持原汁原味。 唐见微备好了画盘、画笔和彩料。 拎了根绳起来,用力扽了扽,挺结实。 将绳子一端系在腰间,另一端系在五楼的栏杆上,找到路繁,对路繁说: 大嫂,麻烦你看着我。 路繁有点不解:如何看着? 唐见微一个小跃步,站到了朱漆木杆之上。 她这大胆的举动吓了路繁一大跳:阿慎!你这是要做什么! 唐见微不往下看,用手中的画笔慢慢补色,一边补一边说: 要是我不小心掉下去,麻烦大嫂拉绳子,救我一命。 握着绳子立即压力倍增的路繁: 童少临和紫檀季雪也看到她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想要将她劝下来。 唐见微倒是觉得没什么,她有轻功傍身,也踩得稳。 要是有什么意外,还有大嫂在这儿不是么。 大嫂那轻功她很有数,以前每天早上在童府里飞上飞下的,救她的事儿肯定没问题。 童少悬从聚星坊友人那边回来,到茂名楼这边找唐见微。 甫一进酒楼,见楼里所有人都在抬头向上看,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吭声,神情紧绷。 童少悬心里还有些纳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大家慌成这个样子? 等她跟着众人也往上瞧,见唐见微站在半空画画,魂儿都差点被吓裂了! 阿慎这是要做什么! 看她站在危险的地方居然只系着一根绳,童少悬叫都不敢叫,生怕一开口分散唐见微的注意力,让她更危险。 童少悬悄无声息火速上楼,爬到五楼的时候,喊了唐见微一声,慢慢靠近她。 阿念,你来啦?唐见微还分了一眼回来。 童少悬腿软,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张开双臂靠近过去,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动静大了,会把唐见微给吹下去。 阿慎啊,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实在太危险了,你下来好不好? 唐见微哦了一声,将能够得着的地方最后一笔补完,反身一跳,直接跳入童少悬的怀里。 童少悬牢牢地将她抱在怀里,确定了没有危险之后,这才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童少悬问她:你这是在干嘛呢? 补画啊。唐见微还说得挺理所当然。 我没瞎我是说,你没必要用这么危险的方式来修补吧? 唐见微道:当年我阿娘就是用这样的方式,一笔一画将这幅画画好的。我阿娘行,我也行。 听到唐见微提及她娘,童少悬明白这件事对唐见微而言一定很重要。 不想干扰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可童少悬也实在是太担心,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坠下去,那童少悬还活不活了? 童少悬脑子转得快,跟唐见微说:阿慎,这样,你先好好调配一下颜色,过几日我们一块儿来,我让你连绳都不用系,直接画! 唐见微好奇:这如何做得到? 童少悬神秘一笑:咱们飞着画! 童少悬将向月升一块儿带到了博陵。 初到博陵这几日忙得后脑勺都要踢破了,仅有的一些阿慎不在身边的闲暇时光,童少悬在继续钻研向月升。 她轻减了向月升的重量,让它暂时能够容纳两人飞行即可。 向月升顶部的大球可以缩减一大半,燃料改成石漆之后,飞天轮能够更自如地控制。 若是往外飞,飞得太高,童少悬还觉得有些不可控的慌张。 但若是在茂名楼里飞的话,有屋顶挡着,再设施几条安全锁,连着支柱便能保证安全。 再在向月升里安置椅子、可以伸缩的梯子,那么阿慎想要怎么补画,手一抬便可补到。 到时候她可以在唐见微的身后抱着她,护着她看她一笔一笔勾勒那些和她一样美的仙子们。 世间还有比黏着阿慎更美妙的事吗? 童少悬一边往向月升里灌石漆,一边想象着抱住阿慎的画面,忍不住嘿嘿嘿地笑。 笑了一会儿,好寂寞 说起来,回到博陵之后事情接二连三地往她们面前推,两人都很忙,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她知道唐见微一心都扑在重收唐府和茂名楼的再次开业上,没什么工夫陪她。 而她呢,也要成日地往聚星坊跑,生怕有一日没去,就会遗漏什么重要的信息。 行卷的事也让她有点犹豫。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91) 当初吕简跟她反复交代,到了博陵一定要去吕府找她,那便是应下了行卷之事。 有吕简这样的当朝大员推举,童少悬争一甲前三难,但有个进士的身份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但一想到吕简,自然而然想到糟心的吕澜心。 要不要去找吕简,这件事童少悬也还未确定。 在来博陵之前,她已经想到会有很多事要解决,却没料到居然忙到连阿慎的面都见不着。 每晚沐浴回到卧房,她俩都累得够呛。 特别是阿慎,声音都软绵绵的,童少悬疼惜她,不好再折腾她,只能抱着她睡了。 童少悬将石漆桶一放,长叹一声。 好想念阿慎,好想念夙县无忧无虑的悠闲日子。 . 原本卫慈的病在陶挽之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谁能想到,那唐三娘来露了个面,卫慈就大发雷霆,等她走后,卫慈寝食难安,一连两日连饭都没怎么吃,夜晚时时惊醒,这可是之前都没遇见过的事儿。 陶挽之万分担心卫慈,想要在她身边贴身照顾,又怕她见着人心烦,就住在隔壁,时不时听到动静来看看。 陶家家奴们连日来承平府催她回去,她依旧全都打发走了。 没想到她阿耶直接登门。 卫慈听说陶尚书来了,在病中也坚持起身,去前厅见了陶尚书。 陶尚书拜见卫慈之后,直说他来要人的。 陶尚书火气不小,卫慈也没和他多说,便让家臣叫陶挽之过来。 陶挽之来了之后,与她阿耶在花园里说话。 卫慈头有点隐隐作痛,但依旧坐在这儿看着书卷等着。 父女俩说了很久,卫慈都没去听,忽然陶尚书提高了声音,怒斥道: 你可有理想,可有抱负?!继续这样下去,你这一生就全毁了! 卫慈眼神一滞,抬眼从窗棂望出去。 陶挽之恭恭敬敬地向她阿耶行了一礼,低声说了些什么,她阿耶气得满脸发红,甩了一下袖子,进屋来向卫慈告辞。 看着便是劝不动陶挽之,要走。 陶挽之平日里性子温和,对卫慈千依百顺,可她对卫慈之外的人可不是这样。 陶尚书就要离开,卫慈说:挽之。 站在门口的陶挽之望了过来。 卫慈说:你随你阿耶回去吧。 陶挽之水灵灵的杏眼微微一震,似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何事,有些委屈。 我这儿不缺人照顾。 卫慈说完便站起来,将披肩一拢,回卧房去了。 青槐茂盛,自树下凉阴穿过,梨、杏、枣树都开始结出小小的果实。 卫慈轻轻地咳嗽,没回到卧房,只站在庭院之中。 这些苍老的树是有记忆的,它们见证了卫慈这半生。 卫慈抬头看着连片的繁茂,往事滚滚,淹上心头 你要知道,你是储君。 你肩负着大苍的未来,你该有鸿远抱负,治理天下之能。 律真,你是朕百年之后的希望,大苍会在你手中日益昌盛。 承平府还不叫承平府的时候,是先帝避暑纳凉之地。 她正是在此第一次见到了她的老师,长孙胤。 十岁的卫慈,第一次见到三十五岁的长孙胤,只觉得这位太子太师很年轻,很安静。 即便不善言辞,只有在教导她的时候才会说话,浑身散发着一种让旁人敬畏的威严。 可,或许是因为长孙胤长得太好看,波澜不惊的眼睛大大的,感觉应该是位外冷内热慈祥的先生,且姓长孙,所以卫慈一点都不怕她。 卫慈到底是估摸错了长孙胤。 还以为长孙家的人都对卫氏千依百顺,这位太子太师也肯定对她凶不起来。 没想到,长孙胤对她分外严格。 背不完书,不可休息。 习不完字,习到深夜。 若有什么错漏,还要罚抄。 卫慈时常熬夜读书,连玩耍的机会都没有。 本想着趁先生不备偷偷溜走,可长孙胤就像一坐石雕,能坐在这儿陪她一整日,丝毫不动弹。 卫慈都怀疑她是不是石头化成的妖精。 年少时的卫慈,每日见到最多的人就是长孙胤。 长孙胤在教导她治国之道,教她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之前,首先教她的,是做人行事的道理。 长孙胤是她人生的启蒙,是她回忆起童年时光,无法跳过去的特殊存在。 时至今日的卫慈身上,依旧留着被长孙胤雕琢的痕迹。 卫慈一日日地长大,这份朝夕相对渐渐滋生了其他的情愫。 卫慈对长孙胤好奇,她特别想知道关于长孙胤的私事。 我早已成亲。长孙胤在被她不厌其烦追问了无数遍之后,只好回答了她,小女儿也和你差不多大了。 卫慈双手捧着脸蛋,侧着脸狡黠地问她:你女儿有我长得好看吗? 长孙胤看了她一眼,浅浅地笑了:殿下乃天之骄子。 卫慈:哦,你这是在夸我漂亮。 长孙胤没再接她的话。 卫慈忽然想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你成亲的对象,是男是女?! 长孙胤道:之前天子让微臣写的 卫慈犯浑:你告诉我你成亲对象是男是女,我就读! 长孙胤:今日的课就到此为止,微臣告退了。 卫慈:你 那时候卫慈就已经感觉到,长孙胤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人。 她很理性,理性到不像长孙家的人。 当时没有得到答案的卫慈,总算在端午节的烟火盛会上解开了这个谜题。 她在几个贴身侍卫的护送下,偷偷跑出戍苑,跑到了市集凑热闹。 人群之中,她看到了长孙胤一家。 她看见长孙胤的丈夫揽着她的肩头,夫妻二人牵着几个与长孙胤长得颇为相似的少女,其乐融融。 长孙胤从来没对她这样笑过。 烟火升空,炸得夜如白昼,她却一眼都没看。 卫慈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长孙胤,舍不得离开,心里泛着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酸楚。 ※※※※※※※※※※※※※※※※※※※※ 继续八卦皇室秘辛! 卫慈: = =+ 第157章 端午的烟火盛会之后, 卫慈假装生病不起,不读书,也不见长孙胤。 长孙胤倒是来过一次, 听闻殿下病了, 也就没打扰她。 卫慈听到她告辞的声音, 穿好衣服赶出来时发现人已经走了。 卫慈问侍女:先生可有问我的情况? 侍女:没怎么问 那,可有留下什么? 有。 卫慈眼睛一亮, 侍女说:留下了功课。说殿下若是病好了, 尽量完成今日的功课。 卫慈: 之后连续好几日长孙胤都没现身,最后还是卫慈主动去摇星府找了她。 原来长孙胤的女儿生病了,她一直在照顾女儿。 卫慈有点吃醋:那我生病了, 你如何不来照顾我? 两人坐在摇星府花园的凉亭里, 一桌孝敬卫慈的茶水点心,她一口都没动。 长孙胤道:殿下有专门的侍女伺候,而微臣的女儿只有微臣照顾。 卫慈:她没阿耶吗? 长孙胤说:我丈夫不在博陵。 卫慈听到我丈夫这三个字,极其不舒服。 卫慈直言道:你应该找个能常伴你左右的人。 长孙胤清朗的眉目, 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卫慈更不开心:你在嘲笑本宫? 长孙胤没搭她这茬:若是殿下在微臣的府中待得不开心,还请早些回去。 卫慈: 卫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长孙胤的情感在慢慢变化。 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位先生通达经史,任何典故信手拈来,天底下竟还有这等博学之人, 比父皇还要博学。 即便严苛, 卫慈也分外享受着这份严苛。只要能见到长孙胤, 再枯燥晦涩的文章她都能硬啃下来。 可是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慢慢从长孙胤的学识转移到她的样貌之上, 从样貌又深入到性格。 所有的一切, 卫慈都万分喜欢。 就连长孙胤干干净净的手指尖, 卫慈都能凝神看半晌。 卫慈身为大苍的储君,一日日地长大,长孙胤依旧是她每日相处时间最长的人。 所有人都在夸赞卫慈绝世美貌和她的聪慧,不厌其烦地将她托举到云霄。 她就是真命天龙,是即将手握这无边江山,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只有堆到她面前,她看也不想看的,哪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她想要却得不到的? 那时的卫慈即将站在这盛世之巅,没人觉得除了她之外还有谁能比她更能胜任储君之位。 也没人觉得,坐拥了美貌、智慧和万千宠爱的她会有什么苦恼。 但她的确苦恼。 她知道自己爱上了长孙胤,爱上她的老师,爱上了多年来悉心栽培她的这个人。 在卫慈看来,长孙胤不止当她的老师,还要照顾着家里,实在辛苦。 卫慈问过长孙胤:你到底爱宋明玉什么?我查过了,你与他不过是指腹为婚,十五岁及笄之时成亲,这么多年来聚少离多,你与他根本没什么感情,只是长孙家和宋家的利益联姻。既然是为了利益,那本宫能给你的利益,可比宋氏要大得多! 长孙胤就像没听到一般:昨日重温 卫慈赌气,没应。 羔裘如膏,日出有曜。岂不尔思?中心是悼。这两句表述了何意? 卫慈:不知。 长孙胤:不知的话,那便抄写百遍,其意自现。 卫慈胸口起伏了一番,沉默了片刻之后道: 这首诗我不知,但诗经其他的诗我还是明白的。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卫慈凝视着长孙胤的脸庞说,需要我向先生解析一番吗? 长孙胤浓密的睫毛低垂着,一如既往地沉默。 卫慈朗声道:大车声槛槛,那毳衣如初生之荻。难道我不想你吗?只是怕你不敢来见我。大车声啍啍,毳衣如赤色的玉璊。是我不想你吗?就怕你不敢与我相随!若要罚抄,我便罚抄这首诗!写一万遍都行! 卫慈握住长孙胤的手: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长孙胤将手抽了出来,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隐隐的怒意和不耐。 卫慈看清了,心里一阵抽痛。 长孙胤严厉道:殿下应知士子读书是为了通古今明事理,而殿下读书,更当以包元履德、功踰文武为目的。如今殿下却耽迷于无用情爱,此事若是让天子知道,只怕会对殿下大失所望。 卫慈难过道:你会告诉父皇吗? 长孙胤闭上眼,稳了稳气息之后,离开了。 长孙胤到底没将此事告诉给天子。 无声的纵容,更是给了十五岁的卫慈一种幻觉。 她觉得长孙胤并非像她面上表现得那般冷淡,其实她是疼爱自己的。 不然她为什么不向父皇告密,为什么还要来教导她? 只是这人太过古板,觉得不可染指自己的学生罢了。 跟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成亲,这么多年来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无人陪伴的日子,想必也很辛苦。 可能她早就忘了爱情的滋味。 卫慈看着镜子里愈发成熟的自己,决定好好抚慰长孙胤,借此打开她的心扉。 铜镜内的少女风华绝代,如一颗饱满香甜的蜜桃。 这世间有谁能尝到未来天子的滋味呢?卫慈笑着将铜镜一扣 今晚就给你。 我还要让你当我的皇后。 昏暗的房间内,有几盏烛火在摇曳。 长孙胤进屋之后只看了一眼,就要转身离开。 卫慈叫住了她:先生,我有些事不明白,你能不能教教我。 长孙胤回头,见卫慈只着了一件宽松的丝质长袍,双臂交缠压在身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肩头。 长孙胤冷眼看着卫慈。 卫慈赤脚踏上藤席,走向长孙胤。 当她走到长孙胤面前时,长袍已经落在身后。 先生。卫慈抱着长孙胤,野蛮地将她推倒在地。 卫慈散下长发,吻她。 直吻到自己意乱情迷,身下的人却连唇瓣都未有一丝翕动。 浑身燥热的卫慈疑惑地抬头,对上的是长孙胤藏着满满冷意,无动于衷的双眼。 殿下。长孙胤看着屋顶的横梁,你不知廉耻吗? 卫慈浑身一颤,坐了起来,背对着长孙胤。 寒意几乎浸到她的骨头里,连带着屈辱感拧得她心头发痛。 给我滚。卫慈说。 长孙胤站起来将裙摆整好,对卫慈道:今夜当默写 卫慈握起拳头的骨节发白。 滚!她大叫一声后,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长孙胤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 卫慈独自熬过十五年来最最屈辱的一夜。 这一夜她反反复复梦到长孙胤,梦到被她制在身下,与她恩爱。 醒来时,孤独的卫慈明白,自己的确不知廉耻。 之后一连十日,卫慈都荒唐度日。 不读书也不炼身,只在刚刚改名的承平府内和一群世家女们没日没夜地赏歌舞,饮烈酒,寻欢作乐。 在断断续续的清醒须臾间,她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只是想长孙胤主动来找她,教她也好训她也罢,她只想长孙胤在意她。 可惜,长孙胤没来。 长孙胤人未出现,她将带着一家人离开博陵的消息却传到卫慈的耳朵里。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92) 卫慈彻底慌了。 她知道长孙胤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甚至连这一也不会说。 深冬寒夜,卫慈顶着大雪连夜跑去摇星府找长孙胤。 先生,我错了,我不该做那么荒唐的事。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再也不会了。先生别怪我,我会好好读书,先生让我读什么我就读什么,绝对不再做让先生为难的事了先生,别走,只要你不走,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卫慈拉扯着长孙胤的衣衫,放下储君所有的尊严,急切地哭着哀求,而长孙胤依旧没给她任何回馈。 无论卫慈怎么求,长孙胤始终无动于衷,没有任何的怜悯之意。 长孙胤的双眸,是卫慈这一生见过最冷的眼睛。 长孙胤落下她,离开了。 卫慈在摇星府外站了一整晚,不舍得离开,她怀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希望长孙胤会担心她冻出个好歹,能出来见见她。 可惜,摇星府那扇大门紧紧地闭着,一夜未启开。 卫慈一颗火热的心那夜死在了摇星府门前,埋在了雪地里,永远冰封。 长孙胤让这位年轻的储君第一次明白,这世间有一种绝望,叫求而不得。 长孙胤干脆利落地辞官,带着一家离开博陵的那日,卫慈还是骑着马去见她最后一面。 卫慈看着冬日金阳之下的长孙胤,问她: 你我此生应该再也不会见面,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长孙胤推荐了几本适合她所读的著作:这些经典当对殿下有益。 卫慈:你已经不是我老师了,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长孙胤默然几息之后道:殿下是天子所选的储君,殿下所作所为并不只是为了你自己,更是肩负着大苍千万百姓。若是大苍的天子,不可有外露的喜恶,那将是被人拿捏的致命弱点。 说完之后,长孙胤便要上车。 卫慈眼泪滚落,提高了声音道:首先我是个人,我有一个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其次才是天子。长孙胤,我只是喜欢你罢了,我有错吗? 长孙胤背对着她,一如既往地不言语。 卫慈:我不会再当这个储君。我根本就不喜欢当什么天子。我这么拼命地读书都只是为了你而已我只是想要见到你。你既然不爱我,我也不再勉强自己。 长孙胤回头了,向卫慈投来一道目光。 卫慈透过朦胧的泪意,看清了长孙胤的表情。 那是带着极度失望的眼神,刺得卫慈心里猛然一痛。 随你。长孙胤留下这两个字,上了马车。 卫慈明白了,长孙胤的不言不语并非无法回答,而是不屑回答。 卫慈的尊严被这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撕得粉碎,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她都没办法找回来。 她当不了天子。 如长孙胤所说,她知道自己有致命弱点,会被拿捏。 而她卫慈,耗尽了心血,连一个想要的人都得不到,大苍的江山落到她手中,又会是什么样? 更重要的是,她厌恶了被束缚在东宫的日子,她只想要过自由自在的人生。 她向父皇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引得天子勃然大怒。 而她浑然不在意,去了深山的尼姑庵里隐居,一去就是数年。 她从储君变成了不受宠的公主,直到先帝病逝她妹妹卫袭登基,她又成了长公主。 二十多年了,那个人没有给卫慈任何的只言片语,卫慈也从未去昂州找过她。 有时候卫慈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可跨过了那道坎,拼命地往前跑了这么久,却发现那道坎还在面前。 摇星府已经被她推倒,填成了湖。 可要给那湖起名时,卫慈依旧叫它摇星湖。 她不舍得长孙胤的气息彻底在博陵消失。 这承平府里的槐树一定也都还记得那位儒雅博学的太子太师,曾经陪伴在年幼卫慈身边的日子。 也知道卫慈的少女心思。 卫慈依着青槐,心慌。 长孙胤给唐见微那枚贴身的玉扳指是什么意思,她居然舍得将那么宝贵的东西给唐见微 那是长孙胤的母亲留给她的,当年卫慈耍脾气讨要了无数回,长孙胤根本都没有搭理过她。 长孙胤是想借用这枚玉扳指给自己的外孙女开路吗? 让所有觊觎她们的人明白,童少悬和唐见微是实打实依仗着长孙氏。 还是说,长孙胤终于给卫慈带来了一点点的暗示。 暗示卫慈保护童少悬,帮唐见微一把?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吗,你终于有用得着我的时候了吗? 卫慈无法不这么想。 天子赐婚一事长孙胤肯定知道了,她是怎么想的? 她知道这件事其实是我让天子这么做的吗? 二十多年来,她可曾想起过我。想到我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以长孙胤的个性,很有可能是卫慈多想了。 长孙胤就是一颗不解风情的石头投胎。 但,万一呢 卫慈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猜测着在千里之外长孙胤的心思。 和十五岁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了,长孙胤依旧将卫慈握在手中。 只做了这么一点点的小举动,就让卫慈翻来覆去地思忖。 她气长孙胤,怨长孙胤,可如今的她依旧是被长孙胤精心雕琢出的那个人。 卫慈扶着青槐闭上眼,颞颥一阵阵地发痛 . 几日之后卫慈的家臣来找唐见微,给了一张契约,这是杨氏卖唐府的契约。 唐见微大喜,将其展开一看,原值十多万的豪宅居然被压价到了四万六! 还是长公主有本事! 那家臣又递来一个符牌,上书承平二字。 这是长公主府的符牌! 家臣道:见此符牌犹见殿下本人,恭喜唐三娘,有了这个符牌,往后唐三娘在博陵行走可就方便多了。想要做任何事,也不必束手束脚。 唐见微开心坏了,长公主答应了让她取代曹隆! 唐见微笑容刚起,那家臣却说:殿下还让我给唐三娘带句话。唐三娘机敏过人手段凌厉,可说到底还是有些稚嫩。若是能亲手清扫曹隆在道上的势力,越于曹隆之顶,那往后唐三娘便是殿下的心腹。 唐见微缓缓点了点头,明白了。 卫慈这是给了她相同的权利,要让她和曹隆分出个胜负。 卫慈不养闲人,只取最锋利的那把刀! 唐见微恭敬道:多谢娘子,也请娘子帮小女给殿下传句话小女定不负殿下所望。 ※※※※※※※※※※※※※※※※※※※※ 唐见微:最爱长公主惹!么么么! 卫慈:滚。 第158章 十日前, 杨氏痛下决定,要将唐府卖出去救儿一命。 原本以为位于崇文坊的唐府是个人人争抢的香饽饽,没想到售府的消息挂到博陵最大的牙行, 五六天下来居然无人问津。 生怕隆泰再寄回来唐序明的手指甚至是眼珠, 杨氏再也坐不住, 亲自去了牙行一趟。 杨老太太,唐府啊的确没人过问。牙郎直言不讳。 怎么可能!杨氏急了, 直用手指戳那牙郎的心口, 这可是崇文坊的唐府!崇文坊是什么地界,你心里应当清楚!怎么可能卖不出? 牙郎拍了拍胸前被她指过的地方,也不动怒, 嘿嘿地笑了两声: 杨老太太别动怒啊, 崇文坊小的自然知道,可您这唐府实在太大,标价十五万,即便在博陵也少有人能买得起吧?这些日子也不是真一个人都没过问, 可一听价格全跑了。要不您将价格往下降降?我也好再向外推一推。 杨氏:价格越高,回头到你手里的银子不也越多吗? 牙郎:话虽如此,可十五万也真太高了。同是崇文坊的豪宅,之前那林家才卖了八万,就八万还挂了十个月才卖出去呢, 您这 十个月 杨氏可等不了, 十个月磨下来, 她儿子都得变成一堆白骨了。 降价吧,别无他法, 只能降价了。 杨氏将宅子的价格降到八万, 依旧卖不出去。 再降, 七万五七万四七万 不能降了,真的不能再降了。 杨氏心浮气躁,钱不够怎么办?难道要让她连棺材本都拿出来吗? 她只有那么点棺材本,要是将棺材本全都掏出来的话,回头她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手里还有最后一点儿铺子可以卖,再死皮赖脸地向其他的亲属借一点,把唐玲琅的嫁妆和给唐祖耀准备的成亲的宅子也先质了。 只要能将唐序明捞回来,杨氏拼了。 可当唐序明沾着血的手指被寄回来时,杨氏依旧没有能把唐府卖出去。 倒是有个人过来出价四万五,牙郎将这件事情告诉给杨氏,气得杨式差点儿头顶冒烟。 四万五?! 打发要饭的吗? 一打听,是位在西市开食肆的胡商要买。 这是知道他们唐家出了事,趁机压价! 杨氏自然不答应,说怎么着也要五万。 对方再还,四万六,一个铜板都不能再多。 行就一手交钱一手交宅子。还是不行的话那就算了,反正他也不是只有唐府一个选择。 杨氏心里苦若黄连,没办法,最后只能答应以四万六的价格售卖唐府。 剩下的银子杨氏只能贴上棺材本 杨氏在签了售卖宅子的契约之后,遣了家奴,开始收拾行装,尽快搬出唐府。 唐玲琅借了朋友的宅子一住,让一家子全部都先搬过去暂时委屈一下,等回头手头的银子周转过来之后再买房不迟。 杨氏在离开唐府的那一日,恋恋不舍。 这么好的宅子,她原本以为会在这里一直住到死的那一日,没想到居然在还活着的时候就离开了,不得不说是天意作弄。 可过了几日,杨氏拿着契约去收银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天意捉弄! 她完完全全是被唐见微给捉弄了! 扣除了牙郎的辛苦费,到她手中应该有四万五千两的银票,可牙郎却只给她一万八千二百两的银票。 杨氏吓坏了:这银票不对啊!差了两万多两呢! 牙郎似乎被她这么一提醒,想起来了:哦对了,忘记给你这个了。 杨氏满心狐疑地看牙郎将怀里了一张薄薄的破纸给抖了出来,拍在杨氏捧着的银票上,笑着说: 这欠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所有细软和奁田折合成银子,统共一万六千八百两,还有一百斤的黄金。这一百斤的黄金折合成银子也就是一万两,四万五扣除这欠下的银子,也没要您利息,正好一万八千二百两。您数数? 杨氏认得这欠条。 这不是当年唐见微那小贱人拿着天子赐婚的敕旨上门威胁,非要她拿出嫁妆的那次签下的吗? 当时杨氏手头的确紧,想方设法将唐见微糊弄了过去。 唐见微要写欠条,杨氏心想,这欠条写就写吧,回头唐见微能不能回到博陵还两说呢。 没想到! 莫非买唐府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胡商,就是唐见微本人?! 杨氏心里一个猛惊极有可能! 这小贱人一肚子的坏水,这回回到博陵也是有备而来! 只怕是之前那一方的压价,也是她的手笔! 牙郎拱手行了个礼:若是杨老太太没什么别的其他事,那某就告辞了。 杨氏心里慌得厉害,牙郎什么时候走了她根本没发现。 一颗心只想着唐见微,唐见微唐见微! 银子不够,隆泰肯定不会放人,杨氏走投无路,只好将自己的棺材本,那最后一点点银子拿了出来。 还跪了好几家亲属的大门,终于将十万两个银子凑齐,让唯一追随他们的老管家查叔和唐玲琅一块儿,送去隆泰,将唐序明给赎回来。 唐序明虽然少了一根手指和一只耳朵,但好歹算是活着回来了。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回来之后没说一句感谢的话就开始破口大骂,骂他妻子骂他一双儿女,质问他们为什么不早点拿银子去赎他,害他受了这么久的皮肉之苦。 骂到最后丧心病狂,连杨氏都不放过。 杨氏气急攻心,操起手里的拐杖,朝着他的脑袋就打。 一边打一边骂他没良心:你这个废物,不肖子,就知道回来冲着我们耀武扬威的!你可知道我们为了救你一条狗命,不仅将唐府卖了,就连老婆子我最后一点点棺材本都贴了进去!你倒好,回来之后不分青红皂白就在这儿撒泼! 杨氏气得老脸涨红,骂儿子骂得唾沫四溅: 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个没用的玩意?啊?!要不是你成日去赌,越赌越大,能将整个家都败进去吗?我说了多少次你都不听,如今千方百计将你救出来,你不仅不知悔改,还在这狂悖发疯!我就该在将你生出来的时候直接将你掐死!哪还有后面这么多的事!好好的唐家二爷你不当,偏偏将我们一家子都祸害了!我就问问你,你还要脸不要! 唐序明也不说话了,杨氏一口气骂得太激烈,气喘吁吁,唐玲琅上来扶住她,让她先坐到一旁。 阿婆,消消气,别这么激动,给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杨氏握着唐玲琅给她端来的茶水,一时喝不下去,捏着茶盖子指向唐序明,手都在发抖。 唐序明不再和她对骂,澡也不洗,直接睡觉去了。 他妻子看到他一身污垢居然直接上床,对着他大骂。 两人在卧房里吵得不可开交,杨氏是和唐玲琅她们在外面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此时唐祖耀又抱着一个装着蟋蟀的罐子回来了 杨氏快要不能呼吸,越想越气,站起来说:不行,岂能让那小贱人得逞!走!咱们回唐府一看究竟! . 在童少悬改良版的向月升帮助之下,唐见微很快将茂名楼楼顶的彩绘修复了。 如童少悬所设想的一样,只供两个人乘坐的小巧向月升,漂浮起来更加省力。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93) 加上钩锁固定的话,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在向月升里设计了一把可以伸缩的木梯,木梯上连着一把椅子。 唐见微坐在椅子上,将椅子的扶手往下一扣,正好可以卡住大腿,便是稳稳当当的防护扣。 即便向月升在空中晃荡,唐见微也全然不用害怕从椅子上翻下去。 唐见微坐在椅子上抬手就能够到平棊,补起色来也更轻松、稳固。 要是想要稍微调整角度,童少悬在下方将木梯的方向略微调节即可,都不用调动向月升。 有向月升助力,唐见微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将整个平棊的颜色全部补好。 童少临那日送了订好的碗来到茂名楼时,抬头一瞧,只见无数的仙子浮在头顶,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游下凡尘。 没想到阿慎还有这等作画天赋。童少临看得如痴如醉,忍不住夸赞唐见微。 唐见微望着稍微得到一些复原的九天筵席图,感叹道:我是踩着我阿娘的肩膀,才能走到今日。修复这幅画是,重开茂名楼亦如是。 唐见微将画复原之后,亲自走访了曾经茂名楼的名厨。 这些大厨都是跟随了苏茂贞多年的老人,有些甚至是从外祖母那时就在茂名楼掌勺。 当年苏茂贞去世之后,这些人眼看着茂名楼一天天变味,不想在唐序明的手下干活儿,便全都离开了。 有些回家种田糊口,有些去了别家酒楼。 唐见微找到了一直有联系的马夫陈叔,和他一块儿走遍了整个博陵,甚至是周边的小县小村,将能请的都请了回来。 这些老人看到唐见微,就像是看到了苏茂贞一般,热泪盈眶。 只要是唐三娘还需要吾等,任何时候,吾等都与茂名楼同生共死! 唐见微听到他们这番话,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感动。 阿娘能收获这么多人的爱戴,甚至在过世之后依旧有这么多人因为她继续追随茂名楼,想必阿娘情恕理遣、闻融敦厚的品性,必定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唐见微百感交集之时,更下定了决心,沿着阿娘的脚步,踵事增华。 她发誓要将茂名楼重新托举到博陵酒楼第一名! 茂名楼即将重新开张的前夕,收到了唐府宅契的唐见微,重新制定好了菜单和当季主菜。 以东南仙菌黑君子为主打,继续借用了长公主最爱这个名头的八仙汤,一定能横扫挑剔的博陵食客! 连夜和大厨们一块儿下厨,新菜和曾经广受好评的特色菜一一确定,童少悬和葛寻晴等人一块儿来帮她写食单。 不愧是日日习字做文章的士人,这食单写得又快又好,唐见微都要不舍得放出去给人随意翻阅了。 葛寻晴却道:嫂子你随便给,被人翻散了回头我再给你写!只要能给个茂名楼的贵宾名头,你要多少我给你写多少! 唐见微说:那还不容易?你们自然都是贵宾,什么时候想来吃了,带一张嘴来就行。无论这茂名楼开得如何,养你们这些小崽子们还是足够的。 要不是童少悬盯着,葛寻晴能直接跳到唐见微身上给她亲到晕厥。 博陵衣食住行都死贵,偏偏好看好玩又新奇的玩意儿琳琅满目,葛寻晴看什么都想买,这个月已经花超了。 要不是石如琢接济她,她已经开始啃硬饼了。 葛寻晴也问了石如琢,哪来的银子。 我没什么可花的。石如琢说,我来的时候阿娘给了我不少,除了交赁屋子的钱之外我也没什么想买的。平日里读书都来不及,哪还有空逛市集。反正我每个月留两百文足够,仰光你想买什么尽管买吧。 葛寻晴当然没好意思要,不过很好奇地问石如琢: 阿器啊,除了读书之外,你都没什么想要做的东西吗? 石如琢想了想:有吧。我想考中进士,顺利升迁,然后将我阿娘和弟弟一块儿接到博陵来,让她们享福,不再吃苦。 你所想的都是让别人过得好。那你自己呢? 石如琢看着葛寻晴,葛寻晴并不经常对她的事情感兴趣,偶尔这么一问,且问得这般认真,让石如琢心里那只小鹿又开始不安分。 我其实也有的。 葛寻晴微微歪了歪脑袋,好奇地看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石如琢看了她片刻,低下头说: 我只希望,我在意的人仰光你,长思、阿白她们,都能实现抱负,平安顺遂。 葛寻晴嗐了一声:那不还是别人的事嘛! 石如琢却是认真道:对我而言,你们便是我最最珍贵的珍宝。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 葛寻晴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二人一时间沉默了。 石如琢已经是提起了莫大的勇气才说出这番话,不知葛寻晴会如何理解。 一言不发的场面实在太煎熬,石如琢就要离开的时候,葛寻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石如琢一惊,直接定在了原地。 哎葛寻晴就像平日里握着童少悬一般,将石如琢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长叹了一声之后说,傻阿器,你对我们而言也非常重要啊。别做糊涂事,乖乖吃饭,知道了么? 石如琢的手掌感受到葛寻晴小嫩脸蛋的光滑和热度,让她僵硬地点了点头,不敢去看葛寻晴。 葛寻晴把玩着她的小手,念叨着:最近你和朱六娘她们走得挺近我不是说你不能结交新朋友,但,怎么说呢,那朱六娘咱们也不是太熟悉,我就怕你会吃亏。 石如琢耳尖上发烫:仰光是在担心我吗? 是啊,当然是。葛寻晴掰她的手指玩,长思说你会听我的,但是我之前就让你多吃点儿肉,也没见你吃啊,还是成天抱着一块饼,边看书边啃。看你瘦的,就一层皮。 我吃,我一定吃!石如琢珍重地承诺,而且仰光你放心,我很小心的,不会吃亏。朱六娘她们有很多渠道能够打听应考的消息,我想要从她们那边给咱们挖更多的消息回来,才时时出去与她们见面的! 葛寻晴没想到自己的话这么管用,笑了起来,眼睛眯成好看的新月:那就好,你可不知道之前我有多担心你。 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吗 石如琢和葛寻晴坐在尚未开业的茂名楼之中,她的好友们在楼上来来往往,而她与葛寻晴单独坐在角落,满桌的食单。 阳光正好落在葛寻晴的脸庞上,将她的笑容衬得更加温柔、美好。 很多年之后,石如琢无论在任何地方,做任何事,她依旧能想起那个美好午后的所有细节。 以及葛寻晴从未蒙尘的美丽眼睛。 ※※※※※※※※※※※※※※※※※※※※ 攻玉冲鸭! 第159章 茂名楼开业的前一天, 唐见微带着一大家子人搬家回唐府。 天显六年的寒冬,唐见微离开唐府的时候,心怀忐忑。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这一走何时才能回来。 再回来的时候又是怎样一番际遇。 当时一腔不甘、依依不舍地离开, 除了忠心耿耿的紫檀和生病的姐姐之外, 别无他人。 那时的唐见微, 觉得自己已经将这一生最最宝贵的东西弄丢了。 如今再次站到唐府面前,身边是她的夫人、家人和友人, 紫檀依旧在她身边, 姐姐的病也好了。 她不是孑然一身,她带着无数的宝藏回来了。 想到此处,唐见微颇为感慨, 下马车站在唐府前, 看着有些陈旧的唐府,一时难以动弹。 阿耶阿娘,我回来了。 我没有丢你们的脸,我将唐府夺回来了。 童少悬小心翼翼地将装着她所有工具的工具箱, 以及满当当放置着唐见微胭脂的浮屠塔从马车上拎下来,交给刚刚聘来的小厮,让他帮忙拿进屋子里。 见唐见微站在原地并不动作,只是看着唐府那二字,便知她心内的波澜。 童少悬从唐见微身后抱着她, 唐见微感受到童少悬的怀抱, 便放心地往后依靠, 靠在她的怀中。 这儿,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唐见微握着童少悬护着她的手, 与她十指相扣, 我和我耶娘、姐姐, 所有珍贵的记忆都在这儿。 童少悬在她的颈窝处点了点头,小下巴正好磨在她的锁骨处。 真好。童少悬环着她的腰,往后咱们要在你自小长大的地方,增添更多美好的记忆。你和我的,还有咱们孩子的 童少悬摸着唐见微的肚子,让怕痒的她突然感性不起来。 好痒!童长思,雨露丸都还没吃完十二颗,哪来的小孩? 童少悬唔了一声,悄悄道:说起来,这个月的雨露丸还没吃吧? 唐见微:今晚就吃。 童少悬:这我可没催你的意思。最近事情这么多,阿慎你这么忙 唐见微靠在童少悬的怀里,回头娇笑着用手指压在童少悬的下巴之下,将她的下巴往上抬: 怎么了,我想要你不行吗? 正好季雪和紫檀从她们身边走过,童少悬立即大声咳嗽,企图盖过唐见微刚才说的话。 紫檀笑着说:没事儿,你俩尽管聊,我们耳朵不好使什么都没听到。 童少悬: 她俩一人拿着一个大脸盆,脸盆里是平常用的一些琐碎。 紫檀对唐府可是万分熟悉,毕竟她是在这里长大的。 她带着季雪一块儿往唐府里面去,一边走一边跟季雪说,将什么物件放在哪儿最合适。 说着说着,两人一块儿回头,看了童少悬一眼,低笑了起来。 童少悬: 你们分明听到了! 事实不是这样的,我还是乾! . 唐见微她们大老远来到博陵,先前在租的宅子里也没住上多久的时日,这就搬回了唐府,所以随身的物件不太多,一日的时间也就搬完了。 童少悬初到唐府,见着什么都稀罕,都要幻想一番小阿慎是不是在这凉亭里打过滚,在花园里摘过花。 是不是有掉到池塘里,弄得浑身湿乎乎的时候? 什么呀,在你心里你夫人小时候就是只小皮猴子? 唐见微听完童少悬的设想之后,不满地反驳。 童少悬特开心地蹦跶过来:我听阿净姐姐说,你小时候就是很皮啊。岂止是小皮猴,完全就是一只山大王! 别听姐姐瞎说。唐见微端庄雅丽,站得笔直,我自小沉稳练达,可是全博陵都知道的事儿。 童少悬狐疑: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 回头我和邻居混熟了,一问便知。 唐见微: 唐府和唐见微离开之时略有些不同,比印象里更加陈旧,而且多了很多唐见微看不上的俗物。 以前她们家,起码是她们原嫡院子附近,是绝对不可能有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 唐见微将其全都丢了,去了老街老地方,找了她阿耶熟悉的老工匠师傅,约好了时间上门来粉饰修补。 又跑了几家熟悉的石玩、盆栽、画屏铺子,亲自选购钟意之物,打算好好装扮唐府,恢复唐府以往的雍容华美。 唐见微去的店铺,全都是博陵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店,唐见微和她耶娘都是老主顾,店家见着唐见微的时候万分惊讶。 那画屏铺子的老板是位三十出头的姐姐,瞧见唐见微的时候更是夸张,手里的茶盏都给摔碎了。 那姐姐拉着唐见微来来回回地看,说日日都在想她: 我一直都在托人打听三娘的消息,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你了呢,没想到你又回博陵来了,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那姐姐说着眼泪花就开始往外冒,童少悬都看傻了。 唐见微得在她家买了多少东西,花了多少银子,这老板才能这么念着她? 还是说唐见微天生就招人喜欢,即便是金钱往来的生意关系,都能对她朝思暮想? 童少悬暗暗看着,心里想,唐见微得多招人喜欢啊 也是,唐见微在博陵的名气大得很。 岂止是博陵,她的名声都传到夙县去了,整个大苍有多少她的爱慕者? 博陵这地界应该是她爱慕者集合地了吧。 童少悬见这姐姐和唐见微一样的博陵口音,一样的美艳不可方物,甚至连喝茶时的手势都一模一样 忍过了吴家姐妹,假装贤良懂事,却没想到压抑了好几日的醋意,会在这儿忽然崩泄。 童少悬心里酸得仿佛被泼了一整桶的醋,有些嫉妒这博陵府里的每个人。 她们都曾经和唐见微或多或少有交集,都有可能在唐见微的成长中留下印记。 在唐见微生命之前的十七年,童少悬竟没能参与。 唐见微也没想到这姐姐居然这般激动,被她又搂又抱,弄得有些尴尬,立即回头找救兵。 阿念,来呀,怎么距离我这般远。唐见微执起童少悬的手,将她牵到面前,挽着她的胳膊几乎整个人粘在她身上,向老板介绍, 陆姐姐,这是我夫人,叫童少悬! 夫人?那陆老板惊讶之后,似乎想起来了,哦,对对对,就是天子指婚的那位 是!唐见微大大方方地承认,天子可真是赐我一桩奇缘!要不是这疼爱我又特别能干的夫人,恐怕我也没法这么快就重返博陵! 唐见微开始大谈特谈童少悬对她好的种种种种,几乎要将她夸出花儿来。 刚才还在吃醋的童少悬,此刻被唐见微亲手捧上了天,完全不好意思继续醋下去。 往后又走了几家铺子,唐见微几乎就没从童少悬身上下来过,恨不得直接摞她背上,在她脸上写上我夫人三个大字。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94) 唐见微见人就夸童少悬,夸到最后童少悬受不了,将她拎到一旁好好说道说道。 阿慎,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哪有这么夸自家夫人的?也不嫌害臊。 唐见微笑着说:怎么,之前不过冷落了你片刻,你这小嘴就噘得老高,那我可不得将你哄好了么?冷落你不行,在乎你也不行,我倒是想问你要我怎么做。 我哪有噘嘴 没有吗? 两个人站在无人的小巷子里,唐见微双手背在身后,前胸几乎和童少悬贴在一块儿,脚尖跃跃欲试要踮起一点儿,娇嫩的双唇靠得更近了。 童少悬嗅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心上麻麻痒痒的。 我真没吃醋 真没有?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有一点点。 唐见微看童少悬拿自己特没辙,又特诚实的模样,心动地圈住她的脖子,让她的唇靠近过来一点儿。 童少悬扶着她的腰,两人在博陵金色的余晖中,落下了在这宏伟都城之内的第一个吻。 直吻到唐见微腿也软了,整个人舒适地依附在童少悬的怀里,轻轻地揪她的衣带: 即便有些过往你未能参与,可哪又如何?现在的我和未来的我,都是你的都是童长思一个人的。 童少悬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羞赧:是不是觉得我很小孩儿气? 唐见微笑道:你就是小孩儿啊,才十七岁,不是个小孩儿是什么?就算你以后二十七,三十七,就是七十七,阿念在我眼里依旧是小孩儿,是我要用一辈子宠着爱着的小孩儿。 童少悬快被唐见微的话弄醉了。 忍不住用力抱住唐见微。 也太会哄人了。 童少悬知道自己爱吃醋的毛病有点儿不成熟,可是唐见微却从未嫌弃过。 每次不成熟都能得到唐见微的宠爱,唐见微就是这般疼爱她。 我到底娶了一个什么神仙宝贝啊 童少悬稳稳地抱着唐见微,今天也是心怀感恩的一天。 两人拿了一手的东西,沿着坊道往回走的时候,唐见微看见家家户户后门摆放的土地公,以及供奉给土地公的贡品,想起了一桩往事,便笑着跟童少悬说了。 当初她从唐家逃出来的时候,没钱,偷偷去买烤饼充饥,没想到半道上遇到缉拿她的金吾卫。 她逃脱的时候将烤饼丢了,特别沮丧,没办法只好将各家各户供奉给土地公的贡品全都给顺走了。 唐见微说:我那时候还跟土地公说呢,要是以后我富贵了,一定给诸位老爷奉上道前观的点心,绝不食言! 童少悬:那你供奉了吗? 唐见微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这不还没来得及么。 这种事如何能拖欠!童少悬还训她。 唐见微连说:知道了知道了,等我有空的。 翌日,唐见微出门的时候,恰好又路过此处。 却听有人在说:谁啊,把这么好的点心放在这儿了。 唐见微立即寻声瞧去,只见各家各户门口的土地公边,都放着一盒道前观的点心。 街坊们还说呢:莫不是土地公显灵? 有人笑话他:怎么可能,土地公显灵就吃道前观啊?肯定是哪位活菩萨做好事儿来了。 唐见微站在这儿瞧了半晌,差点笑出声。 除了全世界最疼我的童长思,还能是谁? 笑着笑着,眼泪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每回她随意说的一点小事,阿念总是能记在心上。 唐见微恨不得立即跑回家,捧着童少悬那张小脸狠狠咬一口! . 当初唐见微离开博陵的时候,不止带走了茂名楼一张地契,还有两家阿耶名下的铺子,以及三家阿娘的店。 即便将唐府的价格压到最低,唐见微也难一时拿出一万多两的现银。 如今刚回博陵,茂名楼都忙活不过来,这五家铺子她卖了四家,只留了一家在西市位置极好的,没舍得卖。 要知道博陵的黄金地段,就像是崇文坊一般,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唐见微知道哪些可售,哪些得留,留下来往后再开分店的时候,那可都是黄金宝地,只待接收滚滚的金银。 跟曹隆打擂之时,也更有底气。 卖了四家铺子,几乎掏完了现银,唐见微将唐府买了回来,修葺和置备物件之后,唐见微手头上也基本没什么银子了。 夙县赚的银子花得也很痛快,全都花在刀刃上,她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一切都要重新来过,唐见微斗志满满。 童少悬知道她们手里的银子不多了,写了封快信回夙县,希望阿娘存点到钱庄,她们这儿急用,存进去十日之后在博陵便能取。 她原本想着阿娘存个五十两应急就好,谁知这事儿是童少潜办的,直接将自己手里存的三百两全都打了进来,童少悬一取,吓一跳。 过了几日童少潜的信寄到了博陵,信上写得随意:反正我也用不到钱,你们在博陵开销大,拿去用就是。不够再说。 童少悬看着信,心里美滋滋的。 三姐真好,有点想她了。 她俩这年纪相仿的姐妹,以前没少互怼、吵架,没想到三姐这般疼她,爱她。 童少悬想到三姐,眼泪都下来了。 将那竹简翻一面,后面还有写字。 对了,二姐写信回来,说她打了胜仗立了军功,明年或许会回博陵授封休养。我已经将唐府的地址告知给她,回头你和阿慎务必好生照顾二姐。 童少悬正在揉眼睛,看到二姐要直接来博陵这事儿,精神一振。 二姐立了军功?!这可太好了! 不知是立了何等功,要授什么官,可是看到休养二字,就知道她受了伤。 在前线这么多年,二姐总算是要回来了。 二姐实在离家太久,久到童少悬都快要忘记她的模样了。 只记得她是她们家四姐妹里和阿娘长得最像的。 童少悬小时候生病,迷迷糊糊的时候将二姐认错成阿娘,拉着她非要二姐哄。 二姐自小力气就大,从不扭捏,童少悬叫她阿娘她就应,让她抱她就直接将童少悬给扛起来,坐到自己脑袋上。 被宋桥看了个正着,吓坏了,冲上来一顿打。 童少悬去找童少临,将三姐的信给她看。 童少临看完之后也很感慨:阿彻在边关出生入死这么久,总算是要回来了。希望她平安无事。 童少悬本来要找唐见微说此事,没想到唐见微没在卧房。 正好童少悬近日刚刚研制出了一款新的防身罩衣,穿在外衫之内,兴致勃勃地跑到前厅,想要给唐见微演示。 没想到一到前厅,童少悬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 前厅除了冷眼冷脸的唐见微之外,还有杨氏唐序明以及他妻小、老奴,全都回来了! 童少悬一愣,她们这又是要作什么妖? ※※※※※※※※※※※※※※※※※※※※ 埋个二姐的伏笔! 二姐:你终于要放我出来了吗?=^= 第160章 杨氏等人似乎在跟唐见微说什么, 见童少悬突然出现,那杨氏笑眯眯地看向童少悬: 这位就是童四娘,咱们家的小孙媳吧?长得可真是清秀可爱。 童少悬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杨氏。 还距离十多步远,就已经被杨氏的丑恶嘴脸给熏得浑身难受。 童少悬也没想到杨氏这帮人居然还不怕死, 死皮赖脸非要上门来见唐见微。 大嫂和大姐一行人一早去给茂名楼运食材去了, 没在府中, 几个顾来的小厮拦不住他们, 竟硬生生地被他们闯了门。 唐见微站在前厅,且要看这帮无赖能做什么。 她已然得到了卫慈的符牌, 背靠长公主这事儿想必杨氏她们也听说了。 就算胆子再大, 也必不敢上门行凶。 但是撒泼耍赖就不一定了。 唐见微也不怕她们,就站在前厅这儿堵着。 童少悬便是这时候来的。 唐见微不想让童少悬卷入此事,童少悬干干净净一个小娘子,她多看杨氏这一家子一眼, 唐见微都觉得污了童少悬的眼睛。 与此同时,也觉得童少悬应该不太擅长处理这档子事。 唐见微正想让童少悬先回去,这儿由她来处理就行。 却见童少悬轻挽着她的胳膊,走到她的身边, 冷淡地向杨氏等人略一行礼, 展现了文士之气的同时,也借由行礼的动作将唐见微护到了自己的胳膊之后。 请问诸位今日来此有何贵干?童少悬冷漠地询问。 杨氏呵呵地笑:今日来自然有事。我们家阿慎呐也是顽皮,将唐府买回来这么大的事儿, 居然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哎,孩子到底是长大了, 有自己的主意了。不过阿慎呐, 你的心是好的, 阿婆和你二叔、你二姐和你四弟心里都明白。这不, 我们就一块儿回来了。只要唐府还在,咱们唐氏的血脉就不会断。 说着杨氏撑着拐杖,就要往前厅经过,去后院。 童少悬上前挡在她们面前: 诸位若是要在这儿装傻充愣,私闯民宅的话,那我也只好报官了。 唐序明见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居然敢拦路,便上前一步想要吓唬她: 小娘子,这儿是唐府,我们姓唐,有什么好装傻充愣?我们回自己家也能叫私闯民宅?你这榆木脑袋,别是读书读傻了吧! 说着唐序明伸手将童少悬拨开,唐见微眼神一利,就要上前掰唐序明的手指! 还未等她动手,唐序明突然咦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碰到童少悬肩头的手立即缩了回来。 唐序明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完好无损,却不知为何刚才触碰到童少悬的时候,感觉被钉子扎到了一般,疼痛无比! 你!你是什么怪物!唐序明不敢贸然行动了。 这姓童的莫非会什么法术?! 童少悬站在原地巍峨不动:我是不是怪物还要两说,唐公随意进别人的宅子倒是怪得很。 杨氏上来看了一眼唐序明的手,没出血,但有些发红的印记。 这里的小娘皮,一个比一个邪乎! 但论及嘴上功夫,杨氏可不认输! 杨氏冷哼一声:别人的宅子?我们一家在这唐府住了多少年,你这乡下人知道什么?如今阿慎将宅子买了回来,自然是要孝敬我们的,我们不过是回家罢了,何错之有? 唐见微听她这一嘴的歪理,算是明白了。 杨氏原本就厚颜无耻,当初因为救唐序明心切,多少对手持茂名楼地契的唐见微有所忌惮。 如今唐序明活着回来了,可是助长了她的气焰,又开始不依不饶地犯浑来。 唐见微不知道童少悬是如何做到让唐序明吃了亏,但肯定是她聪明的脑袋又研究出了新的玩意。 唐见微本想接过杨氏的话与之对垒,没想到童少悬气息沉稳,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们姓唐又如何,天底下姓唐的多了去了,莫非都是一家子?都可以住在同一个屋檐之下? 杨氏一愣,一时没能接上。 童少悬再道:当初阿慎耶娘过世,孤苦无依却被你们逼出唐家的时候,你们是何等冷血。如今她重返博陵,凭借自己的能力将原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夺了回来,你们又想来捡现成的?会不会太厚颜无耻? 杨氏:我 童少悬语速极快,平时争吵的时候唐见微都抢不过她,何况是杨氏。 没给杨氏插话的机会,童少悬继续说:你说我是乡下人,那可真是巧了,杨婆婆,我听阿慎说过,您是靖州留县人吧?我虽然没去过留县,但也没少在书上听说这个地方。留县可是靖州有名的贫困县,每年靖州刺史都要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扶持留县。 杨氏怎么会想到,这个小毛孩子居然还知道留县的事,一时语塞。 童少悬:杨婆婆既然是留县人,那咱俩可都是出自乡下,相见也该分外亲切,怎么杨婆婆还张口闭口乡下人,莫非杨婆婆这是数礼忘文? 杨氏一迷糊,什么叫数礼忘文? 童少悬特别知心地与其解释:哦,对了,这数礼忘文大概杨婆婆不知道是何意。数礼忘文这个典故,讲的是周宣王时期,以礼为詹姓一世祖,居然连封爵立国的詹文侯都忘记了。其实就是和忘祖背宗一个意思。 杨氏最是不喜欢别人提及她的身世,不喜欢别人说她是乡下人。当年她好不容易到了博陵,当做填房嫁给了唐见微阿翁,这可是她一辈子的骄傲。 她在博陵这么多年了,就是博陵人! 这姓童的不仅戳她痛处,说她忘祖背宗,还嘲讽她目不识丁,不知典故? 杨氏脸白一阵青一阵,童少悬依旧文不加点侃侃而谈,拉都拉不住她,说得杨氏和唐序明这几个人目瞪口呆,没见过这么能喷的。 唐祖耀都听累了,坐下来歇会儿。 唐见微以前就没少被童少悬这张厉害的嘴弄得无言以对。 之前只觉得她一肚子坏水,歪门邪道说起来顺溜得很,没什么实际用处。 没想到今日对上了讨人厌的杨氏,可算是真正发挥了刀子嘴的威力。 唐见微在旁听得入迷,完全没想要插嘴。 唐序明被童少悬越说越火,恨不得上前直接动手。 偏偏刚才被扎了那一下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生怕这人有什么古怪,也犹犹豫豫不敢动弹。 童少悬都说渴了,看她们还未有退意,心想着要不要丢几枚花椒弹让她们尝尝鲜,却听一声惊天大叫! 没认真瞧的时候还以为是哪来的戏班子杀到她们家来了,回头一看居然是操着柴刀的紫檀! 紫檀和季雪本来在后院栽花种树,唐见微说了,先前的那些什么金钱树生财花的俗物,全给掘了,一个别留。 芙蓉、徘徊、杏桃李,能种多少种多少。她还要一片和夙县童家一样的竹林秘境。 两人勤勤恳恳一块儿聊着天干活,听到前厅的动静不太对,莫非是那杨氏又来了? 今天大嫂一早就出门去了,可没人护着三娘她们!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95) 紫檀立即操着柴刀来了,季雪本想拦她,想了想,也甭拦了,万一真的是上门找茬的,不亮家伙什还真不行。 季雪也拎了一把菜刀跟出来,还有两步路才到前厅,紫檀走在她前面,已经看见了唐序明咄咄逼人的模样。 紫檀早就对这唐二叔心怀怨怼,杨氏那张丑恶老脸更是让她作呕! 此时不砍,更待何时! 三娘!少夫人!我来了! 紫檀本来天生能吃,力气又大,自小除了面对鬼怪之外,胆子比力气还大上几分,操着寒光闪闪的柴刀对着唐序明的鼻子就砍。 唐序明被童少悬刚才那一下扎得心有余悸,觉得这一屋子恐怕都是什么妖魔。 如今紫檀又不管不顾地杀将上来,刀花闪了他的眼,唐序明被她挥了个出其不意,连连后退。 紫檀将唐序明斩退之后,拦在童少悬和唐见微身前,全然有一种横刀立马大将军上身的错觉。 你们这些乌龟王八,当年是怎么算计大娘和三娘的?如今落难也算是老天有眼,天道好轮回!谁能想到你们的皮比猪皮还厚!居然还能恬不知耻的上门,想要重新住回唐府,也不怕给人笑掉大牙! 紫檀才不和这些文人一样,讲什么体面,顾及什么说话的门道。 她上来就怼,直接骂就对了! 这唐府是我们三娘买来的!房契在手,她便是这宅子的主人!她想让谁住就让谁住,她让谁滚谁就滚!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到底是听不明白还是无耻赖子? 杨氏居然被这个小家奴骂了个狗血淋头,气不过,再次强调:这里唐府!只要它一日还是唐府,你唐见微一日与我们血脉未断,你就需要赡养你的阿婆,赡养你的二叔和姐姐! 杨氏在这里胡搅蛮缠,说完之后就席地而坐,大有赖着不走的蛮横。 此时从外快步走进来一人,唐见微眼睛一亮,柴叔终于回来了! 柴叔和一个小厮两人一块儿扛着一面裹着红布的事物,进来就见杨氏几人挡在路当中,便让她们让一让。 杨氏坐在地上就是不让,柴叔直接从她头顶跨了过去。 杨氏: 少夫人,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柴叔说,做得工艺不错。 唐见微:那就好,现在就挂起来吧。 童少悬纳闷:什么东西啊。 唐见微瞥一眼坐在地上,分明也很在意的杨氏说: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童少悬拎起裙摆跟在唐见微身后出了门,杨氏她们相互使了个眼色,也跟了上去。 柴叔踩着梯子将那事物拎上了唐府大门口之上。 将那事物挂好之后,红布一拆,童府两个秀气之中带着干练的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童少悬有点儿吃惊:阿慎,你何时做的横匾?我怎么都不知道。 而且这两个字,分明就是童少悬的字迹,唐见微肯定是将她写过的字拿去印刻了。 唐见微道:这点小事还需你操心?我顺手办了。 杨氏等人一看这横匾,立即明白唐见微是什么意思。 唐见微可太了解杨氏了,明白她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在唐氏一家上做文章。 往后童少悬要步入官场,若是在崇文坊有一处童府,同僚往来也方便许多。 将唐府改为童府,能堵住杨氏的嘴,也利于童少悬在官场行事,更是为童氏一族在博陵扎根,称为博陵新贵打牢地基。 一举多得的事儿,若是放在旁人,可能还会犹犹豫豫裹足不前,但唐见微不是那等庸人,利与弊都在她心中,相信一向聪明的耶娘,在天之灵也会明白她的心思。 杨氏看到童府这两个字,脸色彻底暗了下来: 你,你这才是知礼忘文!是大大的不孝! 唐祖耀小声提醒:阿婆,是数礼忘文。 杨氏回头给了他一棍子。 唐见微:既然这儿已经不是唐府,诸位也别赖在童府不走了。请吧。 杨氏没想到她竟还有这么一招,此时路繁和帮派兄弟们驾的马车也轰隆隆地来了。 为了和曹隆打擂,横霸整个博陵,唐见微已然和路繁联手,不断吸收新的血液。 如今路繁手下已然有了三十多年轻力壮又身怀武艺的男男女女。 此时车马列阵,一群人下车,各个凶神恶煞,可是让杨氏惊了一大跳。 穿着男装的路繁冷若冰霜,看向杨氏,眼里带着煞气,手一直按在腰间的长剑上,不耐地问道: 自己滚,还是我挑断你们手脚,将你们丢出去? 一直未说话的唐玲琅看见这等俊美男子,立即迎上来道: 这儿是天子脚下博陵府!岂容你们目无法纪,嚣张跋扈? 口上在骂,其实是想要近距离瞧瞧这男子。 这人面若冠玉,一双俏丽的凤眼可真是迷死人。 唐玲琅心中悸动不已,路繁却看也未看她,直接拽住她的后领子,抬手一丢,唐玲琅被丢到了坊道上。 此时崇文坊坊道上来往的车马里坐着的,可都是唐玲琅熟识的街坊。 平日里她们这些世家女就没少明争暗斗,如今唐玲琅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路过的马车中正是那和她斗得最狠的王氏女。 王六娘看到唐玲琅狼狈之态,可是乐不可支,捂着嘴笑还不够,招呼马车里的其他人一块儿来看热闹。 唐玲琅脸上滚烫,没脸继续留在这儿,抓了一把土狠狠掷出去,逃了。 杨氏她们也被路繁等人强硬赶走。 杨氏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看唐见微。 唐见微真烦透了这一家子。 待麻烦走了,她和童少悬回到花园里说: 只要一日不将她们彻底铲除,她们便一日不会善罢甘休。 童少悬道:这唐序明看着性子暴躁,在博陵这么多年除了赌博,难道就没做一些其他的邪事儿? 唐见微听她这么说,就知道童少悬想要将唐序明老底挖出来,赶尽杀绝。 可如今她们到了博陵,不是在夙县,此时她们人脉不稳,即便童少悬有断案之能,也不是说抓谁就抓谁的。 更何况,博陵的眼线她们尚未布出去,即便要调查,也不是那么方便的事儿。 原本可以去找长公主帮忙,可是之前唐见微用力过猛,这会儿长公主估计连她一根头发丝都不想见 童少悬知道唐见微心里的担忧,直言:是时候去拜访一下吕姨姨了。 唐见微眼睛一亮:你是说吕简。 童少悬镇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若是去找吕简帮忙,岂不是可能遇上吕澜心? 童少悬说:既然已经到了博陵,遇上吕澜心只是迟早的事儿,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而且拜访吕姨姨,让她帮忙调查唐二叔之外,我还有一个想法想要证实。 唐见微想了想:你是说,若吕简真的帮忙,便是为咱们扫除了目前最大的障碍,大大推进咱们在博陵的势力。如此一来也能知道吕简到底是继续承长孙家的情,还是与她那倒霉的女儿吕澜心一样。你是要试探吕简,对吗? 童少悬眉眼一舒:还是夫人懂我。 唐见微道:可是你若是去吕府找她,我实在不放心。 童少悬:我自然不去吕府。 唐见微:那 童少悬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唐见微眼里立即绽放出不一样的神采。 行!阿念可真聪明,就按照阿念说的做!唐见微开心地想要抱着童少悬,童少悬手臂正好弯曲着,叫了一声不可,却已经来不及。 唐见微这一下饿虎扑食,才刚刚碰到童少悬,就被扎得龇牙咧嘴,惨叫一声立即后退。 童少悬立即放下手臂,浑身的刺也消失了。 唐见微惊魂未定,都不敢近童少悬的身,绕着她走。 童少悬哭笑不得,跟她解释说,里面穿了一件新制的衣衫,由《大衍鹤集》里的护具改良而成。 手臂一弯,就有无数小刺浮现,藏在轻薄的外衣之内看不太出来,但只要上前一摸,便会扎得生疼。 但手臂一直,小刺就消失,十分利于防护。 童少悬兴致勃勃:夫人给起个厉害的名字呀! 唐见微还疼着呢,没好气地说:就叫扎手的铁胆吧。 童少悬: 也太难听了! . 三日之后,吕简收到了童少悬寄来的信。 信上说她们一家已经到了博陵,夫人准备了好酒好菜,想要亲自下厨款待,邀请吕姨姨上门做客。 吕简散朝之后依旧将卷宗带回府里,正在批阅,这请柬就放在了一旁。 一直批阅到夜深,吕简眼睛酸涩,想要稍微歇一歇的时候,妻子澜宛端了甜汤过来。 辛苦夫人了。吕简对澜宛微笑道。 澜宛跪坐到她面前,将她酸胀的手握住,心疼地帮她舒缓: 说什么辛苦,你才是为了国事辛苦操劳。 澜宛为她舒缓着,目光落在吕简微微蹙起的眉心里,忍不住上前吻她。 吕简知道夫人与她成亲多年,热情从未消减,这便是在邀约今夜共度良宵。 吕简揽着澜宛的腰,轻轻笑道:也不怕被阿幸瞧见。 澜宛的衣带被她自己弄散了,伏在吕简的怀里娇笑:瞧见又如何,我是你妻子,与你恩爱还怕被女儿瞧见? 澜宛的目光落在请柬上,目光略略一顿,将请柬捻起: 童少悬? 吕简点了点头:是她,便是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恩师的外孙女,今年来博陵应考。这不,一来博陵就邀请我上她们府上做客。 澜宛的目光渐渐有了计较,靠在吕简肩头笑道: 这可是好事。夫人,我与你一起去吧。 ※※※※※※※※※※※※※※※※※※※※ 让我康康谁在问吕简和澜宛是谁 第161章 端午近在眼前, 这是茂名楼重新开业过的第一个重大节日。 大苍的端午休息三日,一整个端午唐见微都要在茂名楼内守着,事关茂名楼的重振,她分不出其他的精力。 所以设宴宴请吕简的事儿, 只能放在端午之后。 在端午前夕, 唐见微就已经在东西二市人流最大的地方, 赁了几个食肆, 备有酒水、点心和各类冷盘,免费给路过的街坊们吃。 听到有不要钱的食物, 走过路过的百姓都十分好奇, 上来一探究竟。 以前也不是没人做过这免费试吃的活动,一般而言,这类活动为了打响自己家的招牌,虽然口头上说是免费吃, 实则每人只限吃那么一丝半点儿的碎末,根本吃不出来什么滋味,小气得要命。 可这回这试吃一看就不一样。 各个精美的梅花碟盛着小巧美观的点心,盛酒用的酒壶和酒盅都是昂贵的洛家窑所制。 别说食物, 光是这些平头百姓难以接触到的珍贵器物, 都吊足了胃口。 谁家这么豪气?! 大伙儿低头一瞧,茂名楼端午重新开业,小女唐见微恭邀新老食客赏光两行大字, 立即教人解开疑惑。 原来是茂名楼! 难怪能有如此排场! 而且唐见微?!唐三女唐见微回来了? 唐见微这三个字对于博陵老百姓而言,是耳熟能详的三个字。 不说那博陵双微的名号, 就是她本人小时候在博陵府里闯下的祸, 以及长大之后越发引人注目的美貌和才能, 已然浸入到博陵老百姓的耳朵里多年。 年长些的长辈是看着她长大的, 年幼者则是听着她传奇故事长大的。 当初唐府出了那桩大事,更是闹得整个博陵沸沸扬扬。 最后唐士瞻的案情也没个着落,至今还悬在所有博陵百姓的心口。 唐观秋妻子战死前线,她本人得了疯病,以及唐见微被天子指婚去了东南小县一事的首尾,一时间传出了无数个版本,在坊间疯速流传。 大家都在感叹,唐氏陨落,唐大和唐三是真的可怜。 也不知道这两位千金去了那小县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是否会在东南了此余生。 没想到,唐见微居然回来了! 正有人在试吃的食肆小摊前惊讶,便有那自诩消息神通,说叨真相者上来为其拆解始末。 当初唐序明和赤炼娘子对阵茂名楼,唐见微突然现身,杀了唐序明一个措手不及这事儿,可是被许多人亲眼目睹。 唐见微将那隆泰赌坊派来,想要将茂名楼收走的闫三等人雷霆击退。更是引得长公主身边近臣出马,这面子是大得很。 此事传到曹公耳朵里,那曹公竟也对唐三娘子无可奈何,谁让唐三娘子是长公主的心头好呢? 之后短短几日,唐府易主,唐三娘将恶毒填房阿婆,以及那好吃懒做的二叔一家扫出了唐府,可真是大快人心! 听说唐二爷因为嗜赌成性之事,已被罢官夺爵,现在这一家子住在一个小破宅子里,咽不下这口气,还成日去唐府闹呢。 此人说完,众人皆惊醒。 原来如此!那这唐三娘是回来复仇的! 这些个布衣黔首最是喜欢类似话本中快意恩仇的桥段,唐见微杀回博陵的跌宕起伏,正是贴合他们嫉恶如仇的心态。 好几个试吃的食肆直接演变成了说书现场,比博陵最大的说书天桥都热闹。 而茂名楼端出来的这些试吃小食也的确好吃,甚至让特意跑来一试的挑剔食客多颇为惊艳。 除了熟悉的口味之外,还加入了一些以前从未想过的风味。 莫非这是东南小县给唐见微的灵感? 本身就是极具话题性的人物,加上童少悬和她一块儿谋划,唐见微要重开茂名楼,将曾经茂名楼所有的大厨都请回来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博陵。 唐见微更是一早就将茂名楼的食单放置在茂名楼的大门口,任大家取阅。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96) 食单之中,有茂名楼非常传统的特色,也有新加入的主打。 黑君子八仙汤长公主力荐这道菜就让人垂涎欲滴。 但凡是博陵百姓,都知道长公主的嘴有多挑。 能让长公主喜欢的食物,得好吃成什么样啊 居然也能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们一饱口福? 而且,黑君子,这名字实在稀奇! 不仅名字稀奇,而且还需要预定,每天限量三百份! 博陵有多少老饕都对这黑君子极感兴趣,兴冲冲地去茂名楼专门为预定开设的窗口一问。 没想到,这黑君子八仙汤早就被预定一空,现在预定得排到端午之后十五日了。 物以稀为贵,谁都知道这是茂名楼的策略,可却没办法按捺想要一尝新鲜滋味的冲动。 更何况,这唐见微可是传承了苏茂贞九成的手艺,她及笄之年,绝伦的厨艺就已然在博陵传为佳话。 如今快要步入双十年华的她修成而归,手艺会有怎样的提升?博陵的美食界万分瞩目。 十五日就十五日!我等得起! 茂名楼在端午那日风风火火地重开,门槛差点儿被挤破。 一到五层所有大堂、包厢早就被预定爆满。 唐见微知道这些人都是冲着她是苏茂贞女儿这个名头来的,若是想要真正留住食客,还得在滋味上下功夫。 唐见微在童少悬的陪伴下,有些忐忑地逐桌问候,询问口味是否满意。 一开始的忐忑,在无数的大拇指和夸赞声中,渐渐平复。 就是这个滋味,我想吃这一口很久了。一位老街坊就等着唐见微来,待她来了之后,对着唐见微感慨万千。 这碗臊子面我从二十岁那年就开始在茂名楼吃,那时候苏茂贞都还是个小女娃,跟着她阿娘身后学手艺。当时的臊子面就是这口味,我在明江口扛货,一天能吃三碗。后来这楼被唐二爷接手,老厨子都跑得差不多了,全都是新手做的面,又油又咸,根本没那一口鲜香!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来茂名楼了。不瞒你说,这次我来也没觉得能吃到当年的口感,没想到啊 那老食客说着说着红了眼睛:这碗面滋味依旧,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儿。我以为很多在意的人啊事儿啊,都离我远去了。没想到这一口下去,全都想起来了 老食客跟唐见微说的话,整个一层大堂的人都听在耳朵里。 茂名楼对于这些食客而言,并不只是一栋普通的酒楼。 他们吃着茂名楼的食物长大,茂名楼陪伴着他们度过无数的春夏秋冬,经历人生的起起落落。 如今它带着本真的滋味,重新回到了大家面前,就像是早就被遗忘的那个自己和一部分珍贵的记忆回来了。 如何不令人感慨万千? 好好的一顿饭,硬是让人不住地抹眼泪。 童少悬虽然没和茂名楼一块儿成长,但见唐见微被感染了情绪,眼里蓄着泪意,心也跟着她一块儿软了下来。 端午节这一夜,博陵府内不设宵禁,家家户户挂着菖蒲,街道坊间四处流光溢彩,热闹非凡。 博陵城外的明江之上灯火通明,呐喊震天,此处正在举办端午传统的赛龙舟。 赛龙舟每年端午都会在明江之上举办,博陵大批的老百姓们都会涌到此处观赏。 端午之始,大苍百姓都会换上轻薄的夏衣,带上可以驱邪的鬼面面具,夜游博陵,吃喝玩乐。 葛寻晴她们一群人这阵子为了应考,成日只与书本为伍,即便到了博陵也很少出来游玩。 没想到端午时分,博陵府内节日的气氛这般浓郁,让她们跃跃欲试。 购买了飘逸轻透的夏装,戴上凶神恶煞却别有一番风趣的面具,手里拿着画着各色图案的小扇子,葛寻晴她们一块儿到了明江边。 那赛龙舟在夙县也不是没有,可规模与博陵是无法相比的。 葛寻晴都不知道谁是谁家,就摁着她最喜欢的赤色龙舟,在震天的锣鼓声中,和周围的人一起呐喊助威。 直喊到嗓子都哑了,赤色龙舟一举夺魁,葛寻晴又蹦又跳,发髻都散了。 石如琢赶紧让她过来:仰光,别蹦了,头发散成这样,人家要将你当做疯子了。 葛寻晴手里还拿着一串刚买来的角粽,一边吃着,一边将脑袋往后仰,让石如琢帮她重新系好。 葛寻晴个子太高,石如琢帮她绾头发实在困难,她便坐到了路边的石凳上。 葛寻晴吃了两个蜜豆馅儿的角粽,可真好吃,又剥了一颗喂石如琢。 石如琢笑道:等一会儿,我帮你系好发髻再说。 葛寻晴看两个小娘子路过,她俩都穿着同款夏衣,但妆发一个雍容一个潇洒,个更高的那位发髻简单好看,是如今博陵夏日里最最时兴的样式。 葛寻晴扯了石如琢两下:阿器,阿器!我要那个发髻! 石如琢看了一眼,的确简洁,很适合葛寻晴,便帮她按照此样式系好了。 怎么样?看看松不松,要不要帮你再系牢一些? 葛寻晴站起来晃了晃脑袋:不松不松,特好! 白二娘和岑五娘她们一拨人快步走过来,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吃食儿。 岑五娘问道:今晚不是唐姐姐的酒楼重新开业么?你们怎么不去捧场? 葛寻晴道:哪还需要咱们捧场?人家正儿八经预定的都得排到十五日之后了。我们去那不叫捧场,叫添堵。 岑五娘:嚯,生意这么红火吗?弄得我心痒痒的,好想马上就去吃一顿! 葛寻晴说:等一等吧,等着开业的热潮过去之后,茂名楼腾出空了咱们再去。 她们正聊着,前面有友人喊道:哎!你们倒是快点啊!烟火盛会就要开始了,再不去的话可抢不到前排最好的观赏位置了! 石如琢咦了一声:今晚居然有烟火盛会? 白二娘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摸摸她的小脑袋:这孩子读书都读傻了。早就跟你说过博陵一年一度的烟火盛会有多热闹,当时你还兴致勃勃说想要看呢,怎么转头就忘了? 白二娘这么一提,石如琢好像有点印象。 朱六娘她们在催,石如琢和葛寻晴她们一块儿去,准备今晚大饱眼福。 来到烟火盛会的场地,大得一眼望不到边。 虽是夜里,此处灯火长明,站在高处往下瞧,只见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葛寻晴等人再次感叹博陵之大,人口众多。 她们匆匆赶来才挤到角落里,只听轰的一声,大地为之颤抖,一道强光飞向天际,猛然炸开绚丽的烟火,将整个博陵的夜空照亮。 让无数惊叹的声音中,又一烟火在空中绽放。 如花如潮,磅礴之后归于星星点点的光,石如琢将鬼面具拉至头顶,仔细瞧着震撼人心的烟火。 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见识到这样的美景,心被那一声声的轰鸣震得澎湃不已。 燃尽自身,照亮黑夜,她喜欢这种极致的璀璨。 烟火大会持续了近半个时辰之后结束了。 远处还有其他百姓家自行燃放的烟火,时不时飞向空中,热闹并未结束。 待人潮开始散去,石如琢才发现周围的人换了一波。 葛寻晴和白二娘她们呢? 仰光?阿白? 人潮与她身边经过,几乎将她带着往一个方向走。 她看不到葛寻晴的身影,越来越焦急。 跟随着人群到了一处商业街的入口,里面挂着两排巨型的纱灯,她看见葛寻晴正背着她站在一家酒垆前,正在把玩放在露天木台上的酒样。 石如琢看那瘦高的身形和她扎的发髻就知道是葛寻晴。 仰光!石如琢开心地小跑上去,拉住她的衣袖,你去了哪儿,转眼就不见了! 面前人回头,戴着一面陌生的鬼面具。 那鬼面具色泽清幽,獠牙突显,看得人心惊胆战。 石如琢发现了,这个女子不是葛寻晴。 无论是身形还是发髻,亦或是穿的夏衣都有点像,但不是葛寻晴。 抱歉,我认错人了。石如琢有点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她。 戴着鬼面的女子的目光落在石如琢的脸庞上,微微偏过了脑袋,仔细打量着她。 一双略暗沉的美丽眼睛慢慢弯起一个弧度。 她在笑。 石如琢忽然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 这种熟悉的感觉重重击在她的心口! 刚才那个样子,好可爱。原来你也是会撒娇的。 女子一开口,更是印证了石如琢的猜测,让石如琢脸色陡然惊变。 我刚才还在想,你是不是来博陵应考了。没想到下一刻就与你相遇。阿器,我可太想你了。 将鬼面往头顶一扬,吕澜心这张艳丽却让人惧怕的脸就在眼前。 轰隆隆的烟火在吕澜心带着笑意的身后不注地燃放,博陵的夜忽明忽暗,鬼祟而令人毛骨悚然。 石如琢面色惨白,下意识地后退,再后退,调头仓惶而逃! 她已经愈合的小指又开始发痛,浑身的不适在这一刻剧烈地爆发! 可是,跑了几步,她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逃? 若是逃了,这辈子她只能一直逃避下去。 我不能怕,不可以怕。 石如琢没再跑,而是站定在原地,回头直视吕澜心。 吕澜心一直凝视着石如琢的背影,没想到她竟会回头。 带着狠戾的眼神,犹如一只发怒的小兽,就这样死死盯着吕澜心。 这是警告,这是要一口咬断她脖子的警告。 吕澜心眼睛被烟火刺激得万分难受,却舍不得闭上。 一直压在她心上的石如琢已经不太一样了。 在她身上、她的眼神里,有种野蛮成长的厚重,有种一握就会被割伤的锋锐。 咚咚,咚咚咚 吕澜心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酸涩的眼睛里有泪往下落,嘴角却往上扬。 燥热的夏夜,噬心的迷乱在不断暗涌。 ※※※※※※※※※※※※※※※※※※※※ 作话不知道说什么,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第162章 攻玉, 你在这儿呢?攻玉! 白二娘大老远踮起脚,在人群里找到了石如琢,大声叫了一下。 周围的人被她的粗嗓子吓了一跳, 白二娘这才想起, 自己已经是在博陵, 并非夙县,大喊大叫有失儒雅。 葛寻晴和白二娘穿过人群, 过来拉石如琢的手: 你去哪儿啦?一转眼就不见了, 吓死人了。 石如琢笑道:我还要问你们呢,不是一块儿看烟火?怎么一扭头就只剩我一人了? 刚才不见石如琢的身影,可是将她们吓得命都缩了一截, 岑五娘拉着朱六娘她们, 让她们一块儿帮忙找找。 朱六娘还觉得奇怪:攻玉她挺聪明一人,就算走散了回头不会自个儿回家么?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葛寻晴一摆手:哎,你不知道总之先去找人,一炷香之后甭管找没找到, 咱们都到这儿碰头! 她们这边分散去找,还是葛寻晴凭着感觉走,还真找到了石如琢。 白二娘见石如琢没什么异样,一颗紧张的心便收了回去。 葛寻晴却觉得她有些不对劲:阿器,你没事儿吧? 嗯?石如琢轻快地问, 能有什么事? 感觉不太对劲。 哪不对劲啊? 感觉你比平时开朗一点, 爱笑一点, 反而像是在掩饰糟糕的情绪。 这想法在葛寻晴的心里过了一遍,没说出口。 岑五娘让白二娘帮她选义髻去了。 石如琢和葛寻晴两人并肩走在博陵街头。 粽叶的香味扑鼻, 到处都是喜庆的气氛。纱灯的光影摇摇晃晃, 将石如琢无表情的脸庞映照得有些成年人的沉稳。 仰光。石如琢突然说, 这是我们在博陵过的第一个端午。 葛寻晴:嗯,是啊 石如琢看着眼前的繁华光景,笑道:我希望以后每一年,都能和你们一块儿过端午。 当然了。葛寻晴说,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好朋友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嗯 石如琢主动挽住了葛寻晴的胳膊。 大多数同窗小姐妹经常这样挽着,黏糊在一起,可这却是石如琢第一次挽住葛寻晴的胳膊。 石如琢的脸庞轻轻往下,靠近葛寻晴的肩头,下意识地重复葛寻晴的话: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 端午之后,澜宛发现女儿上朝去了。 一大早她自己骑着马往戍苑去,在大殿旁的值庐之内,一身朝服手持笏板,等待上朝。 澜宛大老远看着吕澜心眯着眼站在群臣之中,与身边的人寒暄。 待上朝时,她跟随同僚一块儿矗立在奉天殿前,恭候天子。 说到曲州、函州的水患时,吕澜心还提出了几点治水主张。提前告知梵国使者来苍的相关事项,表现得相当积极。 前阵子御史台弹劾吕澜心,说她久不上朝空吃俸禄,若是眼疾实在有碍理事,不若退官致仕,回家安心养病。 因为此事吕简狠狠训了她一顿,她却依旧漫不经心,并没有一丝要珍惜这七品典客令的意思。 没想才过了几日,也未见她有什么大事儿发生,态度却突然转变。 那两州水患本与她这个负责接待蕃客的典客令毫无关系,但治水之法她说得有条有理,且不喧宾夺主让工部的人难堪,连一向喜欢对澜家挑毛病的天子都挑不出错处来。 也挺难得。 退朝之后,澜宛让吕澜心一块儿上马车来,一同回府。 吕澜心见澜娘慈眉善目,就知道刚才她的表现让阿娘开心了。 澜宛对女儿亲亲热热,护着她上车,一上车便见吕简坐在车中,正在瞧她。 阿娘。吕澜心恭恭敬敬地向吕简行礼。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97) 吕简说:方才你说的治水之道,其实还有些思虑不足之处。最要紧的便是没考虑到曲州独特地形所产生的地势高低之差,只是一门心思修整河坝的话控制不了水线,还极易产生内涝。于曲州而言,清理河道才是正确的治理方法。你方才所言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因你没有亲自走访过曲州,只是引经据典参考前人手法,若真按照你所说治理,只会浪费人力物力,引人犯错,华而不实。 吕澜心被吕简这般打击,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而是笑着拱手行礼,谦逊道: 阿娘说得极是,是女儿思虑不周。 吕澜心这番话说得相当真诚,没有任何怨怼之意。 即便不笑也没有雀跃的情绪,但是身为亲娘,澜宛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的心情非常好。 这一年多来,吕澜心从未这般开怀过。 . 明日吕简就要来童府做客,刚从茂名楼重新开张的忙碌中抽身的唐见微,已经让紫檀和季雪,根据她所列的食单去市集购置食材。 唐见微知道吕简老家是昂州奉县,虽然她来博陵也有二十多年了,但无论谁都难舍那一口家乡味道。 奉县距离夙县不远,想必口味也挺相似。 唐见微便准备做几样改良之后的昂州土菜招待吕简,保证让她吃得身心愉悦。 童少悬和她周旋之时,说不定也能讨些上风。 当初吕澜心只身前往夙县,被唐见微拆穿了隐藏行踪之事,由此被压制一头,唐见微对当时的情形和吕澜心的表情依旧印象深刻。 所以,唐见微敢打赌,即便吕澜心后来受了伤回博陵,也不敢跟吕简说她在哪儿受的伤,如何受的伤。 吕简恐怕还不知道她那心肝女儿,已经和她恩师的外孙女一家成为死敌一事。 唐见微想到此处,心宽了不少。 吕简这回来,应该不会存太多的心思,只是来见小友罢了。 童少悬要试探吕简,也是为了给将来入仕探路。 这吕简身为大鸿胪,童少悬步入朝堂之后是不可能绕过她的。 吕简到底对童少悬持的是什么态度,愿不愿意真的帮助童少悬?将童少悬看作是友人还是敌人?需要近距离探寻一番心里才有数。 吕简出身寒门,能够娶了澜宛为妻,一路走到大鸿胪这个位置上来,不可能是个脑子简单的人物。 一切答案,还需碰面之后再揭晓。 就在吕简要登门的当日清晨,杨氏又来了。 唐序明丢了官又被夺了爵位,彻底断了进项,她们无路可走,却见唐见微的茂名楼开业之后红红火火,更是难咽下这口气。 既然说不过也打不过,那就在门口赖着哭嚎。 杨氏这张老脸不要了,跟街坊邻里的说一说唐见微何等的不孝,说一说这唐氏原嫡一家都做了什么缺德事。 反正往后要住在崇文坊的人是她唐见微一家子,这些闲话往后会跟随她们一辈子,就当是杨氏送的乔迁之喜了! 杨氏特意穿得破破烂烂坐地开骂,大有走过路边别错过的架势。 紫檀听见了叫骂,兴冲冲地跑回府中,对唐见微说:那个疯婆子果然不死心又来了!我是不是可以出马了?! 唐见微瞥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在盼着她来?好把玩那阿念新研制出来的扩声器? 紫檀被她说中,嘿嘿笑:除了想玩之外,我早就憋了一口恶气想再狠狠骂那老妖妇一顿!快快快,三娘,快给我玩玩罢! 唐见微无奈地将童少悬做的扩声器递给紫檀,嘱咐她: 记得小声一些,只让路过的人听清楚便好,不要影响到隔壁邻居。 紫檀喊了一声好,立即出门。 杨氏还在声泪俱下地控诉唐见微,却听一声不似人正常的声音大作: 杨氏,你好不要脸!这唐府是我家三娘用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你却还想跟在屁股后面沾光?忘了当初你是如何设计要趁主母和府君过世,欺负我生了病的大娘子,还想将三娘子下嫁? 杨氏一瞧,竟是那紫檀拿了一个奇怪的扩口容器,贴在嘴前,竟有声若洪钟之效? 这是何物啊? 杨氏还待反驳,她说一句紫檀有十句等着她,将她和唐序明所作所为一一细数。 杨氏那点儿小动静立即被紫檀压了下去,全然说不过她。 紫檀叉腰站着狂喷,腰间还挂着个季雪帮她准备好的小水壶,说渴了还能喝两口润润嗓子。 只要杨氏在这儿犯浑,紫檀就跟她战到底! 紫檀年轻,说话语速快又横得要命,路过的人完全没听见杨氏那弱声在讲些什么,只听紫檀吧啦吧啦控诉她当年干了多少恶事。 路过的人纷纷向杨氏投来嫌恶的眼神,更听到有人说: 留县野妇便是这般上不了台面。 杨氏被气得差点气孔喷血,恼羞成怒地走了。 初战告捷,紫檀开开心心地回来向唐见微邀功: 三娘!我把她骂跑了!厉不厉害?! 唐见微往她嘴里塞了一枚一口粽,紫檀嗷呜一下吃进去。 这么小的粽子里面居然还有甜甜的红豆泥馅料,也太好吃了! 唐见微捏捏紫檀的脸:你最厉害。往后杨氏再来的话,还得靠你整治她。 紫檀特有使命感地挺了挺胸,一口粽还未咽下去,含糊地说: 交给我就行!再敢来,我一定骂得她原地升天! 唐见微又说:我交代给你的事儿,你可假装无意,告知给杨氏了? 紫檀将一口粽吞完:你是说今晚咱们府上有贵客到,让她别来捣乱么?我说了,说得很隐晦,但她应该是听懂了。 唐见微又塞给她一块雨露团:咱们紫檀可真能干。 . 听闻今晚吕简要来童府做客,吴显容下午的时候就上门来了。 吴显容在庖厨里帮忙唐见微打打下手,处理食材的时候,忧心忡忡: 这吕简在朝堂之中虽以守正不阿闻名,可她发妻到底是澜宛,和澜氏一族的牵连是绝不可能切断的。此人是正是邪,如今尚未露出任何马脚,我看天子也未必信任她,也未全然放弃招拢她。 唐见微说:所以阿念才要将她邀请至家中一探。 吴显容听她这么说,愣了一愣:你们竟如此胆大,要试探当朝大鸿胪? 唐见微眉头抬了抬:大鸿胪怎么了?大鸿胪还能有长公主可怕吗? 吴显容想到唐见微给她捎去的信上说,她用童少悬外祖母的玉扳指换回来长公主符牌,这事儿听上去就像话本里的故事一般,让人心惊胆战又啼笑皆非。 吴显容感叹:阿慎你啊,自小就能做这些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如今年纪长了,做的事儿更大胆了。 唐见微:你今日不去戍苑给天子干活儿,跑到我这边来,莫非是怕我应付不了那吕简? 说到这事儿,吴显容正色道:我之前替同僚值班,今日算我半天假。我自然是担心那吕简有什么阴谋,有我在的话,起码还能多一个人保护你和童小娘子。 唐见微知道吴显容贴心,虽然今日路繁和数十位的新招募的高手全都驻于唐府暗处,若是吕简带着什么阴谋来,也未必能讨着什么好处。 不过吴显容能时时惦记她的安危,也让唐见微分外感动。 而且有一事,唐见微也只能跟吴显容说。 唐见微看了看庖厨外,童少悬还在聚星坊与同窗们听课,没回来,便安心说了。 听完之后,吴显容神色如常:想给唐序明安一个罪名,让他永远消失且不引人注目的法子倒不是没有。毕竟他们这一支现在已然落魄,即便某日暴尸乱葬坑也不会有人追查。可阿慎你要想明白,若是唐序明死了,杨氏恐怕也活不了,你耶娘的案子恐怕会失去重要的线索。若她还在,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撬开她的嘴。 唐见微神色黯淡:杨氏不会说的。若是说了,不仅是我,背后的黑手也必定会取她性命。不说的话反而有一线生机,她肯定是这么想的。只要她还活着一日,便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她甚至怂恿唐玲琅,让唐玲琅的狗腿去童少悬补习的书院里传话,大肆宣扬我曾经和吴显意的情事,想要挑拨我和阿念之间的感情。 吴显容一愣,愠色立即浮现于脸上:也太不要脸!那童娘子如何说的 唐见微叹了一声:阿念根本没跟我说这事儿,我都是听仰光说的。哦,就是阿念的一位夙县同窗。阿念她怎么可能不在意?但她全都自己忍了下来。她越是懂事,越是不愿让我担心,我就越心疼她。她是一个心思纯粹的人,是一个连一只小麻雀都不忍心伤害的人为了我,她已经在逼迫自己快速成熟。 说到童少悬的事儿,唐见微心中不忍:她越好,我就越是想保护她。那些肮脏的事儿,我不想让她知道。 吴显容从未有过心上人,不太明白唐见微这种强烈的保护欲。 但想对一个人好的心思,她还是明白的。 我知道了。吴显容说,我会去安排。 唐见微道:此事咱们一同协作,你带着我了解一下现在博陵两道的规矩,往后我对上曹隆之时,心里也有底。 唐见微心想,她已经让路繁在暗中调查唐序明在博陵过往的作为,一是真的要能教他入罪的罪证,二也是让路繁快些熟悉博陵。 唐见微想的,便是让东南第一帮在博陵重整旗鼓,成为博陵第一帮。 这头吕简若是同意帮忙调查唐序明,并且给出了她们要的证物的话,又是一股助力。 加上她和吴显容一块儿推进,唐见微真不信弄不死一个唐序明,弄不死杨氏这一家子祸害。 唐见微和吴显容一起在庖厨里聊着天干着活儿,等傍晚时分童少悬回府之时,距离跟吕简约定的时辰也很近了。 吴显容打算不露面,与路繁等人藏于后院,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们也能及时出击。 唐见微和童少悬一块儿站在童府大门口,恭迎吕简大驾。 吕简从马车里出来时,小妻妻笑盈盈地上来行礼: 许久不见了吕姨姨! 唐见微暗暗打量吕简。 吕简看上去四十五六的模样,也算是保养得当,肌肤白皙略有细纹,只是眼下的青黑很明显,一瞧便是常年睡眠不足的模样。 眉间有一道深深的痕迹,正是时常蹙眉落下的小沟壑。 身为大苍外交第一人,吕简年纪并算大,且自带一种温润如玉、台阁生风的肃然气质,似乎谁都能与她攀谈,但又无法交心。 吕简见到她俩也很开心,一边寒暄一边侧身,将马车里的人牵出来。 唐见微和童少悬一愣,还有人? 当澜宛在吕简的保护下,稳稳下马车的时候,这张和吕澜心颇为相似的脸可是教唐见微和童少悬同时哑然。 ※※※※※※※※※※※※※※※※※※※※ 吕澜心不会洗白,她这种性格的人也不屑白不白。 最重要的是,虐她使我快乐︿( ̄︶ ̄)︿ 第163章 吕简牵着澜宛缓缓走下马车, 那一身竟算朴实的襦裙,看上去十分低调,让唐见微和童少悬的目光忍不住暗暗打量此人。 虽然她俩都没见过澜宛本人, 可澜宛名声在外,唐见微知道她是澜家长女,也跟童少悬说过此事。 之后经由沈约诉说,更是明白澜氏如今在朝中的权势愈发崇旺,正是天子的眼中钉。 毫无准备,澜家长女不请自来, 就这样登门了。 吕简介绍之后, 澜宛便笑盈盈地上前,将二人的手握到了自己的掌心里: 我早就听我夫人说过二位,一位博陵贵女一位夙县神童, 可真是天作之合。 童少悬僵硬地笑道:澜姨姨过奖了。 澜宛拉着她俩的手不放,目光在童少悬的脸上不住地打量, 似乎怎么瞧怎么喜欢: 你吕姨姨成天的跟我念叨, 说你这位小友博学多闻,才识让她这位大鸿胪都敬佩不已。我早就想见见你本人了。没想到今日一见,比我想的还要俊俏。今年十七了? 童少悬点了点头。 澜宛拍怕她们的手, 目光和唐见微相交, 笑盈盈的:一个十七, 一个十九, 正是最好的年华。真是年少有为啊。 澜宛声音很温柔, 看上去美丽而柔弱,和吕澜心的阴鸷完全不同。 这澜宛似乎和她们所想, 让人毛森骨立的狠辣形象全然不同, 跟权倾朝野的佞臣也不太相似, 倒像是不太出门,只在深宅后院主持家事,且分外平和的主母。 瞧这一身俭朴的服饰配搭,全身上下加在一块儿都没有唐见微一枚发簪值钱。 澜宛的笑容自然且温柔,反倒让她的心思更加琢磨不透,更带着点云迷雾锁的不确定。 明明是在笑,但这笑容投到旁人的眼里、心里,便会立即被蒙上一层阴影。 唐见微在心中啧了一声。 这澜宛一看就知道会做戏,正是高手中的高手。 走到哪儿都不忘展示自己的清廉高洁和蔼可亲。 以前阿耶还在世的时候,唐见微就没少见这些官场小心机,澜宛的做派于她而言,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唐见微正想应对澜宛,却见童少悬笑得比澜宛还开心,一副天真无邪小娘子的模样,牵着澜宛将她往屋子里带: 澜姨姨叫我长思就好。论及学识,那是万万不敢与吕姨姨相提并论的。我不过是年幼多病无法出门游玩,只能闷在家里比旁人多读了几本书而已。神童之类都是谬赞,愧不敢当。 童少悬带着澜宛往府里去,一边走一边与她从容地闲话家常,更是将府内的景致与澜宛一一介绍。 每次唐见微觉得童少悬要应付不了的时候,童少悬都会超出她意料之外。 如今与澜宛并肩而走,相谈甚欢,丝毫不落于下成。 不仅唐见微觉得新奇,从后方瞧上去,澜宛看她的目光之中也多了不少打量和解读的意味。 唐见微对吕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吕简走在她身前,她跟在最末。 唐见微往府里走,心里开心不已。 咱们家阿念越来越让人放心了,从现在开始积累官场之道,以后便更能游刃有余。 一行人到了前厅,紫檀和季雪已经将唐见微准备好的凉菜都端上了桌。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98) 四方木桌上已经齐齐整整地摆上了八样凉菜。 油汪汪表皮金黄的葱醋鸡、浇了清酱和山葵碎末的连带鲊、清炖之后手撕成条,淋上五味的水炼犊 这三样是烧尾宴上能吃到的美味,吕简和澜宛都识得。 另五样凉菜就有些陌生了。 被红油覆盖的似乎是薄切的肺片;蟹肉和煮熟的鸡蛋白搅拌堆成的小塔;风干的牛肉条切成丝,洒上香料;一朵朵黑色牡丹花仔细一瞧,竟是腌渍过的萝卜;更有一颗颗的樱桃外面裹了糖浆,一枚枚地立在长形的鲤鱼图案的盘子里。 吕简对这一盘子的樱桃很感兴趣,目光长时间地落在上面。 唐见微招呼两位长辈落座之后,便请吕简率先尝一尝这道樱桃凉菜。 在大苍,从天子到平民,所有人都喜欢吃樱桃,可惜樱桃价格昂贵,并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 每年樱桃成熟之时,天子都会设樱桃宴来款待群臣。 许多俸薪比较微薄的小官要是有幸参加了樱桃宴,在宴会之上,多数都舍不得当场吃完,偷偷塞进衣袖口袋里带回去和家人共享。 因为樱桃娇美的外形和美妙的滋味,让品味樱桃成为雅事中的雅事。 吕简和澜宛都是当朝重臣,没少出席各大筵席,这一盘子糖衣包裹的鲜艳樱桃,一眼看上去便是艳丽不凡,定是内有乾坤。 两位姨姨,你们尝尝看。童少悬说,我夫人从昨晚开始就在准备食材,为的就是能让两位姨姨吃一顿合口味的家常。 吕简捻起一枚樱桃,笑道:这般精致的菜肴还叫能家常?实在太谦虚了。 吕简咬了一口樱桃,这樱桃和她吃过的所有樱桃一样,酸中带甜,果味十足。 但是因为外面裹了一层糖衣,入口的感觉甜味更浓,却又浓得恰如其分。 但这道凉菜最惊艳并非是果味与糖味的交融。 吕简一口咬进去,樱桃的内里竟不是坚硬的果核,而是绵糯的质地。 吕简咦了一声,那绵糯的口感立即带着一股香脂的味道,冲入她的味觉。 果味、糖味和来自动物内脏的香脂味似乎完全不搭界,可是当它们融合在一块儿,被一起吃入口中的时候,味觉产生了非常奇妙的变化。 果酸变得柔和、浑厚,糖味压制了香脂的腥味,一点儿都不腻,甚至变幻出了一层新的味觉体验。 吕简作为大鸿胪,经常组织、出席各类番宾来史的宴会,可以说只要是经过万向之路的食物,她基本上都尝了个遍。 吃过无数稀奇的食物,吕简本以为自己已然对食物不再有更多兴奋的心绪,没想到这年轻的唐三娘给她吃的第一道菜,就呈现出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的滋味。 一向饭蔬饮水曲肱而枕的吕简,在吃完一枚樱桃之后,迫不及待又捻了一枚。 直到将第二枚全然吃完之后,她才问唐见微: 这樱桃里填的是何物?为何滋味这般香浓? 唐见微道:回吕姨姨,这樱桃里填的是鹅肝。 鹅肝?吕简道,我如何吃出酒味来了? 吕姨姨这舌头真是厉害,的确有酒味。这鹅肝还未烹熟之前,我便将生肝和香料一块儿在葡萄酒中浸泡一夜。待第二日,葡萄酒的酒味完全浸透肝内,便可以开始烹制。这葡萄酒鹅肝自然有酒味。 吕简听着格外稀奇,夸赞道: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手艺,实在厉害。 澜宛对她说:人家娘亲可是茂名楼的苏茂贞,有其母必有其女,自然厉害得紧。 被妻子这么一说,吕简明白了:原来你是苏茂贞的女儿。难怪,难怪 当初唐士瞻的治丧一事有过吕简之手,但她每年要主办许多高官丧事,有大苍本国人士的,也有番仕番将的。 光是这些丧礼筹备应遵循的礼法和规制都要耗费她许多精力,没法一一记下要臣的家人也是情理之中。 加之年纪渐长记忆减退,不记得苏茂贞和唐见微的关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说到苏茂贞,必然想到唐士瞻,吕简格外惋惜: 若是你耶娘还在世,见到你与阿念喜结良缘,肯定是非常高兴的。 吕简和澜宛很坦然地提及此事,在唐见微面前都没有丝毫戒备或难以启齿之感。 唐见微暂时找不到二人的破绽。 放她们在前厅吃着,唐见微去后厨准备热菜。 将备好的食材入锅一炒,或是将早就炖下的食物起锅装盘,让季雪和紫檀端出去。 很快热菜也全都来了。 吕简看两个小婢女一道道菜往桌上放,很快就要放不下。 长思,让你那小夫人别忙活了。吕简说,这都要不够地儿了。 童少悬说:吕姨姨放心,够放。 说着她童少悬手往桌下摸去,抓住了一个事物,往上用力一掰,咔地一声,四角木桌多出一面弧形区域,整个桌子大了一片。 让吕简和澜宛略略后退,童少悬将四角全都翻上来,四方形木桌立即变成一张大圆桌。 姨姨你们放心吃,平日我三五好友来访,吃二十样菜都够地方放的。 吕简嚯了一声:到底是年轻人,三五好友来访,竟要吃二十样菜。 澜宛抚摸着严丝合缝的桌面,有些探究的意味: 神童到底是神童,听说你发明了许多厉害的机巧?可有比这可以变方变圆的桌子更让人开眼界的机巧? 放在平日,童少悬很少会在旁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发明创作,但这澜宛不同。 不想在澜宛面前丢了气势。 童少悬淡笑道:这桌子不过是日常用膳时会使用的小玩意罢了,和那能飞天的向月升相比,算不上机巧。 哦?向月升我知道,安国公长孙燃当初就是用向月升辅佐高祖,开创了咱们这大苍盛世啊。澜宛目光微沉, 听说你除了向月升之外,有一种武器名为花椒弹,辛辣无比。若是吸入,恐有窒息之险。 澜宛居然直截了当地提及花椒弹,倒是出乎童少悬的意料。 看她的表情和提及时的话中有话,童少悬完全可以确定,澜宛知道伤了吕澜心的正是花椒弹。 能够准确无误地说出花椒弹这三个字,看来澜宛没少在暗地里调查童少悬。 想到这处,童少悬心中冷不丁地一凛。 澜宛的眼线在何时、何地调查了她,她竟全然没有发现! 除此之外,澜宛还知道些什么? 童少悬与澜宛对望之时,澜宛依旧笑盈盈地,就像是带着一副和蔼的面具,全然不将思绪的起伏放在面上。 可她提及花椒弹,可不就是直接将当初的冲突放到台面上来说了么? 一年半前,吕澜心被童少悬参入了蜀椒,威力翻倍的花椒弹打了个正着,逃走时眼睛已然受到重创。 这花椒弹的威力可不只是花椒那么简单,而是按照《大衍鹤集》里的配方,参入了毒素。 而后童少悬在掺杂了蜀椒粉末后,灼烧感倍之。 当初受了伤的吕澜心是如何回到博陵的,童少悬不知,但她肯定没法轻易痊愈,必定受了不少苦。童少悬觉得澜宛作为母亲,不可能不心疼。 童少悬心里有些犯嘀咕。 澜宛这是要借着花椒弹的事儿,打探她都有哪些机巧?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旦童少悬透露了自己的底牌,便容易被澜宛拿捏。 想到这儿,童少悬心里暗暗喊了一声糟了。 她太急于与澜宛抗衡,竟直接将向月升的事情透露给她,现下一想,追悔莫及。 澜宛看童少悬的脸色略有变化,便知道当初用花椒弹伤了吕澜心的人的确就是童少悬。 虽然吕澜心对她在夙县犯的事儿一直未亲口说个明白,但澜宛已经查得差八九不离十。 这会儿更是确定了 澜宛笑容更甚。 伤我孩儿的人,果然就是你。 童少悬平素颇为机灵巧辩,可到底在夙县长大,与澜宛这等官场老狐狸对阵,终究有些吃亏,很容易就着了她的道。 澜宛就待再开口时,唐见微突然将一盆沸腾的油泼面端上了桌,紧挨着澜宛放下。 那热闹的油在葱花之上炸着热闹的油花,立即将澜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唐见微站在澜宛身边,笑容可掬: 没想到澜姨姨居然知道阿念的花椒弹?我还以为只有夙县百姓知道呢!是谁告诉澜姨的?莫非是吕姐姐? 童少悬听到唐见微这般迎面直击,心里大赞一声好,却不由得替她捏了一把汗。 不知道澜宛会如何回应。 却见澜宛神色如常,就像是没听懂唐见微话中的意思:嗯?三娘说的可是我家女儿?她如何会知道花椒弹? 唐见微却还对这话题紧追不舍:去年春假的时候,吕姐姐不是和吕姨姨一块儿去过云遥山?阿念就是在云遥山和吕姐姐见过面,大概是那时候跟吕姐姐演示过花椒弹吧?毕竟阿念她时常随身携带,有时候友人们好奇,她便会丢出来一颗玩玩。 没想到澜宛还未再开口,吕简不悦地敛起了笑容,轻声对澜宛说: 哎,提那孽子作甚?当初她在云遥山做的那些个荒唐事我不是与你说过了么?莫要当着小友的面再提及! 澜宛: 也不是我先提的啊。 当初云遥山上,吕澜心调逗童少悬不成,反被石如琢砸破了脑袋,这事儿吕简知道后对吕澜心大发雷霆,是真动了气,从云遥山一路病回了博陵。 之后澜宛在她身边照顾了三个月,才一丝丝地将病症给抽去。 那段时日澜宛担心她的身子,都被熬瘦了一圈。 后来吕澜心是如何折返回夙县,如何伤了眼睛,这些事全然没有跟吕简说,只道她是在博陵出了意外,伤了双目。 吕简极其不喜欢吕澜心对童少悬的所作所为,如同家丑一般不想提及。谁知话赶话却赶到了这儿。 吕简觉得丢人,微微咳嗽了两声,澜宛立即拿茶给她喝。 唐见微哎呀了一声,焦急道:吕姨姨这是怎么了?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么,让吕姨姨这般生气。 澜宛: 干脆没搭理她。 坐在对面的童少悬心里乐开了花。 再可怕的对手,唐见微都丝毫不畏惧,保持冷静的头脑。 该周旋的时候周旋,该出击的时候出击,童少悬知道自己还有得学。 ※※※※※※※※※※※※※※※※※※※※ 唐见微:管你是什么level的boss,都休想让我吃亏(_ 第164章 吕简这一阵咳嗽总算是平息下去, 唐见微特意询问了她的病症,细细聆听之后,说可以给她制定一个药膳食单: 不敢保证能有奇效, 但能够慢慢调理身子,补气归元,一两年之后,吕姨姨的身子状况应当会有所改善。 吕简挺欣喜:没想到三娘你还会医术啊? 唐见微笑眯眯的:吕姨姨,这可不算是医术,是我当年为了帮阿念调理身子, 找了许多食疗的典籍, 日日阅览,这才略通一二。都是一些以食补气的笨法子,不是什么厉害的医术。 吕简大赞唐见微烹医双修, 为人谦逊有礼,真是年少有为。 又想起自己那不干人事儿的女儿, 再次长叹:要是我也有三娘这样的女儿该多好。 澜宛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吕简, 将她所有的情绪和最最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那是一种明显的依恋、崇拜、贪婪甚至是侵占的欲念。 童少悬坐在她对面,对她的表情一览无余,心内被其震撼得无以言语。 以吕澜心的年纪判断, 澜宛和吕简成亲也有二十多年了, 没想到澜宛居然还会有这般热恋时才会有的炙热眼神 不, 这种眼神可比热恋时恩爱缱绻的情感复杂多了。 童少悬自认自己对唐见微的情感也十分浓烈, 她爱吃醋这事儿无法否认, 她就是会被唐见微相关的所有事影响。 因为深爱唐见微,希望唐见微的一切都属于自己。 而澜宛的表情和她不同。 澜宛的目光细致地将吕简的一字一句都收纳品读, 在吕简夸赞旁人时, 她追随的神情中, 带着不想收敛的敌意。 童少悬第一次见到这般强烈注目的神色,就像是被澜宛毫不保留的情绪和炙热的眼神烫了一下。 不愿多留,视线很快转移开了。 唐见微似乎也察觉到澜宛对她浓烈的敌意,但只道是自己方才出言讥讽得恰如其分,让澜宛心里有火。 唐见微将主食油泼面呈上之后,便坐回到童少悬身边。 吕简说起别的话题,主动略过了云遥山一事。 吕简说话间偶尔和澜宛相视,童少悬注意到了,一旦与吕简目光相撞,她所有的戾气和贪欲全都消失,变成了完完全全的爱意。 这澜宛 童少悬在心里暗暗称奇。 难怪能养出吕澜心那样的女儿,这母亲倒是起到了很好的表率作用。 . 如今省试将至,童少悬来了博陵,也宴请了吕简,吕简自然明白她的用意,便是相邀一谈行卷通榜之事。 大苍的科举考试有许多科目,最受关注的便是进士科。 大苍百年国祚到今日,十数位丞相全都是进士科出身。 童少悬要考的就是进士科。 进士科与其他科不同,需考三场,分别为帖经、策论和杂文。其中以杂文的难度最高。 杂文主要考校士子们诗文歌赋的能力,最是能展现才气,并非死记硬背之辈能够应付的。 而策论考察时政之策,也需考生对时政了如指掌。 所以有人云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 说的便是五十岁考中进士都算是年轻的。而明经科只考帖经、墨义,只要背好四书五经便能过关,三十岁中了明经,已经算老。 每回科举取仕,一百人中取三名进士,都已经算多。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199) 只有进士出身才有机会走上高位,这已然是大苍朝堂不成文的规矩。 而想要进士登第,最首要的便是有名家推举,这才有高中的可能,这便是行卷之风。 吕简便是一早就跟童少悬约定,会替她推举。 童少悬不太喜欢这行卷的风气,她早也觉得作为文人,拿着自己的文章去找人评断好坏,仿若女子寻人问样貌美丑,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取仕之时,试卷也不会糊名,除了要看真才实学之外,有名家推举且名满大苍的名仕,最是有可能中那前三甲。 童少悬不欣赏这种浮躁的方式,这对寒门学子而言,其实不太公平。 可她并不迂腐,也能理解其中的政治考量。 世家永远都是天子需要掌控、制衡且利用的。 今日的寒门有朝一日也会成为新贵,新贵再成世家,便是一直反复下去。 如今的大苍比起阶级绝对固化的前朝,已经要好上许多。起码寒门仍有崛起的机会,也的确有慧眼识珠的高士愿意推荐有才能的寒门。 已过百岁的大苍,很多关节已然坏死,需要新的力量带来全新的变革,让它继续向前奔跑 吕简目光如炬,看着童少悬:长思,改变大苍的那个人,会是你吗? 吕简的话让童少悬心下咚咚直跳。 童少悬道:吾等寒窗苦读十数载,一为明理二为求真,三是弘明正道四为万世启太平。长思愿倾尽所有,报效天子。 唐见微听到天子二字,便知道童少悬开始了试探。 试探吕简的心思,究竟在哪一方。 澜家和天子不对付,那么吕简会选择忠君,还是不负卿? 吕简听完之后,似乎丝毫不觉得她所言有什么不妥,甚至大为赞赏: 那长思行卷一事便给我了。我期待着明年放榜的一甲前三之中,有长思的名字。 童少悬向吕简敬酒,正喝了一半,突然听见院外有吵闹的声音。 紫檀原本在送酒,听到动静立即将酒放到桌边小桌上,去前门看看到底什么事。 童少悬和唐见微一个对视,唐见微低声说:我也去瞧瞧。 随即抬头,对吕简和澜宛撑起一个笑容之后说:二位姨姨慢些吃。 唐见微从容起身,但脸上的愁绪却是清晰可见。 唐见微快步到了门口,见杨氏果然来闹,口口声声地喊着要让今日在府上做客的贵客好好听一听唐见微不孝的事。 紫檀和几位帮派兄弟堵在门口,以防她冲进来。 紫檀见唐见微来了,便有点无奈地看向她,似乎用眼神在问: 之前你让我给杨氏透露今日有贵客到访的事儿,喏,她果然来了。 唐见微暗暗笑了笑,杨氏依旧这么蠢。 随即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张不耐又凶狠的模样,从紫檀她们中间穿过去,丢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到杨氏面前。 杨氏看了一眼,得逞地笑了起来:五十两,是不是太少了啊阿慎?今日你们宴请的可是要帮你那小夫人行卷的显贵?五十两就想堵上我的嘴?是不是太便宜了? 唐见微心烦道:你也知道我刚刚重开茂名楼,又收回了这宅子,穷得很,这五十两是我所有。你要就要,若是赖着不走,大不了我与你同归于尽!咱们拼个鱼死网破,看谁能捞着好处! 唐见微说着就要上前使厉害。以为自己拿捏到唐见微七寸的杨氏,此时得了便宜自然也不愿久留,立即捏着银票后退了几步,笑盈盈地说: 五十两就五十两,往后等你赚了,老身再来拿赡养费!哈哈哈哈! 唐见微:滚! 杨氏乐呵呵地走了,唐见微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挑了挑眉。 如此一来,阿念那头托出杨氏和唐序明的事儿,也十分顺理成章,吕简应该不会太怀疑。 而得了便宜的杨氏,自然会放松警惕了。 . 童府院中,吕简问童少悬,外面是谁,究竟出什么事了。 童少悬惨笑一声道:不瞒吕姨姨,近日时常有那疯汉上门寻事,我已有多日无法专心读书了。 哦?吕简听过之后有些意外,这崇文坊内居然有人敢寻事? 可不?此人之前住在这宅子之内,做多了恶事被我夫人清算之后,居然还不夹着尾巴逃走,没日没夜地上门滋事,可是让人寝食难安。连睡觉都睡不踏实,更何况是读书了。 吕简道:竟有这等事,长思你居然不与我说? 童少悬:这点小事,我怎么好麻烦吕姨姨。 唐见微这时候回来了,略说了一番门口的事之后,吕简道: 莫非来骚扰你们的那人便是唐序明一家? 童少悬惊讶:吕姨姨,您居然连这等小喽啰都知道? 吕简笑道:他在博陵也算是个人物,我自然知道。怎么,他们一家子不甘心搬离唐府,成日来你们这闹是么? 童少悬重重哎了一声:吕姨姨既然知道此事,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没错,自从我们收回唐府之后,杨氏和唐序明这一家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我们轰走几回他们就来几回,今早还在门口赖着不走,分明就是想要与我们纠缠到底。吕姨姨,被这种人缠上我该怎么办?眼看省试就在眼前,我吃不好睡不着的,再被他们烦下去,今年的考试我就算是全完了! 吕简握着茶杯,笑道:这事儿简单,吕姨姨帮你办了。 童少悬大眼睛一圆,好奇地咦了一声:吕姨姨要如何做? 唐见微看童少悬之前被澜宛绊了一跤,却未胆怯气馁,今夜设宴的目的她不仅没忘,更是极为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唐序明身上,让唐见微稍微宽了心。 吕简笑道:那唐序明劣迹斑斑,吊着个侯爵的爵位终日胡混,一篇 童少悬:贿赂? 吕简道:他和金吾卫旅帅潘正私教甚笃,这事儿长思你们知道吗? 童少悬倒是真没听过这位旅帅,但唐见微神色一变,想起她之前刚刚带着姐姐逃出唐府的时候,被一群金吾卫撵得满城跑的往事,恍然大悟。 所以当初追查我的便是和二叔狼狈为奸的潘正! 唐见微接过吕简的话:潘正这个人我知道。所以吕姨姨的意思是 吕简笑道:若是要追查,这唐序明和潘正都难逃一死。 童少悬立即站起身向吕简行了个大礼:这唐序明一家死缠烂打,实在教人不受其苦!若是吕姨姨能够将此人绳之以法,我们阖家上下对吕姨姨感激不尽! 吕简急忙将童少悬扶起来:长思作甚行此大礼,快快起来。这唐序明和潘正多行不义,是时候革职拿问了。 吕简这便算是答应了下来,童少悬和唐见微一块儿频频向她行礼感激。 在一旁沉寂多时,只挂着一张笑容的澜宛,和吕简一块儿将她们扶起来。 澜宛和蔼地说:你看你们俩孩子,这是将我们两位姨姨当做外人了。要不是当年你外祖母拉拔了你吕姨姨一下,你吕姨姨也未必能有今日所成,我和你吕姨姨更可能擦肩而过,说不定就结不成这良缘了。你既然是长孙家的外孙女,这个忙我们必定要帮的。而且你行卷一事交给你吕姨姨,往后你便是你吕姨姨的学生,咱们亲上加亲。 童少悬和唐见微的笑容依旧,澜宛再道: 而且待你入朝之后,我人在吏部,更是能为长思护航。 童少悬听到此句,心内猛然一颤。 以前只知道澜宛是高官,却不知她是什么官。 没想到竟在吏部?! 在大苍朝堂之内,除了谏言、监察御史之类的官员,六品往下,所有的官吏都归于吏部和兵部铨选。 吏部负责文官,兵部多为武将。 文官若想高升,需要经历数个部门的升迁,吏部则是最后一道门槛。 若是能从吏部再往上走,便是丞相。 以澜家现在如日中天的权势,澜宛在吏部不是一把手最少也是个二把手。 所有新鲜的士子们,岂不是都在澜宛的拿捏之中? 童少悬感觉自己笑着笑着,嘴角有些僵硬。 而唐见微却在思索着方才吕简提及唐序明的事儿。 总觉得有个别扭的地方,暂时没能想明白。 这一顿饭吕简难得吃了许多,一向轻食的她今晚吃到肚皮发胀,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许久才将食物给消了下去。 一直躲在暗处保护唐见微和童少悬的吴显容等人,为了躲避走来走去消食的吕简,也是来回闪躲。 吕简实在吃得太多不太消化,肚子开始隐隐作痛,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们借问茅厕所在。 紫檀带吕简去茅厕,此时只有澜宛和童唐二人坐在院中的竹林小凳前,饮些消食的茶。 吕简一离开,澜宛反而更加从容。 喝着茶与两位小友随意谈一谈,聊聊她们往后的打算,也聊到她们身边的朋友。 听闻长思有数位同窗一块儿到博陵应考,往后你们这帮年轻人便是博陵的中流砥柱。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我这个老婆子可太羡慕你们这些少年人了。 童少悬正要接话,却听澜宛继续道:自白鹿书院出来的贡举,其中有一位少女我也颇为看好。不知她可找到愿意举荐她之人? 童少悬听她这么说,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澜姨姨所指的人是 澜宛呵呵地笑说:长思真是糊涂了,白鹿书院女部出来的五名举子,能够在进士科上一争的,除了你之外,只有石如琢,石攻玉了嘛。 童唐二人同时后背一紧,吕简在时澜宛似乎还有所收敛,一旦离开,此人便露出了让人畏惧的真面目。 第165章 能够在进士科上一争的, 除了你之外,只有石如琢,石攻玉了嘛。 童少悬撑着笑容:吕姨姨竟知道我的同窗 澜宛似无声地冷笑:我身为吏部尚书, 每年的可造之材如果都不能掌握的话,我这尚书可就太孤陋寡闻了。 果然是吏部尚书 这吏部尚书可是六部之首,执掌着朝中官员的选拔、勋封、考课等事务,官四品,乃是丞相之下最高阶。 这是个能够决定底层官员流向的重要位置,居然是被澜宛把控。 而且她居然还知道石如琢 深感前途渺茫, 童少悬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笑容就要挂不住。 唐见微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掐了她虎口一下,瞬间让她精神恢复了一些, 差点露怯的表情也重新藏了回去。 唐见微对澜宛笑说:若是能够得到澜姨姨的推举,对攻玉而言可是大大的喜事啊。不过这事情我们恐怕也无法替她做主, 回头若有机会遇上她的话, 必定第一时间告诉她这桩喜事。 澜宛道:要是你们太忙的话,我可以直接差人去聚星坊邀她到吕府会面。到时候你俩也要一块儿来哦。 童少悬和唐见微: 就连石如琢居住的地址都已经打听明白了 看来澜宛不知道吕澜心和石如琢之间的瓜葛也是不可能。 不过如此一来,唐见微反而略有放心。 要是澜宛早就知道石如琢的存在, 而一直未出手的话, 或许还是有所顾忌。 如今将石如琢的事放到表面上提及, 恐怕也只是想要起个下马威的效果。 待吕简回来后, 澜宛挽着妻子的胳膊说: 长思是你的学生, 那位叫石如琢小友便是我的学生,咱们一人带一位夙县才女, 可真是登对得紧。 吕简似乎不知道谁是石如琢, 细声询问了一遍后说: 夫人留意到的人才, 我必定要瞧一瞧她的作品。 澜宛:那倒是简单,回头我差人去问取便是。 她们一唱一和,就连唐见微都有点分不清吕简到底是真的不知晓,还是在假装不知。 送二人离开时,童少悬冷汗这才敢往下走。 四野渐合,空气中燥热感却丝毫未减。 唐见微看她冒了许多汗,便用香帕替她擦去。 童少悬握住唐见微的手,眼神还有些直: 阿慎,这便是官场之斗么?可真是无声之中已然身处刀光剑影,我感觉我一晚上被那澜宛砍了好几刀了。 唐见微笑着说:你表现得很好了,毕竟是第一次和这些老狐狸们较量,略有失误可以理解。 童少悬却是越想越心慌:不行,我要去找攻玉一趟,将今夜之事告诉给她,也好让她有所防范。 好,我去跟大嫂和阿姿说一声,便跟你一块儿去! 吴显容听闻此事,打算和她们一起去: 澜宛必定在聚星坊内藏有眼线,我跟你们一起去查探一番。 唐见微:好,咱们一块儿出发。 柴叔为她们赶车,三人坐入马车之内,唐见微跟她俩说了杨氏得了五十两的银票,开开心心地走了,全然不知道自己被利用的事。 童少悬夸赞唐见微心思细腻手腕精妙,唐见微嘿嘿笑了两声,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笑容凝结在脸上。 我知道哪里奇怪了唐见微握紧童少悬的手,目光在童少悬和吴显容的脸庞上飘忽。 吴显容:你是指? 吕简在提及唐序明贿赂潘正的事之时的怪异之处。阿念,前半程我没有听见,把你们的对话完整地复述给我。 童少悬说完之后,唐见微更是确定: 你们想,这吕简是大鸿胪,而澜宛是吏部尚书,两人都是权贵中的权贵,也是中枢之内与其他官员接触最频繁的两个官职。暂且不提澜宛,只说吕简。若吕简真的如同传闻说的那般冰壶秋月,早也知道唐序明和潘正的勾当,又怎么可能容得下贿赂这等丑事? 听完唐见微的话,童少悬和吴显容同时陷入了沉思。 童少悬:阿慎,你的意思是,其实吕姨姨或许和外界传闻不太一样?并非那般清廉?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00) 吴显容的神色冷峻:也有可能是特意按下了此事,自己不办,也未检举,只待你俩来到博陵之后,卖给你们一个人情。 唐见微:你们说得都对。我甚至有个更可怕的想法,或许吕简早就猜到我们会试探于她,便顺水推舟将此事办了,也好让我们放松警惕。 童少悬听完唐见微所言,脸色又白了一层:也是。吕简到底是当朝大鸿胪,不可能是个任人试探而不知情的傻子。 唐见微:说到底,她可是朝中重臣,也是吕澜心另一个娘。 童少悬再次感叹:若她真的单纯迟钝,脑中空无一物,那澜宛也不会对她深种情根。 唐见微好奇:人家两口子深种情根都被你看出来了? 童少悬道:难道你没发现吗?澜宛的视线九成的时间里都落在吕简身上。或仰慕或缠绵,恨不得用视线将她捆起来似的! 听她这样说,唐见微回忆了一番,好像澜宛的注意力的确都放在吕简身上。 这个细节她倒是没第一时间发现。 吴显容道:澜宛痴迷吕简一事,在博陵中枢其实很有名。我现在不过是个八品官,很少能见到这二位,但据说这二位上朝都要一块儿上,成亲二十多年间形影不离,分开的时间加在一块儿恐怕连月余都没有。据说当初澜宛为了和吕简这个寒门成亲,自杀又自残,将家里人吓出了好歹,这才勉强同意。 自杀又自残听上去的确像是澜宛会做的事。 吴显容:澜家迫切想要澜宛延续香火,继续壮大家族。而依仗着吕简拔得状头,急速升迁的吕家也想要好好保住新贵的地位。在这两方的推动下,澜宛和吕简费尽心思生了一个女儿,就是现在的典客令吕澜心。当年澜宛因生下吕澜心身子大大耗损,九死一生,差点没能挺过来。如今也落下了些病根。幸好她本人精通医术,也会一些外家功夫,时至今日应该也算是调节回来了。 听完吴显容所言,童少悬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 这澜宛对妻子都不是爱恋那么简单,痴迷二字恐怕都不足以表达她的病态爱意。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聚星坊的状元楼。 这状元楼是聚星坊最大的客栈,据说三十年间,有近十位状元出自这家客栈。原本福来客栈便改了名字,寓意更好,希望能招揽到更多生意。 石如琢她们就住在这儿,童少悬带着唐见微她们很快奔到了三楼,敲开客房的门。 这间客房有六个铺位,石如琢她们以及另外两位应考娘子住在一起。 葛寻晴来开的门,将门打开时她手里还握着一卷书,看到童少悬唐见微以及一位脸生的少女,咦了一下: 你们怎么这个时辰来? 童少悬往屋里看了一眼,石如琢不在。 攻玉呢?童少悬心都提到嗓子眼,有些着急地问。 葛寻晴刚要开口,就听石如琢在她们身后说: 我在这儿呢。 三人回头一瞧,石如琢手里拿着个水盆,似乎是刚刚洗澡回来,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皂荚香味。 童少悬一番大喘气:你这是去洗澡了?吓死人了! 石如琢简单盘起的头发湿漉漉的,对童少悬笑:我洗个澡有何吓人? 唐见微轻声对石如琢说:你最近可有察觉到周围有什么异样? 石如琢:异样? 唐见微:就好像,被人监视的感觉? 话正说到这儿,一直在警觉周围的吴显容,忽然发现这个回字形走廊对面有一间屋子敞开了一条缝隙。 一双眼睛正透过那缝隙往她们这儿无声地盯梢。 和吴显容对上的一瞬间,啪地一声,房门合上了。 吴显容注视着对面的厢房,问道:你们可知那间屋子住的是谁? 石如琢和白二娘她们是完全没印象的,倒是朋友遍天下,走到哪儿都能第一时间结交一车新友的葛寻晴道: 是个怪人,就她一个人住在那儿,平日里看书都心不在焉,说什么话题都不感兴趣。真是绝了,这世上居然有我聊不起来的人! 吴显容和唐见微眼神一碰,很快明白了。 吴显容握住腰间的蛇皮鞭,与唐见微一道暗暗向那间厢房走去。 葛寻晴和石如琢她们立即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童少悬跟她们说:没什么,就是过去打个招呼。对了,你们收拾一下行装,跟我走。 葛寻晴好奇:去哪儿? 童少悬在来的路上已经跟唐见微商量好了,等到客栈这儿探听一下情况,若是真的有危险,便将攻玉等人接到童府去。 童少悬往对面看了一眼,唐见微和吴显容已经在敲对方的门了。 搬到童府去,咱们住一块儿,为你们省银子。童少悬急着说。 葛寻晴听到这等好事,眼睛都开花了:真的假的?住到崇文坊去?遍地权贵,博陵最昂贵的地段之一的崇文坊吗?那不是每天都能吃到嫂子做的菜?!长思,你是认真的吗?长 童少悬可真是怕了她这张嘴,没等她说完,直接将她的嘴捂上,塞回了房间里:真的真的!赶紧收拾行李!攻玉,阿白!小岑!快些收拾! 说着童少悬直接把屋门合上,唐见微和吴显容合力,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给别屋送砚台的店小二听到动静,吓了一跳,赶忙过来: 几位奶奶,你们在做什么呢!这门可踹不得!一踹可得坏了! 童少悬赶过去,丢了一枚碎银给店小二:赔你们的。 店小二接到了碎银,立即闭嘴。 童少悬冲进屋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吴显容从窗口一跃而下,跳到了就近的屋瓦之上。 这动作实在太危险,若是没有跳好的话,很有可能摔伤! 童少悬这头心肝还在发颤,那头唐见微跟着吴显容一块儿跳了出去。 童少悬: 她倒是想跟上去,可是往外一瞧,月色之下,窗户距离唐见微落地的屋瓦之间,有近一丈的距离。 要是跳不过去,就得顺着缝隙摔下两三层楼。 童少悬: 这 为什么高手都喜欢在屋顶上走? 就不能看看平地吗? 童少悬进屋的时候,唐见微的心思被她分散了一些,迟了须臾跃下窗沿,加之夜色正浓,吴显容转眼就不见了。 唐见微站在屋顶,视野最近的地方正好有一照明火把,那火光扑朔着,影响了唐见微的视线,让黑暗之处更黑。 唐见微在屋顶之上走了几遭,没见着吴显容和那个黑影,更担心吴显容的安危,回头对童少悬说: 阿念,你接阿器她们先上马车,我寻一圈之后马上回来。放心,我们不会冒进的。 童少悬丢了一个小铁盒下来,唐见微接住。 这是掌内乾坤,我自己起的名字!你握着手掌之中,若是遇到险情直接将它对准敌人,双手一拍,百发毒针便会一齐发射阿慎!你听到没啊! 童少悬一长串介绍完这暗器时,唐见微已经跑远了,也不知道能有几个字进入她的耳朵里。 乌云遮日,热风如胶。 吴显容死死咬着那团黑影不放,在聚星坊的屋顶狂奔。 那黑影身手敏捷,在屋顶之上奔出了很长一段距离之后,一跃而下,在窄巷内一蹿,飞进了一家胡肆后院。 吴显容跟着跳进去,目光一定,那黑影已然又跃上了另一侧的屋顶。 此人对聚星坊的地形十分熟悉,轻功倒是一般。 吴显容吃亏就吃亏在对这儿不熟,不然早也抓住这小贼。 吴显容也跟着跃上屋顶,还未站稳,只见一根长棍从天而降,对着她的头顶便打! 这两年间,吴显容勤奋练功,挥抽鞭子的技法和轻功大有长进,可是说到临场对战的经验,说她只是新手也不为过。 她一心想要抓住这小贼,却没想到这小贼守株待兔,就等着她来! 吴显容看到当头一棍为时已晚,耳边呼呼的风声证明此招力道猛劲。 若是中招,只怕会当场昏厥。 吴显容心上一冷,已经没机会躲避,只能生生挨下这一棍。 咬紧了牙关之时,却听啪地一声,一只胳膊挡在她的脸前,帮她挡下了这猛然一击。 双指粗的木棍应声折断,吴显容还没看清眼前发生的事,却见护她的人横出一脚,直接将那小贼踢飞。 这一脚极为狠辣,小贼腹部中招,整个人飞出去,捂着肚子咳嗽了几声,从口中咳出几口血,一时动弹不了。 吴显容回头就要道谢,笑容却在看清身后人的一瞬间变冷。 你受伤了吗,阿姿?吴显意问道。 ※※※※※※※※※※※※※※※※※※※※ 第166章 你受伤了吗, 阿姿? 救她的人竟是她姐姐,吴显意。 吴显容站起来,速速从她身边离开。 吴显意看妹妹行动自如, 就知道她没有受伤。 上前单手将那小贼捆了,把捆绑小贼的绳索一头交给吴显容,吴显容冷眼看着远处,没接。 吴显意说:她被我踢断了几根肋骨,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我将绳索放在这儿。 说着吴显意就要走。 你为什么在这里? 待吴显意要跃下屋顶时,身后传来吴显容的疑问。 我来找一位友人, 正好看到你在追人, 担心你的安危,便追上来看看。吴显意说。 吴显容笑了笑:吴御史居然还有友人住在聚星坊,可真是让人意外。 吴显意:你已经跑到聚星坊隔壁的蓝燕坊了。 吴显容: 那小贼趴着不住地咳嗽, 想要挣扎却使不上力气,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与右腿绑在一块儿。 捆绑的手法极其老辣, 换成谁在一时间也无法动弹。 吴显容走上前,想要看清此人样貌。 是个年轻女人。她穿着一身窄袖麻衫,脸上覆了一层凹凸不平的事物, 应该是略有易容。 即便看不清真实的五官, 但此人眼中带刀, 唇间全是血, 但看着吴显容的模样依旧不好惹。 吴显意已经走了几步, 又回来: 今日我是来给友人送请柬的。 她从怀中拿出一封红色的请柬:我的婚宴,下个月初一。到时候回家吧, 阿娘病了, 特别想见你一面。 吴显容没接那请柬, 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 良久才说:你要娶的,是澜以微? 吴显意轻声嗯了一声。 吴显容笑了起来:你们吴家终究和澜家狐唱枭和,同敝相济了。恭喜恭喜。 吴显意没应她的嘲讽,一阵衣衫摩挲之声后,她又拿出了一份请柬。 这一份,麻烦你给阿慎。若是她愿意前来 和吴显意对峙过这么多次,吴显容还是没想到,这位亲姐姐的所作所为永远能超出她的意料。 听到这番话,吴显容总算是诧异地回头了: 你要邀请阿慎出席你的婚宴? 吴显意道:请柬上写了她和她夫人的名字。 吴显容都被气笑了:你还要让阿慎和长思一块儿出席?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要她们去做什么,看什么?看你继续表演一文不值的深情? 唐见微几乎将这一片的屋顶都踏过一遍,总算是找到了吴显容。 远远地她看见吴显容站在月下,身边还有一个人,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唐见微再往前走一步,立即顿住。 天,那人是吴显意。 吴显意怎么会在这儿? 唐见微倒不是害怕见到此人,只是觉得此人的行为总是让人猜不透,不知道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刚回博陵和她狭路相逢的那一次,送银票的行为已经教唐见微不能理解了。 要是再见面,真说不准这人又会如何闹,唐见微打定主意,能不和她碰面就不碰面了。 阿姿对她姐姐都已经不是有微词那么简单,完完全全就是敌人。 唐见微生怕阿姿和她姐对上,会做出傻事,所以也没走。 轻轻一跃,坐到屋檐之下一尊石雕飞鹤之上,脚踩着飞鹤的脑袋身子往后靠,稳住了中心,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吴显意没接吴显容的话,只是说:麻烦你转交。来与不来,那是阿慎的决定。 吴显意就在唐见微脑袋顶上的这块位置,所说的话唐见微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自己的小字,可是教她刚刚坐稳便差点翻下去。 又什么事和我有关啊?! 吴显容被气得声音有些发抖:吴子耀,你可真有意思。当年阿慎成亲的时候,你就暗戳戳地把要给她的贺礼塞到我将要送去夙县的礼单里。若不是我察觉到此事,及时将你那些无用的心意全都刨出来,丢了个一干二净,回头若是被阿慎和她夫人知道了,指不定还得多恶心!那时你便是这样,闷不吭声只做你想要做的事,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如今阿慎回博陵了,你要成亲,你还要让我代送请柬?你好好品味一番自己的所作所为,难道你不觉得特别可笑吗? 唐见微听她这样说,忆起与童少悬大婚之时,阿姿送来那么一院子的贺礼,全都送到她的心坎里,教她欣喜万分,没多想就全用了。 幸好当时她已经将吴显意的东西丢去,不然的话,唐见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真的用了的话,可真是能糟心许久。 吴显容似乎压抑了许久,终于寻到了爆发的机会,毫不客气,甚至直呼她亲姐的表字,看上去的确积怨已深,一丝一毫都不想顾及了: 吴子耀,你就是个胆小鬼。从我看清你,看清吴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我曾经年少无知时崇敬过的长姐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辉煌的吴家也是我的幻想,我一直都生活在一个充满罪恶的泥沼之中,却还沾沾自喜,引以为傲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01) 吴显容的声音带着清晰的自嘲,甚至有一丝隐隐约约、难以察觉的哭意。 不知道此时吴显容作何表情,唐见微只觉得心痛难当。 安静了片刻之后,吴显容收敛起了敏感的情绪,声音再次变冷: 你要娶那澜以微,却要让我替你送请柬给阿慎,我特别好奇问您一句,您哪来的颜面说出这句话,你怎么有颜面给阿慎这个请柬?你觉得她可能来吗? 唐见微心里骂了一句粗口。 吴显意是疯了吗?脑子裂了吗! 成亲与我何干?为什么要给我送请柬?别说我是绝对不会去的,可就是光收到曾经的未婚妻请柬这事儿,都足够阿念那孩子喝暗醋了。 吴显意是怎么想的?是想让我哄媳妇哄破嘴皮子,还是想让我跪搓衣板跪一晚上? 说到底,被悔婚的是我好不好?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烦我? 吴显意所作所为,甚至让唐见微有种自己才是那悔婚负心人的错觉。 吴显容冷笑道:说起来真是可笑,你要娶的人竟是那澜以微。博陵双微的另一位你也不怕被全博陵的人耻笑! 唐见微: 窒息了。 唐见微根本和这位澜以微不熟,在各种场合见面的次数加在一块,恐怕一双手就数得过来。 当年什么鬼博陵双微也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在这胡说八道胡乱给人封名号。 只不过她们俩名字里有一个相同的微字,且都小有名气,就弄了个什么双微。 时常一并提及,就好像她俩是什么密不可分的姐妹花一样。 当初吴显意和唐见微的婚事,虽然是口头上定下来的亲事,但整个博陵府知道的人还真不少。 以吴显意的身份,如今真要大婚,娶的还是澜氏女,这场婚宴不大操大办不可能。 到时候说不定整个博陵又是人尽皆知。 唐见微好不容易逃避了这么多年的博陵双微的名号,肯定又会被人提及。 更可能将两人再次摆到一块儿对比。 唐见微完全能想象那些碎嘴的人会怎么说 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下来,最后还是澜以微得了唐见微曾经的心头好。 婚嫁这块,澜以微更加称心如意嘛! 光是想想,唐见微就已经开始生气了。 唐见微这头生气,她的好姐妹那头还在骂: 当年你们吴家上下对阿慎的危险袖手旁观,你呢?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吴家的前路,你做了什么事还需要我在这里帮你一一细数吗?当年你与阿慎是有婚约的,可是你选择放弃了她,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在她带着受伤的姐姐被金吾卫追捕,连口饭都没得吃的时候,你没有管她死活。如今她和她患难与共的夫人一块儿回到博陵,你却开始做一些假装深情的无用事。所以,当年放阿慎走,你后悔吗?吴子耀? 吴显容说了这么多,骂了这么久,就算是自言自语一般。 至始至终吴显意都没有回她一个字。 到底是吴显意。 依旧是那个什么也不说的吴显意。 月色渐凉,唐见微坐在高处,时而有些风吹过,终于有了一些清爽的感觉。 阿姿的每个字都说得唐见微极为舒服,也是唐见微曾经疑惑过,现在依然疑惑,却已然不怎么在乎的事了。 若是说她还会对吴显意这个人好奇,那便是好奇这沉默之人为何拂乱所愿,总是在争一些已经失去的东西。 以及最最重要的吴家在唐见微她耶娘的死亡之事,以及军资要案之中,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 吴显容说得累了。 本以为这一番发泄会让自己好受一些,可发泄之后吴显意清冷得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样子,淡得快要消失的身影,半个字都未透露,依旧紧闭的双唇,却让她有一种对着虚无的事物挥了半天拳的感觉。 没有爽快,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厌恶感。 吴显容垂下眼眸:我受够了你们吴家所有人的假惺惺。 吴显意仿若充耳不闻,将请柬放在屋顶,卡在瓦片之下,不言不语,就要离开。 她马上要跃下屋顶的时候,吴显容冷笑了一声:吴子耀,我这位新大嫂,知道你心里还有别人吗? 吴显意的脚下略有一丝犹豫,也只是一丝,随后她很快一跃而下,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风一点点撩拨着卡在瓦片缝隙里的请柬。 红底金字的请柬若是在艳阳之下,恐怕会相当耀眼夺目。 可此时月色如水,它就像一张普通的废纸,被人忽视着,丢弃了。 吴显容感觉自己身体之内的力量被刚才那一番倾吐和质问挖得一干二净,她坐了下来,垂着头,忽然看到了童少悬。 阿姿!童少悬跑得气喘吁吁,小脸蛋有点儿红晕,走街串巷了好半天总算是找到人了: 你在这儿呢!追到人了吗? 童少悬这么一提醒,她才算是想起自己来做什么的了。 立即起身回头去寻那小贼,早就不见人影。 即便受了再重的伤,吴显容也给了她极有力的逃脱环境和逃脱的时间。 吴显容: 童少悬看她这样就知道没成,也不再继续问。 另一边一只石雕飞鹤的脑袋上,架着熟悉的脚这不是阿慎的鞋么? 童少悬:阿慎?你躲在哪儿作甚? 吴显容:?! 被抓包的唐见微露出一个小脑袋: 和她们俩的眼神同时对上,身为神童的童少悬第一次有了种干了蠢事的不妙感。 唐见微只好爬了出来,踏着飞鹤的脑袋轻轻一跳,跃到了屋顶。 吴显容:你刚才都听到了么? 唐见微还能怎么说,她有否认的余地吗? 只能点了点头。 吴显容轻叹:小贼跑了。 没事。唐见微说,那小贼其实我们抓了也没用,她是谁的人我们心里有数。跑了就跑了吧,她回去跟澜宛说明情况的话,还有一种敲山震虎的作用。至少可以让澜宛知晓,我们已经发现了她的眼线。回头再想要在背地里做什么的时候,也会有所顾忌。 吴显容点了点头,两人一时无话。 站在地面上,脖子都抻累了的童少悬焦急:你们说什么呢?要不要下来啊?站这么高很危险的! 唐见微看她在底下着急地走来走去,伸长了脖子的小模样,可真是一只活生生的小乌龟了。 不忍心她继续心急,唐见微跳到了飞鹤的后背,再跳下来,稳稳落地。 吴显容踏着飞鹤的脑门,一个转身,也下来了。 飞鹤: 唐见微问童少悬:阿器她们呢? 童少悬:我让她们开始收拾行李,跟咱们一起回家住。这会儿应该已经收拾好了。 唐见微:行,府里都是空房间,大家住在一块儿更安全不说,还能帮她们省下不少银子。走,我们回去找她们一起回家吧。 她回头对吴显容说:阿姿,走? 吴显容弱声道:你们去吧,过两天我再来找你。 唐见微看她是真的很累,也就不再说什么,上前来将她抱入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细语道: 我的事你不用再争什么,全都过去了,我早也不在意了。你若是对这世道,对吴家有疑问,说明你从来不是个麻木的人。阿姿,你会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就像两年多前曾经无比绝望的我一样。只要往前走,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甚至超出你的预想。 ※※※※※※※※※※※※※※※※※※※※ 唐见微:我可太难了。 飞鹤:有我难?头都给你们踩秃了。 第167章 唐见微和童少悬回到状元楼前, 发现葛寻晴石如琢和白二娘三人已经在马车前等着她们了。 柴叔正将她们最后一件行装搬上马车。 长思,嫂子!还隔着一段距离,葛寻晴就朝气十足地向她们挥手, 你们这是干嘛去了?飞檐走壁的一眨眼人都不见了! 唐见微:抓贼去了。 葛寻晴一惊:什么?这住满了穷举子的楼里面还有贼?这贼得多想不开啊才会在这儿偷东西。 童少悬皱眉:别贫了。岑五娘人呢?东西还没收拾完吗? 石如琢回她道:岑五娘说她就不跟咱们一块儿去了打扰你们了。 童少悬:啊?这有什么好打扰的?咱们都是这么熟悉的同窗了。 白二娘劝童少悬:哎,算了,岑五娘想要住在这里就让她住吧。她也是脸皮薄,觉得跟你不是那么熟,要是搬到你府上的话,恐怕会打扰到你。 童少悬:这 石如琢看童少悬这般为难, 便说了实话:她和朱六娘等人聊得来, 住在这儿她自在。不用管了,遂她的意吧。 这么一说,童少悬心里宽慰许多。 的确, 最近一段时间看岑五娘的确和朱六娘她们走得很近,似乎无话不谈的样子。 而石如琢好像和朱六娘她们也很熟悉。 唐见微看了一眼车厢内, 应该挤得下, 便悄声对童少悬说:澜宛应该不会对岑五娘下手,她要住在此处就住吧,别担心了。 童少悬乖乖地点了点头, 唐见微对石如琢她们仨说:来吧上车吧, 饿不饿?到家我给你们做点宵夜。 葛寻晴立马第一个飞奔上车:饿!可是饿死了!嫂子打算做什么好吃的给我们吃, 哎呀, 我可太馋了! 白二娘:你不是刚刚吃了一整块烤饼?!连一粒胡麻都没放过! 葛寻晴还万分嫌弃她, 对她一挥衣袖啧了一声:烤饼和嫂子亲手烹制的美味相比,能算是食物吗?顶多就是一坨寂寞的面罢了! 白二娘: 就你会鬼扯! 马车载着满满一车厢的人回到了崇文坊童府, 葛寻晴她们下车的时候, 看到高高挂起的童府二字, 葛寻晴眼睛都直了。 葛寻晴:哎,长思,嫂子可真是疼你。这宅子都跟你姓了。 童少悬:羡慕吗? 葛寻晴: 紫檀季雪手脚都很麻利,三间客房很快就收拾出来。 这三间客房全部都在西院,连着一个小池塘和小花园,腹心地带还有一间凉亭,风雅别致得很。 葛寻晴看傻了:这院子实在气派,只是你们府上的一个小院子啊?可比我那夙县的家都大上一圈! 石如琢没想到会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这可是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没经历过的。 白二娘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大赞这花园景观精巧,所有的配色典雅又不失活泼。 唐见微听到白二娘的话,有点好奇:阿白对景观和色彩都很熟悉嘛。 白二娘:也不算,不过从小家里卖些花花草草谋生,我看多了也就有些自己的想法。 唐见微:那正好,我正愁最近不知道穿什么,阿白帮我搭配搭配? 啊?穿衣打扮这些我可不会。 你帮我瞧瞧颜色就好。 嗯我试试吧!全新的环境之下白二娘也挺兴奋。 没想到来到博陵之后还没有开始考试呢,白二娘就已经住到了整个博陵最中心、最昂贵地段的豪宅里 她修了几辈子的福,才修得一个童长思这样的同窗啊? 石如琢却没有葛寻晴和白二娘那般兴奋和悠闲,她心里多少有些猜测和忐忑,去找童少悬问: 长思,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在客栈那儿抓的小贼到底是谁?为什么突然想让我们搬过来?此事与我有关吗? 童少悬想到了石如琢会这么问,她不想骗石如琢,骗她的话怕是会教她放松警惕,更容易着了恶人的道。 却也不想说得太险恶,分散她应考的心思。 童少悬想了想说:不只是你,我们几个都已经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毕竟每年科举取仕就那么点人,竞争万分激烈。我听阿慎那位去年刚刚入仕的发小说,每年博陵在应试之前,针对应考生的恶性事件特别多,可是听得人心惊胆战。正好阿慎将宅子收回来了,又募了几位家丁,我就和阿慎商量着想将你们都接过来。一来咱们可以一起备考,二来我们家相对安全些,即便有什么事也互相有个照应。 童少悬说得十分诚恳且面面俱到,不像是安慰。 石如琢略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那吕澜心又出现了。 石如琢到底是个聪明人,直觉也很准。 童少悬正要宽慰她,想让她集中心思,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一切,等到省试过后再说。 却听石如琢继续道:端午那日,我遇到她了。 童少悬头皮一麻:她?谁? 石如琢直言不讳说出那三个字:吕澜心。 你在哪儿遇见的?! 当时我和仰光她们走散了,在一个巷子口遇到了吕贼,我将她错认为仰光,还上去拉了她一把。 童少悬完全没有想到,石如琢居然已经跟吕澜心碰过面,紧张地问道: 那后来呢,你有没有吃亏? 石如琢摇摇头,眼底掠过一丝万事不挂心上的狠绝:对我而言,没有吃不吃亏,只有成不成功。 童少悬:? 石如琢恍然了一番之后,很快对童少悬笑了: 今晚唐姐姐做什么好吃的呀? 童少悬:我,也还不知道呢。我去庖厨看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02) 石如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去庖厨的路上,石如琢刚才说的那句话和她的表情,一直在童少悬心上翻腾着。 似乎攻玉在她未留意的时候,正悄然改变着 . 德胜坊,吕府。 吕简和澜宛从马车上下来,小女婢提着纱灯快步走过来,跟着她俩,想要一路伴着进府。 我来吧。澜宛向小女婢伸手,要过了纱灯。 小女婢知道这是澜宛想要单独和吕简两个人独处的意思,便将纱灯递了过去,离开了。 此时夜深人静,吕府内只有夏日虫鸣之声。 澜宛一手提着纱灯,一手挽着吕简,和她自照壁进到院子里,一齐踏过碎石小路,从茂盛的槐树下走过。 起了风,将身上轻薄柔软的夏裙吹起,吃饱喝足略有困意的感觉很舒服。 吕简摸着肚子,回味了一番在童府吃的那一餐,依旧很惊艳。 看她这个样子,澜宛笑道:看来我得去学些厨艺了。免得你吃了这一顿之后,心心念念的,老往童府跑。 澜宛话中的醋意,吕简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吕简也不觉得烦,反而握紧了澜宛的手,轻拍她的手背说: 我认真读过长思的文章。她的才气百年一遇,在夙县那样的地方几乎是自己成长起来的,竟能长得像模像样。若是到了我的手中好好打磨一番,他日必定会大有所为。 说到此处,吕简都还是一副欣赏的模样,再往下,慈祥的笑容敛起,吕简没有表情的脸庞立即笼罩上一层寒意: 我若不打磨,也会有他人看中她,拉她入阵。待她为他人所用时,必定会是个麻烦的对手。 澜宛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阿策,你推举童长思并且纳她为学生,都是想要将她握在手中而已。 吕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看着夜空里那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我老师当年不嫌弃我的出身,赌上自己一代贤士的名声向主考官力荐我,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没有老师便没有我们一家的今天。如今她的外孙女能有冲天之能,我自然要好好雕琢、呵护。 澜宛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意思便是让她不要向童少悬下手,澜宛嘴角露出了笑意 行了,明白了。这种事即便你不说,难道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意么? 这事澜宛心里有数。 她需要确定另一件事:阿策,你知恩图报想要给童长思护航,却也要童长思愿意才行。无论是盘根在博陵的长孙一支,还是长公主,她都能依仗。她并非只有你这一个推举人可以选择。而她为什么偏偏要宴请你呢?莫不是在试探?试探你对她们二人的态度。这两个小鬼,滑头得很。 吕简的语气依旧淡然,依旧没有直截了当回应她的话: 唐序明那事,就当做送给长思的人情了。 澜宛眉峰轻轻一扬,懂了。 吕简一向待人宽和,为官清廉,但说到底,澜宛爱的是她这颗聪明脑子。 澜宛挽着吕简的姿势更加亲密。 到了卧房门口,有个小厮跑过来对澜宛说,娘家人送了点丰州寄的特产来,放在后厨了。之前说好的刘氏胡麻小饼不知主母备好了没有,娘家人还没走,正在等着让她带回澜府。 澜宛听了之后微微点头,这是暗语,她的探子回来了。 澜宛对吕简笑说:我去处理一下。 吕简意味深长地看了澜宛一眼,道:你看着阿幸,让她少吃些特产。上火。 说完便将卧房门关上了。 澜宛的目光落在那扇闭合的卧房门上,渐渐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兴奋。 她人已经向后厨去了,但心思依旧留在吕简身上。 所有事阿策都知道,只是从来不直说。 澜宛指尖压在唇上,兴奋的表情逐渐浮现在脸庞上。 阿策这个人,无论品味多少年,依旧让人着迷。 吕府的庖厨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澜宛刚进来,一个少女便从柴房里跌了出来,勉强扶住墙,向澜宛施礼。 主上 这少女便是她派去聚星坊监视石如琢等人动向的探子,是被吴显意一脚踢断了两根肋骨的小贼。 澜宛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惨白,唇边和衣衫之上都有血迹,捂着腹部神情痛苦,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心里便已经明白了。 去庖厨。澜宛说。 两人到了庖厨之中,将门合上。 澜宛手在她的腹侧轻轻压了一番,少女难受地呻吟。但她不想让主上心烦,便死死咬着唇,将声音忍了回去。 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澜宛眉心微蹙,从柜子的最底层翻出一个药盒,让少女脱去上衣,为她上药。 少女顺从澜宛的话,费劲地脱去了衣衫,内疚道:我被发现了。 澜宛没做任何评价,检查她的伤口之后为她包扎。 少女看她冰冷的表情,心里着急:我没事的,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我易容了,我的脸没有完全被她们看到,我可以再次接近那些人,主上 澜宛闭上眼睛:她们肯定已经从聚星坊搬走了,搬到你无法轻易接触的地方。而且你这伤别说是明天,就是下个月都未必能好。 少女没再说话,低垂着脑袋,很沮丧。 澜宛:憧舟,你不用多想,好好休息就是。 名为憧舟的少女只能闷声道:是 澜宛在帮她包扎的时候,发现她伤得很重,却只有一处创伤,也就是说这创伤是被某个人一招所致。 伤你的人是谁?唐见微?澜宛好奇,那唐见微据说的确有些腿脚功夫,可这力道分明不是腿脚功夫那么简单,定是武艺高强且有内力者才能造成的伤害。 唐见微的功夫这般了得? 憧舟说:是,吴显意。 澜宛眼眸轻动,看了憧舟一眼。 那倒是能理解了。不过 吴显意马上要和她们澜家的人成亲,两姓就要结好,吴显意竟还在为唐见微的事忙活,可真是痴情啊。 澜宛心里有了计较,对憧舟说: 你回澜府养伤去吧。 是。 . 金秋省试已然迫在眉睫,所有应考学子除了全心全意备考之外,扬名二字对他们而言也相当重要。 找到名士行卷推举是扬名的方式之一,而在推荐之外,也有其他方法让自己的名字传遍博陵。 唐见微早就将茂名楼一楼大堂的墙壁写满童少悬的文章、诗作。 来往的食客在等餐之时,便可一览童少悬的文采。 唐见微特意留意过食客们对童少悬文采的反应,除去看不懂的人之外,但凡认真看过无不称羡叫好。 唐见微之前还担心自己对童少悬的爱意会影响她对其才华的判断,而今听到各方的盛赞之后,唐见微确定了 我家童长思是真的卓尔不群。 她不拿状头谁拿状头?! 茂名楼重新开业之后,新老食客万分捧场,每日酒楼爆满,而童少悬的文章和名气,连同茂名楼的美食一同起被食客们传扬,让原本呼声就很高的童少悬更加名声大噪。 而专门给文人以文会友的肆作台,在博陵的规模更是惊人。 博陵的肆作台设立在人流量最大的西市门口,整整十面木板,全都贴满了举子们的得意文章。 随着所有贡举涌入博陵,这儿文章更迭的速度飞快。 即便文无第一,可每回贴在肆作台上,博得最多认同和掌声的,依旧是童少悬。 那日,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肆作台不远处,此时有人高声朗读一篇名为《容物》的文章。 马车内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闭着眼,听完这篇《容物》,女子问身边的小厮:这篇文章是谁写的? 小厮道:依旧是那童长思。 又是她。女子睁开一双瑞凤眼,晃了晃手中的羽扇,略略思索之后对那小厮道, 你去说,谁能将童长思的文章驳下来,赏银一千两。 ※※※※※※※※※※※※※※※※※※※※ 第168章 自从葛寻晴她们一行人搬入了童府, 童少悬每日也不必往外跑,在家里就可以与同窗们一同读书,倒是省事了很多, 也更能集中注意力。 每每读书读得累时,还能立即吃到唐见微做的美食。几天下来葛寻晴都胖了一圈,石如琢和白二娘原本那瘦瘦的小脸也都渐渐红润饱满。 虽然唐见微和童少悬都说,家里的空房间那么多,人少显得太空旷,到了晚上还有点怕。同窗小友们住过来多了人气儿, 热闹, 而且吃饭不过就是添双筷子的事情,一点都不麻烦。 可主人热情又大方,她们可不能就理所当然地好吃懒做, 占人便宜。 读书之余,她们仨眼里都有活儿, 童府上下的事, 无论是杂事还是运货,她们只要看到了一定会搭把手。 路繁都到唐见微这边来说了:那三个孩子都是文弱书生,没力气还非要搬重物, 我怕她们一个不小心闪到腰的话, 耽误应考可就不得了了。阿慎你去跟小娘子们说一句别逞强了。 唐见微都能想象到那三个小弱鸡非要干活, 结果累了个面红耳赤的样子。 唐见微笑着跟路繁说:没事, 大嫂你不用将她们当做外人, 那都是阿念最肝胆的姐妹。她们想干活儿就让她们干,每天坐在那边读书身子都要僵了, 让她们活动活动也是好事。回头她们要再来帮忙的话, 让她们做一些轻松的活就行。 原本偌大的宅子因为多了三位好友, 很快热闹了起来。 肆作台争霸一事,童少悬也是听她们说的。 石如琢时常出门与岑五娘、朱六娘她们见面,被她们带去肆作台凑了几回热闹,回来便和童少悬她们说了此事。 她们在夙县的时候就常在夙县的肆作台上创作,到了博陵岂能错过? 同时也非常想见识一下全大苍最大的肆作台的争锋有多热闹。 去围观了几次,许多歪理邪说和装腔作势可真是让人不服气。 童少悬便按捺不住,奋笔疾书,将自己的反驳之作贴到最想要驳斥的文章旁边。 都说文人相轻,这肆作台的争锋倒不是相不相轻的事儿,而是一展才华、扬名立万的绝佳场合。 即便暂时行卷无门,找不到大儒推举,若是能在肆作台上大放异彩,很有可能会得到名仕的赏识,主动登门结交,帮其推举。 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肆作台一方面为城市墙面的整洁贡献了不可小觑的力量,另一方面,世家玩弄举子的恶劣习气越演越烈的情况下,肆作台也算是中枢留给寒门的另一把开启上层阶级大门的金钥匙。 童少悬和石如琢的文章在西市的肆作台大放异彩。 童少悬的文章锦绣正气,石如琢的文章犀利甚至有点剑走偏锋。 大多数人都十分欣赏童少悬的文采和宏大的全局观,看得出来她读过许多书,思路也万分清奇。 而石如琢文章一旦看懂了,喜欢的人会非常非常喜欢。 很多人都想见识一下这位石攻玉到底是何等的凌厉人,见到她本人出现时,不免震惊 这白软的小娘子就是石攻玉?和她文章的反差怎么这么大呢? 今日童少悬她们再次来到肆作台,大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大声朗读昨日童少悬贴在这儿的《容物》。 白二娘道:不用多说,今日依旧是长思的文章最引人注目。 葛寻晴来肆作台参观这些日子,备受打击,看贴在这儿的文章一帖比一帖厉害,有些被人追捧的她甚至都看不懂写的啥玩意 葛寻晴:我觉得我还是考明经科好了起码能混个一官半职,也不至于回头落榜给我耶娘丢人。瞧瞧啊,准备考进士科的都是什么怪物! 葛寻晴的话,让白二娘心里也有些想法。 作为白鹿书院的举子到博陵应考,当时还自我感觉有些良好,想着虽然进士科取士人数极少,但说不定,削尖了脑袋拼一拼还是有希望的。 可是真的到了博陵,在肆作台这边见识了之后,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这儿可是汇聚了所有大苍能人的地方。 进士科更是能者中的最强者才能考取的。 白二娘自认未必能有这本事,若是看不清自身才能的话,很有可能会像朱六娘她们一样,年近三十甚至四十,依旧飘荡在博陵,靠打些零工,或者是家里救济,就这样不知道目的地在何处,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成功,一直耗下去。 若是改考明经科的话,即便往后官途走得比较慢,也无法登顶,但对白二娘而言,有官职和稳定的俸禄也就足够了。 她并没有童少悬想要成为丞相,治理国家匡扶社稷的庞大野心。 她只希望能够让已经渐渐老去的耶娘,下半辈子能倚仗着她过得更好一些。 要是能够在博陵安家的话,那就是喜事中的喜事,她这一辈子也就没有别的盼头了。 可是要是连努力都没有努力过的话,白二娘又有一些不甘心。 万一呢?万一我真的考上进士了呢?那可不是被自己目光短浅耽误了吗? 白二娘在这边做思想斗争,却见一男子站在了肆作台前,指着童少悬的《容物》说: 今日有哪位雅士能够将这篇文章驳倒,赏银一千两! 那男子声调偏细,偏偏声音却很大,这一声喊出来,别说是肆作台这边的人,在西市大门口进进出出的路人也全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千两赏银,可真是一个天文数字。够这些穷学生在博陵生活许多年了。 虽说这人口气不小,且看上去有些无礼,但因为赏金实在太诱人,让闻者全都低低地惊叹了一声。 有人忍不住问道:一千两,你说的可是真的?没蒙人吗? 那男子身上穿着一身精致的暗纹长衫,腰间配着一个锦囊,看上去就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厮。 那男人对着疑问的人笑了笑,从怀里抽出几张银票,铺在肆作台前专门用来写作的台面上。 众人一看,的确是一千两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03) 葛寻晴在一旁,瞧这人行径古怪似乎刻意来找麻烦的,转头问童少悬说: 这是谁啊?你最近可是结了什么仇人?刻意给你找难堪的吗? 童少悬摇了摇头,盯着那个小厮。 要说最近有所交锋的,除了澜宛之外,便是杨氏她们一家人了。 这个小厮看上去富贵得很,应该和杨氏她们没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澜宛派人挑事? 可如果澜宛这么做的话岂不是与吕简的意愿背道而驰? 无论这人是谁,显然是针对童少悬,想来削减她的名气的。 瞧这些举子为了一千两,全都卯起来写文章,童少悬轻笑了一声,往不远处的那辆马车看,那小厮似乎就是从这辆马车上下来的。 马车十分低调,没有挂任何家族的牌符,也没有特殊的饰物,一眼瞧上去无法识别身份。 但这马车看上去便是十分坚固而华贵,两匹白马并肩而立,身上没有一根杂毛,就像两片晶莹的白雪一般,十分难得。 这马车里坐的人非富即贵。 马车里的女子穿着一身杏色夏衫,头上戴着轻便的幞头,正在闭着眼睛冥想。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那小厮就回来了。 女郎,还真有人写了一篇驳 小厮手里拿着一卷黄纸,那女子瞧了一眼黄纸上洋洋洒洒的秀美字迹,似乎还能闻到新鲜的墨水味。 女子并没有仔细去瞧那文章,而是问小厮:其他的举子如何说? 小厮道:都觉得此作甚妙,正好能够将童少悬那篇文章的所有观点一一驳倒。 女子淡淡一笑,也没有去看那文章,直接道:既然大家都如此认为,那一千两便归此文章著者所有。 小厮:是。 女子又说:让著者来马车内一叙。 小厮领命回到肆作台前,拿起黄纸询问:请问这篇 大家都在等待这位高人现身,从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人对那小厮行了礼:此文正是我所作。 包括小斯在内的所有人,看到这个人都吃了一惊:是你? 小斯带着人回来了,敲了敲马车的门: 女郎,我把人带回来了。 那女子说:上来吧。 小厮将马车的门打开,女子一瞧,在马车门前的不就是童少悬本人吗? 小厮的神情也有些尴尬:女郎,这位就是写 童少悬站在马车之下,看见宽敞的车厢内坐着一位女子。 车厢内的光线略暗,阳光被车窗滤成一片薄金色,均匀又柔和地铺在她身上。 此人手拿风炎木羽扇,手指一枚琉火戒指,如玉的脸庞上没有任何的装饰,只上了一层淡淡的薄妆。 无论是穿衣还是妆容,看上去都颇为中性,只不过她的这种中性气质,却是吸取了男子与女子的所有优点,有一种让人不太敢靠近的威严。 那女子一双清锐的瑞凤眼正在打量童少悬,在听说童少悬作文自我相驳,还得到了众人的叫好之时,那双沉稳的眼睛敷上了一层笑意。 早就听闻童长思有高世之才,乃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将相之器。某慕名已久,早就想要瞧一瞧童长思的风采,看看究竟名副其实,还是沽名钓誉之辈。 童少悬一时看不出来这位女子究竟是何来历,但只瞧她的气质谈吐和随身器物,就知道她一定来头不小。 不是什么皇亲贵胄,也定是世家女。 如今科举考试前夕,基本上所有的举子都聚在肆作台这边一展风采。 在这些举子之间,必定有明日朝中栋梁和一飞冲天的博陵新贵。 那些个一早就想拉拢和控制新势力的世家,这段时间没少派人在这儿探查。 就童少悬知道的就已经有好几家人。 包括沈家和吴家,甚至澜家人也没少摘抄童少悬的文章,带回去给主上剖析琢磨。 童少悬倒是丝毫不畏惧,现在的文章只是被人抄写和胡乱解读罢了,往后若是进入了朝堂,她的奏疏有可能会影响更多人的命运。 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见解,也算是一种小小的锻炼。 至于这些世家贵族,到底是怎么看待她们这些穷学生的,童少悬并不在乎,只不过此人用银子兴风作浪的手法让她有些不爽。 童少悬可不管她是什么世家不世家的,此人说话甚是傲慢,童少悬也没有上马车,只是在马车之下对她略施了礼,冷言冷语: 如今您也看见了,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的话,小女就此别过。 童少悬根本没有等她再开口,似乎根本不关心她对自己是如何看待,有没有继续觉得她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留下自己想说的话之后扭头就要走。 那女子看着童少悬的背影,收起了方才刻意的傲慢,带着满意的微笑说: 自己写文章驳斥自己,这事情听起来也挺有趣。莫非你有两个脑子,能够想着不同的事情? 童少悬都没有回头:阁下多读点书就懂了。 这回轮到童少悬傲慢了,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小厮,听到她居然这么说,眼睛都瞪了起来: 大胆,你居然敢跟我们女郎这么说话! 童少悬不解地看着那位小厮:我就这么说话又如何?不是你们把我叫过来的吗?不想听我说话大可不必叫我。 那小厮被她堵了个正着,一时竟然有些语塞:你、你可知 那女子瞪了小厮一眼,小厮便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童少悬回过头来看了小厮一眼,又意味深长的看向那女子: 我不知道阁下为何要来肆作台消遣我们这些穷学子,但读书破卷,争着书名于策位列朝班,为的是调和阴阳补缀乾坤,做天子的飞鸿羽翼股肱心膂,摅忠报国。而不是为了那区区一千两! 童少悬说完这番慷慨陈词便要离开,那女子追了一句: 原来是看不上这一千两。这样,我出一万两,你再写一篇文章,继续驳 童少悬听到她这番话,极为诧异地回头。 小厮接过女子递来的木盒,将其打开,里面摞着厚厚一叠银票。 不用数,绝对有一万两。 童少悬: 狠狠剜一眼车内正在对她微笑的女子,没好气道:这位娘子,请自重。 丢下这句话,童少悬便气鼓鼓地,大踏步迅速离开。 看着童少悬离去的身影,那女子垂下眼眸,略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厮驾着马车载她离开,马车在博陵城中渐行渐远,上了山。 在一座尼姑庵侧门停了下来。 尼姑庵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之上坐了一位身穿男装的女子。 那女子看了眼来的车驾,想了想,表情迅速变了,跳起来伏在地上施礼。 不多时,披着件素色披肩的卫慈独自从尼姑庵内出来,看了眼多出来的那辆车,以及跪在地上的家臣,走到马车边。 马车的车门打开,车里的女子伸出手,卫慈将手搭了上去,进入车厢之内。 见着她了?卫慈的身上还带着些香火的气息,感觉如何? 那女子握着卫慈的手,点了点头,似乎还在回味方才与童少悬相遇的场面: 见着了。她的确是我想要的人。 ※※※※※※※※※※※※※※※※※※※※ 身份很明确了吧~ 第169章 唐见微今天回府早, 其实是被气的。 近日因为长公主最爱的八仙汤爆红博陵,茂名楼重新开业之后的生意也是一日好过一日。 每日茂名楼里楼外都有排大长队的人,那架势可比在夙县的时候还要热闹几分。 客人多了免不了有那些喜欢说闲话的人。 大家都知道现在经营茂名楼的是苏茂贞的小女儿唐见微。 这唐见微曾经和吴家长女、年轻有为的监察御史吴显意有过口头婚约, 可惜当初没成。现在唐见微回来了,吴御史却要娶那博陵双微的另一个微为妻,还有几日就要大婚了,这事情可真是热闹,乃是博陵府各大圈子里近一段时日最热议的话题之一。 唐见微本来就有从食客往嘴里打听八方消息的习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听一耳朵关于自己的八卦。 哎, 你们几个实在太不厚道了, 要说唐老板的闲话也别在这说啊。这是什么地方?茂名楼!现在的老板是谁?唐见微!这可是和吴御史有缘无份的唐见微啊!当年唐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这薄情吴娘子一句话都不多说,也没有想要庇护她的意思, 就这样放任唐三娘四处投奔,最后远嫁东南!这种伤心往事, 你们在别处说也就罢了, 跑到这儿来说可不是故意往人家心窝里捅吗?若是被唐老板听见的话,岂不太过尴尬? 站在一旁早听了个一清二楚的唐见微: 知道尴尬还说得这么详细,即便之前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被您这一说叨, 那可全都知道了! 我多谢您了我! 果然和唐见微之前想的一样, 吴显意这一成亲, 娶的还是博陵双微另一个澜以微, 可是让那些爱看热闹的人开心坏了。 打了鸡血一般满城说这事儿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 居然连吴显意给唐见微送了请柬这事都知道。 因为吴显意要娶澜以微这事儿引发了一系列的热议,不仅将唐见微和吴显意从小到大的那些青梅竹马的往事扒了个一干二净, 更是将唐见微曾经这位青梅拿来和她现在的妻子童少悬对比。 吴显意, 博陵豪门吴家长女, 二十出头便坐稳了监察御史的位置,如今又与如日中天的澜氏女成亲,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反观童少悬呢,东南小门小户童家出身。普通老百姓哪里知道她们家和长孙家的关系,只觉得东南小县遍地骑猪,都是不开化的蛮子。即便如今童少悬在博陵已经小有名气,往后就算中了进士,那也只是一个寒门新秀罢了。往后能在官场上走多远还未可知,说不定还得唐见微耗费心血来扶持。 如此一比较下来,童少悬自然比不过吴显意。 一群人都在为唐见微可惜,觉得她一介博陵贵女下嫁得如此凄惨,往后还不知道要吃多苦。 唐见微本人一向不惧这些闲言碎语,可是这回不同。 想要议论唐见微的话,无论笑话她什么,她都可以毫不在意。 毕竟她从小备受关注,就是听这些闲言碎语长大的,普通的言语已经伤害不了她半分。 可是为什么要拉上童少悬? 这些个多嘴闲汉可是拿她的心头肉和不相干的人比较,觉得她嫁给童少悬是吃了多大的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这些个俗人懂什么? 你们哪里知道童少悬的美妙和厉害! 你现在只不过是还没有应考罢了!待你考完之后,高中状元之时,我且看这些人还有什么脸胡说八道! 唐见微气急败坏一气儿骂了个干净,骂完之后还在喘气呢,看见童少悬给她递来一杯茶: 夫人别气了,来喝喝茶败败火。 唐见微看了眼鲜嫩可爱又无比疼她的童少悬,回忆起他们俩在夙县经历过那些点滴,被童少悬捧在手心里疼爱的过往,唐见微更觉得委屈,替童少悬委屈。 其实这件事情她本没有想要跟童少悬说,不想她在备考的时候受到这些无聊之事的影响。 她只是在和大嫂说叨此事,想要发泄发泄,不知什么时候童少悬回来了,就这么倒霉,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童少悬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被她缠得没办法,唐见微只好说实话。 骂了一顿之后,童少悬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爽的地方,他人口舌要如何说,谁也无法将这些人的嘴堵上。 可是别人的话,永远只能代表他们的看法,展现的是说者的见识,无法真正影响到被说之人。 我又不会因为旁人随口说几句,就真的变成那样。童少悬看唐见微喝完茶,将茶盏放到一旁去了,便上前来用双手夹住唐见微的脸庞,轻轻地揉着, 我知道你是疼爱我,不想我受委屈,可是我真的不介意。反而还有些高兴。 唐见微终于笑了起来:哪来的傻孩子,别人说你坏话,你居然还高兴。 童少悬摇了摇头:我当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开心的是夫人将我放在心上,会为我着急为我上火,为我打抱不平。说明夫人疼我爱我,心里只有我。 唐见微被她这么认真又带着可爱的模样惹得心上着火,缠着她吻了好半天,才软到她怀里,不愿离开。 两人躺在卧房的凉席之上,依偎在一块儿,随意说点什么都好,只要能在彼此身边。 似乎回到博陵之后,她们俩就一直各忙各的。 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有时间静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更不用说陪伴彼此。 在夙县悠闲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儿了。 此刻突然停下来,随性地躺在地上,享受彼此在身边相伴的时光,感觉已经有很久没有这般惬意过。 唐见微躺在童少悬的怀里,想起刚去夙县的冬天,被冻得无法入睡时,她是靠童少悬的体温撑过来的。 被人压着总归是难以入睡一些,童少悬居然都没有抱怨过。 想到此处,唐见微鼻子里冲来一阵酸劲,眼圈也有些发红。 这么好的阿念,居然有人说她坏话 你们这些人,修几辈子都修不来一个阿念这样的妻子! 谁幸福谁知道! 童少悬看唐见微噘着嘴,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童少悬也是能猜到她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童少悬用指尖拨弄着唐见微的红唇:阿慎别想那些话了,我一定会好好考试,努力升迁,到时候别人又会羡慕你嫁的好。 唐见微倏地抬头:我现在就已经嫁得很好了!根本不用到时候! 童少悬见唐见微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边,为自己打抱不平,其实早就没那么多的醋意。 她知道唐见微是真心待她,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唐见微在她怀里翻了个身,改为趴着的,笑盈盈又狡猾地看着童少悬。 童少悬:你这是要做什么?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04) 唐见微的指尖在童少悬的胸前打转:咱们现在除了每月一次服用雨露丸的那几日外,都变得好少寻欢作乐了 童少悬: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啊,被你说的好像都已经许多年了似的。 唐见微咬着童少悬的腰带,一层层剥开,软着身子眼神妖媚地挑逗她: 我这不是怕你腻味我了,对我不感兴趣了么。 唐见微咬着衣衫的模样可真是要了亲命,童少悬身上滚烫,脑子里乍现许多缠绵的画面: 怎么会只是近日太忙碌了。 唐见微不满意地蹙起秀气的眉:即便再忙,疼爱我的时间也该有。 童少悬快被她的热情融化成一滩水:嗯嗯,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今日倒不是服用雨露丸的日子,唐见微却意外地磨人。 不仅缠着童少悬讨要了好几次,还办了童少悬一回。 两人渐渐进入到对彼此身子十分熟悉的阶段,经历过最初未经人事的青涩之后,现在的她们愈发懂得怎么让彼此享受人世间最顶级的快乐。 唐见微是个很喜欢享受的人,她会指导童少悬哪里正确,也会给予最及时的反馈。 童少悬聪明,几番过后便将最要唐见微命的地方记了下来。 不仅记下,更是能够花样翻新地开拓。 唐见微可太喜欢童少悬这一双巧手,让她欲仙欲死,死了几轮之后还想着活 精疲力竭地趴在童少悬身上,童少悬也累够呛,却不忘将扇子拿来,轻轻地帮唐见微扇风。 将她黏在脸庞上的细发挑起,渐渐抚平肌肤上的燥热。 两人又温存了一番,童少悬想起今日在肆作台的事儿,就跟唐见微说了马车里的女子。 唐见微对博陵这般熟悉,应该会知道此人是谁。 没想到一番描述之后,唐见微也拿不定主意:你这么说我一时对不上号,莫非又是新贵? 童少悬:我看她的气质不像是新贵,那气韵倒像是百年世家培养出来的从容和傲慢。 童少悬还待再说,唐见微一个翻身起来,问道:她长得漂亮吗? 童少悬:?? 唐见微逼问:漂不漂亮?! 童少悬难得看唐见微吃醋,可面对穷凶极恶吃着醋的唐见微,她可不敢胡言乱语,只能老老实实地哄媳妇。 这时候肯定是不能说漂亮的,不然小命不保。 甚至也不能说不漂亮,一旦说了不漂亮,那就说明你认真看过她的长相。 童少悬握着唐见微的手说:我根本没留意她的样貌。在我这双眼睛里,除了你之外,其他女子都和阿花是姐妹。 童少悬说得也是实话,她的确不怎么留意唐见微以外人之样貌。 见识过唐见微的姿色和妩媚,其他人对于童少悬而言,都不过是胭脂俗粉不值一提,也就不会花时间去在意了。 唐见微心满意足,每回自己矫情的时候童少悬都会满满地将她接住,从来不嫌她做作。 唐见微便是能在童少悬的掌心里打着滚地撒娇,享受童少悬无边的疼爱。 唐见微继续在心里骂着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童长思有多好!嘁! . 唐见微一直缠着童少悬直到晚膳时分。 今日唐见微歇着了,季雪便来掌勺,给大家做晚膳。 紫檀见她要做的菜实在太多,这会儿赶不及时间了,有点儿手忙脚乱,还在拿蒸糕的时候被热气给烫伤了手臂,紫檀便自告奋勇要过来给她打下手。 季雪捂着发红的胳膊说:麻烦你了,帮我把那些鱼片切一下。全切薄片,刺我已经处理完毕了。 好咧,这儿就交给我,你别惦记了。赶紧去上药吧。 嗯。季雪回房去拿了药来,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看着紫檀。 紫檀回眸瞧了她一眼,可能是刚才真的疼得紧了,此时季雪的眼眸里还有些没有褪干净的泪意,却已经在认认真真的监督紫檀干活。 我说你能不能稍微放松一点?别这么紧张。紫檀说,切个鱼片而已,我肯定能切好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指尖猛地一痛,手指给锋利的刀割破了。 哎哟!紫檀叫唤了一下,季雪立即上来: 怎么样了!给我看看! 没什么,就一个小小的伤口而已 季雪执意握住她的手,拿到眼前一看,伤口还真不小,这会儿已经流了不少血了。 季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干活就专心点干,一分神好了吧,切伤了自己。 没想到自己受伤了,没被宽慰,居然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紫檀扯了扯嘴角:我这是帮谁的忙呢,这也好训我? 被紫檀这么一说,季雪也觉得刚才似乎太凶神恶煞了一些。 季雪安抚她:我这不是看你被割伤了,替你疼么。下次还是不要来切菜了。 没想到这个棺材脸居然还有心疼她的时候,紫檀小脸一热,娇羞之意都提到嗓子眼了,却听季雪说: 你这么笨手笨脚的,回头再为了帮我弄伤自己,你家三娘可得来念叨我。 紫檀:棺材脸果然没好话。 季雪:??你说谁棺材脸呢? 紫檀:谁棺材脸我说谁! 说完紫檀就走了,季雪跟了两步:你上哪去啊?手还流着血呢。 紫檀一边疾步走着一边没好气地回头:手流血,我当然是去包扎了我!不然你嫌弃两句我还能止血不成?! 季雪: 季雪寻思,我也没嫌弃你啊。 不就是觉得庖厨的活儿不适合你干么,担心你再受伤这才调侃了几句,这也好生气? ※※※※※※※※※※※※※※※※※※※※ 第170章 晚间吃饭, 葛寻晴又吃撑了,说要出去走走。消食儿的同时,也能感受一下崇文坊的贵气逼人。白二娘也想一块儿去, 看看这坊里富贵人家的门庭装饰。 童少悬怕她俩迷路,就说带着她们走走。 葛寻晴:在坊内走一走还能迷路?童长思,你这是瞧不起我和阿白呢?我和阿白在聚星坊的时候闭着眼走也没迷路过。 童少悬:这崇文坊是聚星坊的四倍大。 而且到处都是私家园林,不小心走到别人府中,就算不直接被扭送衙门,也会被护院小厮们叉出来。 这么凶残 所以我说我带着你们走啊, 这坊间阿慎已经领着我走遍了。她在这坊内长大, 各处需要留意的地方已经跟我交待过,我正好也跟你们说说。 葛寻晴听罢,欣慰不已:哎, 当初只听说你娶了博陵贵女,如今才算是明白这嫂子有多贵了。 童少悬敲她脑袋:胡说什么呢, 我家阿慎是无价之宝。 葛寻晴和白二娘互相对视了一眼, 在她身后啧啧啧个不停。 三人出发的时候,唐见微拿了冰糕出来,给她们一人一根: 你们边吃边逛, 早点回来。咦, 怎么就你们仨, 阿器呢? 葛寻晴:她去找朱六娘了。 唐见微:又去找朱六娘?这个朱六娘什么来头, 跟阿器这么合得来? 葛寻晴哎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白二娘却说:好像攻玉也不是只因为朱六娘, 她是和朱六娘一起去找另一个人,为了行卷的事。毕竟快要考试了, 大家都在找门路。那个朱六娘认识的人挺多, 据说现在攻玉在接触的这个女官是个校书郎, 算不得什么权贵,但非常欣赏攻玉,答应帮她向礼部推举。 唐见微:校书郎?姓什么? 白二娘:姓樊好像。 樊?唐见微想了一圈,博陵世家新贵之中可没姓樊的,这在博陵算是小姓。 看得出来石如琢最近做的事儿都没怎么与葛寻晴说,倒是白二娘知道的更多。 石如琢看上去不像是摇摆不定的模样,这些日子见到她,感觉她神清气朗,似乎有自己的打算。 唐见微问童少悬:你最近去了长孙姐姐那边吗?行卷一事长孙家的人怎么说? 童少悬:去过了,长孙姐姐说她认识一些名仕,只要咱们这边有需要,可以将作品集送过去,她会帮忙找人行卷。仰光和阿白的作品集已经送去了,长孙姐姐说十日之后给我回复。 嗯,那便好。唐见微对她们说,今夜阿器回来的时候,你们让她来找我一下。 唐见微追加一句:无论多晚。 . 博陵钧天坊,万盛楼。 万盛楼是博陵有名的销金窟,曹隆的产业。 每当宵禁之后,城门和各大坊门悉数关闭,整个博陵府最最热闹的,便是钧天坊。 钧天坊内汇聚了博陵府一半以上的声色场所,其中大部分都在曹隆的掌握之中。 博陵深夜,万籁俱寂,而万盛楼内依旧灯火通明。 来这儿消遣的有男有女,服侍者亦如是。 朱六娘早就喝得烂醉,躺在一旁,做着梦呢都在打嗝。 几位艺伎还在吹拉弹唱,岑五娘吃着葡萄眼神发直,但又不敢睡觉。 毕竟樊姐姐还在与车郎中一边饮酒赏乐,一边小声议事。 岑五娘今日来之前,听说樊姐姐将礼部下司的一把手车郎中给请了出来,今晚便能见到,岑五娘还觉得是在吹牛。 要知道这礼部可是专门负责科举考试的部门,礼部尚书陶意挈便是主考官。 要是真的能请到礼部四司的郎中,可谓天大的本事那可是陶尚书的直隶下属。 如今礼部之下四大司有三个都在为科举考试做准备,每年这个时候有多少人找礼部高官,千方百计想要让礼部的人到陶尚书那儿吹吹风。 就是礼部一个小主簿都要忙死,何况是郎中。 岑五娘其实不太相信,来之时还跟石如琢说:樊姐姐这回的大话说得有点大。 没想到,那车郎中真的来了 车郎中看上去四十多岁,样貌慈祥,眼里含笑,穿着一身便服,看着就像是邻居婶婶。 可是多瞧两眼,便能看得出来,这车郎中虽是带笑,但似乎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无论对谁都带着假意的笑容,但基本上不正眼看人。 樊姐姐乃是九品校书郎,掌校雠典籍、订正讹误。不过在中枢没什么存在感,跟科举应试也没多大的关系。 可毕竟是中枢女官,和平头百姓还是不一样。 要知道如今大苍朝中,男官和女官有分开抱团的趋势,女官团体之中虽有分裂和争夺,但说到底于整体利益而言,还是休戚与共。 所以有传言,女官和女官之间更易相通,也会互相扶持结成联盟,培植势力共举新贵。 可樊姐姐能够请到车郎中,依旧有点超出意料。 一整晚樊姐姐领着这群举子们过来给车郎中敬酒,车郎中一一瞧过去,每人顶多看一眼,甚至有人就分了半眼,很快就将目光转开,渐显不耐。 岑五娘瞧瞧跟石如琢说:我怎么觉得咱们几个与后面那些卖艺的艺伎差不多? 石如琢笑了笑,也没回应。 车郎中跟樊姐姐说了什么,樊姐姐的表情有点僵硬,回头跟朱六娘她们说:你们自己先玩一会儿。 随后拿了一卷作品集坐回车郎中身边。 岑五娘眼尖,立即拉住石如琢:哎!攻玉攻玉!樊姐姐拿了你的作品集去给车郎中看了! 石如琢手里握着酒杯也没喝,立即看过去。 车郎中的确在看石如琢的文章,而且口中念念有词,乐声盖过了她们说话的声音,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就这样,樊姐姐和车郎中一直聊到深夜,朱六娘想到自己的前程,心若死灰,一醉方休。 有两个小娘子无聊透了,开始去和艺伎们闲聊。 问她们出不出夜,如何收银子。 石如琢坐在角落的胡椅之上,撑着脑袋眼睛已经快合上了,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艺伎妖娆妩媚地和人砍价。 本来今晚是打算在宵禁之前回去的,没想到折腾到这么晚。 石如琢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仰光她们是不是得担心了?不过阿白知道我跟朱六娘她们一块儿,应该替我说了吧 攻玉。 樊虞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石如琢身边,将几乎半睡状态的石如琢吓了一跳。 樊姐姐。石如琢站了起来,见车郎中也在她面前,石如琢赶紧行礼,见过车郎中。 车郎中将手里的作品集抬了起来,笑道:这些文章都是你的写的? 石如琢赶紧点头:是! 车郎中评价了四个字:写得不错。 石如琢:多谢车郎中称赞 所以这是,愿意为我推荐的意思吗? 但感觉还有些许勉强? 石如琢有点不解地看向樊虞。 这些日子,樊虞带着这些穷学子们四处找人行卷,石如琢跟着樊虞几乎去遍了博陵的销金窟,看遍了销金窟之内的风尘女子矫揉造作之态,看她们如何卖弄美色勾引客人。 石如琢不太明白,为何找人行卷偏偏要来这种地方。 樊虞今日一改平常清减中性的装束,不知为何穿了一袭红裙,妆也很浓,花钿贴在眉心,几乎和这万盛楼融为一体,宛若艺伎的一份子。 樊虞似乎挺开心的,对石如琢说:攻玉今夜就睡这儿吧,三楼已经为你们开好了房间,钥匙就在一楼,你们找小厮领钥匙就行。早点睡。 石如琢还想听听车郎中对自己文章的评价,可她半个字没多说,带着樊虞走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05) 石如琢瞧她们下楼时,那车郎中全程搂着樊虞的腰肢,就像一对登对又恩爱的恋人。 咦? 朱六娘总算是醒了,看看周围,一片倾倒的酒杯和果壳,满地狼藉,而她的脑袋也痛得要命。 人呢都 岑五娘和石如琢刚把一群酒鬼带到三楼的房间里,气喘吁吁地回来,问朱六娘:你自己能走吗? 朱六娘酒劲还在,一张脸红扑扑的,对她俩嘿嘿笑:我不仅能走,我还能飞! 说着就要乘风归去,岑五娘和石如琢赶紧把她摘下来,一人挽着她一条胳膊往楼下带。 朱六娘没飞升成功,想到一水儿的人间伤心事,又开始哭。 哭她自己屁本事没有,哭她耶娘年老力衰,哭她昨日居然敢吃一百文一顿的烧肉,实在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朱六娘哭得凄惨,鬼都快被她招来了,好不容易将她送到屋子里,让她赶紧歇着。 岑五娘搬了好几个人,累得魂儿都要散了,趴在窗边歇会儿,吹吹风冷静一下。 咦?那不是车郎中的马车么?她还没走? 岑五娘从窗边看出,见车郎中那显眼的马车正停驻在一条隐秘的小巷子里,要不是从高处俯瞰,平地上还真不容易发现。 石如琢看了一眼,也有点想不通,感觉这画面甚是诡异。 岑五娘一惊: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岑五娘这么一说,她俩立即往楼下跑。 即便是钧天坊,到了即将天亮的时辰也有些疲软。 只剩下盈天的灯火,路上人也极少。 石如琢和岑五娘赶到巷子口,那马车依旧停在原地。 没有车夫,没有旁人,就静静地矗立在深夜的巷子内,令人毛骨悚然。 石如琢和岑五娘脑海里浮现无数话本里的恐怖故事,一时都被冻在了原地。 啊。 一声低喊从马车里闷闷地透出来,若是在平时,恐怕没人能听见,但如今四下静谧,岑五娘和石如琢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岑五娘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什、什么声啊! 石如琢眼神一清:是樊姐姐的声音! 樊姐姐有危险?! 石如琢立即上前,将马车门用力一拽:樊姐姐! 樊姐姐这三个字的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在石如琢看清了车内的动静时,立即被吞了回去。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车郎中喘着气,从樊虞身上撑起上身,回头看了一眼。 极为厌恶的眼神透过凌乱的头发直射石如琢。 车郎中随手操起一事物用力掷向石如琢:滚。 石如琢被打中了肩头,那东西就要落地,她下意识地接住,后退了两步。 马车门啪地一声重新关上,岑五娘跑到她身边问她: 怎么了?谁啊?! 石如琢恍惚地摇摇头,对岑五娘说:走。 岑五娘:啊? 石如琢离开了,岑五娘跟上去,无论怎么问,石如琢就是不开口。 等她们回到万盛楼,石如琢才发现手里捏着的,是自己的作品集。 这里面每个字都是石如琢的心血,刚才车郎中就是用她的作品集来打的她。 石如琢将作品集放在矮案上,好好地将褶皱的地方重新压平。 一边压着,方才马车里昏暗的场景不断在她心头浮现,搅得她一整夜都毫无睡意。 直到清晨,亮了一整夜的钧天坊在阳光的映照下渐渐熄了灯火,变成一具巨大的残骸。 樊虞下了马车,往万盛楼走的时候,看见石如琢站在门口。 这么早就醒了?樊虞的妆全都花了,看上去脸上肮脏又凌乱,憔悴感是无论用什么样的笑容都无法遮掩的。 我没睡。石如琢说,我在等你。 樊虞笑道:昨晚吓着你了? 石如琢轻轻摇了摇头:没,只是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樊虞上前挽着她的胳膊,跟她一起向万盛楼走,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车郎中答应推荐你了。我知道你有其他的朋友可以帮忙,也有一些人在肆作台看到你的文章,相当欣赏,可说到底还是车郎中最有分量。你有经世之才,一定要考中进士科才不浪费你的才能。 石如琢更不解:你为什么要为我的事做到这个地步? 樊虞笑容渐渐沉淀,近距离之下凝视石如琢,看着她年轻、饱满的脸,欣赏着这位蓄势待发的年轻人。 她这张脸分明该是柔弱的,但因为眼神里的光,让她看上去锋芒毕露。 我不是为了你。樊虞说,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石如琢:这是何意? 樊虞道: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只要你好好应考,一举登科,闯入中枢,我愿意肝脑涂地。区区一具皮囊,又算得了什么。 ※※※※※※※※※※※※※※※※※※※※ 攻玉冲鸭~ 第171章 唐见微等了石如琢一整夜都没等着人。 第二天一早, 石如琢带着一堆点心回来,跟季雪一块儿将朝食的粥端到前厅,打开点心盒子整齐码放, 等着大伙儿起床。 咦,阿器,你回来了?唐见微昨日和童少悬恩爱了几回,即便晚间为了等石如琢没睡好,今日精神依旧很好,早早就起了。 天蒙蒙亮, 紫檀都还没醒, 一整个童府就她和季雪起了,没想到石如琢这个时辰才回来。 唐姐姐起好早。石如琢对唐见微笑着说,来尝尝道前观的金栗饼。之前我听说唐姐姐特别想吃, 可惜这金栗饼卖得实在太红火,每天早上如果不赶着第一波去买的话, 瞬间就会被抢完。今天早上我正好有空, 就去试试运气,没想到还真的被我买着了。这会儿还是热乎的,唐姐姐你尝尝。 唐见微捏了一块小饼咬了一口, 皮薄酥脆栗香浓郁, 她惊喜地嗯了一声:好吃。 石如琢看她喜欢, 更是开心:唐姐姐喜欢就好。 唐见微拉着她坐下, 这会儿季雪又去庖厨了, 前厅就她俩。 唐见微就直接问了:昨晚你去哪儿了,一夜没回。阿器, 我可闻到你身上有酒味。 石如琢是记得唐见微在她最低落和最迷茫的时候救过她, 对着唐见微, 她无法说谎: 我没喝酒,是和岑五娘还有朱六娘她们一块儿去见了一个姐姐,因为行卷的事情折腾到太晚就没回来打扰你们。昨晚我在钧天坊那儿过的夜。 钧天坊。唐见微一听就明白了,那儿可都是声色场所。 嗯石如琢缓缓地沉下脑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姐姐总是带我们去销金窟。 销金窟。唐见微笑了,这姓樊的挺有钱啊。 石如琢知道应该是阿白跟唐见微说的:这位樊姐姐是校书郎。 校书郎?这倒是出乎唐见微的意料,一个九品官成日带着你们这一大群的小娘子往销金窟跑,她的荷包受得了? 樊虞的做法石如琢的确猜不透。 她只知道樊虞不是博陵本地人,是四年前的考生。 当年樊虞本来是想要考进士科的,但考了三年都没考上,最后也只能转去考明经科。 入仕四年,在校书郎这个位置上待了四年,也没见她有要往上走的意思,成日与一群举子厮混,自己还住在聚星坊内没搬出来,花钱如流水。 唐见微问,石如琢就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给她除了樊虞出卖自己给车郎中一事。 这事关乎樊虞的名节,石如琢觉得自己还是别说人隐秘之事比较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唐见微能察觉到石如琢已经将自己能讲的全都说了个干净。 但是依旧藏了一些事。 她没再继续说,唐见微就不追问了,只跟她说: 长思外祖是长孙氏,在博陵这边也有亲戚。虽说长孙氏世代少为高官,但到底是大苍最崇望的名门之一,大家贤儒颇多。长思已经去找过长孙家的亲戚了,回头你和仰光她们准备一份作品,长思会带过去,让长孙家的人帮你们向礼部推举。 没想到石如琢却说:唐姐姐,我这边已经找到行卷之人。 谁?樊虞吗?唐见微还在想,这孩子真单纯。 樊虞不过是个八品校书郎,她的推举只怕礼部尚书看也不会多看。 石如琢摇了摇头:是一位姓车的礼部郎中。 唐见微手中煎茶的动作一顿:车郎中?就是那个,四十来岁,人面兽心不,一脸坏笑的车郎中? 是她。 唐见微思索着,声音也不禁沉了一些:那,若是你能得到礼部郎中的推举,自然比外部的推荐要更容易让主考官留意到 这时候童少悬醒了,大老远叫唐见微过来看,院子里的神仙树居然开花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兆头啊,阿慎你快来! 唐见微起身要过去,走之前对石如琢说:阿器,博陵有很多的诱惑,但我知道你是个心智坚定的孩子,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听到唐见微的话,石如琢没有半分的讶异,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一般,柔软地笑道: 我知道的唐姐姐。 唐见微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离开的时候,不免心事重重。 . 葛寻晴连续读了十多天的书,脑子发胀,今天无论如何是读不下去了,嚷嚷着要休息,谁提读书的事情就跟谁急。 今日唐见微要亲自去挑一批肉,童少悬正好也想休息,便放下书本,打算跟着唐见微一块儿出门。 怎么这么粘人?唐见微还笑话她,昨日缠完今日还缠? 童少悬听她这么说,更是一下就挤到马车之内:我不缠你还能缠谁?怎么,现在你就不让我缠了,以后还不更得嫌弃我? 说着就要闹唐见微,唐见微被她弄得浑身发痒,在她怀里挣扎了一会儿之后汗都出来了,两个人这才歇一会儿。 柴叔驾着马车拉她们往西市去,路上唐见微跟童少悬说了石如琢已经找到礼部的人行卷一事。 礼部郎中么那很好啊。童少悬感叹道,原来攻玉已然走得这般快了。 唐见微握着她的手说:攻玉走得快还不好?回头你俩一块儿携手闯中枢,双剑合璧,所向披靡。 童少悬有些担忧:但愿如此吧。 她们俩正说着话呢,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唐见微用手撩起布帘问道:怎么了柴叔?怎么不走了? 柴叔有些为难地回头说:路当中跪了个人,挡着路了。 谁啊?唐见微转念一想,立即出了马车车厢,果然是那杨氏跪在路当中。 唐见微甚至没能一眼直接认出她来。 此时的杨氏已经不见当年唐府主母的华贵模样,一身脏兮兮的衣衫之上全是污渍,头发也乱糟糟的,与乞儿无异。 此处是崇文坊的坊门口,来往的车马不少,杨氏不要脸皮地跪在这儿,明显是走投无路了。 唐见微看见她狼狈地出现在这儿,就知道唐序明的事情,吕简应该已经办成了。 可能唐序明都已经被押入大牢,审讯结束,只待择日问斩。 果然,杨氏听见动静,本身伏在地上的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老泪纵横,对着唐见微不住地磕头: 求求你了阿慎,看在你阿翁的面上,放过你二叔吧饶他一命吧!只要你能饶他一命,让我做什么事都行!阿慎!阿慎呐! 杨氏哭声凄惨,除了求饶之外什么都没再说,强词夺理的话也没敢再提一句。 瞧她这样,便知道唐序明难逃一死。 吕简动作真是迅速,且一字未提,已经将事情办妥。 唐见微明白了。吕简知道杨氏肯定会来找唐见微求情,等她来求情之时,吕简所做唐见微和童少悬自然会知道,所以连通个气儿的步骤都省略了。 仅这一个细节,便能让人感受到吕简的沉稳和老辣。 唐见微脸上不带什么表情,来往的人都向她们这儿投来好笑的眼神,唐见微对杨氏说: 上车厢里来。 杨氏得了允许,仿佛看到了希望,立即爬上了车。 唐见微在放下车帘的时候,给柴叔一个眼神。 这段日子柴叔替她办了不少事,很快就领会了少夫人的意思,将马车往偏僻的小巷子里赶。 杨氏身上散发着极其难闻的气味,这么热的天,应该有段日子没有洗澡了。 她根本没有洗澡的心思。 童少悬没想到唐见微会将这个老婆子弄到车厢里来,有点后悔今日出门太匆忙,忘了带机巧暗器。 她精神紧绷,全程盯着杨氏的举动,生怕她会突然发难。 唐见微却是明白,如今杨氏已经是走投无路,唯一的希望只有来求她,不敢耍花样。 即便耍花样,唐见微也全然不畏惧这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老婆子。 果然如唐见微所料,唐序明因为贿赂之罪被带走查办,到了狱中那可就有无数种方法教他开口。 只审了一晚上,唐序明就受不了皮肉之苦,把所有事儿都招了。 如今他和潘正收押在地牢之内,马上就要行刑。 杨氏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昏死过去三回。 等她意识好不容易稍微清醒了一些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找唐见微。 唐见微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联合官家来整治她们 莫非真如传闻中那样,唐见微背后有长公主为她做主?长公主真的将她的事放在心上么?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06) 杨氏这回来求情,是真的求情,先前的嘲讽和威胁全都不见踪影。 她拉着唐见微的手,眼泪滴滴答答地滴在唐见微的手背上,一直提及过世的阿翁,希望唐见微看在唐序明是她阿翁的亲儿子的面上,放他一条生路。 杨氏鬼哭狼嚎半晌,却没得到唐见微的反应。 杨氏偷偷看一眼唐见微,见唐见微无动于衷,杨氏的心便凉下去一大截。 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了。唐见微说,我最后问你一次,我阿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唐见微虽然心里有了答案,但杨氏没有亲口说过,她始终有个未解的疙瘩。 杨氏的眼神就慌张了一小会儿,很快稳住了。 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蒙混过关。 是,是我杀的杨氏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之后,拽着唐见微喊道,你阿娘是我杀的!你若是要寻仇,就杀了我吧! 童少悬听到杨氏说出这番话,脑中轰然一响,再去看唐见微的时候,发现唐见微双眼里带着的狠戾,绝非平日里生气那般简单。 童少悬心内狂震。 阿慎这是动了杀意。 唐见微一把握住杨氏的手腕,用力地拉扯她。 杨氏只感觉自己的手臂像要被她硬生生地扯断,痛得她难以忍受,不住地挣扎。 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唐见微的钳制。 唐见微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只随时能够碾个粉碎的蝼蚁: 我阿娘自幼习武,又是个厨子,力气可比我都大。你连我都挣脱不了,何况是杀我阿娘。你有这个本事吗?你根本做不到。 唐见微的话让杨氏表情一凝,很明显是说中了。 你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她。是唐序明,对不对?唐见微掐住了杨氏的脖子,是他。整个唐府只有他有可能杀害我阿娘,是他!就是他! 唐序明下的毒手,害了她阿娘的性命,这件事唐见微早就想到了,甚至已经在心里下了定论。 可是自己下定论和杨氏亲口说出了答案,那愤怒的感受还是完全不同。 杨氏杀的和唐序明杀的没有区别,不过是一个谋划,一个动手罢了。 他们都是凶手! 唐见微想到此处,手中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杨氏方才还能发出含糊的声音,此刻脸色涨红,已然说不出话。 她拼命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微弱,唐见微眼睛一眨不眨地用尽全力,要将她就地杀死,以解心头之恨! 唐见微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她只要手刃仇人! 怒火烧得她脑子里只有沸腾的仇恨,身后一直有个人在拉扯她,在用力将她的手掰开,而她却浑然不动,只想着取了杨氏的小命! 阿慎阿慎!你不能杀人!难道你要为了一个杨氏,将自己的前程赔进去吗?阿慎!你看看我! 童少悬一直在拉她,可是被仇恨和盛怒控制的唐见微根本就听不到她的劝告。 嘶!直到激烈的对抗中,童少悬的手指被硬生生地掰了一下,痛得她只能缩回手,听到童少悬痛吟,唐见微才恍然从魔鬼的掌控中挣脱。 杨氏已然只剩最后半口气,唐见微噩梦初醒一般松开了双手,杨氏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柴叔在马车外问道:四娘,少夫人,没事吧 童少悬捂着受伤的手,对他说:没事,周围可有旁人? 柴叔:这儿没人。 唐见微立即来查看童少悬的伤,童少悬摇了摇头:没事的,扭了一下罢了。 唐见微一瞧,童少悬右手无名指中间的骨节红肿得可怕,在她其他秀气的手指之中,显得万分突兀和可怜。 这是我弄伤的。唐见微心疼欲死,握着童少悬的手腕,发现手腕上也有几道抓痕,无法确定是被她抓的,还是被杨氏抓的。 唐见微看着童少悬的伤,豆大的眼泪滚滚而下。 童少悬将她抱进怀里,让她脸紧贴着自己的胸口,尽情发泄。 童少悬一边轻抚着唐见微的后背,一边对缓过了一些的杨氏说: 滚,从今以后不许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杨氏知道最后一丝希望已然破碎,只能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 十日之后,唐序明和潘正一同问斩,杨氏当日投河自尽。 ※※※※※※※※※※※※※※※※※※※※ 童少悬:手受伤了!痛痛! 唐见微:心痛,更是头痛。 童少悬:为什么头痛? 唐见微:要吃好一段时间的素了。 童少悬:???我又不是只有一只手! 唐见微: 第172章 童少悬受伤的手指肿了好几日, 幸好她是个左撇子,不然的话估计连握笔都握不了。 童少悬也算是知道自己和唐见微在力量上真实的差距。 不小心弄的都能伤到这程度,要是唐见微真的要揍她, 恐怕两拳也被她打死。 正好还赶上了一个月一次服用雨露丸的日子,唐见微特别心疼童少悬,也是满心的内疚,所以全程主动着,没让童少悬受一点罪,舒舒服服地躺过了这个月。 . 唐序明被斩首, 杨氏跟着自尽的事儿传到了唐见微的耳朵里, 让她一阵唏嘘。 童少悬看她有所感怀,还想着唐见微是不是因为想到了以往相处的过往,对他们的死还有一些难过之意。 本来想要安抚她一番,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唐见微迎面抱住了。 放心吧阿念, 我并不是难过什么。对于这对母子的死, 我心里只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没有半分难过和惋惜。我只是在庆幸,幸好当初没有一时冲动, 真的将杨氏掐死在马车里, 不然的话今日哪还有舒舒服服坐在这儿看他们家自寻死路的快意?可能早就被押入大牢, 跟他们一样的下场了。 唐见微依偎在童少悬的怀里, 嗅着让她安心的熟悉香味: 幸好当时你将我劝了下来, 否则我美好的小日子才露个小尖角呢,可能就要断送在杨氏的手里了。阿念, 以后你多劝劝我, 觉得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及时跟我说, 我一定都听你的。 童少悬摸着唐见微的小脸和柔软的小耳朵,心内柔软不已:其实现在我就有一件事情想要跟你说。 唐见微抬头,拉着童少悬的两只胳膊,认真地等待她开口。 童少悬肃然:我觉得最近饮食实在是太清淡了,我想吃小酥肉。 唐见微: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呢,居然是想贪嘴! 唐见微:你怎么不直接说来一盆热辣辣的火锅呢?里面什么都有。 童少悬两眼发光:真的吗?真的可以吃火锅吗?可馋死我了,好久都没吃火锅了!阿慎你可太好了! 唐见微一改方才的娇软可爱,放开了童少悬的胳膊,冷淡地说:不可能。在考完试之前饮食得以清淡为主。 童少悬:几乎在一瞬间变脸。 你还给我臭脸?一不小心吃坏了肚子,影响了考试可如何是好?你有没有想过?! 童少悬哀求道:不会的,我肯定不会吃坏肚子,就吃几口罢了。而且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呢,肯定没问题! 说不行就不行,在这事情上没得商量。唐见微绝情调头,大踏步离开。 童少悬立即跟上去哭唧唧:你刚才还说听我的呢,怎么一转头说话就不算话了?唐见微你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 有啊,考试之前饮食清淡,不能吃火锅就是实话。我说话算话。 啊啊啊啊啊唐见微!我讨厌你!!童少悬快哭了。 没关系,你尽情讨厌吧,无论你怎么讨厌我,我都爱你爱得要命。唐见微不仅没有被激将,反而回头开开心心地亲了童少悬的小嘴一下。 童少悬:哼! 哼什么?再哼我再亲噢。 哼哼哼哼!快来亲! 原来是阿花,不亲了。 童少悬:?? 童少悬直接拦腰抱住唐见微,撒娇不许她走。 两人在院子里打打闹闹恩恩爱爱,因为宅子大,平时想要见着谁的话都得刻意走动一番,再也不像在夙县的童府,小到转个头就有可能遇见家长。 在这儿她们可以尽情地打闹和恩爱,完全不用避讳。 这儿是属于她们的天地。 . 过了两日,茂名楼打烊之时,唐见微就要坐马车回家,忽然发现有人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 唐见微假装没有发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一个擒拿手将对方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控制住,用力一拧,对方吃得疼,匕首应声落地。 唐见微利落地将其胳膊反剪,咣一声摁在墙上了。 那人竟没有什么力气,猛烈挣扎一番却毫无作用,唐见微发现了,这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 阿慎?出什么事了?在一旁的路繁听到动静赶过来一看,发现袭击唐见微的人正是唐玲琅。 唐见微对路繁摆了摆手说:没事的大嫂,我有几句话跟她说,你先去马车那边等我吧。 路繁点了点头便走了,站在远处的马车那边,机警地瞧着唐见微,并没有放松警惕。 唐见微将她放开,看着唐玲琅一身的落魄,完全没有了当初唐府千金的模样,还有那地上的匕首,实在可笑: 唐玲琅,你不会觉得凭你自己这身手能够杀得了我吧?唐见微对杨氏这一家可不想留任何的情面。 唐玲琅眼里有泪,嘴唇上全是结痂:唐见微,你好狠的心!就算阿婆对你而言是填房,可我阿耶是你亲二叔!你居然设计陷害他!在你的心里除了利益之外,难道就没有一点良心了吗? 唐玲琅这番话倒是出乎唐见微的意料。 唐玲琅,至今日你还不知道你那阿婆和你阿耶都干了些什么腌臜事?对,唐序明的确是我的亲二叔,是我阿耶的亲兄弟,可那又如何?即便血脉相连,也阻止不了他向我一家下毒手。我那亲二叔亲手杀死了我娘,而你阿婆呢,也是我耶娘之死的帮凶! 唐玲琅错愕:怎么可能?你胡说,他们就算偶尔有点自私,可是这世上有谁是无私吗?他们自私并不代表他们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唐见微乐了:唐玲琅,从小我就知道你蠢,可是没想到你已经蠢得无可救药。 唐玲琅脸上一红,羞愤不已。 她最是反感唐见微讥讽她蠢,可是如今唐见微说的事情,她真的一概不知。 原本只是以为唐见微不甘心原嫡一家陨落,处心积虑回到博陵来找事。可是如今她却说当年她耶娘之死,是阿耶和阿婆的手笔? 这怎么会! 胡说八道,就算我阿耶喜欢赌博,他顶多只是个赌徒罢了,怎么会杀你阿娘,他绝对不是杀人凶手! 看唐玲琅这么天真,唐见微也不介意将唐序明做过的事情,一一在他女儿面前说个明白。 从唐序明养外室开始,将他贿赂杀人,这些年流连各大销金窟的荒唐事,全都跟唐玲琅细述了一遍。 这些只是我初步调查的结果,若是往下深究的话,很有可能连他在外面养的几个儿子和女儿也能一并呈到你面前,让你大开眼界。唐玲琅,你想继续听下去吗? 唐玲琅脸色发白,忽然想到阿耶被害去世,她娘居然也没有表现得有多悲伤,丝毫没有想营救阿耶的打算,只在计划离开博陵,完全没有想要为阿耶讨个公道的意思。 唐玲琅一直都觉得阿娘的行为有些奇怪和冷血,可是如今一想,若是唐见微所说为真的话 唐见微还在说着什么,唐玲琅无法听下去,怒吼一声闭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上来就要掐唐见微。 她哪里是唐见微的对手?唐见微根本没让她近身,一脚踢在她的膝盖上,直接将她踢倒在地。 唐见微对着夜空轻叹:耶娘,你们在天之灵若是看见了,应该也会觉得特别可悲吧。你们这一生清正无暇,没想到身边竟有这样狼心狗肺之徒,不值得你们任何的同情。 随即唐见微低下了头,看着趴在地上无声痛哭的唐玲琅: 我自然依旧心存良善,可是我的良心,你们一家不配。 她蹲下来拎起唐玲琅的衣领,将她揪起来被迫看着自己: 今夜我是对你手下留情了,因为你罪不至死。但你要是再在我面前出现一次,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如果你不信的话尽管来试试。 说着用力将她丢回地上,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走了。 午夜的博陵开始下雨,这一场夏日暴雨将唐玲琅浇了个通透。 她就像一块被随手撕扯的抹布,一缕无家可归的幽魂,飘荡在博陵的夜间。 大雨滂沱,她想起了唐观秋,这个女人是她自小的噩梦。 自从开蒙以来,唐玲琅就知道她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姐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且貌美无双,性子也招人喜欢。 自小,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圈子里,大家都围着她的大姐转,而唐玲琅就像是唐观秋的一抹影子,总是在她身后。谈及唐玲琅时,只说是唐观秋的妹妹。 之后数年,唐见微的顽皮教唐府上下鸡犬不宁,旁人说及她来,都是皱着眉头说是个混世魔王。如今这么点年纪就这般顽劣,长大后还不知道要怎样上房揭瓦呢。 唐观秋和唐见微耶娘都在耐心教导着唐见微,希望将她往正道上引,免得惹出更多事。 唐玲琅却跟她说:你现在多好啊,别听那些人说,他们都不了解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洒脱,甭管他人如何看待。 那时唐见微尚幼,单纯好骗,唐玲琅怂恿过她几次都成功了,甚至有一回摔断了腿,也是唐玲琅引诱她上树。 对于自己的恶作剧,唐玲琅万分满意。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07) 只要这个小鬼能一直蠢下去,唐玲琅就能得到满足。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唐见微渐渐长大,皮依旧很皮,但这张脸却也是愈发的好看。 老天爷有多偏心,唐见微不仅长得标致,五岁便会写诗,再难读的文章只要看上两遍,立即就会。 一张脸皮讨人喜欢,再加上她那聪明劲儿,即便依旧时不时闯祸,周围的人却不再谴责她,反而觉得她有灵性,对她格外纵容。 而随着唐见微越长越大心思越来越多,便越是不将唐玲琅放在眼里。 唐玲琅再也整不了她,反而被她坑过好几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唐玲琅身边的人不是仰慕唐观秋,就是欣赏唐见微。 唐观秋终于成亲,嫁了出去,但唐见微却成了博陵双微之一,名气更大。 所有人都知道唐观秋和唐见微是姐妹,而唐玲琅是谁?没人在意。 唐玲琅就是在这样的强压之下长大,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始终比不上这两个人。 明明都姓唐,为什么唯独我没有名字? 等她浑身湿透回到破宅子里,发现她娘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博陵了。 阿娘在里屋收拾东西,唐祖耀蹲在地上玩蟋蟀。 唐玲琅问:你们要走? 唐祖耀抬起头,随意看她一眼: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你不会去找唐见微了吧? 唐玲琅冷笑:也好。你们走吧,我是不会离开博陵的。上一代的恩怨算是了结了,从今日开始,便是我和唐见微两个人的争锋。 唐祖耀听到她的话,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姐,你是魔怔了吧?可别逗了,还你和唐见微争锋。旗鼓相当那叫争锋,不然就是单方面的碾压。你啊斗不过她的,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赢过她? 唐祖耀的话让唐玲琅心里一把火猛地被点燃,她扑上来一把掐住唐祖耀的脖子,见用尽全力将他摁倒在地: 闭嘴!你懂什么!你又会什么!你就是个废物!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唐祖耀年纪小又瘦弱,平日里连桶水都提不起来,此刻遇上一个发狂的人,更是挣脱不开。 眼看着就要被唐玲琅活生生掐死,阿娘冲了出来,尖叫着拽起唐玲琅,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你这是要杀你亲弟弟!你和你那个倒霉阿耶一个样!自私自利,疯疯癫癫!行,不想跟我走是吧,那你就自己留在博陵!我管你死活!祖耀,咱们走! 唐玲琅看着阿娘和弟弟消失在大雨之中的身影,笑了起来。 胆小鬼快点走吧,只有强者才能留在博陵。 如今她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唐玲琅看着即将泛白的天际,一步一步向着钧天坊而去 . 九月初一,吴显意大婚。 她的婚宅依旧在崇文坊隔壁的广安坊。 一整日因为吴氏和澜氏这两个博陵大族的喜事,广安坊来往的车马如水,全都是来恭贺大喜的。 吴显意亲自站在门口迎宾,一直到路上没人了,她还站在原地,没有进去。 夫人是在等谁吗?身后传来一声温婉的女声。 吴显意知道,从今以后,只有一人会这样称呼自己。 她回头,向澜以微行了个礼,随后依旧站在此处,静静地眺望。 澜以微穿着婚裙,手里拿着却扇。 原本在青庐对拜之前,是不能让对方看到自己模样的。但澜以微并不介意,上前来握住她的右臂,轻轻一提, 亲朋都在等着咱们呢,阿诉,咱们进去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嗯? 被她这么一提,吴显意眉心有一丝变化,断臂的痛感是任谁都难以隐藏的。 澜以微很快发现了她的伤。 夫人手臂什么时候伤了,可真要命。澜以微眼里映着喜庆的灯火,她矮吴显意一些,小心细致地捧着吴显意右臂的样子,似乎在痛她所痛,对她十分在意, 之前是你自己处理的伤吧?之前包裹得有些松散了,我带夫人回房去重新包扎一下如何?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会一些医术的。 澜以微说话的声音轻柔和悦,仿佛清平乐的音调,让人舒适。 吴显意看着澜以微,不禁想起了以前曾经日日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女。 那个少女每日都变着花的带来亲手所做的美食送给她,每一份食物都精巧别致,一看便知花费了许多心血。 那当然。少女娇羞地说,我天没亮就起床了,就是为了给你做些吃的你,喜不喜欢啊? 少女期待的目光落在吴显意的眼眸里,吴显意想对她笑一笑,可是,想到往后会发生的事,她笑不出来。 不喜欢么?少女见她一口都没吃,失落地说,那姐姐你喜欢什么口味?明日我再做给你。 唐见微向来不是个委曲求全的人,但吴显意知道,她只对自己这般迁就。 唐见微的爱意,吴显意一直都知道。 但她更知道的是吴家的计划,唐见微只不过是吴家布局之中的一枚棋子。 与唐见微的婚约,也是全局的一个小环节罢了。 吴显意原本就是要让唐见微爱上自己,可她发现唐见微真的爱上了自己,却有种锥心的罪恶感。 她不想唐见微越陷越深,他日幡然醒悟时,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错付一生。 你做的东西不合我的胃口,以后不用做了。吴显意冷淡地留下这么一句伤人的话便走了。 她知道唐见微难过了,独自坐在河堤边很久,默默抹眼泪。 但她没法上去哄她,只能坐在唐见微看不到的地方,陪着她一块儿落泪。 后来这个少女被她伤着伤着,也就不爱她了。 如今的一切,是吴显意自己选择的结局,怨不得别人。 可如今唐见微爱上了别人,吴显意却没法说服自己,将她放下。 埋在吴显意心里的那颗爱着唐见微的种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根脉连着她的心。 吴显意一个转身,很轻巧地将澜以微的手隔开了。 进去吧。吴显意留下这三个字,便向屋里去。 澜以微目光从地面上抬起,落在吴显意的后背上,方才的温柔被一声冷笑和如刀锋利的眼神吞噬殆尽。 第173章 吴显意大婚总算过去了, 整个博陵讨论博陵双微的热潮也算是减退不少,好几日没去茂名楼,不想听一耳朵闲话的唐见微又回来了。 在酒楼里巡视一圈, 生意依旧火爆,不过查看了一番流水,似乎有往下走的趋势。 也是,自从茂名楼重新开张以来,博陵府内别的酒楼就将其当做头位竞争目标。 时常有别的酒楼的探子悄悄到茂名楼这儿来,点上一桌子的主打菜, 一个个吃过去, 甚至打包回去研究,回头他们店里就能呈上类似的食物。 因为所用的食材没唐见微用的讲究,所以在价格上也非常有优势, 往往比茂名楼的便宜上好几文至好几百文不等。 若是对品质不那么挑剔的食客有可能就被吸引去了别的酒楼。 这些日子唐见微暗中调查了好几家酒楼,除了模仿之外, 刻意压低价格, 大有联手打压茂名楼之意。 唐见微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是时候出新的主打菜了。 马上就要入秋,整个博陵就要被紧张的科举考试消息覆盖。为了应景, 唐见微打算推出一系列以金榜题名为主打的菜品, 这一波金榜题名一直卖到明天春季, 春季三月三一放榜, 她立即趁热推一款状元盛宴。 阿念很有可能一举拔得状头, 只待金榜一出,来茂名楼吃这金榜题名的菜沾喜气的食客, 只怕会踏破门槛。 就算阿念没得第一, 万一假如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 阿念真的失手没得到状元的话,这些主打菜也紧贴博陵时下最热闹的大事,不愁卖。 唐见微正在和大厨们一块商量菜色的时候,忽然童少临小跑进来,神色有点儿慌张地喊唐见微。 看大姐居然有点儿紧张,唐见微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了。 自从路繁决定留在博陵,在博陵将帮派发展壮大,且负责茂名楼的食材和货物的运输之后,童少临自然也随着夫人留在这儿。 紫檀需要照顾童府里的事儿,没空来酒楼这边,收银的事唐见微就拜托给童少临。 童少临做饭的手艺鬼斧神工了一点,但是在收银方面还是很靠谱,甚至有点儿掌柜的架势。 阿慎。一向稳重的童少临是跑来的,额头上都出了点汗,有位娘子过来要预定一个厢房,说一会儿会有位贵客来访。说跟你一提就知道了。我瞧着那传话的娘子器宇不凡,想必来者也肯定不是普通人。 唐见微好奇:谁啊? 童少临:那人说,大概一炷香时间之后,持恻将访,是来吃她最爱的黑君子八仙汤的。 持恻? 唐见微一开始没想明白这是谁。 喜欢八仙汤的人多了去了,茂名楼的厢房也不是说定就定的,想要预定起码要提前七日来订。 这人倒好,提前一炷香的时间就想要 等会儿。 唐见微一激灵:大姐,你是说,持恻?! 童少临点点头。 长公主卫慈,号承平小字律真,字持恻。 这些信息可是当年唐见微为了投奔卫慈而专门调查过的。 长公主要驾临茂名楼?! 还真的要来喝八仙汤了?! 唐见微立即将手里的活儿一丢:大姐!你随我一块儿上楼! 童少临看她这模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两人一块儿奔向五楼时,童少临问她:这持恻是谁? 唐见微神色凝重地往天上一指,童少临便知道了是天家的人。 她俩叫上店里的伙计,迅速把五楼最大的包厢给收拾出来。 唐见微心里忐忑,上回用长孙胤的玉扳指刺激了卫慈一番,从那日开始卫慈就再也没与她有所联系。而她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就不去长公主她老人家面前触霉头了。 唐见微知道卫慈肯定特生气,还想着等个一年半载,卫慈气消了,她再做上一桌子好菜,登门请罪去。 没想到才过了月余,卫慈居然亲自上门 唐见微有点儿怵,不知道卫慈想做什么。 不会是因为捅她心窝子的事儿,越想越气,想亲手拆了茂名楼吧? 唐见微她们迅速将厢房收拾好,让小厮给后厨传话,备哪些菜肴。 再从楼下抱了几盆徘徊花上来,布置在厢房之中。 不知道卫慈最喜欢什么花,但她们祖上对徘徊花有种特殊的情缘,卫慈肯定也不讨厌。 来了!路繁跑上楼来喊了一声,唐见微和童少临忙得脚不沾地,立即跑下去迎接。 果然是卫慈的马车。 唐见微知道她们天家出行都万分低调,但低调中也是有讲究的。 以前唐士瞻就总跟唐见微说,在博陵府内看到驾一双白马,且没有任何家徽、符牌和妆饰的车马,但赶马的车夫又都长得格外精神且机警,那里面十有八九坐的都是天子亲眷,甚至是天子本人。 这种马车,千万别招惹,能离得越远越好。 而今天,和阿耶所说一模一样的双白马车就停在茂名楼的东门。 茂名楼以往也时时有高官国戚光临,这些个权贵往往不喜欢在人前露露脸,所以茂名楼有一条专门供他们行走的楼道。 这东门是个小院,通往专门给贵客走的通道,此时除了唐见微一干人等,院子里没有旁人。 马车稳稳地停住,驾车之人是位穿着绯色胡服的男装女子。 女子利落地下马,将马车栓好之后,走到车门前,将车门打开。 一只雪白的手从中伸了出来,女子握住那手,小心地将车内人牵出。 果然是卫慈! 唐见微等人立即跪下,也不敢喊太大声:草民参见殿下! 卫慈一双俊朗的羽玉眉之下,妩媚的瑞凤眼含着一丝笑意,甚至有点儿慈祥:起来吧。 谢殿下! 卫慈披着一件白鸟披肩,内搭清凉的碧色夏衣,胸前雪白半露,即便是在炎炎夏日,妆容依旧雍容厚重,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意,仿佛这焦金流石的热与她毫不相干。 卫慈微笑着向唐见微伸出手,唐见微赶紧上前将她握住。 卫慈:今日没跟你说一声就来了,可有影响你的生意? 唐见微被她略有些凉的手握住,能感觉得出卫慈的身子似乎不太好,但因为妆容太浓的缘故,无法从她的面容上来推断是否有什么病症。 可是再次见面时装作姐妹的亲昵,却让唐见微心里更是有些慌张。 当初玉扳指那一刀肯定伤得不轻,唐见微也是迫不得已为之,没想到卫慈居然没跟她计较? 还这么亲切? 这是什么缘故? 莫非长公主殿下真的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了? 唐见微为了试探卫慈的真实心境,直接挨了上来,娇笑道: 殿下大驾光临怎么会影响生意呢?若是您想影响的话,只需站在楼上对楼中食客挥一挥手,那我这茂名楼可就真的镀了金,客流量翻十倍不止啊。 卫慈听完她所说,握着她的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卫慈依旧看着前方在笑,从唇缝里挤出的话却是:唐见微,你又想拿本宫当活招牌?你这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被卫慈含笑怒骂,唐见微这忐忑劲儿算是过去了。 能骂她说明长公主没有真的在心里记恨,这恨呐都写脸上了。 能骂她说明不把她当外人。 唐见微立即和卫慈拉开了距离,恭请她上楼。 卫慈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看到了路繁。 路繁已经从唐见微嘴里知道眼前人是当朝长公主,必然不敢直视。卫慈却是随意打量着,一眼看出了此人虽穿着男装,却是个小娘子无疑。 长得可真有滋味。 卫慈心道,这唐见微走到那儿身边都是一群美人,倒也享受。 卫慈再看到另一边的童少临,这一看可是教她心里一阵闷雷滚过。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08) 不用说,这年纪这气质这长相,必定是童少悬的姐妹,一张让人不舒服的脸。 卫慈闷闷不乐地收回了目光,上楼去了。 进入雅致的包厢,跟随卫慈的那位小娘子站到一旁候着,卫慈让唐见微坐她对面,其余人去干活儿了,包厢内就她们仨。 陆陆续续送来前菜、主打菜,唐见微一边向卫慈介绍,这些是用什么食材什么手法烹制的菜,可以一品,一边暗暗看那位面生的家臣。 真难得,卫慈出门陶挽之居然没跟着一块儿来 这段时日为了行卷一事,唐见微也没少打听科举相关消息。以前听说过陶挽之是尚书家的千金,没想到她阿耶就是主考官,礼部尚书陶意挈。 唐见微原本还想着陶挽之跟着一块儿来的话,找机会跟她说叨说叨考试的事,没想到她居然没来。 一直跟在卫慈身边,形影不离的小情儿居然不在,唐见微很敏锐地察觉到,或许是被玉扳指带来的余波波及了。 唐见微不敢多想,想到自己做的事就瘆得慌。 招呼着卫慈吃喝,问她是否合口味。 不是你做的。卫慈每样菜尝了一口,就将箸放下了。 唐见微心道,您老人家来得这么匆忙也不提前说一句,我哪有时间准备啊?偏偏这舌头真灵。 唐见微正要说我这就给您做去,卫慈漱口之后,用手帕将嘴轻轻擦拭: 算了,今日我来也不是专门为了吃,说完正事你再去忙。 唐见微: 我还以为您不吃了呢! 唐见微:殿下来得这般匆忙,可是为了科举一事? 卫慈瞧了她一眼,今天的小机灵鬼依旧很机灵。 往年本宫从不推荐任何举子。卫慈说,但今年不一样。本宫收了十五位举子的作品,昨日全都看完了。 哦?唐见微跟着她的话陪着好奇,感觉如何? 卫慈闭上眼:一塌糊涂。 唐见微:呃 卫慈:都是因为我一开始看了你家童长思的文章,往后再看谁的都不堪萃读。 唐见微心道,这是在夸我们阿念呢,赶紧道谢:多谢殿下赏识!不过,为何殿下单单今年惦记起行卷通榜一事? 卫慈不吃饭菜,尝尝茂名楼的酒,一口饮尽这葡萄酒,酸甜适口,回味厚重,忍不住又喝了一杯才说: 今年天子要加殿试。 唐见微眼前一亮:殿试?也就是说天子要亲自挑选门生! 要知道科举考试金榜题名,推荐官和主考官都将是考生的恩师。 主考官是明面上的师生关系,推荐官也将是出入仕途的进士们最重要的关系之一。 主考官被举子们称为座主,拜为老师。 天地君亲师五种关系,乃是大苍最需敬重的关系,一旦确定了老师,必将影响仕途的升迁,甚至是往后朝堂的站队和党争。 往年来到博陵之后,只有省试这一试,主考官便是这一届及第者的老师。 而今年天子加一殿试,便是要钦点进士及第,那么今年的进士都将尊天子为老师,成为天子门生,如此一来,天子门下将会笼络最新鲜的朝堂势力。 卫慈说:天子已经读过童长思的文章,今年一甲前三是跑不了了。 唐见微喜出望外,不住地感激卫慈的同时,也明白了卫慈的意思。 都说卫慈和天子这俩姐妹的感情特好,看出来了,卫慈也在暗中推波助澜。若是能够得卫慈推举,再被天子点中,那么这位进士便实打实落入卫家的羽翼之中。 一旦成为卫家势力,不止是有天家护航,阮家和长孙家也都是可以依赖的同盟! 背靠大苍这三大最强盛的家族,可比其他的世家可靠多了! 唐见微仿佛已经看到童少悬身骑白驹一马当先,金榜题名游博陵的场景了! 不对阿念马还骑得不太好,得抓紧时间好好教她了。 唐见微理了理太过欣喜的激动情绪,问卫慈:所以殿下今日来茂名楼,是有什么地方用得上草民的么? 卫慈:自然。如今博陵客流最盛之地,便是你这茂名楼,想要传个什么消息出去,也是你这地儿最管用。看童长思的文章传遍整个博陵就知道了,你这茂名楼的墙壁厉害得很。 唐见微笑容有点僵硬。 将一楼空面墙出来。卫慈说,帮本宫写上,本宫可推荐举子一事。 唐见微听完之后,略有心安:这点小事还需殿下亲自登门?叫陶姐姐通传一声,小女即刻便能办好! 提到陶挽之,卫慈果然略有不快。 唐见微八卦地观察到了这一点。 怎么,真的吵架了?哎,天家的八卦可太好吃了。 卫慈说:我今日来,自然不止是为了这一件事。吴显意和澜以微成亲之事你应该早就听说了吧。 唐见微脸色一沉: 到底是长公主,但凡吃点亏就得现场讨回来。 卫慈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凝神道:你知道吴澜两家为何这么着急联姻吗? ※※※※※※※※※※※※※※※※※※※※ 唐见微:今天又是和长公主斗智斗勇,互相使绊子的一天(围笑 第174章 你知道吴澜两家为何这么着急联姻吗? 唐见微笑容还挂在脸上, 心里其实已经开始骂人了。 我对吴显意的事情真不感兴趣。 可吴家后面跟着的是澜家,是那个一想到就令人骨头缝里都觉得阴冷的澜宛一家,唐见微知道卫慈不是随便一提, 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事。 虽然这极为重要的事情之中,或许也掺和着卫慈的恶趣味,但唐见微也不得不听。 不知。唐见微说,还请殿下指点迷津。 卫慈又一杯酒:澜家那位澜贵妃要生皇子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唐见微没法说不知。 如今她和曹隆较着劲, 路繁手中的帮派不断发展壮大,但也受到了不少阻力。 不用说, 背地里肯定是曹隆在全力扼杀。 当初想要和曹隆一争高下,取代他在长公主跟前地位的人是她唐见微, 如今要是连这点消息都不知道,那也显得她太过没用。 即便澜贵妃一事当初是在夙县时听沈约提过一嘴, 唐见微还是应了下来: 知道啊,算算时日, 应该也就是最近了吧! 卫慈:澜氏在丰州拥兵自重, 挑衅中枢,此事天子已经让沈约暗中调查。若是有实质性证据,便能弹劾澜家。不过以澜家的手段, 沈约这趟丰州之行也未必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线索。而即便有了证据, 澜氏在临近胡国依旧有兵马, 甚至有自己的冶铁坊。十分嚣张, 不好直接动手。 卫慈晃了晃酒壶, 空了, 唐见微再去帮她盛。 唐见微看出来卫慈极喜欢喝这酒, 转眼间就喝完了一壶, 酒量惊人,不过也该提醒一句: 殿下,这三日醉的后劲儿大得狠,喝下之后一睡就是三日,殿下慢些 最后一个喝字还未说完,卫慈就已经再喝了一杯。 唐见微: 看来陶挽之不在身边看着,卫慈口腹之欲极旺,且全然不带一丝收敛。 唐见微肯定是劝不动她的,也不劝了,就这一壶,喝完就推说没酒,不再给她添。 唐见微琢磨着卫慈刚才的话,可真叫人不寒而栗。 她本是知道澜家心有反意,却没想到已然到了这番田地。 夙县那些私藏的辎重钱银跑不了是澜家的手笔,而丰州又是何等危情?身在博陵的唐见微无从想象,更是担心起姐姐的近况。 姐姐和沈约去丰州之后,因为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地址,也就没有来过信。 现在姐姐她们在做什么,调查到哪一步,唐见微完全不知道。 看唐见微皱眉不展,略有些微醺的卫慈说:你再给我一壶酒,我就告诉你唐观秋近况。 唐见微:?! 这什么长公主啊! 唐见微暗暗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家臣,家臣脸色不善,可是跟陶挽之完全不同,她都没敢开口说一个字。 唐见微试图劝阻:可是殿下,这壶还没喝完呢。 卫慈:等我喝完,怕你就不敢给了。 唐见微: 这老狐狸,猜人心思可真准。 行吧,你要喝就给你喝,醉了就往马车上一丢。 站那儿的小娘子,你可都看着呢,全程是你家殿下威胁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唐见微将酒拿来了,卫慈细细品味了一番之后说: 前几日沈约传来消息,说她已经埋了耳目到丰州澜家之内,一切顺利。你姐姐也很好,让我们转告给你,她们一切安好,不必操心。 唐见微: 这说了跟没说没什么两样嘛。 不过姐姐还好好的就行,唐见微只希望她们能快些回来,但又渴望她们真的能找到澜家谋反的罪证,将其连根拔除。这种心情还是颇为矛盾。 卫慈说到此处,一直站在一旁的家臣走了过来,递了一张黄纸。 卫慈道:这是你姐姐和大嫂在丰州的暗桩转送地址,你若是写信去,记得隐藏身份。 唐见微大喜:多谢殿下! 卫慈:将我们天家当做信使的,也就你们唐家人了。 唐见微感觉脑门上又是一层的冷汗:岂敢,岂敢。 卫慈悠然喝酒,唐见微心想,卫慈和天子这姐妹感情可真好啊,看得出来卫慈一直在帮天子办事。 毕竟卫慈能够自如在宫外行走,比天子可自由多了。 回味方才卫慈提及澜家的事儿,理一理其中线索,唐见微有些疑惑: 殿下,您刚才说澜氏拥兵自重,可澜贵妃却快要生皇子了这,若是澜贵妃真的生了皇子,澜家岂不是更不可一世?为何天子要封澜氏为贵妃?还 往下半句唐见微不太好说,卫慈替她说了: 还要让这个皇子出生,是吗? 唐见微笑了笑,卫慈说的正是她所想。 卫慈道:在澜贵妃还是婕妤的时候,澜家其实已经如日中天,先帝亲封的辅国左丞便是澜家最重要的一支。这成天找天子茬,暗中联盟各个不安分世家的老东西,就是澜贵妃的亲阿耶。你应当也知道,天子不封后,贵妃便等同于后。一旦封后,家中直隶亲眷便要离京避嫌。那澜丞相所有的势力网络全都在博陵,一旦离开博陵,便与致仕归田无异了。 唐见微精神一震:原来封澜氏为贵妃,便是剪除澜家力量的手段!妙啊但这老贼若是离开京城,继续在暗地里谋划的话,岂不是更难发现? 卫慈笑道:他离开京城可不是孑然一身,除了他这一支的妻小全部滚蛋之外,还附送暗探十人。不怕他暗室私心,一旦老贼放松警惕胡作非为,正好送他谋反抄家一条龙。 听完卫慈所说,唐见微惊叹这权谋之术果然水深,她自觉聪明,可是封澜氏为贵妃这一招以退为进,可是让她开了眼界,回头一定要跟阿念说! 如此一拆解,唐见微明白了:所以澜家失去了澜丞相这重要的中坚力量,便想着速速与吴家联姻,巩固实力,是这样吗? 卫慈看着唐见微,慈祥地微笑。 唐见微:? 算是其一。卫慈将酒杯一放,整个包厢之内酒香四溢,唐见微低头一看,才发现新上的两壶酒已经被卫慈喝了个精光。 唐见微:?? 这也太能喝了吧! 再来一壶。卫慈面色如常,且浓妆之下实在看不出她到底喝多了没有。 唐见微不敢给了,再喝下去喝醉事小,醉死事大,借她仨胆子她也不敢再给。 殿下,您喝太多了,不能再喝了。若是殿下喜欢,回头这酒我给您送到府上慢慢品尝。 唐见微劝着她。 卫慈缓缓地点了点头。 唐见微听权谋之术听得入迷,忍不住问:您刚才说剪除澜丞相只是其一,那其二其三呢? 卫慈也没再讨酒,只是说:回去问问你家童长思就知道了。 唐见微: 卫慈临走时还不忘再交待唐见微一句,她行卷一事放在茂名楼最醒目的地方。 是,殿下放心吧,草民一定照办。 卫慈从包厢下楼时,她那位小家臣全程走在前面,怕她喝多了摔下去那可得出大事,抬着手想要牵她,被卫慈拒绝了: 本宫可以自己走。 唐见微也看出她应当是喝多了,可是贵为长公主,心气儿高得要命,不想承认不胜酒力。 唐见微也很紧张地跟在她身后,要是卫慈一个不小心载下去,她肯定能一把将她拎起来。 没想到卫慈还真厉害,这三壶酒唐见微若是像她那般猛喝,估计这会儿已经吐了,卫慈却还能自个儿下楼梯,走得挺稳当 家臣看卫慈似乎没喝醉,便去牵马车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卫慈一个晃荡,还差三个台阶,她一脚踏空。 唐见微哎一声都没来得及喊全,眼看卫慈就要摔下去,她伸手一拽,居然没拽到卫慈。 糟了。 要是卫慈在她茂名楼这儿摔伤,她那感情甚笃的天子妹妹不得来将茂名楼拆为平地啊。 幸好有人抱住了她。 殿下。 陶挽之不知何时来了,卫慈跌落的时候她迎面将她抱住,看得出来平日里颇有锻炼,这没头没脑地一撞,她居然能将卫慈稳稳接住。 卫慈睁开眼,看到了眼前的陶挽之。 陶挽之满脸的担忧,嗅到她身上的酒味更是愁容难展。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09) 也没说什么教人心烦的话,只是将卫慈横着抱起,不让她粘地行走,小心地送上了马车。 陶挽之也要上马车时,回头看了一眼唐见微。 唐见微礼貌地行礼。 陶挽之看上去心里有气,但不知卫慈来茂名楼是做什么的,也就没能撒出来。 就要将车门合上时,卫慈挨着她的肩头,探出脑袋,带着朦胧的醉意对唐见微笑着说: 据说吴显意和澜以微成婚多日还未圆房。为了此事,澜家万分生气。唐见微,你说吴显意是不是还惦记着你呢?若是你愿意出手,只怕取吴显意的性命都不是什么难事。 卫慈的声音可不小,幸好此时院子里就她们这几个人。 唐见微干笑两声,对卫慈行了个手礼,示意您甭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了,赶紧走吧! 卫慈说完闭上了眼睛,靠在陶挽之的肩头,嘴角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笑意。 陶挽之挺直了腰背,抬起胳膊扶住卫慈的腰,仔细着不让她摔倒。 车门一合,马车渐渐驶离茂名楼,送走了这尊佛,唐见微也算是略松了一口气。 回想一番卫慈今日带来的消息,唐见微看着火烧一般厚重的夕阳彩云,明白前路艰辛。 此刻的她万分思念童少悬,便提前回了童府。 马车往承平府去,陶挽之让驾车的家臣慢一些稳一些: 殿下喝多了,车奔得太猛只怕会不舒服。 家臣:好。 卫慈靠在陶挽之的怀里,睡了一觉,快要到承平府之时,卫慈醒了。 卫慈常年饮酒,通常酒劲儿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觉醉意也去了五分。 醒来之时抬头看陶挽之,有段时日未见,陶挽之似乎消瘦了许多。原本饱满清透的脸颊往里凹陷,脸都小了一圈,眼下一片青黑,似乎很憔悴。 两人沉默着谁也没开口,卫慈坐了起来,闭着眼整理自己的衣衫。 陶挽之看她的披肩歪斜,忍不住上前帮她整理,就像是过往的这些年她一贯做的一样,仔细、体贴。 卫慈睁开眼,看着细心为她理衣的陶挽之。 我决定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 因为车厢内高度有限,陶挽之跪坐在卫慈身前,一边整理一边说:其实很早以前我耶娘就想着让我入仕了,我一直拖着没应,今年或许是个很好的契机。我知道陛下不喜欢无才之人,最是崇敬博学贤士。其实,我也可以做到。 将披肩正好,陶挽之抬头看着卫慈:殿下可以为我推举吗? 卫慈看着她,虽未开口,眼中却是难得的温柔之意。 她细长的手指慢慢抚摸着陶挽之的脸,探到她的后脑,轻柔地安抚着。 陶挽之靠上来,脸伏在卫慈的腿上:殿下正是用人的时候,我愿意为了殿下做任何事。 . 深夜,崇文坊童府。 童少悬被唐见微逼着在后院骑马,她坐在马上双腿夹紧,整个人僵成根棍,手都快要把缰绳拽断了。 童少悬脸色铁青,大气不敢喘。 在马下跟着她的唐见微,看她紧张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就在这儿护着你,怕什么?放松一些。 童少悬还是很怕:夫、夫人啊,一定要这个时候练习骑马吗? 唐见微:马上就要应考了,你先每日上马熟悉一下马匹。回头考完等着放榜这段时日我可得逼着你学会。不然的话待放榜之后,所有及第士子们骑马游博陵,你若是不会骑马,岂不是被人笑死。 童少悬感觉腰都要断了:可是那不是还有时间吗?这么晚了,我集中不了注意力,万一摔下来 唐见微快笑出声了:你保护我的时候那么勇敢,让你自个儿骑马就吓成这样? 那不一样,保护夫人的时候我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可这会儿,我我我还想活下去。 唐见微哈哈大笑,童少悬羞恼:夫人笑话我。 唐见微忽然飞身而起,跃到童少悬身后,双手越过她的身子握住缰绳,这个姿势便是将童少悬稳稳地抱入怀中。 还怕吗?唐见微咬了咬童少悬的耳朵。 童少悬被她这么一咬,浑身酥麻:不怕了 唐见微护着童少悬慢慢地骑马,在后院溜达。 一开始还将她整个人抱着,之后便撒开手,只扶着她的腰,让她自己骑。 说也奇怪,分明也是她自己驾马,可身后多了唐见微,童少悬就觉得稳当很多,也敢稍微加快速度。 唐见微看童少悬兴奋的小脸有些泛红,刚才被她咬了那一下的耳朵已经血红,分外可爱,忍不住又一次品尝。 童少悬被她挑逗得头晕目眩,不敢胡来:阿慎,你这样太顽皮了。 唐见微一边咬她一边跟她说了今日长公主来茂名楼所说的事,问童少悬其一之后还有什么关窍。 童少悬:一团心火刚刚被你拱起来,你倒问起我权谋之事?我我是铁人吗? 唐见微咯咯地笑,不仅没放过她,还继续咬她脖子。 童长思,你自然要从现在开始锻炼一心二用的本事,将来官场之上别说是二用,一颗心掰成十瓣都有可能。我这是在帮你提前适应。 童少悬:?? 听你胡诌! 童少悬被唐见微磨得没辙,可唐见微问她的事她也得想。 只不过一向能够好几件事一同做的童少悬,碰上了唐见微却是没法分心,一整个心都被唐见微握在手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童少悬只能说:我想不出我脑子里都是你。 唐见微对完全掌控童少悬的事儿很满意。 将她抱下马背,两人浸入刚刚挖好的宽敞浴池之中,温热的水漫过两人的身子,唐见微拿出一个小瓶子说: 这是最后一颗雨露丸,正好在你应考之前吃完了。阿念,你喂我。 童少悬被唐见微摁在浴池边缘光滑的岩壁之上,眼神发沉,咬着唐见微递来的雨露丸,与她热吻之时,雨露丸化在她俩的爱意之中,纠缠一整夜,药效才慢慢褪去。 ※※※※※※※※※※※※※※※※※※※※ 童少悬:我怎么觉得我猛1的地位不保? 唐见微:不啊,你永远都是猛1. 童少悬:是这样的吗? 唐见微:当然了,就算成了弱0,只要心怀猛1,你永远都是猛1. 童少悬:听你鬼扯 第175章 中秋节之后的三日便是科举考试省试的日子。 所谓省试, 便是参加尚书省礼部的考试,也是整个科举考试最重要的一试。 金秋开考,进士科考三场, 明经科两场,等全部考完需要十五日,而送批、阅卷、评定,则需要更长的时日。 一般而言省试结果在次年三月三之前正式放榜,可是今年突闻进士科要加殿试, 出人意料。 这殿试由天子亲自监考,开科取仕, 到时候这批考进士科的人就要亲自面对天子,由天子来挑选, 成为天子门生。 大苍百年国祚,除了高祖和文帝亲临殿试之外,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过殿试。 一想到殿试需要面见天子,举子们这一颗本来就紧张万分的心变得更加忐忑。 这段时日, 整个博陵的举子们都因为考试将近, 惴惴不安,就连一向沉稳淡定的童少悬这几日也都睡不太好。 好几日早上天还没亮童少悬就醒了,醒了之后随便翻翻书, 却也未见得看得进去。 唐见微知道, 即便没有宣之于口, 童少悬的压力还是在的。 特别是长公主当了她的推荐先生之后, 童少悬在整个博陵的举子圈里, 甚至是中枢官员之间都已经是无人不晓。 所有人都觉得今年的状元非她莫属。 之前的童少悬信心勃发, 目标是状元, 一甲前三也能欣然接受。 可到现在却成了非拿到状元不可, 否则就是丢长公主的脸,丢尽天家的脸面。 这种事换成谁都颇有压力。 中秋这日,为了祈福,唐见微带着童少悬和葛寻晴白二娘一块儿到博陵的大恩寺烧香拜佛,希望能登科及第,名列前茅。 中秋时节的博陵夜晚已经有些凉意,夏衣之外白二娘为大家准备了时兴的披帛和彩纱灯笼。 这披帛不仅色彩雍雅,材质还能挡风,却也不至于太热。而彩纱灯笼之上明艳的图纹配色,更是教人眼前一亮。 葛寻晴特别好奇:阿白,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白二娘万分期待地问她:怎么样?好看么?你喜欢吗? 喜欢啊!这可太好看了!贵不贵啊?看着就肉痛。 我自己做的,不是外面买的。 听到她这么说,葛寻晴更震惊了:什么你自己做的??这些画都是你自己画的?? 又不是什么复杂的画,就是一些色彩线条而已。 白二娘最近的确跟着唐见微学习绘画,只不过无论花鸟鱼虫还是人物都还画得很糟,上不得台面,但是唐见微也夸她对颜色搭配颇为敏感,有种天生的优质审美,鼓励她在这方面下功夫,一定会有收获。 白二娘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天赋,备考的同时也在开拓自己未知的能力。 这次披帛和纱灯都是她的心血,自己很满意,也想得到好友的认可。 没想到葛寻晴一开口都不光光是认可她,完完全全是疯狂夸赞她。 不得了啊阿白,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技能!真的!也太好看了吧,可比外面那些卖一两银子的披帛好看无数倍!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这般厉害! 葛寻晴拿着披帛赏了又赏,看上去的确是很喜欢的样子,并不是因为好友关系随口一夸。 白二娘爽了。 葛寻晴这人,平时看上去好像没有正经的时候,可是她有一个非常大的优点,让身边的朋友极其受用,那就是极会夸人。 夸人这项技能,并不在于能夸得多天花乱坠,词藻多么优美。 能让人听着受用,最重要的就是夸得真心,夸到点子上。 葛寻晴每次夸人都相当真诚,极其捧场,白二娘被她这么一夸,心情大好。 正想说你喜欢的话,回头我再给你做,就听葛寻晴道:阿白手艺这么好,回头就算落榜了也不愁前路,开个店说不定都能当大老板了! 白二娘: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白二娘和葛寻晴已经决定考明经科了。 进士科今年的竞争极大,本来就一帮子五年一遇、十年一遇、百年一遇的天才应考,还都是高官大儒推举,取仕已经很紧张了。前几日又听闻礼部尚书的爱女也要应试,可是让那些个想要在进士科上一争的人头又大了一圈。 往年进士取仕,统共有三十人就算多了,掰着手指算下来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白二娘和葛寻晴想想看,算了,还是考明经科吧。 其实明经科只是相较于进士容易一些,实则,想要考上也很难。 按照往年的惯例,明经取仕也不会超过一百人,依旧是要挤破脑袋。 白二娘和葛寻晴这些日子住在童府,有童少悬和石如琢带着读书,似乎有极大的进步。 可是真要说能够稳稳拿下明经科的话,也不尽然。 看看前路,依旧崎岖。 希望这大恩寺的佛祖真能显灵,救救孩子。 白二娘准备了很多份披帛,童府里每人一份,还按照大家不同的性格和喜好选用了不同的颜色。 给唐见微的是樱红色,童少悬是石榴红。童少临绯红,路繁靛青。紫檀紫色,季雪素白 葛寻晴的是金粉色,白二娘自己喜欢月黄,给石如琢准备的是竹青。 只不过石如琢今日有事,没和她们一起去大恩寺,白二娘就将石如琢那份放到她房间里了。 今日大恩寺正门人满为患,唐见微早就料到博陵举子们都会在应考前夕来这儿祈福,这时候,博陵本地人的优势就有地儿可发挥了: 走,我带你们走另一条路!那儿绝对清静! 唐见微带着她们三人往西边小道上山。 这条道虽然远了一些,但能够直通山顶宝殿,亦能俯瞰整个博陵府中秋夜色。 只是要交点儿过路费。 此处清静很多,偶尔能看见一些僧人往来,普通的香客很少。 交给护山人一两银子之后,唐见微便要带人往里走,护山人特意提醒: 诸位娘子,今夜西山有贵客临顶,虽说并不锁路,但也请诸位尽量轻声细语。 唐见微太明白了,这博陵遍地权贵,山顶有什么高官贵胄并不稀奇。 唐见微应了护山人之后,一行人便往山上走。 西山小道跟皇家园林似的,路边的树枝花草都修剪得精致曼妙,竹筒灯柱每十步便立两柱,清雅秀静。 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便再兴奋都不好高声攀谈,怕破坏这份雅致。 越往上走,能够看见的夜景就越璀璨。 唐见微是见多了博陵夜色,但从夙县来的这三位小娘子却从未见识过这般壮丽的景象,一个个张大了嘴,低声惊叹。 唐见微看她们实在纯粹又可爱,上来一人脑袋摸一把:快些走吧,晚了这儿可就更幽静可怕了。 这几日练习骑马,练得童少悬腿有点软,走得慢了,唐见微陪着她走在后面,葛寻晴和白二娘冲得快,一眨眼没人影了。 唐见微挽着童少悬,享受着二人世界。 童少悬将唐见微之前问过她,关于天子制衡澜家的事,与唐见微娓娓道来。 利用避嫌之说将澜丞相调离京师重地,暗中监视是一。以澜贵妃来切割澜家同盟的关系便是二。 唐见微对商场争夺和人情世故很有一手,但官场与她而言,只看到了一些表皮,内里的运作和牵扯并没有童少悬这破了万卷书的神童明白。 唐见微好奇地问:为何能够切割澜家同盟关系?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10) 童少悬拍了拍唐见微的手背:你想,澜贵妃一旦生下子嗣,那便是皇子。无论男女,都有继承大统的机会。要是能够入主东宫,待天子宾天之后,这江山是谁的?皇子虽姓卫,可澜家想将其掌控在手里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这江山便有易主的可能。澜氏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将卫氏江山收入囊中,那你觉得澜氏还会冒险造反吗? 童少悬一提点唐见微就明白了:的确啊,不用打仗,不需要涉险就有机会将大苍政权握在手里。要是我的话,我也不会立即造反了,只会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争夺太子之位上! 对,你若会这么想,那么澜氏的同盟,吴家沈家或者其他家的人,也是这么想。他们都觉得澜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很有可能会倒向卫氏,巩固政权,反而将他们这些外姓势力视为威胁。如此一来,联盟的信任便会出现危机,澜氏这才立即与吴氏联姻,宣告自己的决心并未改变。一方面稳住了联盟关系,另一方面也算是将吴家绑牢。若是其他世家想要向澜氏下手,澜氏也有了可以抵抗的盟友。 唐见微越听越兴奋:没想到不过是一个澜贵妃,竟有这般深层的牵扯。天子到底是天子,可真聪明! 童少悬点了点头:前朝和后宫的利益向来都关联甚密,无法分割。而这天子也确实很有手腕。只是一个小小的拉拢手段,却给自己清出了一条明路。 唐见微看着童少悬略带崇敬的侧脸,哼了一声。 童少悬莫名:哼? 你怎么对天子这般了解?唐见微说,你都还没见过她呢,就能将她的心思猜透。 这我也只是按照史书记载和演绎话本随意一拆解罢了,未必真的猜中。童少悬好无辜,小声道,而且,不是你问我的吗怎么我给你分析完之后,没有奖励,反而被一顿好骂。 还要奖励,行啊,那我就在这儿办了你吧。 唐见微闹着要扒童少悬的衣服,童少悬可吓死了: 莫胡闹!又不是在家里,怎可胡来!别以为最近给你得逞了几次,咱们家的乾坤就颠倒了!告诉你!还不是我疼惜你服用雨露丸,才让着你!不然的话哼! 唐见微觉得好笑:是么,最后一颗雨露丸我也吃完了,若是你这么厉害,别光说不练,让我瞧瞧你到底有多厉害啊。 两人打打闹闹地上山,虽然欢乐,却也依旧记得不要高声喧哗。 此时从山上走下来三个人。 走在中间的女子身披玄色长袍,内搭纁裙,面色淡如水。身前两位小厮走在她前方两侧,各提一盏纱灯,在夜间山道上走得悄无声息。 那女子原本沉着眼眸,心事重重,听见一阵小声的嬉笑声,便抬起头来往下瞧去。 纱灯的灯影晃过,她看见了童少悬。 与此同时,童少悬也认出了此人。 童少悬拉住唐见微的手,唇上不动,细语道:阿慎,这人就是那日在肆作台遇见的怪人。 唐见微闻言向此人瞧去。 的确面生,肯定没见过,可仔细琢磨此人的五官,特别是那双瑞凤眼,似乎又好像在哪里见过 果然是博陵某世家女么? 但 唐见微见过这么多世家女,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有眼前这人的贵气与器宇。 不像是单纯的世家女,估计姓卫,是个什么皇亲国戚没跑了。 那瑞凤眼女子淡笑地看着童少悬:又见面了,童长思。 连童少悬的表字都打听好了,看来此人的确有备而来。 童少悬不是很想搭理她,想起她先前出银子让举子们做文章的荒唐事,就觉得心里不爽。 出于礼貌,童少悬只是淡淡地一抬手,看也没看她。 那人却不嫌童少悬傲慢:上次肆作台一见,某对长思甚是欣赏。没料到今夜会再次偶遇。某在明江之上有一画舫,若是长思有闲,可随某去画舫上一叙。某有很多事想与长思一说。 唐见微听到她这番话,眼神立马尖了起来。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么! 博陵的小妖精终于惦记起她夫人了! 而且还不是个小妖精,一上来就是个得道老妖! 一副想要拐卖的嘴脸是怎么回事? 唐见微可太生气了,直接怼了回去: 这位娘子,有什么想叙的,莫不如就在此说个干净好了。谁知道你那画舫是什么地方,干不干净。 管你什么天潢贵胄,还能有长公主烦人么? 谁敢觊觎阿念,先过我这关! 瑞凤眼女子也不生气,若有所思地瞧着唐见微,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 就在这时,山上又下来两人。 一人是陶挽之,她挽着的女人,正是卫慈。 唐见微和童少悬看到卫慈的时候,心里都是一咯噔。 为什么长公主会在此地? 她俩正要给卫慈行礼时,见陶挽之看向瑞凤眼女子,神情一震,伏地叩拜。 唐见微童少悬:? 而后,卫慈也向那女子行礼:还以为琐事缠身,今日你不来了。 瑞凤眼女子笑道:怎么会。 唐见微和童少悬: 连身为长公主的卫慈也要行礼的人,普天之下恐怕只有 卫慈目光转向唐童二人,笑道:你们这俩小傻子,可拜见陛下了? 陛下 果然是天子??! 瑞凤眼女子正是当今天子,卫袭。 卫袭含笑问唐见微:唐三娘,你也一道夜游明江吧。 唐见微和童少悬差点当场吓凉了,腿一软齐刷刷地跪下: 吾皇万岁! 第176章 吾皇万岁! 起来吧。 即便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的唐见微这会儿也有点发怵。 回想刚才居然刚直接怼当朝天子, 还质疑天子的画舫不干净 唐见微只觉得腿下发软,一张脸面无血色,脖子上更是一道道凉风吹过, 感觉下一秒就要人头落地了。 要不是童少悬扶着她站起来,恐怕她自个儿摇摇欲坠半天都未必站得直。 卫慈看唐见微小脸惨白,就知道她这张凌厉嘴恐怕在不知道天子身份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会儿估计后怕得要命。 卫慈在唐见微这边着了好几回道了, 终于有一次能够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唐见微害怕,卫慈很好奇, 问卫袭: 陛下,你们都说了什么, 将唐三娘惊成这样。 卫袭将方才邀请童少悬去明江夜游一事复述了一遍,卫慈笑了起来: 陛下邀请童长思去夜游, 自然谈论的是国家大事,唐三娘啊唐三娘,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这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不着调的事儿? 唐见微没脸反驳:是殿下教训的是。 卫慈回味了一番, 更觉有趣:这天底下不把我们姓卫的放在眼里的,也就你唐三娘了。 唐见微干笑着,额头上的汗珠子蹭蹭往外冒。 岂止是唐见微, 童少悬回忆了一下在肆作台与天子相遇的那次, 也是没给好脸。 童少悬哪里会想到, 天子居然不老实在戍苑待着, 老往外跑 也是, 她今年要举行殿试笼络人才, 想必肆作台那次, 便是在试探今年的考生是否合她的意吧。 童少悬记性好, 当时和方才如何对待的天子,她都记得。 童少悬心道:我童少悬这回是真悬了。 不过卫袭却不像是要与她们计较的样子,问了些关于她们俩的事儿,说明江有一道是她专用水域,没有旁杂人,最适合谈事。 今夜星夜正朗,适合喝酒闲叙。 童少悬没敢抬头看她,低着头拱手道:其实草民还有两位友人在前面 卫袭:哦?你的友人也是今年的举子吗? 是 那朕也想见一见,约她们一道去画舫吧。 天子这般慷慨亲切又大度,不像是九五之尊,倒似邻家姐姐。 唐见微和童少悬看她这么和蔼,原本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渐渐有了着落。 可惜这夜游明江没能去成,白二娘和葛寻晴没有机会见识到天子的真容。 卫袭刚发出邀请,就有一探子从暗处现身,在卫袭耳边轻语一声,随即很快消失,只留下树林之内沙沙作响的声音,仿佛刚才有人现身全然是幻觉。 唐见微能看得出来,此人轻功极高,应当是天子身边的暗卫、密探。 以往只听闻过,或者在话本里看见过这些天子的影子,如今居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识到了真人,唐见微心里更是一阵惊叹。 卫袭与卫慈低语两声后,便转头对童少悬和唐见微说:看来今夜没有时间了,朕有要事必须回宫。来日方长。 说罢卫袭速速下山。 卫慈、陶挽之与唐见微和童少悬站在石阶之上,一时无言。 还是卫慈先开口: 澜贵妃生了,是个小公主。 难怪天子去的匆忙,童唐二人立即道喜。 卫慈:先别道喜了,还不知道像谁呢,万一像那嚣张跋扈的澜贵妃可真喜不了。 揶揄完澜贵妃,卫慈转了个话题: 唐三娘,你那三日醉名不符其实,我喝了三壶,睡一觉就清醒了。你的酒还得再精益求精。 唐见微嘴角抽了抽,算是挤出一个笑容:是 所以,后来那其二其三,你家童长思为你拆解了吗? 拆解了。 哦?卫慈也不看童少悬,笑道,果然是连天子都称赞的神童,不愧是我的学生。 童少悬赶紧拜谢恩师。 卫慈道:童长思若是不拿状头,就别喊我老师了,丢人。 童少悬:草民会尽全力的。 卫慈和陶挽之一块儿下山去了,唐见微留意到树林间有些响动,似乎有人藏在暗处跟随着卫慈。 难怪天家的人敢到处行走,周围都有暗卫保护。 她们这头一走,白二娘和葛寻晴跑了下来: 你们怎么回事,半天不见上来,还以为你们被妖怪叼走了呢。 童少悬眼神还有点儿直:的确,差点 葛寻晴白二娘:?? 唐见微便将刚才的事跟她们说了,她俩震惊不已:什么?!天天天天子?!就是刚才那个姐姐吗?!我们也瞧见了!还说谁家姐姐这么高雅不凡,跟天上的神仙似的,原来就是天子!娘呀,我们也是见过天子的人了! 白二娘好奇,小声说:天子会在坊间走动的吗?我还以为她就在戍苑里关着,哪儿都不好去呢。 葛寻晴:你小心说话!怎么能这样说我们天子姐姐?什么叫关着?那是她的家!这江山都是她的,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童少悬嫌弃:还天子姐姐,仰光,我觉得该小心说话的是你。乱跟天子攀什么亲戚。 白二娘的话倒是让唐见微回忆起方才卫慈所说 还以为琐事缠身,今日你不来了。 怎么会。 中秋和大恩寺对于天子而言,极为特别吧? 所以她才会来这儿。 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唐见微已经开始琢磨着天子的事儿。 那日在肆作台针对阿念的人是天子,想必并非是真的针对,而是在试探。 试探阿念是否有真才实学,又是否心怀天下,不为钱财折腰。 结合方才邀请阿念去画舫一叙,那么,岂不是天子看中她,想要重用阿念了? 阿念是不是夺魁有望?步入官场之后便会步步高升? 想到此处,唐见微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童少悬她们仨在前面聊着天,突然听到身后唐见微诡异的笑,心惊胆战地回头。 嫂子这是怎么了,怪吓人的。 . 考试前一日,唐见微做了一桌子素淡又鲜美的好菜,也是送行宴,给家里这四位考生补补身子。 毕竟一考就是十五日,半个月的时间见不着人,要在礼部的贡院里憋着考试。 唐见微虽然都已经给她们准备好了干粮,可是还是觉得特别不放心。 特别是阿念。现在阿念的身子已经被她养得比以前强壮了不少,可唐见微老是觉得只要自己一不在她身边,她就会变回以前的小弱鸡。 这十五日该怎么熬啊! 我马上都要应考了,早就不是小孩了。童少悬不服气,你别老是将我当小孩看! 唐见微点她的鼻尖:等你真的当娘了再说。 . 省试这日,无数考生和考生的亲眷拥在贡院门口。 走!大胆地走!葛寻晴脸有点白,紧张的,但还是鼓足勇气为自己加油。 白二娘已经做好明年再战的准备,反而轻松不少。 石如琢来给她们仨一人一个护身符:这是我去庙里求来的,大家都说那庙求功名最是灵验。不管结果如何,咱们好好发挥,问心无愧便好。千万不要紧张啊。 葛寻晴:不紧张不紧张!十八年后又是一条美人! 童少悬都笑了:你这哪是上考场,你这是上刑场吧。 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直到其他人差不多都进去了,童少悬也准备进去了。 童少悬抱了抱唐见微:乖啊,等我出来。 唐见微莞尔:你还说仰光,你才是说得跟进号子一样。 呸呸呸!说什么呢你!童少悬捏了捏唐见微的脸,老说我口无遮拦,你不也一样。这事儿我记着呢,等我考完之后出来再惩罚你。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11) 唐见微看童少悬渐渐被人潮淹没,心里一阵阵的担忧。 这是她们成亲两年来,第一次分别。 唐见微满脑子想的都是阿念如何吃得了这种苦,没有我在她身边,她根本不会自己照顾自己 童少悬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担忧,突然回头,于人海之中,两人遥遥相望。 童少悬自信一笑,张了张口。 即便相隔遥远,没有能听到她说的是什么,可是唐见微还是看懂了她的嘴型 状元。 童少悬的自信驱散了唐见微心头的阴霾。 这一刻她真的感觉到,她家阿念长大了,是个能够扛事儿的大人了。 回去吧。跟着一块儿来的童少临对唐见微说,十五日很快就过去了,不用担心她,别看她是幺儿,其实自理能力还是挺让人放心的。 唐见微点点头,路繁看她眼睛发红,体贴地递给她手绢。 谢谢大嫂。唐见微说,咱们回去吧。正好趁这十五日,咱们想想法子,将钧天坊握牢了。 路繁知道唐见微早就对钧天坊有想法,已经看中了一块地皮,想要在钧天坊置业,与曹隆对阵。 童少悬备考的时候唐见微为了照顾她饮食起居,还要看顾茂名楼的生意,没时间想钧天坊的事儿。 但现在童少悬考试去了,正是唐见微大开杀戒之时。 她们三人和送行的考生亲眷们一道儿往回走。 就要上马车的时候,唐见微忽然看到一个人。 那女子披着一件金茶色披肩,头戴帷帽,黑纱遮脸,但因为距离颇近,今日阳光正艳,唐见微还是隐约看清了此人的五官。 吕澜心。 不会认错,是她。 吕澜心闭着眼骑在一匹高马之上,晃晃荡荡地往回走,独自一人在人群中穿梭,十分低调。 唐见微的目光黏在她身上许久。 她来这儿做什么?莫非今日她家也有人应考?这也不是不可能。但见她独自一人,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更别说是其他亲眷,看上去又颇为奇怪。 难道 唐见微心里有个想法冒了出来。 难道,她是来看阿器的? 想到此事,唐见微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若是如此,这吕澜心在暗处跟随多久了?唐见微居然都没有察觉。 帷帽之后的吕澜心闭着眼,她已经习惯在昼时强光之下闭上双眼,以听觉代替视觉来感受周遭。 大抵是唐见微的注视太过直接,吕澜心缓缓睁开了眼。 透过帮她遮去不少强光的黑纱,吕澜心看到了唐见微,并且对她礼貌微笑、颔首。 唐见微: 仇人相见还能这般礼貌,到底是澜宛和吕简的女儿,这心态绝了。 . 童少悬应考的第一夜,唐见微忙活到很晚才进卧房。 看着空荡荡的床榻,似乎还留着童少悬的余香,唐见微独自躺在床上,抱着童少悬的枕头,艰难地入睡。 第二日唐见微起了个大早,去礼部门口转了一圈。 礼部侍卫用随时将她叉出去的警惕眼神瞪她,她怕惹事,便走了。 钧天坊地皮选好,唐见微依旧是干的是老本行,酒楼。 在四处都是销金窟的钧天坊,唐见微的酒楼看上去有点儿太素雅。但她的酒楼并非只有吃喝,亦有各项娱乐。 射箭、投壶、下棋应有尽有。 甚至还开辟了专门的马场,供人练习马球,甚至可以举办马球比赛。 依旧是娱乐一条龙,唐见微不经营皮肉生意,但全都是曹隆在钧天坊这块尚未涉足的领域。 因去年天子封澜贵妃之时,为了给即将降生的皇子祈福,一同颁布了简令,规定了官员在朝内外宴请的规格,若是超出规格,就得受罚,罚钱甚至是挨板子。 虽说这简令的颁布有点儿借着澜贵妃封妃强行推行的意思,可事关矜贵的皇子,也算名正言顺,没人提得出什么反对意见,这便很快实施了。 其实当初天子推行简令,为的是控制澜氏和沈氏两大族成日大摆宴席,供养幕僚、笼络各方势力的邪气。 同时自然也有清肃朝臣风气,树立龙威的效用。 可惜一刀斩下来,便连累到了长公主手下的曹隆。 销金窟里的每一笔开销都算是宴请,所以简令推行之后,销金窟的收入逐日递减,对曹隆而言也算是一件头疼事。 可唐见微酒楼做的是普通食客的生意,想要超规很难。 其他娱乐全算是修身,不受规制。 唐见微这闲来馆餐饮娱乐一体的酒楼开业之初,便给许多受简令影响的人提供了新思路。 对啊,宴请并非要去什么销金窟,还能去射个箭,打个马球,一样能做面子、谈事儿。 加之唐见微本身的名气,闲来馆很快就火热了起来。 白天唐见微和路繁童少临忙得浑然不知时辰,晚上回到家,在热泉之内泡得浑身发软,躺到床上,独守空房,更是寂寞。 唐见微累得浑身发酸,可又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好想童少悬。 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这个人早就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只是几日未见,没有她的消息,宛若失了魂,这般难熬。 ※※※※※※※※※※※※※※※※※※※※ 第177章 十五日之后晌午, 唐见微和童少临路繁准时出现在贡院门口,等待童少悬她们出来。 贡院大门开启,唐见微握着路繁的手, 眼睛雪亮。 快看看阿念她们在哪儿! 在贡院门口等待的举子亲眷们数不胜数,看到大门开启,全都摆出了一副迎接功臣的笑容。 可是那门里出来的举子们,一个个面若死灰,只剩半条命, 走都走不动,哀声载道。 阳光一照, 全部都眯起眼睛,极为不适。 知道的是刚考完的举子们, 不知的还以为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囚徒。 嫂子!嫂子我们在这儿呢! 葛寻晴个高眼神又好,一眼就看到了唐见微她们, 立即冲上来。 唐见微笑容刚起,便闻到了一股怪味, 立即让葛寻晴站在原地不许上前: 我的天那, 这味!你们在里面都不洗澡吗? 葛寻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的确有点儿难闻: 我们是去考试的,又不是去享福的。除了第一日开考前搜检洗澡, 以防夹带作弊之外, 之后这些日子哪有洗澡的工夫啊。 童少悬看唐见微那么嫌弃, 都不敢上前了。 唐见微却是主动靠过来, 拉着她:让我闻闻, 童长思臭不臭。 童少悬看着小脸都瘦了一圈, 眼下都是青黑, 可让唐见微心疼坏了。 童少悬说:我和仰光一样, 你说臭不臭。知道臭还要闻,不给! 唐见微硬要抱她:咦,奇怪,为什么我们童长思一点都不臭,还是香喷喷的?莫非夫人天生体香? 在一旁的白二娘打了个抖。 太肉麻了,受不了。 石如琢浑身骨头都疼,总算是考完出来了,捂着嘴,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唐见微问她:阿器,考得如何? 石如琢看着情绪还不错:我尽力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童少临好奇:你们见到天子了吗? 参加明经科的葛寻晴和白二娘都没有殿试这一环节,只有进士科这边才有殿试,才见到了天子。 石如琢想到天子监考,还问了她时策,当时的紧张感立即往心头返上来: 天子果然是天子,博学儒雅,学识可一点都不输当朝重臣。 唐见微好奇:你们考的都是什么内容? 童少悬:试时务策五道。今年有一题便是问,这钱贵物轻谷贱伤农,若我为天子辅臣,将何辞以对?① 唐见微:这还真是非常贴合时务。那天子有直接问你吗? 有啊。童少悬说,天子给我出的题目来自 唐见微听完之后沉默了。 这说的是啥? 进士果然不好考,要是天子问她这问题,她可真会当场哑口无言。 除了经帖、时策之外,杂文两道,一诗一赋最是考究考生的学识。 难怪说大抵非精究博赡之才,难以应乎兹选。③ 唯有真正有才能者,才能高中进士。 童少悬和石如琢她们几个聊着考试的事,一块儿上了马车。 唐见微今日特意选了个宽敞的马车,就是想将她们一齐装进去,一块儿回家。 葛寻晴考试这十五日浑身发软,上马车的时候又太雀跃,一个小跳没跳好,差点摔倒。 小心!石如琢吓得心都要扑出来,不管不顾,一伸手将她捞住。 葛寻晴瘦得一把骨头,骨头正好压在石如琢的手背上,带着她的手背一块儿撞到了车门。 石如琢眉心一紧,看葛寻晴站稳了,便问她:仰光,你没事吧? 葛寻晴:我没事吓死人了,没想到这点高度,我居然都上不去。我真是虚了,太虚了,得好好啃两根猪蹄补一补! 石如琢看她的确没受伤,也就放下心。 你的手给我看看。葛寻晴刚才没轻没重那么一撞,要不是石如琢眼疾手快保护了她,她腰这会儿肯定得撞青了。 石如琢:没事,不用看。 不管,给我看!葛寻晴还耍起脾气了,不给我看以后不搭理你了。 石如琢没办法,只好抬起手给她瞧了一下。 童少悬看了一眼:啊,青了。 白二娘:葛仰光,看看你造的孽。 葛寻晴看到这块青紫,愁眉紧锁:好严重啊看着。我先给你揉揉,回去再给你找药水! 石如琢目光落在自己被葛寻晴捏着的指尖上,一点都不觉得疼,反而挺开心的:没事,咱们先回去再说。 待其他人都上了马车时,唐见微想到了某件事,回头环视一圈。 怎么了阿慎?童少悬问她。 没什么。唐见微也上了马车,将车帘放下。 今天吕澜心没有出现在附近。 所以上回是我多心了吗? 唐见微在心里问自己。 马车慢慢向崇文坊驶去,一个骑马的女子从墙后轻晃着,露出了半边身子。 她悄然看了马车一会儿,眼睛难受,便再次闭了起来。 她回味着方才石如琢的某个表情,慢悠悠地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 终于回到了童府,童少悬立即脱光冲进热泉之内。 要不是热泉太浅怕摔伤,童少悬肯定要在空中翻个几圈再重重砸进去。 热泉漫过身子,仿佛浮在云端。 多日的疲倦一扫而空,童少悬几乎在热泉里睡着了。 哗啦一声水声,童少悬睁开一只眼,发现唐见微向她游过来。 小乌龟来,我给你洗洗头发。唐见微身边浮着一个小木盘,木盘之上摆放着她特制的草木灰和护发头油。 你才小乌龟。童少悬乖乖地躺在她怀里,唐见微一边帮她洗头发,童少悬一边倒着看她。 看什么?唐见微将她的长发顺开,慢慢清洗。 看我的妻子。童少悬瞧唐见微的眼神就像瞧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带着浓浓的爱意和痴迷,好像真的多久没见似的。 唐见微难得被她看得脸上发烫,嘴上却说:你自家妻子,还有什么好看。 这是什么话童少悬一说就带着哭腔,你可知我有多想你么? 唐见微见她说得真情实感,发自肺腑,也跟着她一块儿眼热: 我也想你啊阿念 童少悬忍不住一个翻身而起,搂着唐见微便吻。 唐见微居然也有制不住她的时候,亦或者是不想制。 衣衫早就脱在了热泉边的木架上,两人在水中缠绵不已。 直到被送至云端两回,唐见微软在童少悬的怀里,气喘不止,开始求饶。 童少悬咬着她的耳朵,还尝不够似的磨她:怎么了,才这么一会儿工夫,阿慎就求饶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阿慎。 多日未开启的谷实变得更加敏锐,而童少悬考了一场考试,回来之后居然在这方面开窍了不少,让唐见微疑惑万分。 童少悬听完她的疑惑,在她耳边笑:我只是想你罢了。因为思念,便无师自通了。怎么了,不喜欢我这样对你 唐见微一个惊颤,抱着童少悬更紧,低声呢喃着: 喜欢,你怎么对我,我都喜欢 两人在热泉内缠绵多时,唐见微从未见过这般疯狂讨要的童少悬。 看得出来童少悬是真的想她了,也是真的憋坏了。 唐见微被她折腾得意识涣散,咬着手背舒服得惊喘不止。 . 从热泉出来时,两人头都有点晕。 将袍子一裹,相互扶持着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 洗完澡之后的童少悬更香了,抱着妻子,浑身舒爽得快要化开。 唐见微见她软乎乎的样子想操办她,刚将她袍子拉开就见她睡着了。 舍不得打扰她,唐见微将袍子重新合上,跪坐在一旁帮她湿漉漉的长发擦拭干净。 明明只是多了一个人,卧房又重新有了人气儿。 有童少悬在身边,感觉一切都对了。 . 在等待放榜的这段时间里,葛寻晴几乎是醉生梦死,报复性狂吃狂喝,成天就知道玩耍,书本早就丢到一旁,誓死不看。 石如琢也没再成天往外跑,留在葛寻晴身边陪她玩儿,她要下棋就下棋,她要游逛就游逛。等葛寻晴玩儿累了,她就去帮帮紫檀和季雪,或者去唐见微的茂名楼和闲来馆找点事儿,能帮多少帮多少。 白二娘终于有时间专心学画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12) 唐见微虽然对画并不精通,可她阿娘却是有一大本的画册,全都是亲笔绘制的作品。 唐见微原本以为找不到了,去之前留下的杂物里翻了许久,居然真的被她找了出来,欣喜万分,交给了白二娘。 唐姐姐,真的可以吗?这是你阿娘的心血。白二娘有点儿受宠若惊。 放心吧,我阿娘生前最喜欢与同道中人一块儿画画,画友之间互相赠送画作也是常事。她曾经说过,一幅作品完成了便是要给人欣赏。最好是能遇到欣赏它的人,便是作品最大的福气。我其实对绘画真的没什么天赋,这是小时候被我阿娘逼着学了一段时间,到现在也没开窍。与其让画册留在我这儿被我糟蹋了,不如交给你。阿白,你真的很有绘画的天赋,对色彩的运用真的绝。若是阿娘的画册能给你指一条明路,想来我阿娘知道了,也会特别开心的。 白二娘被唐见微说得感动万分,向她保证: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画册! 画册名为茂贞信笔,翻开每一页,都是徇烂的色彩。 有博陵的夜,有唐府的春天,有她丈夫的笑脸,更有她两个可爱的女儿 还有她变幻莫测的梦,以及雄奇陡峭的山峰,还有她设计的发簪服饰。 这画册是苏茂贞的眼睛,是她人生真实的点滴。 充满才华的大胆用色和构图,依旧活灵活现。 她人已逝去,才情依旧鲜活,让人叹服。 白二娘从来没有这般废寝忘食过,她从模仿开始,拆解色彩的意境,构图的奇妙,设计的细节。 有时候三更半夜也未睡,抱着画册不肯撒手 . 这一年就要走到头,待明年春季就要放榜。 唐见微不再由着童少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练习骑马,而是每日必须抽出半个时辰,务必要将御术学会。 童少悬可太痛苦了。 在马上颠得腰酸屁股疼,腿内都磨破了,痛得要命。 唐见微看她受罪也很心疼,特意拿了药膏给她贴敷。 唐见微还要帮她上药,被童少悬拒绝了:那种地方,我自己来便是。 唐见微都愣了: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啊?怎么还突然跟我矜持起来?别说是磨破了腿,就是伤着更里面,也是我熟悉的地方! 童少悬:哪有你这样的人! 唐见微看她脸色红扑扑的,心头更热,指尖点在她伤处旁边:阿念啊,你这儿的皮肤可真嫩,一磨就破。 童少悬立即并拢。 给人家磨一磨好吗? 童少悬真觉得自己听错了:唐见微!你脑子成天想的都是什么事儿啊!怎么会有你这么皮厚的女人! 你现在才知道我皮厚?晚了!给我张开! 唐见微直接上手,将童少悬掰开,非要给她上药。 童少悬连骑马都还颠颠倒倒,哪里是唐见微的对手,最后也只好被她得逞。 不止是该上药的那处,就连更不得了的地方都被她闯入了。 童少悬被唐见微折腾了几次,愈发碰不得,一碰就被唐见微察觉到不一般的状况。 唐见微还常常拿这事儿揶揄:阿念对人家很有感觉啊,一边说着不要,一边其实想要得很。 童少悬心里念着自己是乾,非要挣扎,唐见微也不和她硬碰硬,反而娇软地扑到她怀里: 夫人想要我当然给,但是我也想要夫人,夫人给不给呢? 童少悬看着怀里的人,感叹不已。 博陵果然都是小妖精,她家里这只最妖孽。 雨露丸已经吃完了,但唐见微的肚皮一直没动静,这便成为童少悬应考之后的头等心病。 莫非这次的雨露丸还是失败了? 童少悬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哪里不对,我是按照阿燎祖宗留下的秘术提炼的啊,分毫不差,为什么就是不行? 为什么呢 童少悬一腔愁苦,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找阿燎祖宗,问问她到底差在什么地方,为什么雨露丸始终没有动静。 可是,澜宛和吕简生吕澜心那个方子,不也是阿燎祖宗那边传过去的么,为什么她们就成了? 好想直接去找吕简她们问个清楚! 童少悬想起野史之中有记载关于高祖和甄皇后服用雨露丸生下文帝一事。 虽然野史不太靠谱,可有时候说不定歪打正着,被说中了呢? 她立即出发,将能找到的野史全都刨回家翻阅。 翻到第三天,童少悬突然想到 澜贵妃不是生了吗?那可是她和天子的孩子。 天子用的女女生子秘术,不也是从高祖那辈传下来的么! 问天子不就知道了?! 童少悬赶紧找来唐见微,让她找卫慈帮忙,她有要事想要谒见天子。 ※※※※※※※※※※※※※※※※※※※※ ①②参考资料: 宋王谠.《唐语林》卷八 翁俊雄.《唐代科举制度及其运作的演变》 ③参考资料:宋王谠.《唐语林补遗三》 第178章 哦?童长思要见朕? 从卫慈进入卫袭的书房开始, 无论说什么,卫袭手中的奏疏始终未放,全程一边批阅奏疏一边与卫慈说话。 提到童长思之时, 她总算是抬起了头,带着一丝期待的笑意,等着卫慈继续说下去。 卫慈坐在一旁喝妹妹的鱼羹:也就是说到童长思,你才搭理我。 卫袭好无辜:皇姐这么说可就太冤枉我了,哪回皇姐有事儿, 我不是立即来见你的? 卫慈知道天子求贤若渴,养精蓄锐多年, 从封了澜氏为贵妃开始,便算是真正开始着手铲除谗佞乱党。 如今还留在京师的澜氏与吴氏联姻, 暂时巩固了表里为奸的利益集团,而天子亲临殿试, 正是要培养属于自己的心腹,继续与之对抗。 这些年天子的所有精力都放在扳倒劲敌之上, 澜左丞被她强硬地驱逐出京, 天子想的必定是要用自己可信赖的心腹填补这一空缺。 天子看好童少悬,这事儿卫慈很明白。 如今天子能将所有的精力放在集权之路的布局上,作为臣子, 卫慈很欣慰。但作为姐姐, 看到如今的妹妹与从前的她宛若换了一个人,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不知童长思着急见朕, 是有什么时策见解还是革新执言?看得出来, 卫袭十分期待, 便跟卫慈说, 就在皇姐的承平府相见吧。 卫慈:我可不将童长思领到承平府。你若是觉得不好在戍苑与之相见, 我明日山庄倒是可以借你们一用。你们想谈多久就谈多久,我不奉陪。 卫袭知道卫慈烦童长思那张脸,也不强求:行,那皇姐就替我传个话,后日在明日山庄见。 . 为了去见童少悬,卫袭今日一整天都浸在书房内,将该批该阅的奏疏呈文都处理了,夜半才入睡,次日一早便精神抖擞地前往明日山庄。 卫袭其实不常在博陵府内行走,每回出宫都很繁琐,一旦被那些老臣子们知道,又是一顿啰嗦。 可为了招拢新士,她不得不这么做。 天还未亮卫袭就前往明日山庄,坐在落霞台另一侧的孤升台,独自看书饮酒,等着童少悬。 童少悬和唐见微一块儿来到明日山庄,马车只能行至山脚,卫慈的两名家臣在山前恭候,带着她俩一块儿上山。 初春清晨山间一派清新,通往山庄的石阶被清扫得很干净,偶尔有一两片刚刚开放的桃花搭在路面上,小小一朵精致可爱,别有一番趣味。 唐见微可太喜欢这山了,四处干干净净,人迹罕至,远处山顶的山庄四角若隐若现。 走到山庄门口,有四名穿着短装,戴着幞头的女子看向她们。 领路的两位家臣通报来意之后,四人将山庄大门让开,放她们入内。 这山庄四面都是矮墙,坐落于山顶,此时日出景象抬眼可见。 红日冉冉升起,由此可以俯瞰朝阳映照博陵的清晨全景。 真是太美了 唐见微心醉不已,更是下定了努力经营的决心,他日也能在博陵买一座山,建个避暑纳凉胜地。 一位小厮上前来,童少悬认出了,这是当时在肆作台时就跟着天子的小厮,如今一想应当是位小黄门。 小黄门对她俩客客气气的:陛下就在里面,二位请。 童少悬和唐见微都有点受宠若惊,回礼之后快步进入山庄。 卫袭独自坐在横设在崖壁之外的孤升台上,垂帐轻摆,四下清静,身后便是闷着光芒的朝阳,即将绽放光亮的巨大红日,将卫袭衬托得更加孤寂。 卫袭看到她俩来了,将手中的书放下。 童少悬和唐见微跪地叩拜,卫袭:起来吧。童长思,你们找朕有何事要说? 卫袭赐座,等着童少悬发表高见。 童少悬和唐见微一脸的不好意思,拐弯抹角地将关于女女生子秘术的疑问说了出来。 卫袭:你们见朕,就是要问朕生孩子这事? 被天子这么一总结,小妻妻二人也觉得很不妥帖。可这的确是她们心头之患。 卫袭显得有些生气:朕还以为童长思有何治国理朝的思路要说。 童少悬被天子说得羞愧,一张小脸涨红了。 唐见微赶忙道:陛下,这女女生子秘术未必不是治国理朝的要事。 哦?卫袭看着唐见微,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唐见微说:陛下,如今女女生子秘术于朝野上下而言,都极为珍贵。以草民所见,近年大苍同性成婚之风日盛,而秘术却非全然有效,长此以往,只怕世家香火难续。数十年之后若有胡贼进犯,边疆动荡,只怕征兵都难。所以此秘术说是济国安邦之策,也未尝不可。 唐见微一番话之后,卫袭的脸色稍有好转。 童少悬感激地看向妻子。 唐见微心里稳了一些。幸好她在童少悬身边耳濡目染,对这些文士思路有了些了解,圆场的鬼话本身就是信口拈来。在她家阿念偶尔语塞的时候,也算是能及时添补了。 卫袭看了一会儿朝阳,不知想到了何事,默然片刻道: 你们用的,不就是安国公传下来的秘术吗?与朕用的别无二致。 原来天子用的秘术也是黑眉王蛇卵做药引的那个方子 那为何 卫袭看她俩困惑不已,便说:虽说秘术一样,但朕实践而知,跟人的体质有一定的关系。 童少悬立即问:有何关系? 卫袭笑道:童长思写一篇关于均田制利弊的骈文给朕,朕便告诉你。 童少悬和唐见微: 卫袭是一心扑在社稷的明君了,她俩确定。 . 童少悬熬夜写了《论均田疏》,第二日便呈给了天子。 等了五日,童少悬都敢自己上马了,天子终于再次召见了她。 体弱可得。 童少悬回来之后,给唐见微说了这四个字。 唐见微:??没了? 童少悬:没了。我洋洋洒洒四千多字,换她四个字。到底是天子,不做亏本生意。 得了这四个字,唐见微更觉奇怪:体弱可得?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像我这样身体强壮的反而不行?也是啊大嫂常年习武,她也挺结实,所以也没能怀上。 童少悬说:我打听了一下,那澜贵妃并不习武,服用雨露丸之后很顺利就怀上了。 唐见微可太生气了:岂有此理,这是什么道理! 童少悬思索道:或许是这样。这黑眉王蛇的卵带着天生的毒性,需长期服用,毒性沉淀之后与人体之内的血气相融,方能孕育胎儿。但在孕育之前,毒性是要先侵入人体。体弱者易被侵入,而体强者或许自然而然就抵抗了,也就怀不上了。就像那风寒一样,体弱者容易着风寒,就算穿得再多一不小心也容易着。体强者却不同,即便寒冬腊月只穿一件单衣,都未必会生病。或许雨露丸的机理,与此一致。 童少悬这么一说,唐见微也明了了。 难怪 当初看野史里记载,高祖服用雨露丸之后顺利怀上了文帝。 高祖也是个体弱的,难怪一击即中。 唐见微双眼发直,一下子软到童少悬的怀里:我自小习武,身子骨壮得要命,估计黑眉王蛇也奈何不了我。怎么办啊莫非这次的雨露丸又浪费了? 唐见微伏在童少悬的腿上嘤嘤嘤地哭,童少悬安抚她:也未必就浪费。我看阿燎祖宗有记载,说是黑眉王蛇的毒素无法轻易泄出人体,它就像个还未有魂儿的胎儿保留在人体之中。我猜测,只要服用过雨露丸,蛇素沉淀足够之后,随时都有可能在某个时刻突然怀上。你和大嫂的雨露丸都未必浪费。 唐见微一咕噜爬起来:真的?! 童少悬实话实说:是我的猜测 不管!阿念说的都对!一定可以的! 童少悬压力好大:阿慎,你听我说 唐见微听到外面起风,立即脱了外衣,就穿一件薄衫往外冲。 童少悬:?! 唐见微挺胸站在风中,童少悬立即拎了衣衫出来,囫囵将她裹住,抱进怀里: 你这个傻子,在做什么啊!穿这么少吹风,是要立即生病,好怀上孩儿么! 唐见微:不然我这么壮,什么时候能让黑眉王蛇的毒趁虚而入都不得而知。 童少悬急得眼泪在眼眶里转:你怎么能这样,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不行,我不答应!你不能为了怀上孩子让自己生病!若是因为孩子的事让你遭罪,我宁愿不要这孩子! 唐见微见童少悬是真着急,而且一双大眼睛里有泪意也有怒意,怕她真的生自己的气,只好作罢。 其实唐见微只是想着得个小小的风寒试试,也没想得大病。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13) 一场小病换个孩子,很划算了。 可惜她的商人头脑拗不过童少悬的疼爱,唐见微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有点无奈。 好啦好啦,我听你的,不故意生病,再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唐见微开开心心地缩在童少悬的怀里,享受她的疼爱。 童少悬立即敏锐地提取她话中重点:不是故意生病的也不行,你不能生病! 唐见微安抚她:好好好,我不生病,不生病。 童少悬亲了亲唐见微的额头,心里感叹,要知道雨露丸还有这聪明劲儿,当初就由我来服用好了。我身体自小就弱,肯定当即就怀上了。 唐见微身子骨强壮这事儿可真不是随便说说。 天显八年岁末至天显九年春,博陵的气候可不算温和,唐见微为了闲来馆的扩张四处奔波,挨了冻雨也被砸了冰雹,却一直都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 唐见微都纳了闷,这是老天爷在开我的玩笑吗? . 除夕之前,唐见微和童少悬一块儿准备购置丰厚的年礼,送去夙县给阿耶阿娘和大哥三姐。 童少悬在东西二市逛着,看到什么都想给家人带回去。 唐见微跟着她,她要什么就给买什么,胭脂水粉,干货海产,吃的穿的还有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童少悬对什么感兴趣多看一眼,唐见微就抬手一指,让老板给包上。 银子跟不要钱一样往外撒,跟着她们来的紫檀季雪和柴叔都快拎不动了。 好了好了,先这些吧。童少悬看唐见微花银子太大手大脚,不敢再逛,阿慎,你这也太夸张了些,市集都要被你买空了。 怎么可能,这才多少东西。唐见微说,你当做个大绵羊在咱们身后跟着,咱们买多少东西都往它身上堆,它还能自己走,省多少力气呢。 这些日子童少悬的精力都放在应考上,考完之后还要练习骑马,根本来不及捣鼓她的机巧。 是哦,夫人还想要什么?回头我都一并做了。 唐见微好奇地看向童少悬:突然狗腿是怎么回事? 哪是狗腿,我疼爱自家夫人怎么能叫狗腿?童少悬小声嘿嘿,要是今晚能吃一顿水煮鱼就更好了。 唐见微眼皮立即耷拉下来:你这前后两句话是怎么串在一起的?不就是想吃水煮鱼么,你直说就是,何必绕圈子。 哦,我想吃水煮鱼。 不给。 童少悬:?! 什么时候能够自己骑马了,什么时候给吃。 唐见微!你好狠的心!我,我屁屁好痛的 那正好,水煮鱼那辣劲儿回头让你上茅厕更痛。正好别吃了。 童少悬:过个年我都十八岁了,还要被你管着。 不想我管是吧,那正好,以后入口的东西我也不管了,省事。 童少悬在其他方面嘴皮子特厉害,可是唐见微也有自己的杀手锏。只要提到吃,唐见微一定能立即将童少悬拿下。 童少悬挽着她嘤嘤嘤地哭,和唐见微撒娇时一个调调:唐三娘又欺负媳妇啦!唐三娘好狠的心!呜呜呜呜 唐见微:这么可爱也没用。今晚练习骑马。 童少悬立即止住了哭声。 已经正月了!马上就要放榜了!你到现在还不会骑马,成何体统!是想全博陵的人笑话你吗! 哦。 还哦。今晚我给你马鞍换了更柔软的垫子,免得你这娇嫩的小屁屁受罪,一个劲喊疼。被我操办的时候都没听你这样喊。 童少悬:你能不在外面说这些吗? 可以,那下回你别拘着,喊出声儿来,我爱听。 童少悬快被她臊死,恨不得跳起来把她嘴堵上:别说了!尽说我!你呢!你不也是都,都不怎么吭声的么! 哦,原来阿念也喜欢浪荡的。行。唐见微勾了勾她小下巴,只要你学会骑马,夫人让我怎么浪荡我就怎么浪荡。夫人想要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嗯? 童少悬震惊在原地,脑海里翻云覆雨电闪雷鸣:此、此话当真? 当然了。唐见微嫌她问得多余,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童少悬被唐见微这几句话激得斗志昂扬,很快,骑马学会了,也跟着唐见微开拓了不少新的姿势。 三月初三上巳节将至,放榜的日子转眼就到。 正值初春,博陵风寒正在流行,时常能听到咳嗽的人,唐见微也被闲来馆的客人传染,头晕目眩,咳嗽连连。 可今日是她们家的大日子,唐见微必须要到。 算算时辰,马上就要放榜了。 唐见微匆忙处理了一下酒楼里的事,赶去跟童少悬她们汇合。 ※※※※※※※※※※※※※※※※※※※※ 童少悬:早知道这样,雨露丸就该我吃!论体弱谁比得了我? 唐见微: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童少悬:唔 第179章 放榜这日, 所有举子和爱凑热闹的老百姓都聚集在城门口,等待礼部官员放榜。 童少悬和葛寻晴她们四人昨晚根本就没睡。 想着反正到卧房里肯定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不回卧房, 就在院子里喝酒闲聊,吃点零嘴,回忆以前在夙县的趣事。 昨夜聊得格外欢畅,多少有点儿掩盖即将放榜时的忐忑心情。 到了五更天一开禁,四人领着小水壶和一点儿没吃完的酥饼、果物, 便匆匆往城门口放榜地去了。 她们以为自己来得挺早的,没想到路上看见无数和她们一块儿奔向城门的举子。 举子们一个个眼下青黑, 分明都是熬了一整夜的模样,虎视眈眈地盯着彼此, 就看今天谁是那让人艳羡的状头。 童少悬她们到了城门,放榜的木板之上还未贴黄纸, 礼部的人还未来。 还没放啊童少悬轻轻叹了这么一句,忽然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 是童长思! 就是她!在殿试被天子夸赞的人! 推举之人还是长公主! 这便是天家未来的心腹么? 岂止是心腹, 分明是丞相预备。 童少悬感觉自己就像是掉狼窝里的小肥羊, 被这么一通八卦,别说是说话了,就连大气都不敢喘。 又听那周围的人小声议论石如琢。 殿试时, 天子对石攻玉也颇有好感。 她在肆作台争霸时也非常引入瞩目, 我读过她的文章, 文采斐然, 估计也是今年一甲前三的热门人选。 这二位都是夙县白鹿书院女部的, 今年白鹿书院不得了。女官可以啊, 再过几年是不是能全面碾压男官了? 未必。今年男举那位沈六郎, 势头也很猛, 也是奔着状元去的。而是他还是博陵沈氏嫡系一脉,要才能有才能,要家世有家世,这两个从乡下来的小女子未必争得过这位公子。 沈家嫡系?那不是和童长思还有点儿亲戚关系? 哪啊,你是说童长思妻姐和沈家的关系么?早就被休了你不知道? 这 童少悬站在这儿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也挺感叹这些人,读书之时未必下过多少苦功,嚼舌根的时候一个赛一个精神。 来了来了! 礼部的官员们在一群骚动声中,从远处骑马而来。 侍卫们拿着兵戈开路,礼部官员将三张金灿灿的黄纸竖贴在长木板之上。 心急如焚的举子们被侍卫们挡着,暂时进不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脑袋甩进去看个清楚。 而人群之外,有不少博陵本地人的马车停靠在旁。 他们并非家里有亲眷应考,但他们全都蓄势待发,等待着放榜的那一刻。 童少悬四人不愿意和别人拥挤,一直都站在很外面。 这回葛寻晴着急了:哎呀,这字也太小了,根本就看不清! 童少悬:着什么急,反正金榜就在那里又跑不了,前面的人看见了肯定也会喊出声来的。 啊啊啊我中了! 娘的,又落榜了。 啊啊啊啊我中了!我中进士了!啊啊啊啊阿耶阿娘我终于出息了,我 这人晕了,抬走抬走。 童少悬:看。别激动,一激动准 童少悬!是童少悬! 童少悬还没打趣完,就听见前方传来几声怒吼。 童少悬神情一滞,向前望去。 一甲一名,童少悬! . 唐见微骑着马风一样往城门去。 童少临和路繁马车在后,没她跑得那般快。 路繁看唐见微骑得实在太快,忍不住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阿慎你慢点儿!太危险了! 唐见微没法慢。 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原本想的是,今天无论如何要陪着去童少悬去看放榜的,没想到被一些事情耽误了,稍微晚去一些,阿念应该也不会责备她。 可是放榜不单单只是放榜,而是各大家族的一场战役。 每次科举放榜日,博陵的各大家族里,但凡是有那待婚嫁的郎君或娘子的,家里不无备上马车,在城门口停驻。 只待放榜那一瞬间,将名列前茅的新贵们塞上马车,立即往家里运,恨不得马上摁头拜堂成亲。 这便是在博陵愈演愈烈的榜下夺婿。 因为大苍女子也能入仕,也是状头频出,所以这些世家们不看男女,不论美丑,只看名次。 一旦放榜,立即抢人,先抢先得! 今天若是阿念夺魁,唐见微又没再身边的话,岂不危险? 唐见微越想越是心急如焚。 她怎么会忘了这么要紧的事情没有提前告知提醒? . 长思!是你!长思!你是状元! 葛寻晴兴奋的差点把童少悬的衣裳都给扯掉。 啊啊啊长思!你可太厉害了!!你是状元! 白二娘和石如琢也开心得拼命摇晃童少悬,童少悬就像狂风中的一棵小树,差点被她们给摇晃折了。 所有人都在往她这边看,从先前猜疑和说风凉话的表情,全都变成了羡慕嫉妒恨。 第二名是沈长空! 又一声惊叫传来,榜前已经挤满了人,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指着金榜上一甲前三的名字。 完全不用上前看,前方自有那嗓门大的喊得满场皆知。 沈长空便是他们之前说的沈六郎,沈约三伯的嫡子,行六,今年二十四岁,自小就是博陵家喻户晓的才子。 那沈长空都未从马车上下来,他的马车停在一旁,敞着一边的门,方便听外面的动静。 听到自己得了第二,沈长空凤眼微眯,透过人群找到了童少悬。 沈长空暗暗注视了童少悬片刻,将车门合上,马车很快扬长而去。 一甲第三,石如琢!真的是她! 石如琢听到自己的名字和一甲第三连在一块儿时,心砰地一跳,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她再有意识之时,已经被葛寻晴她们三人抱住了。 是攻玉啊!第三是攻玉! 攻玉真有你的!太厉害了! 啊啊啊啊我的亲阿娘!呜呜呜呜! 石如琢还有些懵。 真的是我吗?一甲第三?这 石如琢刚有一丝魂儿飘回来,就听童少悬哎了一声,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石如琢她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热神,童少悬被一个高壮的男子扛在肩头,已经奔出了好几步去。 长思?! 谁啊这是! 放下她! 童少悬都没看清来者是谁,就被揪了起来,丢进了马车。 童少悬:??? 石如琢全部的心思都在突然被抓走的童少悬身上,没发现身后也有人过来要抱她。 两位奴仆打扮的人就要抓住石如琢的胳膊,一阵裂空之声传来,啪啪两下闷响,两位奴仆手腕剧痛之后骤然发麻,很快失去了知觉。 葛寻晴和白二娘发现了他们,立即将石如琢护到身后。 而就是这么一个打岔,劫持童少悬的马车已经跑了。 葛寻晴她们又喊又叫的追出去,可是两条腿哪有马车跑得快。 就在这时唐见微骑马奔来,问她们:阿念呢?! 葛寻晴气喘吁吁指着前方那铅朱方顶马车:被、被抓 没等葛寻晴说完,唐见微烈喝一声,策马狂追! 童少悬好几次想要从车厢里出来,都被推了回去。 童少悬无比纳闷:你们是谁!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居然敢明目张胆地绑人?! 那人却说:童状头莫生气,我们府君和娘子想要请童状头到府上一叙。 童少悬更不解了:你们郎君娘子是何人? 正是万年坊的徐家人。 童少悬:?? 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姓徐的好不好?! 那人笑嘻嘻地说:这便带状元爷去认识认识。 童少悬: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14) 摸遍全身也没有找到暗器,童少悬今日来只是为了看榜,谁能想到半路会被绑走,当真防不胜防! 唐见微一路紧追在马车之后,越奔越觉得心口泛恶心,好几次竟差点呕了出来。 若不是身体突然不适,浑身发软,唐见微早就追上那马车了。 她强行镇定,握紧缰绳,生怕跟丢了。 一直追到万年坊,那马车在一户人家停了下来。童少悬坐在车厢之内双拳紧握,打算一会儿谁进来就狠狠揍对方一顿再说。 却听外面一阵齐刷刷的行礼声:恭迎状元爷! 童少悬: 这是什么情况?听着不像是什么绑匪。 但,为什么要将我抓到这个地方来? 童少悬心里正疯狂打鼓,只听方才行礼之声变成了一片惨叫。 你,你是谁!为何打人! 有一男子的声音在质问。 打人者冷笑:你绑了我夫人,还问我是谁?我打的就是你! 是阿慎的声音! 童少悬立即冲了出来,夫人来救我了! 童少悬从马车里跳出来的时候,唐见微手里握着根马鞭,已经将徐府的人抽倒一片,没一个敢再上前来。 阿慎!童少悬跑到她身边,心里顿时有了安全感。 只要有阿慎护着她,她就不怕! 童少悬的笑脸对上的,却是唐见微一张气喘吁吁且苍白的脸。 童少悬立即察觉到了她的不适,唐见微却没让她将担忧的话说出来,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开口。 我知道你们想要抢个状元爷说亲,可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是谁。她是我唐见微的妻子,已经成亲了!唐见微燥得难受,又气又烦,你们谁敢打她的主意,我扒他三层皮!我唐三娘说到做到! 徐家上下可是吓破了胆,纷纷用怨恨的眼神看着绑童少悬回来的小厮。 那小厮哪里知道这小状元已经成亲,妻子还是泼辣成性的唐三娘? 徐家家主笑眯眯地上前:这事啊就是个误会,实在对不住了,唐奶奶别着恼,都是我家那不堪用的下人有眼无珠,以后绝不会冒犯了。唐奶奶息怒啊,别跟咱们一般见识了。 说着还有那跟着徐家马车一块儿杀到院前,要夺婿的其他家的小厮甚至是家主。 原本不甘状元落入徐家之手的几路人马,亲眼瞧见唐见微几鞭子将徐家人抽得满地打滚,偷着乐的同时一哄而散,不敢招惹这唐娘子。 唐见微这一顿干戈之后,喘得更凶,冷汗不住地往外冒,将衣领子都沾湿了。 路繁和童少临一直紧追其后,带着葛寻晴等人这会儿杀来了。 路繁抽剑就上,徐府上下惊呼一声,全都散得一干二净。 葛寻晴纳了闷:这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抢人呢! 唐见微跟她说了榜下夺婿的传统,葛寻晴惊叹: 难怪刚才攻玉也差点被抢走,幸好有位高手在暗中相助,才没被得逞。 葛寻晴的话进到了唐见微的耳朵里,她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脑子里被堵着,却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阿慎,阿慎?童少悬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拉着她的手担忧地问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唐见微身子一晃,手里的马鞭也掉了。 我一个字没说完,强烈的恶心感往上涌,几乎在瞬间便抵达喉头,转身就吐了。 徐府人:这,这位娘子,那是我们家主最爱的芍药。 唐见微:呕 徐府人: 唐见微从未这么恶心、虚弱过。 呕吐之后几乎站不住,童少悬全程抱着她,艰难地将她送上了马车。 童少悬急出了一头的汗,眼睛都红了:阿慎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她刚才吐了!她从来没有病得这般重! 童少临安抚妹妹:阿念你先别着急。我觉得阿慎应该不是你想的那种重病。 到底是这群小娘子里面年纪最长的,结合之前童少悬跟她说了从天子那边得来关于雨露丸的事儿,童少临留意到最近唐见微有些风寒咳嗽一事。 莫非 童少临道:咱们先回府再说。 一行人往回走,半道童少临便让路繁去叫大夫。 等回到童府,童少悬将唐见微背到卧房之中,路繁也把大夫请来了。 大夫一诊脉,很快有了结论,回头对童少悬道: 恭喜恭喜,尊夫人这是有喜了。 一向聪颖的童少悬却问:我夫人都这样了,喜从何来? 葛寻晴她们在一旁大笑:童长思,你是傻了么! 童少悬:?? 难道 童少临过来摸她的小脑袋:阿慎怀上了,雨露丸起作用了。你这个傻孩子! 童少悬听到姐姐这番话,眼前炸开了无数的烟火。 有有了?! 白二娘、葛寻晴和石如琢同时向她道贺: 恭喜啊长思!金榜题名又要当娘,真是双喜临门! ※※※※※※※※※※※※※※※※※※※※ 恭喜恭喜~~ 第180章 唐见微睡了很久,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意识回归,睁开眼之前,嗅到的是熟悉的柑橘香薰味。 童少悬穿着中衣坐在她身边, 正在看手里的书卷。 屋内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放置在童少悬的那一侧。童少悬怕灯光太亮影响唐见微休息,还特意侧了点身子,几乎将光全部挡住了。 唐见微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童少悬一手握卷,一手握着她的手, 偶尔还会轻轻抚摸她的手背, 看着便是细心守在她身边,等她醒来的模样。 阿念。我怎么睡着了? 唐见微哼呢了一声,童少悬立即将手里的书卷丢到一旁, 转身正面对着她,说话的声音比唐见微的还要小上九分: 夫人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再恶心?或者觉得哪里不舒服? 还好, 就是睡太久了头有点晕, 我得下来走走。唐见微说着就要下床。 被子都掀开了,童少悬却握着她的肩膀,哄着她将她重新哄回了床面上:不可以!你现在不可以走动! 唐见微不解:为何? 先前不知道状况, 害你骑马狂奔, 伤了身子, 全都是我的错你若是想要下床活动的话, 我背着你便好!想去任何地方我都背着你去, 好不好? 唐见微:?? 你那点小力气,哪背得动我? 可看阿念说得分明非常认真, 不像是在说笑。 阿念这是怎么回事? 唐见微心里犯嘀咕, 怎么感觉有点儿神经兮兮的? 这头还没真的背她下地, 那头又惦记起给她弄吃的来了。 童少悬握着唐见微的手,将她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轻言轻语,生怕声音稍微大一点就会把唐见微吹破了似的: 我的好阿慎,想吃点什么呢?跟我说,我这就给你去做。 唐见微生生往后挪了一寸:这是什么说鬼故事的语气阿念,你怎么了?我是得了什么绝症了吗你这样体贴。 呸呸呸呸!童少悬一阵猛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喜的日子讲这些不吉利的事儿! 大喜的日子?啊,对啊!想起她家阿念如愿以偿得了一甲一名,得了状元,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唐见微一咕噜爬起来:是啊我家阿念是状元了! 别别别,你别动啊!童少悬着急,双臂紧追在唐见微的身边,随时做好要一把抱住她的准备,否则动了胎气,你又要不舒服了! 唐见微正想要在床上来一个前滚翻,突然听到童少悬这话,愣住了,没翻成。 动了什么气? 胎气 唐见微确定了童少悬说的的确是她听见的那两个字,一双眉毛都差点飞出头顶:胎气?!! 是啊,阿慎。童少悬握住她的手,迎着她惊讶无比的表情,笑着说,雨露丸成功了。你现在肚子里有咱们俩的孩儿,可不许胡乱动作,不然又要头晕目眩,浑身不适了。 雨露丸成功了? 童少悬用力点头。 唐见微眼神眨都不会眨,摸着肚子:我、我们的孩子有了? 有了有了! 唐见微大叫一声,直接挂在童少悬身上。 童少悬立即绷紧了身子,用尽浑身的力气撑起唐见微,整个人就是一尊伟岸巍峨的石雕。 阿慎!你小心着点!童少悬以前没觉得她这般鲁莽。 成功了?!真的真的?!唐见微激动得差点爬童少悬的头顶上。 是啊,真的成功!你刚回来那会儿就找了大夫过来瞧。大夫是这样说的。后来你睡着了,我又去请了两位大夫过来诊脉,都说你已有身孕。应该不会错的。 童少悬被唐见微这么一番揉搓头发都乱了,可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似乎唐见微怎么折腾都不会生气似的。 还一直小心地护着唐见微,就怕她一个莽撞摔着自己。 唐见微从童少悬身上下来,捧着她的脸啪啪啪用力亲了好几口,笑得跟疯子一样,揉搓她的脸: 阿念你这个状元要当娘了! 童少悬的脸都被她揉变形了,一开始还挺开心,可说着说着,眉眼就往下落,叹气道:你受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唐见微嫌弃地哎看一声:别说这些沮丧的话好不好?最开始决定服用雨露丸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不管什么苦不苦的,我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 说完这番慷慨之词,唐见微又开始着了魔一样咯咯地笑,来来回回就会重复那一句话阿念,你要当娘了! . 后来唐见微才知道,葛寻晴和白二娘都考中了明经科。 今年明经科一共取了一百二十人,她俩正好在最尾部。 她俩早也知道自己肯定没有名列前茅的本事,直接从金榜最后往前看,立即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开心得嗓子都喊哑了,这会儿都不会说话了,只会一个劲傻乐。 而石如琢得了一甲第三的探花,她们这四个人全都榜上有名。 唐见微可太开心了,特意去道喜。 整个童府一晚上都沉浸在欢闹的气氛里,唐见微还想跟大伙儿一块儿喝点酒庆祝庆祝,被童少悬等人严词拒绝。 童少悬特别认真地跟她交待:阿慎,从现在开始你不可骑马、饮酒、操劳。家里大小事以后都交给我!我都可以办好!你就好好待着,等着享福便是。 唐见微:我这肚皮都没点儿动静呢,你就开始箍着我了? 岂止要箍着你,我恨不得把你揣在口袋里,让你从此以后什么也不做,就在我怀里享受。 童少悬满脸的笑意和兴奋,无论唐见微说什么做什么都完完全全顺着她的心意,就是不许她劳累。 唐见微看她这一腔温柔的傻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幸福之意满腔。 . 童少悬得了状元的事很快传遍博陵,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往崇文坊这儿挤,带了贺礼,硬是要到童府道喜。 童少悬和唐见微这头刚写了快信,将状元和怀孕的事情一道发回夙县报喜,说四月还乡,那头紫檀和季雪匆匆跑进来。 紫檀:三娘你们快去看看啊!门口有人打起来了! 童少悬心里一紧:打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有人不服我这状元的头衔,特意来此闹事? 季雪很快帮她解开疑惑:为了谁能先登状元府上送礼,第一个见到状元爷本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童少悬: 童少悬高中状元,要还乡祭祖,童少临和路繁买了许多要一块儿带回家的物件。 两人驾着马车正回府,马车刚进崇文坊就被堵了个正着,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始终没有往前走一步。 发生什么事了?童少临在崇文坊这边住了有一段时日了,知道这坊内住的都是高官雅士,向来肃静,什么时候变成了像闹市一样,到处都是车嘛人声,熙熙攘攘。 路繁一跃而下:我去前面看看。 路繁去看了一圈回来说:好像都是去咱们家的,从咱们家大门口就堵上了。 童少临:?? 路繁:估计是为了去拜访阿念,谁都不愿意让路,就给堵上了。我见有两个人浑身是血还在互相仇视,只怕是为了谁能率先进入童府大打出手。 这群人可这有意思,童少临在这儿又等了一会儿,长长的车龙半天没动,等得她火气往上蹿。 这段时日路繁和唐见微在忙着扩招帮派兄弟的事儿,有帮派就有得兵器,几把大刀在马车后面藏着,童少临跃下马车的时候,直接将刀给抽了出来。 童少临穿着典雅长裙,头戴雍容雅致的步摇,一副娴静贵妇之态,手里却提着比她脸还宽的大刀。 刀刃磨在地上的声音异常刺耳,又分外瘆人,所到之处,所有人都看向她,纷纷吓白了脸。 童少临提刀来到童府前,刚才还在挡路的人看到阴森森的大刀,吓得魂不附体,也没敢再争道,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童少临让谁先进就先进,谁等着就等着。 瞬间崇文坊次序井然,路也通了。 童少悬和唐见微出来的时候,事端已被解决。 唐见微看到童少临手中的大刀,一时哑然。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15) 这帮派扩张的事儿,要不要也叫大姐来一块儿开垦? 童少悬向大姐比了个大拇指。 没想到大姐自小吓唬她和三姐的手段,到了博陵依旧好使。 这些个博陵人也都被大姐整治得服服帖帖。 这人群之中有个人方才就在盯着童少临看,总算是确定了:阿照?你是阿照吗? 童少临望向那人,是位二十多岁的女子。她显然也是来送礼的。 在与童少临相视之下,立即确定了:真的是你!阿照!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阿泖啊!咱们小时候一块儿读书来着! 阿泖。童少临显然想起她了。 在一旁路繁有点儿诧异,没想到阿照居然会在博陵遇见小时候的熟人。 路繁带着笑意上前,等待童少临给她介绍,那叫阿泖的女子问童少临: 临沅可还好?没有与你一块儿来博陵么? 听到这个名字,童少临笑容有点僵硬,没有用语言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是吗?那她在哪儿?还在夙县吗? 迎着阿泖毫无心机的笑,童少临说:她已经死了。 路繁见那阿泖的笑容生生凝固在脸庞上 . 唐见微见这乌泱泱来拜访状元爷的人,已经将贺礼堆满了屋子,她知道这些人都是想要结交童少悬的。 童少悬乃是天子钦点的状元,推举人还是长公主,便是稳稳坐靠卫氏这苍天大树。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 且稍微打听一下,便知这童府和长孙氏还有切不断的血亲关系。 今年向来不参与行卷的长公主都在为天子造势,而天子本人更是亲临殿试,收了一波的天子门生。 如此看来,天子想要扶持可用新贵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这童长思,假以时日必定是天子眼前的红人。 要不是童长思家有悍妇,恐怕今日登门的都不止是送礼结交这么简单,榜下夺婿的荒唐事,估计要直接在童府之内上演。 童少悬并不想收礼,一旦收了,回头有人求她办事,她办是不办? 还未入官场,便已经被塞了满院子的诱惑,童少悬长臂一挥,请诸君将礼品原路收回,一概不收。 唐见微建议,礼物可以不收,但这些想要结交者非富即贵,有些还是博陵名声在外的世家贵胄,面子得给别轻易树敌,不然以后官场相见颇为难堪。 童少悬不喜这些溜须奉承之道,但唐见微所言也极为在理。她一向听唐见微的,便按照唐见微所言,将礼物都退了回去,但若有什么于国有益的高论,可以到屋内一叙。 有些人惭愧离开,而有些人则为童少悬的清风秀骨所折服,相见恨晚。 童少悬还未正式授官,就因这日的退礼一事,美名传遍博陵。 博陵百姓都在议论,这天家的眼光就是好啊,童长思年纪轻轻居然能做到清心如水,不妄动贪念,往后一定是一位浆水不交的好官。 . 及第之后,并不意味着考试结束,及第举子们也并非都可以有官做。 及第只是一个开始。 金榜提名以后,只是具备了作官的资格,要是想得到真正的官资,还必须通过吏部主持的试判,即对诉讼之案评断分解,并书写判词,合格之后获得春关,成为入等,才算是被吏部接纳,进入到吏部铨选的等候大队之中。 之所以称为入等,便是要等候吏部铨选的开始。 这等候的时期,就是守选。 吏部铨选的择人之法要考量身、言、书、判这四项,颇为严格,想要通过这铨选也是不易。 毕竟人多而禄位少,大家都得等。 不过这是普通士子们入仕之途。 若是被天子选中,便可直接授官。 往年除了科举之外,其实吏部还有制举,便是直接由天子来选拔的考试。 今年科举之时已经增加了殿试,天子钦点了一甲前三,很快便下敕旨,授予官资。 授一甲一名状头童少悬大理寺评事,八品下,掌出使推覆,参决疑狱。 授一甲二名沈长空秘书省校书郎、九品上。 授一甲三名石如琢秘书省正字,九品上。 这敕旨一时间惊动朝野上下。 看得出来天子非常器重童少悬,这夙县女举居然直接被授了八品下,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 而另外两位进士虽一位校书郎,一为正字,但都是职低而易得盛名的位置。 而天子所为,依旧让人不解。 她扶持新贵的同时,也给沈家的人授官,还因澜贵妃诞下皇子,大赦天下。 且为了皇子连续数日盛宴不止,庆贺新科士子们的明江宴上,天子更是与刚刚出了月子的澜贵妃双双出席,恩爱非常。 ※※※※※※※※※※※※※※※※※※※※ 新鲜的修罗场即将放送~ 第181章 从三月三日上巳节开始, 新科进士们的游宴基本上没有停止过。 光是明江,童少悬就游过二十多回,导致她再看到画舫都恶心。 骑马骑得头晕目眩, 同期们的名字和官位还需一一记牢,否则便有怠慢之嫌。 除了天子设宴宴请她们之外,她们自己私下还会组各种各样的局。 彼此宴请还不够,想要结交她们的官员仕人们的筵席也是铺天盖地。 作为天子钦点,且已经授官的大理寺评事,童少悬自然是所有人宴请的重要目标, 这段日子在童府基本上看不到她的人影。 唐见微已经很忙了, 可童少悬更忙,弄得两人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 唐见微甚至在闲来馆听到打马球的几位兵部男官在那儿议论,说今年的状元长得可真是娇俏可爱, 殿试之时对着天子应答如流,文采卓绝。 此等女子世间难寻, 也不知道婚嫁与否。 唐见微一听, 脸都绿了。 怎么着,博陵的小妖精们还没扑,你们这些糙汉倒是先惦记上了? 想得可真美。 那兵部男官在旁人的提醒下, 回眸和状元本人的妻子唐见微一个对视, 知道自己说了不得了的话。 这唐三娘可不好招惹, 她媳妇不好肖想, 便速速灰溜溜地走了。 不行! 唐见微太不放心了, 得跟去看看! 春日里的明江最是热闹,对于博陵百姓而言, 位于郊区的明江是她们最为喜爱的踏春之处。 三月初始徘徊花开满千顷, 明江两岸丽人如织。 这是博陵的春浴之日, 也是消病去邪,洗涤身心的祓禊日。 每年的三月初,博陵百姓有到明江边上禊饮踏青的习俗。 这习俗从一开始真的入江春浴,洗净污垢,演变成后来的赏花宴请。 而博陵的各大世家未婚的男男女女,全都来到江边,铺设豪棚,欣赏新科士子们游江的身姿倩影。 若是有看对眼的,立即邀请到棚内一叙,说不定这婚事就定下来了。 唐见微悄悄来到明江边,看到远处童少悬和一群的进士骑马而来。不知提及何事,相谈甚欢。 即便自远处瞧,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春风得意。 童少悬穿着一身竹青色圆领官袍,头戴幞头,脚蹬祥云皮靴,看上去清爽又有浓浓的书卷之气,官袍在阳光的映照之下,雅致的暗纹更显高贵。 这是唐见微第一次见童少悬穿官袍。 她的阿念即便在一群的才俊之间,也是绝对的焦点。 就算骑术并不怎么高超,抓着缰绳的动作有些发紧,可她本人的风姿却丝毫不减。反而因为骑马时的略略局促,在超然的文士之风内,带着一丝不容忽略的可爱。 童少悬和一身皂袍的石如琢常常并驾前行,两人骑着马相互照顾,时不时侧耳倾听一番,倒也不寂寞。 唐见微在江边的市集里随意采买些东西,一边逛着长街一边追随着童少悬的身影。 童少悬和石如琢正在聊着如何推托明日永安侯的酒筵,却听身后有人议论道:那女子是谁?尾随咱们可是好长一段路了。 哪里是追随咱们,分明是看上咱们的状元了。 长思,你这般受欢迎,不怕回家被夫人罚跪吗? 童少悬这几日没少被男男女女围观,甚至还有直接将家中孩儿的八字往她怀里投的。 这么直白的事她都经历过了,何况是被尾随。 童少悬听着大伙儿的打趣,随意往后一瞧,这一瞧可是差点将她从马上给惊翻在地。 尾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家正牌夫人! 唐见微手里拿着两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盆玩,正躲在一面丰茂的徘徊花之后,偷偷往她这儿瞧。 被发现之后,立即将脑袋缩了回去。 童少悬: 同期们并非所有都是博陵本地人,有些只知道童少悬已经娶妻,并不知道她妻子长得是何模样。 而罪魁祸首还是唐见微本人。 唐见微悸动难平的脸上带着兴奋到有些扭曲的笑容,若是不知道她关注的是自家夫人,将她当成痴缠状元的疯女人也怪不得别人。 唐见微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与童少悬对视的一瞬间立即藏了起来。 糟了,都是阿念实在太好看,光顾着看阿念,没想到会被发现。 这若是被同期们知道妻子这般不着调,阿念该被嘲笑了吧? 没想到童少悬非但没嫌弃她,反而艰难地下马,喊了她一声,向她跑来。 躲在徘徊花之后的唐见微:你怎么过来了?! 童少悬觉得好笑:你跟了我一路,不就是想见我么?怎么还不让我过来? 童少悬沐浴在春光之中,清爽迷人,几朵开得正艳的徘徊花搭在她的肩头,让她看上去就像是自画中走出,仙风道骨的仙人。 唐见微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童少悬时,那个羸弱少女已经渐渐长大,眉眼之间的颜色更加鲜艳,更迷人。 来。童少悬拉着唐见微的手,带她从徘徊花丛之后走出来,介绍给同期们,这位是我的夫人,唐三娘唐见微。正好路过此处,惦记着我,便来看看我。 同期们纷纷下马,向唐见微见礼。 唐见微顿时有种山寨夫人的威风。 原来这就是唐三娘 人到了眼前,仔细一瞧,同期之中好几位郎君和娘子都红了脸: 都说博陵双微美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童少悬: 唐见微: 大好的日子,提什么博陵双微? 唐见微面上带着笑,心里提着刀这博陵双微的名头,得找个机会彻底抹去。 . 童少悬好不容易学会了自己骑马,可是这骑马终归不是什么享受的事情。 特别是对于像童少悬这类原本身子骨就弱的,在马上骑了一整日,回来腰酸背痛不说,腿间更是发红发肿,坐都坐不住。 唐见微看她这么可怜,实在于心不忍,恨不得替她去应酬。 有时候童少悬被迫喝了些酒,在热泉里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唐见微看了实在心疼,不忍叫醒她,便直接将她从热泉里捞了出来,裹上浴衣之后抱回卧房。 回到卧房趁她睡着的时候,为她轻轻按摩腰背,在受伤的腿间上些药,希望等明天一早醒过来,这些疼痛都会离她的阿念远远的。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童少悬睡了一会儿昏昏沉沉地醒来,见唐见微还在盘账,而她因饮酒所引发的头痛还没有消退,喉咙也干涩发苦。 整个人瞧着憔悴了许多,童少悬这还没有正式进入官场,就已经被官场疲于应酬的歪风邪气吸干了精力。 酒气还有些没下去,童少悬借着酒劲说: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能够当上丞相,第一个整治的就是这些不正之风! 唐见微笑着捏捏她的脸:那我就等着童评事加官进位的那一日了。 童少悬一个翻身,窝进唐见微的怀里撒娇,耳朵贴在唐见微的肚皮上:让我听听,咱们的小崽子今天想对阿娘说些什么。 唐见微点了点她的脑袋:这才多久时间啊,哪可能听得着动静? 说不定呢,咱们俩的孩子起码是神童起步。别的神童半岁会说话,咱们家的或许在你肚子里就会说话了呢 唐见微被她逗笑:我这是怀了个神童还是怀了个鹦鹉啊。 回想这次雨露丸意外发生作用的前因后果,唐见微依旧觉得有点儿像是做梦。 看来天子并没有诓咱们,的确是体弱可得。一场意外的风寒就让我怀上了。唐见微摸着童少悬的脑袋,想起了大姐和大嫂,大嫂到现在肚皮还没动静。 提到这事儿,童少悬的小脑袋在唐见微的掌心里翻了一翻,抬头看着她: 我记得那年在夙县,鹤华楼对咱们家的货物下手,大嫂为了保护货物受了伤啊。那定是体弱之时,且十二颗雨露丸也服用了,为何依旧不见孕相? 唐见微想了想说:可能大嫂的身子骨跟我还是不太一样。毕竟大嫂自小为了继承家族事业,勤学苦练,你瞧她那轻功,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我这种只会一些腿脚功夫的真的不能和她相提并论。大嫂是高手中的高手,估计黑眉王蛇也奈何不了她。 童少悬听她所言极是,浑身软绵绵地重新趴回唐见微的怀里: 是啊,大嫂的确很厉害,自我认识她开始,就没见她生过什么病。就算是夙县那种湿冷的冬日,冷至骨髓的日子,她也就是单衣之外披一件裘衣罢了。大嫂身子是真的好。 唐见微觉得雨露丸的秘密还是得告诉路繁。 无论她和大姐如何决定,唐见微不好守着这件事不说。 唐见微披了件披肩打算直接去找南院找大姐和大嫂,童少悬本来也想跟着去,但这会儿刚刚在热泉里泡软,实在是起不来,一起来腿间红肿就刺得她一激灵。 你就别去了,老实待着吧。唐见微撸了她脑袋一把,我去去就回。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16) 大姐和大嫂一般而言都睡得挺早,虽然也有可能是熄灯比较早。 唐见微走到她们院前,发现灯还亮着,说明还没睡。 她正要上前敲门,却听到路繁沉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临沅是谁。到现在你还不愿意跟我说吗? 唐见微脚下一个滑步,急忙退了回来,差点闪着腰。 大姐和大嫂这是怎么了? 唐见微和大嫂有相同的疑惑,临沅是谁?? 听大嫂稍带哭腔的声音,莫非大姐在外面有人了?不会吧?怎么可能。 她俩形影不离,平日里大姐有多疼爱大嫂,唐见微都看在眼里,绝对不是虚情假意。 大姐这个人看着心思深,其实特别照顾家里,出什么事也是冲在头阵,护犊子的姿态是典型的长姐做派。 不过 在夙县的时候大嫂好像就对大姐有些疑虑,当时唐见微的建议便是让大嫂全心全意相信大姐。 自那以后,两人安稳了一段日子,没想到恩恩爱爱到了博陵,当初只是模糊的疑虑居然都有名有姓了? 唐见微觉得自己在这儿扒墙根实在不雅,可她无法说服自己马上离开。 实在太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路繁问完之后,童少临没有立即回答她。 院子里极其安静,只有一丝丝风吹动,吹起树叶的声响。 半晌,童少临终究是开口了:她是我儿时的玩伴。我以前在你的老家阑县读过几年的书,你是知道的。她和阿泖,便是我在书院认识的同窗。几年前阿泖来博陵应考,也有数年未联系了。 童少临的声音很平稳,当她说完之后,隔了几息,路繁问出一句十分不得了的事: 你心里一直无法抹去的那个人,就是你这位同窗,对吗?当初在山上住了那么久,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个人的死,是么? 听到路繁所言,唐见微心里一紧。 终究是说出来了。 当初路繁曾跟唐见微说过,童少临愿意从山中出来,跟她一块儿回家,说明当时的伤口愈合了,路繁并不想继续给她添堵。 可这回临沅这个人大概因为这个旧相识阿泖的出现,被摆到了明面上,路繁无法再继续装傻,只能被迫直面童少临心里伤口,也是刺痛路繁的那根刺。 童少临没有立即回答她。 沉默,便是肯定。 路繁想要的并不是童少临的沉默,她想要童少临否认。 可是当她发现童少临并没有否认的时候,路繁的心在一点点地变冷。 阿照路繁狭长的眼眶慢慢变红,蓄着泪的眼睛不敢眨动,只怕一眨就会落下不争气的泪珠,我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待我。 童少临即便到了这时候,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清冷的眼中毫无泪意。 路繁忽然发现,童少临极少在她面前坦露情绪,笑容是她最擅长的表情。 而童少临的眼泪,路繁搜遍了所有的记忆,基本没有见到过。 童少临依旧没有回答她这句话。 路繁心痛若死,摇摇欲坠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童少临跟上来:你要去何处? 我现在没法和你相处。路繁说,我去东院住一段日子。 路繁背对着童少临,看不到她的表情,也没等到她上前来抱住她,让她别走。 路繁泪如雨下,无声地快步离开,在童少临的眼眸中消失不见。 第182章 童少临没回房, 也没追上去,就站在回廊这儿望着月。 午夜的童少临,比沉默的月还孤寂。 唐见微最受不了的便是有事藏在心里, 死活不说的人。 每每遇到这样的人,她都会焦躁得头皮疼。 即便不是自己的事儿,她也会替人心烦。 她知道大嫂对大姐用情至深,怕大嫂一个人待着会出事,便悄然跟着大嫂身后。 见她去找季雪,去东院收拾出一间屋子, 真的住了进去没有跑出童府, 这才有些安心。 唐见微站在桃花树下,正在思索要不要进去跟路繁聊一聊的时候,童少悬一瘸一拐地寻来了: 阿慎?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还得问你呢, 怎么出门来了,不怕疼了? 疼, 哪儿都疼, 但你半天没回来,我担心你嘛。 童少悬穿着一身水色绸缎的睡袍,长至脚踝, 极为飘逸, 上身之后能将人身曲线衬托得极为明显。 这两年童少悬长得愈发高挑饱满, 唐见微特别满意自己的杰作, 正是想要每时每刻都好好欣赏, 便和白二娘一道挑选了这款睡袍。 上身舒适,妻子看得也养眼, 唐见微直接买了十件回来。 此时童少悬头发也没扎, 长至腰间的秀发披散在肩头, 穿着睡袍缓缓地向她走过来,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分明像一只找不到阿娘的迷路小羊羔。 童少悬撒起娇来可是让唐见微心都化了,唐见微张开双臂让她靠过来,童少悬安心地靠在她怀里,闭上眼睛问: 你不是找大姐和大嫂去说雨露丸的事情了吗?怎么溜达到这边来了? 唐见微抱着她,将刚才的事儿简要地说了一遍。 童少悬一惊,自个儿能站稳了:什么?!我大姐她心里有别人?!大嫂对咱们家这么好,大姐还 唐见微一把捂住她的嘴:嘘!喊什么啊你。这事儿大姐不是否认了么,我觉得大姐也不像是说谎。 唔唔唔? 大姐应该也有自己的苦衷,咱们不好说什么。不过大嫂没有离开童府而是和大姐暂时分开来住,说明她也是在等着大姐来将这个结亲手解开,并没有一时冲动就要放弃多年的感情。 唔唔唔? 咱们马上就要启程还乡祭祖了,希望这一路上大姐和大嫂能好好谈谈这事儿,解开心结吧。 唔 唐见微这头想得挺好,结果还乡之行,路繁没打算跟着她们一同回去。 路繁给出的理由也不容反驳:若是咱们都走了,这段时日谁来打理茂名楼和闲来馆?你们回去就好,我在博陵帮忙看着产业,定不会教旁人来骚扰。 唐见微还想说什么,路繁早也明白,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而且现在我不想见她。 唐见微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大嫂是在生大姐的气吗? 路繁眼圈红肿,这几日明显没有休息好,一直在为酒楼和帮派的事儿奔波,不知疲倦一般,只想要转移注意力,不去想童少临的事儿。 我没法生她的气。路繁淡淡一笑,仿佛早也看透她和童少临之间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我气的,只有我自己。 . 童少悬高中状元,回乡报喜祭祖,中枢专门给出了假期,令她六月之前回朝上任便可。 据说博陵向东南新修出了一条路,大大缩短了通行时间,从博陵到夙县走得快些的话,二十日便可抵达。 石如琢也要回乡,自然和童少悬她们一路。 童少悬和唐见微、童少临、柴叔、季雪以及几个小厮一块儿出发,在吏部和大理寺专门派遣的十名侍卫护送下,载着好几车的礼品一块儿回乡。 起初童少悬是不想让唐见微跟着一块来的,毕竟她怀有身孕。 就算路好走也需长途颠簸,就怕她身子吃不消。 唐见微哪里放心童少悬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就算有家人跟着也不行。 我这才刚刚怀上,哪有你想的那般娇气?除了偶尔进食有些吃不香之外,完全都没感觉! 可是 不管!唐见微一把圈住童少悬的脖子,赖着她,之前是怎么说来着,无论你去哪我都要跟着去!怎么,我才刚刚怀上你就想丢下我了? 童少悬:我发现你胡乱给人安罪名的手段是越来越高明了,我这是想要丢下你吗?心疼你好不好? 不想丢下,那就带着。唐见微赖着她热吻,吻得童少悬意乱情迷,眼神都直了,却只能生生地忍回去。 阿慎你在孕期不可胡闹。不然的话,我、我可得难受死了。童少悬被唐见微激得浑身滚烫,眼眸里尽是热意。 唐见微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即便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在童少悬的眼里依旧颇有魅力,一点就让她着。 唐见微开心不已,咬她的下巴:如何难受?过来,我为你排解。 童少悬被她这么一说,立即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不要 为何不要?整整十个月,夫人不想与我亲近了吗? 想 那便是了。我们女子之间,讲究的便是让彼此舒服。以往你让我舒服,如今我有孕在身,有些事儿不方便,但是教夫人舒服这事儿还是做得到。 唐见微!你不能这样! 我怎么样了?我想自己的妻子都不行吗?阿念,我想,我要 童少悬: 这是娶了个媳妇,还是娶了一只狐狸精? 童少悬到底是拗不过唐见微,唐见微说想她,但她不可能为乾,只能为坤,对唐见微有求必应。 唐见微身怀有孕还不能操劳,唐见微给童少悬的建议便是让童少悬主动,和为乾时一样在上面,但由唐见微直抵谷实,带她升仙。 马车之内,唐见微早早就铺上柔软的羊毛毯和各种软硬质地不同的枕头,无论坐着还是躺着,亦或是各种其他的姿势,都能万分舒适。 回夙县这一路二十日,唐见微轻轻松松丝毫不劳累地操办了童少悬二十几回。 童少悬感觉自己从未被这样开发过,而唐见微的手法也超出她的意料,快教她离不开这感官诱惑了。 还乡祭祖自然带着官袍,唐见微让童少悬穿着官袍,再对其胡作为。 童少悬实在太难为情:你这这是什么恶趣味?! 童少悬越是反对,唐见微越是要闹得她说不出其他的话。 可不就是恶趣味么?让我看看我的夫人童长思和朝廷命官童评事的滋味有什么不同。 这 回头童评事一路高升,若是当上大理寺丞、少卿或是大理寺的一把手,我还要继续尝尝看,各有何等卓绝美味。 每每闹得累了,唐见微便会窝进童少悬的怀里沉睡。 童少悬一开始对为坤一事有些不适,可这么多日承下来,觉得和唐见微更加亲近,对她呵护之情也混入了更多依赖的情愫。 习以为常的关系,在唐见微的孕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童少悬也更加理解女女之爱饱含的特殊吸引力,让她魂不守舍,更了解彼此,也更了解自己 . 童少悬和石如琢的马车队抵达夙县城门之时,夙县百姓已经守候在城门口多时,待马车一现身,百姓们夹道欢呼,大白天的烟火飞天,轰隆隆地震得她俩耳朵都快听不清了。 待她和石如琢一块儿从马车车厢里出来,对乡亲们挥手之时,整个夙县更似烈火烹油,喊声载道,车马难行。 这番中情烈烈让童少悬和石如琢都有点儿犯怵。最后还是随行的侍卫开路,马车才得以顺利进城。 童少悬和石如琢分两路回家,车马抵达了景阳坊童府大门口之前,宋桥、童长廷、大哥童博夷和三姐童少潜,以及童府的所有亲朋、家仆,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殷切地等着、盼着状元现身。 来了来了!状元回来了! 童少悬的马车才到坊门口,宋桥就听到有人在喊。 童长廷立即紧张了起来,握着宋桥的手:阿、阿念要回来了! 宋桥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了,你自己的女儿你还怕什么?精神点儿,别让孩子看笑话! 一身甲胄劲如苍松的侍卫开道,好不威风。 景阳坊里三层外三层的全都是人,童府周围更是,全都是扒在墙头的脑袋,就为了一睹状元的风采。 耶娘!大哥!三姐! 童少悬穿着官袍从马车上下来之时,整个景阳坊都震了一震。 宋桥和童长廷立即迎上去,握住童少悬的手,看幺儿好像瘦了些,精神却更饱满。 这一身官袍可太好看了,衬得童少悬威风凛凛。 宋桥含着泪怎么都看不够,童长廷更是在旁眼泪婆娑,还是童少潜一个劲儿给他递手绢。 童少潜真是没眼看:阿念考上状元,这是天大的喜事,怎么一个个哭个没完?她们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肯定累了,别在这儿堵着了,快让她们进去歇会儿吧! 听童少潜这么说,宋桥她们才反应过来,立即让她们进屋去。 唐见微过来在童少潜耳边说了一句,童少潜眼睛瞬间瞪大:真的?!怀了?! 宋桥和童长廷听到她这惊天一吼,立即回头,诧异地看向唐见微。 怀了。童少悬上前握住唐见微的手,正式跟家人说,雨露丸成功了,阿慎怀上了,已经有一个月了。 童家上下:!!! 童少悬这一趟回来,带回来两个天大的好消息。 宋桥和童长廷这两日嘴都没合拢过,晚上睡一块儿做梦都在比赛谁笑得更大声。 据说石如琢回家时,六嫂家门口堵得她马车都进不去,石如琢只能下车步行。 见着六嫂时,一身官袍的石如琢跪地叩谢娘亲的养育之恩,六嫂咯咯地笑,还想上去将女儿扶起来,结果没走两步路,一下子笑晕了过去。 幸好街坊们眼疾手快将她接住,不然她这直挺挺往地上一躺,也不知道会不会磕伤脑子。 六嫂没什么大碍,就是知道女儿高中一甲第三,如今已经是秘书省正字,昨夜一整夜都没怎么睡,今天更是起了个大早。 看到女儿官袍加身,太过兴奋,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等大伙儿将她抬回家,休息了片刻,六嫂也就缓回来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17) 再次看到石如琢穿着官袍的模样,六嫂老泪横流,摸着她的脸又哭又笑的:太好啦我的女儿,苦了这么久总算是熬出头了!以后能有好日子过了! 石如琢跪在她身前,握着六嫂的手:阿器不苦,阿娘培育孩儿才是辛苦。从今往后,阿器不会再让阿娘辛劳了。 童少悬一家祭祖之后,与石如琢一块儿回到白鹿书院拜访了孔先生、孟先生和书院院长。 白鹿书院特意召开男女二部大会,听这两位登科进士畅谈应考之事,鼓励学子们继续用功,今日的辛苦终会得偿所愿 好不容易从博陵的各大筵席之中缓一口气,童少悬和石如琢没想到,回到了夙县依旧有一场又一场的应酬在等着她们。 先生们的酒席她们不可不去,家族聚首更不可能躲得过。 吃吃吃,喝喝喝,说说说 几日下来,石如琢病得出不了门,可将六嫂心疼坏了,和石如磨一人拿根扫帚站在门口,谁来都不让见,守着她好让她安心休息几日。 童少悬也累得难受,回来之后都没在家歇几日,成天一群人喊她出门。 石如琢病了之后,她也干脆装病不出,在家陪陪耶娘,跟许久未见的大哥和三姐聊家常,可比成日在外野要有趣多了。 在家待不了多久,六月就要回朝,宋桥和童长廷这头不舍,不知道下次见到女儿会是什么时候,那头唐见微干脆利落地提出不若举家搬迁至博陵。 这!宋桥被她这个提议惊着了,全全家都去博陵? 对啊。唐见微理所当然,我已将从前的唐府收回,为了方便阿念仕途行走,已经将唐府改名为童府。童府一共四个大院子,现在的房间一大半都是空着的,到了晚上都没人气儿,别提有多瘆人了。与其博陵那边空着屋子,咱们一家人还隔着山海,不能时常见面,为何不一块儿搬去博陵,共同居住? 唐见微向来不为场面好看而说什么好听话,宋桥是知道的,她能这么说,便是此道可行,并不勉强。 见宋桥有些心动,唐见微继续道:自从与耶娘和哥哥姐姐分别,阿念可是日日想念你们,这些我这个做妻子的都看在眼里。 这事不假,阿念对家人的思念唐见微全都知道。 阿念是个重感情的孝顺孩子,如今有条件可以接家人过去,唐见微便帮她将这事儿办了。 如今阿念已经入仕,我这头酒楼也在陆续扩张,正是缺人商量的时候。耶娘和哥哥姐姐都是有主意的人,来了博陵,我们一家团聚不说,遇到什么难以决策的事耶娘还能帮忙拿主意。我想要在博陵郊野购买田庄,大哥可以来照看田庄,三姐更是能去酒楼帮忙。待我生下孩子,耶娘便能享受天伦之乐。咱们一大家子齐心协力在博陵扎根,何乐不为? 宋桥听唐见微的话,不知不觉想到了一些事。 一些她年幼时对博陵的记忆。 看透了宋桥的想法,唐见微握着她的手道:再说了,阿娘,你原本就是博陵人,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吗?回去看看你离别多时的故乡。 ※※※※※※※※※※※※※※※※※※※※ 别急哈,几条线并进,修罗场都会来的~ 第183章 去博陵? 这事宋桥以前也不是没想过, 偶尔忆起博陵的美丽与繁华时,她也曾梦游故乡。 可每每在脑海里提起回博陵这三个字时,只有那么一个不切实际念头罢了, 从来没有真正去计划过。 毕竟对于她而言,当初跟着阿娘离开博陵那个遥远的繁华都城时,京师就已经成为她只可回味的记忆。 当她在夙县成亲生子之后,更是觉得这儿就是她往后扎根埋骨之地。 如今,小女儿考上了状元,媳妇让她跟着一块儿过去 一时间宋桥居然有些慌张。 宋桥就像自言自语一般:若是回了博陵, 那夙县这边的房子、田庄和酒楼该怎么办? 唐见微似乎早就想到她会这么问:如果阿娘舍得的话, 房子卖了也无妨,但是田庄可以继续留下,雇人打理, 每年也能赚不少银子。酒楼那得看三姐的意思,卖了也行, 留下找人继续经营也行。有田庄跟酒楼握在手里, 就算往后我们在博陵混不下去了,也有条退路。当然 唐见微拍了拍宋桥的手背,自信地笑着说:我是不会让咱们家有在博陵混不下去的那一日的。 唐见微跟宋桥说, 距离她们回博陵还有一段时间, 阿娘不用着急下决定, 好好跟阿耶商量商量。 她也会去问大哥和三姐的意思, 大家有什么想法, 可以找时间坐下来好好聊聊。 举家迁徙是一件大事,不可草率。 唐见微不想给宋桥压力, 跟宋桥说:阿娘, 阿念六月就要上任, 就算我和阿念在夙县这段时日阿娘无法下定决心,也可以继续考虑,不着急的。什么时候想要去博陵了,什么时候我再回来接你们过去。 唐见微的话让宋桥一整夜都没有睡意。 她跟童长廷说了这件事情之后,童长廷倒是非常开心,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去啊,为什么不去?那可是博陵!多少人向往的京师之地!女儿有出息了,媳妇又孝顺,把我们接去有什么不好?她俩一个当着官一个还要打理生意,多忙啊,回头阿慎生了,我们也可以帮着照顾孩子,帮她们减轻负担,一举好几得。而且博陵可是你长大的地方,我都还没有去过呢,正好去瞧瞧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明江、护城河和戍苑都长个什么模样。 宋桥看他心思简单的样子,有点嫌弃:举家搬迁,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想都不想就一口应下来了,你的心比阿花的脑袋都大吧? 童长廷:不是你问我的么? 童长廷看妻子似乎很摇摆,便转过身来,侧卧着看着她: 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是怕回到博陵之后不适应博陵的生活吗? 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一猜就中。 宋桥平躺着,看着屋梁:我觉得我自个儿已经不是博陵人了,而是属于这个小小的夙县 童长廷握着妻子的手说:当初你离开博陵的时候,能想到自己能适应夙县,将这个小小的县城当家吗?肯定也花了不少时间才适应的,对吧?咱们一家人都去博陵的话,我和孩子们都在你身边,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去闯?再说了,阿彻不是说今年会去博陵养伤吗?到时候咱们一家人是真真正正的团聚了。放心吧,我们又不是去白吃白喝阿念和阿慎的,我们去也能帮忙,有些琐碎的事咱们能办就办了,她俩估计也挺乐意的,阿慎才会主动开口。 童长廷的话让宋桥心里宽慰不少,且有丝动摇。 童长廷打了个呵欠,眼角含着泪花:能去博陵安家可是多少人的梦想呢。咱们可真有福气啊 唐见微去找童博夷说了此事,童博夷倒是很爽快答应了。 大苍年轻人有哪个不想去博陵见识见识的?田庄这头交给管事的和雇佣的佃户打理,每年他也可以回来看看,反正现在往返博陵和夙县两地月余足矣,方便得很。 童少潜这边也很心动,可是关于酒楼,她经营了这些年,真是舍不得卖出去。 唐见微跟她说:三姐若是舍不得的话,完全可以留下来,咱们找个靠谱的掌柜帮忙打理。而我真的需要三姐。 童少潜:需要我? 唐见微眼睛亮晶晶的:我打算在博陵开十间酒楼。 童少潜吓了一跳:十间?! 没错,我想将茂名楼开遍博陵,让它成为博陵百姓的日常餐桌,更想要让所有来博陵的人都惦记着来茂名楼尝鲜。我要茂名楼碾压所有其他的酒楼,成为天下第一楼! 要是别人说这番话,童少潜只会觉得此人极为张狂,甚至是痴心妄想。 可是唐见微不一样,童少潜太明白唐见微有多大的能耐。 唐见微:所以三姐,我需要你。咱们联手将茂名楼的招牌变成金字招牌,让茂名楼这三个字,成为大苍百姓永恒的记忆! 唐见微的话让童少潜心潮澎湃,无法不动容。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 三日之后,童府上下一块儿吃晚膳时,宋桥说了自己的想法。 阿念,阿慎。她眼睛里含着一层激动的泪,我和你们阿耶此生有幸啊,能有你们这样孝顺的孩儿。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们就去博陵帮你们处理府内琐事吧 童少悬见阿娘答应了要去博陵,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差点当场把桌子给掀了。 太好了!从此以后,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离! 慷慨激昂之后,童少悬哎哟一声矮下身子搓腿。 怎么了你?唐见微担忧地拉着她。 站起来太猛,刮到腿了,痛死了。 你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莽撞。 我这不是太开心了么! 一整夜童府内外都喜气洋洋的,而前往博陵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童少潜其实去年就为了想要分担一些压力,收了个徒弟,是夙县本地人,一个特别老实敦厚的小郎君。 那小郎君和童少悬差不多大的年纪,却十分沉稳,学庖厨的技艺也特快,童少潜很欣赏他。 原本还想要慢慢培养,但谁能想到转眼她就要离开夙县。 童少潜不舍得酒楼,夙县的百姓更是吃惯了她们家的酒菜,不舍得她们关门。 童少潜聘了一位原本就相识的掌柜,帮她打理酒楼上下的事物,且每年童博夷会回夙县一趟,负责盘账之外,后厨的事她打算交给这位小徒弟。 小徒弟也舍不得:师父,您真的要走吗?您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好好干。童少潜说,人总是要成长,现在就是你要独挑大梁的时候了。 童府的宅子没打算卖,童长廷将其赁给了一位表亲,按年收租,还特意交代表亲帮忙照顾府中上下带不走的花卉绿植。其他能带走的盆玩虫鸟,童长廷可是全部打包带走。 一些小产业都变卖了,田庄铺子都留下。就像唐见微说的,给自己留条后路没什么不好。 这几日童府上下都在忙着收拾行装,特别重要的东西才留着,其他可以在博陵再买的,就卖的卖送的送,为了能够轻装上路。 宋桥这几日给老街坊们送出去许多用物,大伙儿一边感激,一边又有些离别的伤感。 咱们做了这么几十年的老邻居,你这突然要走,我心里啊可真是舍不得。 是啊,你们家那几个孩子我都是看着长大的,如今有了出息,能惦记着将你们老两口接去博陵享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你和童公真是有福之人呐。 街坊们称羡不已,宋桥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一旦下定决心开始展开全新生活,之前还摇摆不定的心,这会儿变成了坚定向前的动力。 即将启程回博陵,童府前十多辆马车也置备好了。 童少临这些日子一不吭声地在家里忙活,宋桥看路繁没跟着回来,便问了她。 阿多得留在博陵帮忙照看铺子,就没跟着回来了。童少临这番说辞也说得过去,可宋桥到底是个当娘的,看女儿心思一看一个准。 虽然大女儿脸上还是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可是宋桥总是觉得她没有以前开心,心里藏事。 不会是跟阿多闹别扭了吧?还是因为一直没怀上孩子的事儿?宋桥不好直接问童少临,便去问唐见微。 身为童府上下每个人都贴心小棉袄,唐见微也不太方便说太多,只是道: 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闹别扭的?我和阿念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这很正常。 说这话唐见微有点心虚。 她和阿念除了刚认识那会儿,还没心心相惜之前会彼此互怼之外,往后阿念对她可真是千依百顺。只有一致对外的时候,意见相左的情况几乎都记不起来了。 等大姐回去了,和大嫂自己聊开了就行。身为家人,我们就等着她们主动开口向我们求助之时再帮忙出谋划策就好,平日里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了。 唐见微的话让宋桥深以为然,只是她心疼大女儿。 感觉大女儿这些年看上去乐呵呵的,似乎没什么烦心事,可是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的性子从当初的无忧无虑,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霾,至今未散。 而那件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就连她这个当娘的都不太清楚。 她只知道阿照这个孩子,从来不愿将自己的坏情绪带给旁人,只愿自己消化。 行装快要收拾完了,眼看就要到出发的日子,那日童少悬正在清点行礼,突然感觉到腿边有一个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在蹭她,吓了她一大跳,回头一看,居然是许久不见的阿花。 阿花长大了许多,被耶娘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异味都没有。 即便身子大了,纯真的眼神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童少悬摸它的脑袋,它也像宠物一般,开心地蹭童少悬的手心。 先前若不是阿花贪吃,唐见微也不会误服雨露丸,恐怕到现在她俩也还没有要孩子的心思。 而阿花也是寻找到黑菌子的大功臣。 想到此处,童少悬有些舍不得它,问阿花:阿花啊阿花,你想去博陵吗? 阿花居然回答她了:你想带我去我就去啊。 童少悬一惊,发现声音是从斜侧方传来的,原来是唐见微躲在一旁捏着嗓子逗乐。 童少悬:你是阿花本猪么?替它说话。 你才是猪。唐见微过来一脚踢在童少悬的屁股上,我还不是看你对它依依不舍,才想要把它一块儿带走的。怎么着,你不想带的话咱们就把阿花留在这儿了。 童少悬摸着屁股,也不好发作。 现在唐见微怀有身孕,在家里的地位崇高,说不得更打不得。 童少悬只好噘着嘴撒娇:我哪儿说不想带了?实不相瞒,我特惦记阿花。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18) 唐见微看她这副重情重义,就连一只小猪猪都舍不得的样子,更是喜欢她。 正要上来摸着童少悬的脑袋说好好好咱们带阿花一块儿去博陵,却听童少悬补了一句: 毕竟你都能替阿花说话了,和阿花也算是亲母女,你这个做阿娘的不带着它,它可多孤苦无依? 唐见微飞起一脚就要再踢童少悬的屁股,童少悬早有防备,哎?了一声腾空而起,轻巧地躲过了。 唐见微:你过来。 童少悬:为了夫人不动怒,我还是不过去了。说着一溜烟跑走,寒毛都不留一根。 唐见微叉着腰,气不打一处来。 这什么皮猴子啊! 跟三年前刚认识时一模一样,顽皮得要命! . 听闻长思要将童府上下都接去博陵,石如琢万分羡慕。 她也想要将阿娘和弟弟接去享福,可如今她才刚刚入仕,不过是个九品正字,依旧寄宿在童府,完全没这个能力。 倒是激发了她回京奋斗的决心。 若是能早一日在博陵购置房产,便能早一步与家人团聚,这是石如琢最大的动力。 . 阮逾听闻童少悬高中状元回来了,立即设宴招待她。 童少悬知道阮逾所想,便跟他说:阮公稍安勿躁,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助阮公调回博陵。 阮逾在夙县这儿待得已然磨平了焦躁的心气儿,让童少悬将一封亲笔信交予长公主: 其他的,童评事不用太惦念。若是回不去,那便是某的命数。 . 五月下旬,石如琢跟着童家上上下下一大队的人马回到了博陵,却听到了一件万万没有料到的事。 葛寻晴:我通过了吏部的铨选,得到了官职。 童少悬和石如琢立即兴奋了起来:那不是好事吗?! 站在一旁的白二娘脸色也不太好,替葛寻晴说了:授的是蒙州荷县主簿。 蒙州荷县? 荷县在哪里她们都不知道,但是蒙州却很有名。 整个大苍最北的州,常年酷寒,说是个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都不为过。 童少悬傻眼了:这为何会将你指去那么远的地方? 虽说一般通过吏部铨选之后,的确有留在中枢任小官继续丰富知识,以及到地方去实干这两条路。 但一下子给指到蒙州,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结果。 葛寻晴自小在夙县这样的湿热之地长大,到了博陵,去年的冬日过得都很痛苦,何况是去最北的蒙州! 石如琢格外着急:你,你可应了? 我已经呈文请调过了。葛寻晴说,之前两次一次是上任最西边的县尉,那处正在战乱。第二回 是指到胡国临境,一群蛮子的地方。去蒙州已经是第三回,最后一回了,无法再请调。若是不去,只能等候冬集。到时候也都是别人剩下的官职,恐怕连个主簿都捞不着了。 石如琢: 竟没有一个留在博陵的职位,这 看好友们全都心事重重,葛寻晴却没她们这般泄气:怎么了嘛,只是去个冷点儿的地方,又不是上刑场,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放心吧,只是四年而已,四年之后我会再参加铨选,争取回到博陵的。都说不历州县,不拟台省,说不定我从蒙州回来就能高升了呢。都开心点啊,有官做是好事。我又不是那种娇生惯养长大的小花骨朵儿。我可以的,真的,别为我担心了。 第184章 葛寻晴被指去蒙州荷县一事, 让童少悬等人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虽然大家都没有去过这蒙州,可是此地的凶险,但凡是大苍百姓全都有听说过。 据说那里常年雪虐风饕折胶堕指, 粟米不产饿殍遍野,时不时还有些穷凶极恶的北方游牧野蛮人闯入村里,抢劫杀人。 童少悬特意去打听过,前段岁末之时,荷县守卫还与野人们发生了两次血腥冲突,为的就是保护村民们的食物。 虽说这几年中枢有想要好好建防蒙州的打算, 可是独特的地理位置造成了难以改变的凶险环境, 中枢也只能派兵驻守,暂时保证百姓们的安全,再调送粮米和人才去当地援建, 循序渐进。 说不定这回仰光被指派去蒙州,回来还真的有可能高升呢。毕竟大家都不愿意去的地方, 最后肯定也是有人要去的, 能为他人所不能,才是中枢需要的人才。 收拾了一整日,将耶娘、大哥和三姐全都安顿好之后, 浑身疲倦的唐见微与童少悬一起进入到热泉之中, 浮在热水里消除疲劳之时, 说起了葛寻晴授官一事。 既然葛寻晴已经决定要去蒙州, 就算童少悬再担心, 唐见微也只能说一些正面的好话,消除她的顾虑。 童少悬后脑勺枕在池边, 看着闪烁的星汉:道理我都懂, 可是我觉得这事内有蹊跷。 有何蹊跷? 童少悬一个翻身, 坐直了:吏部铨选授官,有三次呈文请调的机会,可仰光说了,她请调了三次,所授的官职一次比一次差,且没有一次是京中职位,这就好像 好像什么? 唐见微一边问,一边从热泉里面起身。 此时已经是五月底,博陵的天气一日比一日热,在热泉里泡久了容易弄得头晕脑胀。 疲劳感被驱散,唐见微就再也泡不住,裹了浴袍上了岸。 童少悬本能地跟着她一块儿从水里起来,抽过浴袍,穿行沙沙作响的清爽竹林,往卧房方向走。 童少悬小声道: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想要将她驱逐出博陵。 会吗?仰光考中的是明经科,家里也不过是夙县县丞,谁会故意针对她? 两个人并肩而行,沉默之中似乎各有想法。 唐见微突然停下脚步,拉了一拉童少悬的衣袖对她说: 阿念,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前一段时间我注意到,有个人一直跟在阿器周围。 童少悬听到她这话,后背连着头顶一麻:谁? 吕澜心。 葛寻晴即将离开博陵,石如琢怅然若失情绪低迷,但她不想让葛寻晴担心,打算给她举办一场送行宴,过来找童少悬一块儿确定一下时间。 才刚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了唐见微和童少悬在讨论那个让她极不舒服的名字。 童少悬声音又低又急:你是说吕澜心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攻玉? 唐见微便将她们那会儿赴考之时,于贡院门外遇见吕澜心的经过跟她说了。 起码就我看到了已经有一次,此人特别善于隐藏,其他时候或许还有,只是我们根本没察觉到。 童少悬心有余悸:要不是你说的话,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吕澜心自小习武,想要隐藏自己的身影和行踪,并不费劲。 童少悬琢磨了一会儿说:如今她是八品典客令,想必以她的家世以及吕家和澜家在朝中的关系,想要通过吏部来将仰光调到北疆,也不是件难事。但她为什么要对仰光下手? 你傻了吗?当然是因为阿器。 站在回廊另一头墙后的石如琢,将她们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衣襟上。 她悄然将眼泪抹去之后离开了院子。 童少悬长叹了一声说:这件事情只是我们的猜测,暂时不要跟攻玉提及。 唐见微:我当然不会提,你才是要小心,不要说漏了嘴才是。对了,阿白铨选的事情怎么样了? 听说她还没有通过判词考试,暂时没有拿到春关,还未进入到吏部守选这一步呢。 这也是愁人。 一晚上唐见微都想着葛寻晴的事情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跟童少悬说: 不行,我得去找找长公主,跟她说一下仰光的事儿吧。我不能就这样让仰光去了蒙州。蒙州那种酷寒之地她肯定待不下去。 童少悬听闻她又要去找长公主,心里有些想法,但一时没说出来。 唐见微吃了朝食就要出门的时候,葛寻晴来了。 嫂子你这么匆忙是要去何处? 唐见微道:关于你去蒙州一事,先别着急,或许还有转机。你在家里等着我。 嫂子,你是要去找长公主么?不必了。葛寻晴就是想到她会这么做,特意赶来说,这点小事你若是再去麻烦天家,只怕天家再好的脾气,也会动怒。不仅不会出手相助,反而有可能与你们疏远,不划算的。 葛寻晴所言,唐见微不是没想过,童少悬方才有些犹豫,也是想到了这一出。 但就算被长公主嫌弃,唐见微依旧想要试试看。 葛寻晴将平日里嬉闹的不着调都收敛了,将唐见微和童少悬一块儿拉回了前厅,语重心长地认真说道: 我知道长思和嫂子都是为了我好,可此事不宜冲动。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能力问题。如果我像长思和攻玉一样,才华出众颖悟绝伦,即便不请托任何人,天子和长公主也会想方设法让我留在中枢,为天家所用的。就是因为我没有什么本事,所以才会被指派去蒙州。可我觉得,去蒙州未必是一件坏事啊! 石如琢站在花丛之后,静静听着葛寻晴在前厅所言。 蒙州虽然偏远,可那儿也住着大苍的子民!他们也需要有人去呵护救济,也想在食不饱穿不暖的时候,有人可以帮他们一把。再说了,博陵人才何其多,我一个明经科垫底的,即便留在中枢,上升道路也很艰辛。说不定我在蒙州还能够做出一番事业呢,要比留在中枢来得好! 若是你们想方设法把我留在了中枢,我的确可能少吹几年冷风,可我不但不能成为你们的助力,反而会成为拖后腿的那个。长思,你不仅是长公主推举的进士,更是天子门生,一入朝便是八品评事,天子想要启用你的心思其实很明显了。你与攻玉也是好友兼同乡,若是再加上一个我,咱们夙县联盟必定会引得其他集团关注,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这样一来目标是在太大了。 但是如果把我放去蒙州,一直紧盯着咱们的人说不定会放松警惕,或许能帮你们分散一些敌意。等将来我在蒙州做出一番事业,再回博陵之时,也可以成为长思和攻玉的臂膀。这是一举多得的事啊。 葛寻晴一如既往乐观开朗,只是此刻的她比起以前的开朗,多了一份沉稳。 权衡利弊之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愿意用自己一时艰苦,换得友人们最大的利益。 石如琢听着听着,眼泪不停地划过脸庞,随后立即擦去。 她知道仰光这么做是为了让她们能安心。 仰光这么喜欢博陵,这么努力才明经及第,已经是考生中的佼佼者,是所有大苍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了。 仰光努力了这么久,却因为我 想到此处,石如琢锥心一般地疼痛。 她握着拳,用力抵在心口的位置,想要以身体的疼痛来抑制心上的悲痛若死。 我已经决定去蒙州了,也书信给耶娘,让他们不用担心。你们要好好留在博陵,保护好自己。 . 大概是怕好友们再为自己奔波,三日之后葛寻晴得到了调派文书之后,立马收拾好行装,准备启程。 前往蒙州就一辆吏部派来的破马车和一位官派随从,童少悬白二娘她们自己花钱,又聘了两名婢女跟随葛寻晴。 葛寻晴还调侃:怎么了,这是让我一路逍遥到蒙州么? 白二娘点她脑袋:能有点儿正形么你?别瞎想,也别多人家小娘子动歪脑筋! 葛寻晴:我就这张嘴能说,脑筋歪不歪你们还不知道么?哎,我这一走,阿白你也没人打嘴仗了。 葛寻晴这随口一提,居然教白二娘鼻子发酸,心里那压抑了好几日的不舍立即涌了上来,一边吸鼻子一边打她胳膊: 能不说这种话了吗!信不信我给你捆这儿不让你去? 葛寻晴看白二娘居然哭了,哈哈大笑:行啊,你敢捆我就敢留! 葛寻晴笑着笑着,也开始抽噎,童少悬和唐见微在一旁帮她备马车,瞧见这两个面对面哭着,童少悬眼睛也红了。 唐见微哎哟了一声:你们这几个孩子,想哭就哭吧。今日一别,大抵要好几年见不着了。 唐见微这一句话犹如开了堤坝,三人不管不顾地嚎啕。 唐见微立即让紫檀去拿手绢来,一个个给擦眼泪。 难怪她们会这般不舍,毕竟是自小一块儿读书,又一起应考的挚友,共同经历了不少波折坎坷。 大概这样的情谊,此生就一次了。 葛寻晴哭得一抽一抽的,童少悬先缓了过来,领着她到车后,打开车厢说:我给你准备了一大摞的话本,全都是这两年在博陵最流行的,够你看上一年半载。要是看完了,就再看一遍。大概看上两遍,你也就回来了。到时候我这儿给你又会给你备好新的话本,你接着看。 葛寻晴:当真是好姐妹,连娱乐消遣的事都替我准备好了。不过这回我去蒙州,并不是只想要去混日子,我还真的想要有一番作为。 能有一番作为自然好了。白二娘道,就是别勉强,一切以安全为主。 唐见微环视一圈:阿器呢?她怎么没来? 白二娘早也发现了:今天一早就没见到她。 白二娘说完之后大家都沉默了。 葛寻晴哎了一声:没事啊,攻玉不来我还省心了呢。就攻玉,肯定得哭得惊天动地,哄都哄不好!行啦,没什么别的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葛寻晴说完,突然对她们躬身行礼:诸位,咱们有缘再见了。 之前说的那些再相见的承诺,其实都只是一种满怀希望的好听话而已。 大家心里明白,人生的际遇谁也无法说清楚。 即便嘴上说着等待重逢,实则能不能真的重逢,没人能够下定论。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19) 或许今日一别,便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她们心里都有数,可是谁也没有将这件事情宣之于口。 童少悬坚定地说:仰光,我们等着你。 葛寻晴的马车慢悠悠地驶出了博陵城门。 车夫一边啃着硬饼,疲倦地赶着车,两个婢女在车厢里准备今日的食物,拿出地图圈出投宿驿站。 而葛寻晴却是像一条咸鱼一般平躺在车厢内,双眼发直。 想到自己的未来,葛寻晴有一时的迷茫和提不起劲儿。 就这样平躺着到蒙州好了,反正到了蒙州估计她就要脚不沾地了,趁现在蹉跎个够好了。 才刚刚离开一会儿,葛寻晴就觉得无聊得紧。 拿出童少悬给她准备的话本翻了几下,看着好像挺有意思的,咯咯地笑了一阵子后,更空虚了。 哎。葛寻晴将话本放到一旁,问婢女,二位姐姐,能不能帮我问一下车夫大哥,咱们到蒙州要多少日啊? 其中一位婢女说:刚才我已经问过了,最短需要十七日。 博陵原本就地处中原以北,没想到从博陵出发,还需十七日! 这偏僻得超出葛寻晴的想象。 葛寻晴感觉自己这条咸鱼更咸了。 估计到了蒙州,她也无聊死了吧! 葛寻晴就要再回去好好睡一觉,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你是何人?车夫在外询问。 阁下不必担心,我是葛主簿的友人,伴她前往蒙州。 听到这声音,葛寻晴一咕噜爬了起来,立即掀开车帘。 另一辆马车与她的马车并驾齐驱,而马车之上的人,正是石如琢! 攻玉!啊啊啊啊!你怎么来了!马车都停了下来,葛寻晴没能忍住,一个爆哭。 石如琢笑着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葛寻晴面前:我来晚了,本来是想从童府跟你一块儿出发的。但是一早就去买了东西,没来得及,紧赶慢赶才追上你。 什么?葛寻晴一时有点懵,一块儿出发?你刚才说要跟我一起前往蒙州? 是啊。 可是你马上就要上任了啊!这 我已经请好假了。石如琢说,请了两个月。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葛寻晴急了,还没有上任就请假,吏部怎么可能允许! 可以的,你别急啊听我说。我找了樊姐姐帮我托人去请的假,两个月而已,没事的。 葛寻晴有点不太相信:真的? 真的呀!石如琢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水,笑容却无比鲜艳灿烂。 她说的是实话,但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也是真。 不过对她而言,一年俸禄跟护送着心爱的人远行,将她安全送到目的地相比,不值一提。 石如琢将她驾的马车后厢门打开:瞧,你爱吃的酥点和零嘴,我全给你备好了。还有烟波斋的胭脂,你喜欢的颜色有货的我也全备着了。还有一些解闷的小玩意,笔墨纸砚之类。嗯我把能记下的都准备好了,虽然蒙州也未必什么都没有,但,以防万一吧。 葛寻晴已经哭肿的眼睛这会儿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往外冒,她跳下马车一把抱住石如琢,用力将她箍进怀里,念着她的名字: 攻玉攻玉,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不想你这么累,心意我收下了,你回博陵吧。 石如琢拉着她的衣角,在她怀里摇头:我无法为你做什么更好的事,唯有这一件我可以做到。别赶我走,让我跟着你。 石如琢闭上眼睛,努力忍着眼泪:我舍不得你,让我多陪你一程吧。 第185章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 在官道和山野中缓缓前行。 葛寻晴都不知道石如琢什么时候学会驾车了,就像她不知道石如琢何时学会了骑马。 石如琢和婢女轮流驾车,婢女驾车时, 石如琢就会回到车厢内休息。 有好友在侧, 葛寻晴这张嘴就没闲下来的时候, 而且此处就她们两个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无论葛寻晴说再无聊的事情, 石如琢都万分捧场, 咯咯地笑个不停。 到后来葛寻晴都开始怀疑我真的这么逗乐吗?这么有趣吗?这么招人喜欢吗? 漫长的十多天的时光,有石如琢相伴,一点都不无聊。 葛寻晴将自己从小到大芝麻绿豆大点的破事, 都全部说了个干净。 说完之后实在说无可说, 她就开始拱着石如琢开口: 攻玉,我都说了这么多天了。你连我三岁的时候尿床的事情都知道了,是不是也该说说你的事了?有什么糗事说出来互相交换一下,咱俩的关系就更瓷实了。 石如琢这辆马车在出发前特意布置过, 她用自己身上所有的积蓄买了条羊毛毯。 这毯子柔软不扎人,躺在上面无比舒服。 她知道葛寻晴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习性,为了让葛寻晴能够舒舒服服地到达蒙州,即便羊毛毯贵得离谱,她也咬牙买下了。 葛寻晴果然特别喜欢, 这几天几乎都躺在上面, 除了投宿驿站或者方便时, 其他时候都没想和羊毛毯分开,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 看着就是一副享受之态。 葛寻晴能喜欢便是最好。 但葛寻晴自己躺着不算完, 还要拉着石如琢一块儿挤着聊天。 石如琢原本只想坐在一旁, 却拗不过葛寻晴的盛情邀请,被她拉着并肩躺下,偶尔还会枕着石如琢的胳膊或者肚子。 其实葛寻晴这般亲近,便是同性好友之间标准的亲近方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邪念。 可葛寻晴心里没有邪念,却让石如琢备受煎熬。 葛寻晴的亲近并不会让石如琢感觉到有什么恶心反感之意。反而,心动的感觉随着亲密的靠近,愈发明显。 葛寻晴这一翻身,脸直接面对着石如琢,距离极近,两个人鼻尖都快要碰到一块儿了。 石如琢本能地将脑袋往后挪了一些,心上却像是有一只猫爪,不停地挠着她,目光也控制不住地从葛寻晴的眼睛往下移。 掠过她高挺的鼻子,落在了她娇嫩的唇上。 石如琢心动万分,脑海里浮现在销金窟的那段时日,每夜瞧见的香艳场面,忍不住抬起双臂,娇媚地攀上葛寻晴的脖子,从她的下巴往上蹭,含住了她的双唇 嗯?你不会耍赖,不说吧? 葛寻晴一开口,石如琢立即从方才的幻想中醒来。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石如琢羞赧万分,为什么自己会幻想和仰光亲密还是以那般狐媚的姿态靠近她。 石如琢立即翻身而起,走出了车厢,不想让葛寻晴发现自己一脸血红。 你怎么啦攻玉,不说就不说嘛,我又没逼你说。好啦你快点进来吧,外面多冷啊! 此时她们已经到了蒙州南边的遂州,这儿的气候跟博陵比起来已经是截然不同。 只有正午时分会有一个时辰的阳光,带来些温暖之意,而太阳很快就会被乌云甚至是风雪掩盖,寒风四起。 她们一行人马已经穿上了冬衣,依旧觉得很冷。 这还是临夏时节,还没到北疆地界就已经这般难捱,可想而知再往北的蒙州荷县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葛寻晴知道攻玉身子骨没多强壮,早上还硬将一件最厚的袄子给她穿上了,此时攻玉自己就一件单衣外面套了件旧裘衣罢了。 外面寒风肆虐,她还跑出去,也不怕冻出个好歹。 没事,我不冷。石如琢坐在车驾一旁,血红的脸色已经消去了一些。 葛寻晴看她单薄的背影,将自己的袄子脱了下来,把她裹住。 嗯?我不用 石如琢挣扎着要脱下来,葛寻晴不答应: 你把我当小孩似的照顾,你可知我也担心你?别咱们还没到蒙州你就病倒了,那我可得难过内疚死了。乖阿器,穿着吧。 葛寻晴有时叫她的表字,有时叫她的小字。 无论怎么称呼,都显得亲切。 葛寻晴也不进去,卷起的车帘坐在石如琢身后,指着远方的天际: 你看! 石如琢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在她们的马车所行使的山崖之外,一片望不到头的群山之巅,灰蒙蒙的天际有一丝裂缝渐渐被扯开。 金光从裂缝之中强硬地挤出来,投下一片温暖的阳光,照亮了远处的山峦。 好美啊。石如琢被这雄伟的场面吸引住了。 葛寻晴说:真的好美。那儿就像是神仙住的地方。 凌冽的寒风中,葛寻晴趴在她身后,即便在这么苦寒之地,葛寻晴依旧能寻觅到难得的美意。 石如琢很想要往后靠,靠入她怀里 关于以前的事,其实有件小事我一直都想跟你说。 葛寻晴:嗯? 你是在书院里,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石如琢回头看着她笑,那个时候没人愿意和我说话,久而久之我也就变得自卑又自闭。但是,你跟别人不同,你不嫌弃我,愿意和我聊天。 葛寻晴实话实说:是么?我是第一个跟你说话的人啊?我其实就是随便闲聊一下,你居然还都记得。 记得啊。石如琢莞尔,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葛寻晴心情大好: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做了这么多好事呢。其实也不是嫌不嫌弃的问题,我这人吧你也知道,就好交朋友。那时候你呢 葛寻晴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当时在白鹿书院的往事。 在她口中总是有那么多琐碎却有趣的小事,和许许多多石如琢根本不认识的人。 哪怕是一件对别人而言毫无意义的事情,只要葛寻晴喜欢,她都能一直记在心中。 她的世界从来都是这么广阔,永远带着热切、真诚和纯粹。 这是最感染石如琢,最让她珍惜的部分。 在陪伴着葛寻晴往蒙州去的路上,这十多天来两个人朝夕相对,一起看山看海看风雪,聊了许多,也一同睡在马车之内。 每每靠近葛寻晴,都让石如琢倍感煎熬。 石如琢发现自己心里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感正在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 这种感情她并不陌生。 只是曾经它有些模糊,且只有在和葛寻晴靠近的时候才会产生。但这十几日的相处,让她无比清晰地察觉到,且确定了。 那是欲望。想要拥抱、亲吻葛寻晴,甚至想要更深地与她融合的欲望。 十八岁的年纪,情爱绕脑,喜欢的人又在身边,即便烈火焚身也无比正常。 但石如琢没法说服自己跨出最后那一条线。 越是了解她喜欢的人,她越是明白,这个人的脑子里藏着的,是大千世界的稀奇,是无数有趣的人有趣的事。 对于挚友,葛寻晴的心思单纯如水,洁白如冰。 就看这些同睡的日子,石如琢翻来覆去万分难捱,而葛寻晴依旧沾枕头就着,完全没有与她一样的煎熬。 她怕自己轻举妄动,会吓到葛寻晴,会让她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谊土崩瓦解。 就这样也很好了起码她能够待在心爱的人身边,将她安全地送到目的地。 至于心内的欲念,不该由仰光来背负。 她自己填平。 童少悬去了大理寺之后,才听说石如琢请了两个月假,被罚一年俸禄的事。 难怪留了信,让咱们不用担心她,原来是请假了。还一请两个月!唐见微听童少悬散班归来跟她说了此事,不免感叹石如琢太有主意,不把上任当回事。 她可是天子亲授的秘书省正字,好么,一天朝没入,这就跑了阿念,你要好好留意,是否有人趁机弹劾她。 唐见微腰酸,童少悬一回来就让唐见微躺下,帮她按摩。 唐见微肚子渐渐隆起,也不好趴着,童少悬就让她侧卧,问她哪儿不舒服,便帮她揉捏哪儿。 盛夏时分,屋子里四处都已经布置好了冰角,可是童少悬这么一动弹,还是一动一头的汗。 放心吧,昨日我去御史台找了陶姐姐,已经让她帮我留意此事。童少悬擦了擦汗,继续上手,帮唐见微缓解不适。 唐见微好奇:陶挽之搭理你啊? 搭理啊,还挺热情的。怎么了,她不是长公主最信任的家臣么,为何会不搭理咱们?童少悬还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 陶挽之中了进士科二甲第二,很快通过了礼部铨选,得到了监察御史的官职,如今入职御史台。 监察御史虽说是个八品官,可地位超然,是所有新科进士里初得官位里最让人羡慕的。 虽说常年都需往各地监察,可大苍高官,但凡能升上四品以上,位列台省,谁不是从各个州县跑出来的? 如今陶挽之身为监察御史,同时又是礼部尚书陶意挈的爱女,在御史台也颇有人脉,让她帮忙留意各种弹劾,便是小事一桩。 陶挽之啊唐见微被童少悬按得格外舒服,眼睛都闭起来了,随时有可能睡着,她对我有点敌意。 敌意?童少悬想了想,很快明白了,还不是你老招惹长公主。 我哪有招惹长公主?我那不是在利用呸,我那不是在借用天家威仪,为咱们扫清障碍么!而且长公主她老人家也没少揶揄我啊。这陶姐姐就是太在意长公主,长公主吃我一口菜,陶姐姐就瞪我一眼,也不怕眼珠子掉下来。你说我都成亲这么多年了,她还怕我抢了她的心头肉不成? 童少悬闷闷地说:若我是陶姐姐,我也瞪你。 唐见微唰地一下转过身看她。 童少悬噘嘴:谁让你这般美,但凡是个人,见着你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偏偏你还能做一手好菜,更是抓人眼睛又抓人胃。别说陶姐姐不放心,就是我也不放心啊。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20) 唐见微看她这模样,特开心地圈住她的脖子,在床面上一挺身,腿差点舞到她头上来,童少悬赶紧抱住她的腿,直接来了个公主抱。 要不是唐见微一只手还撑着床面给童少悬分减了负担,就她这般胡来,童少悬估计早就被她带倒了。 即便是现在,童少悬也弄了个面红耳赤:阿、阿慎,不行了!我快抱不住了! 怎么,这就不行了?我家夫人就这么点小力气? 唐见微就不下来,童少悬只能用尽全力,陪她胡闹。 还是说我太重了,夫人抱不动了?唐见微贴着童少悬的耳边,唉声叹气。 才不是,我夫人轻得很。童少悬小脸都憋红了,还不是因为我此刻不仅抱着夫人,还抱着咱们的孩儿,自然、自然吃点力。 唐见微嬉笑着将童少悬推倒,压在她身上。 童少悬惊呼一声夫人莫乱来,也不敢逆她的意,只能与她一块儿躺平。 这张小嘴我可真喜欢,让我尝尝,是不是和我想得一样甜。唐见微捧着童少悬的脸,与她热吻不止。 有了身孕之后,童少悬便不好再碰她,可这娇蛮的唐三娘却比以前更加诱人,每晚都变着花地找事,挑逗童少悬。 童少悬被她撩拨得心火狂生,却拿她没辙,反而要顺从唐见微的话。说要亲吻,童少悬就得躺平了让她慢慢品尝,说要脱衣衫,童少悬就得乖乖地脱。 她要什么姿势,也得 好几次童少悬都快被欺负哭了,唐见微才依依不舍地放过她。 等你生完,我一定要讨回来!童少悬在唐见微的怀里一边抹眼泪一边赌气的模样,让唐见微心潮又起,咬着她的耳朵说: 看阿念这么可爱,我还想要一回。 童少悬:?! 小妻妻二人即便在孕期也很和谐,房事的次数甚至比先前更多。 只要是能让夫人开心的事儿,童少悬全都照办。 即便偶尔口头上有些埋怨,可终究还是会顺着唐见微的意,绝不让她有一丝不顺心之处。 唐见微时常腰酸,童少悬专门做了一个可以自动捶打的木臂。 若是她上朝去,没在唐见微身边的时候,唐见微便可以拿那木臂代替,捶打起来还可以分不同力道,实用又可爱。 这些日子唐见微渐感身体不适,茂名楼里的事儿就全交给三姐打理。 童少潜来到博陵之后,被这儿的繁华弄得眼花,索性不去探寻,沉下心来每日就在茂名楼和童府两点之间穿梭,好好将茂名楼接管入手,为唐见微分担。 闲来馆那头则由路繁代为照看。 这些日子路繁都住在闲来馆,童少临从夙县回来之后,她便一直住在这儿,一是暂时不愿见到童少临,二是为了防止曹隆下黑手。 闲来馆在钧天坊内和曹隆抢生意,曹隆没少动念头想要找闲来馆的麻烦,可那姓路的男人却让他忌惮。 此人看着就知武艺绝伦,身边笼络的高手也越来越多,不好轻易动那闲来馆。 该如何是好? 曹隆正在为路繁之时发愁时,小厮来报,说销金窟里有一妓人说可以为曹公解愁,除去路繁。 曹隆倒是想知道这妓人有何高招,便让她来了。 这妓人露面之时,倒是让曹隆有些意外: 若老夫没认错的话,你是唐二娘,唐玲琅? ※※※※※※※※※※※※※※※※※※※※ 第186章 你是唐二娘, 唐玲琅? 唐玲琅穿着一身艳红色纱裙,当她作揖之时,胸口那一片雪白半露, 十分夺目。 她微微抬起头, 浓妆艳抹的脸上带着淡笑:唐玲琅已经是奴弃用的名字, 奴唤召若,曹公可以叫奴此名。 曹隆道:原本是个世家贵女, 却舍弃了优越的身份, 自愿称奴。这事儿说出去,只怕会丢尽唐家的颜面,让你那位叱咤博陵的好妹妹蒙羞啊。 听到曹隆提及唐见微, 唐玲琅的眼里掠过一丝清晰的冷意:曹公莫说这些无用事, 召若已和姓唐的毫无瓜葛,且视为仇人。曹公知道路繁便是那唐见微的左膀右臂,若没有路繁,闲来馆必定无法在钧天坊经营。想要打击唐见微的气焰, 折了路繁这只臂膀便是最要紧的事儿。曹公也不想被唐见微压一头,在长公主面前颜面尽失吧? 唐玲琅所言,的确击中了曹隆的要害。 曹隆将手里的这杯烈酒一饮而尽,重重地把酒盏敲在矮案之上,眯起眼睛问唐玲琅:你有什么办法, 说来听听。 唐玲琅道:奴这月余一直跟着路繁, 此人并非男子, 而是个女的。 曹隆眼睛微微一睁,难怪总觉得此人气质与普通男子有些不同, 原来竟是个女人。 那倒是新奇, 他行走江湖数十年, 极少见到武艺如此高强的女人。 即便是女人,也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善茬。 的确不易对付,可只要是人,就有弱点。路繁的弱点,便是她的夫人童少临。 唐玲琅将她的计划一一告知曹隆:若是此计可行,往后路繁便是奴的掌中之物,奴让她朝东她不可朝西,闲来馆必能夷平。除此之外,还能从童家长姐童少临入手,重重打击童氏气焰,一举多得。 曹隆缓缓地给自己倒酒,独自饮下一杯之后,问她:若是事成,你要什么。 唐玲琅走上前来,凝视着曹隆的眼睛。 距离之下,唐玲琅的脸上敷着一层厚厚的胭脂,却也掩盖不住疲惫至极的倦容,而这倦容反而显出异样的亢奋: 若是事成,奴要三样事物。 说来听听。 一要白银万两。 这个好说。 二要路繁其人。 曹隆笑了笑:任你处置。 三唐玲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要唐见微的命。 . 路繁今夜依旧未回童府。 阿周和小五他们都纳闷:老大,怎么又不回去啊? 路繁道:我留下来与你们喝酒不好吗? 好是好可,大嫂刚刚回博陵,你婆婆和公公都来了。你不想回去与家人聚一聚么?这可不像你啊。 在童家的小辈口中,路繁是大嫂。但在路繁帮派兄弟这头,也喊童少临为大嫂。 路繁随手将进货记账本给丢到阿周的脑袋上:啰嗦什么。 阿周: 不敢吭声了。 老大这几天看着很暴躁,铁定是跟大嫂吵架了。 这时候的老大不能惹,除非小命不想要了。 阿周和小五到后院打水时,见有个人影矗立在后院门口,大半夜的可是吓得他俩吱哇乱叫了一顿。 别怕,是我。 他俩定睛一看,这不是大嫂吗? 童少临手里拿着个篮子,怀里还抱了些衣物,走过来将这两件事物都交给阿周和小五: 麻烦你们帮我把衣服和酒食送去给阿多。 童少临笑容甜美,一如既往。 阿周和小五都摸不着头脑:大嫂,你俩吵架啦? 童少临没多说,笑容不减,却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说:阿多在哪儿?我去看看她。 老大在东屋呢。 谢谢。 童少临轻步到了东屋,没进去,只是透过半敞开的窗户往里看。 安静地看了路繁片刻,无人之时,伪装的笑容渐渐散去,凝视着独自喝酒的妻子,眼里满是不舍的愁绪,和思念的痛楚。 看了一会儿之后,童少临也没打扰路繁,便要走了。 大嫂。小五上来小声说,虽然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我没成过亲,没媳妇也不太懂,可是吧,人和人之间怎么交往我还是明白的。心里有什么疙瘩得说开了才好,就这么闷下去,身上的伤口都不容易好,何况是心上的呢? 童少临没想到小五这孩子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是能触动人。 童少临对他笑了笑,说:有些事我自己明白就好,她不必知道。 . 路繁这几日夜里都在饮酒,帮助入眠。 昼时有些昏沉口渴,但货物清点和交割时却需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不容许自己出错。 那日她和帮派兄弟到码头点货,遇到了阿泖。 你是阿照的妻子,对吗? 那阿泖上来打招呼时,路繁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日便是她提及了名为临沅之人。 路繁有点心烦,不是很想搭理此人,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对她略施手礼:某姓路,名 我知道。阿泖抢先一步说,你是路繁,我早就认识你了。 路繁哦了一声:阁下找我何事? 阿泖目光在她俊美的脸庞上流转了片刻道:早就听闻路娘子俊美非常,时隔这么多年再瞧,依旧让人心动难抑。 路繁蹙起眉头,正要说,我已成婚多年,阁下说什么心动未免太过无礼。 她还未说出口,阿泖便笑着说了句她完全没料到的话:难怪可以教人着魔,让阿照嫉妒到发狂。 路繁心中一震,总算正眼看这人了。 阿泖个头不高,圆脸大眼,倒是典型的阑县女子长相。此时阿泖正笑眯眯地看着路繁,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 路繁:我听不懂。 阿泖撑着路繁的马车,迎着水面上送来的热风,笑着说:看来你和阿照成亲这么多年,阿照都没跟你说实话嘛那我问你,你对临沅可有印象? 不识。 阿泖听路繁两个字打发了,不禁叹息:可怜的临沅,对你那般痴情,总是在暗中窥视你,照顾你,死了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她是谁。这么说好了,临沅可是阿照的初恋,捧在手心里疼的人呐,只可惜临沅并不爱阿照。这叫什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个爱着一个的,可真是个难解之结。 在听到阿泖说这番话之前,路繁也不是没有往这方面猜过。 事实上这几日,路繁早就猜过无数种可能,而亲耳听到阿泖所说的话,依旧教她心上猛痛。 阿泖看路繁沉着脸,眼眶越来越红,她嘴角藏着的笑意也越发明显。 暗自往远处瞧一眼,唐玲琅正站在不远处的木楼之上,正往她们这儿看。 阿泖和唐玲琅眼神交叠了一番,确定一切进展顺利之后,唐玲琅很快消失。 阿泖拿出手绢,递给路繁。 路繁没接:我不需要。 阿泖却说:我并非来此嚼舌根,只是我也是临沅的好友,在知道临沅已故之时,我没法说服自己不说出真相。路妹妹,你应当知道这件事,知道这么多年你的枕边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恶妇。不是吗?难道你还要继续受她的蒙蔽? 阿泖拉住路繁的手说:让我来告诉你童少临是个什么样的人。 . 大理寺一共有评事十二人,司直六人,上峰便是大理寺少卿。 童少悬初到大理寺,一切都很新鲜。读书的时候常常在史书和话本里看到大理寺复审案件极为严谨,查案如神,十分教人钦佩。 而当她入职之后,才知其事务繁琐,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威风。 童少悬入职大理寺之后,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看卷宗。 从全国各地呈上来的卷宗,她都要复核一遍。 查看其中有何错漏疑点,若是发现了疑点,便要呈交上级,由大理寺少卿和大理寺卿一块儿定夺。 作为评事,除了日常卷宗要查看之外,还需到地方州县去出使按狱,复查疑案。 若是地方有大案发生,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需要各派一名官员,参与三司检校,定夺案件。童少悬身为评事,有可能参与到地方大案之中。若是她再往上走,能坐上大理寺少卿甚至是大理寺卿的话,中枢的要案她也有可能参与。 迄今为止,还未有什么大案需要劳烦她这位新科状元的。 与其他所有新官一样,童少悬所做的全都是一些繁琐枯燥的事儿。 但她却能从无聊的卷宗里找到乐趣。 这些从全国各州县呈上来的卷宗里,童少悬几乎当做话本来看,虽不比话本来得有趣,可描绘的是世态炎凉。 童少悬坐在大理寺内足不出户,也能阅览天下奇事。 别的评事、司直和录事,每日面对卷宗看都看恶心了,可童少悬却能看一整天不喊累,看到起劲的时候都忘了用膳。 到底是神童,天子门生,和咱们凡人不一样。 段录事是童少悬的同期,明经六十五名及第。因为大理寺内女官较之男官略少,所以她们几名女官平日里走得比较近。段录事年龄和童少悬相仿,便时常找她说话,将她当做挚友。 这段录事姓段,表字长悠,她还老说跟童少悬是难得的缘分,看这表字都只差一个字。 段长悠人是活泼,可只要她在,总是聒噪得让童少悬读不进卷宗,童少悬也没少躲她。 段长悠不嫌童少悬冷漠,反倒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想着她。 那日大理寺卿生辰,段长悠还特意通知童少悬,说今夜刑部同僚要来贺生辰,已经订好了酒馆。 今夜不止是刑部几位长官要去,吏部和六部其他官员也都会来,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啊!段长悠说,少卿说咱们大理寺就带两个人去,我是一个,你么,是另一个。这事儿我都没惦记别人,就告诉你一个,怎么样,是不是好姐妹? 童少悬知道段长悠平日里的确和少卿走得挺近,据说两人有些妯娌关系,要说少卿带她见识,也说得过去。 为何要带上我?童少悬有点不明白。 那还用说么。段长悠说,因为你是神童啊,还是天子门生,咱俩同期,我不带着你还能带谁?谁都知道童长思往后是要高升的,我不趁着现在多巴结巴结你,以后只怕是巴结不着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21) 童少悬被她直白的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她十分厌弃大摆酒筵的作风,自她金榜题名开始,从博陵喝到夙县,再从夙县喝回来,现在闻到酒味就想吐,可到底是大理寺一把手的生辰宴,她没法不去。 去结交些刑部的人也挺好,毕竟以后三司检校的时候得跟刑部的人打交道,免不了有合作和交锋的时刻。 行,那咱们散班之后一道去。童少悬应了下来。 记得稍微打扮一下啊。段长悠说。 打扮?为何? 傻啊你,咱们头儿生辰,你邋里邋遢的去,不怕给咱们大理寺丢人么? 段长悠说得对,可童少悬往镜中看了看,今日妆容正是唐见微亲手帮她装扮的,眉也是唐见微画的,衬得她沉稳干练,少了一份幼稚,多了一份英气,好看得要命,哪里邋遢了。 等散了班,童少悬将官服一脱,穿上阿慎给她买的石榴裙,自然不会丢大理寺的脸。 散了班,段长悠悄悄和童少悬溜走,上了大理寺后门的马车。 为何这么偷偷摸摸?童少悬看她这样子,真是哭笑不得。 就咱们俩去,不带别的同僚,你想要被同僚们戳脊梁骨么?童长思,今晚这事儿啊你可记住,别跟别人提及,特别是那群嘴不饶人的评事和司直们,知道么?你已经很招人羡慕了,别再拉仇恨。我可都是为你好。 童少悬:哎,明白了明白了,你可真啰嗦。 坐在马车里,晃晃荡荡地往前行,童少悬心里还想着,今夜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阿慎会不会想我。 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今夜有应酬之事,不过近日酒席这么多,她应该能想到的。 童少悬和段长悠来到一处名为醉逸轩的别馆,两人一块儿进入别馆之内。 此地在博陵西角,夜间甚是幽静,只能听见虫鸣,极少人声。 童少悬知道博陵这些高官们最是喜欢清静之地,可这别馆晚上可真有点儿瘆人。 来到一处名为望梅亭的雅阁,推门进去,雅阁内坐着三个女人,应该是刑部同僚。见童少悬来了,便礼貌地与她颔首示意。 童少悬回礼之后,问段长悠:头儿和少卿呢? 还没来呢吧?我去问问。段长悠说,你先和刑部的姐姐们聊聊吧。 果然是刑部的女官。 段长悠离开之后,童少悬一个人面对三位陌生人,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这三人还算健谈,问她的名字和职位,也自我介绍。 我姓吴,你叫我吴三娘便好。 坐在距离童少悬最近的这位女官,一边倒酒一边自报家门。 童少悬还觉得有些稀奇,这官场之上,大家相互介绍的都是自己的姓氏和官职,再亲热一些便交换表字,这位姐姐倒有些奇特。 心有异样,对方递来的酒,童少悬接过了,但是没喝。 另外两人一个说自己姓步,另一位看着手中的酒,笑着说:我姓吕。 吕。 这一个字可教童少悬头皮发麻。 吕娘子慢悠悠地说:我和童评事第一次见面,但童评事的大名我可是久仰了。 童少悬从对方的笑容中察觉到了危险,想要站起来离开雅阁时,忽然浑身发麻,头一阵急速的晕眩,站没站起来,反而身子一晃,直接趴到了桌上。 此时她才察觉到,这雅阁里的香薰味实在太过浓郁了 你们童少悬想要站起来,可脑袋里仿佛灌满了铁水,又烫又沉,意识似乎飘荡在她的头顶之上,整个身子已无法自控。 那三人靠近过来,摸她的脸蛋:真是一副好模样,馋了许久,今夜总算是能吃着了。 童少悬突然抬手猛地将她们推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屋子。 呵,中了迷香还有气力逃,倒是出人意料啊。童评事,你是喜欢玩猫捉耗子的游戏吗?那咱们就陪你玩一玩。 . 唐见微在家待不住,腰痛和时不时的恶心感让她有些烦躁,就想着出来透透气,就叫上柴叔,帮她驾马车,去接童少悬散班。 第187章 唐见微摇着扇子坐在马车里, 蹚着博陵热闹的夜色,全程注视着,没见着童少悬回家的身影, 一路来到大理寺门口。 此时大理寺内依旧有人办公, 官署大院巍峨森然, 唐见微在外瞧了一会儿,想到她的阿念就在里面办公, 已是大理寺的一份子, 便从心底里透出骄傲来。 少夫人当心。柴叔扶着唐见微下马车,唐见微等了一会儿,没等着童少悬的人影, 不知道她今夜是否公务缠身, 没能按时散班,心里惦记着,便上前去问门卫。 一问,却听门卫说童评事已经走了。 走了?唐见微问对方, 请问童评事是回家了吗? 那门卫道:没有吧,我看她和段录事一块儿上了载客马车,奔西边去了。 崇文坊在博陵东边,紧挨着东市,和西边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段录事?唐见微回忆了一下, 此人童少悬的确有跟她提过一句, 似乎是明经科同期, 平时有事没事都会找她聊上一嘴。 唐见微琢磨了片刻,再问门卫:请问门卫大哥, 您知道童评事和段录事因何事, 去了何地吗? 好像, 说什么头儿生辰。门卫听童少悬她俩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也知道眼前这娘子是童评事的妻子,便与她说了。 头儿生辰,说的可是大理寺卿的生辰?唐见微正问着,听见身后有个浑厚的男人声音说道: 是谁说今日是我生辰? 唐见微一瞧,见一四十多岁的男子立于她身后,声若洪钟身形奇伟,胡须浓密修剪得十分得体,浓眉之下的双眼即便在夜里,依旧透着让人心惊的震慑力。 门卫立即行礼:卫寺卿。 此人便是大理寺卿,卫承先。 门卫纳闷:咦,今日不是卫寺卿的生辰?可是段录事明明说了要去给您贺寿啊 唐见微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此事不对,对卫寺卿和门卫行了个礼,速速走了出来,对柴叔说: 马车给我,你马上去找大嫂,让她带人往西边来,与我汇合! 柴叔有点纳闷:西边?西边这么大,该去何处与少夫人汇合呀? 唐见微看了眼不远处的商街,立即有了主意:让大嫂注意夜空,若有天灯升空,便去那处找我! 好!柴叔跑到主路上找了载客马车,匆匆回程。 唐见微想要走,可一时有点迷茫。 偌大的博陵府即便西边也有八个坊,她要去哪里找童少悬? 唐见微想了想,再去问门卫:请问这位大哥,童评事走的时候,还有说什么吗?麻烦您好好想一想,再细微的事儿也都告诉我! 门卫想了半天:这嗯,哎?对了,好像段录事跟那车夫说去什么最,什么轩,太小声了我也没听清。 唐见微冷汗已经开始往外冒。 她离开博陵两年多,西边有什么轩,她已经不太熟。 西边,有两个可能。 唐见微正不自觉地颤抖之时,却听卫承先上前道,一是普泰坊的醉逸轩,一是平旌坊的最华轩。你我分头行事,各查一地。 唐见微大喜,立即向卫承先道谢。 卫承先叫了几个大理寺的侍卫,备马出发。 他倒是想看看,这段录事哪儿借来的胆子,敢用他的名头招摇撞骗。 且这童评事乃是天子钦点的状元,才到他大理寺上任多久,若是出事,他也得跟着倒霉。 唐见微前往普泰坊的醉逸轩。 去的路上她正好路过市集,马车也未下,速速买了天灯和弓箭。 想了想,又在武器铺子里购了一把剑,随身带着。 从大理寺去普泰坊不算太远,唐见微一路飞驰,马口唾沫狂生,她的心也跟着快要飞起来。 希望阿念没事,希望一切都只是她的误会。 可若是出了事若是有人敢欺辱她的妻子 唐见微眼皮子不停地跳动,冷若冰霜的脸庞已经透出了杀意。 柴叔原本想要直奔回崇文坊童府,可转念一想,最近大夫人都没回家,大抵是在闲来馆坐镇。 今夜的事儿也不知道究竟会闹到什么地步,万一只是虚惊一场,他这么火急火燎赶回去一通报,被主母和郎君知道,可是要吓掉半条命。 柴叔没回崇文坊,而是直奔钧天坊找路繁她们,钧天坊距离此处还更近一些。 到了闲来馆找到路繁,路繁一听这事,立即叫阿周和小五,纠集所有的兄弟,带上武器向西角去。 而她本人则拎上长剑,一个飞跃,跃上了院中槐树的枝头。 脚下轻点,整个人轻飘飘地落在了屋顶之上。 老大,你慢 哒哒哒,一阵瓦片挤压的轻响之后,施展轻功的路繁已经成为博陵夜空的一个小黑点。 点。小五后一个字还没说完,路繁就已经消失不见,让他交待了个寂寞。 操家伙!上车! 阿周已经跃到了马车之上,小五和其他几名兄弟齐力将明晃晃的大刀丢到了马车车厢内。 马车已经奔出了一段距离,小五一个猛跳,稳稳当当地坐在阿周身边,五六辆马车和几十号人马,从钧天坊内鱼贯而出。 呼呼呼 口鼻里呼出的都是热浪,全世界童少悬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如雷的心跳声。 花园里的花卉映在她的眼底,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脑子里像被热水浇过,沸腾不止。 自己该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甚至自己是谁,童少悬已经全然想不明白,只是凭借着躲避危险的本能在往前跑。 她的头越来越痛,越来越晕,四肢也软得如面饼一般。 热风不住地往她身上吹,越吹越热。 阿慎阿慎。 童少悬走不动了,停下来随手扶着某个事物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 童少悬看不见自己的脸,不然她会发现此时自己的脸庞已经红如熟桃。 这般危机的时刻,和唐见微恩爱的场面却一直在往她的脑子里涌动。 一丝热风吹来,吹动了她的衣衫,让她的衣衫和皮肤有轻微的摩擦感,令她格外的敏感。 每一次都像是磨在她心上最脆弱的地方,教她分外难熬。 想要阿慎的怀抱,想要阿慎的抚慰 在这儿呢。 童少悬听见了人声,下意识地扭头就要跑。 还想跑?! 吴三娘一把拽住了童少悬的衣领,将她制服在地上。 似乎听到了人声,吕澜心睁开了眼睛。 今天硬撑着入朝,下午找了个外出的活儿便溜了出来,来到她的醉逸轩,专门喝酒的地方,狂饮了一下午,傍晚时分睡着了。 梦里似乎断断续续地梦到了那个人。 那人那日一早起来便四处张罗,驾了马车,跟她的心上人离开了博陵。 真是痴情啊。 山高路远,竟这么陪着去了。 陪着她的心上人去了北疆,安顿好之后再自己独自回来? 吕澜心在梦中笑了起来。 在梦境内几番沉浮,本以为今夜可以一觉睡过,没想到这个时辰就醒了。 吕澜心坐了起来,侧耳倾听,似乎听到了吕四娘的声音。 她这个堂妹,又带着狐朋狗友来她的别馆胡闹。 吕澜心一向不怎么管她们仨,但今夜的动静似乎有些异样。 她推开门往外走,一轮明月挂在夜空中,犹如一盏巨型的油灯,照着她眼睛一时剧痛,撑着门边没动弹。 童少悬想要挣扎,可是四肢已经不是她的了。 吴三娘见她胡乱动弹了片刻,力气极小,根本没法造成任何的阻拦作用,就知道她们一早就准备好的迷香起了作用。 这迷香还是胡国的珍品,药效非凡。 但凡闻了这迷香的人,几息之间就会发挥作用,浑身发软,且随着时间的延长,催情的效果越来越浓烈。 她们三人来之前就已经吃过解药,此时便看这童少悬在无力地挣扎。 童少悬没劲儿了,吴三娘能够轻易将她制服。 摸了摸她的后颈,皮肤滚烫,且让她一机灵,浑身颤抖不止。 吴三娘喊了一声:小童雀在这儿呢! 醉逸轩门口,唐见微看见了醉逸轩这三个字还未待马车停稳就匆忙下车,将弓箭背到后背上,天灯一放,手持着长剑往上冲。 此时她已经顾不得自己身子有没有异样,她只想要快些见到童少悬。 醉逸轩的大门紧闭,唐见微敲了几下之后,有一高壮的男子来应门。 那男子只将大门打开一丝,警惕地往外看。 唐见微道:夜晚叨扰,万分抱歉。请问阁下,您是否瞧见一位双十年华的女子来您这儿?或许还有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带着她一块来。两位都是女官模样。 那人分明想到了什么,却冷淡地丢出没有这两个字,立即就要将大门关上。 唐见微暴怒,直接一脚将门踹开,连带着那男人也一并踢飞。 这一脚她是发了狠的,厚重的木门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根本没心思去感受自己的腿痛不痛,抽了剑就要往里杀! 私闯民宅!拦下她那男人还伏在地上,大叫一声,一群护院模样的男子从四面杀了出来,仿佛早有防备,手里都带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滚开!唐见微杀红了眼,抽剑就刺。 这群护院少说也有十多人,若是单打独斗的情况下唐见微未必会吃亏,可是如今这些人一起上,唐见微心里焦躁难当,肚子里又怀着孩子,气弱,招数又混乱,几招下来没能往里前进半步,反而差点被逼出了门外。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22) 看到这些有备而来的护院,唐见微确定了,这一定是充满恶意的陷阱。 她的阿念在里面! 将童少悬翻过来,吴三娘看她满眼的春情难抑之时,心内狂悸。 这小童雀可比远处瞧着的时候更让人喜欢。吴三娘捧着她的脸,仔细看她的模样。 在一旁的步二娘笑她:你就喜欢这种成过亲的,什么口味。 吴三娘抨击她:你懂什么,成过亲经过人事儿的女人,才最有滋味。你们可还记得那何七娘? 步二娘哦了一声:就是后来她媳妇一块儿自尽的那位? 正是她。何七娘的滋味都忘了吗?那夜咱们三人有多尽情,今夜,说不定能重新回味回味呢。 童少悬昏昏沉沉地抬头看,是她的阿慎。 阿慎 童少悬呢喃不已。 吴三娘心内热浪滚滚,疼惜地抱住童少悬:说不定咱们的童评事要比那何七娘还要教人心荡神漾呢 让开!唐见微发了疯一般狂刺,可就是逼不退这些人。 万分焦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唐见微似乎听见了里面的人声。 她后悔了,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好好习武,若是她是位以一敌十的高手,此刻说不定已经将这群乌合之众全部击退。 又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日日去接阿念。阿念到底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 为什么这么大意,放任她去出席各种酒席。 唐见微早就该料到,阿念处于这么显要的位置,肯定会被人盯上,她如何没有护在妻子左右? 唐见微心犹火焚,肚子的痛感也越来越明显。 就在她手臂被刺破的同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寒光闪过,距离唐见微最近的四个人直接被那剑花逼退。 来者动作极快,唐见微还没看清此人的样貌,便见那人长剑横扫,随后又是几个猛刺,每一招都割在对方喉间或者胸口的要害上。 这些护院虽然手持兵器可没有铠甲护体,全都是血肉之躯,碰到这等凌厉的招数,也只有纷纷后退保命这一选择。 没想到后退不成,那人影咄咄逼人继续上来砍杀。他们明白,这是遇上真正的高手了,连阵型都保不住,纷纷惊呼着避退。 路繁用剑硬生生地劈开了一条路,回头对唐见微说:快去! 是大嫂! 路繁一路用轻功狂奔而来,此时汗已经将她的衣衫浸透了。 唐见微看到路繁的这一刻,涣散的气力立即全都回来了,拔腿向着别馆深处狂奔! 吕四娘原本还在找童少悬,走到凉亭上时,发现吴三娘已经在花园内逮着童少悬了。 啧,这给你心急的,等会儿。吕四娘说,抓找小童雀了,咱们也好给我堂姐一个惊喜啊。我去看看她醒了没 吕四娘的话还未落,一只苍劲的箭矢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射进了她的脑袋里。 吕四娘浑身猛然一僵,气都差点没了。 一缕殷红的血顺着她被箭擦破的头皮往下淌。 这,这这这是吕四娘腿都要软了,这箭从何而来?再往下分毫,就直接射穿她的眉心了! 此时这箭贴着她的头皮穿过她的发髻,将发髻以及她整个人和身后的朱漆圆柱钉在了一块儿,让她半步都动弹不得。 五十步之外,骤施冷箭的唐见微正盯着最为醒目的吕四娘,手都在发抖。 要不是她实在气极,失了准头,这一箭已经射穿了吕四娘的脑袋! 她看见了她的阿念在花园里,浑浑噩噩地靠在一个女人的怀里。 唐见微大怒,冲上去一脚蹬在吴三娘的脸上,直接将她踹飞了三四米。 吴三娘一口血吐在地上,连带着好几颗牙也一并吐了出来。 你你踢我的脸脸上还有一片脚印的吴三娘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唐见微。 唐见微怒极反笑:对,我踢的就是你的脸!说着又是重重一脚,踢在她另一边的脸上。 吴三娘惨叫一声滚到一旁,唐见微将童少悬抱入怀中,问她可有受伤。 此时的童少悬已经答不上话,只会用力地往唐见微身上缠。 唐见微确定童少悬的衣衫整齐,没有受到侵犯,先前狂颤的一颗心此时略有回落,且完完全全变成了愤怒。 ※※※※※※※※※※※※※※※※※※※※ 第188章 路繁以一人之力击退了所有护院, 精力有些不济。可想到家人或许有危险,路繁咬紧牙关,提着一口气, 赶到花园之中。 她赶到花园之中时, 唐见微正抱着童少悬不停地安抚, 且带着盛怒和警惕,环视周遭。 步二娘看到同伴一个被钉在了圆柱之上, 一个被打得满地找牙, 害怕了,立即大声呼喊,呼唤其他的护院快些过来。 有路繁在, 唐见微安心了许多, 紧紧抱着童少悬,不让任何人触碰到她的同时,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和这几个人。 被她一脚踢掉好几颗牙的这个女人,她认识, 多年前曾经在吴显意家里见过她。 此人姓吴,是吴显意叔叔家的嫡女。 吴家人 唐见微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护院还未赶到,吕澜心倒是从别馆深处漫步而来。 吕澜心穿着一身轻薄的夏裙,翠兰色的绸质长裙让她在夜里也十分醒目。 没有上妆的脸色有点儿憔悴, 眼下的颜色格外浓重, 但依旧是一副让人赏心悦目的好皮囊。 别来无恙啊, 吕姐姐。唐见微冷笑着,原来这儿是吕澜心的地盘, 你在夙县欠我的手指, 也该还了吧。 吕澜心微微将眼睛睁开一丝缝隙, 看见了唐见微,随即对她淡笑道:别说是手指了,我这一双眼睛也早也留在了少悬妹妹那儿了,如今唐三娘还向我来讨要什么。 唐见微怒不可遏,今日这事只怕是吕澜心的谋划,想要敲山震虎,说不定真正想要威胁的,是想要将童少悬提拔起来的天子这是唐见微的猜测。 毕竟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也只有吕澜心会用了。 唐见微在抱住童少悬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童少悬的异样。 阿念只怕是中了叫人迷乱心智的迷香。 此时阿念正紧紧环着唐见微的腰,整个人伏在她身上,对着她的肩头又磨又咬,一副迫切想要唐见微的模样。 唐见微知道她难受,心里也是万分不舍,可是当下这么些人看着,她没法给童少悬排解。 为何童少悬会跑到花园里来?毕竟这些人不可能在花园之中点燃迷香,迷香药效再强,于开阔之地点燃,肯定作用会大打折扣。 一开始她们肯定是在厢房之内。 这种迷香唐见微是知道的,极其厉害,只要嗅过几息,立即就会陷入无法自控的状态。 童少悬不是个习武之人,却还能挣扎到此,说明之前从唐见微这儿传过去的雨露丸的毒素帮童少悬起到了一丝抵抗的作用,若不是常年和雨露丸打交道,恐怕童少悬也无法抵抗迷香之毒。 幸好幸好 若是她全然无法反抗,如今会是什么局面,唐见微根本就不敢想。 无论吕澜心想做什么,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欺辱她的阿念,唐见微绝不可能放过她们。 可是,阿念越来越难受,在她耳边呢喃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从阿念不安的举动和浑身燥热的汗可以断定,她现在正是极度煎熬。 唐见微小声说:阿念,你若是难受,就用力咬我。 童少悬听到唐见微的声音,猛然清醒了一些,反而不咬也不吭声了。 她认出了自己的妻子,不想伤害她,只缩紧了怀抱唐见微的力度。 唐见微眼泪差点落下来。 这般体贴温柔的阿念,居然有人敢伤害她 . 段长悠从醉逸轩出来之后,上了早就准备在外的马车。 她一身的冷汗,惴惴不安却也不敢往回看,不时用手绢擦拭,让车夫快些出城。 段长悠坐在马车之中,口中念念有词:童长思啊童长思,你可别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要不是吕四娘那三个贱人用官途和我祖母的性命威胁我,我也不会做这种缺德事。大家都是可怜人,互相体谅体谅吧 段长悠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子,忽然发现马车并没有往城外去,而是拐到了一处深巷子里。 段长悠大惊,对着马车车夫叫道:我不知道你出城去吗?你拐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马车车夫将车停了下来,突然车前车后出现了好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 段长悠还没来得及害怕,那车夫铁钩似的手便揪住了她,将她拖下车来。 段长悠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这车夫竟换了人! 你、你做什么救命啊救唔唔唔! 段长悠的嘴被个瓷瓶堵上,瓶子里有味道极其强烈的液体,车夫强行将那液体往她的口中灌。 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不想喝,可那车夫的手段犀利,不容抗拒,强迫她喝了下去。 那液体灌入她的口喉,仿佛沸腾的热油浇进她的身体之中,很快她便说不出话,极度痛苦之时也只能发出浑浊的呜咽声。 灼烧感很快从喉咙蔓延至脑子,段长悠双眼瞪大,蜷在地上,不时地抽搐着。 吴显意从马车上下来,走到段长悠面前,手上一晃,剑刺入段长悠的腿。 段长悠只是抽动了一番,殷红的血从她身体中流出,她亦无感觉。 吴显意将剑抽了回来,在段长悠衣服上抹干净,重新上了马车。 吕澜心虽说眯着眼睛,但童少悬的状况她也看在眼里。 路繁腰间沾着的血,她也发现了。 唐见微几乎是与吕澜心同时察觉到了路繁的伤。 路繁一直安静地站在唐见微和童少悬身侧,随时保护着她们,就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腰间受了伤,只以为衣衫黏在肌肤上的感觉是狂奔半个博陵府出的汗水作祟。 阿周他们终于驾车赶到了,操家伙杀了进来,与醉逸轩的护院们人数势均力敌。 正是大开杀戒的好时候! 但童少悬快要受不住了。 而路繁不知伤得有多重,继续战下去是否会危及生命。 唐见微正在脑海中思忖着,吕澜心笑着提醒她,也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 我看少悬妹妹情况似乎不太好,急需要唐三娘帮她一把,若是再耽误下去,闹出笑话不说,恐怕还会危及生命,实在划不来。 唐见微不得不承认吕澜心这话说得对。 最重要的便是阿念和大嫂的安全。 而且这醉逸轩地处博陵西角,虽是个私家别馆,周围人烟稀少,可到底不是什么荒山野岭。 今夜未宵禁,若是杀起来肯定会惊动金吾卫,到时候只怕是双方人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即便暂退,唐见微心中这口恶气也不可能咽下去。 今日之事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唐见微用血红的双眼看向还被钉在圆柱上的吕四娘,捂着嘴的吴三娘,以及早就躲到人群之后的步二娘。 伤我夫人的诸位,我唐见微一一记下了,今夜只是一个开始。只要我唐见微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会让你们百倍奉还。 从平旌坊的最华轩出来,卫承先一无所获,便往醉逸轩去。 向醉逸轩去的路越行越偏,人也越来越少。 头儿!有人!骑行在前的侍卫喊了一声,卫承先勒马停驻,发现有个人躺在路当中,不住地抽搐。 卫承先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上前一探究竟。 原来此人正是他要找的段长悠。 头儿,这段录事怎么了?模样有些异常。 卫承先蹲下一探,见此人口鼻流血双眼呆滞,手脚蜷缩在一块儿,不停地抖动。 喊她的名字,她也全无反应。 火。卫承先喊了一句,身后的人立即将火把照近了。 卫承先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嘴启开,发现她的口腔内血肉模糊。而这一番动作,段长悠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从眼睛里流出的眼泪已然变成了泪痕,依旧有脉搏的段长悠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魂魄的空壳。 随从说:看上去像是被灌了毒,是有人不想让她开口啊。 卫承先道:将人先带回去,送到医署看看还能不能救得回来。 喏! . 唐见微要将童少悬抱进马车里,路繁看她气喘吁吁神情恍惚,怕身怀有孕的她会有什么意外之事,便要上来帮忙。 不用了大嫂,我自己来吧。唐见微知道童少悬此时只有在自己的怀里才安心,而且大嫂你流了很多血,要快些处理一下伤口,若不止血,恐有性命之忧。 被她这么一说,路繁才发现自己腰间不知何时被开了一道血口,她往伤口上一摸,沾了一手的血。 小五立即上来递了止血的膏药:之前您让我收拾车厢我一时犯懒没有收拾,不然的话,这会儿止血的膏药可难找了,老大你快点敷上吧。 路繁: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训他还是该夸赞他。 止血膏药敷到伤处之后,路繁将衣裳的下摆撕破,紧紧束在伤口之上,上了唐见微和童少悬的马车,问道: 咱们是去医馆还是? 回府。唐见微的话让路繁有些疑惑。 可是 没事的大嫂,这迷香我了解,它有迷人心智和催情的作用,吸入之后一个时辰之内药效会达到顶峰,只要排解得当很快就会褪去。不用去医馆,咱们直接回府。 路繁相信唐见微的判断,就要驾车回崇文坊的时候,一辆玄色的马车疾驰而来,停在她们边上。 唐见微就要将马车的卷帘放下时,与那玄色马车内的人无意间对视。 吴显意。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23) 唐见微有一瞬间的愣神,但是很快明白了。 她的同族妹妹是罪魁祸首,她知道此事也十分正常。 吴显意见唐见微满脸泪痕,看着她的眼睛里一开始有些正常的讶异,很快就转变为了愤怒。 吴显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唐见微。 眼泪婆娑看似极为脆弱,实则眼里带狠,犹如一只被伤了幼崽的盛怒野兽。 吴显意看见这样的唐见微,心里发酸,柔声道: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唰地一声,唐见微将车帘放下,路繁驾车离开连带着帮派兄弟们的马车也一块儿护送着她们往回走。 路繁驾车又快又平,唐见微浑身发虚,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尽力为童少悬排解。 药效似乎已经从巅峰回落,此时的童少悬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唐见微。 先前发生的事情她也有些记忆,如今又是何等的场面她心里有数。 不想给唐见微增加更多的负担,童少悬全程紧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自行动作,抱着唐见微主动地为自己排解。 唐见微靠在椅背上,扶着她的后脑勺,心疼的感觉紧紧地绞在唐见微的心头上。 她的阿念竟受了这等苦 唐见微恨得心里在滴血。 药效来得凶猛,退得也快。 唐见微感觉童少悬到了两次之后,便没再有举动,瘫软在她怀中,频频喘气,眼睛也睁不开了。 唐见微疼惜地将童少悬的衣衫整好,放平躺在身侧,拿手绢帮她擦去汗水。 童少悬在睡着之前,还艰难地睁开双眼,仔仔细细地看了唐见微一番。 唐见微:怎么了阿念,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童少悬脸庞还带着潮红,娇嫩的嘴唇已经被她自己咬破。 她仔细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自己的妻子之后,用沙哑的声音道: 是我大意,连累阿慎了。 听到她这样说,唐见微眼泪一下涌了出来,紧握着童少悬的手,不住地亲吻:你是我妻子,我们是一体的,谈何连累。若要说起来,正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到这样的惊吓 唐见微说不下去,喉咙被堵着,哭腔渐浓。 童少悬看她哭得这般厉害,心中疼惜得要命,缓缓地将她的手反握住,想了想,还是问了:我,没与他人做什么吧? 唐见微摇头:没有,没有! 童少悬虚弱地笑了起来:看,你将我保护得多好。 唐见微微微一愣,低下头,努力压抑着情绪。 这个傻孩子,自己受了伤,还反过来安慰我 我困了,阿慎。童少悬累得就像脱了层皮,我想睡一会儿,可以吗等回了府,你再叫我。 你放心睡吧,我就在你身边。 童少悬握着唐见微的手,很快昏睡了过去。 回程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卫承先一行人,唐见微抬起马车卷帘,跟卫承先说童少悬已经找到了,正是在普泰坊的醉逸轩。 卫承先道:我去醉逸轩瞧瞧,明日童评事就在府上好好歇息罢。 唐见微和卫承先道别之后,两路人马分头行事。 唐见微想着,吕澜心不像是会公然对童少悬下手的蠢货,那三人究竟是哪借来的胆子,竟敢这般肆意妄为? 如今大理寺卿亲自出查,也不怕连累她们家族么? 唐见微心里的这个疑惑,第二日就从卫承先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第189章 普泰坊醉逸轩。 唐见微一行人等走后一盏茶的工夫, 吴三娘还在为了自己那几颗牙骂骂咧咧。 吴显意来了。 吕澜心原本坐在凉亭内喝酒,正想着这吴三娘实在聒噪,要不然杀了投明江好了,却听她咦了一声之后, 突然安静了。 吕澜心微微偏了脑袋, 仔细听来者何人。 堂姐!你怎么来了? 吴三娘看到吴显意, 立即上前去对着她撒娇, 堂姐,你看看啊!我的牙被那个唐见微打掉了好几颗!姓唐的什么玩意, 不过是咱们吴家的弃妇罢了, 居然也敢这般嚣张!堂姐, 这口气你一定要帮我出啊! 吴显意是吴家在博陵这一脉同辈里最为年长的长姐,自小脾气温吞性格内敛, 仿佛从来不会生气似的,吴三娘时常向她撒娇,每回撒娇之后都得达成目的, 她便知道这位堂姐最是会顾着家里的事儿, 让她帮忙干什么活儿准没错。 可这回,吴显意对吴三娘的娇声娇气却是无动于衷。 甚至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吴显意的眼神, 比月光还冷。 吴三娘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 合上了唇,将一口沾血的凌乱牙齿遮了起来。 吕四娘在步二娘的帮助下, 好不容易将射在发髻里的箭矢给拔了出来,将她和圆柱分开。 箭拔出来的时候还刮到她头皮上的伤处, 又流了不少血, 痛得她龇牙咧嘴, 对那姓唐的更是深恶痛绝。 就要开骂的时候,听见吴显意低沉的声音问吴三娘: 你们对童少悬做了何事? 吴三娘嘴唇动了动,不以为然:就邀请她来喝酒,想认识认识这位天子门生罢了。可惜她自视甚高不识好歹,我就稍微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这博陵府大得很,她一个小小的大理寺评事,别这么自视甚高,看不起人。 说完之后,吴三娘还得意地笑了笑。 吴显意依旧沉着脸,将手中的剑抽出。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真话。 吴三娘看见剑光从她的眼前一闪而过,眼睛都直了。 吴显意抽剑的速度快到让她完全没能看清,更不用说躲闪。锋利又寒冷的剑骤然压在她脖子上的时候,吴三娘大叫一声,立即说: 是是是吕四看那童少悬貌美!就想尝尝她的滋味!我们买通了大理寺那姓段的录事将童少悬骗到这儿!用迷香把她迷晕了之后本来是想要下手的,可是那姓唐的及时赶来,衣衫都还没扒开呢!我什么都没做啊堂姐! 吕四娘听到她这么说气坏了,反驳道:什么叫我看她貌美?说什么经过人事的与众不同,想尝尝滋味,不是一直都是你对她特感兴趣吗?还说有机会也要试试唐见微,对不对?阿步你来给我作证,这些话是不是都是她说的?这会儿出了事全推到我头上不合适吧吴三! 两人就到底谁才是主使一事吵了起来,吕澜心在一旁喝酒听她们互相推锅,乐不可支。 吴显意却是没半点笑意,手中的剑一横,吴三娘的脖子立即见血。 吴三娘噤若寒蝉,半个字都不敢说了:堂、堂姐? 吴显意: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如履薄冰,忍痛割爱,是为了什么? 吴三娘:是? 还未等她回答,吴显意手中一动,吴三娘的脖子被她割开巨大的血口,鲜血狂喷。 吴三娘瞪大了眼睛,用力捂着脖子想要将狂涌的鲜血全都堵回去。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吴显意,想要说什么,双唇动了动,可此时的血不断从她的口中吐出来,她已经说不出任何话。 吴三娘横死在地的时候,吕四娘和步二娘还站在不远处,脸色煞白。 毫不留情杀了同族亲人的吴显意,已经和刚刚进来时那翩翩贵女全然不同。 亲人的血喷溅在她的衣衫上、脸上,将吴显意衬得犹如地狱的索命鬼差。 步二娘吓坏了,拔腿就要逃。 吴显意将手中的剑一横,用力向她掷去。 长剑不偏不倚,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从步二娘的喉间贯穿。 步二娘跑着跑着,摔倒在地,抽搐了几番之后再也不会动。 吕四娘看看吴三娘,再看看步二娘,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已经变成了两具尸体。 吴显意走到步二娘的身边,将剑抽了起来,回头看向吕四娘。 姐姐姐救我救我! 吕四娘立即奔到吕澜心身边,抱着她的腿,浑身抖如筛糠, 别让她杀我!我,我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讨你的欢心啊!自、自从你打夙县回来,就一直郁郁寡欢,那童少悬又是夙县来的,我就猜想是不是你因为那童少悬的事不开心。今晚,今晚都是为了让姐姐开怀啊!我真的都是 吕四娘话说一半,头发已然被吴显意从后抓住,她大叫着挣扎,吴显意一脚踩在她后背上,将她的脑袋用力往后折,向后弯曲的脑袋将脆弱的脖子完全暴露在外。 带着浓浓血腥味的剑横在她的脖子上,吕四娘浑身发颤,尿了一地。 吴显意问吕澜心:是你动手,还是我帮你们吕家清理门户? 吕澜心继续给自己倒酒,温和笑道:麻烦子耀了。 吕四娘惊呼:姐姐这些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怎能这般冷血无情! 酒到嘴边,吕澜心没喝,停了下来,睁开眼睛看着吕四娘,轻叹了一声:不提也就罢了,这些年你们三人打着我的名号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我没说过,也是懒得说。你们耶娘都不管,我有什么好管?可如今你们居然在博陵打草惊蛇,要是被天家抓到了把柄,只会连累大局。这布局多年的大事儿啊,可不能败在你们这几个小混蛋的手中。子耀,麻烦给她个痛快吧,也算是我这个当姐姐的最后的照顾了。 姐 吴显意手中一动,吕四娘当场毙命,血溅了吕澜心一身。 吕澜心:子耀这动作忒快了,我这身衣衫百两银子呢,毁了。 吴显意将剑收好,随从上来安静地将尸首全部裹入袋中,今晚便会沉入明江。 吴显意将脸上的血慢慢擦去,吕澜心问她:出城的日子定了吗? 定了。吴显意说,到时候还要麻烦吕令护送了。 吕澜心将混着血的酒一饮而尽,笑道:这是自然。 . 唐见微带着童少悬回家的时候,柴叔说了,家里还不知道这事儿。 那就好,幸好柴叔机敏。唐见微说,此事暂时不要告知主母她们,免得她们担心。 好的少夫人。 这些日子宋桥和童长廷他们酒楼和府里的事没少忙活,昼时累得够呛,晚上也睡得早,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卧房了。 而且她们住在南院,隔着前厅和花园,不是刻意绕路的话碰不着人。 唐见微和路繁她们一同将还在昏睡的童少悬送到了卧房里。 将童少悬放稳之后,唐见微肚子开始发痛,冷汗也一层层地往外冒。 路繁看她情况不好,便立即出去找大夫。 唐见微扶着床沿万分无力又难受,心里也惦记路繁的伤,弱声道:大嫂,你的伤 路繁:不碍事,你先歇着。 路繁速速走了,唐见微没力气再说话。路繁叫来紫檀和季雪去卧房照顾唐见微和童少悬,季雪眼尖,一眼就发现路繁腰间一片暗红,那是血迹! 大夫人,你这是受伤了! 路繁脸色发白万分吓人,她自己看不见,也一直在忙碌,无暇顾及。 季雪这么一说,她才低头一瞧,之前止血膏药和包扎的布条,也被她的血浸透了。 伤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知道路繁还要去找大夫,季雪赶紧将她拦下来:大夫人你别折腾了,我去找大夫!紫檀,你去卧房照顾四娘和少夫人,咱们分头行事。 紫檀立即行动:好! 季雪想让路繁回卧房,路繁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回闲来馆了。 季雪:可是 路繁没再应答,上了马车:回闲来馆。 阿周和小五对视一眼,没辙,老大的话就是敕旨,他们只能照办。 这一夜童少临去了闲来馆没有找到路繁,别说路繁,就是整个闲来馆里也冷冷清清,所有帮派兄弟都不在,只剩下几个小厮和管事的。 童少临去问管事的,大夫人去哪儿了,管事的也说不清,只说大夫人带着阿周和小五一大帮子人,走得特别匆忙,好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 他当时正在处理一群国子监学子们打球闹事的纠纷,没时间去追问。 童少临在闲来馆这边呆了一会儿,没等着路繁人,不知道路繁是不是刻意躲着她。 夜深了她也就回去了。 童少临刚到童府,路繁就回到了闲来馆。 腰间的伤比她想象中的还严重。 以前有童少临在身边帮她包扎处理,大大小小的伤也从来不会叫她难受。有童少临的巧手,永远都会药到病除。 如今只有她一人,自己给自己包扎得有些潦草,重新将止血的膏药敷在伤口上之后,路繁换了一身衣服,让阿周拎来两壶酒,一气儿喝下之后倒头就睡。 . 季雪将大夫叫来,悄悄回到童府的时候,紫檀已经帮着唐见微和童少悬换好了衣服,两人躺在了床上。 大夫看过之后,说唐见微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身怀有孕不可再操劳,否则的话很有可能影响腹中胎儿,更有可能危及性命。 而童少悬那头,他查看了一下舌苔和脉相,有些欲言又止。 唐见微一直都没有睡,坐在床头跟大夫道:我夫人是中了迷香之毒,此时身体虚弱,不知是否有些残留的毒素在身体之中,大夫可有什么调理的方法? 大夫又看了看童少悬的眼睑,靠近轻嗅她身上气味。到底是个在博陵二十多年的老大夫,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这位夫人中的可是名为一时欢的迷香? 大夫的结论和唐见微之前设想的差不多,看来正是这种迷香无疑。 唐见微道:应该是那一时欢。 大夫开了一些药和调养的食单给唐见微,唐见微看了一番,略通食疗之道的她,也能从中略窥大夫医术的精湛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24) 唐见微特意留下的大夫的医馆地址和他的姓名,还特意多给了十两银子,希望能够给大夫留下些印象,回头再有什么疑难杂症也好去他那儿去抓药。 那大夫却没有收这十两银子,跟唐见微说:行医济世正是医者本分,何况我已经收了你的症费和药钱,没理由再多收。夫人以往后还有什么不适之处记得来医馆找老夫便是。 . 这一夜童少悬睡得很不踏实。前半夜还算是熟睡,到了后半夜,一直哼呢不断,频频惊醒。 唐见微一直守在她身边,没有睡。 服了一碗安胎药之后,唐见微感觉自己气力恢复了一些,一直伴在童少悬身边,用浸了热水的软布帮她不停擦拭。 几次童少悬都醒了过来,看到了唐见微,便握住她的手,虚弱道:我自己来就好,阿慎你睡吧。 我陪着你。唐见微继续为她擦拭,童少悬叹了一声说: 今夜真是辛苦你了阿慎,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腹中的孩儿可有闹你? 唐见微摇了摇头,将软布铺在童少悬的额头上笑道:咱们的孩儿大概知道今晚阿娘们都很忙,乖的要命,没闹,跟你一样。 童少悬闭上眼睛笑着:夫人还真的把我当成小孩了。 我不仅把你当成小孩,回头你去哪里我也都要跟着你寸步不离! 唐见微已经不想再哭,今晚她哭腻了,哭到恶心。 可是,但凡是与童少悬相关的事情,知道童少悬受了任何一点委屈,受了一点伤,她都会担心到发狂! 何况是遇到这等凶险。 她完全不敢想,要是自己晚来半步,会发生何等无法挽回的惨事。 童少悬却是没有跟着她一起哭,反而挨近过来,捧着她的脸,将她担忧的眼泪全部吻去了。 放心吧阿慎,我不是胆小之辈,这件事情会让我更加谨慎,但是不会让我停下步伐。明日我便回去大理寺。那些想要让我知难而退的人不会得逞的。今日之事只是个起点,也是个警告,警告我需要随时随地保持警备之心,明白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布局之中。 阿慎,这次一定是我最后一次让你担心,从此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 童少悬一向说到做到。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跑到后院专门为她研究机巧开辟出来的小院子里,将花椒弹改制成了更小,更适合随身携带的尺寸。 掌内乾坤也改小了一些,装两盒在袖袋之内完全不影响走动。 又将《大衍鹤集》翻出来,仔仔细细地把里面关于暗器部分全部摘取出来,逐一研究 她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刀枪不入。 她不要再让唐见微为她冒险,为她哭泣。 ※※※※※※※※※※※※※※※※※※※※ 头开好了,大战要来啦 第190章 童少悬正要出门去大理寺当班时, 大理寺卿卫承先,以及大理寺少卿阮应婳,带着七八个惦记童少悬伤势的评事们来童府拜访。 童少悬完全没想到居然一大早就迎面这么大的阵势,评事们特别关心童少悬的伤势, 童少悬嘴角带着笑, 心里却是被泥石流滚过一般, 堵得慌。 这中了迷药险些着了坏人的道, 听上去就不太聪明的样子,无论怎么说都有损颜面, 要是同僚们都知道此事, 她以后可还如何在大理寺立足? 卫承先私下跟童少悬说了:童评事且放心, 我跟同僚们说的,便是你昨夜被歹人围困, 险些伤了性命,其他的一概没说。关于昨夜真相,老夫倒是要问问你。昨夜吾等赶到醉逸轩时, 满院血迹, 人去楼空。而段长悠也被喂入毒药,肠穿肚烂,不会说话也无法思考, 只剩一具躯壳了。童长思, 你可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卫承先一早来探望只是表面,实则是来查案的。 您的意思是那些人恐怕凶多吉少?段长悠也被喂毒?童少悬一时哑然。 这, 不会是阿慎所为吧 昨晚童少悬中了迷香之后,浑浑噩噩, 有些事情倒是记得, 可她并不保证自己记到了所有的细节。 当她被唐见微护住之后, 一颗心全都在唐见微身上,完全不知周遭发生了何时。 莫非阿慎气急攻心,将那三人全部杀掉了? 要是阿慎身上带了三条人命的话,往后可如何是好? 童少悬心内发凉,可仔细一想,这等大事若真是阿慎所为,她不应当到了现在也不告知。 面对专门严审命案的大理寺一把手,童少悬让自己强自镇定下来:不瞒卫寺卿,昨夜我中了歹人的迷药,当时昏昏沉沉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后来是如何被救出来,又是被何人所救,一概不知 哦?你不知道我便告诉你,是你夫人所救。你夫人带人去醉逸轩冒险将你救出来的。 童少悬直问:卫寺卿是在怀疑我夫人吗?我夫人已有身孕数月,即便是见我遇险气急攻心,想要在他人别馆之内连杀数人,也不是件容易事。卫寺卿,此事绝对与我夫人无关,还请明察。 卫承先听见前厅一阵低呼,唐见微和紫檀季雪一块儿端着美食酒水出来招待,一群年纪轻轻的评事们见着了传说中的唐三娘,以及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一个个惊喜不已 早就知道童长思的妻子貌美无双,如今一见,才知道自己的想象有多贫乏。 唐三娘之美,可是让他们开了眼界。 卫承先对童少悬沉着的回应挺满意,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看来这位天子门生的确不是草包。 卫承先道:取那三人性命者,手法精湛气力非凡。 童少悬纳闷:卫寺卿赶到时不是已经人去楼空了吗?为何会知道行凶者的手法? 从血迹走向和范围便能看得出,全都是一招毙命。 血迹,这是如何能看出来的 没有十几二十年的武功底子是不可能办得成的。看你夫人行走之态,应是练过几年,无论气力还是轻功都略有所成,但想要达到那番凌厉手段,还有些距离。更不用说她此刻身怀六甲,武力更弱,醉逸轩内应当有不少护院,可是花园之内却没有太多打斗痕迹,可想而知是一等一高手一招碾压,对方毫无还手之力。童评事莫心急,老夫当差二十余载,从未断过任何错案,但怀疑便是本能。 卫承先的话超出童少悬的想象,心中敬佩。 他竟能从唐见微的步态判断她的武艺疏精程度,从而断定是否是凶手。 童少悬立即向卫承先请教其中关窍。 卫承先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没有诀窍,只有日积月累的细致观察。童评事若是如老夫一般,在大理寺内淬炼二十载,也会有这眼力的。 卫寺卿并非真的怀疑那三人是唐见微所杀,但不错过任何细节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大理寺的同僚们见着了博陵美人,又吃了美人做的美食,一个个乐不思蜀,都忘了今日来是探望童评事的。 少卿阮应婳坐在一旁,实在看不过眼,正色道:你们可知自个儿是来做什么的么?大清早在别人府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不去探望童评事?!探望之后便快些回去办公,一堆的卷宗都未复查完毕,倒有心思在此胡闹。 阮少卿这番训斥可真不给面子,一群评事哑然噤声,连糕点都不敢再吃,纷纷去看童少悬。 唐见微瞧这位姓阮的少卿,极为年轻,此女子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眉眼如画隽美非凡,却不施粉黛,一身浑然的煞气。 大理寺少卿乃五品官,三十出头的女官已经位列五品,除了她所姓的阮氏门荫庇护之外,本人的能力也当十分卓越。 听她方才所言,便知是个严厉且一心扑在公务之上的好官。 而那寺卿卫承先更不用说。昨夜要不是他心思敏捷,且对整个博陵府都了如指掌的话,只怕唐见微根本都来不及搭救童少悬。 这大理寺的正副手都是贤士能人,且一把手是卫家人,二把手是阮家人,这大理寺分明就是天家所掌。 将童少悬安排到大理寺,当是希望她能跟着这二位长官好好学本事。 唐见微心里略安心。阿念跟着他俩,一定能够稳步成长。 再看评事们一个个心思单纯,只用美食便能收买,唐见微有信心稳固童少悬和同僚们的关系,让她不用想别的事情,专心在官途升迁。 一早上童府热热闹闹,宋桥和童长廷也来了,卫承先与他俩聊了许久,童长廷这是第一次亲眼见着活的四品高官,对卫承先有种相见恨晚之感,非要留他下来吃饭,吃完饭顺便结拜。 见这童公这般豪爽,第一次见面就要结拜,卫承先推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带着大理寺的人匆匆离去。 被拎走的评事们十分惦记午饭。 朝食就有十多样,午膳得丰盛成什么样啊! 评事们一个个对童少悬羡慕嫉妒恨。 童长思,你有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庖厨的美夫人,可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昨夜还是你夫人冒险救你的?!哎,我可羡慕得眼睛滴血! 还是茂名楼的老板娘!我早就想见识见识茂名楼的美味能有多美味,可惜太贵又要排队。没想到今天来探望童长思还能一尝夙愿!童长思,你病好了吗?我明日再来探望你可好? 童少悬: 童少悬算是看出来了,从夙县的书院到博陵的大理寺,觊觎她夫人的事儿可是一波挨着一波。 人人都爱唐见微。 童少悬心里有些醋意,但她明白,唯有不断成长,才能牢牢牵住唐见微的心。 阿慎,我跟同僚一块儿去大理寺了。童少悬跑到庖厨去跟唐见微说一声,你今日不可操劳,多多休息。 你这就去?唐见微除了有些困倦之外,身子没什么异样。昨夜那般激烈较量,肚子也疼了一阵,原本还担心是否孩子会有凶险。没想到这小崽子还未出生就这般懂事,安安稳稳地待在阿娘的肚子里,没添乱。 唐见微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不适了,唯一担心的便是童少悬。 嗯,今日就去。我已经没事了,你瞧瞧我,活蹦乱跳的。 童少悬地将兜里的花椒弹和掌内乾坤掏出来给唐见微看,家伙什我都带着呢,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再和谁单独出去,要是再有坏人惦记我,那就等着被我弄瞎双眼,全身射烂吧! 唐见微知道不可能因为昨夜之事就因噎废食,让童少悬哪儿都不去。 可是出乎她意料,昨夜刚刚遇险,今日童少悬就能重整旗鼓,看上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唐见微心疼地抚摸她的脸:你是不想让我担心吗? 自然是童少悬蹭着唐见微的掌心,不想你担心是一,想要更成熟一些也是一。只有我更成熟,更厉害,才能保全自己,保护你,不做任何一件教你提心吊胆的事儿。这才是最好的防御之道。 唐见微被她说得心动,抱着她热吻。 童少悬被吻得心思荡漾,赶忙让她打住:要是继续下去,我可真去不成了。阿慎你别操劳了,有什么事让季雪帮忙吧。你今日好好休息,可以吗? 唐见微咬了咬她的唇,发现童少悬长大了,眉眼张开,比小时候更有韵味,这张脸就像是一副浓郁的水墨画,教唐见微心动难抑,难怪那些歹人会动她的主意。 从今日开始,我去接你。唐见微抱着童少悬,感受她细软的腰肢和身上的香味,无论多晚,咱们一块儿回家。 童少悬轻声地应了一声,忍不住回吻唐见微。 两人在庖厨亲热了一会儿,童少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唐见微想起那日在大恩寺西山遇见天子时,向天子通报的暗卫,心想着若是能聘一武艺高强者在暗中保护童少悬,或许能教人安心许多。 童少悬去大理寺了,唐见微也出门去探望大嫂的伤势,同时也向她打听一下,是否有合适当暗卫的人选。 唐见微出发之前还特意给紫檀留了话:若是大姐问起我,就说我去闲来馆探望受伤的大嫂了。 唐见微到闲来馆时还未出辰时,路繁却已经不在闲来馆了。 唐见微找来阿周问他,大嫂去了何处,阿周说今日一早有位娘子来馆里找路繁,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一同上马车离开了,不知道去了何处。 唐见微听阿周如此说,可是气坏了:昨夜发生了那般凶险之事,大嫂她受了伤,今儿个一早还让她上陌生人的马车?阿周,你心怎么这么大呢?! 阿周可太委屈了,被唐见微这么一吼还怕她震到腹中胎儿,赶忙认错: 三娘别动气了,伤到肚子里的孩儿可如何是好?这老大要去何处也从来不跟咱们说的,今早要不是我亲眼瞧见,就连她出门都没人知道。就算跟咱们说,也没人能管得了她啊,毕竟她才是老大 唐见微知道阿周所言非虚,训他也没有道理。 可是唐见微格外挂念大嫂。 昨夜事儿太多,她自顾不暇,不然的话无论如何她都应当将大嫂带回家的。 唐见微腰酸到难以忍受,也坐不下来,便撑着后腰问阿周:来接大嫂走的人,你可知道是谁? 唐见微只是这么一问,没觉得阿周会认识。 没想到阿周说:此人我还真留意了几日。 唐见微揉着腰侧,诧异道:那人常来找大嫂? 这几日没少露面,好像是什么鲁国夫人家的幕僚。三娘还记得吗,之前四娘刚刚高中状元的时候,那鲁国夫人就遣人到府上送礼,当时这娘子就来过,还和大夫人攀谈过。那时她们说的什么我没听见,毕竟离得太远。不过前几日这个叫阿泖的娘子单独来找老大了。就我见着的这是第三次见面了,之前还有一次她上门来邀请老大去什么楼喝酒,老大没去。今儿个又来,不知为何老大就去了。 阿泖?唐见微当真没注意到此人,哪个泖?你可知此人大名为何? 阿周:这个我真不知道此人名字如何写,大名就更不知道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25) 唐见微:无碍,既然此人跟大姐说过话,我回去一问大姐便知。 . 晓风楼厢房。 路繁面前的酒盏被满上,阿泖对路繁笑道: 怎么,今日终于想通来找我,一听真相了? 路繁腰间的痛楚依旧,她看着眼前浑浊的酒液,闷声道:你说吧,我想知道。 . 童少悬继续复查各地死刑卷宗之时,不免想起了唐见微跟她所说昨夜之事。 那醉逸轩是吕澜心的地盘,可童少悬在进入之初并没有遇见吕澜心。她记得自己逃到花园,被人伏击之时,有个更远的声音在说 抓找小童雀了,咱们也好给我堂姐一个惊喜啊。 堂姐,莫非指的就是吕澜心? 有可能,毕竟那三人之中有一人姓吕,童少悬也记得有个人眉眼之间和吕澜心有些许的相似。 所以,昨夜之事并非是吕澜心主使? 又是谁将那三人杀了?吕澜心吗? 而阿慎说后来吴显意也来了。 人是吴显意和吕澜心联手所杀? 童少悬思索着,杀她们是为了掩盖何事?可若是说掩盖也有点说不通,毕竟阿慎来救我之时已经见到了她们的真容,她们已经暴露了。 童少悬撑着下巴,拿出一张纸,在纸上涂涂写写。 还是说,不是为了掩盖身份?而是怕被她们牵连?这倒是更说得通。 可这三人劣迹斑斑,从未被惩罚过,为何这一次这么狠? 因为我是天子门生?怕被天子追查,借题发挥?还是说这回有什么重要隐情,是之前不曾有过的? 曾经阮逾跟童少悬说过,追凶断案不是谁都能干的,有些人干一辈子也破不了一件大案,因为没有敏锐的直觉,总是错过重要的线索。 而童少悬拥有极为不凡的嗅觉,能够从一些蛛丝马迹之中牵出线头,抽丝剥茧,最后剖出真相。 永远不要错过浮现在你脑海里任何的一丝怀疑。阮逾的话犹在耳边,要是你觉得应当查,那就着手查到底。草蛇灰线,让你觉得可疑之事,便一定有其可疑的地方。 童少悬查了在醉逸轩她中的一时欢,这迷香的确有记载,但是只有一个名字,其他的一概不知,颇为神秘。 一时欢在博陵消失了很久,那三人是哪儿寻来的? 童少悬想了想,回家问了唐见微,唐见微也不太清楚这迷香:我只是听说过此迷香的名字,但具体产自何地,我都不知道。 童少悬思索了片刻,说:那夜季雪请来的老大夫光凭嗅觉就嗅出了此香? 正是! 想必对方不是一般的大夫。医馆在何处?我要去探访此人。 第191章 路繁并未喝酒, 只是坐在矮案之后,沉默着。 阿泖娓娓道来,说童少临在阑县与临沅初相识之时, 就对她百般疼爱,更是借着名字之内有一字相同,称她俩为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想方设法想让临沅为之动心。 可惜无论童少临对临沅感情再深,临沅也一直没法对童少临产生朋友以外的情愫。 大概是因为临沅喜欢的类型和童少临全然不同吧。阿泖将一盒小瓷罐打开,将里面黑色的茶尖儿取出来一点, 放在一面小金盘上,将其仔细地称量过后, 对路繁眯着眼笑: 毕竟临沅喜欢的可是路妹妹这般俊美之人。 路繁闭上眼,额头上有一层冷汗:继续说。 临沅喜欢你的事儿你应当是不知道的, 她在暗中默默为你做了许多事情,却从来没有到你面前邀过功,甚至都没有让你知道她这个人。要我说, 她就是太傻,只要你幸福快乐就好,其他的根本不计较。当时临沅是这样跟我说的,你知不知道她是谁无所谓, 只希望你每天都开心。更何况那个时候的她家境一般,让她有些自卑,便将希望寄托在科举上。希望能够好好读书博得功名之后,再来向你求亲。 说到此处,阿泖将茶叶尖儿往一杠长烟枪里铺的动作停住了, 默然片刻, 长叹了一声:可惜啊, 最后也没来得及向你表明心迹就过世了。 路繁看着明黄色矮案面:她是如何死的。 阿泖将烟枪里的烟叶点燃,屋里顿时升腾出一股异香。 阿泖猛吸了一口烟嘴,路繁嗅到了不一般的气味,这才发现刚才此人拿出来的并非是茶叶,而是另一种药物。 阿泖吸完这一口,飘飘欲仙,浑身舒坦,乐呵呵地笑道:自然是被童少临害死的。她呀,不愿意临沅爱上别人,可也无法阻止她所爱的人心早就落在旁人身上,这便痛下杀手。 阿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不像是陈述一桩陈年血案,仿佛在说博陵今日最红火的戏台又在唱什么戏。 童少临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临沅这个人吧,因为她不敢说。从阿泖唇中吞吐的烟雾,被路繁吸入了一些,腰间的伤口竟没有那么疼了。 她怕你知道她接近你的目的并不单纯。她怕你知道她对你只是一种占有,并不是真的爱。路妹妹,这些年来你是否有感觉到她总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你有没有感觉到其实你从未走进过她的心里。不敢对你袒露心扉,因为她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而你,只是那个人的替身。在于你亲近时,她看到的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她永远得不到又忘不了的人 阿泖坐到路繁身边,见几滴眼泪从路繁的脸庞划过,顺着她的下巴滴在衣袖上。 阿泖叹了一声,握住了路繁的手:我知道这种事换成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消化,可是我不想让你继续被那恶妇欺骗。路妹妹,现在离开她还来得及咦,路妹妹,你受伤了啊? 路繁腰间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又崩裂了,血从衣衫里透了出来,就连路繁自己都没发现。 不碍事。路繁看着阿泖道,还有什么其他的跟我说吗? 阿泖:你要听什么? 都可以。只要是关于童少临的任何事,我都想听。 阿泖听她竟如此说,拍着她的手背望向屋脊,叹了又叹:路妹妹真是个痴情之人,可是你这般痴情,她又是如何待你的呢?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在府外住了这么些日子,她可有来看过你?哄过你?接你回家?对她而言,你恐怕只是排遣寂寞的道具罢了。 路繁并不言语,一直低垂着眼眸的她并没有发现,有一妓人进入包厢之内,正在为阿泖点烟,给路繁倒酒。 此人便是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唐玲琅。 只不过此时唐玲琅浓妆艳抹,又瘦了两圈,整个人看上去已经不复当时的模样。 唐玲琅想知道路繁还记不记得她,便先递上一杯酒,试探一番。 路繁目光软绵绵地从唐玲琅的面上扫过,并没有接酒,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应当是没认出她来。 唐玲琅知道此时路繁深受情伤,正是心痛欲死之时,恐怕心思都不在认人上。 唐玲琅在心中冷笑。 即便武艺再高强又如何?童少临这三个字轻松地握住了她的心,只要继续蹂躏她的尊严,打碎她的意志,便能全然将她掌握。 唐玲琅用眼神示意阿泖,阿泖缓缓点了点头,继续对路繁说: 路妹妹,临沅是我少时好友,你是她的心上人,便是我的朋友,你若是想要出气,我可以帮你传话个童少临,说你身陷险境,看她愿不愿来搭救你。若是她来了,说明她对你依旧有情。可若是她不来,那便是坐实了她对你无情无义,只当你是消遣之物。路妹妹,我知道此事让人难堪又难受,可你对她全心全意付出了多年情感,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路繁思索了片刻,道:她心思缜密,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的。 阿泖:那也简单,只要路妹妹出示一件随身之物给我便可。她要是连你的随身之物都不识得,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路繁坐在原地,就像是一尊石像。 过了许久,她终于动了,将发髻上的簪子给阿泖:劳烦娘子了。 阿泖心想,真是个傻子。 脸上摆出笑意:同我还客气什么。我一定为你送到。 阿泖走出包厢,下楼,将手里的发簪随手丢到了后院。 在后院这儿待了近一个时辰再上楼来,路繁有些焦急地问她: 她来了吗? 阿泖遗憾地摇了摇脑袋:我亲自送去童府的,人我也见着了,但她看了发簪之后什么也没说就送客了。我还特意跟她说明你有危险,要是不赶去营救只怕会有性命之忧。可她说 阿泖说到此处,提了一口气,哀叹一声,没继续往下讲。 路繁焦急道:她说了什么! 阿泖瞥路繁一眼,无奈道:她说,我娘子她身怀绝技,一定会逢凶化吉自己回家的。 路繁眼神一变,更加沉默。 在一旁的唐玲琅手绢颜面,抽泣不已。 路繁低声道:召若娘子为何哭泣。 召若为路娘子不值!路娘子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受这样的伤害! 路繁惨笑一声:不过是我咎由自取,赖不得旁人。 说着,她将放在她面前一直没喝的酒握着,往嘴里灌。 一杯接一杯不停歇,一派恨不得醉死当场之态。 唐玲琅和阿泖互相看了一眼,嘴角露出得逞的笑意之后,立即上去劝酒:路娘子,可别这般糟践自己! 路繁却不听劝,将手边的酒一口气喝完,醉醺醺地摇摇摆摆,呢喃了几声之后,便伏倒在案几上,醉得不省人事。 路娘子,路娘子?唐玲琅喊了她两声,见她没反应,便道,真醉了。 阿泖抬起一脚用力踢在路繁腰间的伤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将她整个腰间全部染红,但路繁只是在梦中微微蹙眉,依旧没醒。 唐玲琅怒道:你做什么! 阿泖还觉得她失心疯:做什么?自然是察验她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 即便察验,也不至于下这等狠手! 阿泖玩味地看着唐玲琅,嚯了一声道:怎么,心疼了?你还真喜欢这姓路的?呵呵呵,长得一副好皮囊可真是占便宜,就算脑子这般简单,依旧有人喜欢。 唐玲琅沉着脸,喝令道:出去。 阿泖:你命令我? 唐玲琅:命令你又如何?曹公说了,此事从头到尾由我负责,你自然要听命于我。还是说你想跟我一块到曹公面前说道一番? 阿泖瞧了她片刻,便笑眯眯地要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嘲讽道:就算你惦记着路繁,人家也未必能看上你这下等妓人。趁现在还能趁人之危,快点儿享受吧,召若娘子。 唐玲琅:滚出去! 阿泖带着讥讽的笑意出去了,唐玲琅重新拿了一管烟枪,放入黑色的烟丝,点燃。 这不是普通的烟丝,这是曾经在前朝泛滥,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神奇之物芙蓉散。 芙蓉散的效用极多,可以开朗明神、增健体力、敏感肌肤 吸食之后便易成瘾,需人排解不说,更是难以戒除。 前朝的衰败,芙蓉散泛滥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 大苍法典之中明令禁止食用、贩卖芙蓉散,违者斩立决。 大苍律法对芙蓉散的惩处态度很明确,但唐玲琅还是有渠道弄到这宝贝。 只要让路繁吸入芙蓉散,她便可以被唐玲琅随意握在掌中。 要知道芙蓉散是会长期潜伏在人体之中,教人辗转难解,无法抗拒,想要反复吸食的。 博陵之内,想要得到芙蓉散并不容易。 只要路繁成瘾,偌大的博陵府,除了唐玲琅身侧,路繁恐怕无路可去。 唐玲琅笑着,将路繁翻过来,抱着她将她放平在席上。 指尖从路繁精致的脸颊上划过,唐玲琅终于能够近距离好好欣赏这张脸。 当初第一次和路繁相遇之时,唐玲琅就被她惊艳不已。 当初只觉得这男人长得惊世骇俗,惹得唐玲琅一颗心悸动不已,偏偏是唐见微的人,更是让唐玲琅心有不甘。 之后好几夜她都梦到路繁,在梦里与这男人欢愉,唐玲琅知道自己是爱上了此人。 等她卖身进入钧天坊,再次见到路繁这个人,跟踪了她十多日之后,唐玲琅惊讶地发现,此人居然是个女人! 也对路繁的长相说是俊俏,实则带着与男人不太匹配的阴柔。是个女人也无妨,唐玲琅反而觉得女人和路繁结合在一块儿,让此人更有滋味,更让唐玲琅想要将其征服,成为自己的掌中物。 不仅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猎物,也能报复唐见微,一举两得。 好不容易冒死弄来了芙蓉散,也将路繁诱到了嘴边,唐玲琅心醉不已。 烟杆塞到她嘴里,可此时正醉入梦境的路繁根本没办法吸食芙蓉散。 唐玲琅想了想,自己深吸了一口,没有过鼻腔也没往喉咙里吞,只是屏息。 她将路繁的腰带解开,宽她的衣衫。 溢着缕缕白烟的双唇慢慢靠近路繁的唇 . 童少临到了闲来馆,没找着路繁,倒是听说她和阿泖碰了面,此时不知道去了何处。 童少临骑着马在博陵城内转了一整圈,没找到路繁的影子。 路繁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了,童少临明白她并非一时冲动发脾气,路繁是真的在意此事,在意童少临的过往,觉得自己是谁的替身,心中难过无法排解。 若是将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知路繁,不知路繁会怎样看到她,也怕路繁会因此事背上内疚之意。 原本童少临一个人背负的罪恶感,会成为两个人的枷锁。 她不想路繁因为她的错误,扛上原本不该扛的罪。 可事到如今,童少临明白,相较于知道真实的童少临,心爱之人对她有所隐瞒这件事,恐怕更让路繁难过吧 想到妻子发红的眼眶,童少临心里就像是被刀来回地切割。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26) 她有权知道真相的,她一直都有这个权利。 可是,阿多现在在何处呢? 童少临在博陵府中晃晃荡荡,不知妻子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寻找。 天边血染的夕阳渐渐下沉。 唐见微和童少悬出门之前,特意去找了大姐,发现大姐不在府内,便去问柴叔。 柴叔说一个时辰前大娘子骑马出门去了,还没回来。 她去何处了? 好像跟紫檀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去了。 想必是紫檀跟大姐说了大嫂受伤一事,大姐便赶去闲来馆了。 唐见微跟童少悬道:大姐还是很着急大嫂的,希望这回大嫂受伤一事能成为转机吧。 大嫂的伤重不重啊?童少悬担忧地问道。 咱们去医馆问完你想知道的事儿,就去闲来馆看看大嫂吧。我也想让她回家来住,受了伤自然还是在家调养比较好了。 唐见微跟童少悬这头去了医馆,那头石如琢回来了。 她将葛寻晴在荷县安顿完之后,依依不舍地回到博陵,一路满怀心事浑浑噩噩。 好不容易到了博陵,还未回到童府,便遇到了朱六娘和岑五娘等人。 朱六娘她们见着石如琢,跟她说:樊姐姐说了,等你一回博陵就去找她。 石如琢没什么见旁人的心思,但这回请假之事樊姐姐帮了她大忙,如今樊姐姐相邀,她不好不去。 直接去了樊虞所在之地,依旧是钧天坊的销金窟。 石如琢进屋的时候,听见樊虞在跟一人聊天,说那夜童少悬有多凶险,险些就被吕澜心那伙人玷污了清白。 石如琢听到此事,尤遭雷击。 长思 吕澜心?! ※※※※※※※※※※※※※※※※※※※※ 第192章 那一时欢, 是来自一个叫西萨咽的胡国所产的迷香。 寻到了那晚的大夫,大夫向童少悬和唐见微说道,此香因药力在一个时辰之内极为强劲, 所以起名为一时欢。一个时辰过后, 药效褪去的也快, 并没有太多的后遗症。可正因为此迷香只需吸入就会在段时间内达到极强的药效,教人防不胜防,且那一个时辰的时间内, 吸入迷香之人会被他人完全控制。所以即便销量可观,在建兴九年的时候,整个大苍明令禁止此迷香的流通, 且在大苍境内全部销毁了。 童少悬:这么多来,这迷香消失在大苍境内已经有近五十年的时间了,为何又会突然出现? 那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 淡然一笑:法典有可能驱一时罪孽,却永远无法荡尽天下的逐利者。 从医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 医馆距离童府很近, 出来的时候她们就是步行而来的, 此时便牵着手, 慢慢散步回去。 博陵已经入秋,晚间会有些凉风吹过, 街道、河岸和酒垆有很多百姓纳凉闲谈。 童少悬牵着唐见微一块儿沿着坊内的小湖, 往童府的方向走。 童少悬有点惦记那三人的下落:阿慎, 你猜她们仨真的死了吗? 唐见微看着平静的湖面, 此时天色已晚, 原本平静的湖面看上去更加深邃, 宛若一张深不知底的血盆巨口。 应该是死了吧。唐见微道, 昨日我便找了人蹲守在她们三家门口,见他们府内上下焦慌不安,却没人敢提一句家里失踪的娘子,看来这三人是惹上了大麻烦,即便失踪家里人也只敢在私下秘密寻找,连摆到明面上发寻人告示的胆子都没有。 童少悬将她先前的推测跟唐见微说了,唐见微听罢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这次应当是她们内部下的手,怕天子借题发挥,连累阖族利益。 唐见微心想,当时吴显意说过,会给个交代,莫非将人全部杀了便是交代? 她知道吴显意一向冷情,却没料到此人如此残暴。 童少悬单手环在唐见微的后腰上,好让她腰背酸软的时候,能有个依靠的地方,一边护着唐见微往前走,一边喃喃自语: 已经两日了,天子全然没有找我问过话。按理来说天子在博陵的情报网应该是最发达的,她应该知晓了此事,或许觉得此事可借题发挥的余地被掩埋得太及时,已经无处下手了,这才没过问么? 两人有一时的沉默,都觉得吃亏,咽不下这口气。 童少悬说:不行,我要去仔细调查这一时欢。若是吕澜心她们跟倒卖一时欢有关联的话,多少还能给她们扣个罪名。 第二日一大早童少悬就去大理寺翻卷宗了。 唐见微没能找到大嫂,就连大姐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可教她一个头两个大。 这几日阿姿在外地当差不知道何时才回来,唐见微只能临时让阿周找了两个兄弟跟着童少悬,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宋桥找不到童少临和路繁,过来问唐见微,这两人去了什么地方,怎么整宿整宿见不着人。 唐见微还想知道呢! 没办法,将耶娘接到博陵可以依赖他们,这是好事,可一旦年轻人有什么动荡,也够老人家操心的。 而唐见微这全家上下的中流砥柱更惨,有什么事儿就来问她,她可太愁了,又不好直说大姐和大嫂闹别扭,只能帮忙掩盖过去: 最近闲来馆那儿太忙了,事儿多,我这肚皮一天比一天圆,大嫂心疼我,就说住在闲来馆帮忙照看了。大姐估计是放心不下大嫂,过去闲来馆陪她了吧。 是么,闲来馆那我去看看。宋桥说着就要出发,唐见微急中生智痛呼一声,立即倒在宋桥的怀里。 宋桥:阿慎,阿慎你怎么了!?别吓阿娘啊! 唐见微死死扒着宋桥:阿娘,我,我肚子好痛! 肚子?!这可是要命的地方,宋峤赶紧将唐见微扶到一旁的胡椅上坐下,立即要差人去请大夫来。 唐见微赶忙阻止道:不用请大夫了,我这不舒服也不是一两天了,坐一会儿休息休息就好。 什么?已经不是一两天了,那更要去看大夫呀!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平时不见你是这么粗心的人啊。 唐见微只能死皮赖脸胡诌下去:只要阿娘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好可比那些汤汤水水要管用的多。 唐见微死活拖着宋桥不让她去闲来馆,要是真的去了闲来管,指不定会撞见大姐跟大嫂争吵的画面,那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唐见微就像个小媳妇一样缠着宋桥,讨这个吃讨那个喝,将她困在了童府。 即便如此,唐见微也是心里苦闷。 大姐大嫂,你们在哪儿啊?可快点和好吧我快撑不住了 大理寺除了地方死刑卷宗要送此复核之外,有一栋专门收集中央罪案卷宗的宗馆长廊,名为典要馆。 刑部那边的要案会抄送一份送至此处备用,童少悬也就少了跑刑部的时间。 童少悬在典要馆内待了一上午,想要查找关于一时欢的来路。 本来做好了长期查卷的准备,没想到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翻到了她想要的线索。 原来这一时欢被禁的数十年中,并不是完全没有在大苍境内出现过。 就记录在案的,就有十多个州曾经有过一时欢的踪迹,但全都集中在天显之前。 博陵前年有过一时欢出现的记录,西市有人以西域白檀之香之名贩卖一时欢,当时此案闹得很大,据说有大量的一时欢流入博陵各处。 此人当年秋就被问斩,但流入博陵的一时欢的去向已经难以追查。 童少悬心道,莫非吴三娘等人使用的一时欢就是当初从此案中流出的? 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是前年的事,现在还有残留并不稀奇。 可是 童少悬坐在窗边,正午艳阳落在铺满了各种卷宗的案几之上,案几又长又宽,每隔两步的距离就放置着一盏油灯。 此时正是晌午,油灯未燃,童少悬沐浴金光之中,身后是三丈高的卷宗墙。 典要馆里就只有她一人,静谧的气氛之下,教她所思之事更加诡谲。 本以为要查一时欢在博陵的去向非常困难,没想到这般轻易就查到了,甚至能跟吴三娘她们所用的一时欢接上线,没什么违和感。 可正是毫无偏差的对接,让童少悬更为疑惑。 顺利得就好像有一只手暗中将她要查的事情,主动铺到她的眼前。 她有一种被蒙上了眼睛,被人领着走的身不由己。 童少悬想了想,走出大理寺,对唐见微派来保护她的帮派兄弟说:麻烦你们跟阿慎说一句,今夜我要在大理寺过夜,彻查案卷,让她早些入睡不要等我了。 帮派兄弟其中一个人回去通报了,另一个人依旧留在大理寺这边暗中保护童少悬。 童少悬不打算就此放下一时欢的追查,暗中牵引她的人反倒是激起了她的斗志。 今日就算翻遍所有的卷宗,熬一整个通宵,她也要搞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 马上就要宵禁,大理寺少卿阮应婳有个习惯,便是在散班之后在大理寺内走上一圈,查看各司情况,对于近日谁轮值,都在做些什么事心里有数。 当她巡查到典要馆前,发现里面灯火通明,便进去一瞧。 才刚走到长廊的门口,就发现长廊两侧原本堆满卷宗的墙柜,此刻空了不少。 阮应婳往里走,见原本空旷的馆内堆满了从卷宗墙上取下的案卷。 堆积如山的案卷之内,有个人坐在其中,左手和右手各拿一卷不同的卷宗,正在快速阅览。 此人正是童少悬。 阮应婳见童少悬居然能同时阅读两卷卷宗,且一目十行很快阅毕,似乎没有找到所查之事,将其抛到一边,再把身边的其他卷宗展开。 童少悬身旁的卷宗已经堆起比她人还高的小山,莫非这些都是她阅过的? 今天一早阮应婳就来过典要馆,那会儿童少悬还没来,此时她却已经快要将典要馆里的卷宗读过一半了 阮应婳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低声咳嗽了一声,想要向童少悬示意她在这儿,免得突然说话会让她吓一大跳。 没想到她咳了好几声,童少悬都浑然不觉,整个人沉浸在阅卷之中。 阮应婳: 阮应婳就要上前问个明白的时候,童少悬手中的动作一顿,突然兴奋地大叫一声站了起来。 阮应婳全然没防备,反倒被她这么一叫吓得一哆嗦。 童少悬这才发现身后已经有人进来了,回头一看,正瞧见面如土色的阮少卿。 童少悬立即向阮应婳行礼:这么晚了,少卿还未散班么? 心还突突跳的阮应婳: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童评事在此查案? 童少悬双手握着卷宗,兴奋之情还溢于言表:对!正是查之前我被设计的那案子。 可是查到什么线索了吗?这般高兴。 童少悬:查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但是还有些疑惑。 童少悬从卷宗之内查到了一时欢的来历,最早的确是从一个叫西萨咽的胡国传入大苍,可这一时欢的最早产地并非是西萨咽,而是前朝本土。 前朝神初年间,有一种催情健体的药石极为泛滥,名为芙蓉散。 这芙蓉散吸食之后有强烈的上瘾性,一日不吸便无精打采,吸食之后更会亢奋异常,神经错乱,乃是前朝毒瘤。 高祖当任前朝司徒之时,曾大力销毁禁杀芙蓉散,但有些人为了追逐芙蓉散的利益,依旧在临近的胡国种植芙蓉散最重要的成分一种叫夜芙蓉的植物。 当时的西萨咽就是夜芙蓉重点种植之地。 经过百年的变迁,这夜芙蓉经过多方改良,产生了不同的药石,使用方法和功效也不尽相同。 一时欢就是用夜芙蓉的根茎所制的迷香。 这便是一时欢的来历。 而童少悬在查到其来历之时,更是发现了一个极为重要之事。 如今大苍的邻国,一个名为多衣的胡国,便是当初的西萨咽。 西萨咽在大苍的卷宗记录里更改了名字。 为何会改名,或许有些政治和历史方面的考量。 但童少悬按照地图的描绘标注,查到了这胡国,的确是同一地点。 而这多衣国,与她的故乡夙县非常近。 童少悬脑海中立即将此事与夙县的军资大案联系在了一起。 吴三娘这群人必定是背靠吴家和吕家,那步二娘应该是个跟班的。她们手中能有违禁之药,是否是因为这两家以及背后的联盟利益家族,和这多衣国有所牵连? 而多衣国挨着夙县,正是方便军资从夙县运送和藏匿? 如此一来,一个小小的一时欢,便能将吴家吕家极其背后的联盟利益与军资大案联系在一块儿! 这便是她们谋反证据! 童少悬方才正是因为想通了此事才异常雀跃! 可冷静下来一想,吴三娘等人已经被杀,如今连尸首都找不到,只能说是死无对证。 就算童少悬能够成为人证,证明一时欢的存在,且是在吕澜心的别馆内遭到算计,可吕澜心完全可以推脱说不知晓那三人的胡作非为。 到底只是童少悬的一面之词,现在吴三娘等人尸首都找不到,是没法定罪的。 阮应婳眼睁睁地看着童少悬脸上激动之情慢慢凝固,见她自个儿思索着都能有这般变化莫测的心境,心道:不愧是神童,总是有那么多教人猜不透的心思。 狂喜过后陷入了另一个坎,童少悬有些沮丧,但见阮应婳在眼前,便将多衣国、一时欢的事儿跟她提了。 这阮应婳据说十八岁考中了进士,之后就到了大理寺任司直,一路高升,年轻有为,在中枢女官之中也颇有名望。 想必她这些年也积累下了不少经验,不问白不问,看她能提供什么线索,哪怕一丝丝都行。 当然,童少悬没有告知她军资大案的事儿,毕竟童少悬并不清楚此案有多少人知晓,想必还是个机密的案件。 听完童少悬所述,阮应婳说了一件她完全没想到的事儿。 这多衣国我倒是知道,此国还有一质子被押在博陵。 质子? 对,此人还是多衣国皇子,是他们国王行六嫡子。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27) 童少悬听完此事,陷入了沉思。 一时欢、军资案吴三娘、灭口 质子?皇子? 其中有关联吗? 童少悬一边若有所思,一边往馆外走去。 阮应婳看着堆成山的凌乱卷宗,已然被全部打乱。 阮应婳: 你是不想自己收拾,打算推给我了吗童长思?! 第193章 童少悬一边将线索在脑海里整理, 一边走出了大理寺。 却见大理寺门口大道之上,有辆马车停在那儿,正是童府的马车。 马车之上坐着一位帮派兄弟正在打呵欠, 看到童少悬来了,便向她行礼, 并对车内说: 三娘, 少夫人来了。 童少悬咦了一声, 没等车里的人下来,她立即上车,见唐见微的确在车内,只不过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 已经睡着了。 听到童少悬上车的动静,这才幽幽地睁开眼睛,看到童少悬已经到了面前,带着晚风的气息,唐见微揉揉眼睛对她笑: 原本是想要来接你回家的,没想到居然在这睡着了,你出来多久了? 我才刚出来童少悬跪坐在唐见微面前,见她一醒来手就本能地往腰上按压, 就知道她肯定又腰酸了,便让她躺下,帮她摁揉缓解。 马车渐渐向童府驶去,唐见微舒服地哼了两声, 睁开眼看着在她身边勤勤恳恳的童少悬。 原本是担心你的安危才来接你,结果这会儿还让你帮我按摩。 童少悬帮她按着说:你惦记我安危, 我也惦记夫人,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车窗外的夜灯时不时地从童少悬的脸庞上掠过, 让她漂亮大眼睛里的光芒,犹如繁星一般不时闪烁着。 唐见微摸着童少悬小巧的下巴,问她:今天一整日都在查卷宗?可查到了什么? 童少悬便将一时欢的来历,多衣国改名的过往,和在博陵为质子的皇子一事,全都跟唐见微说了。 两人讨论了一番,觉得此事面上似乎没法立即串联在一起,可是要说它们之间没有潜在的联系,又觉得不太甘心。 唐见微道:这事儿好办,想要知道那多衣国质子到底有什么猫腻,派个人混到他所住的府邸便是。我看小五那孩子挺机灵,就让他去吧。 . 第二天小五就去了那质子府。 多衣国的质子住在南边的墨义坊,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里护院以及伺候他的人全都是本土侍卫。 平日里质子想要去什么地方,也没人拦着。只要是在博陵府内便随他自由行走,但没法出入各城门,便是软禁在博陵城中。 小五原本想要转扮成马夫或者是小厮应聘入府,可惜这质子府不需要闲杂人等,他没能进去,只好在府外摆摊,监视府内的一举一动,将可疑之事转告给唐见微。 小五去监视的第一日,便得到了一个看似有些巧合的消息。 昨日从马上摔下来,毁容了? 唐见微早上去了闲来馆一趟,依旧没有见着大姐和大嫂,心事重重地回到童府,想着要不要贴寻人告示的时候,小五回来告知了她此事。 毁容这事就微妙了。 早不毁容晚不毁容,偏偏这时候毁容? 唐见微想了一圈,觉得此事可疑,似乎马上就要摸着某个边际了,却还差一点点。 她将此事记下,回头与童少悬一块儿商讨。阿念这脑子在想这些阴谋诡局之时比她好使。 唐见微让小五继续去质子府盯梢,特意交代:你要重点注意留意有什么可疑之人进出质子府。 她也知道这个任务听上去好像很简单,可是越简单的任务就越是不容易办好。 谁也不知道这府内外谁可疑谁不可疑,对于外人而言,这个府里所有人都是陌生人,想要从中筛选出最可疑的人,恐怕不是件容易事。 唐见微特意跟小五说:若是此事简单,也就不用你出马了。 小五一激灵,三娘这是夸我呢?! 小五今年不过十八,正是一腔热血,放锅上给点热气儿自个儿就能蹿上天的年纪。 唐见微这样夸他,可教他热血狂沸,盯梢的事儿更卖力了。 而大姐和大嫂的事儿唐见微也分外惦记,阿周跟她回报说童少临这几日将兄弟都派了出去,在整个博陵城内寻找大嫂,但到现在也没消息。 唐见微一听,心上被紧紧揪了一把。 这都多少天了,要是大嫂平安的话,不给家里人报个消息也实在说不过去,不像是她的作风。 难道碰到什么事了,还是在办什么事儿无法脱身? 阿念刚刚出事没多久,唐见微怕大嫂也会是目标。 毕竟路繁是唐见微在博陵发展事业最重要的帮手,若是被毁,只怕往后更加难行。 唐见微越想越是害怕,想起阿周所说,大嫂是和那个叫阿泖的女人一块儿离开的,大嫂失踪应该和这女人脱不了关系。 唐见微打算亲自去寻访鲁国夫人,既然阿泖是鲁国夫人的幕僚,只要让她进了鲁国夫人府上,就一定能将这阿泖揪出来。 一刻都等不了,唐见微去找那鲁国夫人,没想到鲁国夫人回娘家探亲去了,唐见微白跑一趟根本就没能见着人。 唐见微累了一日却是扑了空,心中惦记着童少悬,叫阿周他们继续找,一有消息就报给她。 忧心忡忡地坐了马车往大理寺去,这个时辰正好接童少悬散班。 见着童少悬的时候,唐见微将今日小五查探到质子毁容一事跟童少悬说了。 毁容?这也太巧了吧? 是不是!听见夫人和自己的想法一致,唐见微一扫今日的颓靡,兴奋了起来,我觉得咱们摸到一件大案的尾巴了! 童少悬握着唐见微的手,无意识地玩着她的手指,目光望向远处,像是在和唐见微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若这毁容是故意为之,那么就是要让质子这张脸暂时从大家的眼前抹去。古往今来毁容之事紧接着会发生的,便是 童少悬眼神一定:狸猫换太子! 唐见微的心被童少悬所言揪了起来,情不自禁反握住她的手:你是说 童少悬:这个质子怕是要跑! 此时二人已经到了童府门口,下了马车依旧在谈论此事,暂时还未进府。 远处一人骑着马赶来,马都还没停稳马上之人就一跃而下,唐见微和童少悬定睛一看,正是小五! 小五火急火燎地冲过来,脚都崴了还没停下狂奔的步伐:三娘少夫人!那狗犊子要溜! 唐见微立即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待三人进府,到了无人的角落之后,才让小五继续说。 小五似乎忘记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绘声绘色地跟她俩说他查到的事儿。 说他这两日一直在质子府外摆摊盯梢,进出质子府的人还真不少,但有个人长相奇特之人进出得比旁人都要频繁。 小五原本没想注意到此人,可这人眼睛长得犹为不同,每次都忍不住瞧他。 别人进入质子府一进去就是好半天,这人进出却很频繁,每回进去一般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出来。 看上去好像不是府里的常驻人员,就像是交代个什么事情,办完一件小事之后就会出来。 小五觉得这人有点可疑,便暗中跟着他,发现他弯弯绕绕去了城南,在那儿和一个男人碰面,带着那男人去了一间屋子里。 小五这些年在路繁身边学到了不少本事,起码跟踪的技术卓越,没教那男人发现。 但那男人进了屋子里之后,窗门紧闭,即便他再厉害也没法看清他们在屋子里做些什么。 小五没放弃,蹲守在对面安静地等着,直到另有一人推门进了屋子,小五的眼睛立即尖了起来,凝神往里看。 门就敞开了一条缝隙,他并没有来得及看见任何人,门就合上了。 虽然我没看见里面具体的情况,但是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发现!小五浑身是汗,兴奋得都忘了擦,我发现屋里有人穿着和那质子一模一样的衣衫! 听他这么说,童少悬立即明白了。 胡国质子因为身份极为特殊,虽不限制他在博陵城内的行动,但是无论走到何处,都会有人在暗中盯着,质子需要穿上醒目的荧绿色衣衫便于被看见。 那屋里的人正是穿了这醒目的颜色,被小五一眼发现。 小五说:那倒霉颜色的衣服平常人谁会穿啊?所以我结合质子突然毁容的事联想到,是不是有人要让人假扮质子,将他从质子府中调换出来?戏里和话本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屋里有人穿质子一样的衣服,便是在试看身形体态是否能和质子一模一样,不被旁人认出来。 童少悬和他所猜想的一致:很有可能! 唐见微见他手里一直攥着张纸,便问他这是什么,小五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太过兴奋,将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这就是我画的那人的画像!小五立即将皱巴巴的纸展开,我不太会画画,不过此人的特征和神韵我还是画得很清晰,此人就长这样! 童少悬看了眼小五的画,这又长又大的眼睛凶神恶煞,嘴唇极薄,脸形也很古怪,棱角鲜明,就像是用刀削出来似的。 童少悬:这是人吗? 小五:他真的就长这样! 唐见微看着这人的画像,渐渐地,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小五,你真的画得很像,他真的就长这样。唐见微还在出神,夸奖小五的话也有点儿飘,仿佛置身巨大的震惊之中还未缓过来。 小五嘿嘿地笑,笑完之后咦了一声:三娘,你见过此人? 唐见微问他:这男人后脖子上是否有一道深深的刀疤? 小五:没错!有刀疤!因为是后脖子,我这画正面就没处落笔了 童少悬:阿慎,这人莫非是 唐见微此时的眼眸里,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是,这个人就是在夙县和佘永明暗中勾连,消失了很久的鹰眼男人! 是他?!童少悬完全没想到,消失了许久完全没下落的鹰眼男人,居然会在此出现! 这是巨大的意外收获! 鹰眼男人和当初夙县的军资案连接颇为紧密,如今在此出现,恐怕她们真的找对了方向。 回忆方才小五所言,童少悬忽然喊了一句糟糕。 童少悬迅速将现下已得的线索串在一起:从多衣国的地理位置和鹰眼男人再次现身都指向一个可能,这质子和军资大案应该有重大的关系。若是吕家和吴家一线真的因谋此事而忍痛杀了吴三娘等人,还杀得这般干脆果决,定是因为大事将启,不想节外生枝。莫非,为的就是给质子出城铺路? 童少悬一边说一边继续厘清线索: 想必这质子对于军资一案幕后之人非常重要,想要将这质子掉包送出城,而鹰眼男人已经让冒牌货试穿质子的衣衫,那便说明 听到童少悬所言,唐见微也是一惊:说明此事迫在眉睫,或许就在这两天! 童少悬双目炯炯:不很有可能就是今日! 唐见微震惊:什么?! 童少悬道:我听同僚说,有一胡国使团八十多人今日要出城,莫非那质子就混在这胡国使团之内,偷溜出城?!很有可能护送胡国使团出城之事向来由典客署负责,而典客署的长官,便是那吕澜心! 说到此处,一切了然!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城门就要关闭,想必护送质子之人肯定会赶在宵禁之前行动,将他送出博陵。 虽然不知这质子究竟在军资大案之中扮演什么角色,但涉及到吕澜心,童少悬明白,绝对不能让其离开! 童少悬立即对唐见微说:你立即差人送信给长公主殿下,让她将此消息通知天子!我去找陶姐姐,看她有没有办法立即调兵! 唐见微:来不及了,博陵这般大,等我通知长公主你见到陶挽之的时候,恐怕这质子早就逃出去了! 童少悬一想,也对! 小五!童少悬说,你立即通知帮派兄弟去城门堵人!想送质子出城必定会乔装改扮,怕人察觉。到时候咱们便想方设法挑衅城卫制造混乱,让城卫生疑,说不定就能关闭城门,一一严查! 好! 小五上马就走,童少悬冲进府内,将这些日子她研制的所有机巧暗器都揣进怀里,一转身撞见唐见微,唐见微正要开口,童少悬立即拉住她道: 我知道此事对于你而言非常重要,但你正在孕期,上回为了救我已经冒了险,这几日又奔波不已,我不许你再出门。此事交给我来办,我一定会办好。阿慎,信我吗? 唐见微握着童少悬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 鹰眼男人是非常重要的线索,若是今日再弄丢了,只怕往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寻到。 唐见微凝视着童少悬的眼睛,坚定地说:我信你,阿念。 ※※※※※※※※※※※※※※※※※※※※ 第194章 吕府。 吕澜心将药水滴入眼中, 对着镜子睁开。 镜子里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伴随她一年多的灼烧感暂时褪去了。 她知道这药水对眼睛并不好,但今夜之事不可有任何闪失, 无论如何得撑过去。 她穿好官服,正了官帽,将匕首藏入袖中, 踏过院中的夕阳往外走。 就要出门之时, 澜宛叫住了她。 阿娘。吕澜心恭恭敬敬地行礼。 澜宛穿了一身素净的襦裙, 搭着飘逸如仙的披帛, 向她走过来。 澜宛上前帮她将衣衫理好, 无论谁见着了, 都觉得这是一位慈母在为女儿整理仪容。 阿幸, 今夜辛苦你了。澜宛比吕澜心矮一些, 将她的官服整理好之后,微微昂起头看着女儿, 温柔道,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28) 你也明白今夜之事极其重要, 若是办砸了,咱们在多衣国的冶铁坊将全部被毁。先前于夙县被查没的辎重已经让咱们元气大伤,这回护送六皇子出城之事切不可再有任何闪失。否则的话, 六皇子必死,卫家必定趁机发难,到时候咱们就将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连累千秋大计。那时候, 你便是罪人。 澜宛捏着吕澜心的衣襟, 笑道:乖孩子, 你可听进去了? 吕澜心手心有点儿冒汗,一字一顿道:孩儿定不会教阿娘失望的。 那便好。澜宛松开她,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说,待你回来,阿娘为你做最喜欢的炙羊肉。 吕澜心离开之后,澜宛去了庖厨,见婢女已经将酒烫好了。 澜宛亲手做了几个下酒菜,端去吕简的书房。 吕简一如既往在批文书,澜宛进来的时候她都没发现,直到澜宛将酒菜放在矮案之上,从吕简身后抱住她,轻咬她脖子的时候,吕简才没辙地放下手中的笔。 阿柔,今夜真的不行。吕简好声好气道,陈国公刚刚过世,一家四个嫡子争爵位差点将灵堂给拆了,这事儿御史台收到五十多份奏疏,甚至惊动了天子,此事我今夜必须得处理。 澜宛没停下动作:阿策你处理你的,我享受我的。 吕简:你这般对我,我又不是块石头,如何能心无旁骛继续办公事? 澜宛宽了自己的衣衫,将吕简的睡袍也拉了下来,贴在她后背上:那你就先宠宠奴家,奴家吃饱了自然不缠你了。 吕简被澜宛搅得心绪不宁,体温也在渐渐上升。 回头将娇妻抱入怀中,一夜云雨。 今夜澜宛似乎怎么都不嫌够,给了她好几回,她还不住讨要。 吕简常年伏案办公,加上云遥山一病之后,身子更不堪劳作。原本两回就累了,可今夜澜宛不知为何,缠着她不肯放开。 这么多年,澜宛从脸到身子保养得极好,常年用乌山之雪沐浴,东海之鳖熬汤,吃的全都是养颜滋补的佳品,为的就是能让容颜永驻。 除了保持这张脸吕简最爱的脸之外,澜宛也时常会习几样新鲜的技巧,无论是插花还是绘画,亦或者是博陵城内年轻人们热衷的新把戏,她都会第一时间收罗,时不时给吕简一些新意。 为的就是能够让吕简的心思永远停留在她身上,永远都不会因为她色衰而爱弛。 澜宛用尽一切手段,就是想让吕简永远品不够她。 不过今晚,澜宛另有别的目的。 吕简有些乏了,腰臂酸痛,但是夫人兴致未减,她也不想太扫兴,撑着精力继续。 澜宛捧着吕简的脸庞,迷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有法子教夫人减轻负担。 吕简疑惑地看向她。 澜宛还吃着吕简,一只手扶着吕简的肩头,一只手往后一张,将身后的木门拉开。 凉爽的秋风立即从热泉面掠过,灌入屋内。 轻薄的纸张起舞之时,澜宛将吕简拖入了热泉之中。 有了热泉的水浮之力,吕简便能够自如多了。 澜宛肌肤娇嫩紧致若少女,在水中更是光滑如玉。她今日热情似火,只教吕简神魂倾倒。 两人一直战到后半夜,未有分开之时。 童少悬背了个包袱,腰间还挂了好几个皮囊,上马便走。 唐见微见她将马抽得飞快,一转眼便消失了,完全不似当初那个战战兢兢连上马都要她托举的小少女。 童少悬差人送口信给卫承先和阮应婳,大理寺虽说没有多少兵马,但是这二位就算独自赶到,也能调动城门守卫一一严查。 可是,博陵有八个城门,吕澜心会从哪个城门离开,这也是个棘手的难题。 童少悬双腿紧夹着马背,按照唐见微以前教她的姿势稳稳地骑在疾驰的马背上,脑海中自动将博览城的地图铺好。 上次醉逸轩遇险之后,童少悬就将博陵的地图牢牢记在脑海之内,如今八个城门的位置她了如指掌。 正门玄武门以及其他三方正门守备森严,无论何时进出都需要一一盘查,吕澜心应该不会选择从这四个正门离开。 童少悬心道,若我是吕澜心的话,即便我是典客令,护送胡国使团出城是理所当然的公务,但为了安稳藏匿,我也会选择四个偏门。 而质子乔装混在使团之内,走越短的路出城,越能减少被发现的可能性。 一般而言胡国使团都住在博陵以东的东丰坊,距离此坊最近的东小门连接的还是一条直通万向之路的官道! 为了方便万向之路的商队往来,只要出了东小门,在万向之路上所设的关卡极少。 也就是说,一旦出了博陵,便能策马狂奔,只怕要追都追不上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这东小门都是出城首选! 童少悬有些后悔没将此分析结果一并送去给卫寺卿和阮少卿。可她转念一想,她都能分析出来的事儿,这二位肯定也能想到! 思绪落于此处,童少悬咬紧牙关加快速度,向东小门狂奔而去。 . 童少悬临走时唐见微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不要冒险。 虽说这回若是能将质子拦下,便是大功一件,可也绝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唐见微叫童少悬千万不可冒进,童少悬也亲口答应她会小心谨慎,绝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童少悬不让唐见微去,可唐见微也没法安心在家待着。 无论来不来得及,唐见微让紫檀拿了承平府的符牌,火速去承平府送信给卫慈。 天子是没法轻易见到的,但拿着承平府的符牌见卫慈还是有机会。 希望卫慈能想办法将质子扣下,顺藤摸瓜,将幕后之人治罪。 紫檀火速去了,唐见微在府中左思右想,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没想到消失几日的童少临这时回府了。 唐见微听到大姐回府的消息立即出门迎接,见她整个人黯淡了一层,脸都瘦脱相了,便往前厅看了一眼,将童少临拉到院子里,暂时别让耶娘发现,问她: 大姐这段日子你去了哪?我到处找不到你人影!大嫂呢? 童少临看着万分憔悴,眼下青黑浓重嘴唇上多有血口,看着这几日应该都没怎么睡觉,对上唐见微的时候一如既往地笑,只是笑容有些无力: 我这几日都在差人找阿多,但一直都寻不到阿多的下落,正继续往博陵的各个角落里查。这会儿回来是打算换身衣服洗个澡,等会儿我还要出去的。 找不到大嫂唐见微后背直发凉,不知大嫂会遇到何事。 唐见微将博陵地图展开,让童少临将她巡查过的地方全部画出来,剩下的地方让阿周和小五分配帮派兄弟一块儿去查找。 童少临说:阿慎你怀着身孕就别忙活了,这是我和阿多的事,由我来处理就好。 唐见微却是诧异:大姐为何这样说?大嫂的安危不仅是你和大嫂两个人的事。咱们是一家人,这是咱们全家共同的事。大嫂一向对家人颇为照顾,如今她下落不明,我自然记挂得很! 童少临听她这样说,笑着感谢。 唐见微想起宋桥曾经说过,大姐从来不愿将自己的坏情绪带给旁人,只愿自己消化。 童少临便是那种自尊心极强,不想让别人被她的事牵连的人。 可是,她明明和大嫂一样,对家人极为照顾,为什么不能理所当然享受家人反馈给她的爱意呢? 唐见微拉着童少临的手说:无论大嫂还是大姐你,都是我最最珍贵的家人。什么叫家人?便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血脉相连共同进退的人。我知道大姐你很厉害,可是,一个人扛不住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依赖我们呢? 唐见微的话让童少临的眼神闪烁,顿了好一会儿,童少临才跟唐见微说: 阿多大概是不想见到我,刻意躲着我吧。原本以为那些事情烂在我自己的肚子里就好,但现在我明白,并不是所有事我吞下去,守住了,就能让对方快乐。阿多看着乐观,其实并不开心。我想跟她说,可是现在寻不到她人,根本无从说起 童少临本能地想要扬起嘴角,展现一番轻松的笑意。 这件让她习以为常的事儿,此刻却被眼眶里簌簌而下的眼泪压了回去。 她没能笑出来。 童少临闭上眼,任眼泪往下坠:我很担心她 唐见微看见大姐的眼泪,心里难过得发痛。 她将童少临抱入怀中,轻抚她的后背,想到一些事,轻叹了一声道:谁都希望被真诚相待。最该珍惜的且对其毫无保留的,正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钧天坊,九重楼。 樊虞和一众女官以及举子们在六楼的厢房内分析今年的考题和授官的倾向,分析下一次科举考试可能的试题时,有人匆匆赶来,在樊虞耳边一阵急切的细语。 樊虞一听,脸色巨变。 朱六娘问她:怎么了? 樊虞脸色不善,低声说:刚才收到密报,典客令吕澜心要送一行胡国使团出城。 这,怎么了吗?在座的所有人都不解,朱六娘问道,那姓吕的是典客令,迎送胡国使团正是她的职责,不是吗? 樊虞冷笑:太天真了,你何时见过送使团之事由吕澜心本人亲自出马?以往都是让手下来干这件事。说明此事定有猫腻,或许这使团之内,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樊虞的话让在座的所有人心中一惊。 朱六娘知道樊虞对吕澜心这个人颇为忌惮,却没想到她对吕澜心的行为居然这般敏感 送个使团而已,会不会是多心了? 樊虞哀叹:这歹人平日里就在博陵城内兴风作浪,也不知戕害了多少无辜!如今她行为反常,或许暗藏阴谋。这么久以来我都想为那些被吕澜心残害的寒门士子门报仇,却苦无机会,抓不到把柄。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有可能揭露她的罪行,可是却没人能阻止她。 朱六娘低声道:只凭咱们的力量,太微弱了。还是说现在就去通报天子?! 樊虞:来不及了咱们之中谁都无法立即见到天子,调兵遣将。 就在大家都沉默之时,樊虞忽然又说: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众人立即看向她! 樊虞道:若是吕澜心护送胡国使团出城,别说她有典客令符牌在手,就是她这张脸城门护卫也十分熟悉,那便是通行的保证。加之她姓吕,乃吕家嫡女,外祖家还是如日中天的澜氏,没人会想要得罪她。可若是将她引开的话,即便使团之中有人持着典客令的牌符,也未必能越过盘查顺利出城。就算到时候城卫犯懒渎职,咱们也可以趁机制造骚乱,引起城卫警惕,必定会严加盘查使团。若是这使团之中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便能趁机弹劾吕澜心,让她入狱!甚至还有可能将澜氏连根拔起! 樊虞的话说得众人一振奋,但很快樊虞目光黯淡下去: 此事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太难了。吕贼生性多疑,只怕不会相信任何人。没人能将她引开。 这 樊虞这消息得来不易,是她埋伏在吕澜心身边多年的探子冒死送来的密报。 没想到这么久终于得来了一个消息,珍贵的机会就在眼前,却马上要失之交臂。 整个包厢内被不甘的情绪搅得心上不安。 我来将她引开。 一声不太响亮却坚定的声音,让樊虞她们纷纷抬头。 你?攻玉?樊虞惊诧地看向石如琢。 嗯。石如琢面色如水,眼眸里却带着坚定和狠戾。 你,你是说,由你来引开吕澜心?樊虞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你能做到吗?她会来见你吗? 能。石如琢只回应了这一个字。 第195章 余霞成绮彩云若蒸, 吕澜心骑着马向东丰坊前行的路上,必要穿过布袋街。 这布袋街吕澜心也挺熟悉,贡院就在前方不远处。 前几个月科举考试的时候, 吕澜心可是每天都在这儿转悠。虽见不着某,但感觉和某距离近了一些,心里也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喜悦。 距离和使团约定的时间还有一炷香的工夫, 吕澜心迎着夕阳慢慢穿行布袋街。 有段日子没仔细瞧过这漫天夕阳了, 挺好看。 她记得自己七岁那年心事重重, 总是喜欢一个人跑到澜家山庄落日阁, 趴在石台上看日落。 每当红日落尽, 四野魆黑, 她便开心且安下心来。 天黑了, 她可以藏起来,谁也找不到她。 此时近宵禁,路上的行人渐少,吕澜心的马哒哒哒地前行, 忽然前方路侧多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吕澜心余光只是一瞥, 便将马停住了。 她看向马下之人,微沉的眼眸之中带着讶异。 那人抬起头看她之时,她那讶异已然转为明了的笑意。 没想到会在这里巧遇啊, 阿器。吕澜心从马上下来, 牵着马走到石如琢面前。 石如琢束着简练的单髻, 一根发簪都没有,加上毫无修饰的竹青色长裙, 手中握着一把扇子, 看上去便是博陵城内最普通的文人之风。 和当初吕澜心在云遥山初见的石如琢几乎一模一样。 要是非说有什么不同, 那就是石如琢褪去了明显的青涩, 无论是五官还是身形都更为精致而清透。 原本忽隐忽现的双眼皮此刻已经稳定,是很明显的双凤眼。 双眸之内藏着的是与之年龄不符的沉稳,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情。 不是巧遇。石如琢说,我特意在此等你。 哦?吕澜心语调中一向带着饱满的笑意,无论任何时候说任何事,对于她的心思都不太好拆解。 此刻的吕澜心惊讶与否,也无从分辨。 我知道你阿娘是吏部尚书,掌管着官职拟定和官员调动之事。我有一位好友前阵子被调去了蒙州。世人皆知蒙州北地风刀霜剑万分难捱,我那好友和我一般,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恐怕受不了这罪。今日我来找你,便是想问你是否能帮忙,向你阿娘说一说,将她调回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29) 石如琢说这番话的时候全然没有恳求的语气,语气平淡如水,似乎对说完之后吕澜心给她的结果毫不关心。 吕澜心仔细地品味着石如琢。 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再看她。 石如琢发现了她凝视的目光,心里有些不适,但今日将吕澜心引开的大计不可失败。 绝不能半途而废。 你的仰光,是我弄走的。吕澜心微笑着说,在知道你来博陵应考的那日起,我便开始好好上朝,将曾经一盘散沙的中枢人际关系重新握了回来。你的葛仰光被调去蒙州一事还用不着我阿娘惦记,完完全全是我的手笔。 石如琢眼皮一跳,咬紧了后槽牙果然是吕澜心所为! 吕澜心仔细看着石如琢的表情,竟将怒意忍了回去,这让吕澜心有点失望。 可是石如琢坚韧的模样依旧这般让她悸动,想要立即将石如琢坚固的铠甲狠狠剥去的冲动,在吕澜心的心里横冲直撞。 我猜到是你了。石如琢眼眸一闪,方才一直没正视吕澜心的眼神,忽地落到了她的视线之内,教吕澜心的心倏然一升。 石如琢向她走近,吕澜心见她强迫自己直视过来,脸色并不好看:既然你可以将她调走,那也能将她调回来吧?吕澜心。 吕澜心,这三个让吕澜心本人不喜欢的字,从石如琢的口中念出来的时候,带上了软糯清甜的东南口音,变成了一个美丽又温柔的名字。 你现在有空吗?石如琢说,我请你吃饭。 吕澜心笑道:为了喜欢的人居然愿意接近最痛恨的人,看来你是真的很爱你的葛仰光啊。 石如琢:岭南菜馆行吗?我浑身上下也就只有一百文,只够请你吃这菜馆了。 现在? 嗯。 想到澜宛在她出门前叮咛的话,吕澜心原本万分惬意宛若梦境的心,立即被拽回了现实。 不用澜娘多言,她也知道今夜护送六皇子出城,乃是她们数个世家和多衣国最重要之事。为了此事她们谋划了许久,总算找到了最为合适的机会。 若是办砸,澜娘会如何的怒不可遏,吕澜心完全可以想象。 光是想,她便已然觉得自己被扒去了一层皮。 这会儿已经晚了,她必须立即前往东丰坊。 否则城门关闭,使团就出不去了。 今晚恐怕不行了。吕澜心有些不舍地说,要是阿器愿意的话,明日我来找你? 石如琢没说话,吕澜心心思摇摆了一番,还是回头要上马。 就在吕澜心要跃上马背时,石如琢说: 吕澜心,你真的不来吗? 自双眼中了花椒弹后,吕澜心多用耳朵听声,对于人声所沾染的情绪变化愈发敏感。 石如琢这句话带着诱惑和默认,让吕澜心停下了动作,回头看她。 大概是今日眼里滴了药水,教吕澜心的眼睛格外好用,也发现了更多的细节。 晚风之中的石如琢带着倔强和不甘的情绪轻咬着唇,看到吕澜心回眸之时很快松开。 双凤眼里带着一层探究和引领的渴望,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吕澜心的心。 将她的心狠狠揉着,毫不容情。 石如琢独自往回走,浑身被沮丧之意坠得发痛。 我太高估自己了 石如琢懊丧地想,还是说我做得不够好?我分明已经在尽力模仿销金窟里那最惹人疼,最会招惹恩客的风尘女子之态了,却还是没能将吕澜心留住。 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等戏码,还是太假太生硬了。 石如琢回忆了一番自己方才的言行举止,对比曾经对吕澜心的深恶痛绝,连她自己都尴尬不已,吕贼又怎会相信? 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在吕贼心中的地位,吕澜心看待她,也不过是一件玩物罢了。 今夜之事有多重要,吕澜心不可能为了一件玩物而弃大局于不顾。 那,她这头没成功留下吕澜心,该如何是好? 石如琢沉着步子往前走,心里盘算着是否还有别的方法弥补之时,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说: 我不太会吃辣,岭南菜馆的菜辣不辣? 石如琢惊讶地回头,见折返回来的吕澜心正牵着马,站在她身后对她笑。 . 天边最后一道光敛起,夜色渐合,灯火初上。 童少临骑着马从里坊转出来时,头一阵晕眩,险些坠马。 她心下一惊,急忙拽紧了缰绳,勉强将身子稳住。 半晌,人声和灯火的光亮渐渐回到她的意识内。 马上就要宵禁了,今日也未找到阿多。 童少临闷着往回走时,迎面行来一队人马。 看装扮应该是胡国人,他们这个时辰向东小门去,自然是要赶着出城。 童少临原本满怀心事地往前走,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浩浩荡荡几十人的胡国使团,直到其中有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直愣愣地往她马身上撞,差点被马蹄子蹬个正着之时,双方一阵低喊,童少临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走到了别人的队伍之中。 可撞着了?童少临见撞上的是个小娘子,便柔声询问。 却见那小娘子神色慌张,另一位妇人上前一把将她拽到怀里,两人什么也没说,闷头跟着队伍往前走。 童少临若有所思,和队伍的末尾交错之后,回头望了一眼,却见方才那拉住孩子的妇人还在警觉地瞧她。 两人对视的瞬间,妇人便把目光移开了。童少临调转马头看了这队人马许久,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之中。 被发现了吗?娘,我们被发现了吗?方才一路走神,不小心撞上那苍国女子的小娘子,在她阿娘怀里瑟瑟发抖。 嘘!妇人捂住她的嘴,别说话了!你再慌慌张张的,必要坏事! 那小娘子被惊得浑身是汗,她嘴被阿娘捂着,目光却情不自禁看向在队伍之内那垂首的男子。 那人不是她们使团的,不止这一人,还有好些人她都没见过。小娘子一早就发现了,她还特意去问了她阿娘,为什么有这么多陌生人加入她们的队伍。 阿娘说,小孩儿不要问这么多,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只要乖乖的走出博陵的城门就好,其他的不是我们能惦记的事。 小孩儿对周遭新鲜事物更为敏感,也更沉不住气,她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这种危机感让她颇为紧张,魂不守舍。 而且她出发之前隐约听到使团里有人在小声嘀咕,颇为焦躁地说什么典客令为何还不来?说什么再不来就来不及出城了 最后大家等待的人究竟来了没来,小娘子并不知道,但整个使团笼罩在一层急迫、紧张又压抑的气氛之中,她还是能清晰地察觉到,并且被严重地影响。 眼看博陵的城门就在眼前,小娘子抬头看去,只见那城墙比她故土的任何一座城池的城墙都要高上许多。 在夜色之中向城墙望,仿佛一面谁也不可能撼动、穿越的铜墙铁壁。 大姐! 童少悬没想到会遇到童少临,两人一个交汇,童少悬的马蹿得极快,根本来不及停下。 童少临骑术精湛,在极小的范围内立即调转马头,策马急奔,跟上了童少悬。 阿念?你这是要去何处? 我去东小门!童少悬压低了声音喘着气,因为马奔的节奏,她的气息也跟着被打乱,大姐,你从东小门的方向来?可有见到一队胡国使团? 方才正好与之擦肩而过。 童少悬听她这么说,确定了自己猜测无误,精神一振,加快了速度向前方奔去。 再想问大姐有没有见到吕澜心,可是转念一想,大姐应该都没有见过吕澜心,根本不知道她长得是何模样。 大姐你可有见到一穿官服的女子混在使团之中?个头很高,大概和葛仰光差不多高,长得还很漂亮! 童少临和她并驾齐驱:我没留意,不过那群胡国人似乎心怀鬼胎,不知因何事出城门。 童少悬道:绝不能让他们出城! 童少临明白了,童少悬是来阻拦这使团出城的。 可她只有一人,如何能拦得住? 使团到达了东小门,六皇子穿着一整身的麻布衣衫,是胡商最普通的装扮。 城卫就要关闭城门,见忽然来了这么多人,便询问道: 你们是何人?要去何处? 典客丞上前递交了自己的官符和通行文书,对城卫好声好气地说:这是菘蓝国使团,因为一点事儿耽搁了,这个时辰才出城。 城卫看了他的官符和通行文书,纳闷道:你们典客令呢?送胡国使团出城,为何不见典客令? 典客丞乃是典客署的官员,吕澜心的下属。 他是沈家旁支的女婿,今夜一直都在等吕澜心,结果到了最后吕澜心也没来。 这么大的事儿吕澜心居然能撂挑子,典客丞头发都快脱干净了。 眼看着城门要关闭,耽误到明天的话所有的通行文书都得再改,只怕夜长梦多。 而且他收到的指令是一定要在今夜将人送出去,否认他性命不保。 那典客丞笑着说:这不秋季四处闹风寒,典客令病了,没能来,特意差我来办事儿。 典客丞和城卫沟通着,城卫翻看了一番文书之后,抬头瞧这人。 城卫目光略定,问他:凉爽秋夜,典客丞为何满头大汗? 典客丞强撑的笑容有些僵硬,在听到城卫的询问之后,突然大笑了起来:我这人怕热,而且哎,兄弟,跟你说句实话,这些胡子们身上的味儿可太难闻了,一想到要跟着他们一长段时日,我这心里苦,想说快去快回,路上奔得就快了些。这汗都算少的了。 城卫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正在琢磨的时候,有一都尉大步而来:怎么回事,为何城门还不关闭?! 城卫道:这使团 都尉不耐烦地一摆手:让胡人快些出城去!不要耽误关城门的时间! 说着就要让城卫放行。 之前一直和典客丞对话的城卫没有立即放行,而是拎了长矛往队伍后方走去。 典客丞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他觉得自己后背都僵了。 城卫目光从胡国使团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去,走到队伍中间,目光落定在乔装的六皇子脸上。 你。城卫对六皇子说,这位朋友,请出来一说。 六皇子眼珠转了转,呼吸都快没了,立在原地未动。 典客丞回头看了一眼,便知大事不妙。 这位朋友,穿蓝色短打的朋友。城卫拨开人群,走到六皇子面前,为何不应? 六皇子腿在暗暗打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城卫更觉可疑。 城卫正要拉住六皇子的时候,旁边一高个男人站了出来,对城卫说: 这位胡人不通大苍语言,官爷说再多他也听不懂。 城卫看向这高个男人,此人一双锋利的鹰眼炯炯,浑身的煞气,一瞧便是武夫。 城卫看着此人的短打,略略一想,说:在大苍行商却听不懂大苍语言,他这是行的什么商? 鹰眼男人目光微微一凝,城卫对着城门口的下属道:不可放行!待一一盘查之后再放! 喏! 典客丞听这城卫要盘查,方才还在紧张的情绪很快便消失了。 查是不可能让查的,那么,只有行另一条路了。 我们也不是只有一手准备。 只要出了这个城门,将六皇子送出去,之后的事便不是大苍天子能控制的了。 城卫就要将六皇子带出来时,鹰眼男人猛然上前扭住了城卫的长矛,城卫立即要与他争夺,不承想,对方气力大得惊人!这一拽长矛居然被对方夺去了。 城卫还未来得及惊呼,鹰眼男人将长矛准确无误地刺进了他的喉咙里。 使团内突然冲出几名武艺精湛之人,手持武器砍杀城卫。 方才那都尉忽然引弓向城门怒射,警钟边的城卫转眼被射杀,掉下城楼。 城门瞬间大乱! 距离东小门还有一里地,童少悬和童少临都听见了打斗的声音! 为何会有打斗?! 莫非吕澜心败露了,要硬闯? 这也太大胆了!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出了城门将质子送回多衣国,只怕更是后患无穷! 硬闯之人已经做好了就死的准备,此时城门处更是凶险! 城卫们拼了命要奔到城楼撞钟,却全部都被拖了回来,疯狂砍杀,血流满地。 这些藏在使团之中的高手犹如鬼魅,叫城卫们胆战心惊! 其中一双十年华的小城卫,握着长矛的手都在打抖,但见同伴们犹豫不敢上前,便提气大喊: 莫让胡贼在我博陵作恶!我们大苍男人怕死吗?!杀! 说着便第一个杀了上去! 同伴们听到他这番呐喊,士气大振,立即摆好阵型杀将上去。 双方血拼之时,从暗处又杀来一批黑衣人,原本守卫就不多的东小门城卫之阵瞬时被碾压! 童少悬已经看到了城门的惨状和城卫惨死在血泊之中! 警钟未响,城内兵甲根本不知东小门的动乱! 童少悬早也想到会有此状况! 她从兜里掏出个火折子,将一事物点燃,一撒手那事物便蹿上天际。 童少悬捂着耳朵提醒大姐:快捂住! 童少临立即捂上,只听咣地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博陵全城都愣了一愣。 随着巨响,东小门上空炸出一团诡异的烟火。 城中所有守卫都看见了,东小门有异动! ※※※※※※※※※※※※※※※※※※※※ 第196章 震撼整个博陵的巨大声响, 叫唐见微原本就焦灼的心跟着猛然晃荡。 什么声音?! 有人放烟花吗? 不是吧,非年非节的谁放烟花?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30) 童府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动静,跑到院子里来张望, 唐见微和大家一块儿瞧见了天空中正渐渐消失的星星点点。 别人察觉不出来,但是唐见微知道,这一声应该来自童少悬。 是阿念的手笔!是阿念在对整个博陵传递危险的信号! 所以之前的推测果然是真的么 唐见微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 她知道自己应该像个普通孕妇一样待在家里, 不要再操劳。 可是她实在放心不下。 紫檀手里还拿着刚刚洗好的衣衫, 她站在唐见微身边问她: 三娘, 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要打仗吧! 唐见微却反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 紫檀, 你觉得我和一般孕妇有何区别? 紫檀眨眨眼:您可比一般孕妇壮多了。 我是谁? 你是唐三娘唐见微啊!虽然紫檀不知道唐见微突然问这话是何意, 可她知道, 无论任何时候让唐见微舒心,是她最应该做的事,你是脚踏东南叱咤博陵,左手茂名楼右手闲来馆, 博陵最年轻的巨富唐见微啊! 没错, 我是唐见微! 别人做不到的事,我能! 唐见微立即让人备马,她要前往方才巨响之地! 听闻唐见微要出门, 宋桥追了出来:阿慎!你这大着肚子又要去何处?!莫要胡闹了!快些下来! 唐见微道:城中或有危情, 我去接阿念回来。 有危情你更不能去了啊!让你大哥去吧! 我的妻子, 自然由我去将她安全接回。阿娘别着急,我去去就回。 宋桥连追了七八个阿慎出去, 也没拦下唐见微的马车。 唐见微坐在马车之中, 一手握剑, 一手抚在肚子上, 对还未出生的孩儿有些愧疚: 你阿娘就是这般不安娴,教你还未降世就跟着阿娘东奔西跑胆战心惊。不过你既然是阿娘的孩儿,也当与旁人不同,应当经得起风浪。咱们一起去接你童娘回家! . 卫承先和阮应婳都收到了童少悬的密报,正拿着地图分析会由哪个门出城时,便听到了那声惊天巨响。 城内南北两路御军闻风而动,各路人马杀向东小门! 跑上东小门城楼的都尉远眺博陵城内的情况,只见博陵守备以极快的速度从各方向东小门涌来,在黑夜之中眺望,犹如轰隆隆的黑色潮水,最近的一波巡卫已经近在咫尺! 那都尉心里大叫一声不妙,对下方怒喊:立即送人出城!不可再耽搁! 原本就藏在胡国使团之内的鹰眼男人等一众高手,以及大量支援的黑衣人立即加速杀伐,东小门的城卫誓死抵抗,可毕竟寡不敌众,节节败退。 最后只剩一名城卫,那城卫的铠甲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她用长矛支地,撑起受伤的身子,喘着气环伺已然包围她的豺狼。 这小娘子冷笑着,丝毫不让,依旧站在东小门正中,锵地一声把手里的长矛拎了起来,对准了前方: 大苍男人不怕死,大苍的女人不仅不怕死,即便死也要拉个胡贼垫背。你们哪个敢来跟姑奶奶一战?还是说你们一块儿上?! 已然耽搁不得,鹰眼男人和另外三个黑衣人同时行动,那城卫谁也不看,就盯着这杀了她最多同伴的鹰眼男人,汇聚最后一丝力量,举矛横刺! 捂住口鼻! 长矛刚刚刺出,那城卫便被人从身后扑倒。 鹰眼男人横刀一切将已经泄了力的长矛挡开,却不知从何处升起一团浓浓的红雾。 诡异的红雾顺着风很快钻进了鹰眼男人的鼻子里,连带着一股极为火辣的气息堵住了他的呼吸,教他控制不住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红雾铺天盖地,不仅会让人不受控制的疯狂打喷嚏和咳嗽,还会迷人眼睛,教人双眼犹如被烈火灼烧,根本睁不开。 鹰眼男人和一众黑衣人大惊,立即后退。 城卫就要抬起头时,感觉刚才将她压倒的那个人,用厚实的布将她的口鼻掩上,眼前也套了个透明的琉璃眼罩,用绳系在脑后。 贼子们在红雾之内人仰马翻,而城卫却一点都没受到红雾的影响,立即精神大振,抽过敌人的长刀,一一砍杀! 有那红雾助力,加上城卫的骁勇,本要冲出城门的贼人被逼退了一波。 方才扑倒城卫的自然就是童少悬。 童少悬也和那城卫一样,戴上了琉璃眼罩和护面,如此一来她发射花椒弹的时候便能无所顾忌,不怕伤着自己! 可花椒弹能一时逼退贼人,毕竟粉末轻盈,秋风再起,很快就被吹散了不少。 这些贼人中了花椒弹的不在少数,可站于后方之人看到前处惨况,立即防护,待浮在空中的花椒粉被风卷走,后方安然无恙的大军又再次杀来,强行突围! 此时只有童少悬和那城卫两人护着偌大的城门。 城卫看着身边这位不知身份的天降神人,急切道:阁下还有什么法宝可用?! 童少悬大声道:有! 那城卫心内狂喜,童少悬将身后的包袱一扯,一手抓起四五个黑色的圆球,双手交替,用力投掷向敌方。 投掷出去的同时她摁着城卫的脑袋,带着她一块儿伏倒在地! 方才花椒弹的神威所有人都见识到了,这回又丢过来差不多形状的球,被砸到之人立即闭眼捂脸。 可那黑色的圆球却没有当即炸裂散出红雾,而是开始持续震动。 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陡然升直小腿的高度,炸出无数的钉子,一个个都像是绝顶高手发出的暗器,极其刚劲有力! 童少悬丢出近十枚的小黑球同时炸出漫天的钉子,如同万箭齐发,横扫千军。 被童少悬摁在地上的小城卫看傻了。 这这是仙君下凡拯救博陵吗? 喷红雾的花椒弹和喷钉子的小黑球非常有效地保护住了就要被突破的东小门。 童少悬以一人之力拦下了汹涌的贼子。 而她的手法实在太邪门,别说是想要突围的贼人,就是在她身边的小城卫也有点怕她。 这人所使机巧前所未见,这是什么人? 而那胡国使团之内也并非全都是身怀武艺的高手,看双方冲突有人受伤,便知此地危机重重,使团开始瓦解,惊慌地四散逃窜! 童少悬并不知道谁才是胡国质子,但她发现有五六个黑衣人护着一穿着短打的男子往南边逃蹿,立即追上去。 小黑球已经用完,但威力弱一些的掌内乾坤还有许多! 她紧追在后,双手用力一拍,藏在手中的掌内乾坤立即被驱动,三十枚针齐发,正中其中一黑衣人的后背。 拍出之后那掌内乾坤居然开始冒烟发烫,烫得童少悬惊叫一声,急忙将剩下的空壳子给丢了。 好烫! 童少悬用力搓手,缓解疼痛。 看来这掌内乾坤还是要改一改,不然发射几发出去,手掌也烫熟了。 那中针的黑衣人起初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但很快缓解,正在狂奔之中也未来得及去查看。 可再跑几步,不仅是后背的疼痛消失,连整个后背都被清晰的麻痹感吞噬。 麻痹感从后背蔓延到他全身,黑衣人话也未来得及说出口,就倒在了地上。 童少悬心里叫了声好,看来针上的麻药起效比自己想的要快。 这几十根针若非射中要害,是没法在一瞬间夺人性命的,但抹上麻药之后却是完全不同。 三十根带麻药的针能够让一个成年人在几息之内浑身麻痹动弹不得,这与暂时夺了他的性命没有什么区别。 童少悬将双手用布缠上,对着护人潜逃的一行人连续发射六盒掌内乾坤,其中五盒都正中了黑衣人。 黑衣人陆续伏地,六皇子跑着跑着发现身边没人了,再一回头,看见黑衣人倒了满地,宛若中了什么邪术,这可太骇人了! 红色的烟雾从远处飘来一些,六皇子急忙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此时已经全然入夜,漫天薄雾之中,六皇子只能听见远处的人声、拼杀声和惨叫声。 是博陵御军杀来了吗? 他该往何处跑?! 童少悬穿过薄雾,谨慎地向六皇子而来。 她不会武功,但看这六皇子双腿发软,茫然且不知该去向何处的模样,她觉得或许自己能够将他逮住。 童少悬自六皇子身后慢慢靠近。 身上的机巧基本上都用完了,此时面对猎物她有些后悔,应当研制一些束缚敌人的器具,这时候就能立即派上用场了。 童少悬还有一把刀,她权衡着上前用刀挟持这六皇子,会不会被反扑。 这六皇子再弱也是个男人,童少悬是个没习过武的女人,若是和他对抗有可能被夺刀反杀。 童少悬打算从后挟持,但不发声,只让他感觉到刀刃抵住后脖子,而不知身后之人的真实身份。 童少悬心里打定了主意,加快了速度悄然靠近。 六皇子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就要回头之时,童少悬只能瞬间行动,想立即扎他一刀限制他的行动,再喊人拿他! 没想到童少悬将要启动猛扑时,一声危险在她耳边响起,她被从侧方冲出来的人扑倒在地! 两人交叠地摔在地上的同时,童少悬感觉有一极重的物体从她头顶呼啸而过,掀起的劲风将她的鸡皮疙瘩都惊了起来。 童少临早就在一旁观察战局,发现那鹰眼男人杀了两个侍卫,夺了一双流星锤,对着童少悬便扫。 她及时扑上去将妹妹救了下来,不然的话刚才那凌空一击,恐怕童少悬的脑袋已经被扫成烂泥。 鹰眼男人眼睛血红,不住地咳嗽,但依旧强行睁着双眼,舞动着手里重若千斤的流星锤。 童少悬都看傻了。 他分明迎面中了花椒弹,居然还能看清事物?! 童少悬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绝顶高手 鹰眼男人大喝一声,将流星锤抛向童少悬和童少临。 两人立即起身,拉着彼此就跑。 可那流星锤来势太猛,眼看就要砸到童少悬的后背,童少临当机立断一脚将童少悬踢了出去,流星锤正中童少临的脚踝,将她砸倒在地。 大姐! 童少临捂着脚踝,根本来不及感受脚踝的疼痛,对童少悬喊道:他要跑! 童少悬回头,见那六皇子已经蹿出去十几步了。 若是被他逃走,博陵府这般大,几十个坊无数门户,还有不好查找的黑市,要是藏匿起来再寻出城的机会,恐怕就逮不着他了。 不能让他逃走! 童少悬立即起身追人,鹰眼男人控制着流星锤再次袭击童少悬。 童少临大叫着提醒童少悬,童少悬哪里会不知道躲避。 流星锤看似威猛,实则太过沉重反而不好控制。每次甩出来之后在空中的轨迹很好判断。 有准备的童少悬只要看一眼便能轻巧躲过。 鹰眼男人见童少悬矮身闪过之后立即发力狂追,原本眼睛就越来越难受,视野逐渐模糊,被这小蹄子一躲,他心中更是激怒不已,将笨拙的流星锤一丢,想要上前徒手撕了童少悬。 童少临见他气势汹汹地上前,撑着身子单脚站起来,从后方捡起已死城卫的长矛,对着他的后背心用力一捅! 这鹰眼男人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看也未看,手往后一伸,直接徒手握住了长矛。 被他钳制住,童少临无论用多大的力量再捅,都无法撼动半分! 鹰眼男人轻巧一拽,长矛便被他夺去了。 鹰眼男人回过身,长矛高举,对着童少临的胸口便刺! 童少临心上蒙过一层凉意,死亡之气已经扑到她的面前。 就在此时,一人从天而降,一把青锋直夺鹰眼男人的面门! 这一招极其狠辣凌冽,鹰眼男人一惊,赶忙抬手一挡,长矛和剑锵地一撞,那剑立即轻巧地转了方向,砍向鹰眼男人的脖子。 鹰眼男人只能被逼得后退几步躲开攻击,而持剑之人当空再一伸展腰背,一招直突对着鹰眼男人的眼睛就去。 为了保下眼珠,鹰眼男人只能立即滑倒。 袭击之人落地之后还未站稳,改刺为剁,咣咣咣三下对着鹰眼男人的腿就去。鹰眼男人连滚带爬地往后躲闪,极为狼狈。 鹰眼男人被对方攻了个气喘吁吁,知道自己对上了绝顶高手,这几招下来他已经完全落了下风。 持剑者是个清瘦男子,鹰眼男人再一看,不对,这是个女人。 阿多!童少临认出了,这是她妻子路繁! 路繁这几招下来大气不喘,护在童少临面前也不敢大意,但心里惦记着童少临的伤势,只道: 你伤得如何? 童少临:我没事 话音未落,一黑衣人从薄雾中冲出,手持利剑对着路繁心口就来。 这一下速度奇快,路繁未有以剑相抵的时间,只能侧身躲闪。 那人的剑斜挑路繁喉咙,路繁身子轻盈一偏,出手反击。 两人激斗不止,童少临在一旁几乎看不清她们出手的招数。 童少临知道路繁自小习武,整个东南恐怕找不出她的对手,能接她十招的人恐怕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即便是那强壮如铁铸的男人也被她打得毫无还击之力。 可这黑衣人却能步步紧逼,与她势均力敌! 这是何人?! 唐见微的马车赶到东小门时,正好瞧见了路繁和一黑衣人互斗的场面。 那黑衣人虽然穿着一身黑,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毕竟是曾经无比熟悉的人,唐见微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此人正是吴显意! ※※※※※※※※※※※※※※※※※※※※ 来了来了都来了 第197章 嗡嗡嗡 那声巨响之后, 石如琢发现桌面上的酒盅碗碟都跟着轻颤。 石如琢目光顺着包厢的窗口望出去,岭南菜馆是个二层小楼,她此刻正在二层, 视野被博陵四面高楼遮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何事。 坐在她对面的吕澜心倒是心无旁骛,细致地将矮桌桌面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绢擦了又擦。 不仅自己这边的桌面擦干净, 还伸长手臂, 将石如琢那边也擦干净了。 你惦记吗?吕澜心垂着眼眸, 问石如琢。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31) 石如琢没应她。 这是她俩进入到包厢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吕澜心这句问话, 带着默认彼此所想之事相通的调侃。 石如琢在进入包厢的一路上都在猜测, 吕澜心在离开后又折返, 是否想到了什么, 又舍弃了什么。 对于她这样无法无天,将法典甚至天家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而言,究竟是什么事让她犹豫。 或许吕澜心早就知道石如琢今日僵硬的献殷勤所为何事,毕竟在此刻之前, 石如琢对她的恨意明确, 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今夜这么重要的节骨眼,石如琢一反常态来寻她,还要邀她一同进食, 反常的亲近自然有重要的目的。 别说狡猾的吕贼, 石如琢将自己放在吕澜心那个位置上, 说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怀疑,是不可能的。 甚至可以说, 石如琢的邀约实打实的就是个陷阱, 谁都能猜到。 但吕澜心经过一番思考之后, 还是来了。 石如琢看着吕澜心在为她倒酒, 倒完酒之后,吕澜心吃了一口菜,看着没有茱萸藤椒之类的香料菜却依旧很辣,她吃进去之后脸微微发红,急忙去喝茶水。 吕澜心将石如琢点的每道菜都吃了一口,一圈下来茶水喝了一肚子,已经快要饱了,坐在她对面的石如琢依旧一个字都没有说。 对着我吃不下么?吕澜心笑道,那你不该请我吃饭,应该约我去明江泛舟。江面上开阔,两岸都有风景,你不想看我也可以看看景色,甚至还有机会能将我推入江中,报仇雪恨。 石如琢终于开口:你为什么愿意跟我来这儿? 吕澜心夹菜的动作一滞,呼吸变得愈发急促,一股压抑不住的笑意在慢慢将她的嘴角扬起: 我以为在夙县的时候,你就知道答案了。 在夙县的时候。 这话提醒了石如琢,将石如琢那些努力忘却,却没法真正从脑海里抹去的记忆统统拽了出来,铺了满地,让她瞧个清楚。 被折辱的往事和那些让她难熬的日日夜夜全都回到了石如琢的心上。 石如琢笑了,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销金窟那些妩媚的女子勾引人的技巧和表情。 她莞尔一笑,问了吕澜心一个问题: 你爱我? 吕澜心神色一凝,嘴角的笑容还在,将箸一放,走到石如琢面前,指尖抚摸着她的脖子,从石如琢细嫩的脖子往上,捏住她的下巴。 吕澜心的目光粘在石如琢的脸庞上:你知道吗?曾有一度我想放过你,可你偏偏在这时候来找我 博陵不是夙县,吕澜心在她娘的眼皮子底下不敢胡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知道她的家族正处于危机边缘。 她本想收敛心思,好好为家里办事。 可是,石如琢竟来找她了 这教她品味不够的女子,居然主动将她们即将分道扬镳的命运重新拽在了一起。 吕澜心用唇封住了石如琢,石如琢眉心一皱,用力咬在吕澜心娇嫩的唇上。 吕澜心并未松开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深吻。 直到两人都气息紊乱,吕澜心才松开石如琢。 石如琢用力将唇上的血迹擦掉,吕澜心舔了舔唇面的伤口,将衣衫松开,握住了石如琢的手腕,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 石如琢皱着眉往后躲了一躲,吕澜心将她的手摁牢了。 你瞧。吕澜心欢愉道,感受到了吗? 石如琢莫名:什么? 我的心跳。即便你来找我是为了旁的原因,但我依然很高兴,你感觉到了吗?它跳的这么欢快,都是因为你。 每次见到你,我的心就是跳得这般快吕澜心压在石如琢身上,嗅到她身上久违的气息,快要迷醉了,我不知道这算什么,如果你说这是爱,那它就是吧。 石如琢听到她的回答,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她心爱之人努力了这么久,总算得到了授官的机会,却被吕澜心远派北地。 对她有莫大恩情的挚友,险些被这禽兽玷污。 而现在,这罪魁祸首到她面前,厚颜无耻承认了爱? 石如琢手中发狠,捏得吕澜心皮肉猛痛。 而吕澜心却没有丝毫的闪躲,这疼痛真实地自石如琢的手中传来,这是她日思夜想的人给予的感受。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石如琢咬牙道。 吕澜心全然没有防备,亦不因石如琢的举动有任何的恼怒,笑容不减,甚至带着点请求的口吻说: 我不懂,你教我可好? 石如琢实在不明白吕澜心这个人,她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做这么多的恶事是为了追求什么。 她所谓的爱不过是掠夺和占有欲罢了。 但有一点石如琢非常确定她必须控制吕澜心。 自她认识樊虞等人之后,也常常从这些女官口中听闻朝堂格局,澜家,便是天子誓要剔除的眼中钉。 吕澜心身为吕简和澜宛的独女,是联系吕家和澜家极为重要的人物,这些年她没少帮澜宛做事,极具威胁性。 要是能掌控她,不仅能一解心头之恨、保护友人,更能扼住澜家的喉咙,甚至影响政局走向。 而这关键人物此刻自投罗网,将自己送到了石如琢的手中。 无论吕澜心对她的爱是什么样的爱,只要是爱,石如琢就能利用。 石如琢直视面前的吕澜心:你说你爱我,你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吕澜心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你想要我做到什么地步? 石如琢的目光往下移,停在了某处。 吕澜心:你要我? 石如琢没回应她,将随身携带的扇子握到手中,将它落到了自己目光所在的地方。 吕澜心眼眸微眯,很快明白了。 石如琢知道自己有一层伪装的假面具。 那是面对她在意之人时戴上的温柔面具,她想让自己在乎的人喜欢自己。 而真实的她,是那个在书院角落里沉默着,一言不发自卑的她。 更是二话不说用石头砸破吕澜心脑袋的那个她。 在经过吕澜心的折磨之后,内心那股想要割裂一切憎恶之人的阴狠更加蠢蠢欲动。 此时的吕澜心对石如琢没有任何的防备和抵抗。 她明明可以保护自己,但却将自己全部交了出来。 她甚至看见吕澜心在笑。 甘愿,且心满意足。 博陵府东小门。 路繁和吴显意手中的剑快到只留下一抹残影,而当旁人看清那抹残影的时候,她俩已经拆到残影之后的第十招了。 吴显意一直都在暗中监视着六皇子出城之事,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们不可能硬闯。 硬闯城门后患无穷,但若是六皇子被扣,此事败露,只怕会有更大的牵连。 吴显意没料到这一夜吕澜心居然失踪了,到了现在也未出现,取代她出现的竟是那童少悬。 到底是小看了此人,吴显意不远处的树梢上看到了童少悬以一人之力击退数十人的场面。 要不是那奇异的红雾迷了吴显意的眼睛,她早就出手护人出城了。 而红雾对吴显意的眼睛也颇有影响,即便她只被迷了一点点进入眼睛之内,此刻也需频繁眨眼,不然便会火辣难忍。 偏偏在状态极不好的时候,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但过了几招之后,吴显意也察觉到对手似乎原本就有伤在身,好几次吴显意因为眼睛的关系露出了破绽,对方也想要自她的破绽夺她性命,却动作失衡,难以得手。 很快,吴显意发现路繁腰间有伤。 吴显意改变策略,向她腰侧进攻。 路繁挡下密集的腰部攻击,养了几日的伤口渐渐有开裂的迹象。 吴显意逐渐占据上风,打算一鼓作气将此人击杀,剑来得更加迅猛,路繁没料到这人原本就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攻势极其凌厉,竟还能更快。 吴显意以剑花迷了路繁的视野,突然一转攻路,刺她的大腿。 路繁竟没有躲闪,被她一剑刺中。 吴显意心里闷叫一声糟了,路繁的剑已经到了她的喉咙口。 路繁正是要以一条腿换吴显意的脑袋! 路繁的胆识过人,招数也很毒辣,吴显意匆忙躲过,后背被挑出一长道的血口。 吴显意忍着痛将剑从路繁的腿上抽出来,血溅得满地。 而路繁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不退反进,舍弃了剑式,出其不意迎面一个肘击。 吴显意抬手挡下,防了数招之后,一脚踢在路繁的腰上。 路繁腰间的伤口彻底崩裂,她闷哼一声力气泄了一大半。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须臾之间。 路繁因剧痛迟疑的这短短一刻,吴显意的剑已经向她的心口刺过来了。 路繁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就要到她的心上,却被一双手紧紧捂住。 阿照! 生死一瞬之时,童少临徒手握住了吴显意的剑,为路繁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吴显意立即要抽剑,路繁心急如焚。 以吴显意的力量,若是急速抽剑,只怕会将童少临的手指削去! 可若是童少临松开手的话,吴显意这一剑只怕不收反攻,再刺路繁的心口。 这一切只发生在极短的一瞬间,让人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只是凭借着本能在行动。 童少临没有松开手。她的本能便是保护路繁。 和路繁保护妻子的本能一模一样。 吴显意就要抽剑之时,一把剑向她刺来。 她早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袭击,分了一点儿的神就要抬腿侧踢,忽然余光发现了那人的脸庞 唐见微! 吴显意不仅发现要刺她的人是唐见微,还发现了自己就要踢中的腹部有明显的隆起。 她有孕在身? 唐见微怀孕了? 吴显意一时愣住,全然没了动作,任唐见微这一剑刺进了她的腹部。 唐见微也没想到吴显意居然没能躲开 路繁趁机一跃而起,几腿重重踢在吴显意的身上。 吴显意被她踢倒在地之后立即起身,转身施展轻功,飞上了树梢,转眼不见。 路繁都看呆了。 她这几下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奔着废了自己的腿也要将此人踢残的目的去的。 本以为能将此人踢倒在地,趁机捆住,没想到这人居然只是摔倒在地,转瞬又起来了,还能以轻功逃离。 此人当真让路繁开了眼界,这世间的高手何其多,竟还有这种神人。 唐见微却想,吴显意竟会因为她而手下留情,吃了这么大的亏。 不禁忆起卫慈曾经说的:若是你愿意出手,只怕取吴显意的性命都不是什么难事。 路繁微微愣了片刻,立即回来看童少临。 阿照!你的手如何了! 童少临双手是血,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反问路繁:你的伤怎么样,疼不疼? 路繁用力摇头:我皮糙肉厚的,这点伤不算什么,手让我瞧瞧! 路繁小心地将童少临的手掌摊开,查看了伤势之后,看见这深可见骨的伤口,路繁眼泪簌簌而落。 都是为了我路繁疼惜地将童少临的手护起来,生怕风吹来将她吹得疼了。 童少临道:这点伤跟你心里的伤比起来算的了什么呢?阿泖跟你说了吧?关于我和临沅的事。 路繁看着童少临说:她说了,但我一个字都未信。关于你的事,我要你亲口跟我说。我这些日子没有归家是有原因的,我当时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见不着我的这几日,你有担心我吗? 童少临心头涌上一股泪意,她强忍住,对路繁笑道: 自然担心,我一直在找你。那些事我也一直想要告诉你我还以为你离开博陵了,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路繁见她眼圈红得可怕,眼泪明明就在眼眶之中,却一直忍着。不仅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反而还在笑。 路繁摸着她的脸说:想哭就哭吧,你可以哭。在我面前,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哭。 爱人就在眼前,童少临看着看着,眼泪滴了下来,她垂下头,在路繁的怀里安静地落泪。 唐见微在一旁看着都着急:大姐大嫂!你俩快些上马车去! 这儿这么危急,你俩还在恩爱呢! 路繁见唐见微来了,便教她带着童少临一块儿去马车上:你怀有身孕,不可鲁莽!阿慎,你带着阿照先去马车上的等着,回头我有一好消息要告诉你。 唐见微纳闷:什么好消息? 路繁将腿上的伤口用布简易包扎之后笑道:咱们已经是钧天坊新主了。 唐见微眼前一亮,莫非大嫂失踪的这几日拿下曹公了?! 这倒是大大出乎唐见微的意料。 前方几位北御军被击退,鹰眼男人以及数名黑衣人将六皇子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童少悬拽了匹也不知道谁的马,爬上马背立即追上去。 路繁飞身一跃跃到童少悬的后背,童少悬以为被人逮着了,魂都差点吓裂了,往后一看,居然是大嫂! 路繁道:坐稳,我加速了! 童少悬喊了一声好,路繁差点将马屁股给拍烂,马嘶叫着狂奔,在鹰眼男人他们的马车后紧追不舍。 ※※※※※※※※※※※※※※※※※※※※ 第198章 以前唐见微护着童少悬一块儿骑马也有疾奔之时, 但好歹唐见微照顾童少悬,没有真的用全速奔跑,并没有此刻这般刺激。 路繁驾马的速度让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童少悬几乎睁不开眼睛。 几个急转路繁都稳稳当当地控制着马匹, 无论装着六皇子的马车飞得多块,路繁都没有跟丢。 此时已然宵禁, 加上城内警钟大作,普通百姓听到这动静便知城内有大案发生,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大道平坦,寂静的夜晚博陵只有轰隆隆的马蹄声。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32) 那马车里的人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追踪,突然卷帘一掀,三支利箭对着童少悬和路繁就射。 路繁原本将剑挂在腰间,双手握着缰绳同时护着童少悬,以免她摔伤。此时突遇冷箭, 路繁立即提剑抵挡,将冷箭全数挡下。 童少悬怕她失控坠马, 立即拽住缰绳, 叫了一声大嫂抱住我。 眼看马车再一次变向往小巷子里钻, 童少悬模仿方才路繁驾马的姿势,拉住辔头控制它的奔走方向, 不可太粗暴也不可太绵软,需当机立断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否则便要和目标失之交臂! 路繁抵挡冷箭之时,那马车调了方向,她已然在心里暗叫不好, 却已经来不及操控马匹。 没想到童少悬居然将她替了下来, 驾马跟上了! 马车在前她们在后, 一并冲入了小巷之内。 马车里的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这么执着,还是甩不掉,便继续射箭。 路繁用双腿夹紧马鞍控制着稳稳地将身子控在马上,手腕轻转,将射来的利箭全部挑开。 可对方的箭越射越多,原本只有一个人射箭,这会儿又来一人,箭来得更快更频繁。 路繁眼睛逐渐有些花,距离太近,双方持续较量下去只怕伤口作祟,漏了某支箭的话,定会有性命之忧! 疲于防守一定会吃亏,路繁在心里谋划着如何反守为攻。 鹰眼男人可是烦透了这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偏偏射箭的人又始终射不准,可将他急得心窝子里窜火出来。踹飞了一个射箭之人,抢过他的弓箭,就要引弓怒射之时,自垂直于道的巷口之内冒出一人,狠狠一鞭子抽在他们的马脸上。 狂奔中的马受惊,动作立即失衡,马车重重撞在坊墙之上,撞得支离破碎。 车厢之内的人直接翻了出来,六皇子更是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这一变故来得太措手不及,就连鹰眼男人都没有想到会有此等埋伏。 原本车厢之内除了六皇子和鹰眼男人之外还有三人,此时翻出车外摔得七荤八素,不是晕过去不省人事,就是趴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鹰眼男人原本就中了花椒弹,此刻眼前更是模糊不清,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像是被刀磨着金属一般,尖啸不止。 马车碎裂,要不是童少悬及时勒住了马,估计这会儿她和路繁也得一块儿栽进去。 童少悬好不容易将马勒住了,双手拽缰绳拽得剧痛,眼泪花都要出来了。 路繁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走向鹰眼男人。 鹰眼男人伏在地上喘着气,路繁发现他的腿断了。 路繁撕了鹰眼男人的衣襟,用破布结结实实地将他的双腿绑起来,以防他逃跑。其他三个还昏昏沉沉的贼人也一并捆牢。 而六皇子就在不远处,路繁将剑握在手中,向六皇子的方向去,踢了他一脚,发现他不会动了。 他好像晕了。吴显容从巷子里走出来,刚才对着马脸狠狠抽那一鞭的人,正是吴显容。 吴显容一直埋伏于暗处,跟着路繁她们一块儿追逐六皇子的马车,找到机会从另外一个方向绕过来,当机立断,成功地将马车拦了下来。 那一鞭子抽得实在太狠,这会儿吴显容的手腕还震得发麻。 阿姿!童少悬看到许久不见的吴显容居然在这么关键时刻现身,特兴奋地迎上来。 长思。吴显容问童少悬,你有没有受伤? 刚才勒了一下手有点疼,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路繁将六皇子也给绑了,抬头对童少悬笑道:这段时间吴娘子都和我在一块儿。 咦?你们俩? 吴娘子还救了我的命。要不是吴娘子出手相救,恐怕我现在也没法顺利将计划进行到底。 吴显容道:此地不好多说,咱们将人押回去再说。 好! 吴显容将六皇子拎起来之时,感觉手臂上有一阵痒痛感,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通体发红的蜘蛛。 吴显容立即猛甩手,将蜘蛛甩掉。 小心!童少悬发现有一影子般的鬼魅从吴显容身后扑了过来,趁她不备将六皇子抢了过去,背上他便跑! 此人轻功了得,即便背了一个成年男子,居然还能在瞬息之间窜上房顶。 脚下生风,几乎听不到动响,瞬间飞出了好几步的距离。 路繁提气要追,腰间和腿上的伤同时发作,一阵剧痛让她冷汗狂生,半步都动弹不得。 童少悬见她摇摇晃晃就要摔倒,立刻上来将她扶住。 吴显容道:长思,你在此保护路娘子,我追! 说着吴显容跃上屋顶,凝着一口气立即跟了上去。 路繁早就透支了,身上全是血和汗,童少悬心疼坏了,但此时童少悬自己也快要站不住。 童少悬在城门那一场激斗,后来又策马狂奔,此时也是腿软得厉害。 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两人双双将倒地之时,有个人迎面将她俩都抱住了。 路繁一直在充当保护者的形象,咬牙忍着疼痛。但当她嗅到此刻稳稳当当地将她抱住之人的香气时,便知道自己到了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精神一松懈,痛楚更甚。 大姐童少悬扶着童少临的肩膀,重新站了起来。 童少临忍着脚踝和手掌的痛楚,紧抱着路繁,同时支撑着童少悬的身子,问她:你伤着哪儿了吗阿念? 我没伤着,就是,没劲儿了。童少悬撑着墙站一会儿,她也想去追贼,可是别说在屋顶上飞了,此时此刻就是在平地上跑她都已经提不起劲了。 阿念!唐见微是驾着马车和童少临一块儿赶来的,唐见微从马车上下来,童少悬见她在此,急了: 你怎么又跟来了!不是叫你别来吗! 唐见微可担心坏了,就怕她的小夫人受伤,如今见到活生生的童少悬,下了马车就想抱着她哭一顿。 结果哭意还没酝酿出来,就被童少悬迎头骂了一句。 唐见微:你凶我? 童少悬:我,我不是凶你,我这是担心你啊! 唐见微:你就是凶我。 童少悬还要再解释,却见唐见微身后那街巷的暗处分明有黑压压的人影晃动,待她凝神去看的时候,却又无声地消失了。 有人童少悬立即拉住唐见微的手说,暗处有人! 你就转移话题吧! 真的有人!童少悬思索了一会儿,结合先前她就一直没想明白的事儿,心里渐渐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莫非 算了,回头再跟你算账! 唐见微还惦记着追人的吴显容,让大家立即上马车。 要是没有身孕,唐见微倒是可以跟吴显容一块儿在屋顶上追人。此刻她身子笨得很,别说屋顶追人,估计想要爬上屋顶都费劲儿。 但她方才是和阿姿一块儿驾车来的,两人约定好了分两头围堵贼人,唐见微特意给了阿姿一盏天灯,必要的时候可用作联系方式。 相信阿姿会燃放天灯,给她们信号。 路繁看见童少临在侧,原本就浑身疼,此时更是倦得不想自己站立。 童少临将路繁横着抱起来,所有的重量都落在单脚之上,将她送上马车。 路繁安心地靠在她怀中,有些昏沉。 童少临在她耳边说:小君,睡一会儿吧?等你醒来咱们就到家了。 路繁都不用认真瞧她的脸,只是贴在她的胸前,就能感受到妻子单薄了不少。 而留在此处的鹰眼男人让唐见微十分惦记。 他必定是极为关键的人物,好不容易再次出现,即便现在已经动弹不了,可唐见微也不想让他有任何逃走的可能性。 正两难之时,卫承先和阮应婳他们率大理寺的人赶到了。 唐见微大喜,将鹰眼男人交给他们,说此人乃是今夜大案主使之一,切不可让他逃走,也不能让他死了。 随后唐见微和童少悬驾车跟上吴显容。 唐见微和童少悬在外驾车,车厢内只有童少临和路繁。 唐见微特意带了药箱来,里面全都是治伤的药物。 童少临让路繁靠在一旁,熟练地将药物拿出来,帮路繁清理伤口的时候跟她道: 小君,你的伤太重了,帮你处理伤口会有些疼。你若是疼了,便咬我的肩吧。 路繁直愣愣地看着眼前人,问她:你着急我吗? 童少临点点头:自然着急。 你杀了临沅? 我没有。童少临说,她不是我杀的,但她的死的确与我有关。 你是因为那个临沅的缘故,才想要和我在一起? 童少临听路繁的话便知道她到底听到了什么事。 我说过了。我童少临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 路繁欣慰的眼泪很快涌了出来,童少临上前,用包扎起来,略显笨拙的手来帮她抹去泪痕。 路繁轻轻握住她的手,压抑了多日的眼泪想要流得更痛快一些。 你心里的事儿,能跟我说了吗? 童少临咬紧了腮帮,缓了缓思绪道:我其实,之前就想要说了,但找不到你。对不起,小君我以为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了。 笨阿照,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那帮歹人的话?路繁摸着童少临的脸,将她脸上的污迹和血迹擦去,我这辈子,也只相信你所说的每字每句。先前跟你争执的那次,我是有些冲动 路繁想了想也觉得有点可笑,但在最爱的人面前,她并不想隐藏:还不是因为你对我而言太重要,我才会因为你方寸大乱。关于你这个人的所有细节,再微小的一件事,都会教我发狂。 当初阿泖主动来找到路繁的时候,路繁多少有些好奇,想要知道此人究竟要跟她说些什么,便与之约见了。 见面之后此人说的话错漏百出,与此同时路繁也发现,阿慎二叔家的女儿竟沦落为妓,与这阿泖混在一块儿。 路繁知道这些人必有阴谋,便将计就计,看看她们有何手段。 路繁乃是东南第一帮的少主,即便在她出生之前帮派就没落了,也没再做先前违法的营生,可作为少主成长起来的路繁,还是需要面对庞大的余障,很多凶险又繁琐的事儿都需她来解决。 阿泖和唐玲琅对她而言,不过是稚嫩的小刺儿头而已,路繁猜测她们背后当有主使者,计划的便是顺藤摸瓜,抓到幕后黑手。 多少还是有些轻敌了。 路繁回忆这一遭的波折,幸好巧遇吴显容,否则的话可能还会招惹更多的麻烦。 路繁说着开始咳嗽,咳嗽牵动身上的伤口,让她痛得频频皱眉。 童少临道:小君还是先别说话了,你好好歇着,待你休养好了再说。到了那时 到了那时,你也会将你心事都告诉我,对吗? 童少临嗯了一声:会的。即便你听完之后会厌恶我,我也会全部都告诉你。 吴显容在屋顶急追不舍,前方那人扛着六皇子上下跳跃,极为灵巧。而吴显容也分毫不让,没有跟丢。 跑着跑着,吴显容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似乎这一幕曾经发生过。 对了,是那回和阿慎一块儿去聚星坊捉拿探子,遇上小贼之时,她也是这样追了那小贼许久。 这么说来,前方这人和那日的小贼身形有些相似。 前方之人非常轻盈,也很熟悉地形,可到底是拖了一个成年男子,狂奔了这么会儿工夫已经很累,速度也越来越慢。 吴显容当即一跃而起,挥动鞭子重重一鞭抽在了那人的腿上。 此贼腿下发软一下子倒了下去,六皇子也跟他一并摔在屋顶上。 吴显容立即扑上去制服那贼人,贼人蒙着面和吴显容缠斗。 吴显容虽然灵巧,这些年也在苦练本事,但到底不是自小练家子的,很快就落了下风。 此时她已经确定,此贼就是先前在聚星访追上的那个小贼,当时这人被吴显意一脚踢伤,呕血不止半天动弹不得,怕是踢断了肋骨。 虽说过去了数月,但断骨不是那么容易长好的。 即便长好了,也并不强壮。 想通此事,吴显容立即向这人的右肋猛击。 很明显,对方被攻击此处,力量立即减弱,吴显容迅速将其摁倒,想要用鞭子将此贼捆上。 别动。吴显容已经发现这人是个小娘子,你不想肋骨再断一次吧? 吴显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小贼的身上,没有发现她身后的六皇子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 这一路的颠簸让之前捆绑他的布条松散了,六皇子挣脱之后抽出匕首,无声地接近吴显容。 当吴显容察觉到身后的危险,蓦然回头时发现那只匕首已经对准了她的脑袋。 六皇子大叫一声,就要用力将匕首插下来那一瞬间,一支箭比他更快行动,从他左耳射入,斜插着穿出他的脑袋。 六皇子在原地一抖,动作停了下来,轻微地叫唤了一声之后,笔直地倒下了。 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已然当场毙命。 吴显容心有余悸,可是等到环视周围的时候发现,附近根本没有旁人 这箭莫非是从很远的地方射来的? 此人臂力和箭法该多惊人? 吴显容思绪还未转一圈,下方忽然塌陷,她与那小贼骤然跌落,不知掉到了何处,很快失去了意识。 数十米之外的高华楼之上,一位高眉深目的女子一只眼上戴着一面厚厚的琉璃镜,她将手中的弓放下,眺望了一会儿,缓缓自高楼走下。 她将一片带着字验的密信递给一位士兵,那士兵接过之后,很快奔马而行,如一抹青烟消失在寂静深夜。 第199章 唐见微和童少悬架着马车转了一大圈, 没有找到吴显容,也没见着天灯。 阿姿人呢? 六皇子的尸首被御军找到,唐见微的马车也被截停, 要带她们一块儿回去审问。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33) 童少悬赶紧将大理寺的官符拿出来给府兵大哥过目,说明自己是来办案的。 此人乃是左骁卫的将军,他确认官符, 的确是大理寺的人, 再看童少悬, 问她: 你便是方才在东小门放出红雾之人? 唐见微和童少悬见此人凶神恶煞似乎很不好招惹。问童少悬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是想要问罪与她, 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叫唐见微精神紧绷。 童少悬倒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直接将此事认了下来: 当时情况紧急, 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是伤到了阁下,还请阁下谅解。 那左骁卫将军目光在童少悬年轻的脸庞上打量了片刻之后道: 没想到评事年纪轻轻竟有独自面对歹人的胆识,步某佩服。说着步将军对童少悬行了个礼。 原来是要夸阿念呢。 唐见微见这般威风的将领都对童少悬敬佩,刚才还忐忑的心立即自豪不已。 童少悬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唐见微握着她的手跟着一块儿夸道: 阿念你可真了不起, 居然敢一个人面对豺狼虎豹。 童少悬腼腆一笑,就要说些谦虚之言,看唐见微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话锋却是完全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可是你在当英雄之时可有想过我和那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儿?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 你让我们孤儿寡母该如何生活?嗯?童长思? 童少悬: 唐见微又给她下套! 分明是一张正在说情话甜蜜的脸, 为什么能够突然怪罪啊! 童少悬委委屈屈。 一群府兵在此,全是外人, 唐见微也不好跟童少悬闹脾气, 便收敛了回去。 那步将军道:不过今夜变乱兹事体大, 评事还得随我们回去调查一番。 童少悬没办法, 只好说:好,我去。 唐见微放心不下,不想童少悬去。童少悬安抚她,在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不会有事的,今夜之事天家一直在暗中保护咱们。 听到她所言,唐见微眉心生出一丝疑窦。童少悬不再多说,在唐见微的手背上轻轻一拍,和步将军等人一块儿离开。 待童少悬走了之后,阮应婳骑着马追来了。 阮少卿。离开了童少悬的唐见微显得有些疲倦。 多衣国皇子呢?阮应婳如此问,必然是已经知道了真相。 唐见微如实说:怕是跟丢了。 阮应婳问了六皇子逃走的经过之后,将马栓在一旁,麻利地爬上了屋顶。 很快便听见她一声呼喊,屋顶上脚步声更多,有更多人闻风而来。 唐见微特好奇是不是找到人了,但她挺着个肚子实在爬不上去,可是将她急坏了。 幸好阮应婳还知道回来跟她说一声。 那多衣国皇子死了。阮应婳道。 死了?怎么死的? 一支箭穿脑而出,手里还握着匕首。 这就这样死了?唐见微思索着,结合方才童少悬临走时跟她所说的话,说天家一直在暗中跟进此事,那么连她和童少悬这样的小人物都能查到的事儿,天家恐怕早也知道了。 天子当知今夜之事澜家有关,而多衣国在博陵当质子的皇子被杀,一定会引发两国龃龉。 到时候肯定要找人出来担责,这人是谁?必定是澜家极其党羽。 这质子活着应当是对澜家有利,总有送他出博陵的那一日。 可要是死了的话,便成了天子的一把利刃。 虽不知天子要如何与多衣国商榷质子之死,但想到长公主和天子这两姐妹不显山露水却能在暗中操控的作风,想来定是有了把握。 这么一想,唐见微心内豁然开朗。 那么这皇子之死,恐怕也是天子的手笔了。 唐见微很快捋顺了其中的关窍,捋完之后感叹自个儿被阿念影响,对官场这些事儿也有了基本的头绪。 要是真如她所推断,那么这次阿念可是立了大功。 虽说春季的时候才刚刚授了官入职大理寺,这会儿想要再给阿念立即提升的话不太可能。 但是终归是大功一件,想必天子也会将这功劳记在账上,回头想要提拔重用阿念之时,便有了依据。 唐见微光是想想都乐出了声。 等会儿 既然那多衣国皇子已死,阿姿去了何处? 为何到现在天灯没放,人也还没回来? 唐见微向阮应婳询问,是否见着了弘文馆校书郎吴显容。 吴显容?阮应婳知道此人,不就是博陵有名的赤炼娘子么,没见着。 唐见微不禁万分担忧。 阿姿去了何处? 唐见微在周围找了一整圈,也没找到阿姿的踪迹。 此刻巡卫已经将四周包围,见到唐见微,便上来厉声询问她的身份。 得知她是方才守城之人,巡卫们倒是没刁难她,但不再让她继续逗留,赶她立即回府,否则就要将她押入大牢。 马车里还有受伤的大姐和大嫂,唐见微没办法,只能暂时返回。 . 驾车回到童府的时候,路繁的伤已经被童少临小心翼翼地处理好,她在童少临的怀中熟睡着。 童少临不想坏了她的甜梦,并未叫她,亲自将她抱入房内。 虽说童少临的力气原本就不小,但一身的伤已然虚脱,将路繁稳稳地抱回房内之时,她自个儿也没劲儿了。 唐见微让紫檀去寻大夫来,再叫了阿周,让他去吴显容住的宅子一趟,看看她是不是回家了。 大夫上门来查看大姐和大嫂的病情,包扎开了药之后前脚刚走,阿周后脚就回来了。 吴显容没回府。 唐见微刚刚清洗了头发出来,头发还在滴水,听到这消息浑身发凉。 阿姿怎么会不见了呢? 此时已然宵禁,加上方才城内有大案发生,此刻大道小街全都是巡卫,禁止一切人迹和车马通行。 现在的情况已经无法搜找阿姿,她让阿周带着兄弟们早些回去歇息,明日一早便到昨夜胡国质子被杀之地周围好好找找,阿姿应当就在附近。 阿周离去了,唐见微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内,肚子极不舒服。 坐不住,站起来走走。 阿姿会遇到什么事了? 阿念现在又在何处,正在做什么? 唐见微心烦意乱,将木臂拿来捶打后腰,越打越酸痛。 想到阿姿对她的好,唐见微更是焦灼。 不行,一刻都待不下去。 唐见微穿上一身灵便的胡服,蒙上面,悄然出门,于各个坊道间躲避巡卫。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找到阿姿。 . 石如琢从岭南菜馆出来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她步伐很乱,脑子里也没有目的地,只想要快些离开此处,远离吕澜心。 浑身的力气都落在吕澜心那儿了,石如琢感觉四肢脱力,就连呼吸都不太顺畅,心跳得极快,快到让她觉得这颗污浊的心随时都有可能从胸膛之中炸出来。 迎着风,石如琢感觉有一层厚重的皮从她身上蜕去了。 那是曾经的她,正在渐渐自她的血肉和魂魄之上剥离。 扶着护城河边的石栏,一股恶心的感觉冲了上来,石如琢干呕了半天,除了眼泪之外,什么都没有。 胸膛之内翻江倒海,石如琢喘着气支起身子,将脸上的眼泪抹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没有深夜巡查的金吾卫,也没有吕澜心。 吕澜心应该暂时追不上来了,毕竟方才她带着恨意和报复的掠夺,可丝毫没有容情。 即便吕澜心有武艺在身,被石如琢这一番摧残,恐怕也难行动自如。 想到刚才自己所作所为,石如琢眼泪滴滴答答地滴下来,随后很快笑了。 今夜的邀请,最初只是个试探。 石如琢回忆吕澜心对她的种种表现,她明白,那是一种邪恶的占有欲,病态的情感。 吕澜心当初在夙县,一心想要将她带走,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最后失利而逃,归根究底还是为了得到石如琢。 而石如琢初到博陵之时,在烟火盛会那夜与吕澜心的重逢,她发现吕澜心对她的情感除了强占的邪念之外,多了一层思念之意。 而之后吕澜心在暗中频频出手,让石如琢痛恨她的同时,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吕澜心依旧记挂着她。 无论是哪种方式,哪种让人不喜的记挂,终究是记挂。 石如琢在吕澜心内心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到底只是个玩物还是有别的可能性,石如琢需要近距离地试探,得到这个答案。 这对她而言很重要。 她要明白自己能否利用吕澜心的情感,将她反制。 没想到,吕澜心给她的答案,教她万分意外。 她竟能伤害到吕澜心。 即便用这么恶劣的方式羞辱吕澜心,吕澜心都未有异议。 恐怕她在吕澜心心上的位置,比她自己所想的还要重要许多 这是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石如琢看着平静的河面,护城河与她初来博陵时一模一样,可是她却不同了。 我也成了和吕澜心一样的恶徒。 但无法欺骗自己的是,当个恶人的感觉,让石如琢极为爽快。 她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 吕澜心被她握在手里狠狠蹂躏的感觉,甚至激起石如琢内心深处的兴奋。 . 樊虞这一夜,一直跟在石如琢的身后。 她亲眼看见石如琢去找了吕澜心,吕澜心在马上犹犹豫豫,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了极为重要的大事,回去找石如琢。 只是为了和她吃一顿饭。 樊虞不敢相信,这个人是吕澜心。 是她跟踪了数年,始终找不到破绽的吕澜心。 樊虞一路尾随其后,到了岭南菜馆。 她不知道紧闭门窗的包厢之内发生了什么事,但当石如琢快速离开菜馆之后不久,吕澜心缓缓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没有骑马,而是将她的马留在此处,找了一辆载客马车离去,樊虞心里有了一个完全不敢相信的答案。 为什么。 樊虞站在巷子深处,石如琢面前,问石如琢: 为什么吕澜心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石如琢沉默了片刻,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找一个能够刺伤吕澜心的武器报复吕澜心,这是樊虞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 她苦苦寻觅吕澜心的弱点,却发现此人心狠手辣,全然没有可以攻击的软肋。 莫非这一生都没有向吕贼报复的机会吗! 樊虞醉生梦死了多年之后,终于等到了石如琢的出现。 吕澜心眼睛是如何伤的,她沐休未归被责罚又是所为何事?樊虞一直在留意吕澜心的动向,发现这些细节之时,心里便有了一种将有不寻常之事要发生的预感。 烟火大会那一夜,樊虞看见了吕澜心和石如琢的相遇。 这不是巧合,樊虞一直都在跟踪吕澜心,只要有吕澜心的地方,一定有樊虞的一抹影子。 石如琢认错了吕澜心,吕澜心摘去面具之时,将石如琢吓着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之后,石如琢走了,而吕澜心却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樊虞从吕澜心的脸上看到了兴奋、眷恋和不舍。 这是个全然陌生的吕澜心。 樊虞从来没见过这样柔软到一刺就能刺破的吕澜心。 而后,吕澜心突然开始勤奋上朝,樊虞更是留意到她的变化。 她何时这样勤勉过?为的是什么?难道还是那个夙县女子? 樊虞利用朱六娘,认识了石如琢,日日在销金窟宴请一批举子,其实是为了让石如琢在风月场所耳濡目染,渐渐将她浸透,去掉她身上青涩,让她学会更多魅惑之道。 寻找机会,魅惑吕澜心。 石如琢必须留在博陵,进入中枢。 石如琢越得势,越是有控制住吕澜心的机会。 石如琢应考,吕澜心每日都在贡院之外转悠,又于暗中保护石如琢。 吕澜心这样的烂人,居然会想要保护别人 樊虞不敢相信。 狂喜、兴奋以及嫉妒,复杂的情绪在樊虞心内交织着。 直到今夜,她看见吕澜心唇上带血,面若白纸一般上了马车,嘴角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笑意时,樊虞明白,自己亲手选的这把匕首,已经插在了吕澜心的心口之上。 但樊虞居然没有多高兴。 吕澜心这无心之人,爱上了一个人,甚至愿意为这个人放弃大局,她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只是为了见一面?吃一顿饭?还拱手将自己交出去了? 樊虞不能理解。 她问石如琢:你究竟怎么诱惑了吕澜心?你,不觉得自己很脏吗? 石如琢听到所言,觉得挺好笑。 脏又如何,谁干净,你吗? 樊虞眼里带着火气,石如琢也没再看她。 想起樊虞之前与车郎中在马车之内云雨一事,石如琢道: 校书郎,你当时说你做那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明白了。你为了你自己,而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 第200章 吴显容被手背上一阵奇痒惊醒。 那痒感觉像是有什么虫子在她不经意之时钻进了她的血肉之内, 刮她的骨扯她的筋。 吴显容惊呼一身翻身而起,用力甩手,想要将手背上的虫子给甩掉。 但是甩完之后, 那剧烈的痒痛感依旧还在,虫子似乎并没有因强烈的震荡而消失。 吴显容特别纳闷,这是什么虫子, 为何粘得这般紧? 身处黑暗之中, 她什么也看不见, 伸手一摸发现手背上并没有什么虫子, 只有两个细小的, 凹凸不平的小血孔。 她想起来了, 这处之前被一只莫名其妙出现的红蜘蛛咬伤, 这是那红蜘蛛留下的伤口。 不必费心了,你中的是自小吃毒蟾蜍毒液长大的红颜蜘蛛的红颜枯之毒。还有一个时辰的寿命,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遗言吧。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34) 距离她不远之处有一个女人突然开口,惊得她立即调转方向, 面对着声源。 本能地要抓起蛇皮鞭, 可是鞭子并不在手边,再摸腰处也不见蛇皮鞭的踪影。 吴显容想起来了,她和那小贼激斗之时, 眼见身后的胡国质子被一箭穿脑, 而后她们身下的屋瓦塌陷, 她和那小贼双双从高处掉落进一处地方。 从高处猛摔下来的震荡,让吴显容深陷昏迷之中, 这会儿才刚刚醒来。 那么, 如今开口与她说话之人, 必定是那小贼了。 既然小贼醒得比她早, 却没下毒手,此时还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说明这小贼伤得也不轻,应当是除了嘴之外,其他地方一概动弹不得。 吴显容的浑身发痛,手背上那痒痛感渐渐清晰。 但她需要先知道自己落到了什么地方。此次出行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幸好,有阿慎给她的天灯。 天灯之内有简易的一次性火折子,吴显容将天灯点燃。 嘶地一声,天灯在吴显容的手里亮了起来,她原本已经有了准备,眼睛略略一眯。 而在她对面的憧舟双眼早就适应了黑暗,猛然见到了火光,难受地立即扭头。 吴显容将天灯脱手,天灯晃晃悠悠地往上飘,大概飘了个六七米飘不动了,似乎被什么事物挡住,悬停在吴显容头顶。 若是天灯能飘出去,阿慎看见了信号,或许能来救她。 可飘不出去的话也能变成一盏灯,照亮黑暗,帮吴显容看清眼前的情况。 此时她所在的是一个深洞。 洞长宽大概只有三四步步,深却有六七米,看着便是个陷阱。 陷阱之内竖着几根削尖的木桩子,这些木桩尖头看得吴显容毛骨悚然。 若是她在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被这些木桩子刺穿的话,恐怕此时已经没命了。 她往后瞧了瞧,顶着她后背的木桩上还有血迹,而她背上有一长条火辣辣的痛感,伸手一摸更是摸了一手血,想必是她坠落的时候刮伤的。 只是刮伤而已真是幸运。 吴显容多少有些后怕。 她抬头,借着光看见天灯被一块撞裂的木板残留段给挡住了。 木板另一边破裂,可以看见一些模糊的树影。 这陷阱应当是设置在某人家的院子里,她好死不死从屋顶摔下,正好落到了这陷阱之内。 院子的主人可能曾经还是博陵府内的一号人物。 就吴显容所知,党争之时,有些高官害怕刺客从后院进入行刺,通常都会在后院要道上挖上陷阱,守株待兔。 至于为什么说是曾经,吴显容想着她摔下来时必定会发出很大的动静,到这会儿还没有人出现查看是谁掉进了陷阱里,想必这院子或许早就荒废了,主人搬走,成了一处废宅子。 想到此处,吴显容想要施展轻功蹬上去一探。 谁知刚刚运气,腰腿的剧痛便让她痛出了一身的冷汗。 更有一股燥热的浊气蒙在她的心口,教她头脑发晕,心如火烧一般,意识混沌,热汗狂生。 冷热交替的感觉顿时泄了她一大半的力气,吴显容扶着土墙摇摇欲坠,控制了许久才将意识控了回来。 不用白费劲儿了。你越是施力,红颜枯的毒素就会行得越快。你成为一具尸体,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儿。 吴显容看着对面这言语里尽是看好戏的小贼。 那小贼的确是个女人,动弹不得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左边大腿被一根尖锐木桩刺穿,血早就将她身下的地面染红。 为了能够更顺畅地呼吸和控制血流的速度,她将夜行衣的面罩解开,用力绑在了腿部的伤口之上。 看上去似乎挣扎过,试图将腿从木桩上拔出来,但满脸满脖子亮晶晶的汗证明,她没有成功。 吴显容试着行气,可筋脉拥堵,气根本无法运行。 她的确中毒了。 憧舟看着吴显容试着自行解毒的模样,不禁讥笑:没用的,这红颜枯在中毒之初没有什么感觉,一旦察觉到自身的异样,红颜枯便已经与你的血液融为一体,无法解除了。 吴显容越是运气越是觉得头晕目眩,血液如同沸腾一般难受,一股恶气压在心上,教她勃然大怒,上前抱住憧舟被木桩刺穿的腿,用力往下一抬。 憧舟顿时被没顶的剧痛激得浑身紧绷,惨叫声冲到了喉咙口,硬是被她锤炼多年的意志力吞了回去。 解药。吴显容凝视她的眼神极其危险。 憧舟发现了,吴显容的眼球里已经开始充血,这说明红颜枯的毒素已经在扩散。 憧舟深喘了几口气,强行将涣散的意识重新凝了起来,用发白的双唇继续嘲讽:我怎么可能将解药给你。 吴显容再将她的腿往上提。 憧舟重伤气弱,而红颜枯毒素则是让吴显容狂躁难宁。 相较之下,憧舟已经全然不是吴显容的对手。 此毒无解憧舟发狠道,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 行,那我换一个问题。吴显容问她,你是澜家人? 憧舟冷笑:什么蓝家人绿家人,我听不懂。 上次在聚星坊内,监听石攻玉她们的人也是你。澜宛尽叫你做最危险的事,让你在刀尖上行走,只当你是条狗罢了,根本不将你当人看待,你又何必护着这恶妇? 憧舟本能地想要辩驳,话到嘴边立即停住。 若是在此辩驳,不就正中此女的诡计,正让她抓住了她是澜家人的证据? 憧舟并不吭声,嘴角的笑意依旧。 别妄想从我的嘴里得到任何答案。憧舟眼神一利,就要将藏于口中的毒囊咬破。 吴显容识出了她将举之事,立即用力扣住了她的下巴,阻止她咬合的举动。 唔憧舟和她僵持着,吴显容自然不可能让好不容易到手的关键人物就这么死了,一定得从她身上榨出更多有用的线索。 吴显容撑着一口气,用手指将她的嘴启开,强行将毒囊取了出来。 憧舟下颌剧痛,咳嗽不止,而吴显容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吴显容意识越来越模糊,她撑着最后一点意志看了憧舟一眼。 没想到她临死之前见的最后一人竟是这小贼。 吴显容慢慢伏在地上,朦胧之时,她想到了吴显意。 吴显意她咬牙道,你我姐妹之情已断,为何你还要纠缠不休 憧舟听到她这句话,眼神忽地凝神,宛若回光返照。 吴显意?姐妹之情? 吴显意只有一个嫡系亲妹妹,那便是赤炼娘子吴显容! 是对憧舟有巨大恩情的大恩人! 憧舟立即提起一口气,将吴显容的脑袋转向她。 此时吴显容已经陷入了昏迷,双眼还微微地睁着。 虽说遇见过两次,可第一次根本没能好好看清吴显容的样貌。而这第二次黑灯瞎火的,憧舟还受了重伤,根本没有精力去瞧她的容貌。 此时对着天灯微弱的光仔细地琢磨,的确的确是赤炼娘子吴显容! 对啊,赤炼娘子拿的正是鞭子,此人的武器也是鞭子,憧舟恨自己,为何没想到呢! 吴显容曾经用蛇皮鞭将一负心汉抽得皮开肉绽,那负心汉所辜负的,正是帮憧舟葬母,且养大她的五娘子。 憧舟五岁时唯一的亲人也死了,她守着母亲的尸体好几日,浑身上下没有一文钱,无法安葬。 五娘子看她可怜,便拿了五百文钱买了一副薄棺,将她母亲埋了。她记下这恩义,从此服侍在五娘子身边。 五娘子让她勤力习武,说以后有大事要交由她完成。 在憧舟十五岁那年,轻功了得,五娘子便将她当做讨好之礼,赠给了一位姓澜的女官,供她使用。 那姓澜的女官便是澜宛。 虽说已经是澜家暗卫,为澜家办事,但憧舟还是格外惦记五娘子,一有空便回去探望她。 对憧舟而言,五娘子就是她的亲姐姐。 好景不长,五娘子家中遭到巨大变故,家财散尽耶娘双亡,原本定下的婚事也被推拒。 那负心人正是之前追求了五娘子许久,用尽手段终于让五娘子爱上她的九品小官向二郎。 因为婚事被推家中又横遭大难,五娘子承受不住打击,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憧舟心里憎恶这负心人,但澜宛没让她做的事,她不可现身暴露自己,以免往后再办要事之时被人发现毕竟澜宛现在才是她的主上,她需全然听从主上的吩咐。 五娘子在闹市巧遇向二郎,追上前询问向二郎何时娶她,那向二郎此时又看上了一富家女子,哪里肯娶一个疯女?就连被友人知道此事都嫌丢人,便当街将她挥倒,辱骂她一个乞儿居然胡乱攀认。 五娘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舍不得离去,那向二郎对她痛下毒手,差点将其打死。 幸好被路过的吴显容撞了个正着。 吴显容听闻这向二郎所作所为,怒不可遏,当街将他爆笞一顿。 向二郎被笞得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而后吴显容还给五娘子找了一处安身之地,每月探望还给些银两,憧舟也都是知道的。 憧舟的身份特殊,不可暴露在人前,所以与吴显容也很少近距离接触。但赤炼娘子的名号她一直记在心上 没想到居然无意之间让大恩人受苦! 憧舟悔恨万分! 为什么没有早一步发现?! 现在可还来得及? 憧舟立即将自己腿上的血抹了许多在指尖之上,不顾伤口撕扯时锥心之痛,用力向吴显容的方向挣扎。 将吴显容抱起在怀中,把指尖上的血抹在她的唇上。 快快咽下去。 红颜枯是憧舟领了澜宛之命,淬炼了许久才淬炼出来的毒。 此毒凶猛无比,本是无药可解,但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澜宛便将憧舟提炼成为药人。 世间无药可解红颜枯除了憧舟的血。 憧舟的血便是解药。 可此时吴显容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即便血已经抹在她的唇上、牙上,也根本无法自主完成吞咽的动作,起不到任何作用。 憧舟心急如焚,没别无他法,用力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将血全部吸了进去,心里说了三道对不起之后,用唇启开了吴显容的双唇,将解药溶入她的口中 . 对这一带坊道很熟悉,唐见微轻松地躲过了巡卫。 她重新来到六皇子被杀,吴显容失踪之处,小心地爬上了屋顶,为了避免被发现,矮着身子在屋顶上轻轻走动。 当她寻找到一滩血迹,便知这儿是六皇子被杀之地。 她在周围看了一圈,有屋瓦被掀翻的打斗痕迹,这很正常。 可是有一边缘之处塌陷得特别厉害,似乎整个屋顶都被砸穿了。 唐见微趴在这处往下看,只见下方是一院子,院内黑漆漆的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颇为诡异的是能看见一点儿月光黄的灯火。 这灯火是什么情况? 唐见微仔细看,瞧出来了 这是天灯的亮光吗? 莫非阿姿落了下去?很有可能! 唐见微立即振奋,小心地来到屋顶边缘,想要找棵树顺着树干爬下去。 谁!黑暗中有人对着她喊了一声。 唐见微本能一顿,不过这声音她似乎在哪儿听过,有点熟悉。 吴御史?你是吴御史吴明砚? 你是唐三娘? 院子里的人迟疑地认出了唐见微,这人果然就是吴明砚。 吴御史为何在此? 我还想问你呢唐三娘,你怎么在屋顶上? 此时天际渐渐泛白,原本就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有了亮光的辅助,更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这是一个布满荒废迹象的庭院,吴明砚手里紧握着一把剑,似乎刚刚翻墙进来,崴了脚踝,不住地晃着腿。 我是来找阿姿的。 我也是!吴明砚焦急道,我一整夜都没有寻找她,几乎将整个博陵翻遍了也没寻着人,可让我焦心死了。我早就说让她不要涉险,她偏偏不听!这下好了!人都不见了!我听人说先前阿姿在屋顶和贼人打斗,找了半天才找到这可疑之处! 唐见微:你瞧那点儿灯火,应该是阿姿放出的信号,可惜被挡住了。吴御史,您过来帮我个忙。 什么? 我要下来,您拉我一把。 吴明砚还觉得奇怪呢,这唐三娘向来行走如风,看着就是身怀武艺之人,为何现在她在屋顶这般狼狈,想要下来还要我来帮忙? 吴明砚这思绪才刚起,就见唐见微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爬到了距离屋檐最近的树梢上。 我要下来了,吴御史给我搭把手。 你你怀孕了?!还要下来?你疯了!? 正说着,唐见微沿着树干灵巧地往下滑,吴明砚吓得面无血色,立即上去迎她。 人没接着,唐见微自己稳稳站住了。 还行,比我想得还要轻盈。唐见微满意地摸摸自己的肚皮,乖孩子,可有惊着你? 吴明砚: 在博陵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吴明砚没少听闻唐见微的事迹,据说此人打小就不安分,没想到肚子里都有了,还这样胆大。 有人吗有没有人 自她们身后传来几声呼救声,仿佛是从地底发出来的。 唐见微和吴明砚立即寻声而去。 吕澜心回到吕府之时,步伐沉重,痛感牵制着她的脚步,但她的嘴边还带着幸福的笑意。 阿幸。 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自她前方传来,吕澜心抬头瞧去,正是她澜娘。 澜娘。吕澜心上前行礼,手臂才刚刚抬起,澜宛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教她白皙的脸庞顿时发肿。 吕澜心方才还溢着笑意的嘴角,此时破了皮,立即透出猩红的血。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35) 第201章 你有脸回来? 澜宛站在吕澜心面前, 背着纱灯的光,看不清她此刻盛怒的脸,但她前所未有的暴怒语气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吕澜心自小到大惹她澜娘生过不少的气, 每次都无一例外被狠狠惩罚过。 但今夜的事不同,吕澜心早就想明白了,在她选择抛下她阿娘交给她那天大的事, 选择去和石如琢一同到那小菜馆里共进晚膳, 她就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 惩罚而已, 这是她习以为常, 从小就习惯的事。 为了这顿饭受些皮肉之苦, 她还是觉得很值的。 何况这顿饭的发展, 超乎她的意料。 今夜大事惨败, 错全在她吕澜心身上,她明白。 其实她并不是那么关心,也不自责,可这个家她是要回的。 即便不回家, 以她澜娘的手段, 她也注定无处可去。 逃避并非她的做派,她选择回来。 即便做好了准备,但在面对盛怒的澜宛, 察觉到她身上蕴藏的随时能将人撕碎的可怕力量时, 吕澜心还是被激出了多年以来早就渗透至她内心深处, 习惯性的恐惧。 澜娘,孩儿错了。吕澜心对她行礼认错。 错了?越是盛怒, 越是会习惯性地露出笑容, 澜宛笑着问她, 你可知你一句错了, 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你可知因你一人的过失,死了多少人,我们澜家将蒙受什么样的损失?澜家其他人如何看待我们,其他盟族如何看待我们?你去和那小贱人私会之时,可曾想过你姓什么,是谁的孩儿? 澜宛的声音并不大,但一字字都踩在吕澜心的心头。 吕澜心全程伏在地上,本没想过反驳,面对着地面等着受罚。 可当她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缓缓地抬起了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澜宛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依旧能紧紧攥着吕澜心的一切。 吕澜心从澜宛略有波澜的脸上,回忆起了所有她曾经见识过的狠辣,回忆起了这个女人如何让与她作对的人发出生不如死的惨叫。 吕澜心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开始真正地怕了。 澜宛不咸不淡道:我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个叫石如琢的贱人到底有什么能耐,可以让你魂颠梦倒。只为了和她吃顿饭,就能将我的话抛诸脑后。 吕澜心听到石如琢这三个字从澜宛的口中说出,慌忙上前抱住澜宛的腿: 阿娘,不行!全都是我的错!要责罚就责罚我,我一人承担!我 澜宛看吕澜心慌乱求情的模样,更是怒不可遏,一脚蹬在吕澜心肩头,将她踢倒在地。 我如何养出你这样的废物! 澜宛将腰间的剑锵地抽出来,横着往前猛刺,抵在吕澜心的心口。 吕澜心没躲也没有任何惧意,就这样看着澜宛,木然之中似乎又带着一些渴望。 握着剑柄的手骨节已然发白,澜宛眼皮在不住地狂跳: 为什么我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为什么,我和阿策的女儿会是你这样的无能之辈! 吕澜心嘴角的血已经滑落到了下巴,她重新伏好,用头顶对着澜宛的剑尖:是孩儿辜负了阿娘,孩儿没用。若是杀了孩儿能让阿娘消气的话,阿娘动手吧,孩儿不怕。 都没想要事后补漏,她只一心求死 澜宛想起自己当初费了那么多心力,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她,又九死一生才将她生下来,本以为这个孩子定是取了她和阿策所有的优点,会像阿策一般剔透精明,聪慧睿达。 结果 自小就懦弱浮浪,心不在正事上。 这些年澜宛没少要将她扳正,本以为出奇划策或是不堪用,但至少在关键之事上还是能够补上一二。 到底还是澜宛高看她了。 居然为了个乡下女人,害得大局尽败! 你是我澜宛的污点,更是阿策的污点。 澜宛的话吕澜心听得一清二楚,她眼睛眨也未眨。 这话不用阿娘说,吕澜心早就知道了。 反反复复都说了多少次了,我知道我就是个失败的作品,永远都赶不上你们俩。 冰冷的硬刃刺在她的头顶,吕澜心面色如常,生死一瞬之时,她有种松了口气的踏实。 不禁想起今日石如琢对她那若有似无的一丝笑容。 那是除了冷笑和讥笑之外,被吕澜心捕捉到的真实的笑意。 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间,吕澜心还是发现了。 那是在看到她被辣得不断吸气之时,石如琢嘴角似有往上轻抬的迹象。 那是笑吗?阿器对我笑了吗? 不太确定。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要是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向她求证一番。 吕澜心在心里想着那时候在阿器的眼里,我是不是也有点可爱,足以让她真心莞尔。 阿柔。 澜宛这一剑已经要失控地送出去,却听见回廊另一头吕简疲倦的声音。 吕简在唤她。 澜宛骤然冷静了下来,手中一顿,剑也停滞了。 阿柔? 吕简明明已经被她缠得疲累不堪,方才抱着她将她哄睡了,为何会再醒来? 澜宛看着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吕澜心,将剑一收,把带着阴森煞气的剑收好,不要惊到吕简,随后什么也没说,立即撇下吕澜心,往游廊深处走去。 吕简穿着寝衣,手里持着纱灯,听见澜宛行走的动静,将纱灯转向她。 阿策,你怎么醒了?澜宛手中多了一卷文书,有点惊讶地问吕简。 吕简一眼便认出了澜宛手里拿的是吏部公文,她目光落在文书上,轻语道:醒来的时候没找到你人,就出来瞧瞧。你方才在跟阿幸说话? 澜宛温婉地轻笑着:阿幸这个时辰早就睡了吧,我如何与她说话。我正在读这旻员外郎交予的关州司马调任的禀文。昼时没能抽出时间处理,想着明日就要定夺,又不想坏了夫人的雅兴,便待你入睡之后才出来查看。 吕简听完她的话,面色如常,似乎没有相信,也并没有表现出不信。 吕简牵着澜宛的手,和她一块儿往卧房的方向去。 澜宛方才还如同怒涛狂涌的心思,在夫人温柔的牵引之下,逐渐平复。 刚才她的确想要痛下杀手。 幸好没动手,不然的话现在沾染了血气,该让夫人不悦了。 两人回到房中,澜宛将外衫脱了,里面便是寝衣,重新和吕简躺回了床上。 澜宛贪恋吕简身上的香味,搂着她的腰靠在她怀里,却是没有睡意。 只要嗅到吕简的气息,澜宛便能镇定下来,思路也随之开阔。 她闭着眼在思索今夜之事,思索着这其中哪些是偶然因素,哪些又是天子的布局。 她不是没有后手,只是原本能够轻松办成的事被破坏了,还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而败,教澜宛万分不悦。 六皇子被杀,下手之人必定是天家,这罪只怕是要嫁祸到澜家头上。 天子当是早也料到她们已经想好了退路,即便六皇子被抓,也必定无法从他的口中得知幕后主使之人。毕竟连六皇子自己都不知要将他送出城的是谁,所为何事。 而她也早为吕澜心找好了替罪羔羊。 澜宛将环抱吕简的动作又紧了紧。 后面还有一大堆的事儿要处理,她与卫袭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有人吗! 憧舟声嘶力竭地喊着,本来并不抱希望,没想到真的引来两人。 你是何人?吴显容可在里面?唐见微对着洞底问道。 憧舟大喜:在,在!吴娘子正在这儿!她受了伤还中了毒,你们快些将她救出去! 吴明砚和唐见微一听,立即踹开无人的房门,四处寻找可以用的工具,终于找到了一大捆绳子,将绳子丢进洞中,让那人捆住吴显容,她们合力把吴显容拉上去。 好不容易将吴显容拉了上来,见她浑身是血,已经陷入昏迷,无论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幸好还有呼吸以及微弱的脉搏。 唐见微立即让吴明砚将人送去医馆,无论如何一定要用尽全力将她救回来。 吴明砚马不停蹄立即抱着人去了,唐见微对着洞里面的人问道: 你是何人?莫非是那抢了多衣国质子的小贼? 憧舟知道此人便是唐三娘唐见微,自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如今她被困在这儿,就算毒囊被取走了,她也没想要苟活。 任务失败,她无颜面对主上,唯有一死以鉴忠心。 见洞里的人不应,唐见微将绳索捆在树干上,一手握着绳索,慢慢地降入洞中。 憧舟看见唐见微居然挺着个肚子靠一根绳索下来了,心里不禁纳闷,这女人真是疯子吗? 唐见微看憧舟的腿被木桩刺穿,想必她是因为受重伤无法活动,可是方才她检查过了吴显容的身体情况,看上去有外伤,但是并不严重。 那为何会奄奄一息?而且阿姿的脸色红得吓人,极为奇怪。 莫非是这小贼所为? 唐见微询问憧舟:你对吴家娘子做了什么? 一直沉默不开口的憧舟,在提到吴显容之时,总算是说话了: 她之前中了毒,不过现在已经服下解药,应该不会有性命危险。 中毒?唐见微思索了片刻问她,你下的毒? 憧舟觉得自己并没有必要回答唐见微的问题,只要她的恩人活着便好。 唐见微寻思,这小贼必定是胡国质子那边的人,但是看面相不是胡国人,莫不是澜家一派的爪牙。 可真走运,居然抓到个活的。 唐见微不再和她做言语上无谓的交流,而是走到她身边,查看她的伤。 憧舟: 这个女人要做什么? 保持警惕,冷眼看着唐见微。 得想办法把她弄走,可是唐见微清楚地看到这孩子的腿已经被刺穿了,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将她腿下面的木桩子切断,连带着木桩子一块儿送医,要是大夫妙手回春说不定还能将她这条小命保下来。 可如此一来,切木桩子的动静能要她半条命,估计能被折磨得吱哇乱叫。 唐见微虽说心肠狠,但到底也是血肉之躯,心窝子也会被戳得难受,不想折磨人。 那么 唐见微看向憧舟。 憧舟眼皮已经要抬不起来了,迎上唐见微的目光,两人相视了片刻,唐见微说: 对不起了,舌头咬好。 憧舟:什 唐见微双拳抱在一块儿,对着憧舟的脑袋用力一抡,憧舟当场被她抡晕。 行了。唐见微将随身携带的刀拿出来,切割木桩,这样就不叫唤了。 . 童少悬跟着步将军的马车在深夜的博陵穿梭,即便她已经困得要睁不开眼睛,但是全程也没有敢真的睡着。 毕竟此人姓步和谋害她的步二娘是同宗。 童少悬敢跟着来,因为步这个姓在博陵乃至整个大苍算是个大姓,当年甄皇后在长歌国的丞相就姓步,此人也是开国功臣之一,现在的步姓之人多数为步丞相一族的后裔,他的子孙在两国繁衍不息。 步姓在大苍一脉算是世家,于长歌国更是如同长孙家一样佩金带紫的豪族。 步家与卫、长孙、阮三家的关系亲密,利益相连。 每个世家大族少说都有百千人,出一两个像步二娘这样的孽障也是可以理解。 童少悬在心里安慰自己,却见马车之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忍不住询问: 请问步公,咱们这是要去何处? 步将军道:你去了便知道了。 一种再次上了贼船的忐忑感弄得童少悬惴惴不安。 之前她可是吃了一次亏,还险些将一家子都赔进去。 她发过誓一定不会再让唐见微为她担心,可是转头又被诡谲森森包围 童少悬摸遍自个儿上下,真的一粒花椒都没有了。 童少悬坐立难安,满马车寻找趁手的武器。 就在她将软垫拆下来当护心镜之时,马车停了下来,步将军在马车之外道: 童评事,下车吧,到了。 童少临心里内锣鼓大作,半天不下来。 步将军看着安静的马车,再看看身边脸色越来越黑的人,窘迫地清了清嗓子,再一次请道: 童评事,快快下来吧,到省疏殿了。 省疏殿? 这名字有点儿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 童少悬想了一圈,忽然想起来了 这省疏殿莫不是天子的御书房?! 童少悬将马车的车门推开,让她见到站在两排精兵之前卫袭之时,怀里还抱着她的护心镜。 卫袭眉心微蹙:童卿这是将自家的枕头都抱来了?可是要在朕的书房代替朕宵衣旰食? 童少悬哪里会想到步将军居然直接将她带到了天子面前,这闷声干大事的性子,不愧是将军。 天子到底是天子,无论什么时候见着,穿着朝服还是常服,一身凌冽的帝王之气都教人心肝儿发颤,不敢直视。 童少悬手中的软垫当场掉落,她俯身向天子行礼的时候,恰好舒舒服服地跪在了软垫上。 卫袭: 童少悬: 卫袭笑道:朕早就听闻童卿自幼体弱,没想到膝盖不能着地,这般娇弱。来人。 身后的禁军齐声应和。 卫袭说:驾童卿入殿。 喏! 说着,身穿甲胄的禁军将士就要上来把童少悬抬起来,童少悬赶紧自个儿起身: 陛下,下官没那么弱,下官并不知晓要来见陛下,方才经历一场激战还有点儿后怕,才失了态。请陛下赎罪。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36) 卫袭一夜没睡,但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的倦意,比双眼充血的童少悬精神好些。 卫袭没再逗童少悬,说了句:爱卿来。便带着笑意走进省疏殿。 果然今夜之事天子都知晓。 童少悬跟在卫袭身后,要进省疏殿之时,回头对步将军行了个礼。 步将军与她回礼之后,便留守在禁中。 ※※※※※※※※※※※※※※※※※※※※ 第202章 省疏殿的大门一合, 清冷而宽敞的殿内只有她们两人。 这是童少悬第一次进入戍苑之内,进入天子的书房。 这书房比她们家东院还大一些,但雕栏画栋并没有奢靡之感, 盘龙威风起舞,静莲超然雅致,祥云静谧吉瑞, 完完全全是一处庄严圣殿。 除了三面高耸的书墙之外, 长案之上堆满了各种奏疏, 相当凌乱。 卫袭顺着童少悬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案几:朕一夜没睡, 都在批奏疏, 没来得及让人收拾。 童少悬心道, 不就是乱么,没什么, 我的书案可比您这乱上百倍。 但卫袭这一番解释倒是很快拉近了二人的距离,让童少悬知道, 天子虽贵为九五之尊,也和常人一样, 书案一样会邋遢。 卫袭也没坐到凌乱的书案前, 而是舒舒服服地横卧在席上, 拍了拍面前的软席,让童少悬过来。 童少悬可不敢跟卫袭一块儿躺下,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她面前。 童少悬就见过这一位天子,不知道别家的天子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丝毫不在意规矩,比家里的姐姐都要随性。 卫袭卧着, 闭上酸涩的眼睛, 一边不动声色地舒缓倦意, 一边说: 今夜童卿可立了大功了。 童少悬道:今夜是陛下让臣立了大功。 哦?这事儿和朕有关?卫袭嘴角漾着一丝笑意,且听童少悬继续说下去。 童少悬说:若不是天子一早就遣人于大理寺散播胡国使团要出城的消息,只怕臣也难以将手中线索联系在一块儿,今夜也无法阻拦那质子乔装出城。 先前童少悬就觉得有点奇怪,她死活想不起来究竟是谁跟她说过那八十多人的胡国使团要出城的消息。 虽然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但是童少悬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非常了解的。 她知道只要是在她面前真正出现过人或事,就算过了好几年,只要她凝神回忆,一定也能将当时的细节全部都翻出来。 这便是她为何被称为神童的卓越能力之一。 那么胡国使团这事儿就更加奇怪了。 童少悬推测,应当是在大理寺内,有人趁着她注意力在别的事情上,随口提及的,被她听了那么一耳朵,有了些印象,但追溯之时想不起具体是谁所说。 那么这位刻意透露,甚至是提醒和引导童少悬的人是谁呢? 她在追捕六皇子的过程中,察觉到暗处始终有一群士兵埋伏在她周身之时,有了答案。 澜家一派即便敢硬闯城门,那些黑衣人也都是蒙着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而在暗中跟着她的这群人,时不时会听到金属摩擦的动静,那是护甲所发出的声响。 必定是身穿护具,手持兵刃的士兵。 能在博陵城自如地调动全副武装的士兵,此人必定是天家的人。 成功阻止了质子出城,论功行赏恐怕童少悬当受头功。 身为被天子钦点的状元,早就有一种被天子选中且计划着将她提升的童少悬本人,很顺当地联想,这回教她大出风头的人恐怕正是天子。 如今深夜与天子在御书房密会,古往今来那都是天子近臣才能办的事儿。童少悬将功劳全归于天子的时候,忽然有了一种真正走上官途的虚伪感。 这种虚伪,格外真实。 过谦了,爱卿。卫袭道,此事若是交给旁人去办,或许根本连最初的线索都串不起来。即便能够听懂朕的暗示,也未必能够以一人之力挡住东小门的突袭。朕听闻爱卿会术法,能凭空起雾,教人眼不能视物鼻无法呼吸,就连嘴都张不得? 童少悬没想到天子的消息居然这么快。半个时辰前她在城门口做的事情,这会儿天子就已经清清楚楚了。 回陛下,臣不会术法,但会造些机巧。 童少悬便将她所造机巧的原理和效用一一与卫袭说了。 卫袭听罢,忽然睁开眼睛:这些不是安国公当年用过的机巧吗?你将安国公的才能全数继承了? 童少悬赶忙道:臣未能全数继承,不过窥得祖上绝才的万分之一罢了。 卫袭很欣赏童少悬的谦逊,询问道:你那花椒弹和掌内乾坤,以及尚未来得及取名字的小黑球,若是要量产投入到军备之中,可有难度? 童少悬想了想:量产的难度倒是没有,但是战场之上双方身披重甲,只怕掌内乾坤和小黑球杀伤力有限。而花椒弹对于风向的倚重极大,若在两军对圆之时使用花椒弹,一旦风向改变,极有可能伤及自身。 卫袭可没想过放弃此事:爱卿能否改良? 这微臣可以试试看。 卫袭坐了起来,认真而充满期盼道:那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童少悬头上汗都要下来了。 若是天子强人所难,童少悬但是有很多种方法,将此事搪塞过去。 可是如今在她面前的天子殷切而对她给予厚望,仿佛随意敷衍的话,就算天子能答应,她自个儿的良心都将受到谴责。 未入官场之时,感觉对官场迂回以及帝王之术都胸有成竹的童少悬,如今真的踏入了官道,才觉得迷糊了。 看来帝王之术并非书上所说那般简单,特别是女帝,催人心扉的法子多得很 今夜卫袭真像是老师,专门来考童少悬,看看这位门生究竟有多少能用在实处的才学。 刚考完一题,又来一题。 卫袭问道:你是如何发现多衣国质子要逃的? 童少悬道:是我夫人是微臣拙荆与微臣一块儿探查到的。 唐见微? 正是。童少悬便将此事的始末全部告知卫袭。 卫袭品味一番,笑道:你们这对妻妻倒是有趣。那你可知澜家与多衣国是何关系? 童少悬:还请陛下提点。 说到此事,卫袭面露讥讽之意:这澜家的野心不小,她们想要扶持多衣国六皇子登基,与之里应外合,攻打我大苍。 澜家要扶持六皇子登基,攻打大苍?童少悬一心只扑在阻止质子出城这件事上,还未来得及去想其中的前因后果。 如今卫袭这么一提点,童少悬当即贯通清明。 原本只是纠结与世家联合与天家的权势拉锯之中,卫袭这么一说,童少悬视野立即开阔不少,展现的是整个天下的争夺。 这是朕的猜测,但她们在多衣国建造了千万座冶铁坊,想的便是不仅能大肆打造军备,还能逃过大苍律法,逃过朕的眼线。 说到此处,卫袭哂笑两声:澜氏可太小看朕的眼线了。别说是临近昂州的多衣国,就是将他们的反意散播至天涯海角,朕也能将他们瞧得一清二楚! 说到此处,卫袭的情绪有点儿激昂: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如今大苍的江山。祖上多少人蹈锋饮血顶踵捐糜才换得如今大苍百姓的安居乐业,朕怎么可能将先祖打下来的江山拱手相让于那些窃势拥权的三尸五鬼?这等乱臣贼子今日会惦记卫氏江山,明日便可能鱼肉百姓,朕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与他们斗到底。 没想到天子竟有这等舍生忘死的决心,童少悬心内悸动不已,俯身叩拜。 卫袭问她:爱卿为何而拜? 童少悬道:身为臣子,能跟随明主便是今生幸事,一为明主而拜。而作为耶娘的女儿,能得愿意用性命爱护他们的帝王,此生无虞,二为父母而拜。这三拜三 卫袭问她:你还要硬凑个三拜?这是在论政事还是在拜堂? 童少悬: 哪敢接话。 在阿慎不知道的情况下和别人拜堂她这脑袋是不想要了。 卫袭继续道:早年澜家吴家和沈家共同花费巨资,在多衣国建造了无数个冶铁坊供他们打造军备,暗囤辎重,与多衣国皇室也多有往来。但当时的多衣国国主不愿与大苍交恶,却也不想丢了这笔巨额交易,就一直和这三家暗中互通合作,从未放到明显上来。前段时间多衣国国王过世,原本便是那四皇子接任,但这四皇子曾来博陵游学,与朕有同窗之谊,若是他上位,这三家在多衣国经营许久的产业只怕会一落千丈,于是便打起了身处京中为质子的六皇子的主意。 卫袭话说到此处,转头给童少悬出了个难题:要知道多衣国皇子有十二名,这六皇子身为质子,人在博陵被暗中监控着,想要将他送出博陵需要冒险,但这三家还是选中了他,宁愿冒险也不与其他皇子合作。童爱卿可知,他们为何选中六皇子为辅佐争位的筹码吗? 童少悬想了想说:臣与那六皇子并不相识,但之前略有接触,也能察觉到此人性格懦弱,薄志弱行,想必三家扶持六皇子上位,正是要挟天子以夺多衣国的天下。 卫袭欣赏地笑道:不错,他们正是要利用这庸懦无能的六皇子登基,从而控制多衣国,彻底将其掌握于手,掠夺其资源,占为己用。到时候只要举兵谋反,便能与多衣国形成前后夹击之态! 卫袭说完这些话,微微顿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事,眼中的寒意更甚。 童少悬听她所言,才明白自己顺着一时欢这个小小的线索,追到了这等大案!不禁心上有些紧迫之感,童少悬道: 这三家能有此狂妄的想法,想必私下兵马不缺,已成气候。 没错,他们计划已久,可没想到藏于夙县的辎重被查,让他们大伤元气,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而现在六皇子又死在博陵,朕必然得给多衣国一个交待。童爱卿觉得,朕应该送谁出去削罪? 还用问吗? 童少悬道:自然是教那六皇子乔装,且想要送六皇子出城之人。正是他们的过失导致六皇子毙命,理应当责。 两人相视一笑,竟有种暗度陈仓的快乐。 要不是当初夙县藏着的辎重被查获的话,估计他们现在已经动手了,甚至不用联合多衣国。 说到这里,卫袭看着童少悬:当初在夙县查获的那批辎重,你应该立头功。只是那时此事尚为重要机密,不知三家对此事会有什么样的反扑,所以朕也没有大肆论功行赏。如今虽没有证据证明那些军资是谁所屯,但赏还是要赏的。童爱卿,你想要朕赏你点什么? 自古以来天子要赏赐点什么,很少会询问被赏赐者的意见。 若是问了,多数情况下便是天子不想赏,让对方自退;或是心里早有了打算,想要看看被赏者是否和自己心意相通。 童少悬心中早就有个想法,正好趁此机会说了:当初查到夙县藏匿的辎重并不是微臣一个人的功劳,全赖我夫人观察入微机智果敢才找到蛛丝马迹,微臣是万万不敢邀功的。不过微臣倒是一直惦记夙县的阮县尊。 哦?阮逾? 童少悬这么一说,天子就能说出阮县尊的名讳,要知道朝中有多少文臣武将,能让天子叫出名字的,都是极为重要的人物。 看来天子对阮逾也很熟悉。 正是阮逾阮县尊。 童少悬将阮逾如何英明神断,如何教导她带她入门,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一一与卫袭说了。 臣不敢邀功贪赏,但阮县尊之能不该埋没于小县之内,若是能将其调任京中,为陛下所用,定能助天子一臂之力。 卫袭道:你要的赏赐,就是这个人?行吧,夙县辎重的赏赐便是阮逾,童寺丞,往后阮逾便是你的副手。 童少悬一愣,童寺丞? 这称呼便是要给她升官的意思? 大理寺卿和少卿之下,有六寺丞,官六品,主管案情审判。虽说官阶不算太高,但大理寺所有审判事务基本上都是由六丞当任,地位超然。 大苍百年之中的名臣,最后官拜丞相者,很多都担任过大理寺丞这个职务,此位非常锻炼人,于官场的晋升而言,也非常重要的职位。 更重要的是,童少悬这是从八品一跃高升呐! 童少悬有些不敢相信:陛下的意思是 卫袭道:正是爱卿所想。爱卿心细如发又英勇无双,不顾自身安危阻拦贼人出城,破了乱臣谋划多时的大局,这是大功一件。爱卿舍己守护博陵,朕自然要赏!要不是爱卿实在太过年轻且初入官场,朕倒是想再多赏一些给你。 童少悬赶紧谢恩:不必了不必了,这已经让微臣受宠若惊了! 卫袭看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收收你的孩子气,童长思,这是你以命护国应得的。你是朕看中的人,是朕的大理寺丞。从今往后,你肩头的担子只会更重。 ※※※※※※※※※※※※※※※※※※※※ 黑着眼圈浑身痛的童少悬:行了,没白忙活(憔悴 第203章 这漫长的一夜总算要到尽头, 天际将晓之时,童少悬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回到了童府。 清晨的童府静谧安宁, 刚刚升官的童少悬心情雀跃不已,开心的心情装得胸口满当当,差点在院子里起舞。 不过想到天子交待让她收收孩子气,这便立即站稳了,挺胸收腹,敛了动静,轻声回到院子里。 这个时辰唐见微可能刚刚睡下去,童少悬还想说自己得轻声点, 不要吵醒唐见微。 没想到刚进院子就看见唐见微撑着腰站在那儿,和熟悉的老大夫在说话。 这大夫便是当时她们去询问一时欢的来历,曾经为她们指点过迷津的那位神医。 如此反复七日, 便应该能将体内的毒素驱除殆尽了。 大夫留下了药方子之后就走了, 唐见微和童少悬一块儿将他送出了童府大门。 人才刚刚走童少悬就着急地问唐见微:怎么了?你可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这一夜奔波下来肚子里有什么异样?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37) 这一夜实在是太过惊天动地, 唐见微挺着肚子到处奔走,童少悬怎么可能不着急! 唐见微敲了敲她的脑门说:看你这心急的模样, 这般心疼我?我没事, 壮得很, 是阿姿受伤了。刚才大夫过来将家里的伤员都看了一遍,该包扎的包扎该吃药的吃药, 阿姿和大嫂伤得较重,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大嫂已经睡下了, 不便打扰。听到吴显容受伤的消息, 童少悬立即跟着唐见微一块儿进屋去看她。 此时吴明砚正在床边陪着吴显容, 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 正在想方设法让吴显容喝下去。 但吴显容昏昏沉沉, 意识涣散,偶尔能够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哼上几声谁也听不懂的话,但跟她说话又得不到回答。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我可怜的阿姿,好好的怎么会中毒呢! 吴明砚在一旁端着药碗,拼命擦眼泪,看上去是真的担心吴显容。 吴显容这一路也都是她背回来的,一个文弱书生背着个大活人背得气喘吁吁,这会儿坐在这儿腿都在抖。 唐见微想着说好好感谢她一下,让她先去休息,阿姿由她来照看便好。 吴明砚却不回去,说不见着阿姿清醒,她不可能放心离开。 唐见微见吴明砚对阿姿这般深情,也不好直接赶人。 而且吴明砚这会儿正着急,阿姿神志不清,无法喝药,可是将吴明砚急得额头冒汗。 吴明砚急道:刚才大夫说这解毒的药汤必须立即让阿姿喝下去,否则在一个时辰之内残留在她身体中的毒素会进一步扩散,到时候只怕又要遭罪!可是阿姿根本没法吞咽,这可如何是好? 吴明砚抬头看向唐见微,有了主意:你和阿姿是手帕交,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对不对? 唐见微莫名:对啊。 既然如此,你来用嘴渡药给阿姿吧,强迫她喝下。 唐见微脸色一变:也不是不行,可 她和阿姿的感情的确很好,小时候两人一块儿吃一块点心,喝一杯冰饮都没问题,但现在她俩长大了,她夫人还在这儿虎视眈眈呢! 唐见微下不了这嘴。 吴明砚:那我来喂了? 唐见微眉毛都要竖起来了:阿姿还没出嫁,你不可胡来! 童少悬赶紧解围:也不用以嘴渡之。将药汁沾在阿姿的唇里,她此时并未完全昏迷,应该会有一些吞咽的动作,药水就能通过她的吞咽动作和唾沫一块儿被吞下去,份量小也不怕她呛着。如此一来,尽管速度慢些,但毕竟也能让她喝下药,不是吗? 吴明砚立即瞧见了一条光明大道,夸赞道:还是神童厉害! 唐见微也松了口气,将脑子里那些姐姐妹妹恩爱的画面挥去,摸摸童少悬的小脸蛋:我去拿个汤匙沾药汁。 唐见微拿了汤匙回来,三个人围在床边,唐见微慢慢地将汤汁抹进吴显容的嘴里。 药入口之后过了一会儿,先前还有些燥热的吴显容,慢慢脸上恢复了平静,逐渐安稳地睡去了。 童少悬观察到吴显容手背上有两个清晰的血点,看上去像是被什么虫子咬伤的,估计毒素就是从这伤口进入的。 童少悬还在纳闷:这大夫可真是厉害啊,不仅知道一时欢,还能给解毒,这解药这般见效! 唐见微说:阿姿身上的毒并不是这药给解的,那大夫说了,要不是之前阿姿已经服下过解药,这会估计早就没命了。刚才那副药只是帮她稳固中气,清除残余的毒素罢了。 已经喝过解药了? 对,这事儿有点奇怪。唐见微跟她说,柴房之中还有一人,我想解药之事应该和那人有关。 童少悬一凛:走,咱们去看看! 吴明砚道:我也去! 三人到了柴房,憧舟腿上的木桩已经被大夫取了出来,包扎好且上了药。 命是保住了,至于这腿能不能保住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为了防止她逃跑,唐见微刚才使唤吴明砚将她没受伤的左腿和柴房的柱子在一块儿,双手反绑在后。 这小贼便是那想将胡国质子救走之人,必定是澜吴沈三家的爪牙,留她一条命下来,希望能从她的嘴里撬出些有用的线索。 憧舟听到有人进屋,强撑着精神睁开眼问道:吴娘子可还好 唐见微:托你的福,还没死。你是谁?想要将那胡国质子带到何处? 憧舟听到吴显容没有性命之忧,便安下心,并没有回答唐见微的问题,重新躺了回去。 虽然不知为什么,但这小贼似乎对阿姿格外惦记。 唐见微也不想再和她多费唇舌,等阿姿醒来之后让阿姿来审她,必定事半功倍。 从柴房出来时,吴明砚自告奋勇留下照顾阿姿,此时唐见微和童少悬都倦得要命,紫檀刚和季雪从大姐和大嫂的院子里一块儿回来,一人手里端着盆热水,热水里荡着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布,此时水和布都已经染成了鲜红色。 童少悬问她们:大姐和大嫂如何了? 也是一夜没睡的紫檀连打好几个呵欠,眼泪花不住地往外翻,根本说不出话,还是季雪沉稳地回答: 大夫看过之后,伤口都处理好,大夫人已经睡了,我们出来的时候大娘子还醒着,说是要等药煎好了喂大夫人服药了再睡。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四娘子,少夫人,你去睡吧,这儿有我呢。 唐见微的确难受得要命,说话这会儿工夫她眼皮都睁不开了,腰酸得浑身不舒服,下巴抵在童少悬的肩头,几乎站在她身边睡着了。 童少悬一只手从唐见微的后腰穿过,将她稳稳地抱住,另一只手环在她胸前,她即便真的睡着,童少悬也能好好地护着她,不让她摔着。 童少悬道:辛苦你们了,那我先带阿慎回房休息去了。 季雪说:快去吧,明天等少夫人醒来我来送碗安胎药,之前那大夫特意嘱咐的。 好。 童少悬护着唐见微回房去了,唐见微眼睛已经睁不开,赖在童少悬的身上,衣服也没力气脱,让童少悬帮她脱。 童少悬好脾气地照顾着她,也没来得及说天子已经升了她的官,让她回去等赏的好事儿,怕一说阿慎又激动起来,睡不着了。 阿念唐见微被童少悬扶到了床上,已经躺下了,伸了手臂要来抱童少悬,发现童少悬没在自个儿身边,这就哼呢起来了。 我去洗个澡,很快回来。童少悬今天这一夜地上滚过马上飞过,浑身都是灰土,还沾着花椒弹的余味,不去沐浴一番自己都该嫌弃了。 嗯,我等你。唐见微睁开一只眼睛说。 童少悬见娇妻独自卧在床上,竟有些可怜和孤独感,她速速去淋浴一番,清爽地回到床上时,唐见微已经睡着了。 即便唐见微已经入睡,但当童少悬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还是本能地感受到了妻子的气息,钻进了童少悬的怀里,在她的脖子上蹭了蹭。 方才还被卷入噩梦之中变得慌乱的梦境,因为嗅到了熟悉的香味,而渐渐平息。 童少悬亲了亲唐见微的额头,见熟睡的妻子嘴角多了一抹笑意。 回想这一夜惊心动魄和千钧一发,童少悬如今多少有些后怕。 原来一直以为被世家环伺分权的天子,其实并不孱弱,她是个深藏不露,正在步步谋划的明主。 童少悬将天子与她所说的线索在脑海中整理着,想象自己若是那背后的三家势力,此事该如何剥离关系甚至是翻盘。 想着想着,被倦意裹挟,抱着娇软的妻子,幽然陷入了梦境之中 . 清晨的吴府万籁俱寂,回廊尽头的屋子还有光亮。 一阵凉风吹入素雅的屋内,烛火摇曳,正对镜画眉的澜以微听见了隔壁屋子的动静。 她将眉黛放下,拢了披帛走到屋门口,见穿着夜行衣的吴显意依着门,聚了好一会儿的力气,才将屋门推开,跌了进去。 澜以微轻唤了一声,费劲地想要将倒在地上的吴显意扶起来,但她劲儿小,只是拽起吴显意的胳膊,却没法抬动她。 皇子没走成?澜以微没将她扶起来,反而沾了自己一身的血。 她知道吴显意自小习武武力卓绝,即便是整个博陵的武者拉出来拍一个高下,她也绝对在极为顶尖的那一拨人中。 是谁能将她伤得这么重? 吴显意还是自己撑着起来了,捂着腹部瘫坐在案几前,从案边的箱子里翻出药剂、白布条: 死了。 澜以微将沾了吴显意血的披帛和外衫脱去的时候,听她这么说,神色一凝:死了?他死了? 吴显意浑身是伤,已经有些干涸的血粘在伤口上,脱下之时犹如将皮肉分离,又是一番摧心剖肝的剧痛。 吴显意全部的气力都集中在脱去衣服上,终于将外面的夜行衣脱去时,澜以微透过她贴身的中衣,能够清晰地知道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原本洁白的中衣此刻几乎被鲜血浸透,腹部和腰背上被开了很深的口。 吴显意脸色纯白如雪,看上去奄奄一息,满脸是汗,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向自己求助。 吴显意脱衣的动作极为困难,看上去不止是外伤。 澜以微上前来,帮她解中衣。 不必了澜娘子。吴显意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澜以微嫣然一笑:我不是什么澜娘子,我是你夫人。你伤得这般重,没个人照顾怎么能行?要是再不好好处理伤口,将血止住的话,你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澜以微语气轻快又温柔,吴显意发现她的眉形很熟悉。 和唐见微的远山眉一模一样。 就算你不为你自己,也得想想吴家吧?吴家还等着你主持大局呢。澜以微一笑,水盈盈的眼睛里尽是温情和心疼,而且你这个样子,我看着都为你疼了 安静的卧房内,油灯暖暖的光亮铺在澜以微姣美的脸庞上,吴显意目光渐渐发沉。 就在澜以微要脱她中衣之时,吴显意嗅到了她身上陌生的冷香,忽然回神,浑身一颤,抬手将澜以微拨开了。 澜娘子去睡吧,已经不早了。今夜动荡恐怕会伤及三家利益,我得于清静之处想些补救之法。 吴显意隐有烦绪,将澜以微挥开的动作也相当真心,即便她深受重伤,一推一拒之间还是让娇弱的澜以微差点扑在地上。 澜以微上身晃荡了一番,眼里揪起了火气,但很快就被强行压了下去。 澜以微看着吴显意冷淡的脸,明白她刚才那话的意思便是自己打扰到她的清静。 心中讪笑一声,澜以微的面容恢复了柔美,她对吴显意说:夫人害羞,我就在外面等着夫人好了。等你换好中衣再叫我。 吴显意眉心拧出的小山越来越明显。 澜以微依旧不愠不火地说:无论多久,我等着夫人。 门合上了,吴显意抽来一条手绢,咬着,不拖泥带水地将中衣扒了下来。 缓了好半天之后,开始给自己上药。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吴显意将房门打开,澜以微果然还在这儿。 已经换了一身宽松寝衣的吴显意说:澜娘子回去睡吧。 澜以微摇了摇头,忧心忡忡:此事牵扯到我们澜家,天亮之后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故,我心里担忧,无法入睡。 吴显意想了想,问澜以微:澜娘子可有什么计策? 澜以微抱着自己的胳膊,只穿着单薄纱裙的她被秋风冻得有点瑟瑟发抖:我能进去说吗 吴显意在原地缄默片刻后,让开了门。 澜以微走进了屋子里,坐下,微笑着等待吴显意进来。 ※※※※※※※※※※※※※※※※※※※※ 第204章 季雪和紫檀一块儿去庖厨等着药煎好。 熬了一夜的季雪眼睛酸胀难受, 时不时揉揉眼睛,而坐在她身边的紫檀更是倦意一波一波地往上涌。 看着灶台里噼里啪啦往上升的火星子,紫檀眼皮一个劲往下掉, 坐着就睡着了。 就要进入梦境时, 紫檀脑袋猛地往前一点, 咣地一声撞在灶台上。 哎哟喂!这一下不仅将她自个儿的睡意给撞没了九成,连季雪也被她叫得彻底精神了。 紫檀捂着发红的脑门,眼里一包泪,直叫唤着疼死了。 季雪看她这倒霉样,忍不住笑出声。 紫檀:你还是人吗!我磕成这样你还笑! 季雪:那我帮你揉揉? 不用!我自己有手。紫檀没让她碰。 季雪见紫檀似乎对自己依旧挺讨厌的, 心里也明白她为什么讨厌。 毕竟她曾经对唐家人做过什么事情, 自己心里明白。 紫檀对她有意见, 每每见着她就气鼓鼓的,季雪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之前就让你先去睡了,这药看着还要等一会儿才好, 你偏不听,磕着了吧?季雪也不生气,抱着膝盖说,你快去睡吧,这儿有我看着就行了。 紫檀揉着脑门说:都是府上的事儿,我为什么要推给你?放心吧,我磕的这下已经精神了, 不会再睡着, 也不会再让你嘲笑了。 紫檀说完哼了一声, 放下揉摁的手, 额头上好大一块包, 都鼓起来了。 季雪瞟了一眼, 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是哪儿来的寿星公下凡? 紫檀:季雪?!你疯了!你笑话我! 好了好了别闹了,好好看火。 你自己闹完就让别人别闹了?!你的脸呢! 两人好一阵唇枪舌战之后,也算是彻底不困了,这会儿药也煎好了。 将药端去东院的卧房,童少临还没睡,就等着药。 她脚踝伤得严重,回来的时候还能抱着路繁进屋,这会儿就连她自己单独走动都走不了了。 大娘子你别动了,我给大夫人喂药吧。季雪主动请缨,被童少临拒绝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38) 你们回去睡吧,阿多由我来喂就好。 行大娘子你也早些休息。 季雪和紫檀退了出来,看路繁终于回来了,她俩也稍微安心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最近府中上下都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们也全都看在眼里。 童少临和路繁更是消失了好几日。 如今虽然受了伤,但好歹回来了,看上去两个人的感情也似乎重新回到了正轨之上,紫檀格外欣慰。 哎,有人疼爱,长相厮守的感觉真好。紫檀对着刺眼的朝阳感叹了一声。 季雪问她:紫檀想恋爱了? 紫檀脸上一热,却说:不想,我只想一辈子在三娘身边照顾她。而且我相信等我以后老了病了,三娘也一定会照顾好我的。 季雪知道紫檀对唐见微忠心耿耿,主仆关系情若姐妹,就像她和四娘一模一样。 嗯,会的。季雪说,我也是想这一生都跟在四娘身边照顾她的起居。 两人说完之后,都沉默了。 也就是说,唐见微和童少悬白头相守,那她俩也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似乎想到了很奇怪的事 . 轻轻地唤醒路繁让她喝药时,童少临想起很早以前发生的事儿。 那时她俩还未成亲,童少临跟着路繁一块儿去送路家的亲戚离开,没想到半道上被山匪围困。 路繁当时虽说身怀武艺,却未像现在这般精湛。她被六个人围困,童少临帮她解围之时肩膀被划了一刀。 路繁见她被伤,怒意大盛,瞬间荡平所有匪徒。 帮童少临上药包扎之时,方才还以寡敌众的高手却是红了眼睛。 大伙儿都没事了,阿多怎么还哭了?身手这般凌厉,却是个爱哭鬼。 童少临实在不忍看她哭泣的模样,即便肩头火辣辣地痛,童少临依旧撑起了笑容,带着戏谑的语调笑话她。 你为保护我受伤了,本该是我的事,如今是你替我承了下来 路繁细致地帮童少临处理伤口,童少临似乎不太想她哭,她便咬着唇努力忍着眼泪,但声音里的内疚之意是忍不住的。 为什么本该是你的事?童少临不解,就因为你习武,所以所有的伤都必须由你承担吗?这是哪来的道理? 我习武受伤多了,皮糙肉厚的也就不怕疼了。但你不一样 童少临的身子路繁已经见过了,柔软无暇,玲珑美艳,是她见过最美的事物。 可如今这雪白的肩头突然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就像是精美的瓷器突然有了一道裂缝,还是为了搭救路繁而留下的,她心里不可能不内疚。 童少临看着真心实意为她担忧的路繁,确定眼前这个人爱自己胜过世间的一切。 童少临单手捧着她的脸,吻她柔软而滚烫的唇。 那,如果咱们成亲了,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如此一来,你是不是就不再跟我分彼此了? 路繁的脸还在童少临的掌心里,眼泪珠子也还挂在眼眶上,听童少临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成,成亲? 对啊,嫁给我,阿多。当我的妻子吧。从此以后你我便是一体,我再保护你的时候你可以不用哭了。我再也不想让你哭了。 当时的童少临真心以为那是最后一次见路繁哭,往后的她一定能够护好妻子,不再令她伤心难过,不落一滴眼泪。 可惜,她没能做到。 嗯? 童少临一唤她就醒了,犹如一只刚刚降世的小鹿,带着懵懂的睡意,看向面前的童少临,我睡了多久了? 才睡一会儿。童少临轻语,本来不想打扰你休息,可是大夫交代了这个药得现在喝下去,对你的伤势有好处,特别是腿上的伤。等喝完之后再好好睡吧? 路繁也不娇气,自己起身,将药碗拿过来一口气喝完。 苦吗? 不苦。路繁就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伤口还是很痛,但是精神状态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 看见身边的童少临,便没那么困倦了。 身上穿着童少临为她换好寝袍,柔软又温暖,对伤口没有任何的负担,这是童少临特意为总是受伤的路繁挑选的。 夫人可以抱着我吗?路繁问她。 童少临穿着和她同款寝袍,很快躺下来,张开手臂邀请夫人到自己的怀里来。 路繁在她怀中安心地卧好之后,将童少临的腰环住,贴着她的胸口说: 好了,我抱牢你了,关于你藏在心里的事也可以跟我说了。无论你要说的是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放你走的。 通过童少临单薄的胸膛,路繁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声,以及说话的声音。 你现在就想知道吗?我不会走的,等你睡醒之后再听也一样啊小君。 路繁摇头:不,我要现在就知道,我没法再等下去了。阿照,无论你要跟我说什么,我要让你知道,你只爱我一个人,我的心里也只有你。和你相恋、成亲这些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甚至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一直藏在你心里的不过是早已经腐烂的记忆。那是一种毒,继续一个人消化只会让你越陷越深。将它剖出来或许会有点痛,但你要相信,我会全然接纳它。我爱的是你,是全部的你。我与你一起拆开这段回忆,要是你还不喜欢的话,咱们一同将它埋葬。 路繁的话给了童少临绝对坚固的后盾,童少临摸着她的脑袋,闭上眼睛,慢慢顺着回忆往回走 临沅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小时候很顽皮,六岁那年出门玩耍时躲着我耶娘,想要折返回去买糖给我二妹吃,结果被绊了一下,差点从桥上掉下去。是路过的临沅拉住了我,这才幸免于难。那年临沅也就比我大一岁,她很勇敢也很机灵。耶娘上门感谢互通姓名之后,我们就回家去了。直到我到阑县读书之时,才再与她重逢。 临沅是个多愁善感之人,童少临比她开朗,也记得曾经的救命恩情,所以时常陪着她、开导她,久而久之两人就成了好友。 那时阿泖跟她们是同窗,一心想要与她俩交好,不过临沅并不太喜欢这个人。 我有阿照就好了啊,根本不需要别的朋友。临沅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未经世事的童少临越是听临沅这么说,就越是有一种要将她照顾好的责任。 毕竟她是救命恩人,童少临对自己说,就算有一天将这条命还给临沅,也是合情合理的。 临沅情感偏执,对童少临很依赖,同时也容易陷入各种各样极端的情绪之中。 她时常和家人闹别扭,一时爱他们一时又恨他们,爱的时候掏心掏肺,恨的时候又颇为极端。 一次和阿娘吵架之后她甚至想要纵火,将家里的宅子给烧了,幸好被童少临拦了下来。 临沅就是这样一个情绪化的人,所以在见到路繁的时候,对路繁一见钟情且深陷其中,没日没夜地拉着童少临讲那些关于这个陌生人细微末节的小事,童少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换成别人,或许有些轻浮。 但临沅么,童少临是可以理解的。 自从临沅喜欢上路繁之后,她的口中除了路繁还是路繁。 童少临对这个从来都没有正面有过接触的人每日穿什么衣衫,喝什么饮品,吃了多少水果又笑了几回,了如指掌。 这位帮派少主家里的事临沅也没少打听。知道她女扮男装就是为了能够支撑家业,成日以一张冷脸示人,其实对待受伤的小动物都非常温柔,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童少临听完这些后,心道,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倒是很有担当嘛。 你想提亲去吗?童少临问临沅。 现在还不是时候。临沅说,我家现在的家境窘迫,即便将她娶回来她也只能跟着我吃苦罢了,何必呢。待我到了年龄去博陵应考,登科及第之时再来与她求亲! 路繁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吧。童少临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临沅却如临大敌:你为什么知道她的事? 童少临:不都是你跟我说的吗? 临沅:你喜欢她吗? 童少临: 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连句话都没说过的人? 童少临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 临沅的问话却如同一句魔咒,自从她这么问了之后,童少临还真的开始留意路繁。 因为路繁那时候常常会帮书商往童少临所在的书院运送书卷,而童少临正好坐在窗边,每日都能看见路繁和她的帮派兄弟们驾马车来的情景。 童少临对读书之类的事情其实没多大的兴趣,书卷在手最容易犯困,便时常往窗外看。 看路繁能不拉拽也不踩脚蹬,就这样轻飘飘地飞上马背。 的确有点厉害。 路繁很少笑,但那日有只胖胖的小麻雀居然飞到她肩头,路繁低头看了一眼,小麻雀双翅背在身后,张开短短的腿,也在看她。 路繁便对那小麻雀笑了。 笑起来的时候,也很好看。 童少临渐渐发现了路繁更多的优点,这个每天都会见到的人,在童少临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逐渐于她的心里扎了根。 而路繁也注意到了那个坐在距离她最近的窗口,非常漂亮明艳的女子。 在路繁根本不知道谁是临沅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童少临。 记下了她的一颦一笑,她执笔的神韵,她百无聊赖捂着嘴打呵欠的可爱,以及,偶尔会转过来,与路繁对视的某个眼神。 每当收到这个眼神时,路繁就会慌忙避开。 年纪尚轻的路繁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对这位学堂里的姐姐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让路繁鼓起勇气去认识童少临的,是一件乌龙事件。 路繁收到了临沅托人给她送去的午膳,那是临沅花费了一早上的时间做成的,打开食盒,里面有菜有肉颇为精致。 路繁纳闷,便问帮派兄弟,是谁送来的。 就是那个学堂里的一个女学生。帮派兄弟指向学堂时,路繁正好与童少临对视。 童少临见路繁呆呆地看着自己,便对她莞尔一笑。 路繁心中确定了,这是童少临为她准备的午餐。 虽然这份午餐被帮派兄弟抢夺一空,她一口都没捞着,而负责给她送这礼物的兄弟当日就回了老家,因此,没有尝到这份午膳滋味的路繁,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份情意并非来自童少临。 而童少临也不知道,路繁将这份好意错按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当时你吃到的话,和之后我的手艺做对比,应该就能发现当时的食盒不是我的送的吧?童少临说到这儿,捏了捏路繁的耳朵。 路繁噗呲一声笑了:说不定当时吃了,会觉得难吃无比,可能之后的好感也堆积不起来了。 童少临: 想了想,笑了起来。 她俩的缘分,可真是说不清。 第205章 除了食盒之外, 之后送路繁冷饮和樱桃之人,也都是临沅,并不是童少临。 但临沅腼腆, 一直没有露面, 便让童少临带为转交。 童少临跟路繁那些帮派兄弟们说了这是琴台书院临娘子的礼物, 而此时路繁已经打听到了童少临的名字,心里还想着,这临娘子可真特别,不称姓而称名,倒是有种自然的亲近感。 路繁也因为童少临的主动示好, 更加确定了童少临对自己是有意的。 这一系列的乌龙事件临沅和童少临都不知道, 当时的路繁也不知道。 全然没感受到天意作弄,路繁当面回赠给了童少临一件手绢, 这是她前段时日去采县时买回来的, 绣的是一对鸳鸯。 童少临看见这手绢, 问她:这是给临娘子的? 正是。 童少临心里略有些酸意,那时她已经对路繁颇有好感, 但很快压抑下去了。 这是她救命恩人的心上人,她不可痴心妄想童少临在心里对自己说。 谁知路繁接了一句:正是给你的。 童少临:给我的?这是何意? 路繁有点不解, 临娘子这也听不懂吗? 就是, 赠予你的礼物,多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惦记。我我很开心。 说完这番表露心迹的话, 路繁的脸上一片绯红,就等着心上人回应。 关于临娘子这个误会是如何产生的, 是在她俩成亲之后的一年, 路繁偶尔提到曾经的事时, 童少临才知道, 原来当年竟有这样的阴差阳错。 那时的童少临不明白是什么契机让路繁突然对自己说这些话,送意味着定情的手绢。 这些日子惦记她的明明是临沅啊。 难道每日偷偷瞧她的那些情愫,那些被压抑在心里的感情,路繁也能察觉到吗? 童少临一时有些慌乱。 无论如何,她不可以对救命恩人喜欢的人动情。 绝对不能。 童少临将手绢还给了路繁,路繁捏着手绢的手有些颤抖。 你不喜欢吗?路繁忐忑地问她。 童少临笑着说:夏娘子不是已经定亲了吗?你这礼物我可不敢收。 夏娘子?我,我不姓夏。路繁没想到她居然将自己记成了别人,方才羞涩的绯红当即变成了尴尬之色,我姓路,叫路繁 啊?这,实在抱歉,我记错了。你和夏家小娘子可真像啊。 不用多说,童少临会把她错认为别人,可想而知路繁根本没有在她的心上。 全都是路繁的痴心妄想罢了。 可是这手绢就是为了童少临买的,还是该送给她。 路繁道:这是我特意为你挑选的,希望你能收下。无论用来抹什么都好,丢了也罢。 童少临见她神情恍惚,眼中带着浓浓的失落情绪,心也随着她一块儿发痛。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39) 但是,不能。 童少临告诉自己,她不能做对不起临沅的事。 不用了吧。童少临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不太喜欢这个颜色,太艳。而且质地一般,抹什么都不好抹。 童少临开始刻意避开路繁,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 但这世间有多少事都是逆着人意,偏偏要人不称心似的。 童少临越是避着路繁,路繁就越是想要靠近她,但怕她生气,又不敢真的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观望她。 她快要被童少临折磨死了。 对童少临朝思暮想的路繁,一个月的时间被摧残得瘦了一大圈,每日都留意路繁的临沅,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这两个人的异样。 临沅将童少临叫到她们常去的山上,质问童少临:明明是我先喜欢路繁,为什么你要夺人所爱?! 童少临冷静道:我没有要夺你所爱。 路繁喜欢你这件事,你敢说你不知道吗?你敢说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一点心思?!童少临我把你当做挚友,也曾经救过你的命!我一直将你当做最好的朋友,我什么事都愿意跟你说我这一辈子喜欢的头一个人,为她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还要抢走?! 临沅拽着童少临的衣衫: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要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不该救你!阿泖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狐狸精! 临沅性格偏执,有什么说什么,向来不太会顾及周遭人感受这件事情,童少临早就习惯了。 因为她对自己的恩情,童少临也都没跟她说过一句重话,一直宠着她让着她。 可当她冤枉自己时,童少临还是感到了难以克制的愤怒。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想抢她。童少临将她的手推开,别拽我。 一直都哄着她让着她,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她的童少临,从来没有推过她。 临沅难以置信:阿照,你是不是早就讨厌我了? 没有童少临嘴上这样说,但她已经笑不出来。 不耐烦的心思比爱意更能被人察觉。 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早就烦我了,你还想骗我!临沅尖锐的声音让童少临头皮发麻。 因性格敏感的原因,临沅是个非常会自我保护的人。 在受伤之前先伤害别人,这样就能安慰自己看,我并没有受到伤害,我赢了,我一点都没吃亏。在这段关系中我占据的是主导地位,我可没被人抛弃。 我才是早就受够了!受够那些浮浪之人整日追着你,对你阿谀奉承。阿照,你难道不明白吗?他们所谓的喜好,就只你这张脸而已。除却这张脸,你又什么值得他们趋之若鹜的?那个路繁同旁人又有什么不同?她了解你多少?为你做过什么?值得你伤害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吗?这世间只有我是真心对你,你怎么还不明白?! 童少临见过临沅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只不过以前她这样发疯都是对着别人疯,如今这些刻薄的话是对这童少临说的。 听进耳朵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同的。 原来所谓的真心相待,就是这样?童少临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哂笑了一声。 临沅: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童少临,临沅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没错,我是喜欢路繁。童少临转过了身子,直面临沅,我喜欢她,她也爱我爱得要命。就算她只喜欢我这张脸,那又如何?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早就受够你了。这世间只有你真心对我?但凡你真将我当做朋友,又怎会处处诋毁我,千方百计想令我难堪?你打心底里看不起我,说到底只是嫉妒我罢了。行,你要是后悔当初救了我,现在完全可以杀了我。你杀啊。 童少临上前一步,威吓道:你杀啊!你敢吗?!你连对自己心上人表露心迹都不敢!你敢做什么! 临沅被吓坏了。 童少临一向对她极为温柔,甚至可以说是千依百顺,无论对她怎么撒娇说什么重话,她从未反驳过。 你,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面对咄咄逼人的童少临,临沅急了,指着她怒骂。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忘恩负义。我不仅忘恩负义,我还要夺走你心头所爱。 童少临一把握住临沅指着她的手,发了狠地捏她, 你信不信,只要我开口,路繁立刻就会跟我成亲,成为我的人。为什么我不能喜欢她?就算你先发现的路繁,那又如何?她可有答应你什么?与你私定了什么?她甚至连你这个人的存在都不知道。你我公平得很,这世道也公平得很,争夺喜欢的东西,全凭自己的本事。你不如别人,还要别人让着你,这可不由你说的算,得看别人的心情。 临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痛苦之意慢慢浮现在脸上:你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童少临不仅没放开,反而捏得更重。 临沅实在挣脱不开,向童少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阿照是我鬼迷心窍了 童少临怒视她的眼神依旧没动。 临沅的眼泪开始往下滴,抽噎道:我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咱们以前明明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为什么你对谁有好感却不跟我说呢?我好难过啊阿照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辈子都要当挚友的吗? 童少临手稍微松开了一些,临沅趁机挣脱她,立即从她身边跑开,大叫着: 我要去找路繁!我要将你横刀夺爱的事情全都告诉她!我要让她彻底讨厌你!让她知道你是个以怨报德的贱人! 童少临嘴角提了提,似乎对临沅这一套矫情做作习以为常且不感兴趣了。 去吧,现在就去。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临沅见她居然不害怕,完完全全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心下一横,掉头就走! 童少临看着她下山,没跟上去。 她坐在山顶,见云海飘移,金光收拢,大地被一片黑暗笼罩。 终于和临沅闹掰了,童少临扪心自问,其实有一种松了口气的畅快。 她终于可以不用再费尽心思哄她,听她自说自话那些极为情绪化的话了。 也终于可以不用忍受她偶尔冒出来的那些肆无忌惮的嘲讽。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童少临看着夕阳,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很惬意。 下次要当她的面跟她说。 太阳将要落山,童少临回味着路繁偷偷看她时腼腆的眼神,和望着小麻雀那温柔的笑意,慢慢往山下走。 不知道临沅跟路繁说了多少,有多少是真话,又有多少是她习以为常的谎言。 路繁会相信吗? 童少临走到阑县城门口的时候,看见临沅的家人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看见童少临,立即上来问她:阿照,你和沅沅在一块儿吗? 童少临实话实说:刚才我们在无公山,她先走了。 无公山那她是从哪条路回来的?! 我没和她一起下来,不太清楚。 临家人哎呀一声,更是焦灼不堪:县城里的杀人犯越狱了,还杀了两个农人,弄得城里到处都人心惶惶。有人说那恶徒去了无公山附近,我们沅沅说好中午就回家的,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都没回来,我们已经在城里找了一圈了,阑县就么屁大点的地方,她应该没地方去才是。会不会出事了! 哎呀,你可别瞎说!太吓人了! 别说了快点去无公山那边看一看,大家一块儿去带上火把别走散了,也不怕那恶徒! 走!快点走! 杀人犯,越狱了? 童少临站在原地,被巨大的恐惧感笼罩,身子有些摇摆。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临家人已经走远了。 童少临立即跟上,跟着临家人一同前往无公山。 她记得临沅是从南面山路下山的,但南面山路直通大道,大道又连通无数小路,临沅到这个时辰还没有回家,谁也不知道她会走哪条路,去哪里。 童少临和临沅家人一起在找她。 满山满谷都是呼唤她名字的喊声。 童少临气喘吁吁,头发也被风吹乱了,心里越来越着急。 千万别出事,别出事 临沅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碰上穷凶极恶的歹徒,后果不堪设想 去吧,现在就去。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先前对临沅所说的话,在童少临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地重放。 她不该怂恿临沅 她应该好好跟临沅说明自己的想法,不应该用嘲讽、刻薄的语气激怒临沅。 如果当时能够成熟一些,平心静气地跟她谈谈自己的真实想法的话,临沅是不是就不会失踪了? 那是童少临年少时最为慌乱的一天。 大道小路找了个遍,没有临沅的影子。 忽然,童少临发现了被杂草覆盖的地方有一个入口,这个入口很明显被人刻意遮上了。 入口通往连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幽静小道,童少临心里砰砰直跳,拿着火把踏着曲径,缓缓往里走。 躺在杂草之中睁着眼的临沅蓦然出现在她眼前,童少临顿时停下了脚步。 临沅衣衫被扒得乱七八糟,嘴角还有一丝鲜血,浮着一圈紫红印子的脖子歪歪斜斜不自然地扭曲着。 她睁着眼看着黑暗之处,没有一丝生机。 临沅?童少临浑身发冷,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带着颤抖,就像是被人切割过一般,难听至极。 临沅没有开口搭理她,没有再跟她吵架。 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肮脏的草丛里,迷茫且僵硬地看着夜空,用一种奇怪的姿势。 第206章 路繁有想过埋在童少临心里的那个人和那些事是什么样的, 却没料到,这是一起血淋淋的命案。 路繁察觉到了,童少临在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将所有可能让她不堪的细节都说了出来。 她说要跟路繁说清楚, 便说得无比细致, 没有一点隐瞒。 临沅死得很惨, 她出丧那日我没去, 我没勇气见到她家人痛不欲生的样子。童少临说得很慢。 后来越狱的恶徒被找到了, 立即问斩。而在临沅死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我每夜都会梦到她,都会梦到我自己回到了无公山上和她争执的场面。无论是暴戾的她还是哭诉的她, 最后都被我杀死了。 路繁握住童少临冰冷的手, 将自己的温暖渡给她。 你不是害死她的凶手, 真正杀她的人, 是那个恶徒。 童少临淡笑道:道理我都明白的明明是别人的错,为什么要用它来惩罚自己?我曾经用这句话来安慰过如琢妹妹,可是安慰别人容易,教自己想明白却是难。临沅之死我不可能毫无责任,我一定是导致她死亡的原因之一。 一直睡不着,被噩梦纠缠的童少临,为了寻回内心的平静,找了一处山间尼姑庵住着, 谁也不见, 就算是家人也不例外。 她不想面对任何人。 出乎她的意料,路繁却在山下住下了, 待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守着她。 童少临知道, 路繁来的第一日她就知道了, 但她狠着心从来没去见过路繁。 只要见到路繁,她就会想起惨死的临沅。 很快她就会离开的吧童少临曾经在心里这样想着。 山下根本没有可以舒服居住的屋舍,全都是被蚊虫鼠蚁萦绕着的茅屋,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只要继续对她冷淡下去,她就会伤心难过,从而再也不会想要靠近了吧。 可是十天、二十天、三十天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路繁始终没离开。 她竟在这样荒蛮之地习武写字,从未来尼姑庵中找她,只是无声地、安静地等待。 童少临终究是血肉之躯,一颗心也是鲜活地跳动着的。 路繁默默的守候,她知道,都知道,不可能不被触动。 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路繁的爱意,但是,她又被路繁吸引着。 特别是她现身对路繁说不必等我之后,路繁平淡地嗯了一声,什么也没多言之时,童少临明白,路繁从未要索取什么,她只是笨拙地付出。 自己爱上的这个人笨嘴拙舌,但又无比真心。 路繁的魅力以及无法抗拒来自内心的爱意,让童少临选择放下了羞愧。 她要路繁。 她选择放过自己,忘记临沅之死。 这就是一直藏在我心里的事儿。童少临说,我人生第一匹马是临沅送的,之后看见马就会想起她,所以渐渐就不骑马了。而且在夙县去哪儿都近,家里也有马车可以乘坐,并没有骑马的必要。 后来你曾经提到过临娘子这件事,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觉得临娘子是我的自称。当初我没有直接解释这件事,其实也是在逃避。我一直都在逃避、掩饰,不愿提及临沅之死。但终究逃不过你的眼睛,还是被你发现了。 其实,一直没告诉你除了这件事,一是怕你会觉得你与这件事沾了点儿关系,也会不自觉地有罪恶感,就算我们心里都明白此事你是绝对无辜的,但人的脑子就是这样,会克制不去去想。这毫无必要,我不想你被这件事困扰。 二么,自然是不想你知道我竟有这么尖酸的一面。我一直都在你面前扮演的是无所不能,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没想到吧我也有那么无能的时候。 路繁跟着童少临的话,像是跑完了一场漫长的长跑。 她很内疚。 这件事是童少临的创伤,她可能就快要自愈了,路繁却又固执地一定要她重新将伤口揭开,将那旧伤疤再次撕裂,就为了看一看这伤口是何等的形状。 路繁的眼泪安静地落在童少临的心口,她将童少临抱得更紧。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40) 你是不是不记得了?路繁说,你还记得当初你让我嫁给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你说,如果咱们成亲了,你是我的妻子,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如此一来,你是不是就不再跟我分彼此了?阿照,你自己说的话,怎么还能忘呢?你我早就不分彼此,所以你的困扰就是我的困扰,你的情绪就是我的情绪。你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你和我早就血脉相融,合而为一了。 路繁的话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摸在童少临重新揭开的创伤之上,将那些疼痛小心地呵护着,慢慢帮她消化。 可是,那些食盒、饮品那些让你喜欢的体贴都不是来自于我。要是没有这些,你也不会有最初的心动吧 没想到童少临居然在意这件事。 路繁笑着说:阿照你真傻,这些事只因觉得是你做的,它才有价值。换成任何一个人做同样的事,我都不会喜欢更不会心动。你明白吗?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一个食盒,一杯饮品,是这么多年来相处的过程中我了解的童少临。 路繁抬起身子,趴在童少临的身上主动吻她,忘情地缠绵。 小君,仔细你的伤童少临不是不想和她亲热,只是她身上的伤太重,刚刚才包扎好,若是胡乱动弹,伤口怕是又会开裂了。 路繁望着她甜笑:阿照,你早该对我说的。你可知我以前以为你并不真的喜欢我,还曾将我认错,这事儿堵在我心口多久吗?原来你早就喜欢我了,和我喜欢你一样,那般在意我。 童少临轻叹一声,捏了捏妻子的脸:我自然在意你,你可不知你失踪这些日子,我多焦急,就怕你出事。 是怕临沅之死重现吗? 童少临想了想说:那倒也不是。其实当时我并没有想起她来。我心里只是惦记你。 路繁更开心了。 所以她就是阿照的唯一,是阿照最爱的人。在阿照的爱意里,从来就没有旁人。 路繁心里如蜜一般甜。 童少临说:现在你可以说说你失踪的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小君这般厉害,都做了什么,居然将钧天坊也收到了手里?你和阿泖 童少临说到一半,发现路繁呼吸声均匀,她居然就这样趴在怀里睡着了。 童少临无奈地笑。 听完自己想听的内容就睡着了?我也很着急你的事啊! 算了,小君浑身都是伤,今晚如此凶险,不要打扰她了。等她睡饱了恢复了再说也不迟。 因为她们不会再离开彼此了。 童少临安心地抱着路繁,和她一块儿进入梦境之中 . 第二日到了晌午时分,就童少潜早早起了去了茂名楼,大女儿一家和小女儿一家都没影子。 宋桥和童长廷知道她们最近状况特别多,应该遇到棘手的事儿了,也就没去打扰。 孩子们长大了,能知道将耶娘接到身边照顾,晨昏问安,衣食丰足,就都是孝顺孩子。孩子大了有自己的要紧事需要拼搏,跟耶娘说耶娘也未必听得懂,不说就不说吧。 来博陵之前,宋桥和童长廷就约定好了,好好打理童府上下就行,别打扰孩子们更别给孩子们添乱,他们这辈子也就这样顺顺当当过了。 宋桥和童长廷来博陵之后由唐见微和紫檀这两位本地通领着在城里逛了好几趟,两大市集也没少去,足迹已经遍布了整个博陵府。 宋桥记忆里那富饶的博陵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四通八达的道路比记忆里还要宽敞,店铺酒垆还跟以前一样多,而高楼林立的盛世场景,却是超越了她的记忆。 她离开博陵的这几十年,博陵变得更加繁盛。 而博陵这儿的人,骨子里的优越感,依旧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崇文坊这个地界宋桥是知道的,能住这儿的起码都是达官贵人,而她以前所住的摇星府就在崇文坊对面的康乐坊中,里面待着的皇亲国戚。 崇文和康乐两大坊是博陵双贵之地,汇聚了博陵九成以上的权贵。能在这两处安家,是所有普通博陵人毕生奋斗的目标。 宋桥十多岁随耶娘离开博陵前往东南定居,再回来时,近三十年的岁月匆匆而过,两鬓渐白,带着浓重东南口音回到故土的宋桥,却被当成了外乡人。 数月前。 当她们第一天搬入崇文坊的时候,周围路过的豪舆之内,有那看热闹的贵族男女暗中看来,见这童府竟将乡下亲戚都接到了崇文坊内,破旧的箱子摆了一地,竟还牵了一口猪! 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博陵之外的野地果然到处都是猪!如传闻中所言,他们真的不骑马,而骑猪! 正在指挥着家仆搬运货物的宋桥听到一阵嬉笑声,回头看时,正好看见那车上的男女讥笑的神态。 双方眼神碰撞之后,对方毫不避讳,反而笑得更大声,甚至学着猪叫的声音哼了两声。 宋桥: 马车扬长而去,宋桥看清了,这是她们隔壁韩家的马车。 宋桥可是气得肺疼,童长廷乐呵呵地拿了茶水过来给她喝,感叹这唐府是真大,太大了,东西两院加上后院,各个都比夙县的家要大,每个院子都有自己的特色。看那些花卉盆植,假山造景,可真是讲究! 最绝的是每个夹院里的景致都颇为不同,不愧是博陵大富人家啊,这个唐府是真不得了,我刚才去拿个茶水都差点迷路!哎,你瞧见那绿莹莹的大水池子了吗?不是用来钓鱼,而是用来洗澡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回去我跟夙县那些老头子说,他们估计都能笑我是在吹牛!咱俩可真是有福之人,居然能住在这样的富贵之地 童长廷在这儿一通感叹,茶水咕咚咕咚地喝,却见身边的妻子双手捧着茶杯,到现在一口也没有喝,看上去一脸的不爽。 怎么了这是?童长廷不知道妻子在生什么气,乔迁的大喜日子,她怎么阴沉着个脸? 宋桥:你就知道吹牛,还知道什么? 童长廷:?? 不是,我这还没开始吹牛啊! 宋桥牵着阿花进了宅子,将它擦洗得干干净净。 阿花舒服地哼哼,一双小豆眼依旧和小时候一样可爱。 宋桥摸着乖巧的阿花,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别人的嘲弄和刻薄的态度让自己不舒服。 话虽如此,谁都知道,但轮到自个儿身上,心里那股气还是难以立即平复下去。 博陵这儿多数人还是很和气、热心肠。 可但凡遇见个混蛋,就能破坏宋桥一整天的好心情。 几天之后宋桥和童少潜一块儿出门买菜,童少潜的口音重,菜农听不太懂,便多问了几句,童少潜也重复了几遍,遍遍夹带着东南口音。 旁边路过的人听罢重复了童少潜的口音,顿时引来一群笑声。 童少潜心大,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她还觉得博陵人舌头跟被沸水烫了似的,说句话跟赶车一样快,恨不得十个字粘成两个字说,实在难听懂。 大家都听不懂彼此,笑就笑呗,她前两天还跟童博夷笑话了一个博陵人说话声音跟黄门似的。 宋桥却是很气。不过是口音而已,最后能交流不就行了?轮得到你们来笑话我女儿? 宋桥利眼一个个给瞪了回去。 宋桥这张脸平日里笑起来是挺和蔼,但凡放下脸还是很唬人。那些笑话人的也就不再自讨没趣,都散了。 今早宋桥晨起要去喂阿花,发现阿花不在栏里,栏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它拱开了。 这阿花鬼机灵的很,比家里的阿黄都要厉害。 阿黄是童家的老狗了,是童长廷捡回来的小孤儿,一直为童家看家护院,十多年了颇有感情,从夙县来博陵的时候童长廷和宋桥都舍不得,就将它带上了。 来博陵路上,阿黄坐着马车一路兴奋得不行,到了新家而老主人都在,似乎是知道自己重要,精神头也好多了,跟个一两岁的小狗子似的成日在院子里跑。 它对阿花的气味相当敏感,宋桥牵着它一找就找到了阿花。 阿花尾巴不知道怎么的被大门卡住了,看到阿黄和宋桥过来,便对着她们哼哼。 宋桥把大门打开,解救了阿花,正要将它领回去的时候,韩家的马车恰好又路过,那轿子里的小郎君看到童府老太太领着一猪一狗,可是乐翻了天。 我的阿娘!我都看到了什么脏东西!这韩大郎咋咋乎乎地对车夫说,咱们崇文坊就算式微,也不是随便哪个豚犬之辈能玷污的吧?臭,好臭!我就说昨日闻到了什么臭味,原来是从这儿飘来的。 宋桥: 无耻小儿,嘴可真不干净! 忍了好久的宋桥可不打算再忍,对那韩大郎道:你说谁是豚犬之辈呢?你别走,给我下来说清楚。 那韩大郎才不下来,留下一句小小评事也敢猖狂便将车帘一放,扬长而去。 宋桥记下这黄毛小子了! 下回别给她逮着!不然铁定扫帚伺候! 宋桥被惹得心浮气躁,一个劲安抚自己,就要带阿花和阿黄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车马的声响。 那韩家的马车居然倒回来了。 宋桥不解地看向他。 怎么着!不跟奶奶过两招你还皮痒了不成? 宋桥都要卷袖子了,发现这韩家马车狼狈不堪,是被撵回来的。 撵他的是一大队直冲童府的马车。 敕旨到! 一声洪亮的声音直接将还在睡觉的童少悬她们惊醒。 敕旨?! 天子这么快就下旨了? ※※※※※※※※※※※※※※※※※※※※ 第207章 敕旨到! 童少悬和唐见微裹了衣衫就往外跑, 童少临和路繁更是浑身是伤,像两位龙钟老者,彼此搀扶着艰难地往前厅赶。 童长廷童博夷等人全都匆忙跑到院子里来接旨, 童府上下跪了满地。 宣旨的官吏可不是只带来了敕旨, 驾来的十几辆马车全都是天子的赏赐。 童少悬接旨。 三名官吏立于童府前院, 童少悬睡袍外面套着衣衫,发髻都没正好就跪下了。 官吏看了眼这天子钦点的十八岁大理寺丞,名冠博陵的神童, 有点无奈。 什么时辰了还在睡觉,哪有半点朝廷重臣的模样?这就是天子看中的少年英才? 唐见微正在孕期,特赦她不用行跪礼,站在一旁即可。 唐见微看着宣旨的官吏和将崇文坊宽敞的大道都堵了个结结实实的马车队, 纳罕地看着童少悬这是怎么回事?! 童少悬都没睡醒,梦里还在和黑衣人拼杀,这边敕旨就到了。 她几乎是拉扯着黑衣人冲到了前厅,到了前厅才发现自己扯的是唐见微本人 童少悬脑子还是懵的, 眼睛都睡成了六眼皮,见眼前这一身官服威风凛凛,这才想起昨夜天子已经当她的面说要升她为大理寺丞的事儿。 昨夜诸多波折, 唐见微好不容易睡下去, 童少悬都没来得及跟她说自己被升官一事。 谁能想到天子办事儿居然这么快。 昨晚说定的事儿,今天中午就封赏来了? 就好像怕童少悬跑了似的 如今这么一赏下来, 便是确定了童少悬是天家重臣无疑,从此以后, 童少悬不可能再投奔别的阵营。 官吏一边宣读敕旨, 身后的小吏一边将马车上沉甸甸金灿灿的箱子搬进童府。 布帛、绸缎、各种金贵的首饰。 米、麦、各种谷物。 牛、马、羊羔时蔬水果茶叶, 各地贡品。地契、家奴、以及实打实的银子金条 即便童府宽敞, 被这么多的赏赐一堆,居然也显得逼仄了。 被堵在门口无法行走的韩大郎结结实实地看到了这一幕,惊得眼睛都不会眨。 他也是权贵出身,家里耶娘一个五品一个六品,可也从来没见过这阵仗。 这姓童的是做了什么事,能受此天恩隆宠? 敕旨在此,韩大郎不仅走不了,还得一同跪地行礼。 宋桥伏在最前排,微微抬起头来,对韩大郎冷笑。 韩大郎尴尬不已,已然知道此童府里住的人是天家宠臣,不好随便开罪,念及曾经的轻浮,韩大郎只好乖乖地对宋桥憨实一笑。 天子不仅封了童少悬为大理寺丞,护城有功的路繁也被封为京都校尉。这京都校尉虽无兵权,可名头是真不小,赏赐也极为丰厚。 唐见微和童少临以及童家耶娘都各有赏赐。 官吏们走了之后,宋桥立即将大门合上,差赏赐的奴仆们干活儿去,一家人凑到一块儿逐一将箱子打开,端详这些个天子赏赐的贵物,一个连一个地惊叹。 唐见微这位博陵贵女也是第一次瞧见天子出手是何等模样,可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别说那些晃眼睛的金钗步摇,就是这些个如丝般柔顺的绸缎和整块动物皮制成的围脖、大氅,都已经是十分稀少的物件了,全都是市集上不可能出售的珍品。 她若穿戴这些稀罕物出门,定是会教一众博陵贵女们眼珠子都粘到她身上。 童长廷捧着一尊祥云金香炉爱不释手。宋桥见那占了大半个院子的粮米,一阵眼晕。估计这一年家里上下的口粮都不用上外面买了。 各种各样的肉食、牲畜、金银实在太多。 要归置到何处宋桥也有点头疼,但这可是甜蜜的烦恼。 一家上下其乐融融,好好夸赞了功臣之后,宋桥特意写了书信寄去耶娘那儿,说阿念立功升官了,家里也得了赏。 快信寄出去之后,宋桥去祠堂祭拜了先祖,恩谢先祖保佑。 童少悬得到天子重用,这是阖族上下的荣耀。可伴君如伴虎,虽说她并不知道现在朝堂内外是何等形势,但毕竟她是曾经的太子太师之女,对朝中之事也略知一二。 便是知道为天子谋事,必定要面对更多的危机。 阿念选择走上官途,匡扶社稷是她的职责,她不可能退缩。 宋桥只盼着儿女们能够平平安安,康顺一生 . 昨夜勇猛的一家子,今天中午全都蔫儿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41) 唐见微还好,虽然奔波一夜到底没受什么伤,就腰有点儿酸痛,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缓解了一些。 童少悬就不一样了,官吏们走了之后,童少悬都是紫檀和季雪给搀扶到前厅饭桌前的。 童少悬昨晚又是发暗器又是策马狂奔的,当时神经紧绷没什么感觉,今天所有的酸痛感都返了上来。 双臂和腰腿根本没劲儿不说,一动弹剥筋拆骨似的剧痛,紫檀和季雪扶着她都能感觉到她哆嗦。 唐见微在一旁摸着肚子,还沉浸在童少悬升官的喜悦之中,见童寺丞被搀着走,忍不住笑话她: 我可算是提前看见我们阿念到八十岁时偏瘫的样儿了。 童少悬往椅子上坐的时候,浑身的痛楚同时发作,哎哟哎哟直叫唤,叫唤完了才腾出嘴来跟唐见微理论: 你是我亲媳妇么!怎么盼着我偏瘫!就算偏瘫你也跑不了!我这辈子赖着你了! 唐见微坐到她身边:不跑,我跑什么,我还等着当丞相夫人呢。 嘘!童少悬立即道,别瞎说!我不过是个六品官,你怎么就开始惦记起丞相来了? 你春季入大理寺,秋季就成大理寺丞了,当丞相可不就迟早的事儿么?看看那赏赐,看看那金山银山,往后我可有得享受了,何须要跑? 要放在平时,宋桥也得让唐见微别说这等狂言。可今天是童府的大喜日子,她不仅没制止唐见微,还附和起来: 咱们阿念能够健健康康地活到十八岁,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咱们童家这是有福之家,福气才刚冒了个头呢。 一向寡言的童博夷提醒:你们可别给阿念这么大压力,阿念还受着伤呢,先让她好好吃顿饭吧。 被喜悦冲昏头的宋桥立即道:对对对,阿娘不说了,身子康健最重要。来阿念,喝碗汤。阿慎,这是专门给你做的补气汤。阿照阿多呢? 唐见微说:大姐大嫂伤可不真不轻,刚才从东院奔波过来接旨,怕是伤口不舒服了,就回房去了。 这俩孩子,饭还是要吃的。秋心啊,你帮忙装些饭菜送去东院。 是!跟着主家一块儿搬来的秋心听到主母唤她,立即小跑过来装饭。 唐见微和童少悬都有近两年的时间没见着秋心了,秋心如今已是二八年华,原本的小圆脸变得更加丰满,一双大眼睛和圆脸分外合衬,嘴里还含着满当当的点心,一边偷偷咀嚼着一边装饭。 好久没见了秋心。唐见微一贯喜欢这孩子,这可是她当年来童府收买的第一人,越长大越漂亮了。 看到秋心就想到诸多往事,秋心发现自己还被唐见微惦记着,一张小圆脸红彤彤的,想要向唐见微问个安,结果忘记嘴里还塞着一堆食物,一个少夫人的少字,让她直接喷了一片酥皮渣出来,这场面和童少悬以花椒弹护城所起的那场红雾有的一拼。 酥皮渣淋淋落落地飘到了饭菜里,正在吃饭的全桌人: 惊慌失措的秋心:对唔起! 又是一顿喷。 宋桥赶紧捂住她: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脏死了啊! 秋心:唔唔唔 哎呀,喷我手里了!你是塞了多少块点心到嘴里?你这是嘴还是点心罐子? 唐见微笑得流眼泪,童少悬笑得浑身发痛,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 . 昨夜京城之内发生大案,中枢震动,卫袭临朝询问昨夜之事,询问吕简,昨夜胡国使团为何要强行出城,为何会与那东小门城卫发生冲突,可是这使团之内藏着乱臣逆党? 吕简上前道:回陛下,正是有人将多衣国六皇子乔装于使团之中,打算蒙混出城。 卫袭疑惑:蒙混出城?这六皇子在博陵这些时日,朕一向以礼相待,衣食无忧,为何他要冒死出城?他可知质子强行出城的下场?莫非是有什么更为重要之事让他不顾性命也要硬闯?吕爱卿乃是大鸿胪,更是朕的心腹,朕想不明白此事,吕爱卿可否为朕拆解? 大殿之上,澜宛就站在吕简的身后,她全程目不斜视,只凝视着前方,宛若此事跟她毫不相干。 吕简道:此事微臣已然查明。 卫袭声调上扬地哦了一声。 多衣国六皇子因先王离世,悲痛欲绝,想要回乡奔丧。但他明白身为质子不可随意出城,便杀了质子府的看护侍卫,找人顶替调换以图掩人耳目,混入使团队伍之中。更是买通了典客署官吏,上下勾连,意强行闯出东小门。此事正是典客署的过失。吕简面无表情道,典客署当负全责,还请陛下降罪。 卫袭和站在第一排的国舅兼刚刚升任丞相的骆玄防互相暗暗交换了一番眼神。 吕简到底是只老狐狸,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甚至自己将典客署给交待出来,免去好几回合的交锋。 但作为典客令的吕澜心若是被降罪,作为上司和亲生母亲,只怕吕简甚至是澜宛也逃不了贬谪之祸。 卫袭问吕简:这典客署的典客令乃是令嫒吕澜心,吕爱卿的意思是,此事是令嫒所为?令嫒和那六皇子勾连,玩忽职守?甚至通敌叛国? 吕简全程恭顺地低着头,说到此事时忽然抬头,望向天子半晌,潸然泪下: 陛下会有此想法,正是我那不肖子平日里偎慵堕懒。所谓祸生懈惰,正是因为她的疏忽导致东小门险些失守。但六皇子勾连之人并非典客令,而是典客署的典客丞李立珂。李立珂以及其爪牙打伤典客令,趁机夺她典客令牌符,想以典客令符牌协助六皇子出逃。典客令虽拼死要护下牌符,可惜最后还是寡不敌众,身负重伤。李立珂夺了牌符想要闯门,幸好被英勇城卫阻拦。这李立珂杀我东小门将士二十一人,这是叛国重罪!其罪当诛! 卫袭在心里讪笑一声。 果然是找好了那李立珂当替死鬼。 这澜宛谋事一向不会不想后招,这李立珂想必是她一早就埋进去的替罪羊。 若是吕澜心能够出色地完成这件事必然好,可若是失败,李立珂的脑袋便会代替吕澜心被架在铡刀之上。 恐怕吕澜心护送与否,她们都想好了不同的说辞。 这李立珂乃是沈家的入赘女婿,若是要按叛国大罪查办的话,博陵沈家得一下子栽进去一半的人。 看来她们是要弃卒保帅了。 卫袭道:按照吕爱卿的意思,令嫒不仅无罪,反倒有功? 澜宛这时候站了出来说:陛下,典客令有三罪。一不察下属之祸心,乃是不察之罪;二丢失官符,此乃失职之罪;二罪并为懦弱不职,不持士行,这是其三。吕澜心不配典客令之位,还请陛下革职查办。 卫袭不紧不慢道:典客令受了重伤?如今在府中养伤? 澜宛:正是。 卫袭道:典客令为护官符而伤,便是为了阻止恶党而伤,朕可是要去探望一下典客令了。 卫袭明摆着要去察验吕澜心的伤势,也是为了去验证澜宛和吕简所言是否属实。 澜宛推拒道:典客令伤重,只怕会惊扰圣心。 卫袭没搭理她,即刻起驾,前往吕府。 在吕府卧房之内见到吕澜心之时,她折断的左臂裹于胸前,嘴角破了一个大口,虽已结痂,却依旧面貌可怖。 陛下吕澜心想要起身行礼,却无法动弹,似乎身上也受了伤。 卫袭沉着眼眸,握住她的左臂,感叹道:免礼吧。文御为护官符竟受了这么重的伤,朕真是心疼啊。 说着握她的手间加重了力道,渐渐往反方向施力,吕澜心额头上立即蒙了一层的冷汗。 吕澜心咬着牙强忍着,无奈道:陛下这是 卫袭又道:文御身上可伤到了何处?让朕瞧瞧? 说着跟随卫袭的两名女侍卫立即上前将被子和她的睡袍一并解开。 卫袭看了一眼,站起来道:爱卿好好歇息,朕等着爱卿康复回朝。 说罢,在吕府上下的行礼叩拜中离去了。 卫袭上了马车,骆玄防一并上来问卫袭: 陛下瞧见了?可是假装的? 卫袭冷言道:吕澜心断手为真,身上的淤伤更真。这场戏演得可真卖力。这澜宛心若蛇蝎,竟能对亲生女儿下这般重的手! 卫袭沉默片刻,问骆玄防:舅舅,这吕澜心若是要治罪的话,也不是不行,但 骆玄防微笑道:李立珂既然是吕澜二人推出来的替罪羊,那便让他担罪,立即下狱严加审问。他是沈家的赘婿,那沈家也必定参与此案,当尽诛之。至于吕澜心么,陛下不必治吕澜心的罪。吕令不仅没罪,还该嘉奖提升她。 卫袭沉默了几息,很快想明白了骆玄防之意,欣慰道:幸好朕身边还有舅舅。 她让车驾不必回自己的寝宫,今夜她去澜贵妃所居的朝华宫。 很快整个中枢和后宫都知道,天子一入朝华宫便是七日,与澜贵妃恩爱相守如胶似漆,浑然忘事。 第208章 说回那日崇文坊童府。 吃午膳之前唐见微就去看了阿姿, 见她还在熟睡,吴明砚躺在一旁的软塌上也没醒,她就先去用膳了。 吃完饭后, 唐见微和童少悬领着紫檀一起去柴房, 门一推开憧舟就睁开眼睛, 她抬头见是这两人便重新躺下,仿佛重新变为一具闷不吭声的尸体。 紫檀把食盘放下,就跟着唐童二人离开了。 憧舟闻到了极为诱人的饭菜香,一整日滴水未进的她即便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却连眼都没睁。 再去卧房内, 吴明砚正好睁开眼, 顶着一头乱发从软塌上醒来, 肚子咕咕地乱叫,看到紫檀手里的酒菜,跟饿狼见着小白兔似的, 立即猛吃。 唐见微有点嫌弃地问她:吴御史今日不上朝吗? 吴明砚狼吞虎咽了一阵才腾出嘴说:今日正好是我轮休还有吗唐三娘?你这手艺是真绝,太好吃了! 唐见微: 敢情你这是来蹭吃蹭喝的? 这吴明砚看上去精瘦精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文人模样,结果饭量这么大?一下子一人份就吃了个精光。 吴显容还没醒来,怕饭菜凉了不好入口,吴明砚就将她的那份也全都吃掉了。 吃完之后还想讨一份小酥肉,唐见微说:我可不想吴御史撑死在我们童府,不然回头可真说不清。 吴明砚摸摸扁扁的肚子, 意犹未尽:行吧, 就吃个六分饱吧, 利于养生。 唐见微和童少悬: 吴明砚吃饱喝足, 向童少悬借了几卷书, 说继续待在这儿等着阿姿醒来。 童少悬这三日是得了天子的特许可以在家休养, 酒楼有三姐照看,闲来馆阿周和小五他们也能打理,若是遇到摆不平的硬茬,他们也会派人回来通报。 所以唐见微今天也打算好好待在家中,哪儿也不去,也好让肚子里的孩儿稳稳当当跟着她歇一日。 申时过半,想必大姐和大嫂应该已经用过午膳,唐见微和童少悬都惦记着她们的状况以及前几日的去向,便来到东院敲她们的卧房门。 是路繁来开的门。 唐见微没法不惊讶,昨晚大嫂受了这么重的伤,是她们所有人中受伤最重的。没想到今天其他人都趴下了,去哪儿都要互相搀扶的时候,大嫂居然还能行动自如。 到底是能和吴显意一战,且毫不逊色的人,大嫂比她想的要厉害多了。 童少悬上前扶住路繁的胳膊:大嫂你怎么下床了?伤口怎么样了?你该多歇着,我一会儿让秋心过来,这几日就住在东院,专门照顾你和大嫂。 路繁笑盈盈的:我怎么不能下床了?你和阿照一样啰嗦。我在床上躺了大半天阿照都不让我动弹,别回头伤好了再给我憋出个好歹来。 童少悬和唐见微都发现了,路繁心情特别好。 唐见微暗中对路繁眨眨眼,路繁开心地给她回了一个眨眼,唐见微彻底放心了。 看来大嫂的心结这回算是彻底解开,可喜可贺。 回头等大姐不在场的时候再来八卦这心结是如何解开的。唐见微对于前几日她俩分别失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特别感兴趣。 最为神奇的是大嫂居然失踪着失踪着,将钧天坊给收到了手中,这是如何做到的? 童少临将路繁扶回了椅子上,帮她换药的时候,跟着妹妹和妹媳一块儿听路繁说她前些日子的遭遇。 路繁与童少临争吵,住到闲来馆的时候,她的确是在闹脾气,但那阿泖约了她两次而她没赴约时,路繁就开始留意此人,并且差帮派兄弟暗中调查这个阿泖。 阿泖的确是昂州阑县人,早年来博陵应考,考了多年始终没有考上进士科,也没回阑县,在西市一家香薰铺子里打了一年工之后,就去了韩国夫人的府上为幕僚,一直混到今日。 此人平日里经常出入钧天坊,时而一掷千金。路繁对此事颇为敏锐。 韩国夫人也不是什么名震博陵的高门权贵,当她的幕僚其实赚不了多少银子,如何能够支撑着她在钧天坊挥金如土? 作为帮派少主,路繁对于暗道里的事儿有旁人无法企及的嗅觉。她本能地察觉到这阿泖在韩国夫人府上当幕僚或许只是个幌子,背地里应当有不为人知,更为赚钱的勾当。 而钧天坊又是曹隆的地盘,作为地头蛇,曹隆不可能不留意到阿泖。能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蹦跶,或许这阿泖和曹隆在暗中亦有勾连。 阿泖当初在童府门口和阿照巧遇之时,一张口就提及一个叫临沅之人,在得知临沅已死时,惊讶之情似乎有些刻意。 而这段日子路繁没回童府,这阿泖是直接差人到闲来馆这边约她一见,想必已经知道她最近并没有回童府,而是孤身一人。 目的性很明显了。 路繁倒是很想知道这阿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当然,路繁的目标并不只是阿泖,和阿泖见面的最重要目的是一探她背后之人到底是不是曹隆。 阿泖与她说了许多从阑县的各种旧友口中打听回来的消息,说童少临是如何爱慕临沅,又是如何因为临沅之死,将临沅喜欢的路繁当做替身,才与她成亲。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42) 路繁的确有想过自己是否会是童少临心里某个影子的替代品,但这件事情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这把想要割开她心口的刀居然与她心上最痛的伤口严丝合缝。 荒谬的巧合感以及阿泖言谈中所描绘童少临时泄露的陌生感,让路繁更加警觉。 即便童少临心里埋藏着一个她尚未涉足的过往,她也能肯定童少临不会是阿泖所说的那般低劣。 路繁甚至给了阿泖信物,让她去告知童少临自己身处险境,请她来救,就是想要看看阿泖会如何回应。 听到这里,童少临冷哼一声:她分明没有来找我。 路繁笑道:夫人莫恼,正是因为她假传你的回话,让我彻底确定了她满口谎言。 哦?她是如何说我的? 她说你回话道,我娘子她身怀绝技,一定会逢凶化吉,自己回家。 童少临听罢和路繁相视,噗呲一笑。 唐见微没听懂:这句话有什么明显的破绽吗? 童少悬听明白了,解释道:我大姐可从来没有称大嫂为娘子,忘了么?她俩肉麻的很,娘子都不够她们叫了,大姐对大嫂的爱称为小君。 童少悬这么一说,唐见微明白了。 到底是成亲多年的恩爱伴侣,这么点小细节就能拆穿恶徒的真面目。 唐见微好奇道:莫非这阿泖就只想用言语挑拨离间?这也太轻视大嫂了吧? 路繁道:她的手段可不止这么点。而且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人。 路繁说此话的时候正定定地看着唐见微。 谁?唐见微问道,莫非此人与我有关? 此人正是唐序明的女儿,唐玲琅。 唐见微方拧起的眉又舒展开:原来是我那二姐。杨氏和唐序明已死,她阿娘也带着四弟离开博陵,她竟独自留下?莫非是要替她祖母和阿耶向我寻仇?唐玲琅居然和阿泖混到一块儿去了? 路繁便将当日的细节全数说了个明白:当我嗅到异香的时候,腰间的伤口居然变得有些麻木,连它什么时候崩裂了我都没发现。可见这香有迟缓避痛之效,气味也与那大恶之物十分相似。 三人同时问道:大恶之物? 路繁将声音压到最低:芙蓉散。 童少临并不知道什么是芙蓉散,但熟读史书的童少悬以及看了无数高祖相关的正史和野史的唐见微立即变了脸色。 唐见微声音比路繁还低:你是说博陵府内居然有芙蓉散?这阿泖和唐玲琅手里居然有这玩意?! 没错,的确是芙蓉散。路繁跟童少临解释了一番这芙蓉散的来历,童少临听罢更是担忧: 你也闻到了那芙蓉散的气味,可有成瘾的可能? 路繁道:只是少量闻的话不会成瘾,除非真正吞吐、吸食才有可能。 童少悬听路繁对芙蓉散特别了解,也挺奇怪:大嫂,这芙蓉散在大苍消失有百年的时间了,这药石被明令禁止,你是如何知道它的特性? 路繁道:虽说我路家帮派早已衰败,但毕竟以前从事过帮派生意,接触的人大多是三教九流,更有在邻国和边境贩卖芙蓉散的。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芙蓉散,对这芙蓉散的特性也颇为了解。它的香味独特,无论吸食的方式如何改变,那味道我一闻就能闻出来。 路繁少饮酒,但她的酒量可是自小练出来的,即便是唐见微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当初她在听完阿泖所言后,假装心灰意冷猛灌自己酒,看似醉倒在案的路繁其实清醒得很,只是要听一听唐玲琅和阿泖会说些什么。 阿泖还有些警觉,用力一脚踢在她伤口上,想要试探她到底是真的晕倒还是在假装。 路繁的伤口被踢中时毫无反应,有一大部分原因也是依赖了刚刚吸了一点儿的芙蓉散烟雾,让她伤口的痛楚麻痹了。 当然也有赖于她意志力坚定。 在确定她昏迷之后,阿泖和唐玲琅都放松了警惕,果然让路繁得到了不同寻常的消息。 一方面路繁知道唐玲琅不知在何时对自己倾心,另一方面她确定了这两人都是曹隆手下办事儿的小厮,她果然是被曹隆盯上了。 阿泖被唐玲琅支开,而唐玲琅竟开始宽她衣带,想要强行将芙蓉散的烟雾送入她的口中,让她吸食。 路繁知道不能再装昏迷,便在唐玲琅双唇即将靠近的时候,猛然咳嗽一声,似酒醉方醒。 召若娘子这是何意?路繁用带着朦胧醉意的眼神问她。 见她醒了,唐玲琅趴在她身上似乎也没想离开,娇笑道: 你那铁石心肠的夫人既然对你这般无情,你又何必还将她放在心上?像你这样俊美之人何愁无人喜爱? 路繁打算将计就计:召若娘子便是那喜爱我之人? 唐玲琅握着她的手道:这等事,你怎么让人好直接说出口? 路繁说到此处,童少临的脸已经黑到几乎看不清五官,而坐在一旁的唐见微和童少悬大气不敢喘。 要知道她们家这个大姐可是身怀怪力,平时要揍人的时候,都是直接用脚踹,抡刀砍,这会儿脸色这么难看一会儿指不定会如何爆发呢。 童少临:你继续说。 路繁自己擦了擦冷汗:这我是为了博得她的信任,挖掘更多可用的信息。我真的没跟她有什么出格的事 即便妹妹和妹媳在这儿,一向脸皮薄的路繁还是忍不住握着童少临的手小声说:阿照,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人啊 童少临灿烂一笑:我知道啊,夫人解释这些做什么?接着说吧,我等着听呢。 路繁看她这样笑就知道她心里是真的有火,头皮都麻了。 可都说到这儿了,想要不往下说也打不住了,路繁只能继续说。 路繁知道唐玲琅对她有好感,便顺水推舟,假意被辜负之后失落难当,想在她身上寻找慰藉。 而唐玲琅发现不用芙蓉散也能暂时控制住路繁,若是强行让她吸食的话,以她的武功根基或许强迫不得,还会暴露目的,唐玲琅何不转换方式,将她的心先握住再说。 回头若是失控了,再诱她服下芙蓉散不迟。 路繁跟在唐玲琅身边的这几日,就是想要顺着芙蓉散这个线索,摸到曹隆身边。 联系阿泖在钧天坊的做派以及在私下吸食芙蓉散,路繁可以肯定,她那些来路不明的银子恐怕和在私下贩卖芙蓉散脱不了干系。 若是能将芙蓉散和曹隆联系在一起,便能直接将曹隆这最大的劲敌拉下马。 要知道大苍早就禁止种植、贩卖买此物,违者重罚。 曹隆敢碰芙蓉散,那可是阖族掉脑袋的重罪。 一旦将曹隆铲除,钧天坊便是她们的囊中之物。 路繁假意与唐玲琅情投意合,借此收集证物。因为不可让唐玲琅有疑心,所以即便知道童少临在到处找她,她也决不能露面,一旦和童少临相遇,定会露馅。 唐玲琅比路繁想象的还要简单,很快她就全然信任了路繁,被路繁发现了藏匿芙蓉散的地点,很狡猾并不在钧天坊内,而是散落在博陵各处,全都是曹隆下属或亲眷的府上,还不止一处。 路繁将那藏芙蓉散的密室全都记下之后,想要暗中逃脱秘密向京兆府告发。没想到那阿泖却是比唐玲琅心思缜密,早就怀疑路繁,带了二十多人在半道拦截她。 本来这些虾兵蟹将她是不放在眼里的,但腰间伤未好明白,难以招架这么多人的联手猛攻。 就在路繁命悬一线之时,竟被吴显容和她的同僚搭救。 说来也巧,吴显容办公务归来正好撞见路繁遇险,而与她同行者正是京兆府的功曹参军! 吴显容和功曹参军一块儿将路繁搭救出来,听闻博陵内私藏大量芙蓉散,吴显容和功曹参军兵分两路,立即暗中行动。 因为阿泖的关系,芙蓉散被偷偷转运走了一部分,但依旧有没来及运走的成为证据留了下来。 曹隆阿泖和一干人等全部入狱,据说唐玲琅在得知自己一败涂地之时,自刎于明江边,尸首沉入明江内已不可寻。 ※※※※※※※※※※※※※※※※※※※※ 大嫂:失踪几天让夫人着了个急,还顺便收拾了老对头,我是本文第一猛0没人有意见了吧? 唐见微起立鼓掌:我这个猛1认可了。 童少悬:?? 第209章 忽然听闻唐玲琅的死讯, 唐见微面上平静如湖,心里多少还是起了一丝涟漪。 这唐玲琅自小就和她过不去,从小到大都喜欢找她和大姐的麻烦。 可惜没什么本事,麻烦没怎么制造成功过, 自己的事都自顾不暇, 所以唐见微向来看不上她。 到底是常常在眼前晃的人, 突然死了, 唐见微感觉童年的一部分就这样消失了, 心里缺了一块儿似的。 路繁说:京兆尹已经得知芙蓉散之事,正在与刑部一块儿查办, 估计很快大理寺也会有消息了。曹隆已经入狱,他手下的销金窟全数查没。钧天坊没了曹隆的掌控,咱们便是一家独大。 唐见微笑道:甚好,估计两个月之内, 曹隆手下所有的产业都会充公再出售,到时候的售价还能比普通市价还要低一些。从现在起我便要准备银两,准备接手。 曹隆这回栽了个大跟头, 不知道长公主作何感想。 不过长公主估计也不知道曹隆和芙蓉散有关,不然的话估计都不会启用此人。 曹隆一倒,唐见微肯定要趁此机会扩大势力,也不知长公主那边是什么想法,得找机会去她的承平府一探, 顺便也从她那儿打探打探天子的想法。 而鹰眼男人还在大理寺,她也得让阿念找机会撬开此人的嘴, 希望能查到当年唐家疑案的相关线索。 不打扰大姐和大嫂休息, 路繁说完事儿唐见微和童少悬就出来了。 我觉得唐玲琅未必死了。 童少悬挽着唐见微穿过游廊, 往自己的院子走的时候, 唐见微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童少悬问道。 她这回想要对大嫂下手,其实目标也是我。我和她一块儿长起来的,太明白她在想什么了。她还没能狠狠咬到我,让我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怎么会甘心自尽? 童少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唐见微才是。 唐见微其实也不需要安慰,她只不过是想要这么说罢了。 二叔一家彻底消失在博陵,家破人亡的感觉让唐见微想起曾经的自己。 报复或许不是最好的手段,但立于这个时代,弱肉强食,她必须这么做。 唐见微此时已经不是孑然一身,她有家,有需要保护的妻子和就要出生的孩子,以及对她真心以待的一大家子亲人、友人。 她不觉得自己凶残。 她还会变得更加强大。 . 天子在澜贵妃的朝华宫住了七日,与贵妃和小皇子寸步不离,还下令按照澜贵妃所好,重修朝华宫内的园林。 天子从朝华宫出来之后,立即下旨处决了李立珂,连坐沈家一百六十五人。 封定远将军沈鼎为康王,远送多衣国和亲,是为和亲驸马。 沈鼎被远赘多衣国这件事令整个沈家一脉大震,比被李立珂牵连死了一百多人还要令宗族愤怒。 沈氏宗族数十支,原本就因沈约之死而逐渐四分五裂,一部分不想参与党争的人已经离开博陵,沈家势力大减。 如今最有权势和话语权的定远将军居然被天子送去做和亲驸马! 而实打实应该被夺官降罪的吕澜心不仅没被降罪,据说天子还去探望了她,甚至说她护官符有功有意要提升她。 李立珂和沈家就是她们澜家的替罪羊吗? 澜家这是打算利用完沈家便将其抛下? 打算和天子一道剪除他们了? 沈氏宗族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碰了个头,聚在一块儿将此事理顺后,真是越想越生气。 澜贵妃生了皇子之后,天子更是对她疼爱有加,已经很久没去其他妃子那儿了。怕是等这皇子再长大一些天子就要立储!就算不立,以澜氏的奸狡诡谲也必定会软硬兼施让天子立澜家皇子为太子!到时候这天下可就是澜氏的!还有我们沈家什么事!? 为什么澜家就和吴家联姻,这是要将咱们踢出局的意思?! 我们沈家付出了这么多,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澜家和吴家真不是东西!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沈六郎越听越生气。 这沈六郎便是今年科举登科一甲二名的沈长空。 他是代表自家来参加宗亲会的,原本还想来听听长辈们对如今沈家严峻之势有何高见,没承想高见没听着,全都是愚蠢发泄的胡话。 沈家宗族之内有远见的几位长者已经仙逝,年轻一代有才能者死的死被远放的远放,只剩下这些愚夫蛮汉何愁沈家不倒! 即便沈长空辈分是这儿最低的,原本轮不着他说话,此时也是忍不住了。 沈长空直接打断了某位伯伯的话:此事分明就是天子挑拨我们沈家和澜吴两家的伎俩罢了。她自然是故意亲近澜贵妃,也是故意重罚沈家而宽饶澜家,便是要利用此事让我们两方产生龃龉,教联盟离心。切不可上当! 众人看向角落里这弱冠小子,鄙夷道:那苦心生下的皇子又如何说?谁都知道女女生子极为费事,天子若是与澜氏当真不睦,何须要与澜贵妃生子,还将她封为贵妃! 这便是帝王的手段。沈长空面对众人质疑也不慌张,说得有条有理,天子有六位皇子,两位过继抚养,其他四位都是她亲生的。澜贵妃这小公主能不能成为东宫之主还两说,但只是封贵妃这一下便能借口避嫌,将澜丞相远逐博陵,还能立即煽动咱们沈家的叔叔伯伯们与澜吴二家对立,真是笔稳赚不亏的好买卖。叔叔伯伯们未免太天真,太糊涂了吧? 你! 沈长空一句话直接将十多位年过六旬的老者给气了起来。 虽说六十而耳顺,但很明显沈长空的话不太能顺得进沈家长辈们的耳朵里。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43) 你个黄毛小子知道个屁!三伯直接开骂。 沈长空冷笑一声:我是不知道,没有三伯熟悉。既然三伯和屁如此相熟,能不能详细说说? 人群后面有人笑了起来,三伯气得直用拐棍杵地,跟着三伯一道来四儿子上前将沈长空从椅子上拎起来,抡起拳头就要教训他。 有人阻止有人叫好,此刻屋内乱作一团,直到当空一剑从人群中飞过,锵地插入了墙里,惊起一阵惊呼,将拥在一块儿的沈家人如同抹布一样切开了。 沈家人纷纷回头,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女人。 吴子耀?有人认出了来者正是吴显意。 吴显意戴着帷帽身披白狐狸皮裘衣,黑纱将她苍白的脸整个遮住,只能从黑纱中能大概窥见她的五官和充满杀意的神情。 我希望诸位沈家长辈能好好想一想,现在内讧的后果是什么。 吴显意穿过人群,将墙上那柄让人发冷汗的剑单手取下,冷锋一晃,周围的人情不自禁退后一步。 沈长空将衣襟理好,看向这个吴家女人。 吴显意道:无论是吴家、澜家还是你们沈家,如今已然不可能回头了。我们三家命运相系,性命相依,卫袭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是某个人,而是我们三家,是我们这三家在博陵的所有人。她要的是以我们三族的血肉来祭奠她的发妻。卫袭如何会放过澜家?看这么多年来她精心布局慢慢成长,便明白她不会鲁莽地一网打尽,而是逐个击破,慢慢蚕食。她要的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我们全部吞尽。你们沈家若是再糊涂下去,只怕卫袭第一个要灭的就是你们。到时候别说吴家不援,这是你们自寻死路。 吴显意的声音不大,和以往相比甚至气息都弱了许多,整个人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可无论她是何等状态,只要她往这儿一站,就能人周围所有人不敢有异议。 吴显意说完这番话就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寂然。 吴显意出来时,有辆吴家的马车停在这儿,似乎正在候着她。 吴显意向那马车看了一眼,马车里的人就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将车门敞开。 夫人,我来接你了。穿着一身粉袄配吴显意同款裘衣的澜以微坐在里面。 吴显意迟疑了片刻,上了马车。 马车门一关,她便再也忍不住,频频咳嗽。 哎,夫人这伤太重了,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好转,为何要四下奔波?澜以微帮她顺着后背。 为了什么? 吴显意也想问,为什么吴家要让自己陷入泥沼,要与天家结仇。 而她,为什么要生在吴家,要承起这份原与她不相干的重担。 她问过,没人能回答她,她自己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因为我姓吴。吴显意声音很低,像是回答澜以微,就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澜以微没听清。 吴显意没再重复,只说:你为何来? 夫人拖着病躯私下奔忙,为妻自然放心不下,特意来接夫人回去的。 我还有事,你先自己回去吧。 你有什么事,我陪着你去呀。澜以微耐心又温柔地说。 吴显意闭上眼没再吭声,澜以微沉默了片刻问道: 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你我都还是稚儿,我三岁你四岁。这一切原本不应该由咱们承担。可是既然我们生在此长在此,自小受到耶娘的爱护受家族庇萌,就该承担起我们应当承担的。子耀,这是个好名字,想必你耶娘对你的期望颇高,而你,也一定让他们很骄傲吧? 吴显意的眼睛依旧没睁开。 她不想看见澜以微,但是没法将耳朵也一块儿闭上。 澜以微的话还是进了她的耳朵,钻进她的心里。 子耀,你知道阿耶为什么要叫你子耀吗?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 子耀,你怎么可以甘于人后?国子监的先生为什么总是夸赞那王郎?你就没点羞耻心吗?你怎么能被他比下去? 你是第一,你必须是第一。 身为吴家的长女,你肩上的责任有多重难道你心里没数?你的所作所为关系到整个吴家的安危。吴家上下几百人的性命都在你肩上,走错一步满盘皆输,你是吴家最后的希望了 吕澜心缓缓地往前走,跟在石如琢的身后,看着石如琢的后脑勺,心里浮现出以前的事儿。 吕澜心还记得那只小猫,初见时小小的一点点,通体雪白,眼睛和蓝色的宝石一样,很漂亮。 小猫和它的娘亲走丢了,七岁的吕澜心看到那只小猫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虚弱地团成一团,蜷缩着,很难受的样子。 吕澜心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它身边,戳了戳它,小猫居然没跑。 吕澜心将它拎了起来,小猫艰难地对她发出沙哑的叫声,吕澜心看它好脆弱,仿佛用力一点就会让它断气。 将小猫装进自己的衣襟内,吕澜心往家走,时不时地低头看她的小猫,小猫也时不时抬头看她。 你好丑哦。吕澜心笑话它。 将它带了回去擦干净,养了段日子,小猫命大,没死,渐渐恢复了健康,也从巴掌大长为手臂大,特别黏吕澜心。不去吕澜心给它准备的小草窝里睡觉,就爱上吕澜心的床,在她的脸边打滚,贴着她的胳膊旁用小肉垫抱着她的手臂,睡得呼呼响。 吕澜心才知道,原来猫也会打呼。 吕澜心照顾了它一段时间,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初七。 因为它是初七那日被捡回来的。 吕澜心给它喂鱼喂肉,精心照顾着它。初七从来不会乱跑,总是在吕澜心的床下等着她,吕澜心还笑话它不是只猫,就是狗。 但有一日吕澜心从书院回来,找不到初七了。 在吕府寻了一圈都没找到,直到遇见澜宛。 吕澜心着急得眼睛发红,上前拉住澜宛的裙边问她:澜娘,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初七? 初七?那是什么?澜宛笑着问她。 我的小猫,我,我养了很久的小猫它不见了。吕澜心抹着眼泪,调不成调。 是它吗?澜宛将一个事物拎了起来,吕澜心只看了一眼,浑身的血液便凝固了,拉着澜宛裙边的手也渐渐松开。 澜宛随手将已经发凉僵硬的初七丢到院子里,笑容依旧挂在脸上:这次我帮你杀了,你下次再捡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回来,我就让你自己杀。你知不知道,你哭的样子很丑很懦弱,和你吕娘一点都不像。 澜宛走了,吕澜心的眼泪没敢再落下来,肩膀颤抖着。 渐渐地,她学着澜宛的样子,开始发笑。 一直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回头,冰冷的眼神投向吕澜心。 你跟踪得太明目张胆了。石如琢将匕首握在手中。 现在的我伤害不了你的。吕澜心手臂还夹着木板,脸也被压低的帽檐遮着,但是嘴角的淤青却是很明显。 石如琢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吕澜心眯着眼,用一向轻飘飘的,听不出是认真还是说笑的语气道:那还用说,自然是为了保护你。 石如琢没搭理她,招来一辆马车,迅速上去离开了。 好像这样也不行。吕澜心轻叹了声,也叫了辆马车,跟在石如琢身后。 第210章 所以那夜吕澜心为何没到? 石如琢去童府, 和童少悬白二娘她们见面之时,谈及那夜东小门的动荡,童少悬将那夜大事原原本本地跟她俩说了,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两大杯的茶水。 与两位好友复盘了一遍, 童少悬发现了这件至关重要的事儿。 那一夜若是吕澜心拿着官符出现, 东小门的城卫恐怕没有任何阻拦使团的理由。 正是因为吕澜心的消失, 才导致后续一系列的惨事爆发。 此事铁定是澜家主导, 吕澜心这个最为核心人物居然没现身, 实在说不过去。 之前太多事儿一块儿堆着,童少悬又浑身发痛, 没能细想此事。如今跟石如琢白二娘细说的时候,自个儿又捋了一遍,核心的问题自然浮了上来。 童少悬若有所思地问石如琢:攻玉,吕澜心最近可有找你麻烦? 石如琢说:那倒没有, 最近我都和樊姐姐她们在一块儿。 童少悬也没继续吕澜心的话题:嗯阿慎时常念叨着你, 怕你在外吃得不顺口,那天还让我跟你说, 天气凉了,还是回家住的好。她还给你准备了冬衣, 一直想要见你呢。 我也很惦记唐姐姐。石如琢说,唐姐姐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吧? 可不么?算算日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生了。童少悬感叹, 最近总算是知道歇会儿了,前几天还到处跑, 拦都拦不住。 石如琢笑道:一会儿我去看看唐姐姐。还有长思你大姐、大嫂。我给她们都带了些礼物。 嗯?你还带什么礼物啊, 都是自家人, 千万甭客气。 童少悬知道她被罚了一年俸禄的事儿, 送仰光去蒙州一路的车马费估计都让她钱袋子见底了, 怎么还买东西? 石如琢猜到了她的顾虑:我回来时,仰光把自己身上的所有银两都给我了。她说她在蒙州住在衙门里,有吃有喝还有俸禄,荒山野地都没地儿花钱,怕我回博陵开销太大,就藏在我行囊里,待我快到博陵的时候才发现。我其实也用不着,平日里有两身衣衫能够换洗就行,银子在我这儿也花不出去。 童少悬:那你也留着点,以备不时之需! 石如琢笑了起来:长思怎么跟我阿娘一样,啰啰嗦嗦。好了,快些带我去见她们吧。 石如琢在童府探望了一圈,留了一大堆调养身子的补品,手炉也贴心地按照童府上下的人数置备了一堆。 童少悬看她这样花钱是真替她心疼,可是她也明白攻玉的性子就是这样。 她的一番好意总不好多说,便再嘱咐她不如回来住好了。 唐姐姐特意给我准备冬衣我就拿走啦。放心,我肯定会回来瞧你们的,我也想你们离不开你们。只是石如琢目光略沉了沉,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等我办完了再回来看你。 童少悬想问她在办什么事,可思绪只是刚起,又落了回去。 攻玉要说的话当是直接说了,没有直接提及的,问了也是枉然,只会尴尬。 童少悬和白二娘将她送出府,石如琢说:别送了,我自己到外面叫辆马车。 童少悬还没说话,白二娘就说:反正我也没事,送送攻玉。长思,你先回去吧,刚才唐姐姐好像有事寻你。 童少悬心里有数,便离开了。 白二娘和石如琢并肩往坊外走。 这崇文坊东曲有专门的守卫,这儿是没有闲杂的载客马车的,得走到中曲才有。 她俩一块儿往外走,石如琢等着白二娘开口。 白二娘还是说了:我知道你已经有段时日没去樊虞那儿了。昨天我和朱六娘一块儿吃了顿饭,她说你和樊姐姐闹掰了。 石如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还听说,你去找吕澜心了。 白二娘停下脚步,拉住石如琢的手,一脸的忧心忡忡:攻玉,你到底在做什么? 石如琢没挣扎,就这样让她拉着手。石如琢很喜欢被惦记的感觉。 石如琢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这件事长思和唐姐姐,阿照姐姐她们知道吗? 白二娘:我没告诉她们。我想先向你求证。 别跟她们说了,说了肯定会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这件事只有她们不知道,我才有可能坚持下去。 攻玉,你是在用自己牵制吕澜心吗?那晚吕澜心没出现,是因为你么? 石如琢笑道:阿白都猜到了,恐怕长思也猜到了吧。 白二娘着急得要命:石攻玉!你跟说我实话,你是不是又在拿自己当赌注?!你怎么能这样! 石如琢看白二娘急得眉头快拧成山峦,焦急得快要跳起来的模样,噗呲一声笑了。 你 石如琢反握住她的手:阿白,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吕澜心是很重要的人,掌控了她对大局有利。我能力有限,这是我为数不多可以做到的事。 为了克制恶人,便与恶人亲近,值得吗?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来惩治她们 石如琢回应得很快,似乎早在心里有了答案:会有的,我自然相信善恶终有报,但代价可能很大。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人受到伤害。如果终究有个人会沾上脏污,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 白二娘一时回答不上来。 回去吧。石如琢说,听说你最近在画画,我在你房间里放了一盒彩料,你用用看,颜色应该够用。我走了,回头有空再回来看你们。 没再回头瞧白二娘,石如琢招手拦下载客马车,立即坐了进去。 马车载着她离开崇文坊,离开友人的羽翼,她内心逐渐平静下来,也开始思索一些事。 吕澜心为何跟着她,石如琢之后想了想便明白了。 那夜吕澜心没去护送胡国使团,而后出了那么大的岔子,吕澜心便是罪魁祸首,瞧她一身的伤,或许是被家族内部惩罚了。 她们家里竟敢谋取江山这样大的事儿,必定眼线不少。无论是吕澜心自己招的还是眼线回报,她身后之主必定知道吕澜心没有去东小门而是去岭南菜馆,知晓她为何误事。 作为吕澜心误事的最重要的原因,石如琢估计已经成为幕后之主的眼中钉。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石如琢是这幕后之主,一定会第一时间除去绊脚石。 所以吕澜心说要保护她,似乎也不是另有目的。 但 石如琢来童府,再离开,这全程都在注意周遭,并未发现可疑之人,就连吕澜心都消失不见了。 . 深巷之内,两具尸体倒在脚边,另一人后背被砍了一刀,正要逃走,吕澜心上前长刀重重一砍,将那人砍倒在地。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44) 大、娘子,是我那人万分不解地回头,正是澜家的家仆,自小在吕澜心身边伴着她长大的胡四。 吕澜心眼睛都没眨,单手一刀没入他的脖子,教他当场毙命。 血溅了自己一身,吕澜心有点嫌弃。将手绢拿出来抹了一番,走了半条巷子,正好一男子从后门出来倒水,瞧见她一身的血污,吓坏了,立马将门合上。 吕澜心用刀在门上刻了个叉,当做记号。 走到巷中,推了一扇暗门进去,门内连接着一处牌馆。 牌馆里的人看到吕澜心,立即迎上来。 巷子里几具尸体不必动,将前几日来店里闹事的曹隆爪牙的尸首丢在一块儿就成。 是。 门上划叉的那家人,灭了。 是! 吕澜心去沐浴了一番,换上干干净净的襦裙,穿过长廊之时,有只猫从院子里跃了出来,对她喵了一声。 吕澜心看了它一眼,面无表情地离开。 . 李立珂连带着沈家一百多人被斩那日,沈家其他六支共两百二十人匆匆离开博陵,沈家大有分崩离析之态。 更有传闻沈家人在赌坊遇到了澜家人,两方对赌,沈家又输了个一败涂地,双方大打出手,几乎将赌坊给拆了。 卫袭听到此事心里畅快不已,特意去明日山庄跟卫慈说了此事。 沈家已不足为惧,剩下的澜家和吴家,待我慢慢来撕。 卫袭开心之余喝了不少的酒,除了心情大悦之外,卫慈的酒也是真的好喝,陶挽之做的下酒菜也特别合胃口,比尚食局那帮人做的要美味得多。 卫袭和姐姐畅聊至夜,喝得头晕神倦,也不想走了,就赖在山庄这儿,还非要和卫慈挤一张床。 卫慈拿她没办法:陛下都已经临朝十多年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黏着我。 卫袭喝得醉醺醺的,听不清卫慈在说什么,但是卫慈摸着她额头的触感,却很熟悉。 阿澈?卫袭眼睛未睁,抬起手握住了卫慈,口中唤的是她发妻的名字。 卫慈对陶挽之道:今夜你睡在北屋吧。估计天子又会做噩梦,我在此陪着她。 陶挽之不太愿意走:我可以睡在地上。 天气渐寒,睡在地上也不怕着凉?去吧。 陶挽之不太乐意,但她从不逆卫慈的意,卫慈既然这样说,她也只好去北屋了。 临睡前她端来养胃汤,让卫慈喝下。 卫慈嗅了嗅,虽然养胃汤内贴心地放入了一些她喜欢的桂花,可原本的苦味还是难以完全掩盖,依旧让她皱起眉头:实在太难喝了。 难喝也要喝。上回喝那么多酒,头疼了多久您都忘了吗?想不遭罪就乖乖喝下。 卫慈年纪渐长,但口腹之欲依旧,还是四下搜寻顶级好酒,一旦被她寻到了心仪之酒,肯定要尽情享受,一饮而尽,第二日头疼是少不了的。 卫慈也纳闷,以自己的酒量不至于喝这么点就头疼啊。 陶挽之没好意思拿年龄说事,便留意着她,见她喝多了酒,就一定准备养胃安神的汤,只要喝下这汤,第二日保管不头疼,就是难喝了点。 自从陶挽之入仕之后,在卫慈面前更有底气,管起卫慈的衣食住行也理直气壮了许多。 虽说卫慈这些年身边家臣不少,但多数只是欣赏年轻娘子的美貌,多看看年轻人的模样,将某个人的气息彻底冲淡最知心的,能说上几句话的还属陶挽之。 卫慈知道陶挽之的一腔真心,即便这养胃汤再难喝她也都喝了。 看卫慈一口喝完,陶挽之特别满意,将碗收走之后就离开了,屋内只剩下卫慈和卫袭两人。 卫袭比卫慈小九岁,还是一个母亲所生的亲姐妹,小时候卫袭就喜欢粘着姐姐,非让她讲点儿什么才能入睡,就算读一段《千字文》都好。 卫袭有什么心事也总喜欢跟卫慈说。 而对阿澈动情之事,卫袭告诉的第一人也是卫慈。 动情? 那时卫袭才六岁,卫慈十五,正是被长孙胤之情困扰的时候,没想到六岁的小妹妹居然也跟她提及感情之事。 卫慈笑着摸卫袭的小脑袋,叫她的小字:承灿,你成日书没读多少,想的事儿还挺多。为什么你觉得自己对那小结巴动情啊? 卫袭跐溜一下坐起来:皇姐干嘛这样说她!她不结巴!很少结巴! 哦?都开始维护她了?那你说说你最喜欢阿澈什么呀? 她买什么好吃的都愿意分给我。 出息。你,大苍公主,还贪别人那点儿零嘴? 不一样,阿澈给我的就是不一样。她给我的都好吃,她自己都舍不得吃。 卫慈看着妹妹,叹了一声。好单纯的感情,不夹杂任何其他的情绪,没有占有没有较量也没有不可跨越的诸多麻烦,真好。 本以为那只是卫袭幼儿时的一点儿小情愫,待她长大之后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与那出身寒门的清贵之家的小结巴全然不同,会渐渐疏远。 没想到,及笄那年,卫袭不仅没有疏远阿澈,还娶她为妻,想要与她一生恩爱相守。 小结巴变成了驸马,虽说这名号落在单薄的阿澈身上有点儿不伦不类,但只要能与卫袭白头偕老,阿澈觉得自己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而此时距离卫慈的太子之位被废已经过去了四年,在这四年中,卫慈只有头两年待在博陵,之后便去了西边某地的寺庙之内修行,卫袭已经有多年没有见到长姐了。 又过一年,天子仙逝,卫袭继承大统。 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以澜家家主澜戡为首的奸党,盯上了孤弱的天子。 卫袭登基之后,要立发妻为后,群臣在早朝上强烈反对,认为庄氏出身微寒口讷言拙,无法震管后宫难担后位,希望她能另立更合适的人。 此事引得卫袭勃然大怒,不顾重臣反对,硬要立她为后。 当时的御史中丞刘貌当场脱下官帽,昂首信眉,劝卫袭以大苍国祚为重,莫要败毁先祖们创下的基业,做那千古罪人。 随后便一头撞死在奉天殿内,血洒满地。 ※※※※※※※※※※※※※※※※※※※※ 第211章 刘貌乃当朝重臣, 辅佐过三代帝王,平素里朝野内外颇有威名。刘貌以死规谏之事很快传遍整个大苍,让卫袭的压力更大。 此时卫袭身边可信任的只有国舅骆玄防,国舅说那刘貌被澜戡等人蛊惑, 正是要逼年少天子立澜氏一派为后, 从前朝一手握入后宫。 卫袭浑身战栗着, 她的确害怕, 但同时也被激发了强烈的不甘和愤怒。 我们卫氏江山, 什么时候轮到姓澜的来做主?!这后位除了朕的妻子,谁都别想觊觎! 卫袭知道国舅说得对, 这澜戡恐怕真的相当看轻自己。 在卫慈还是东宫之主时,澜戡曾经当着先帝的面盛赞过卫慈,说她明达灿然,圣思无双, 慈孝发于心, 若是将大苍之业交予卫慈之手,可建万载之功。 那时先帝身子已经不太好, 迫切想要卫慈得到众臣的拥戴,等他千秋之后也能走得安心。 澜戡那时的赞美有可能是发自真心, 也有可能是想宽慰先帝才说的好听话,但无论如何, 澜戡对卫慈之外的皇子都非常不屑,卫袭也是知道的。 当年长孙胤携带全家一夜之间消失在博陵之后, 卫慈整个人性情大变, 再也不读书, 就在东宫寻欢作乐, 养了一群的侍女成日胡混, 对政事更是不闻不问。 先帝怒不可遏,去训了她几次之后她反倒变本加厉,分明就是故意激怒先帝,想要先帝将她的储君之位废除,改立别人。 先帝乃是一国之君,虽疼爱长女,但脾气一上来中枢上下没一个人能拦得住他。 先帝很快废了卫慈太子之位,改立卫袭。 或许那时的先帝还留了最后一线机会给卫慈,没有将她废为庶人,依旧是个公主,就是想着若她还能痛改前非,这江山还是要交给她的。 毕竟先帝所有的皇子之中,卫慈能力卓绝,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事儿。 谁能想到太子太师一走,她便成了这样 于是卫慈和长孙胤之间的风言风语开始在博陵流传。 先帝知道卫袭和卫慈虽然差了九岁,但到底是亲姐妹,卫慈很疼卫袭,两姐妹的关系亲近,很多卫慈不会跟先帝说的话,有可能会和卫袭说。 所以先帝就让十一岁的卫袭去找她皇姐,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我只是觉得没劲儿了。卫慈说,我原本对当什么天子也没兴趣。累,一群老头子老太太成天在耳边念叨,这要谏那要谏这不得体那不配,成日待在戍苑之内人都待傻了,出趟宫一群人劝,那滋味都不像是出宫,倒像是自宫。更别说是离开博陵了。 卫慈躺在软塌上,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了,已是储君的卫袭就跪坐在一旁,还和以前相处模式一模一样。 卫慈将酒盏内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想到了什么:承灿,天子是万万人之上的天命真龙,是大苍江山巅峰之主,可我连我喜欢的人都得不到,连自己一点点愉悦都不可拥有,这天子有什么意思?也不过是只笼中鸟罢了。 卫袭不解:姐姐,天子乃是授命于天当泽福万民,举鹏万里,让先祖留下的江山河清海晏,又怎会是只笼中鸟? 卫慈有些惊喜地看着妹妹,欣慰地笑道:承灿比我更适合当天子。大苍没有落在我的手中是百姓之福。 卫慈彻底放下了储君的重担,开始四处云游,多年以来不与别人联系,只和卫袭有书信往来。 每次的书信都相当简短,只说她现居何处,还活着。 卫袭十分惦记卫慈的安危,一直在暗中派人保护皇姐。 有一日,卫慈寄来的信中略有不同。 以往只说她在何处,而这一次则是写道吾与年娘子于潘县 年娘子?这是与皇姐相伴之人吗? 卫袭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刘貌刚死,澜戡和中枢百名高官联合上疏,给卫袭施压,极烈反对立庄氏为后。 这些事卫袭没有跟阿澈说,但阿澈也有所听闻,劝卫袭道: 陛下刚刚登基没多久,身边少有可用之人,而澜丞相一党蛮横势盛,若、若若是与他们硬碰硬,只只怕 阿澈平日里说话并不结巴,但一着急就容易打磕巴。 越是心急就越说不出来,卫袭轻叹了一声,将她揽住,拍拍她的后背将她焦躁的情绪舒缓下去。 阿澈不必想这些。卫袭抱紧她,咱们成亲的时候我说过的,咱们生同衾死同冢,我是公主的时候你便是唯一的驸马。如今我是天子了,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后。 阿澈在她怀里闷声道:可我,我会给你丢人。 卫袭说:你别想这些啊,我会保护阿澈的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阿澈抬头看她:我也想保护陛下。 卫袭继位之后,无一皇嗣,后宫空空荡荡,澜戡便再次施压,劝卫袭早日选秀女充实后宫,诞下皇嗣,稳固江山。 卫袭一反抵触的常态,接受了澜丞相的建议,立即选秀。 澜戡将澜家五人、吴家七人以及沈家八人,连同他同一阵营的六十六名秀女、秀郎一口气全都塞入后宫,让内侍监督天子,必须在皇嗣之事上努力。 至于前朝之事就交给澜丞相代劳了。 后宫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卫袭却没有宠幸任何一位,原来这是她的缓兵之计。 卫袭依旧日日与阿澈在一块儿,用祖上传下来的女女生子秘法,努力造人。 原本卫袭想要自己服用雨露丸,被阿澈拒绝了。 陛下如今身边豺狼环伺,若是怀孕更容易被人趁虚而入,更别说是临盆之时,那澜氏恶人极有可能趁机兵变。陛下听臣妾的,此事还是交由臣妾来办。 阿澈原本体弱,在服用雨露丸之前,卫袭已经找来御医将她细心调养,如今身子骨强壮了不少。 御医说了,现在的阿澈可以经受得住生产这一遭,没问题。 只要诞下她们自己的皇子,卫袭这脆弱的帝位就算是暂时稳住了。 阿澈知道自己不配后位,若不是自己的缺陷,也不会让心爱之人这般艰难。 她家中六代都出身翰林院,可惜没有一个位极人臣。虽说翰林学士满腹经纶名声极好,但在高官之中算是贫寒。 跟澜氏吴氏这种权贵更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她无法为自小就呵护她的卫袭做任何事,唯有诞下皇子,这是她能做的唯一的事 终究是怀上了。 在得知阿澈成功怀孕的那一日,她们两人喜极而泣。 卫袭叫御医来看过了,御医说阿澈的脉相稳定,只要不焦不躁不忧思,禁口大寒之物,此胎安稳。 她们终于有了最强悍的武器和话语权。只要皇子一降世,卫袭就将其立为太子,封阿澈为后! 看到时候谁还有任何异议! 阿澈怀孕之后,在骆玄防大力支持和呕心沥血的招拢下,终于有一部分早就看不惯澜戡一党者站到了卫袭这一边,辅弼年轻的帝王,压制澜党。 澜戡却依旧不将卫袭放在眼里。 那时澜戡的侄女澜宛生下了女儿吕澜心之后休养数年,身子和精力也都恢复不少,已然成为澜氏一脉的中坚力量。 澜氏对新帝极为不满,认为卫袭不配大苍天子之位,打算联合吴家和沈家,废了卫袭,拥怀王卫晔为帝。 本来已经想好了策略,谁知那庄氏突然怀孕,骆玄防还拉拢了一批老狗拥戴天子,苟延残喘。 即便这群人半截身子已然入土,可一大半都是三朝元老,在朝中的门生故吏遍地,若是要与之正面冲突的话也不是一条省力坦途。 三家暗中谋划,既然这班老东西拿庄氏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做文章,那么他们就将其彻底根除,以绝后患。 澜戡笑道: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卫袭还敢不敢不听话。 阿澈怀孕之后,卫袭和骆玄防以及一众支持她的老臣们开始谋划着巩固帝位,慢慢削弱澜氏一党的权势,时常忙到连饭也忘了吃,却充满干劲。 因阿澈有孕在身,卫袭时常来看她,但等她入睡之后便会离开,回到省疏殿继续处理政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45) 她是这样跟阿澈说的,但后宫之内某些嫔妃暗地里得了天子的宠幸之事还是传到了阿澈耳朵里。 阿澈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但天子极为私密的位置上有几颗痣竟从吴妃的口中说了出来,还在私下流传天子一些很隐私的小习惯,全然和阿澈所知一模一样 阿澈知道自己不该怀疑卫袭,她知道自己应该全心全意相信卫袭。可她还是忍不住会去想,会去思虑 那时阿澈身边有两名贴身的婢女,每日的膳食和补品都需过这两人的手,试吃无碍之后才会让阿澈入口。 阿澈心乏神倦,每天都没胃口,还是这两名婢女陪在她身边宽慰她,哄着她,她才勉强吃一些。 熬了好长一段时日,卫袭总算不用再熬夜,就算夜里也能陪在妻子身边。 但阿澈嗅到她身上有陌生的香味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卫袭。 有吗?卫袭累得睁不开眼,思索了片刻说,好像是前几日侍女换了一批新贡的衣熏,大概是这个味道吧。怎么了,阿澈不喜欢么? 阿澈嗅出来了,这香味和吴妃的一模一样。 阿澈遍体生寒一夜未睡,她在思索着到底要不要询问卫袭。 可一旦开口问了,这便是在质疑卫袭,给她更多的压力。 卫袭已经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了,她现在是天子,她是大苍的天子,需要的是着眼于全天下。 天子或许有盛宠,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天子一生专宠某人,冷落所有后宫的。 后宫和前朝的关系如何紧密,阿澈是读过书的人,她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而她出身的庄氏无法给天子带来强劲的助力,还要天子为她挡刀,费尽心思来照顾她的情绪。 她无法替天子分担已经很无用了,又怎么能继续让天子为难呢? 阿澈想了一夜,最后还是作罢,没有开口。 卫袭一心欢喜地等待皇子的降世,在阿澈寝宫和前朝之间穿梭,在与澜氏一党的较量中让对方吃了几次大亏后,更有些轻敌。 却没想到澜氏的毒手已然掐住了阿澈的喉咙。 那些无事生非却极为精准的谣言全都是从伺候卫袭的婢女口中流到了澜氏一党的耳边,再传入阿澈的耳朵里。 卫袭身上的陌生的熏香,她的夜不归宿,全都是让阿澈焦虑的计谋。 而阿澈贴身的婢女,也早已被澜氏拿捏在手,每日她喝下的都是香甜顺口,却含有不易被察觉的大寒药物。 阿澈临盆那日,卫袭在早朝之上被澜戡纠缠,待她匆匆处理之后往阿澈的宫中赶去。 怀着一颗兴奋又滚烫的心到了房门口,却见一群御医愁眉不展,卫袭笑容瞬间就从脸上掉了下去。 阿澈难产大出血,只怕性命不保。 卫袭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是一切都安稳吗?为何会大出血?! 卫袭半息都等不了,冲入了产房,直接将一盆装满血水的铜盆打翻在地。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卫袭赶到阿澈面前握住她的手,着急地唤她的名字。 阿澈浑身都是汗,脸上像是蒙了一层冰霜,陌生,极其脆弱。 阿澈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看见了卫袭,在不舍之中只应了半声便彻底断了气。 阿澈? 卫袭无法相信,她晃晃妻子,再摸了摸妻子的脸,没有任何回应。 孩子递过来了,卫袭将孩子捧在手里,那孩子浑身血污通体发紫,刚到她手心里喘了半口气就没了动静。 卫袭站在原地,感觉全世界的黑色都从天空坠落,将她的视野毁得一塌糊涂。 难以置信的巨大悲痛反而让她哭不出来。 她抱着已经死去的妻子和未睁眼看过这个世界一眼的孩子,整整一日未动。 这是她的所有,如今莫名其妙地失去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很幸福,也曾经觉得自己握住了那幸福。 可她张开手掌时,发现自己握着的只是一缕砂,一汪水。 无论她握得再紧再珍惜,亦从她的指缝中流逝了。 卫袭给她与阿澈的孩子起了名字,叫朝暮。 她将朝暮与阿澈葬在一块儿,待她宾天之后,与发妻爱女合葬。 从那日起,曾经的卫袭已经随着发妻消失了,再次站在澜戡等人面前的,是卫袭自己都不熟悉的陌生人。 朕这一生,誓要澜氏吴氏和沈氏,以及与此事相干的所有人偿命。阿澈,朝暮,你们会看到这一日。 第212章 卫慈在收到阿澈过世的那一日便启程赶回博陵, 十五日后,她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土。 卫慈进入戍苑之时,卫袭依旧穿着一身孝服于朝堂之上处理政事。 澜戡道:庄氏不过是嫔妃, 天子为了一个嫔妃服丧于理不合, 望陛下慎行。 卫袭眉眼都未有一丝变化:阿澈是朕的发妻, 朕只有这一位妻子。朕为妻子服丧有何不妥?莫非要学那负恩昧良之人,才算是合情合理吗,澜丞相? 卫袭的语调不愠不火,不骄不躁,听不出她的喜怒, 只有淡淡调侃的意味。 就在这一刻, 识人无数的澜戡突然发现卫袭完完全全地变了。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满腔热血的年少天子随着庄氏的死亡消失了, 眼前这个女帝身上带着的,是澜戡熟悉的帝王之气。 正好澜丞相提醒了我。卫袭道, 朕要追封朕的发妻为后。只要朕还在位一日, 朕便只有这一位皇后。 卫袭对澜戡笑道:爱卿往后莫要再提立后一事, 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阴沉、平静, 又带着狠辣。 卫袭仿佛罩上了一层面纱,已然无法一眼看透。 澜戡的思绪在这一刻有了涟漪。 他知道失去了庄氏这明显弱点的卫袭, 已经成为了可怕的对手。 他亲手培养了可怕的敌人, 但是他并没有退路。 卫袭从奉天殿出来的时候,本是面无表情走在一列侍从的最前方,步伐之快几乎让身后的人都追不上她。 她一心想着去和舅舅以及御史台新任的御史中丞见面,将马从马厩里拎了出来, 一直跟着她的内侍哎哟一声急忙上前阻拦: 陛下!莫要纵马!莫要纵马啊!陛下近日守丧疲惫, 若是纵马有个万一的话, 奴婢可得死一万次了! 卫袭冷眼看他。 她已然不信任任何人。 但凡接触过阿澈的侍女, 全部被她处死。她身边有可能散播她的消息,导致阿澈焦虑的所有人一律诛杀,无一幸免。 后宫那些妃子们身后有庞大的世家保护,卫袭并不着急下手。 澜家、吴家和沈家,一个都跑不了。 她绝对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人。 卫袭踩在马镫上就要上马时,有人在不远处唤了她一声: 承灿。 这声音极为熟悉,但卫袭竟一时想不起来属于谁。 她回眸之时,看到了多年未见的长姐,一瞬间,刚刚坚硬起来的心忽然被一股温暖包裹。 皇姐卫袭没想过此生还能见到卫慈。 而离开博陵,离开皇室多年的卫慈,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她知道姐姐为何回来。 卫袭跌跌撞撞地走向卫慈,卫慈将她抱住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脸庞被温热的泪水打湿。 这十多天来她都没有哭,送走了妻女之后她就没有落过一滴泪。 皇姐,阿澈她卫袭在卫慈的怀里泣不成声,卫慈抱着她安抚她,承受着她所有的重量。 我知道,所以我回来了。陛下要去何处,我随陛下去吧。 自那以后,卫慈很少离开博陵,她住回了承平府,留在卫袭的身边。 卫慈看着像是无所事事只知搜刮京城美貌小娘子为宠臣,不学无术只知荒诞度日的长公主,实则,卫慈一直在暗处帮卫袭收罗朝野内外的所有情报。 天子不方便沾手的事儿,卫慈来做。 她慢慢培植起了曹隆,让天家的根系往博陵黑暗的深处蔓延。 卫慈有想过,如果当初不是她因为爱而不得才任性地抛下皇位留给妹妹,肆意人间的话,是不是阿澈就不会死,妹妹就不会失去人生挚爱。 如果她能将她原本该承担的事情承担下来,妹妹是否能拥有一个更美满的人生。 这一切原本就跟卫袭无关。 卫慈无法不这么想。 她从未说过,但对卫袭,她是有内疚之意的。 如今她还是回到了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的博陵,还是回到了承平府中。 即便用年轻貌美的娘子们将承平府塞满,这些年轻愉悦又带着年少特有的莽撞,能够让卫慈暂时遗忘某个人。 可当她站在古老且苍劲的槐树之下,于那静谧的午后梦中,努力遗忘的往事还是会在不经意之时将她从平静的时光中惊醒。 她和卫袭除了是血脉相连的姐妹之外,内心深处还有一样相同的情感,那便是难以割舍的思念。 相较而言,卫慈只是偶尔被记忆打扰,她已经能很快抽身,回到现实。 而卫袭极少提及,但阿澈在她心里所在的位置只怕是从未改变过。 阿澈 卫慈还没睡,卫袭在她身侧翻了个身,带着撒娇的语气哼了一声妻子的名字。 卫慈没做过谁的妻子,但哄人还是有点本事。她摸了摸卫袭的额头,用手指轻轻勾去卫袭眼下的眼泪。 刚刚勾去,泪水更多了。 卫袭握着卫慈的手,呼吸渐渐平稳,似乎从某个梦境里挣脱了出来,再次进入到平稳的无梦之境。 卫慈靠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见妹妹没再遇到噩梦,她再才沉沉睡去。 那头鹰眼男人被卫承先和阮应婳压去了大理寺,唐见微惦记着此人,便让童少悬快些去打听动静。 若是能单独审他便是最好。唐见微说,你现在已然是大理寺丞,审讯的工作你来做也不突兀。 好,我知道该如何做,夫人在家等着我的消息。 童少悬腰腿还是有点不爽利,不过自个儿走动还是没问题。 她还有天子特许的假期,但已经坐不住,乘了马车前往大理寺。 这头童少悬走了,那头阿姿总算是彻底清醒了。 其实阿姿昨日就已醒转,可把吴明砚激动坏了,整了一堆的粥菜到床头,说阿姿几日未进食肯定饿了,得好好补补。 谁知阿姿神志有些不清,粥也没怎么喝,就只问了一句小贼在哪,随即又开始陷入半昏迷状态。 激动半天的吴明砚: 吴明砚这几天上朝回来之后就猫在童府守着阿姿照顾,忙里忙外自己吃不好也睡不着的,就想等阿姿醒来看到的第一人就是她,趁机邀邀功。 没想到阿姿醒来之后,见着的第一个人的确是她,只不过她心里惦记的却是旁人。 吴明砚心道,原来我还比不上一个小贼。 阿姿又浑浑噩噩了一整日,唐见微和吴明砚轮流给她喂些吃的。 待她高烧再一次退去,总算是彻底恢复了神志。 阿姿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两个人。 醒了醒了!吴明砚欢天喜地。 阿姿,你认得出我是谁吗?唐见微却是担心,她昏迷了这么多日,虽说有那隐居于崇文坊的神医汤药护体,可持续的高烧之下,也不知道阿姿有没有烧坏脑子。 阿姿看着唐见微,虚弱地淡笑道:我的阿慎我自然认得。 唐见微被她这么一句话,弄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小心地抱着脆弱的青梅: 太好了,你没事就好。你可知这几日我有多担心你。 阿姿笑道:我命大得很,哪有这么容易死。 站在一旁的吴明砚: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很多余,不打扰你们发小相亲相爱了,我走了。 吴显容目光落在失落的吴明砚身上,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我,路过。吴明砚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唐见微被她逗笑,噗呲一声之后解释道:吴御史这几日一直在你身边照顾着。你瞧我这肚皮大成这样,根本没法一直守着你。要不是吴御史里里外外地忙活着,也不知道你还要受多少苦。这回这事儿啊你真的好好谢谢吴御史。 吴明砚哎了一声,等唐见微全都说完了她才阻止道:唐三娘莫说这么许多,我不过是路过童府来借点酱油,顺便看看吴娘子罢了。既然吴娘子醒了,那我也不打扰了,告辞。 说着吴明砚还真的要走。 吴显容弱声唤了她一句:吴明砚 吴明砚耳朵立即竖了起来,缓步到房门口,回头看吴显容:吴娘子还有何指教? 吴显容道:多谢了 吴明砚嘴角往上扬了扬,开心了。 这可是阿姿第一次感谢她。 等你康复了,别忘了请我去茂名楼搓一顿。吴明砚说完便离开了。 吴显容心里惦记着憧舟,只因这小贼定是澜家人,只要她还活着,说不定能够从她口中撬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唐见微将这几日小贼不吃不喝的事情跟吴显容说了,说这小贼似乎很惦记她:在你被送回来之前,似乎已经服下了解药。若非如此,恐怕你早也没命了。 解药?吴显容努力回忆,那小贼说过红颜枯无药可解,又为何突然有了解药,还喂自己服下了? 忽然脑海中闪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回忆。 在她意识逐渐消失的时候,那小贼似乎在努力喂她吃什么 有股味道奇异的血腥味在她的口腔中蔓延,是了,吴显容想起来了,小贼在喂她喝那小贼自己的血。 所以,小贼的血就是解药? 有可能,若红颜枯真的是无解剧毒,万一那红蜘蛛失控或者被敌人所用,饲主被反噬的话都没退路。 吴显容要去见那小贼,唐见微想让她先休息一会儿再去。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46) 刚醒就要下地走动,只怕她会摔倒。 但吴显容非常坚持硬是要去,唐见微也没辙,只好叫上紫檀和季雪一块儿过来,扶着吴显容去柴房。 去柴房的路上,吴显容忽然想起一段记忆。 那小贼喂解药好像是用用嘴?! 吴显容定在原地。 唐见微和紫檀季雪一块儿看向她:怎么了这是 吴显容极力回想当时的记忆片段。 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吴显容在定于原地片刻之后,突然健步如飞冲进柴房,可是将唐见微她们吓了一跳。 阿姿!?你这是做什么! 唐见微她们仨跟着要进柴房,听见吴显容在里面低声说: 我有些话要跟她说,阿慎你们先回避一下。 唐见微:?! 从小到大阿姿都没有瞒过她任何事,没想到第一次让她回避的事儿,居然和一个小贼有关? 唐见微: 好气好在意! 柴房之内被季雪一双巧手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霉味。 憧舟一直拒绝进食,昨日被唐见微强迫灌了些进去,不可让她自绝于此。 但是后来一想,这小贼应该也不是刻意求死,毕竟如果她要死的话即便双手和腿被捆着,也有多种方法自尽。 恐怕她这是在惩罚自己,且等待着阿姿苏醒。 憧舟见吴显容终于醒了,格外欣喜,想要支起身体来对她说几句话,发现已经没有力气。 吴显容上前也没说话,只是将憧舟扶了起来,把放在一旁矮案上的水碗拿了过来,贴在她的嘴边,示意她喝下。 憧舟乖乖地喝了。 吴显容再拿来一块软糯的小点心,也压在她唇上,憧舟也慢慢地吃了。 喝了水也进了食,方才还像被碎石子磨过的嗓子总算是能说话了。 对不起憧舟内疚道,先前奴并不知道阁下是赤炼娘子吴显容。 吴显容说:你认识我? 是,你救过五娘子,之后还接济了她。你是她的恩人,便是奴的大恩人! 五娘子?吴显容想起来了,就是被那姓向的辜负的小娘子? 对,正是她! 憧舟说明了原委,吴显容坐在她面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原来还有这等缘分。 憧舟舒缓了一下身子,双手被捆在身后,跌跌撞撞艰难地跪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给吴显容磕头: 憧舟本应当尽心竭力服侍吴娘子,没想到竟差点害了娘子性命,实在无地自厝。如今吴娘子清醒了,憧舟了无遗憾,只望以这条贱命补偿吴娘子一二。 你要我杀了你? 憧舟面对着地面,嗯了一声,没犹豫,听上去很真心。 我问你。吴显容没好气地说,解药,是你喂我服下的? 是憧舟听她这么问,声音也细了下去。 怎么喂的? 话说到这儿,憧舟抬起了头,磕磕巴巴地说:那,那时你已经昏迷,无法吞咽奴的血。奴只能 用嘴渡给我的? 憧舟脸色涨红,移开了目光,轻轻地又嗯了一声。 吴显容险些给她气出内伤来。 即便大苍民风开放了百年,但在成亲之前被个陌生人夺走了初吻这事儿,落在谁头上都令人烦闷不已。 憧舟劝慰道:吴娘子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当时也是情急,若是你不服下解药便会丧命,奴也是没办法。待奴死后,令吴娘子羞耻之事也会随之消失。吴娘子的恩情奴也只能来世再报了。 吴显容努力将怒气克制了下去,问她:你叫憧舟? 是,这是五娘子起的名字。 吴显容没杀她,反而将束缚她的绳索解开了。 憧舟不解地看着吴显容,吴显容对她说:若你真的要报恩,不必等来世,今世就能报了。 憧舟听她这么说,立即明白。 但她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我不能背叛她。 澜氏不过将你当做一把刀罢了,用来杀人的刀,从不顾及这把刀是否会磨损,是否会折断。就算如此,你也要继续帮她卖命吗? 憧舟自嘲地笑了两声:奴贱命一条,每次执行任务之时,都没想过能活着回去。 吴显容说:你说了你想报恩,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我让你好好活着你就要好好活着。憧舟你说,你愿意成为我的人吗? 憧舟有些摇摆:可,主上她 我需要你。吴显容温柔地将另外一枚香甜的糕点推进憧舟的嘴里,我和澜氏,你选择一个。现在就给我答案。 憧舟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喂她吃过。 吴显容对她太好了,即便是五娘子也只是将她当作下人使用,当作礼物赠送罢了。 但一旦背主,她就成了豚犬不如的二姓狗奴,将会被耻笑一世。 憧舟左右为难之际,吴显容道:我不强迫你,你当有自己的主意。若是你愿意自此之后追随我的话,我吴显容保证,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待你如妹妹。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的一口。若是你不愿意,还想回到澜氏身边,下次见面之时,我定会取你性命。 说完之后吴显容便站起来要离开。 她有后手。 吴显容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憧舟低声说: 若六皇子死于博陵,主澜氏便会将某人拖下给六皇子垫背。至于此人是谁,我并不知晓。 ※※※※※※※※※※※※※※※※※※※※ 【叮,您的小宠物已上线】 第213章 童少悬到了大理寺之时, 正好遇到了阮应婳。 阮应婳:哟,身子好了? 阮应婳还是熟悉的冷脸,大概是平日里训下属就像是家常便饭, 所以即便是在轻松地打招呼, 都有种让人不敢以同样轻松的语调回应的压迫感。 回少卿, 好了点。童少悬弯腰行礼。 惦记着陆责的事儿呢? 陆责? 哦?你还不知道那夜与你较量之人是谁啊。 童少悬很快明白了,阮应婳说的便是鹰眼男人,他叫陆责。 知道名字就好办了,此人但凡留下痕迹就好追查。童少悬带着笑容正要再问, 阮应婳道: 可惜你晚来一步, 他死了。 死了?童少悬震惊,如何死的? 提起这件事阮应婳就来气:解了衣裤,趁狱吏不备,将自己吊死在木栏之上。 这陆责死前可问出了什么?童少悬想到了陆责不可能活,却没想到人在大理寺里竟也没能看住他。 都写在卷案上了,童寺丞回头可以自行翻阅。 阮应婳正是要去处理狱吏之事, 原本就对那两个看守时偷睡的狱吏非常不满, 跟童少悬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落下这句话后阮应婳大步离开。 童少悬看着阮应婳铿锵的背影,后背有点发麻。 从此往后阮少卿就是她的顶头上司了 往后这日子估计不好过。 童少悬去问了一圈关于陆责之事, 面对天子宠臣, 直升大理寺丞的童少悬, 大理寺上下都对童少悬极为亲热客气。 司直和评事们一听她要打听陆责之事, 都不用她亲自去翻卷案,立马将所知细节一一跟她说了个明白。 什么?国舅?!童少悬震惊。 嘘大伙儿立即让她小声点。 陆责可真是个硬骨头, 一开始什么都不说, 用了两轮的刑之后总算是开口了, 谁知一开口就咬了国舅爷。 那姓陆的的确是咬了国舅,还挺无法反驳的。他曾经在国舅府上当幕僚也有五年的时间,很多人都见过陆责跟在国舅爷身后进进出出的。但三年前不知为何陆责突然消失了,之后杳无音信,再出现就是这会儿了。 除了交待他是国舅爷的人之外,还认定此次要护送多衣国六皇子出城者就是国舅。说国舅和多衣国多有勾连,连夙县私藏的辎重军资都有国舅爷的一份。 童少悬知道国舅骆玄防拥护天子,乃是实打实的天子一派的中流砥柱。 没想到这陆责在多年前就埋伏在国舅身边,在这等关键时刻跳了出来指认国舅,国舅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过此事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童少悬说:即便那陆责曾经在国舅府上做了多年的幕僚,如今就算乱咬也得有真凭实据才是。况且天子和国舅同心不猜,就算污蔑国舅,天子也不会相信,更不会治罪的。 身为大理寺六丞之一的交寺丞坐在一旁,听童少悬这番话呵呵地讥笑了几声道: 童寺丞可真是天真呐。这陆责在博陵可是一只暗中毒蝎,他是哪方势力到目前为止也没人能说得清,不过既然是八年前埋下的种子,等了这么多年才结果,你猜他会只靠一张嘴来咬吗? 这交寺丞坐在寺丞的位置上已经有八年之久没有动弹,国子监出身,当年被称为博陵神童,进士科状元,几乎和童少悬一模一样的经历。但他是交家出身又是国子监生徒,自视比童少悬要高一等。 可如今小他十岁的童少悬和他平起平坐了,入仕不到短短的一年时间追平了他八年奋斗,让这交寺丞心内不甘,见着这童长思就一肚子邪火。 他这番冷嘲热讽可是让整个大理寺内立即清冷了下来。 一群司直评事们都不好再说什么,尴尬地互相对视,也在暗中观察童少悬的反应,若是她突然发飙的话也好立即劝阻。 没想到童少悬一点要发飙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顺着交寺丞的话继续说: 所言极是,恐怕这陆责早就准备好了一水儿的证据了。虽说我没有和国舅爷接触过,但骆丞相生性冷傲高洁一生无暇,在朝野内外素有美名。这种贤儒之士能够激怒他们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子虚乌有的罪名!啊,糟了 童少悬说这番话的时候出着神,双眼发直,根本就没有任何要与交寺丞较劲之意。 这让交寺丞反而更有一种被彻底轻视之感。 童少悬心道,救了阿姿的那个澜家小贼落入了我们手中,澜氏肯定收到了情报,若我是澜氏的话 童少悬精神一紧澜氏定要争取时间尽快出手,否则待我们从小贼那儿问出一二,有所防备就前功尽弃了! 恐怕澜氏已经对国舅下手了! 想到此处童少悬立即站起来提了长摆就要跑。 跑到一半想到什么,又退回来对交寺丞行了个手礼:多谢交寺丞指点。说完再次跑开。 重拳出击却什么都没打着差点给自己翻一跟头的交寺丞: 若六皇子死于博陵,澜氏便会将某人拖下给六皇子垫背。 憧舟这番话让唐见微心急万分,想要将此消息传给童少悬。 若是她没想错的话,恐怕天子身边的人将有大难! 唐见微生怕澜宛的目标是童少悬,而此时童少悬不在她身边,她一着急肚子就隐隐作痛。 吴显容让她别急:我去找长思,阿慎,你好好的莫要动气,一有消息我就让人回来跟你说。照看好憧舟!马借我! 阿姿,你伤都没好 唐见微还没说完吴显容就上马奔驰而去,唐见微撑着后腰可真难受。 小崽子你给我快点出来!谁能想到在怀孕期间发生这么多事,哪儿都不好去,可是将唐见微憋得够呛。 童少悬借了大理寺的马,向戍苑狂奔,在半路与吴显容迎面交汇,说道一番之后立即并肩向皇城而去。 昨日早朝奉天殿内,满地奏疏和从大理寺内取来的卷宗落在骆玄防的脚边,如同蛊咒,将骆玄防圈在其中。 大殿内群臣之中,大多数毫无表情只是看热闹,而另一小半的人则是无比担忧地看向骆玄防。 骆玄防昂首而立,眼中威严丝毫未减。 卫袭坐于龙椅之上,脸色万分压抑。 国舅有什么想说的,大可现在说明。卫袭紧握着龙椅扶手边缘的那颗龙头,为了不让人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地发颤,不露出心中的焦虑,她的骨节已经开始泛白。 陆责在狱中招供,他是受了国舅指使,偷天换日,打算将六皇子送出博陵,扶持六皇子夺位登基,再与国舅里应外合,先取昂州之水陆要冲,而后一路北上,意图攻陷博陵。 陆责曾为国舅府上幕僚,且在离开国舅府的三年内常与国舅有书信往来,确实活跃于东南昂州一带,数县都能找到陆责留下的痕迹。 这日一早,刑部和御史台联手出击,硬闯国舅府,在骆玄防书房之中搜出大量暗藏字验的书信。 经比较,书信上的字迹的确为陆责所写,而自陆责所供的藏匿书信的废宅里搜出的罪证上,也的确是国舅爷的笔迹。 而早朝之上,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连带着二十六名重臣联名上疏,彻查国舅通敌之事,清扫大苍之毒,以正朝纲。 卫袭的确有想过澜宛回如何反击。 她与澜氏交锋这么多年,不在暗中藏着一手不是澜氏的作风。 即便卫袭慎之又慎,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却依旧有所遗漏。 谁能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小幕僚会突然出现?澜氏竟为了扳倒国舅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在这个时候突然掀起风浪。 卫袭看了被搜出来的书信,笔迹模仿得极为相似。 定是对国舅非常熟悉的人才能伪造。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47) 她看向骆玄防,已然明白,澜氏的势力早就渗透到了国舅府,渗透在骆玄防的周围。 身为天子,她自然是可以不顾一切保下国舅性命,可从此往后国舅也无法再回到中枢。 恐怕陆责只是澜氏众多暗器中的一把,只不过陆责活了下来,便启用他罢了。 卫袭知道舅舅一生清廉正直,为大苍基业鞠躬尽瘁,是她最为可靠的肱股贤臣之一。 但舅舅也有致命的弱点。 他此生清风峻节,最无法忍受的便是沾上一点儿的污点。 曾经因为儿子私下收了下属的两匹绸布而与之断绝关系,十多年来从未说过一句话。 澜氏一党便是看中了舅舅这待名节比性命还重的弱点,就是要毁他清誉,让他难堪至极。 卫袭现在就是怕舅舅会受不了这等污蔑,冲动行事。 她已经想好了,暂去国舅的官位,让他好好在家休养,消了火气之时她也肯定找到了证据证明国舅的清白,到时候再官复原职。 只不过 卫袭看向已然闭上眼睛,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也不在意的澜宛。 澜宛有可能留下可以洗脱的证据吗? 散朝之后,骆玄防单独来找卫袭,两人彻夜长聊,厘清了澜氏一党的想法。 澜氏一党正是想以老夫的性命牵制天子,让天子不继续往下追查多衣国冶铁坊之事。 骆玄防的想法与卫袭不谋而合。 如今六皇子死于博陵,李立珂和沈家上百条人命算是给了多衣国皇室一个交待,和卫袭多有联系的四皇子登基,对于澜氏一党而言,最为重要的便是保下多衣国内成千冶铁坊。 这是他们的命脉,是耗费了无数人力和财力才打造出来的后方军备之地。 对于四皇子来说,收回这些冶铁坊也未尝不可,但多少也要耗费些精力。但若是卫袭与之联手,从大苍派人前去清缴的话,澜氏一党的冶铁坊便会功亏一篑,对于澜氏而言是莫大的损失。 所以澜氏才将骆玄防压在这儿。 陆责的诬告或许只是第一步,是澜氏一党的警告,是露出半截的匕首。 警告卫袭不要追查下去,不要动冶铁坊,否则的话会有更多的证据和污名砸向高洁大半生的国舅。 两人面对面坐着,长时间地沉默。 最后骆玄防对卫袭默默一拜:承陛下多年照顾,老臣告退了。 舅舅,切不可中了奸人之计。骆玄防的话让卫袭心中有不祥之感。 骆玄防什么也没再说。 今日早朝,骆玄防一身白衣上朝,手捧奏疏,对着澜宛的方向冷笑道: 骆某这一生不敢说立过何等秋千之功,但也不屑做那撅竖小人,行附膻逐臭之事。陛下,老臣别无所求,只愿陛下早日铲除奸竖,还我大苍东风入律海晏河澄! 卫袭脸色惊变:舅舅! 骆玄防将奏疏放下,向着对角圆柱猛然加速,用力一头撞了上去,当场撞死! 奉天殿上一阵惊呼,卫袭没能来得及阻止他。 卫袭快步上前查看,骆玄防已然撞断了脖子,没了声息。 快快宣御医!有人在卫袭身后喊着,殿内低语不断,乱成一片。 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澜宛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想起了当年的刘貌,那个被选中用来威吓天子的牺牲品。 骆老贼用同样的方式死在奉天殿,刘郎在天之灵该瞑目了。 卫袭将骆玄防的眼睛合上,听见澜宛在她身后柔声道: 骆丞相畏罪自尽,还请陛下节哀。至于骆丞相余党之事,微臣一定会查清,给陛下一个交待的。 卫袭没有回头,平静地回应她:有劳澜尚书了。 童少悬和吴显容赶到奉天殿前,气喘吁吁,见老御医几乎是被几名文臣赶着进了大殿之内。 她俩相视一看,心中已被不祥之感覆盖。 待骆玄防的尸身被运出来时,童少悬和吴显容看着天子跟在其后,两人立即让开大道。 陛下童少悬看卫袭守在骆玄防身边,慢慢往前行。 卫袭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连眷恋都瞧不清晰。 澜宛从戍苑出来,坐上了马车,往博陵的西北角去。 今日骆老贼死了,她心里只有一丝终于喘了口气的短暂安适,但还有更多教她烦躁的事儿等着她。 都死了? 澜宛坐于别馆之内,向她回报的几名黑衣人的话让她眉心略蹙。 回主上,派去监视石氏的人全死了。 如何死的? 好像是与曹隆手下械斗而亡,尸体在深巷内被找到了。 曹隆?澜宛跟曹隆的确有些过节,但曹隆因为私下贩卖芙蓉散谋取暴利一事被举告,如今已经倒台,曹隆残余势力还敢在博陵与她较劲? 思绪一转澜宛就明白了。 她那个无用的女儿,办大事不成,护她那小情儿手段倒是多得令人生气。 将姓石的带来。澜宛说,我要亲自见见她到底是何等模样。 第214章 骆玄防死了? 这两日吕简得了寒症告假在家, 却也没闲着,依旧在处理公文。 骆玄防撞死在奉天殿时她并不在场,但不到半个时辰她便得到了这个消息。 吕简猛地咳嗽了好几声, 走出了书房, 一路沉思着往前厅去。 此时早已过了散朝的时间, 她在府中找了一圈, 没寻到澜宛。 夫人呢?吕简问婢女。 婢女道:夫人似乎还没从戍苑回来。 阿幸呢? 也没见着人应该也没有回来。 吕简沉思了片刻, 立即让家奴帮她将裘衣寻来, 备好马车,顶风出门。 博陵的冬日夜晚寒风呼啸,吹过琼宇山谷时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 宛若人的惨叫。 去年是石如琢来博陵的第一年,她还记得那年冬天她还在童府备考,挑灯夜读的时候听见院子里有人叫得凄惨,犹如野兽垂死挣扎时发出的咆哮, 让她心悸难安, 忍不住去敲隔壁白二娘的房门。 白二娘听她这么说, 笑话她:那是北风的呼啸声,不是什么野兽。 白二娘她阿耶小时候在同为北方地带的洞春为奴, 干过十多年的苦力活儿, 后来才去了温暖潮湿的夙县。 她小时候常常听她阿耶说起洞春的事儿,这北风的声音初听之时也是新奇,但听过之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她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土生土长的夙县人石如琢却对这北风的威力有点不消化, 不想承认, 但又真的有点怕, 就问白二娘: 我能和阿白一块儿睡么? 当然可以!不过我睡觉打呼, 也不比外面的风声小多少。 石如琢笑道:打呼就打呼, 亲切。 那时的石如琢还是个连北风的呼啸都会教她睡不着的人,想想看,其实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儿。 这一年发生的事好多。 石如琢正在帮博陵崔氏写碑文赚银子,这是条文士发财之路。据说有人靠写墓志铭和碑文在博陵赚了一套宅子出来。 石如琢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仰光给她塞的银子有限,她得继续赚钱才能养活自己。 其实在博陵活下去的方法有很多,只要肯干,一切没问题。 石如琢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某党的眼中钉,她不可以继续住在童府,那样只会连累童家。 她重新住回了聚星坊,和朱六娘她们一块儿待着也挺好。 这聚星坊的客栈在除夕之前略显清冷。落榜不想再考的全都回家了,打算明年继续再战的一波,家近的也回去了,剩下的都是家太远,一来一回得奔波好几个月,且明年还准备继续应考的。 岑五娘去年落榜了,她将落榜的原因全都归结于刚来博陵,被这该死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失了心,这才落榜。 今年她什么地方都不去了,就专注应考,就算进士科没有指望,其他的几科总是可以的吧! 夙县一块儿来博陵考的其他同窗们都考上了,连葛仰光都考得上,她怎么不行? 正好石如琢又住回了客栈,岑五娘还有其他几名明年打算再战的考生,都围着她给她端茶递水,就想从她身上多取点应考的心得。 给人写碑文对于石如琢而言很轻松,能够一边写一边给人授课。 岑五娘也知道她为送葛仰光去北地,被罚了一年的俸禄,现在捉襟见肘,很需要银子。 她给大家授课完全没有提酬劳的事情,岑五娘有点看不过去,就主动跟听课的考生们提了。 每堂课大伙儿自觉交十文钱,这么多人凑一凑也有几百文了,让石先生授完课之后能吃顿好的。 大伙儿虽然都是穷学生,可听过石如琢授课的人都受益匪浅,绝对值十文钱了,这钱大家掏得心甘情愿。 石如琢本来没想要这个钱,岑五娘让她收着: 劳而有得这事儿才能长久,对大家都好,别客气了啊。在博陵飘着谁都不容易。 石如琢还挺享受在聚星坊的时光,虽然偶尔会碰到樊虞,樊虞那探究的眼神让她不太舒服,不过自从上回石如琢坦然回看她,最后还是樊虞先将目光转开之后,那份不适也就消失了。 没必要惧怕任何一种威胁,石如琢发现,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直面威胁,不要逃避。 聚星坊这儿的客栈价格低廉,屋子里是必然没有像童府那样架上炭盆子的。 幸好有唐见微给她准备的冬衣,穿在身上轻盈却暖和,特别舒服,这个冬日应该不难熬。 这夜,石如琢授课之后肚子饿了,出客栈去买些吃的。 买了一碗肉羹打算趁热吃了,忽然后背一阵寒意,她立即回头,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 没发现吕澜心。 说起来这两天没见着吕澜心的影子,或许是在养伤,也或许是她搬到了人多而嘈杂的聚星坊,不便于跟踪。 想起吕澜心的伤,结合此人在博陵广为流传极为爱美的名声,石如琢心想,或许她正在想办法消除难看的伤痕和淤青。 石如琢吃完了肉羹往回走,此时已经入夜,马上就要宵禁。 她见一个和她弟弟差不多大的小郎君捏着衣衫下摆站在桥边,四下张望特别着急。 石如琢上前问他:怎么了,和阿娘走丢了? 那小郎君点点头,眼睛里都是焦虑的神色:刚才阿娘还在这儿,一转眼就不见了 别着急,慢慢说,你还记得阿娘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小郎君想了想,指着右边:好像是那 走,姐姐带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妈妈。 好!小郎君像是找到了依靠,握住石如琢的手。 两人往巷子里去,小郎君带着她越走越偏僻。 一个拐弯,石如琢直视眼前漆黑的深巷时,本能地觉得不妙。 她要放开小郎君的手时,发现小郎君力气极大,用力握住她的手腕,让她无法挣脱。 你 那小郎君再看向她的时候,方才还在脸上稚嫩而着急的神色已然不见,完完全全是一副成年人的沉稳。 想去哪儿?小郎君一下子将她往前拽,丢到地上,你还没帮我找到阿娘呢! 这小郎君身上带着功夫,力气巨大,极为粗暴地一摔让石如琢头部受创,意识瞬间涣散。 捆了。小郎君说着,从巷子暗处跃下来五六个人,要将石如琢捆起来。 石如琢看准一人,用尽所有力气一脚蹬在对方脸上。那人没想到脑袋都磕出血的弱女子居然还敢动弹,被踢了个正着。 对方骂了句脏话,用力一掌劈在石如琢的脖子上,石如琢很快陷入了黑暗之中,无法动弹,只能隐约听到这几个人咒骂的声音。 臭娘皮活得不耐烦了!那人抹掉鼻血,想要再踢几脚泄气,被小郎君阻止。 莫做这些多余的事,主上让咱们抓活的回去,不可节外生枝。 是 大娘子在何处? 放心吧,她前阵子带着受伤的身子到处奔波,这会儿引起高热,病倒了,人还在牌馆歇着呢。 她起不来就好,不然的话咱们性命又是难保。走! 麻利地将石如琢丢进麻袋之内,扎好袋口,石如琢呼吸极为困难,感觉自己被迫蜷缩成一团,在剧烈的颠簸中她努力和昏迷抗争着。 她不知道自己一旦真的昏迷,待她醒来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她不能晕她咬着唇,用唇上的疼痛感维持着仅有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被搬运的颠簸中沉沉浮浮,直到猛然一摔,反而让她清醒了不少。 眼前忽然闯入了光亮,石如琢费劲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佛堂。 佛堂门窗紧闭,一排排的烛火明亮到诡谲。 巨大的木雕佛相正俯视着她,香火味在她的鼻尖萦绕,渐渐地,模糊的视野收拢时,她看清了眼前的女人。 这女人的年龄有些不好猜,看上去三十多岁,亦或者四十多岁,都有可能。 她原本的五官秀美慈眉善目,高髻端庄,应该是个爱笑的人。可此刻她穿着一袭黑色长裙,外披同样黑色的曳地的披肩,香火自她身后升起,佛堂之内极为肃静。 这个女人站在佛像之前,与那佛像所给予的压迫感如出一辙。 石如琢? 那女子身旁站了很多人,都微微垂首,看上去对这个女人很恭敬。 石如琢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被迫趴在地上看对方。 不用猜,石如琢能从她的面庞上看出与那人有几分相似,就连虚伪的笑容都差不多。 你是澜宛。石如琢回敬道。 澜宛眯着眼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我。 石如琢冷笑一声,没再应她。 澜宛让人将她松开,架起,走上前捏着石如琢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48) 澜宛强行转动她的脸庞,仔仔细细地看着,随后又品了一番她的身躯,失望道: 长得这般普通,甚至难称一句好看。身材也没滋没味。你是如何做的,能让阿幸鬼迷心窍? 阿幸?这便是吕澜心的小字? 想起吕澜心那一身的伤,石如琢不禁发笑,这个小字和她真是不匹配。 澜宛见这样貌平平的乡下女子身处险境竟还能笑得出来,倒是有了些兴致。 她拿出匕首,沿着石如琢的双唇往里切,将她的牙齿启开,强迫她张开嘴。 阿幸自小懦弱,总是对一些不该沉迷的无用之事感兴趣。澜宛说着话,身后的随从将几个沉甸甸的竹篓拎了出来,石如琢看了一眼,那竹篓之内全都是满当当、正在蠕动的蛇。 其中一个竹篓内只有一条通体发红的蛇,那赤蛇被抓了出来,随从当场杀了,将蛇血全部滴进一个酒盏内。 澜宛接过了那酒盏。 这条蛇不简单,我养了它三年,每日让它喝别的蛇血和燥烈丹长大,如今它的血中带着燥烈丹的毒性,其他所有蛇嗅到这气味,便会变得极为狂躁,只想一吃为快。 果然,蛇血的浓烈气味在佛堂里迅速弥漫,竹篓里的蛇从方才慢慢蠕动的状态变成了兴奋的挣扎,仿佛马上就要冲破竹篓。 澜宛强迫石如琢把蛇血喝了干净。 石如琢猛烈咳嗽的时候,澜宛把酒盏一丢,笑看她道:很快你的血肉就会成为蛇群肥美的食物。可爱的小蛇们都会为你发狂的。猜猜看,你的哪个部分会被先吃个干净?腿?还是脖子?我猜是喉咙。 蛇血入口,石如琢感觉自己像是喝入了滚烫又腥臭的药汁,很快身体就变得极为燥热,五脏六腑如同火烧一般狂热、剧痛。 极度的痛苦之下,让石如琢迸发出强烈的怒意,还被人抓着却发了狠,大叫一声一头撞在近在咫尺的澜宛下巴上。 澜宛几乎被她撞翻在地,石如琢用力一口咬在钳制她的贼人手腕上,那人被咬个正着,猛痛之下松开了手。 燥烈丹的毒性让石如琢几乎发狂,眼前都是刀光,她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来不及害怕,迎着刀光冲上去将对方推开,对着一扇窗户撞了上去,哗啦一声,石如琢破窗而逃。 主上?所有人都在等着澜宛发号施令,毕竟这佛堂之外可比佛堂里要凶险万分,特别是夜里。 这也是为什么澜宛这群人并没有花太多力气束缚石如琢的原因,她逃走了更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有随从来报:主上,吕夫人在山庄前厅等着您 澜宛捂着发痛的下巴,紧锁着眉心。 夫人来了?她不是在家休息么?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澜宛起身往前厅走的时候对下属说:普通人进了我的万蛇山庄都不可能活着出去,更何况是喝了赤血蛇。带着石如琢的尸体来见我。 是! 童府那边消息传到了吗? 回主上,已经传到了。 嗯。 澜宛来到熏炉前,细致地沾了一身吕简会喜欢的熏香味,对着镜子正了正发髻整理了一番仪容之后,才往前厅去了。 ※※※※※※※※※※※※※※※※※※※※ 第215章 眼前是一片混乱的漆黑,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石如琢分辨不出是风声、人声还是蛇在迅速爬行的动静。 石如琢从未跑得这般快,身体里躁动的异热几乎要将她的感官燃烧, 却奇异地让她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 让她跑得无比之快! 手臂上忽然缠上了冰冷的事物, 让她早就滚烫的肌肤猛地一凉。 大骇之下石如琢用力甩动手臂,将那柔软又冰冷,触感极为恶心的东西甩开了。 啪地一声,那事物落在地上, 借着月光石如琢看清了, 是蛇! 周围全都是蛇! 石如琢已经被漫山遍野的蛇群包围。 她喘着气看向周围,草丛之内一条条的黑影不是别的,全都是对她虎视眈眈的亢奋蛇群! 整个山头全都是! 它们对石如琢非常敏感,正是被她体内的蛇血和燥烈丹吸引而来。 石如琢神志已经难以集中,身体犹如被巨大的力量向外撕扯,摇摇欲坠之时, 蛇群迅速靠近, 打算饱餐一顿。 她全然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怜悯之心会引来杀身之祸。 在脚踝被蛇身束缚住,感觉到凉意在不住往她身上爬行时,石如琢问自己, 良善之心究竟有没有意义。 或许只有绝顶聪明之人才配拥有良善之心, 像她这种人, 不配。 石如琢嗅到了血腥味, 看见了眼前喷洒在野草之上的鲜血。 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被一股力量控制着,寒光一闪, 血喷溅得更多了。 她费劲地分辨着, 或许这满地的血跟自己没多大关系, 毕竟她仔细感受了一下,除了燥烈丹产生的身体内部的疼痛之外,并没有被蛇啃食的痛楚。 抱着我! 有人在她耳边喊了一句,她本能地听从那人的话,一把长剑斩过,扑上来的蛇被砍成两截。 那人带着石如琢,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向一处高地奔去。 石如琢昏昏沉沉只能被那人带着跑,她似乎看见了火光,感觉到自己不断往下坠,却无数次地被提起来。 一阵猛震,随着合上门的闷响声,蛇群发狂的声响被隔绝在外,她似乎来到一个隐蔽之地。 阿器?你如何了? 那人在问石如琢,石如琢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人竟是她最厌恶之人,立即一脚将她蹬开。 吕澜心被她踢个正着,但石如琢已然没了力气,即便被踢中也全然无事。 吕澜心满脸是血和汗,笑着说:还有余力蹬我,说明这毒尚未侵心。 吕澜心带着她到的这处,是万蛇山庄的密室,用来应对不时之需。 只要将大门合上,即便外面的蛇群再疯狂,也对里面的人无可奈何。 此密室藏有日常用物,还有道路通往山下,只不过此时石如琢难以行走,吕澜心高热未退浑身乏力,方才和凶猛的蛇群一番激斗,已经没劲儿了。 她坐在石如琢面前说:这燥烈丹是我澜娘专门用来折磨敌人的秘密武器,培养一条赤血蛇需要几年的时间,没想到她竟会用在你身上看来她的确很恨你。 石如琢躺在地上,已然是满面通红。 吕澜心将她的手腕执起,察觉到她的体温已经无比之烫,再不采取行动的话,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吕澜心对石如琢说:现在有两个办法保你性命。一,你我交合,我助你排解燥烈丹的毒素。 石如琢听清了,将手抽了回来,咬牙道:你若敢碰我,我会在此杀了你。 吕澜心呵呵笑:你可舍不得杀了我,我死了你就没有可利用之人了。别急,这不是还有二么。 说着吕澜心单手提刀就要往外走。 你,去做什么?石如琢问她。 这么关心我?我可是要误会你爱上我了。 滚。 吕澜心欣赏着石如琢愤怒的脸,笑着说:努力撑下一炷香的时间,等我回来。 吕澜心取了一只火把下来,夹在尚未好明白的断臂之下,另一只手握好了刀,开门的一瞬间一大团的蛇猛冲入洞,吕澜心立即转动身子用火把将它们逼退,随后持刀猛杀,劈了一条路出去,将门咣地一声合上。 燥烈丹和蛇血在石如琢的身体里狂冲,这一炷香的时间撑下来着实不易。 几乎要将手背咬破,石如琢才勉强撑了下来。 不多不少,正好一炷香的时间,吕澜心回来了。 她捏着一只浑身幽蓝的蛇,喘着气:真是难找 说着吕澜心用牙咬着刀,脚踩蛇尾,轻巧一划,蛇被活生生地剖开,她咬住蛇血狂涌之处,将蛇血全部喝了下去。 石如琢不解:你要做什么? 吕澜心一口气将蛇血全部喝干净,顺手将已经不会动弹的蛇丢到一旁。 方才还发着淡淡蓝光的蛇很快失去了鲜艳的颜色,蜷缩在角落,像一片风干的蛇皮。 自然是要用那第二种方法救你。吕澜心艰难地坐下来,闭上眼睛。 你 嘘,别吵。吕澜心似乎在感受着什么,阻止石如琢说话。 待几息之后,吕澜心的脸色愈发苍白,浑身的鸡皮疙瘩战栗,看上去很冷。 吕澜心。石如琢说,无论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感激你。 吕澜心的汗水已经全部褪去,身上只留下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蛇的血。 鲜红的嘴角慢慢浮现了笑意,她说:我想要的也不是你的感激。 吕澜心睁开了眼睛,将身旁的刀拿过来,割开手腕,将正在流血的手腕贴到石如琢的唇边。 对你而言,无论是我的爱还是我的血都是脏的。但现在只有这肮脏的血可以救你一命。你想要活下去必须喝我的血,喝了我的血,你就与我这肮脏的血融为一体,从此之后你我就再也不分彼此了。 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哦。吕澜心的话就像是在诱惑。 难道你想要童长思她们死于我澜娘之手吗?你不惜和我重新粘上关系,不正是想要用你自己来牵制我,从而影响整个澜家,甚至是吴家和沈家?半途而废死在这里的话,之前的忍辱负重可就全白费了。还是说,你觉得你的葛仰光身处蒙州就没人动得了她了?以我澜娘的手段,能轻易弄死国舅,将你带到此地,想要折腾一个远在蒙州的小小主簿只怕是轻而易举吧。你确定要死在这儿?你不想继续保护你心上人了吗? 石如琢喘着气,看着眼前的伤口,突然将其咬住。 喉头不时滚动着,吕澜心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想让自己的血更多地释放出去。 后来她还是忍不住捡回来一只猫,因为它和初七一样,有着蓝色的漂亮眼睛。 本来吕澜心不想照顾它,可是它少了一只前肢,瘦得实在太可怜,却傻乎乎地于人来人往的闹市中探出了脑袋,正好和吕澜心打了个照面。 小猫看向她的眼神并不害怕,反而带着希冀。 吕澜心想起死去的初七,走开了。 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我不能带你回家。吕澜心说,我阿娘连我都不喜欢,何况是你。我不想害你,给你找个能遮雨的地方住吧。 小猫对她弱弱地喵了一声,吕澜心开心地将它抱了起来,带去落日阁后面的一处柴房里,这儿只有她知道。 她本来并不想给小猫再起名字,生怕有一日小猫被她澜娘发现,再被杀的话,她又要难过好长时间。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将小猫养得越来越结实,澜宛始终没有发现这个隐蔽的地方。 我有猫了,我终于有猫了! 吕澜心还是给小猫起了个名字,叫小白。 小白虽然少了一边的前肢,却还是很活泼,胃口更是好,吕澜心每每省下钱给它买的鱼肉,它都能一口气吃干净。 吕澜心成日散了课就往落日阁这边跑,每天都要爬好久的山路,就是为了能够多和小白待一会儿。 恨不得跟小白一起吃一起睡,吕澜心觉得全世界最爱她的就是小白。 直到有一日,小白再次不见了,吕澜心漫山遍野地找它,还是找不到。 不是澜娘杀的,若是澜娘杀的她肯定会将小白拎到她面前来给她个教训的。 小白去哪儿了? 小白不要我了吗? 吕澜心寝食难安恍惚了好几日之后,小白突然出现了。 它果然没有被杀,只是在山上转悠,肚子饿了也抓不到猎物,就回到落日阁的柴房这儿,等着吕澜心给它喂食。 吕澜心看小白回来了,开心坏了,将准备了好久的食物端了出来,等它吃鱼的时候想要摸摸它。 小白警惕地尖叫,一爪子将吕澜心的手背抓出了几道血痕。 小白对着她,后背的毛和尾巴都炸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声音。 是我啊小白吕澜心手背滴滴答答地在滴血,你不认识我了么? 小白靠近食物,迅速地抓起一只鱼,叼着就跑,消失在山野之中。 从那以后,小白再也没有回来过。 吕澜心为小白的离去伤心了很久,这件事之前澜宛一直没说,但都看在眼里,知道猫跑了,嘲笑她说: 你以为那小猫将你放在心上?它只是利用你讨食儿罢了。你若是真的想要它,就该想尽办法将它禁锢在身边,而不是懦弱无用暗自神伤。连只猫都留不住,你还有什么用? 再一次看到猫,吕澜心还是拿了鱼过来。 那瘦弱的猫嗅着鱼腥味靠近,吕澜心突然将猫抓了起来,掐着猫问它: 你吃我的鱼,你喜欢我吗?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双手渐渐收拢,猫疯狂挣扎着,惨叫声终于将吕澜心惊醒,她发现自己居然差点将猫掐死,立即松了手。 那猫在挣脱的同时用力一爪子挠在吕澜心的手臂上,很快就渗出血来。 小猫惊恐地逃走了,吕澜心就像是不知疼痛一般,站在原地,直到血将她身边的地面染红了,她也没哭,反而笑了起来。 她记得当初初七死后,她无意间听到澜娘和小姨的对话。 我根本就不喜欢小孩。但吕家想要,我不能辜负阿策,即便再艰辛我也得给她们家一个交待。 还有那些魔咒一样萦绕在她耳边言语。 你是我吕简的女儿,不可贪玩。今日的书读了吗? 她不像你也不像我,她是个失败的作品。 不要再和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明年的科举你必须中进士。你可知我和你澜娘对你有多高的期望吗?你当是我们吕家的骄傲,你知道你澜娘费了多大的心力才把你生出来吗? 哎,文御,你心里想什么我们都明白的,你那两个娘太凶,太狠了。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们。谁让咱们是真心换真心的好姐妹呢?哦对了,这顿还是你请客对吧?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49) 有谁爱我吗? 七岁的吕澜心看着落日阁的夕阳,不想被人找到,却又渴望被人找到。 有谁可以陪着我吗? 吕澜心睁开眼的时候,石如琢体内的毒已经被驱散了。 吕澜心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被潦草地包扎好,止血了。 她没死。 在夙县的时候,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永远不可能忘记。石如琢坐在一旁神志清醒,冷眼看她,发誓一般说,永远不会。 第216章 澜宛从万蛇山庄后山的佛堂下来的时候, 吕简已经在前厅等着她了。 还没进前厅便听见了吕简咳嗽的声音,澜宛有些心急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快走到了前厅。 吕简披着和澜宛相同的披肩, 白皙的手握成了拳, 压在唇上, 想要减轻咳嗽的动静。 见澜宛进来了, 她忍不住又是一阵猛咳。 咳成这样为何还要往外跑?不怕病得更重么?夫人太任性了。 澜宛亲自给她倒了水来, 尝了冷热, 正好适中, 这才递给吕简。 吕简接过了水并没有喝, 对周围的人说:你们都下去。 喏。 奴仆全部散尽之后,吕简问她:你大夜里跑到这儿做什么? 澜宛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夫人不喜欢, 但全都看在眼里, 只是甚少点破罢了。 她也尽量少提, 免得夫人生气。 自云遥山回来病倒之后, 吕简身子也越来越弱不禁风, 气候一有变化就会生病。 澜宛一直都在寻医为她调理, 没想到她竟在这寒夜出门, 春寒料峭, 愁思焦虑,若是病症恶化,该如何是好? 澜宛说:我在这儿处理一些事情,处理完了就回去。夫人先把水喝了吧。 吕简却说了一番让她始料未及的话:骆玄防已死, 卫袭已然没有后顾之忧。你不去将多衣国冶铁坊捣毁,永绝后患, 竟跑到这儿来与那小小正字较量。阿柔, 你可知冶铁坊若是继续留存, 将引来何等弥天大祸吗? 澜宛默然。 吕简闭上眼,气息平稳道:我知道冶铁坊是澜吴沈三家多年的心血,耗费巨资才建立起的后方要地。我明白它的意义是什么。一旦冶铁坊被毁,经营了多年的多衣国将会彻底拱手让给四皇子。 可如今六皇子已死,四皇子继位已成定局,冶铁坊无论你关与不关都留不下来了。若那骆玄防还活着,或许卫袭为了保住骆玄防还能隐忍一二,可如今骆丞相用自己的性命给卫袭开路,便是让她再无后顾之忧。 难不成你还想等四皇子那边将冶铁坊悉数抄没,将谋反罪证呈到卫袭面前,将你们三家连着吕氏一族一起连根拔起吗? 吕简平日里从不跟澜宛说这些,今日却道得再清晰不过,可想而知此事之重,刻不容缓。 澜宛胸口微微起伏一番:骆老贼用他那条老命给卫袭开路,冶铁坊留不住了,我心知肚明,已经差人去关闭冶铁坊了。 吕简却道:只是关闭有何意义,当全数炸毁。连带着相关人等全部诛杀,方能永绝后患。 澜宛的心头颤了颤。 这是她曾经见识过的吕简。 吕简并不常露出锋利的一面,可每回显露,都会让澜宛崇迷不已。 此事,让阿幸去办。吕简追了一句。 澜宛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也尖了起来:冶铁坊耗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如今毁于一旦,我必要卫袭付出代价。 哦?你要如何做? 澜宛冷言道:当即诛杀卫袭血洗戍苑,也不是不可行。 吕简睁开了眼睛,看向妻子。 澜宛道:且不说京外屯兵,即便是京中的南衙十六卫之内,一半都是我的人。东宫十率甚至是卫袭的亲兵北衙禁军之中,我也多有耳目。若要起事,先向北衙禁军左右神武军下手,左右神武军一旦溃败,卫袭必定神乱。叔父再在丰州起兵,即便没有多衣国的援助,北上直刺博陵也未必不可。 澜宛口中的叔父,便是被卫袭在封澜贵妃之时,以避嫌的借口夺了丞相之位,驱逐出京的澜戡。 澜宛说得井井有条,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她心里谋划多年的大局。 她早就步步为营,只待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吕简神态未变,丝毫不被她所言触动:御军一半是你的人,也有一半是卫袭的人。你有后手,难保卫袭没有。 如今的卫袭已经不是那个被澜戡握在手中无法反抗的孱弱天子了。她的羽翼渐丰,即便骆玄防死了,卫氏阮氏和长孙氏在中枢和地方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更何况,沈约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日没见到她的尸首,都不该断定她已经不在人世。阿柔,沈约是个危险人物,她若是活着,定是卫袭藏在暗中的一把匕首。你没发现唐见微那个长姐不在唐见微身边吗? 吕简平日只顾政事,对澜宛所做的事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澜宛明白,夫人心里是惦记她的,她所做的所有事儿夫人都在帮她看着,谋划着。 澜宛略兴奋道:我也发现了,童少悬将夙县童府全部接到京中,连家里的牲畜都带来了,唯独没有唐观秋的影子。 吕简道:据我所知,唐见微和她这个大姐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当初唐士瞻和苏茂贞死的时候,唐见微被指婚到夙县,依旧将她得了痴症的大姐带在身边,从未放弃。如今重回博陵,不可能弃她大姐于不顾,最有可能的就是唐观秋有了极为可靠的人照顾。你猜,照顾唐观秋的人会是谁? 澜宛很快明白了吕简的意思:莫非此人正是沈约? 沈约无论生死都不在博陵,这是可以肯定的,若她还活着,卫袭应当将她远派到不易被发现的地方,暗中办事。以沈约的能力,卫袭定会让她办最为棘手之事。 夫人的意思是 吕简平缓道:现在的卫袭皇权在握,却还在缓慢蚕食,慢慢分解澜吴沈三家,想必正是尚未摸清敌人的真正实力,不敢贸然行动。我猜测,沈约和唐观秋此时正在丰州,调查你们澜家的底细,看看你们在丰州到底囤积了多少兵马。等到她们回到京师的那一日,便是卫袭正式开始反扑之时。 吕简说了这些话,原本就干涩的喉咙一阵阵地刺痛,她喝了水缓和了一番,接着道: 这大苍的皇位之上,看上去只有一位帝王,实则还有一位藏在暗中,在暗地里默默支持着天子,为她出谋划策。而此人受着储君的教育长大,帝王之术于她而言丝毫不陌生。 你是说,卫慈? 没错,正是卫慈。卫慈乃是我恩师教导出来的曾经的东宫之主,即便这些年卫慈看似大肆收罗家臣,沉溺酒色无所事事,实则她在暗地里培养起了钧天坊的曹隆势力,无论是御军还是中枢之内,都埋藏着她的心腹。迄今为止有多少天家耳目,你我不可知。而童少悬等人更是天家想要着力培植的强劲新贵势力。幸好骆玄防已死,否则这一老一少联合起来,只怕更让人难以抵挡。 卫袭能够成长得如此之快,卫慈功不可没。如今曹隆一倒,接替曹隆的人正是唐见微。咱们见过这唐三娘,年纪轻轻手段却多,她能够在离开博陵两年之后再次归来,立即收了茂名楼,又折下了钧天坊,想必此人比咱们所想的还要厉害。切不可因为年轻尚幼就小看此人。 如今的卫袭身边猛将如云,有些在明面上有些还藏在暗地里。若是要反,也得明白她手中到底有几张牌才是。 澜宛听着吕简字字珠玑,忍不住伏在她肩头,红着眼眶问她: 阿策为我的事情太操心了。你且别说,多喝些水,别坏了嗓子。 吕简轻抿了一口水,低声道:若没有你,这世间早也没有吕简这个人了 她轻抚澜宛的脸庞,眷恋地看着爱人:如今操点心又算得了什么。 澜宛正要对她笑时,却听吕简道:可从庄氏死的那一日起,澜家便没有了回头路。 澜宛凝视着妻子的脸庞,渐渐地笑了起来。 放心吧。澜宛说,我怎么会死?我还要与你白头到老,看尽这世间趣意。既然卫袭成长了,那也是时候将她翅膀折一折。就从那唐见微开始动手吧。 陆责已死,可骆玄防被冤之事让童少悬心里格外不舒服。 那日骆丞相身穿白衣被抬出奉天殿之时,被童少悬看个正着,一身的鲜血让她迄今想起心上还是会被触动。 她软磨硬泡求着阮应婳帮她寻来骆玄防通敌的书信,对照着留存在大理寺内陆责的卷案,再去将往年所有的卷宗都翻出来,想要为骆玄防平反。 同时陆责这个人对于唐家的军资大案也非常重要,即便人死了,可陆责这两个字留下了,童少悬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定能查出更多的线索。 从早上开始童少悬就在大理寺内寸步未离,翻阅了大半卷宗,发现这个陆责在案所有事都和骆丞相相关。 童少悬不禁暗暗佩服,这才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骆丞相已然与陆责命运相系,陆责一死,定要拖骆丞相下马。 这招的确狠毒,但也真是好用。 童少悬暗暗将此招记下。 还没走? 阮应婳低沉的声音从典要馆门口传来。 童少悬眯着眼睛回头道:阮少卿。 眼睛都要被熏瞎了,还看。阮应婳上前扫了一眼满地狼藉,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卷宗,立即拎住了童少悬的后领子,今日你不把自个儿弄乱的卷宗收好,休想离开典要馆。你可知上回我为了帮你收拾,腰都要折了吗? 童少悬尴尬地笑:实在抱歉阮少卿,我一思考就容易忘事儿。回头我给你带点儿点心来赔罪。 阮应婳想起上次去童府探她病情时吃到的糕点,的确名不虚传,但她生性淡漠,年纪轻轻就当了大理寺少卿,更是不得轻浮,故常常摆出一张让人害怕的阴沉脸。 可到底没能抵抗得了唐见微的好手艺,想起糕点的滋味已然口舌生津,嘴上却还客气道: 那倒不必,你好生收拾就行。 哦。童少悬随口一应,既然上司不喜欢那就算了,她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 阮应婳沉默了。 童长思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这时候不是要客气一番,我推拒还迎之后你再问我喜欢什么口味吗?! . 算算日子,小崽子总算该出来了,童府上下已经将小崽子到五岁之前的物件全部备齐。 唐见微今天一整天都在家中,季雪在教她如何给小孩儿的衣衫绣花纹。 唐见微、紫檀和秋心围着季雪,看了半天唐见微也绣得歪歪斜斜,紫檀和秋心更是差点扎到手。 唐见微发现了,原来这世间也有自己不擅长之事,那便是女红。 她还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无论射箭骑术还是女红,都想做好,硬是缠着季雪非要学会。 季雪也特别耐心地教导她,紫檀坐在一旁冷眼看季雪 分明对别人都会笑,为什么对着我的时候就是一副棺材脸? 季雪正授着课,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唐见微一看,正是看守在童府门外的帮派兄弟。 少夫人,有人传信来说攻玉有难,速去广兴坊营救! 第217章 攻玉有难, 速去广兴坊营救! 唐见微听到这番话之时,心上猛然一紧,却没有马上行动, 而是询问那帮派兄弟是谁过来传的话。 帮派兄弟说:那人我也不认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看着像是武夫,骑着马奔来留下这句话之后就走了,似乎很匆忙。 陌生人? 唐见微一向谨慎, 更何况东小门事变,童少悬被升为大理寺丞之后,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她们家, 她用膝盖想都知道。 如今突然说攻玉有难,肯定是想要将她们骗到广兴坊去。 唐见微可不会这么轻易上当。 再说, 她肚子已经这么大了,生产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儿,唐见微不可能再奔波。 但, 若是攻玉真的有难,她知情而不救的话 哦,对了。帮派兄弟忽然想到, 那人离开的时候好像还说了一句,若是少夫人不信的话,便说是吕令差人送来的消息。 吕令? 吕澜心? 唐见微踌躇着,吕澜心差人来说攻玉有难? 会让攻玉身陷困局的人不是吕澜心又是谁?为何要以她的名义传话? 不对 很快唐见微就联想到了东小门事变时, 吕澜心未曾出现一事。 唐见微她们能够推测到东小门之事,或许阿器也能知道。 若是当初困住吕澜心的是阿器 是因为阿器的原因导致六皇子毙命于博陵, 澜宛和吕简不得弄死阿器啊?! 阿器离开童府回到聚星坊居住, 正是因为不想连累童府上下才这么做的么? 如此说来, 阿器遇险有可能是真的 唐见微想到此处更是浑身发寒,小腹一阵疼痛,紫檀赶紧上来扶她:三娘,你怎么样了?回去歇会儿吧? 却听唐见微道:备马。 这?! 备马。放心,我不会胡来的。快备马!唐见微这么一嗓子出去,看得出来是焦急万分,紫檀只好听她的话。 童少临和路繁为了押一批货回博陵,身子刚刚好一些就出发前往洞春了,她们也想着这一路游山玩水好好独处一番,距离回程还有些日子。 大姐大嫂不在,阿念还在大理寺未回,唐见微叫上阿周等帮派兄弟,以及最近刚刚收下的随从,备马出行。 唐见微必定不会莽撞行事,可若阿器真的有难而她得到了消息却见死不救的话,无法向童少悬交待,而她自己也会悔恨一生。 我跟三娘一道去!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50) 紫檀看唐见微挺着肚子上马车,一万个不放心,想要和她一起来。 不行,紫檀你在府上等着我。唐见微拒绝了,她再次交待,我不会胡乱行动,放心吧,我就是跟着阿周和小五他们去看看情况而已,可能连马车都不会下。 那为什么不让我跟着?! 你沉不住气,去的话只会坏事。 我紫檀想要反驳,可脑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反驳的地儿。 走了!唐见微去备了些武器,很快坐进童府马车内,对车夫喊了一句。 帮她驾车的两人都是帮派中实力数一数二的能人,驾车稳武艺也高强,一般小厮他们一人能顶仨。 这俩车夫看唐见微的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要坐车出门,也来劝她。 但唐见微特别有主意,自从肚皮圆起来之后就没安省过,且回回往外跑都没出过什么意外,更是让她颇有信心,谁也拦不住。 行吧,主子要走,他们也只能好言相劝一二,其他的听从命令便是。 唐见微的马车在前,阿周和小五等人驾了三辆马车紧跟在后,跟着唐见微的马车往广兴坊去了。 紫檀站在童府门口,心里焦灼,季雪和秋心见她穿得太少,这儿风口又冷,劝她先回府里,别在这儿干吹,容易生病。 季雪道:少夫人可不是莽撞之人,她有多机灵你应当是最了解的。想必她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 紫檀知道,她从小就跟在唐见微身边,唐见微有多聪明她常看在眼里。无论遇到任何危机之事,三娘总是能够化险为夷,有时候甚至在化险为夷之时,还能顺带扳回一城。 完全不能用平常人的思维去猜测唐见微卓越的应对能力。 但紫檀刚才见她挺着肚子上车的时候,心慌得厉害,似乎有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事。 千万,千万不要出事才好。紫檀在心里默默祈祷。 . 今夜博陵不宵禁,虽已入夜,但歌舞之声不断。 临近岁末,街衢之内灯火通明,坊内外都开始架起高台,为正月里各种戏曲杂耍、花灯和闹市长街的布置做准备。 阿周和小五紧跟在唐见微的车后方,小五脑袋还顶着寒风探在外面,一路都在注视着童府马车车角那个刻着童字的银牌。 经过一处交叉路口,忽然一群乐人扛着乐器,嘻嘻哈哈地横穿过市,将阿周和小五的马车挡了下来,险些人仰马翻! 你们不要命了啊!怎么这样横穿路口!阿周生气地骂道。 那群乐人虽大多数文弱,却也有精壮且血气方刚之人,看阿周分明是个马夫居然穿着一身精贵绸面袄子,打眼看上去就让人不爽。 怎么了,这路只许你们的马车跑,别人就不能走?谁家狗奴这般嚣张,狗仗人势? 阿周抽了马鞭就要干仗,小五立即将他拉回来: 周哥,正事要紧,别跟这些来历不明的乐人动气,跟丢了少夫人可得出大事! 阿周知道小五说得对,硬生生地将心里的火给咽了回去,向乐人们道歉:兄弟赶路没瞧见诸位,莫怪,还请行个方便,我们是真的有急事。 乐人们这才慢吞吞地让开了路,阿周和小武他们的几辆马车立即追上去。 幸好唐见微的马车没有奔出多远的距离,还在视线范围之内,阿周赶一赶还是追上了。 小五看那车角的银牌,刻着童字的符牌依旧随着马车的颠簸,不住地翻转 走了近半个时辰,越走越偏僻,小五和阿周心里觉得不太对劲,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阿周对着唐见微的马车喊了几声少夫人,可是马车内的人完全没有搭理他。 阿周立即跳下马车,狂奔至前方,一把将车夫拽了下来。 那车夫落地之时惨叫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灰头土脸对着他们大叫道:哪儿来的小贼!天子脚下你们也敢打劫! 阿周跳上马车将马车给勒停,后方小五他们十几个人哗啦一下全围了上来,将马车的车夫给摁住。 在车夫的大骂声中,车里的人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出了什么事了?!你们是谁?竟敢当街逞凶? 阿周和小五一瞧,车里竟是个男人! 他俩立即冲进车厢之内一看,真的只有这一个男人! 阿周拽起车内的男子,威胁道:少夫人被你们弄到哪儿去了! 那男人看上去就像是文弱书生,被阿周这么一拽吓得脸都白了:什,什么少夫人?我不知道啊,这车里至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 放屁!这是童府的马车!我们亲眼看着少夫人上车的!小五指着马车车角的银符。 这,我就是童府的人啊。 你如何是童府的人?我们从未见过你! 那人也被问上火了:我正是仁义坊童府六郎!整个仁义坊都认识我,不信你们大可去打听打听! 仁义坊童府? 竟有这般巧合之事? 糟了。小五狠狠一拍大腿,反应过来了,这辆车从外观到车角所吊的银符,全都和童家的马车一模一样!咱们跟丢了! 阿周怒从心起,将车里人拽了出来丢在地上:我可不信有这样巧的事!无论马车外观还是银符都一样,如何可能!定是提前准备的阴谋! 他们让兄弟们把这两人捆了带回去,严加拷问! 阿周和小五则是重返被乐人阻拦的那个路口,见这路口有三个方向,他们来的方向以及刚才折返回来的可以排除,那么就剩下一条路可行。 三娘一定是从这儿走的! 阿周和小五策马狂追,将路上的行人惊得纷纷贴着夯土高墙不敢动弹。 虽说这个路口方向可以确定,但是再往下走还有更多的路口,根本猜测不出三娘的马车往什么地方去了。 幸好博陵坊间大道都是泥土路,车轮碾过的痕迹尚可区别。 因童家的马车车轮是童少悬改造过的,较一般马车而言宽上些许,行路时能够减少颠簸,让坐在车里的人更为舒适。 所以路上即便有好几道车轮印,小五也能够辨认出来,哪一条是属于真正的童家马车所留下的印记。 这边!小五指挥着马车队,一个个路口闯下去,火速寻找唐见微的踪迹。 阿周急得满头都是热汗。 少夫人身怀六甲且马上就要临盆,这时候将她弄丢了该如何是好! 他有何颜面回去面对少主,面对童府上下! . 早就觉得不太对劲的唐见微将随身携带的剑抽了出来. 摸了摸童少悬的花椒弹和改良过的掌内乾坤,悄然贴到了车厢的一旁,再一次叫了一声马车车夫: 阿旭,七郎? 依旧没有搭理她。 即便没有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依旧能够感觉到周围越来越寂静,本该跟在身后的帮派兄弟们的马车声似乎也没了声音。 应该是被设计,跟丢了。 唐见微知道车夫可能在刚才那一阵轻微的震颤中被调换了,能够轻而易举且悄无声息地将阿旭和七郎拉下马的人,必定是绝顶高手。 唐见微也有功夫,且有童少悬的暗器机巧护身,原本她并不畏惧,即便挺着肚子她也有全身而退的信心。 只要不是肚子在一盏茶之前开始阵痛。 唐见微深呼吸,想要尽量将自己放松,可是这一阵阵的疼痛却完全无法控制,疼得她头皮发麻。 这是从未经历过的,不可控的痛楚。 唐见微中衣已经被汗湿了,脸上和脖子上全都是亮晶晶的汗水。 乖孩子 唐见微扶着肚子,在心里默念着,乖孩子,再坚持一会儿,不要现在出来。 不然的话,咱们母女俩可真都没命活了。 马车哒哒哒地上了一座小山,山门闭合,四野安静得只有闷闷的马蹄声。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一大群人的脚步声围住了唐见微的马车。 下来吧,唐三娘。 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我劝你最好将童少悬做的那些小玩意都丢出来,或许,我还可以留你腹中胎儿一命。 第218章 小腹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那疼痛坠得唐见微几乎要站不住,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唐见微的身体内部拉拽着她, 不断地将她的五脏六腑往下扯。 一阵阵痛感折腾得唐见微无法集中精神,唐见微深吸了几口气,用力咬着嘴里的肉,血腥味让她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 怎么,还不下来?莫非要我叫人请你下来?若是这样的话,场面不会好看的。 马车外女人语气轻蔑,仿佛胜券在握。 难怪她这般轻松,唐见微从马车车帘的缝隙里往外看,此时唐见微正在一个四面石墙围起来的院子里。 石墙起码有两丈高, 别说是现在的唐见微, 即便是以前, 想要一口气登上去都不是件容易事。 院中全都是手持武器的黑衣人, 这些人的装束和那夜东小门起事之时的援军一模一样。 这么一瞧唐见微就明白了。 结合这女人的声音,唐见微知道对方是想要威吓, 唐见微偏偏不给她继续张狂的机会。 场面不好看, 有多不好看?我非要看看。我是不会下去的,澜以微, 有本事你自己上来! 这院中困住唐见微的女人正是澜以微。 澜以微蒙着面且穿了一身黑衣,几乎将体态和面容全部遮去,声音都有刻意改变,可她毕竟没有专门习过易声之术, 声音变化得自己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在唐见微听来却是引人发笑的幼稚伪装罢了。 澜以微被当场拆穿, 遮在黑纱之后的脸色已然局促了几分。 唐见微听她一时没能应答, 冷笑且扬着调子继续道: 怎么了, 澜以微,你不敢上来么?莫非还要我请你上来?那场面也不会多好看。 澜以微眼神一利,抬手点了点,周围四个男人立即上前,要将马车的车门强行开启,把唐见微拽出来。 澜以微倒是想看看,唐见微挺着个大肚子被丢在地上的时候,会有何等的狼狈之态。 只不过是一张嘴在逞强而已! 谁知这马车的车门用力一扽竟没能扽开,那黑衣男子有些尴尬地顿了一顿,随后运了气,用尽全力疯狂拽门,拽完之后车门依旧纹丝未动,更尴尬了。 唐见微坐在车中能感觉到马车轻微的震动感,但车门在大力的拉拽下保持闭合,这正是阿念的功劳。 童少悬早也想到澜氏一党肯定会对她们动手,熬了几夜,将童府上下所有的马车都改造了一番。 除了车轮加宽轮辐稳固之外,还坚固了车身以及车门。 她在车内安插了一个锁扣,若是遇到险情,将这锁扣扣死,车门就算是全部闭合了。 只要车内的人不开锁,车外的人想要将车门打开,除非将整个车门卸下来或是弄坏门锁,亦或者是将车身给砸烂,否则一般的力气是无法撼动车门的。 澜以微见这么多人竟无法开启一扇车门,不由地想起唐见微那邪门的妻子。 她听人转述,那日东小门完全可以以暴力突破,却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升起了一片红雾。 红雾所到之处让人狂咳不止眼泪长流,释放那红雾的正是童四娘! 那童四娘居然以一人之力挡下了百人,守住了东小门。 澜以微听闻了此事,特意差人去调查,原来童四娘所造的花椒弹在夙县之时就已经很有名气。 除此之外,她还造了无数暗器,杀伤力惊人,让人防不胜防。 眼下这打不开的马车门也是出自她的手笔吧? 难怪唐见微敢出门,也能在身陷危机之时一副泰然自若毫不惊慌之态。 澜以微冷笑道:歪门邪道罢了,将整个马车拆了!我不信马车被毁,她还能安然在车内不动弹。拆! 喏! 澜以微一声令下,一圈的黑衣人操起长刀对着马车的门狂砍。 黑夜之中火花飞溅,那车门落下了一条条可怕的刀痕,却依旧没有要被开启的迹象。 车厢之内,刚刚忍过一波阵痛的唐见微,发现敌人猛攻之下车门依旧没被开启,心里稍微有些庆幸。 而一直在墙头树梢之上围观全程,差点就要行动的黑影,看到这一幕也十分纳罕。 看上去不过就是一辆普通的马车,居然还能有这本事。 莫非这马车 黑影按兵不动,想要继续看看还会有什么样的变数。 等一下。 见这车门居然久攻不下,黑衣人之中一名阔肩浓眉男人喝停了所有人。 他抬起手来示意其他人暂时不要举动,到车门前看了一番,转头回来选了一把最为轻薄的长刀,沿着有一些变形的车门缝隙往里伸。 心才刚刚从嗓子眼落回到胸口的唐见微,忽然见一把明晃晃的刀刃从车门中间艰难地插了进来,一瞬间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浓眉男人用刀在车里试探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抵到了某样事物,嘴角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除非真的是铜墙铁壁,否则小小的马车,门打不开,必定是因为里面有出乎想象坚固的锁扣锁上了。 但再坚固也只是锁扣罢了,想要将其摧毁的话,其实并不难。 浓眉男人双手握刀往下用力一切,感觉有一个坚固之物被他劈开了。 车门开了! 浓眉男人大喜,立即将车门往里推! 将她抓 浓眉男人话音才起,从脸到脖子骤然迎来一阵剧痛,仿佛被无数根针扎个正着! 他抬手往脸上一摸,才发现原来并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有上百根针插进了他的脸部、左眼以及喉咙。 浓眉男人哀嚎着连连后退,退到了澜以微身边。 澜以微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被这可怖的场面激得头皮发麻。 浓眉男人惨叫了几声之后倒在地上,很快不会动了。 他中的自然就是掌内乾坤,还是抹了麻药的掌内乾坤,中招之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起效,让其浑身麻痹动弹不得。 澜以微脸色绿了一片: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51) 竟就这样惨死了! 众人见浓眉男人中了暗器,更是怒不可遏,想要将唐见微拎出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步那浓眉男人的后尘,也被百根毒针射中,便谨慎地绕着这马车四周慢慢地走,想要寻找破绽。 澜以微看这群人手里拿着兵刃,却不敢上前,心里来气:里面就是个孕妇,你们竟也不敢动手,都是什么窝囊废! 唐见微听见澜以微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乐了: 澜以微,别怂恿别人了,你不窝囊,你进来。 澜以微感觉额头上的青筋一跳,锵地一声抽了身边人的刀,提刀靠近马车,却被她的随从拦了下来。 四娘子莫靠近,车里的人邪得很! 话音刚落,只听噗噗两声,两枚花椒弹正中澜以微随从的面颊。 是红雾! 快些掩面!遮眼! 到底是有备而来,澜以微早就料到,唐见微这狡猾的性子,就算是能成功将她骗出来,她也肯定会随身携带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对于红雾澜以微早有防备! 红雾一起,黑衣人全部用布遮上了口鼻,以琉璃护目镜挡住双眼。 如此一来,给能够有效地隔绝红雾,又能够正常呼吸且看清事物。 即便有一些红雾能够穿透布条,但威力必定减半! 成功地挡住了红雾,澜以微精神大振,立即让人强攻马车。 唐见微所携带的暗器有限,用完就没了,对方人实在太多,即便手中持着剑也实在没力气和对方硬拼。 一群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是将唐见微拖了出来。 数把刀架在唐见微的脖子上,唐见微依旧面不改色,一点都没有命悬一线的慌乱,而是捧着沉甸甸的肚子,慢慢坐下了。 澜以微瞧她这副模样,心里有些计较。 莫非唐见微还有什么后招?否则脑袋就要不保,如何能这般惬意? 唐见微似乎看穿了她所想,对澜以微笑道: 我就是疼得厉害,已然没有力气再站着。反正都已经被你们围困,好受一会儿是一会儿。 阵痛再一次来袭,这回坠胀的痛楚比先前的要强烈十倍有余,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往下狠钻,试图强行将唐见微的身子撕裂。 唐见微浑身都是汗,但脸上的笑容未减。 澜以微依旧蒙着面,红雾渐渐散去,她将琉璃护目镜摘下来,自上而下地俯视唐见微。 装神弄鬼。 听见澜以微用这四个字评价自己,唐见微大眼睛往上一瞥: 怎么,把我骗出来不就是想杀我?这么多人终于把我架出来了,怎么还不动手? 澜以微冷笑了两声:杀你何难?不过我对你的性命不感兴趣,你的生死毫无意义。 哦,那就是想要我肚子里的孩子。唐见微顺着她的思路很快明白了。 澜以微最是讨厌唐见微这一副尽在掌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从很早以前开始,博陵双微的名号就让澜以微十分不爽,有这名号压着,无论是家世、六艺、文章还是名气,都要将她和唐见微拎出来相互比较。 更让她深恶痛绝的是,几乎方方面面她都被唐见微压上一头。 就连整个博陵无数世家男女都十分心仪的吴家长女都与唐见微定亲了 到底是老天有眼,一夜之间唐见微父母双亡姐姐也疯了,天子一道敕旨将她下嫁到东南,真可谓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不会再听到她那令人讨厌的名字。 谁能想到都已经被摁到泥里去了,唐见微居然又挣脱了出来,带着令人厌烦的博陵双微的名号,再次回到博陵! 而且仅用了极短的时间,重新站到了博陵的高处,再一次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博陵双微,这个让澜以微恶心了十多年的称号,为什么总是粘着她不放? 为什么,她终于和吴显意成亲了,收获了无数世家子嗣羡慕的目光,可是却依然抓不住她的心? 就连姑姑都说,想要擒获吴显意,需要了解她喜欢什么。 不妨模仿唐见微。姑姑在她出嫁之前与她说的话,迄今为止还落在她的心上,只要握住了吴显意,就是握住了吴氏一族。这点小小的牺牲我相信你能做到的,那唐见微能够为了杀回博陵东山再起,跑到南蛮之地吃苦,你也不会落于她之后。对吗?以微。 为什么,我的一切都要与你有关? 今天姑姑说了,活捉唐见微,要让她将孩子生下来再杀。 将她的孩子养大,慢慢将其培养成毫无情感的杀手,一条澜家的走狗,然后让这个孩子去取童少悬的性命,屠杀整个童家。 不过,她澜以微可没这么好心。 澜以微将剑尖对准了唐见微的肚子。 唐见微低眉直视这把剑,依旧没有露出惧意。 没错,我就是要你肚子里的孩子。看样子,这孩子应该足月了吧?就算我现在剖出来,你死了,孩子还是能养活。到时候我会让她跟我姓澜,成为澜家的一只狗奴,将她喂养长大,然后再让她去杀童少悬。怎么样,我这个安排你还满意吗? 原来如此。唐见微听完之后却说,这么说来你们应该没有抓住攻玉,单纯想将我骗出来罢了。行,那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唐见微直视着澜以微,眼中是能割裂天地的煞气:澜以微,要动手就快些动手,还需要我教你怎么杀人吗? 澜以微呵呵地笑,窈窕的腰肢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这是你最后一次装神弄鬼了! 澜以微就要将剑划开唐见微的肚子,唐见微藏在袖子里的小黑球蓄势待发! 就算只有一枚,但她亲眼见识过这小黑球的威力。 经过阿念改良之后,从里面炸出的钉子定能取澜以微的性命! 她坐在地上正是要躲过钉子扫射的高度。 到时候漫天飞着钉子,或许她还有逃走的机会。 只能一试! 机会只在瞬间! 就在唐见微要使出最后一招时,一盘沉甸甸的石磨竟横空飞来,冲着澜以微的脑袋便去! 呼啸的风声惊得所有人慌忙躲避,要是被这大家伙砸中的话,脑袋一瞬间就会被砸得稀烂! 澜以微双目一睁,立即向后躲闪! 这么一退,脆弱的喉咙被强有力的胳膊卡个正着,差点儿当场将她的脖子勒断。 澜以微大惊之时,发现一把匕首已经顶在她娇嫩的脸庞上了。 全都给我退下。她身后的人气息极稳,似乎戴着面罩,这是个女人的声音。 谁也没发现这个戴着红色抹额和黄金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人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 此人身高臂长,一举控制住了澜以微,精准地掌控了整个局面。 澜以微呼吸都险些静止。 退出去院子。那女人的匕首贴在了澜以微的脸上,澜以微的脸颊已经感觉到了痛意! 院内二十几位黑衣人犹豫不决,此时的唐见微也没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阿念 阿念?! 借着院子四角的火光,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中,她认出了挟持澜以微那人的眼睛。 是她家阿念! 唐见微瞬间紧张了起来。 阿念不会武功,挟持澜以微若有个闪失,只怕会全盘倾覆! 可是澜以微在她的手中丝毫不敢动弹,阿念的威慑力将院子里所有人都镇住了。 童少悬打了个呵欠,终于把典要馆里的卷宗都收拾好了,借了几卷有参考意义的卷宗,迷迷糊糊地走出了大理寺。 ※※※※※※※※※※※※※※※※※※※※ 童少悬:???阿慎,我在这儿啊阿慎! 第219章 阿念 唐见微扶着肚子, 阵痛又开始了,比刚才更剧烈,但此刻唐见微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挟持澜以微的童少悬身上。 她实在太了解自己妻子了, 童少悬有几分力气唐见微比谁都知道。 若是说她使用暗器的话, 或许能有些威慑力。 可真的拿武器正面硬拼的话, 别说她的力气肯定是比不上这院子里包括澜以微在内任何一个人的,就是现在暂时挟持了澜以微,要是澜以微拼死反抗,恐怕也会在一瞬间被翻盘。 后果不堪设想。 她想让童少悬别乱来,可此刻童少悬到底是占据了一点优势, 要是她这么一说恐怕会瞬间削弱童少悬的士气, 到时候便是她们妻妻二人毙命之时。 童少悬听见了唐见微唤她小字,一双沉稳的眼睛转向了唐见微, 将手中的匕首再往上提了提。 澜以微的脸已经被划破了, 她花容失色, 对着院子里的黑衣人道:出去,现在就出去。 唐见微听得出来她是在逞强,即便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可是音调中也带着颤抖。 阿念到底是聪明,知道对澜以微这样的人而言最在意的是什么,而她最在意的地方就是她最脆弱的弱点。 黑衣人全都退了出去,童少悬将澜以微拎着到了马车边, 将车帘单手扯了下来, 把澜以微双手结结实实地困住,手指在她后背上用力按了两个地方, 瞬间就让她后背一溜连着下半身都麻痹, 无法动弹。 黑衣人踢了她的膝盖一下, 见她腿没有弹起来,便知道她彻底无法行动,便将她随意丢进了马车之内。 全程唐见微都在盯着童少悬看,见她利落又有力的动作,还有捆绑澜以微时的手法,震惊得几乎忘记了疼痛。 阿念什么时候学会了捆绑的方法? 莫非是在大理寺学的? 童少悬确定澜以微动弹不得之后,扫了一眼在院外的黑衣人,立即上前将唐见微抱了起来。 唐见微正要惊呼阿念莫胡来,吓得她立即圈住了童少悬的脖子。 别说是现在怀了个足月的孩子,就是放在以前唐见微最轻的时候,童少悬也是无法将她横抱起来的。 没成想,唐见微的身子稳稳地腾空,被牢牢地抱着,放到了车驾前。 你近距离之下,唐见微发现了,这个像极了童少悬的人,居然不是童少悬。 你是谁? 那人露在外面的眼睛带着笑意道:我和阿念很像吗?她现在长得这般高了吗? 唐见微:?? 连声音都非常相似 可若是仔细分辨的话,还是有一点区别的,声调和口音上的区别。身上的气息也很不相同。 但即便靠得极近,这双眼睛还是和阿念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人是谁? 蒙面女子利落地跃上马车,问唐见微:你还能驾马车吗? 唐见微:能! 好,你再坚持一下! 蒙面女子手里握着方才澜以微拿着的刀,策马狂奔直接冲出了院子。 黑衣人们立即围上来要将她们拽下马。 蒙面女子站在奔驰的马车之上,单手拿刀高度正好平行于黑衣人的眼睛,手臂一甩,爆了一排人的眼珠子,再一甩,又是鲜血横飞。 唐见微痛得几乎要被撕成两半,感觉裤腿里湿乎乎的一片,她一边惊叹此人的剑法如此老辣,一边忍不住喊道: 羊水破了要,要生了! 那蒙面女子被她这么一喊,竟也有点慌乱,强行安抚道: 莫着急!姐姐马上给你杀一条血路! 听到了此人自称姐姐,有些别扭,但唐见微也根本没心思去思考许多。 摧着唐见微发狂的痛楚引得她身子摇摆,忍不住叫出声来。 她这侧有人要强行上马车,唐见微大怒,一拳打在那人面部,直接将那人鼻梁骨打断,翻下车去! 羊水一破,必须立即生产,否则孩儿性命堪忧! 唐见微痛得欲生欲死,马都快被她抽晕了,终于杀出了院子。 与此同时,澜以微居然一个滚翻越出了马车车厢,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之后终于被属下救了起来。 蒙面女子惊奇:她会解穴? 唐见微知道澜家似乎一直都对点穴和解穴之法颇有研究,这澜以微会解穴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只不过这时候她实在痛得神魂颠倒,完全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去解答。 少夫人! 阿周和小五以及帮派兄弟们的马车正好与之相遇。 唐见微此时已经痛得发抖,但意识还算是清醒,她对阿周和小五说:我要生了,这广兴坊西角有一经验老道的稳婆,姓房。送我去找她。 什、什么 阿周和小五跟着路繁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大场面,可是妇人生产的事情还是头一回撞见。 更何况这将要生产之人还是他们的少夫人,更是让他们惊慌。 蒙面女子对他们说:你们来驾马,我送妹妹去车厢内。 说着她便轻松地将唐见微再次抱起来,安安稳稳地送入车厢之内,回头再对其他兄弟说: 你们分一路护送,以防那帮人再追来,另分一路回童府通报一声,让童府快些来人,咱们在稳婆家中相会! 一开始这些帮派兄弟们也以为此蒙面女子是童少悬,可是看她这般神勇将少夫人抱起来的时候,都有些犹豫,似乎又不太像四娘。 但无论这人是谁,一张嘴就是极为有条理的命令,自带将领之气,让人情不自禁按照她所说去做。 童少悬回到童府的时候已经在马车上睡了一觉。 睡梦中,满脸是血的骆玄防一步步地朝她走过来,对她说: 童寺丞,老夫一生心怀社稷,对卫苍绝无二心。老夫是冤枉的童寺丞,你要还老夫清白啊,童寺丞! 童少悬是被吓醒的。 醒来之后发现已经到家了,并没有血糊淋剌的老丞相。 童少悬拍拍心口,幸好是做梦 同时又对这位忠诚殉国的老臣有点内疚。 骆丞相,我不是怕你来找我,我就是真的有点胆小,哪只鬼来找我我都怕,并不针对丞相您而已,莫怪莫怪啊。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52) 童少悬双手合十对着车顶拜了一拜才下马车,刚下马车就见她耶娘、大哥、三姐和紫檀季雪秋心一大波人马冲了出来,童府两辆马车蹬蹬蹬地驶来,她们慌慌张张就要上去。 怎么了,阿耶阿娘,你们这是要去何地?! 童少悬吓了一大跳,此情此景宛若逃难,乍看就像是天子一道敕旨下来,天亮就要抄家,而她们童府上下趁着夜黑风高赶紧逃命。 宋桥看见童少悬回来了,立即上来拉住她的手,直接给丢到车上去: 快阿慎要生了! 什童少悬愣着还没能反应过来,车门就被宋桥迎面给摔上了。 童博夷驾着马车奋力往广兴坊去,路上童少潜跟童少悬说有人来通报此事,说这会儿阿慎羊水破了,人已经在广兴坊的稳婆家里了。 啊?!童少悬怎么会想到,只是今天稍晚回来晚了点,竟遇上这样的事! 生孩子这么重要的事儿,她没在阿慎身边陪着,阿慎该多慌乱多难过! 童少悬急得满头是汗,大眼睛里滚着泪花。 阿慎千万别有事,千万别有事! 好不容易赶到了稳婆家,童少悬一个健步杀了进去。 她从来没跑得这般快过,根本都来不及跟稳婆家里任何人行礼。 不用问唐见微在哪,只是顺着她的叫声童少悬就找到了她。 阿慎!童少悬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将唐见微躺在床上头发凌乱,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是从来没见过的狼狈。 童少悬心上大乱,走上来握住她的手:阿慎,我来了我来了。别怕,我在这儿! 唐见微看见妻子来了,方才已经打定就算自己一个人,也要将这皮孩子好好生下来的坚强,瞬间消失不见。 心里又是委屈又是被痛折磨得心头冒火,拉住童少悬的胳膊就要咬。 童少悬也不躲,阿慎想咬就咬吧,生孩子的痛楚可比被咬上一口来得痛百倍有余! 唐见微含住了童少悬的胳膊,却没舍得真的下口。 童少悬急了:你咬啊!痛就咬我,我不怕的!我要和我的阿慎一块儿痛! 唐见微让她从身后抱着自己:我可舍不得咬。阿念,你陪着我,看咱们的孩子出生。 童少悬立即将眼泪抹掉,将唐见微抱住:掐我咬我拧我都行,阿慎啊你千万别憋着! 唐见微被童少悬从背后抱着,感觉有了特别坚实的依靠,听到宋桥她们在外面焦急的对话,知道全家人都来了。 真好 唐见微握紧童少悬的手。 我的家人都在这儿陪着我。 来吧,非要凑热闹的小皮孩儿快点出来看看你的阿娘,看看你将要进入的家族,看看将要陪着你长大和善、温柔且勇敢的家人们。 一直忙活着的稳婆对宋桥她们说:婆家人来了啊!快点去打盆热水来! 童少潜立即说:我去我去! 童少潜从庖厨打了一大盆子的热水匆匆跑回来,跑得太心急又不熟悉温婆家的地形,差点儿一头扑地上,幸好被人扶了一把。 阿深,你都多大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啧,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扶她的人居然用力捏了她脸一把。 干嘛啊你!动手动脚!脸都差点被捏变形的童少潜带着怒气侧头一瞧,这和阿念长得这般相似,头上戴着武将抹额的女人是 脸上红了一块的童少潜傻眼:二、二姐? ※※※※※※※※※※※※※※※※※※※※ 童少潜:哪来的二姐!因为我没CP就欺负我吗(掀桌 ________ 第220章 二姐?! 童少潜看着眼前这个人, 身高臂长,一身武官惯穿的米黄色圆领窄袍加窄裈、玄色皂靴,这一身打扮最是方便骑射。 最显著的武士标志便是红色抹额。 这人和四妹长得十分相似, 五官几乎如出一辙, 可蜜色的肌肤却和白皙的童少悬全然不同, 目光之中带着一种强烈的审视意味, 似乎和她对上视线, 就会被她从面容一直洞察至内心深处。 长得这么相似肯定是她们童家的人。有一种可能性 这个人或许就是少小离家, 十多年都没有见过面的二姐。 这人见童少潜看自己看傻了,乐呵呵地再捏了童少潜的脸蛋一把: 想到小时候笨笨的,长大反而聪明了一点, 居然能猜出我是谁。不过阿深啊,你这个头是怎么回事?从我离家从军之后你都没长多少吧,阿念是不是都比你高了?现在你是全家最矮了吧? 就只会逮着她欺负的讨厌气息,果然是二姐童少灼。 这二姐小时候就老是逗她, 说她脸圆圆的肉肉的, 看上去特别好吃, 就老咬她脸。 这二姐根本不会梳头,非要抢着婢女们的活帮她梳, 每回梳头都能揪下她好几根头发, 疼得她龇牙咧嘴。 童少悬小童少潜两岁,而童少潜小她二姐两岁。 童少潜六岁的时候她二姐已经八岁,那时候个头就已经超过大姐, 算是她们童家四姐妹里个头蹿最快的, 走出去人家都以为她及笄, 是个大人了。 二姐劲儿也大, 什么水盆水桶一手就能拎起来。 自小家里都是读书人, 或是被阿耶迫害的假读书人,也只有二姐是真的一点书都读不进去。 那时的童少悬不过是个被大夫们断言活不过十五岁的小病孩儿,童长廷看看家里这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没一个是读书的料。 作为追崇文士的大苍百姓,童长廷不想就这么认输,开始计划着晨起读书的事儿。 他相信读书破万卷,相信神童并非生下来就神,也是需要开蒙、培养和教育的。 何况在这文士遍地,科举能改变个人一生甚至是全族命运的时代,不读书寸步难行,到头来不过就是个种田庄稼汉。 无论如何,书是一定要读的。 早起读书睡前默写,童少灼就是这样差点被逼疯的。 她深知自己全然不可能是个文士,一见书卷就发困,和圣贤典籍估计是相看两厌。 与其这样耽误下去,不若离家出走,弃文从戎。 毕竟比起读书来说,舞枪弄棍将不顺眼的人打得满地找牙,这才是她喜欢做的事儿。 本以为她想从军的想法会让耶娘勃然大怒,完全不支持。 没想到耶娘和她彻夜长谈,确定女儿的想法不可能改变之后,也没有再阻止她,甚至将家里当时仅有的五两现银全都给了她,让她不要着急去战场,可以先去薄州亲戚那儿磨练磨练。从小小的府兵做起,慢慢地一边学习一边成长,等到有本事自保之时再上战场不迟。 童少潜永远记得那个成天欺负她的二姐离开夙县的那一日,她有多开心 你记错了吧阿深。我记得我离开夙县的那天,你被阿娘抱在怀里哭得差点抽过去了。鼻涕眼泪一起流,非拽着我的衣衫不让我走的小屁孩儿是谁啊? 童少灼直言不讳地提醒她。 童少潜:怎么可能。我舍不得你?我为什么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天天咬我脸,拽我头发? 童少灼更正:那是二姐在给你梳头呢,你怎么不识好歹? 童少潜再更正:就是因为我识好歹,谁成天欺负我我可是记忆犹新! 两个人在这儿掐上了,童长廷亲自去买了暖呼呼的胡辣汤回来让大家喝。 谢谢阿耶,阿耶真好。童少灼嘴甜,对着十多年没见过面的阿耶也格外亲热。 哪像是十多年没见着面,也就十多天。 宋桥嘱咐童博夷去买些红布,去钱庄兑些铜钱回来,等到小孩儿一出生,就要给稳婆家分红包。 她又去稳婆卧室门口转了一圈,听里面的动静小了很多,似乎有阿念陪着,阿慎能更为集中注意力了。 宋桥急得满头汗,那边又突然听说今日救下媳妇的是早就说要回博陵养伤,却迟迟没有消息的二女儿! 阿彻回来了?! 这么突然,还是在别人家里重逢! 宋桥带着季雪秋心她们几个去买了一堆的冰糖葫芦回来,给稳婆家上下都分了,特意留了一串最大的给二女儿。 谢谢阿娘。童少灼一手端着胡辣汤,一手拿着冰糖葫芦,感叹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耶娘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宋桥和童长廷都激动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离开身边这么久了,虽然时常有书信往来,但是当长大成人,活生生的二女儿站在她们面前的时候,时光忽然有了具体的模样。 宋桥微微抬头看,女儿已经比自己高半个头了。 她摸着童少灼的脸,眼泪忍不住滴滴答答。 哎呀阿娘,你哭什么,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么,好端端的呢。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将阿念的媳妇连带着孩儿一块救回来,你该敲锣打鼓欢迎我才是。 童少灼手里都是食物,想要帮她娘擦眼泪都腾不出空来,只好一口气将胡辣汤喝完,再两口嚼干净冰糖葫芦,终于有手帮宋桥抹眼泪了。 到底是在外当兵这么多年,随身连个手绢都没有,直接用手背给宋桥擦掉泪水。 童少灼手背粗糙,抹了两下宋桥眼泪是被抹掉了,脸也差点被刮花。 痛得要命的宋桥:别擦了,阿娘不哭了。 童少潜在一旁看着直摇头。 白长一张这么好看的祖传脸蛋了,粗鲁,太粗鲁了。 一家人在产房门口等着唐见微和孩儿的消息,童少灼说了今夜与她这位素未谋面的妹媳巧遇的过程。 童少灼一直都在边关行军作战,两年前后背受了伤,渐感吃力。 天子听闻她们夜刺轻骑的战功卓著,心疼她们在前线卖力伤痕累累,便给她们封了官爵,命她们不要再在前线受苦,好好回博陵养病授封。 这对夜刺轻骑甚至是全军而言,都是天大的荣耀。 童少灼更是被封为七品致果校尉。她不过将满二十四岁,以她这个年纪而言,能得到七品的校尉阶品,已经是让同龄人望尘莫及了。 童少灼在边关一直都与童府书信往来,虽然她人没有陪在家人身边,但从阿娘的书信之中能够得知童家发生的所有事。 从阿念长大了,成为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开始,一直到她娶了当年悔婚的唐家三娘子,再到阿念高中状元,举家搬迁至博陵 种种大事小事都通过阿娘每次寄来的信细数得一清二楚。 有时候童少灼实在是太忙了,来不及回信,但是阿娘写的每个字她都有在认真阅读。 所以她离开童府这么多年,但家里所有人的事儿依旧了如指掌,更是知道阿念的妻子是唐三娘唐见微,小字阿慎,是茂名楼和闲来馆的老板,还是博陵有名的大美人。 她今天一大早才进了博陵城门,有一位同袍托她们带回来的遗物需要先送去同袍家中。 得知女儿战死前线的噩耗,一家人恸哭不已,童少灼心里难过,就留下来照顾了大半日。 到了傍晚时分,她和战友们才从府上出来,一个个饥肠辘辘的找了个小酒楼吃饭喝酒,聊聊往后的打算。 童少灼没怎么喝酒,就陪着战友们聊聊天。她怕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家,会让许久没见过面的家人和从未蒙面的妹媳对她有意见。 幸好她没喝酒,维持了极为清醒的头脑,在和同袍散伙各归各家,慢悠悠地骑马往崇文坊走的时候,看见了一辆挂着童字银符的马车向她驶来。 童? 童少灼本身对这个字特别敏锐,加上轻骑出身,眼神极为好使,一眼就看清了。 莫非这是我们童府的马车? 童少灼立即精神起来,不知马车里坐的会是谁! 童少灼开心地就要迎上去,却见一大群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乐人杀了出来,将童府马车与身后跟随的马车隔开。 与此同时,童府的马车向右行驶,而另外一辆与之长得一模一样,甚至挂着同样童府银符的马车从另一侧路口行驶出来,朝前行驶。 待乐人散去,后方原本跟随的马车视野里只有那辆假冒的马车,误以为还是自家那辆,便继续跟着。 实则已经跟错了。 童少灼看清了这便是狸猫换太子的伎俩,估计童府的人被暗算了。 无论马车里坐的是谁,那都是她童家的人,都是她的亲人,她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的家人陷入危险。 轻骑出身的童少灼想要悄无声息地跟踪一辆马车实在是太轻松了,全程她都跟在马车之后,一同进了院子里埋伏在树上。 满院的人没一个发现她。 童少潜:我怎么觉得你说这段话是想要夸自己呢? 童少灼笑笑地看着童少潜:阿深是脸不疼了吗? 童少潜见这粗鲁的女人就要上前,真的要捏她脸,立即躲开了。 这感觉太奇怪了,分明是自己的亲姐姐,可因为太久没见,这个人身上的气息让童少潜觉得很陌生。 不像是自家姐姐,而是外人。 童少灼正和家人说着话,突然一声婴儿啼哭声,将她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稳婆推门出来,一身的汗,头发也有点乱,但脸上满是笑容: 恭喜啊恭喜!是位千金! 宋桥她们立即激动得低喊出声,童少潜问:那,那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可以可以。 童博夷在宋桥的眼神示意下,立即给稳婆分红包,童长廷和童博夷两位男性先留在外面,宋桥她们迫不及待进屋去。 阿慎!阿慎你怎么样了?! 宋桥一行人都过来看唐见微,唐见微被童少悬安稳地抱着,一向优雅美艳的唐见微此时头发乱糟糟的,盖着红色的被子,看上去非常虚弱,但被童少悬抱着,很安心。 我还好。唐见微的嗓子也有点哑。让我痛了这么久的小兔崽子呢?给我看看。 宋桥立即将小千金抱了过来给唐见微瞧瞧。 唐见微看了一眼就皱了眉,更是心慌:我和阿念的女儿怎么这般丑?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53) 难怪唐见微嫌弃,这小孩儿脸上皱巴巴的,眼睛没睁开嘴却咧老大,猴头猴脑的样子实在跟唐见微所想象的孩子相差甚远。 宋桥哈哈大笑:你这傻孩子,婴儿刚刚出生都这样!长长就好看了! 童少悬问她:阿慎,你想给女儿起个什么名字? 唐见微想了想说:之前想了那么多名字咱们可以慢慢挑选,但小字我想好了,就叫阿难吧。希望起了这个小字,回头大灾大难见着了知道她已经受了很多苦,能放她一马。 宋桥听着觉得略有些不吉利,童少悬却是很喜欢: 行!就叫阿难了。一木难支,正是告诫她一人之力难以成事,当广交益友;而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多难兴邦,放之个人身上也可成立。阿慎,你这个难字藏了许多警省之意。 唐见微: 读书人是不是想太多了? 唐见微心道,其实我本意只是觉得生个孩子实在太艰难了。 第221章 阿难平安降生, 唐见微被接回了童府,好好调养。 终于当娘了,童少悬兴奋得屁股长钉子似的, 根本坐不住, 成天就围着唐见微和女儿瞎转。 天子听闻喜讯, 特准了童少悬十天的假,让她在家好好陪陪妻女。 童少悬早就准备了一堆的小玩具,每天从早到晚逗阿难,拿着拨浪鼓咚咚咚地晃,想要阿难注意到她。 阿难虽然还是个小婴儿, 但似乎对童少悬准备的小玩具也不太满意, 基本上不看一眼, 就算醒着的时候,眼神落在拨浪鼓上片刻之后,就会觉得无趣地移开。 童少悬:我已经感受到咱们家小神童非凡的潜质了。 唐见微靠在床上喝宋桥亲手给炖的鸡汤:啊?这才出生多久, 你能感受到什么啊?神童? 童少悬认真道:我能感觉到阿难对于这凡尘俗世的不屑。 我看是对你的不屑。唐见微喝完了,抬手将汤碗递到童少悬面前,童少悬立即上来接碗。 小悬子。唐见微美滋滋,我怎么有种太上皇的感觉? 童少悬:那太上皇,您老人家再喝一碗鸡汤吧。 唐见微:我这天天喝鸡汤都喝恶心了,再喝准得吐! 忍忍,不然月子里营养跟不上得落下病根了。 阿念 乖了太上皇, 我陪你一起喝好不好? 敢情这太上皇是鸡汤味的。 唐见微刚刚将小阿难从自己身子里卸出来, 看着难看的肚皮可是真发愁。 正好吴显容过来看她, 陪她解闷, 她想起以前光华坊里面有个药铺子, 有专门卖给孕妇肚皮用的紧致淡纹的药膏, 特别管用,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卖。 吴显容说:我去给你寻一寻。 吴显容带着憧舟一块儿往光华坊去,正好也给憧舟寻个大夫,看看腿。 憧舟因为腿伤不好骑马,吴显容特意找了辆马车来,让憧舟一块儿坐到马车里。 憧舟上马车的时候还是吴显容扶她上去的。 憧舟赶紧道:主上,您别这样了,奴可以自己上去的,您可别累着了,应该是奴来照顾您才是。 吴显容其实也没好明白,时常还会咳嗽,但是憧舟的伤可比她要严重许多:矫情这个作甚,谁照顾谁不一样,回头要是我伤了也得你照顾我。 憧舟立即又道:主上才不会受伤!主上会一直健健康康的。 吴显容看她说得这么真心实意,觉得有点好笑又可爱,问她今年多大年纪了。 按照五娘子给奴定的生辰,算起来应该是十八了。 那你小我三岁,往后你别叫我什么主上了,也别自称奴,怪别扭的。直接叫我姐姐就好。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往后咱们俩就姐妹相称,不分彼此。 主上这个称呼对吴显容而言别扭,姐姐这个称呼对憧舟而言也很别扭。 那我,叫您主上姐姐吧。 吴显容: 感觉更奇怪了。 憧舟身上有太多奴隶烙印,有着吴显容不太喜欢的卑微感,但她知道这是憧舟过往的人生所留下的痕迹,她就是被当做奴隶培养起来的,自然而然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在她身上,吴显容能感受到与自己相似的孤独感,这种孤独让吴显容觉得亲切。 当然,她也想从憧舟口中得到更多关于澜家的信息。 多重原因之下,吴显容打算好好照顾她。 光华坊有著名的老大夫一条街,博陵有名的老医师基本汇聚于此。 吴显容找到了唐见微要她帮忙买的药膏,一连买了五大罐,然后带着憧舟去检查腿伤。 憧舟命大,大夫说贯穿伤有可能会影响她以后走路,大抵会有些瘸腿,但这条腿也算是保下来了。 吴显容在听到瘸腿的时候,摸摸憧舟的手背,想要安慰她。 但她一点儿难过的痕迹都没有:幸好奴幸好我还能走,以后还能为主上姐姐撑伞、赶车、做饭。 . 将药带回童府之后,唐见微打开罐子闻了闻,精神振奋:没错!就是这个药膏!阿念,你去将你二姐叫来,我要给她也抹一抹。 童少悬应了一声,立即帮她跑腿去了。 此时童少灼正在和宋桥童长廷在前厅聊天,童少潜也被拉着,今儿个没去酒楼,二姐说要和她好好聊聊,增进增进感情。 结果童少灼从坐下开始,就一直在说她那充满了血腥味的军旅生涯。 什么胳膊腿,说断就断。 什么脑袋肠子,说落满地就落满地。 宋桥和童长廷的脸色都不太好,童少潜更是一阵阵地想吐。 正好秋心端了豆沙粥过来给她们喝,童少潜瞧了一眼那黏糊糊的一碗红汤,胃里一漾,差点当着她二姐的面直接呕出来。 童少灼看出她脸色发白,故意逗她:怎么了阿深,二姐这是吓着你了? 当着耶娘的面,她不好对二姐说什么疯话,只好毕恭毕敬地说了句: 没有啊,二姐保家卫国,我怎么会被吓着? 那就好,来。童少灼舀起一勺豆沙粥,递到童少潜嘴边。 童少潜:这是要干嘛? 童少灼笑眯眯地:自然是姐姐喂你吃粥。小时候你不是最喜欢姐姐喂你的么? 童少潜: 你好好想想!我那是喜欢你喂吗?!我有喜欢过吗? 分明是你想要快点出去玩,硬塞我一嘴,打发我去睡觉你好开溜!好几次都塞我鼻孔里了!我到现在还记得! 童少灼见妹妹嘴闭得严丝合缝,仿佛她要喂的不是粥而是毒药。 乖啊阿深,姐姐这么多年没尽到姐姐的责任,想要补偿一下你也不愿意么? 童少潜: 什么鬼姐姐的责任!你就是想拿我消遣! 耶娘的目光都落在她们这儿,童少潜不好再僵持下去,只好任命,一口吞了。 童少灼也没想到:哎呀,怎么喝这么一大口?烫。 童少潜: 可不么,舌头都快烫熟了。 二姐!童少悬来找她二姐,阿慎让你过去一下。 哦?我那博陵第一美人妹媳找我何事? 哎呀,什么第一美人,可别在外面这么说,让人笑话。 谁敢笑话一个试试?我拧断他脖子。阿慎在我心里就是博陵第一美人。 童少潜看着这两跟双胞胎一样的在这里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捧场,瞧着感情就特别好 也是啊,以前二姐还在家的时候,就老喜欢带着阿念玩,还成天把她抱起来架在自己肩膀上。 现在二姐回来了,回头她俩又会形影不离吧? 童少潜看她俩在兴致勃勃地和耶娘聊天,想要趁机逃走,结果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就被她二姐拎了回来。 阿深,你这是要到哪儿去?不和我们一块去看看阿慎么? 童少灼和童少悬站在童少潜的左右两边,三姐妹连一块儿,仿佛一座倒挂的拱桥,童少潜的头顶就是那拱桥最低的部分。 她抬头看着姐姐和妹妹同时向下望着她的眼神,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落在羊群里的小鸡仔。 童少潜好气。 同样都是童家的女儿,你们凭什么长这么高! 大姐呢!大姐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也只有高她一丁点儿的大姐身高能让她稍微安慰一些了。 童少灼几乎是拎着童少潜往唐见微的卧房里去,童少潜气呼呼地想要挣脱,却连童少灼的手都够不着。 童少灼不愧是自小练功的,揪着童少潜的后领子,左手揪完换右手,巧妙地避开童少潜的拍打。 童少潜可烦死了,用力往后打,结果都没打着童少灼的手,反而回回打着自己的后脑勺,差点把自己给拍傻了。 童少悬一旁看得差点鼓掌叫好要知道以前她身子骨还不好的时候,三姐成天就欺负她,她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妹妹还不好反抗。 现在总算是老天有眼,二姐终于回来了,有二姐教训她,童少悬有种大仇得报的快乐。 好啦,阿深别闹了,回头我给你买你喜欢吃的糖饼吃好吗? 到底是谁闹啊?而且谁爱吃糖饼?我早就不喜欢吃糖饼了,你给我放手! 不喜欢吃糖饼了,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姐姐都给你买。 我现在什么也不喜欢吃! 好吧好吧,你别生气。说着童少灼还真将她放开了,我就是想逗逗你,没什么恶意,你如果有别的事情忙的话就先去忙吧,我只不过是太久没见到你,想让你多陪陪我而已。 童少潜:??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怎么说着说着还真情实感地失落了起来? 童少灼对她苦涩地笑了笑,之后就跟童少悬一块儿往她们卧房去了。 阿慎买了几盒药膏,据说是可以将腹部的斑纹去除,想必她叫二姐去也是想要给二姐常年在外面风吹日晒的皮肤滋润滋润。 是吗?居然还有这等好事,那我肯定要去试一试。哎,也不知道我这张脸还有没有的救。 肯定有救,只要经过阿慎的巧手,一定能够恢复到正常的模样,阿慎在这方面造诣颇深。 看你娶了这样一个好媳妇,真是叫人羡慕。对了,大姐跟大嫂去哪儿了?我还没见过我这大嫂呢,据说长得俊美非凡,可是真的? 她俩应该后天才回来。 两个人聊着天就走了,童少潜在后面张望了半天,踌躇着到底要不要跟上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在游廊的那一头,抱着画板藏在柱子后面的白二娘已经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 白二娘: 童少潜: 她是不是将我刚才被二姐拎后脖子的狼狈模样都看干净了?! 白二娘就像是读出了她的心事一样立即说: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一个箭步埋头离开。 童少潜: 不这么说还好,起码有个悬念。 这么一说,除了被看个精光,且长辈之光碎一地之外,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童少潜心里更恨了。 ※※※※※※※※※※※※※※※※※※※※ 阿难,难,第四声。 【注:没有骨科。欢喜姐妹情谢谢】 第222章 唐见微叫童少灼过来, 的确是想给她粗糙的皮肤滋润滋润,做些修补,顺便也问问那晚的细节。 阿周和小五他们当晚被一辆自称仁义坊童府的马车拦住, 我去查过了, 仁义坊的确有这么一家人。 童少悬坐在一旁一边逗着女儿一边说, 那个童六郎没有说谎,不过驾马车的车夫就不一定了。据那童六郎所说,马车车夫是十几天前刚刚招来的, 办事儿很勤快,不仅主动将府上损坏的马车拎去修理,更是将其粉饰一新, 完完全全按照咱们家的马车给粉饰的。 那晚童六郎要出门办事去, 原本并不是要走这条路, 但是那车夫说他知道另外一条小路更近, 于是就往这儿走,碰上了。 童少灼问:那车夫呢? 逃了。童少悬说,估计身上藏着匕首,捆他的绳子被齐齐割断,还打伤了两个帮派兄弟, 将童六郎留在这儿,自己逃走了。 童少灼一边玩着茶盏一边思索:看来这童六郎应该是被无辜牵连的。如果我没想错的话, 这仁义坊童氏应该还有些权势, 因为此事让咱们得罪了童六郎,这是想要给咱们家树敌呢。 童少悬喜道:二姐和我想得一模一样!我也在猜测, 若是单纯想要将阿周和小五引开, 让阿慎身处险境的话, 何必提前十几日真的潜入另一个童府作祟?这么大费周章是何必?直接按照咱们家的马车造一辆一模一样的也可以掩人耳目。 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要我们多惹些祸事。 那仁义坊的童府家主乃是京兆府少尹, 要是得罪了此人,往后在博陵行走定会平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已经亲自向童六郎道歉,且说明原委,挑选了一堆御赐珍稀贡品给他,亲自将他送回了仁义坊。 这童六郎人还挺好,知道我们家的孕妇正值要生产的时候遇险,便说能明白我们为何如此愤怒着急,宽恕了先前对他的粗暴无礼。 唐见微道:这家人倒是仁慈宽厚,可以结交,回头等出了月子我再亲自登门拜访。哎,二姐,初步的护理都给你抹完了,先别动弹啊,让它在你脸上多停留一会儿,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再清洗掉。每日按三餐来敷,最好你从脸到脚趾都抹一遍,不出三个月,保证水水润润。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54) 真有这么神奇?我这张脸能变得和阿念一样娇嫩么? 即便在外行军作战这么多年,童少灼对自己这张皮囊还是很在意的。 她拿着面铜镜不停地照,正好照的时候童少悬就坐在她身后。 童少悬白皙如雪的肌肤和童少灼蜜色的脸庞一前一后,五官还格外相似,一黑一白对比强烈,万分滑稽。 童少灼都快哭了:阿慎,我这张脸还有人看得上么?我这辈子还能成亲吗? 唐见微忍不住莞尔:阿彻姐姐可是天子亲封的致果校尉,年少有为多少人仰慕呢!若是阿彻姐姐有这个心思,等我出了月子立即给姐姐张罗。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喜欢小郎君还是小娘子? 童少灼想了想说:我还真不知道 她长到二十多岁,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刺探军情,怎么杀敌。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一旦注意力有片刻的分散,都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对于自己感情的事,童少灼可从来没想过,也没工夫想。 小郎君和小娘子的滋味有什么不同,更是一无所知。 童少灼这一次回博陵是来授封休养的。 天子给她们轻骑上下不少的赏赐,之前救唐见微时戴的黄金面具,就是天子给她的赏赐之一。 作为七品校尉,即便不再去边关出战,每年也能拿到足够吃喝的俸禄。 但是对童少灼而言,军旅生涯并不让她觉得恐惧和枯燥,反而是她的乐土。 她想要快点将后背的伤养好,再到边疆杀敌。 大都城的生活的确很安逸,跟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也很舒服,让她享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可是在她内心深处,这一切只是短暂的停留罢了,她不属于这里。 等到三月初三上巳节那日,天子将在明江边上为她们举办授封筵席,这段时间就让她们好好在家里休息休息,陪陪父母。 原本她是没怎么想过成家之事,可如今见到四妹和媳妇这么恩爱,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一家子其乐融融的,的确让她有些心动。 重回前线征战还是留在博陵享福? 小郎君还是小娘子呢? 带着这个问题,童少灼出门去将脸上的药膏洗掉。 结果门一开,站在门外不知偷听多久的童少潜,差点整个人翻进来。 童少灼赶紧接住她,乐了:阿深,你在这里偷听什么?直接进去啊。 我可没偷听,你别胡说,我不过是路过而已。童少潜立即从她怀里站回来,拍了拍自己的裙摆,假装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哎,阿深,你也还没成家么?童少灼追上来揽住她肩膀,好奇的问道,为何你到现在还没有成亲?那你喜欢小郎君还是喜欢小娘子? 我谁都不喜欢!这个人身上带着的那股陌生的气息让童少潜很不舒服,和童家格格不入。 她将肩膀一抖,把童少灼的手给抖开,随后迅速远离她。 童少灼: 阿深这么讨厌我么?是因为我之前老是欺负她,给她留下阴影了吗? 想到妹妹可能真不喜欢自己,童少灼心里酸溜溜的。 二姐走了之后,唐见微和童少悬继续回溯了阿难出生的那晚发生的事情。 所以为什么澜家的人会以攻玉为借口,想将咱们骗出去?想必她们已经知道攻玉不在咱们府上住,恐怕早就盯上她了。 童少悬想到这件事情便有些心急,不行,我还是要去把攻玉叫回来。无论如何,在咱们府里还是更安全一些。澜氏她们总不可能带人杀上门来。而且进进出出的还有阿周他们照应,总好过一个人单独出行。 听童少悬所言,唐见微若有所思。 只怕阿器不想继续住在童府,也是为了不牵连我们。 或许阿器早就知道自己成了澜氏的眼中钉。 思绪流转之间,唐见微更加能够确定先前的猜测东小门事变当晚,应该就是阿器困住了吕澜心。 所以在阻止六皇子出城一事上,阿器是立了功的,她也应当受到天子的嘉奖。 只不过她所做的事全都在暗处,若她不说吕澜心不说,天子未必知晓。 想到此处,唐见微心中有些惋惜:阿念你别着急,我已经让阿白去找她了,让阿白跟阿器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来见咱们一面。不管发生什么事,阿器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搬出去,为了她也好也为了咱们也好,她不能再一个人住在外面。澜氏手下高手云集,超出咱们的意料。你还记得前阵子我收下的阿旭和七郎吗? 童少悬点头:自然记得,这二位可是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兵。 我被澜以微算计的那晚,就是他俩赶的车。他们什么时候被杀我完全没有察觉到。待我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赶车的已经换了人。 童少悬被她说得后背一凛:竟这般厉害 阿旭和七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经验丰富,洞察力惊人,所以我才会带上他们一块儿出门。即便是他们俩都于瞬息之间丢了性命,澜氏手中到底有什么样的人,到现在为止咱们无法下定论。要不是你有前后眼,一早改装了马车,又提升了暗器的杀伤力,那晚到底什么结局还真未可知。 暗器和机巧我还会继续改造,无论什么时候出门咱们都好随身携带。还有那扎人的铁胆衣我也多做几件。 唐见微看童少悬趴在床边,担忧之时也透着些兴奋,可爱得就像只小狗子,让唐见微心中有了一份安全感: 如今我们在明敌在暗,等大嫂回来,我要与大嫂好好商量一下防敌计策。普通的高手是不扛用了,无论是为了咱们的安全着想还是为了稳固钧天坊,咱们需要的是顶尖的影卫。而澜氏那头的情况,依旧有些云里雾里。 童少悬双手趴着床沿,小下巴搭上手背上,就差竖耳朵摇尾巴了,却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有个人可以给咱们答案。 唐见微: 都已经当娘了,怎么可爱的程度一点都没减弱。 被她这么一提醒,唐见微也立即想到了,两人同时开口:憧舟! 童少悬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拧起小眉头:没错,憧舟是阿姿争取到最为有利的砝码。上回国舅爷的事儿,憧舟提醒的晚了一步,若是咱们能再早一些得到消息,早些防范的话,国舅爷也未必会死。 唐见微摸着她光滑的小脸蛋:没错,澜宛能让憧舟去救六皇子,可想而知对憧舟还是很信任的。阿念,你猜当时憧舟说澜宛要拉下一个人,而那个人是谁她并不知晓,这话是真话还是有所保留? 阿慎的意思是,当时她已经知道要被陷害的正是国舅爷? 不是没这个可能。其实我到现在也不太能相信此人。以澜宛的狠辣,她会允许一个背叛她的下属活着吗?若这憧舟是假意归顺,是澜宛埋在咱们身边的细作,想要探听咱们的消息的话,如今她已经得手了。 童少悬被她说得头皮有些发麻:也是为何假传攻玉有难的消息,正好选择大姐和大嫂以及我都不在府上的时机?莫非对方已经知道咱们童府之内的情形了? 唐见微点了点头:但看阿姿似乎对憧舟还是很信任和疼爱的,已然跟她姐妹相称。我会让阿姿留意,可也不好说得太绝对。 . 数日前,聚星坊客栈。 石如琢脚步有些飘忽地找到客栈的掌柜,问有没有多余的房间。 有是有。掌柜说,但是正月里周边来博陵的游客不少,房间的价格要比平时高一些。 石如琢给了他一两银子,掌柜欣然接下,立即吩咐小二腾房。 给我三楼最角落的房间。石如琢说。 哎,好嘞!掌柜看她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似乎也比常人更鲜红,看着状态很不对劲,便好心问她,石正字,您这是怎么了?病了吗? 没事。 石如琢拿了房门钥匙便往外走,走到一辆马车前,将车帘打开,钥匙递了进去之后什么也没说,这意思便是要让车里的人自己上楼。 哎,阿器。吕澜心躺在车里叫苦,人家走不动。 石如琢:那你就在车里冻着吧。 石如琢就要走,吕澜心对着她的后脑勺不紧不慢地笑说: 你送我上去,我就告诉你一个关于澜家的秘密。 石如琢: 第223章 据吕澜心所说, 被她所杀的那条蓝骨蛇是她澜娘养了十年,花了无数的心血,从千条蓝骨蛇中好不容易养活的唯一的一条。 蓝骨蛇的蛇血能够褪尽赤血蛇和燥烈丹的毒性, 但若是普通人喝下,亦会中毒,极有可能血脉封闭浑身恶寒而死。 但吕澜心不会。 吕澜心自小喝着百花酒长大,百花酒能够抵御蓝骨蛇血之毒,她正是用自己的血削弱了蓝骨蛇的寒毒, 石如琢喝了她的血, 不会留下任何的病症。 只要休息两日便能彻底痊愈了。 在万蛇山庄的山洞之中, 刚刚醒来的吕澜心略略讲解了一番之后, 便试图站起身来。 我昏睡了多久?吕澜心问石如琢。 一炷香。 那他们快找来了。吕澜心艰难地站起来, 这儿可不是只有我知道,我们家的奴仆们可都知道。我澜娘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她闭着双眼,用那只尚且还能抬起来的手扶着墙壁,慢慢摸索着往前行走。 前阵子的用眼过度加上近日的高热不退,方才又一阵厮杀, 此时吕澜心的眼睛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睁不开。 而蓝骨蛇血的残留寒毒没能立即消失, 和高热交替在她身体里行走, 失血过多晕眩和乏力交织之下,吕澜心的步伐特别慢。 去哪儿?石如琢的声音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你想被澜家人找到?我现在的状况可没法再保护你了。吕澜心说,这儿有密道直通山脚, 不过山脚那儿的护卫有没有被一块儿调到山庄之内找你,这得看咱们的命了。 吕澜心听到石如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 突然加快了脚步, 上前来, 将吕澜心用没好明白的断臂握着的刀抽了去。 吕澜心笑道:阿器这是学武了? 别叫我阿器。石如琢很快走到吕澜心的前方, 没走几步却停了下来。 左中右,走哪边?石如琢站在一个岔路口,没回头问道。 嗯右吧。 吧? 我不常来此,我也不确定嘛。 往右走是你的猜测? 是啊。 若是错的路,会如何? 大概会遇到毒蛇的袭击。 吕澜心笑道:所以你别跑得这么快,到我身后来吧,把刀给我,我保护你。虽然我现在这个样子有点狼狈,但到底还是习过几年武功的。杀几条蛇绰绰有余。 石如琢没将刀给她,也没缓下步伐,径直往右路而去: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吕澜心继续跟在她身后,听见她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远,心中有种要被抛弃的慌张,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猛地一撞,吕澜心直接撞在石如琢的后背上。 石如琢差点被她撞倒:你慌张什么。 吕澜心嗅到了蛇的血腥味。 原来你是杀蛇来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吕澜心停顿片刻之后笑道:我还以你要抛下我了。 石如琢微不可闻地冷笑一声:我怎么会抛下你。 吕澜心有点意外自己听到了什么。 石如琢接着一句:我还要挟持你离开这山庄。 听到石如琢这么说,吕澜心万分开心:好呀,速速挟持我离开。离开之后你要去何处?带我去可好? 石如琢: 这个女人性情古怪,石如琢全然不能理解她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被挟持也能开心。 不过想起那个澜宛的狠毒,石如琢倒是有些明白澜家都是什么样的人了。 有个这样的母亲,吕澜心长成如今的模样,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你回家便是。石如琢说。 我澜娘若是知道我为了救你,杀了她的蓝骨蛇的话,估计会剥我两层皮。 石如琢没再说话,吕澜心特别想睁开眼睛看看她的表情。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往前走,走过好几个路口,吕澜心所指的路一个都没说中。 石如琢杀了十多条蛇之后,脸上被喷溅了许多蛇血,让她原本温和的长相多了不少凶残之感。 终于到了山脚最后一扇门,石如琢停了下来,看了眼面前这扇石门,似乎可以往外推开。 等一下。吕澜心上前拉住她,先观察一下外面有没有人。 石如琢将手抽了回来:如何观察。 吕澜心在墙上摸了一会儿之后,似乎摸到了一样事物。 细长的指尖在周围摸索了一番,在一处根本看不出有多大区别的墙面上往内轻轻一摁,旁边升起一扇小到不能再小的长形深灰色窗户,正好可供一双眼睛往外看。 吕澜心对石如琢说:我眼睛看不见,你瞧瞧。 石如琢: 这窗户也太高了,都要到她头顶了。 石如琢踮起脚,非常勉强地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有两个护卫。石如琢说,手里都拿着刀。 吕澜心道:只有两个人那就好办了,来,你绕到我身后,刀架我脖子上。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55) 你要如何做? 吕澜心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你不是要挟持我离开山庄吗?机会来了。 石如琢看着她的匕首:你藏了不少东西。 吕澜心笑道:谢谢夸奖,还有别的东西,等咱们离开山庄再给你看。 石如琢:我不想看。 这扇石门为了防止被敌人偷袭,只可从里打开,外面无法开启。 这两个护卫常年守候于此,多年来石门基本上没有开启过。 正打着呵欠,忽然听见身后轰隆隆的响声,石门居然被推转出了一丝缝隙。 他俩立即警觉,将手里的刀紧握,警惕着出来的人。 是我。吕澜心还没有完全走出来,率先伸出一只手。 护卫们自然认得自家大娘子的声音,略觉得有些奇怪。 而下一刻,发现吕澜心浑身是血,且脖子上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刀,他俩迅速提起精神。 来者何人!放开大娘子! 石如琢横刀抵在吕澜心的脖子上,低沉着声音说:后退,否则我让她人头落地。 这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能够从对方的声音和步伐判断出这个人身上是否带着功夫。 听石如琢偏细的声音,以及她脚下并不扎实的脚步,就能够知道这女子不是习武之人,不足以惧。 两个人在暗中对视一番,已经有了打算。 他俩打算出其不意,计划着一人用刀将搁在吕澜心脖子上的武器挡开,另一人趁着敌人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将其一刀毙命。 行行行,只要不伤害大娘子就行。 其中一个护卫放出了让行的信号,随后慢慢往后退。 另一个不动声色也往后挪了几步。 其实他俩并没有远离,而是从斜前方慢慢移动到了正侧方。 如此一来,他们两人分别站到了石如琢视线靠近死角的位置,可教她的注意力更分散,更难在第一时间对分散的突袭同时作出反应。 石如琢推着吕澜心往前走,眨眼之间左侧的护卫火速上前,刀背挡住了石如琢手里的长刀。 石如琢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与此同时,右侧护卫的长刀对着石如琢的后脖子就砍。 两个人配合得默契无双,几乎在同一时间行动。 可惜,护卫的刀距离石如琢的后脖子还有半掌的距离便卸了力气。吕澜心手中的匕首刺破了他的喉咙。 大那护卫被自己的血呛了一口,再也说不出话来,倒在了地上。 杀!吕澜心艰难睁开了一瞬的眼睛难受万分,很快又闭上了。 石如琢听到了杀这个字,原本面对活生生的人无法下手的心软,在与敌人对视的一瞬间被狠狠握住。 危机生出了狂涌的激情,石如琢见对方的刀一转就要向她砍来,石如琢抢先一步甩臂横扫,刀口准确无误地从对方的脖子上抹过。 鲜红的血滋在石如琢和吕澜心的脸上,两名护卫纷纷倒地,血流到了石如琢的脚边。 石如琢手有些颤抖,她杀人了 吕澜心用包扎手腕的布将脸上让她嫌弃的血擦干净,没听见石如琢的动静,笑着问: 第一次杀人? 石如琢: 喘息声有些沉重,沉默代表了肯定。 你就将他们当做是我,杀了解气。 我与你这种恶徒不一样。 哦?吕澜心饶有兴致地说,之前摧残人家的难道不是你? 石如琢没再搭理她,四下观察了一番,这儿的确是山脚,并没有蛇,她独自往前走去。 吕澜心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 这儿是空旷之地,没有墙可以扶着,吕澜心眼睛睁不开,只能摸黑前进。 尽管已经很小心,但还是被地面上突起之物绊倒。 吕澜心没吭声,摔倒了再自己爬起来。 她的断臂痛得有点厉害,刚才摔倒的时候无意间撑了一下,这会儿疼痛感让她晕眩,有点走不动了。 她停在原地喘了口气,打算歇会儿,发现有根类似木枝的事物戳了戳她手背。 握着。石如琢说。 哦。吕澜心乖乖握着。 石如琢和吕澜心分别握着木枝的前后两端,石如琢走在前面,尽量选择平坦的道路,带她往前走。 吕澜心能感觉到石如琢有刻意放慢步伐,配合她的体力。 我只是不想欠你任何人情。石如琢说。 吕澜心低着头,安心地走着:这哪算是人情呢,说到底也是我阿娘将你绑来的。再说你想不想的,咱们的血都融到一块儿去了。我 闭嘴。 吕澜心开开心心地:哦。 顺利离开了万蛇山庄,石如琢找来一辆马车,问吕澜心:你回何处? 吕澜心:我跟着你走。 你回你住的地儿。 我现在回去的话,我那正在气头上的澜娘肯定不会放过我。你不是不想欠我的人情吗?带我走吧。至少等我养好了伤再赶我走。我都这副模样了,你还怕我么? 此时的吕澜心的确千疮百孔,浑身上下都是已经凝固的血。 其他不说,我可是很有价值的人质。吕澜心对她笑说,虽然我澜娘气我,但对于整个澜家而言,我还是很有话语权的。你不想手里多一张好用的牌吗? 深夜的聚星坊客栈内,所有的客人都睡了,石如琢好不容易将吕澜心弄进房间里,累得她头昏眼花,气喘吁吁。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澜家的秘密了。 吕澜心艰难地在床上翻了个身:这个秘密可当真厉害。 石如琢皱眉,心里有了不详之感。 我,有两个娘。 石如琢:你耍我? 吕澜心呵呵地笑了起来。 石如琢立即要走,吕澜心想握住她的手:阿器 吕澜心眼睛只睁了一条缝,这么一握直接握到石如琢曾经被她掰断的小指上。 石如琢心中猛地一跳,一把将她甩开,双眼血红:我没心情和你说笑。我和你没有半分情谊可言,不想死在这里就闭嘴。 石如琢心里的憎恶的火焰被小指的酸痛感煽得一时间险些失去理智。 你可以杀我。吕澜心说,只要你愿意留下来,你可以杀我。或者 背对着吕澜心,石如琢的小指感受到一丝木质的微凉。 吕澜心将石如琢的扇子拿了出来,贴在她小指边上,轻轻摩擦: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做一些其他让你愉快的事,就像当初我对你那样。阿器,你还想要我吗? 石如琢依旧没应。 这样吧。吕澜心继续诱惑,你要我,我就告诉你一位澜家掌握的北衙禁军里的重要人物。 石如琢回头,心口猛烈起伏了一番。 一把将扇子夺了过来。 第224章 石如琢觉得很累, 前所未有的累。 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已经记不得了,睡梦中浑身的血液忽冷忽热,搅得她的梦境也十分不安稳。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梦见了仰光。 梦见还在夙县的日子, 在那个学堂不算长的走廊上, 她总是会刻意放慢步伐, 因为仰光常常会在那里和石如琢完全不认识的朋友聊天。 仰光兴致勃勃聊天的时候, 她对周围毫不设防, 即便偷看她时的目光再明目张胆, 她也不会发现。 好几日早上石如琢就是品味着仰光的笑容,慢慢走进学堂里。 每当早晨能与葛仰光的笑容相遇,她一整天心情都会特别好。 但是今天这个梦境让她有些害怕, 因为她躲在角落,一如既往悄悄凝视着喜欢之人的时候,葛寻晴突然说着说着转过头来,发现了她在暗中窥视。 石如琢心上一慌, 急忙移开了目光。 想要快点逃走的时候, 葛寻晴走了过来。 你刚才是在看我吗?葛寻晴带着她熟悉的笑容, 微微偏过脑袋温柔地问她。 我 石如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不会让对方讨厌自己。 我说你这个人可真是让人有点生气。究竟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葛寻晴的话让石如琢有些纳闷。 什么意思? 葛寻突然挨了上来,用力一口咬在石如琢的耳朵上, 让她浑身鸡皮疙瘩战栗。 你究竟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难道你就不想要我吗? 葛寻晴的笑容渐渐扭曲, 她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张脸石如琢依旧熟悉,而且无比厌恶。 是吕澜心 吕澜心温柔地跟她十指相扣,在她耳边说着情话, 呢喃着, 听上去很痛苦, 又很幸福。 石如琢被吕澜心缠进泥塘里, 浑身沾着沉甸甸的污泥, 越陷越深,那重量坠着她几乎直不起背来。 浑浑噩噩之中她发现了,吕澜心和那污泥是一体的。 这污泥就是吕澜心本身。 当她再往自己身上看的时候,自己的手臂和躯体已经和污泥不分彼此。 她已然污秽不堪。 她低头看着身下的人,身下的人也在眷恋地看着她。 你和我一样了。吕澜心将握着她的手慢慢抬了起来,忽然用力折断她的小指,你是我的了。 尖锐的痛将她惊醒。 石如琢醒来时浑身猛然一紧,身体疲惫的肌肉都在用清晰的刺痛抗议。 石如琢出了一身的冷汗,被痛得一激灵,倒是瞬间清醒了。 她从铺在地上的软垫艰难地爬起来,喉咙像被人割了一刀般,即便是吞咽唾沫都伴随着让她皱眉的痛楚,无比艰难。 门口传了一些对话的声音,她所睡的地方正好和门有一个交错,所以没法直接看到门口的情景,门口的人也没法一下子瞧见她,听声音似乎人不少。 你,真的是吕澜心!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石正字呢!你是不是害了她?! 听到了清晰的两声质问,似乎是朱六娘她们。 石如琢立即咬着牙爬起来,吕澜心站在门口,面对着门外十多个人。 吕澜心将沾满血的外衣脱了,此时只穿了一件深色的长袍,似乎是从客栈老板那儿买来的,算是客栈所售的廉价寝衣。 她头发清洗过了,也没梳起来,不顾礼节就随意披散在肩头,散发着淡淡的皂荚的清香。 她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眼睛都没睁开,做出一个轻松惬意且充满轻视的姿势,也很巧妙地将她手臂上包扎的伤口遮了起来。 昨日吕澜心所受的伤可比石如琢要重许多,而此时,她就像完全康复了一般,轻轻松松站在门口,带着笑容面对所有人的质问。 没错,你们的石正字已经被我吃干净了。你们来的可太晚了。吕澜心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鲜红的嘴角微微扬起,不像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完完全全打趣的语气。 今天一大早岑五娘听人说了,有人昨天晚上看见一个非常像吕澜心的女人在客栈里行走,住到了三楼最里面那间房间,而且似乎还绑了一个人来。 好像,好像被绑的人是石正字! 什么?攻玉?岑五娘听到吕澜心和石如琢在一起,立即着急了,先前在夙县的时候,她可是亲身经历过吕澜心到童家食铺来找石如琢,非要带她走的可怕事件。 她是知道吕澜心跟石如琢有恩怨的。 如今一听吕澜心将石如琢绑了,对石如琢陷入危机深信不疑,岑五娘马上去找了朱六娘。 朱六娘知道石如琢和樊虞因为某件事情,关系有些紧张。 即便是石如琢重新住回了聚星坊内,也从来没有和樊虞见过面。 朱六娘看见两人有次面对面相会之时,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就像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了。 她们之间有些不明原因的龃龉。 当初樊虞想尽办法推荐石如琢,想要石如琢金榜题名。而后石如琢的确非常争气,高中一甲第二名,也顺利得了官职,如今已经是秘书省的正字,算是开启了非常正规的官途之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石如琢入仕之后,便不再和樊虞往来。 樊虞身边的人都骂石如琢没有良心不知感恩。 而上了石如琢的课,受到她点播和恩惠的人,也在帮石如琢说话。力挺石正字,觉得石正字绝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那樊虞早年和吕澜心纠缠不清,指不定石正字是看透了樊虞的正面目,这才不再来往。 但朱六娘却觉得这件事情似乎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朱六娘一直都知道樊虞和吕澜心曾经走得很近,但后来又疏远了,变得极其憎恶吕澜心。 但是究竟樊虞为什么恨这个女人,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聚星坊内无人知道。 这是樊虞的秘密。 朱六娘猜测,樊虞和石如琢的离心很可能跟吕澜心有关。 如今吕澜心和石如琢一块出现在聚星坊的客栈里,岑五娘过来跟朱六娘说了此事之后,朱六娘立即告知樊虞,再带上一大帮的人杀到吕澜心房门口,向她讨要石如琢。 吕澜心在博陵恶名远播,谁都知道她和另外三个世家贵女戕害寒门举子成性,毁在她手中的寒门女子不胜枚举。 跟着岑五娘来的人中,有早就对吕澜心恨之入骨者,也有想要一睹妖女究竟是何模样者。有些人特好奇,想看看这恶人究竟长得一张何等丑陋凶残的样貌。 没想到 丑妇没见着,却见一风情万种的绝色美人依在门口,让众人十分讶异。 老天也太会开玩笑了,为什么让恶人拥有一副绝色容颜? 朱六娘等人本以为去找这妖女要人,这妖女肯定不会轻易承认,估计要与她斗智斗勇一番才能撬开她的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56) 没想到,吕澜心不仅轻易承认了,态度还十分傲慢。 似乎对她而言,绑个谁杀什么人根本不算是事。 你这妖女!到底对攻玉做了什么! 岑五娘更是生气:你要是伤害了攻玉,我与你拼了! 吕澜心可一点儿都不慌:你们都这么喜欢攻玉啊,看来攻玉平时对你们挺好的。她都做了什么?请你们吃饭?还是教你们入仕的秘诀? 石如琢听到吕澜心问这种问题,不禁皱起眉头。 吕澜心不像是嘲讽,反而像是在探听她平日里所作所为。 探听她私下生活里的细节。 朱六娘冷言道:姓吕的,你是不是撞坏了脑子?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们和你这种腌臜的恶徒不一样,多和你说一句都嫌脏! 朱六娘的话引起了楼道里所有人的认同和愤慨。 这些考生们来博陵之后,没少听吕澜心和攀附她的三人小团伙欺压举子,坑害无权无势寒门考生的罪行。 身为同道之人,对那些遇害者无不感同身受。 对吕澜心更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血肉。 如今这妖人就在眼前,明明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之事,却还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姿态,可真叫人恶心。 众人附和道:你在博陵做的这些坏事当我们都忘了吗?恶人唯口腴,今日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传说中的博陵恶女到底有多教人作呕。 多行不义必自毙,吕澜心,你做的恶事我们会帮你记得。 别以为你有家族庇萌就能一辈子逍遥。你的靠山已经开始倾倒了。 我们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声讨吕澜心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吕澜心面不改色,甚至有点好笑。 吕澜心请教离她最近的小娘子: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对方被她问得心里有些打鼓,有些害怕,这是要打听她的名字,回头打击报复么? 可这么多人看着,她要是不敢自报姓名,显得太过怯懦,便昂首硬声道:禹州流县王氏三娘,王芃依! 哦。吕澜心笑道,没听说过。 王芃依: 吕澜心一字字柔缓地说道:禹州流县王氏更是闻所未闻,六代寒门?无名小辈而已,你们恨不恨我原不原谅我,对我而言丝毫不重要。想恨就恨一辈子吧,那是你们的事。 包括朱六娘和岑五娘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吕澜心的无耻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底下竟有她这般张狂之人! 想杀我的话,现在就来吧。吕澜心身子往屋子里倾斜,忽然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睁开了眼睛,谁先来? 她张开双眸,煞气狂生。 匕首一现,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们说不慌是假。 传说中的吕澜心就是个无恶不作的疯子,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当着众人面杀人。 站在屋子里的石如琢看她拿出了匕首,生怕她真的伤人,想现身将岑五娘和朱六娘她们先请走再说。 没想到樊虞来了。 你们先走吧。樊虞拨开众人,站在吕澜心面前,直视着她的脸庞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她说,麻烦诸位成全。 众人沉默了片刻,还是朱六娘开了口,招呼大家先下楼去。 吕澜心的目光在樊虞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确定此人没有伤自己的本事,重新合上了眼睛。 被轻视的怒意在樊虞的双眸之中翻滚,她问吕澜心:吕文御,你还记得我吗? 吕澜心似乎听到了一件颇为自讨没趣的问题,依旧没睁开眼睛: 阁下是何人,我并无印象。 听到她的回答,樊虞呵呵地笑了起来,肩膀也跟着颤抖不止: 天显三年万花楼的事,你也一并都不记得了吧? 第225章 天显三年, 是樊虞来博陵应考的第一年。 当年的钧天坊还未有如今的规模,整个博陵最有名的销金窟还叫万花楼。 彼时的万花楼,有两样事物极为有名。 一是与精美食物和西域特供酒相对应的高昂消费, 二么, 就是常常来此闲饮的大鸿胪和吏部尚书的独女, 吕澜心。 两位母亲均为高官, 背靠累世豪族, 加上本闻名博陵的美貌, 那时尚未开启博陵双微时代的盛京, 独占鳌头的便是这吕家独女。 无数涌入博陵的举子们, 前赴后继不惜花上重金前往万花楼,就是为了能够见那吕澜心一面。 若是能得吕氏女青眼, 行卷一事便能高枕无忧。 谁都知道这吕澜心喜欢女子,要是能嫁入吕家,不说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光是享受她的美貌,此生也无憾事了。 但也有人说, 这吕氏不过是喜欢玩弄那些无权无势的寒门举子,根本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真心。 被她沉尸明江者车载斗量。 那时的樊虞还是个从乡下初来博陵,什么都不懂,跟着前辈屁股后面跑的小小应考生。 成日都在听前辈们说这吕澜心有多美, 就算是个手指尖都能让平康坊的头牌自愧不如。 说这话的人还被人抨击了你居然拿吕姐姐和平康坊的妓人相比, 你是不想活了。 这吕澜心到底有多漂亮,实在吊足了樊虞的胃口。 她四处给人写碑文、悼词, 攒了两个月总算是攒出一两银子, 算是能去万花楼稍微见见世面了。 打听到那夜吕澜心将与友人们一块儿在万花楼七楼万竹青风饮酒, 樊虞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精心制造了与吕澜心的偶遇。 那天吕澜心喝了不少酒,身上有浓浓的酒意,心情似乎也有点低落。樊虞还以为自己会被嫌弃,没想到,居然顺利地和她春宵一度了 往后的几日她一直和吕澜心待在吕澜心的别馆里,日日饮酒作乐,夜夜欢愉。 那是樊虞人生中的第一次,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吕澜心。 吕澜心对她有求必应,对她极为慷慨。 博陵府里最奇特的金芍药,樊虞喜欢,她就差人布置一整个院子。 大益国的绸缎,长歌国的玉石,上贡的香米 只要是稀罕物,吕澜心都会毫不吝啬地赠予樊虞。 樊虞这辈子头一次见到了在她想象之外,光怪陆离的世界。 樊虞无法不相信吕澜心是真的爱自己的,虽然有时候她也忍不住问自己一个问题我和博陵那些美貌与家世都无可挑剔的贵女们根本没有可比性,可为什么文御就是喜欢我呢? 年轻的樊虞还未见识过这世界的险恶,不解人心的复杂,依旧相信着吕澜心的真心。 她定是爱我这个人。 爱我皮囊和家世这些俗物之下,最最真实的我。 不然的话,她为何愿意为了我倾尽所有,讨我欢心? 樊虞陷入了这场热恋,她选择毫无保留地相信吕澜心。 快要到秋试,吕澜心将樊虞的文章呈给了吕简。 吕简看过之后很不喜欢,对吕澜心直言,说樊虞的文章无论是立意还是行文手法,都有前人的影子,自己的风格和见解少之又少,不能成为创作,不过是仿作罢了。 对于这等粗制滥造的文章,她是不会推举的。 吕澜心将吕简的原话一五一十地转告给樊虞,樊虞听罢很不开心: 你吕娘是不是觉得我不是博陵人,也不是世家大族子嗣,便看轻我? 吕澜心也没多想便回道:可能吧。 樊虞: 自这件事之后,樊虞生了她一段时间的气。 本想着等吕澜心来哄她的时候,她再仔仔细细与她细数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以后要如何如何改正,这才能让两个人的关系更长久的稳固向前。 不然等成亲之后有得闹的。 没想到这便是噩梦的开始。 樊虞没主动去找她,她也再未来找樊虞。 四下打听才知道原来吕澜心去丰州公干,要一个月之后才回来。 樊虞一口气堵在心上,更生气了,心里想着吕澜心肯定是故意在这节骨眼上跑去丰州,就是为了让自己想念。 樊虞又是生她的气又是百般思念,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月,待她再回来的时候,樊虞顾不上脸面,带上她最喜欢的糖水冲去别馆找她。 谁能想到,别馆换了一批护院,根本不让她进。 樊虞纳罕不已:我是你们大娘子的闺中密友!怠慢了我,你们大娘子不会饶过你们的! 护院们脸色如铁,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让她靠近半步。 樊虞急了,想要硬闯,护卫们直接将她叉了出去,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樊虞腿和膝盖都磨破了,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心里只有万般不能理解的疑窦。 为什么文御不见我?为什么护院要将我赶出来? 为什么 樊虞在心里为吕澜心找了很多的理由,比如她有要事在身,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即便是与她最亲近之人也不行。 比如因为行卷一事,她与她阿娘有些龃龉,生怕阿娘会来找樊虞的麻烦,所以暂时不见她。 再比如因为之前樊虞闹的那点小脾气,她也想闹回来? 若是这样的话,樊虞觉得自己还是能原谅吕澜心的。 毕竟是自己闹脾气在先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对吕澜心冷淡那些时日。 等文御气消了,就好好跟她道个歉吧。 樊虞在心里想,她一定会好好道歉,好好与文御温存。 毕竟快要应考了,若是去考试了她们又得多日不能相见了。 樊虞一直想方设法想要见到吕澜心,终于有一日她如愿以偿见到,可是那时候吕澜心身边已经换了人,换成了以前和樊虞非常不对付的同届举子孟氏。 樊虞在见到她俩出双入对的时候几乎要气疯! 不顾礼义廉耻,撕开所有人,杀到吕澜心面前,将曾经她赠予的信物,一枚冰玉抵到吕澜心面前,质问她 吕文御!你可还记得我?!你怎么能背着我与他人私会?! 吕澜心看了她一眼,便不带任何情绪地移开了视线。 她甚至连一丝厌烦的情绪都没给樊虞留下。 那一刻,樊虞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 她从吕澜心的眼神里看到的是彻底的轻视。 这些日子为吕澜心所想的借口通通破碎。 没有任何借口,她就只是玩腻了,不再想继续这场无意义的游戏罢了。 吕澜心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烂人。 她真的如传闻中一样,冷情绝义。 吕澜心没给她继续吵嚷的机会,身边的侍从将她驱赶开。 樊虞看着吕澜心离去的背影,心仿佛被人砍了千万刀。 从那以后樊虞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当年的考试自然名落孙山。 不过从第二年开始,她便振作了精神。 她发誓要向吕澜心报仇,向这个玩弄了她的女人报复。 又一年,她考上了进士,成了中枢一名小小的校书郎,但因为精力从未放在仕途之上,所有的俸禄都花费在结交从五湖四海前来博陵赴考的举子,以及奉承各路女官身上,她没能升官,日子也过得十分清贫。 即便凭借她自己的能力无法撼动吕澜心一分一毫,可她相信吕澜心不可能永远逍遥。 她一定会找到一把能够插进吕澜心心脏的匕首。 寻寻觅觅这么多年,她看尽了吕澜心身边流水一般的红颜,想要的一直没能出现。 孟氏的下场和她差不多,也是玩腻了便被抛弃了。 但孟氏比她脸皮厚得多,也幸运得多,因为孟氏的文章得到了澜宛的赏识,以澜宛的名义向礼部推荐,高中当年的进士二甲第六。 孟氏两年前被调地方,若是不出意外,历经州县之后,再调回中枢只怕是要继续高升。 吕澜心身边又换了人了,依旧是漂亮可人的小娘子,但樊虞知道她从未真的动心,只是空虚无聊之时找一些玩物排遣罢了。 樊虞后来也懂了,当初和吕澜心在一起的时候,吕澜心为何会倾尽一切来讨欢心,其实并非是讨樊虞的欢心。 她只是想自己开心,樊虞心想,吕澜心只是想要自我满足,她想要的,只是填补自我的虚假的爱。 恐怕她与后来在吕澜心身边相伴过的小娘子们都一样,在吕澜心的眼里,不过就是那蛐蛐那斗鸡,都是打发时光的消遣。 在樊虞暗中关注吕澜心的这么多年里,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吕澜心将谁真的放在心上。 因为吕澜心看着这些女人时的眼神,与当年看着自己时一模一样。 没人能走进她的心上,她的心门似乎早就关了起来。 她看透了一切,谁都无法进入她心里,谁也无法真正伤得了她。 直到石如琢的出现。 樊虞说完这漫长的故事,石如琢靠在墙后,不知不觉也就听完了。 现在你想起来了吗?我是谁。樊虞嘲弄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要是你这儿没出问题,没失忆的话,说想不起我的身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吕澜心笑了笑说:我没有失忆,但也的确不记得阁下。说起来阁下既然知道我身边红颜不断,必然明白我所遇之人无比之多。每年想要接近我,利用我的关系让我两位阿娘行卷之人数不胜数,光是去年就有近百人。这些年来与我沾上关系者何其多,要我一一记下,还真是为难我。而且阁下说的不错,对我而言,你们不过是玩物罢了,我又怎么可能记下玩物的名字? 石如琢听吕澜心这番话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吕澜心就是这等无耻。 樊虞的脸色愈发难看。 阁下若是要报复的话,动手便是。不过吕澜心将匕首重新握到了手中,我还有一些想做的事未做完,必定不会死在此处。你若动手,我唯有杀了你。 樊虞已经料到了吕澜心所谓想做的事必定和石如琢有关,但她还是想问:你向来一无牵挂放诞不羁,能有什么未做完的事? 石如琢并不想听,就在她想要从窗户跃到对面的屋顶时,还是听到吕澜心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57) 向某人学一件小事罢了。 第226章 后来樊虞走了, 没有袭击吕澜心。 即便没有手刃仇人,可她还是一路笑着来到了明江边。 她确定了,吕澜心的确是爱上了石如琢, 可惜, 石如琢心有所属, 根本不爱她, 反而格外憎恶她。 石如琢爱的是葛仰光, 那个被调任北地的小主簿。 樊虞还知道, 石如琢为了送葛仰光去蒙州,被扣了一年的俸禄也无怨无悔。 这是老天对吕澜心的惩罚,让她爱上一个永远不会爱她的人, 让她永远沉浸在得不到的痛苦深渊。好比将她的心一刀刀凌迟,这比直接一招将她毙命要来得让人愉悦得多。 樊虞站在明江边放声大笑,路过之人见此疯状全都绕行,避之不及。 樊虞很开心,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最最开心的一日。 可是, 在内心深处, 她无法回避,竟问了自己一个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让吕澜心真正动情的人, 不是我。 为什么会是石如琢?她也不是世家之女, 一个小小的夙县乡贡,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小正字,一个连小小主簿都看不上的女子, 为什么, 凭什么? 在博陵这样的女子不多吗?吕澜心从未遇见过吗? 石如琢有什么不同之处?吕澜心到底喜欢她什么? 樊虞实在想不通。 狂烈的悲喜交加, 樊虞不住地问自己, 又哭又笑, 直到太阳西沉,大地再次被黑夜吞没 . 白二娘将自己的画送去一处画舍,放在那里寄卖。 老板问她这画多少钱可售,白二娘想了想:画布和彩料大概值二十文钱,就卖二十文吧。 老板听她这么说都笑了起来:小娘子,你画画不费精力不费眼睛啊?画布彩料多少钱你就卖多少钱?这不是缺心眼么? 白二娘笑笑说:我才刚开始画,不过是个爱好罢了,不觉得这胡乱抹的两笔有人喜欢。不求财,只求个喜欢它,愿意收纳它的有缘人。 老板瞧了瞧画布上阴霾的山峦,不是很喜欢,感觉有些压抑。 反正他是不会买的,二十文都不买,搁在家里不是让自己不舒服吗? 但是这老板的画舍也才刚刚开业,没几幅画,所以他也没收白二娘的寄卖钱,就当是填充门面了。 白二娘将画放在画舍之后,便去了聚星坊找石如琢。 去聚星坊的路上,她正好遇见低着头,迎面疾驰而来的樊虞。 白二娘正要与她打招呼,却见她仿若丝毫没察觉到面前已经站了个人,看也没看就撞了上来,不知轻重,险些将熬了一夜画画的白二娘撞翻在地。 樊姐姐,你 樊虞站起身来,即便衣衫上都沾着灰,她似乎也全然没有心思去打理,连自己撞到谁都没有多看一眼,继续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白二娘: 怎么了这是? 白二娘本能地觉得或许这事儿和石如琢有关。 到了聚星坊石如琢居住的客栈,寻了一位认识的举子打听了一番,知道石如琢所在之地,白二娘向对方行礼感谢的时候,却见对方的表情相当微妙。 到底怎么了? 白二娘担心石如琢,加快脚步跑到三楼,叩响房门。 攻 才刚叩了一下门就开了,似乎有个人早就站在门边。 白二娘以为是石如琢,脸上的笑容已起,却在看清开门者是何人之时,仿佛瞬间坠入冰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你 眼前的女人分外高挑,细长的眼睛微微向下,安静地凝视白二娘惊诧到极致的脸庞。 吕澜心?白二娘一时间有些晃神。 哦?我记得你,你是阿器那位同窗。咱们在夙县见过面。 吕澜心就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白二娘脸上惧怕的神色一般,与她自如地谈话。 攻玉呢!在面对这个恶徒之时,白二娘心在一瞬间狂跳起来,但她不知道吕澜心是否对石如琢做了什么,看上去这恶徒要离开,便一抬手将门给挡住,不让她走。 阿白。石如琢从吕澜心身后走了过来,好端端的,除了嘴角有暗红色的结痂,且脸色有些难看之外,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 这两人一块儿出现在门前的模样,让白二娘更加不解。 攻、攻玉,你没事吧? 即便在之前白二娘就知道石如琢去找了吕澜心,可此刻见到她俩身处一间房间,看上去竟相安无事。 两人不像是仇人,而是关系亲近的朋友,甚至是恋人。 白二娘不太想往那方面想,可眼前似乎没有别的可能。 面对白二娘惊诧模样,石如琢显得有些没精神,她对吕澜心说: 你不是要走了吗?别往客栈这边走,刚才我在窗户那边看了一眼,这儿的窗户正好对着隔壁的屋顶,以你的身手应该能够直接跃到屋顶之上。你从屋顶走。 石如琢的话听上去全然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非常肯定的语气,就好像是在命令,命令吕澜心必须这么做。 白二娘忍不住观察吕澜心对石如琢话的反应。 吕澜心对石如琢温和地笑,没有任何异议,打开窗之后就要离开房间,还不忘回头,深深地看了石如琢一眼,跟她道: 待我办完事回来就来找你。 石如琢却说:不必。等我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让你过来。 吕澜心琢磨了一番,勾了勾嘴角:好啊,那我等你。 她身上带着些伤,动作有些拘束地跃上了对面的屋顶,在阳光之下慢慢行走,直到有人在下方喊了一声:大娘子。 梯子架了上来,吕澜心顺着梯子落地,对三位黑衣人说:保护好她。必要之时将她带走,藏入落日阁。 喏! 吕澜心离开之后,白二娘看着石如琢的眼神依旧有些发直,似乎在看一个非常陌生的人。 她救了我,我并不想对她有任何亏欠,所以顺手帮了他一把。 石如琢不是很想解释,实际上她心里烦闷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燥烈丹的毒性还没有完全去除,此刻石如琢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换成另外一个人的话,或许她连稍微解释一下的耐心都没有。 白二娘多少感觉到了她的烦闷和不耐。 她和吕澜心之间的恩怨,或许外人根本看不明白,白二娘也不想让她烦恼,转换了话题不再继续讨论吕澜心,而是说: 长思和唐姐姐那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想让你搬回童府住,怕你一个人在外面会有危险。前几日唐姐姐生了,生了个可爱的小娘子。 生了?太好了,唐姐姐还好么? 挺好的,正在坐月子。 说完这个话题之后,两人有一时间的沉默,不知道继续再说些什么才好。 有一种尴尬和疏远感在她俩之间蔓延。 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回到童府咱们能在一块儿,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一起解决。 在白二娘记忆里,自己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一次比一次像是例行公事。 她心里有种猜测,或许石如琢已经走上了另外一条和她们不太相同的道路,恐怕说再多她也不想回来。 回头我会去看唐姐姐她们的。石如琢的回应也很有技巧,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换了个说法,想要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白二娘对她笑了笑说:行,那我们等你。你要自己保重身体,不要再受伤了。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我送你下楼。 不用了。白二娘望向她的眼睛里带着浓郁的愁绪,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是化成一声长叹,攻玉,保重。 . 吕澜心没有回吕府,而是去了醉逸轩。 她收到吕娘送来的信,让她到别馆会面,有要事商讨。 吕娘鲜少单独找她,毕竟吕澜心更多时候都是在帮澜家做事,吕娘基本上对她和澜娘的事儿不太过问。 那么,今日会找她来,必定是要让她去多衣国了。 关于去多衣国善后一事,吕澜心的探子已经来向她报过了。 吕娘虽说一向严苛,但相对于澜娘而言,吕澜心倒是没那么怕她。 吕娘不太过问澜家那边的事儿,但澜娘一旦有糊涂或者没拆解明白的时候,她总是会在明面上或者暗地里点拨一二。 如今吕娘要我去多衣国吕澜心琢磨着,或许是要从盛怒的澜娘手里保我一命。 吕澜心坐在马车里晃晃荡荡的,不免想到 澜娘知道蓝骨蛇死了吧,毕竟那可是她的宝物。 吕澜心忍不住想象澜娘发现她的心头之爱、花费了无数心血才养成的蓝骨蛇被剖成两半,无比珍贵的蓝血失尽之时会是什么表情。 石如琢是不可能知道如何使用蓝骨蛇血解毒的,会杀她蛇的人,除了我之外还能有谁? 估计澜娘恨死我了,想要杀我的心都有。 可惜,吕娘将她劝了下来,将我派往多衣国善后。 这可是无比重要的大事,澜娘如何反对? 澜娘舍得反对她的阿策吗? 吕澜心手指欢快地敲在自己的膝盖上,即便身上还未好明白的伤因为马车的颠簸,时不时有些发痛,但她的好心情不是一点点疼痛能够影响的。 有吕娘这句话,吕澜心知道自己暂时又安全了。 她可以去多衣国善后,只不过她担心石如琢。 若是她去了多衣国,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可若是澜娘趁她不在博陵再向石如琢下手的话,她又如何能自保? 思索之间吕澜心下了马车,刚刚走进醉逸轩的大门就听见吕简的咳嗽声。 娘,你没事吧?吕澜心此番斟茶,怀得是绝对的真情和孝心。 吕简脸色如雪一般,并没有接过她的茶,只是难耐地摇了摇头说:你坐着,阿娘有话与你说。 吕澜心乖巧地坐下来了。 吕简先是跟她说了去多衣国善后的事情:所有的冶铁坊全部炸毁,相关人等全数诛之,务必不要留下任何活口。 吕澜心:所有? 留在多衣国经营上千冶铁坊的人中,有澜家的人,也有沈家和吴家的。 再加上雇佣的本地劳工,万人有余。 吕简手背压在唇上,冷淡的眼神望向吕澜心,似乎并不太想回答她这个愚蠢的反问。 吕澜心感觉到眼睛一痛,重新合上了:孩儿知道了。 母女二人沉默了许久,吕简才问她:你的眼睛如何了? 吕澜心道:孩儿已经习惯了。 手腕的伤又是何时弄的? 不小心刮伤的,阿娘无需担心,很快便会痊愈。 吕澜心回味了一番与吕简的对话,的确是她俩一贯的风格 从不说真心话。 第227章 无论什么时候来明日山庄, 都有好酒好菜可吃。 童爱卿跟着朕,可以尽情饮用。 卫袭倒是慷慨,但童少悬并不是很想去。 一想到要被卫氏姐妹包围, 童少悬就觉得从头顶一路凉到后脊。 别说是天子了, 就长公主一个人, 都足以让童少悬肝颤。 可惜,君要她相伴她不得不伴。 此时她已经和卫袭一块儿在明日山庄的石阶上慢慢向上。 卫袭今日轻装出行,穿着一身玄色腾龙暗纹的圆领长袍, 连幞头也没戴,只是简单盘了个没有任何修饰的发髻,一根玉簪穿过乌黑的发髻,只施了薄薄的粉黛。 今年这气候有些反常,还是二月底, 日头就开始有了些温度。 此时悬日的热度隐约从打理得十分精致的树林中洒下来, 卫袭身上那精致的腾龙暗纹被阳光一照, 埋于其中的金线若隐若现,更显得天子贵气不凡。 但她这一身天子常服、轻松的语气和恰到好处的粉黛,并没有能遮盖住双眼之下的青黑, 憔悴难掩。 估计国舅之死对她造成的冲击和阴霾依旧未散去。 即便如此, 今日的天子身上依旧带着帝王的庄严肃穆,就算装扮得再简单,也丝毫没有邻家姐姐之感。 童少悬只要和她待在一块儿,就觉得浑身紧绷,后脖子疼得厉害。 卫袭双手背在身后,踏着石阶一层层往上走, 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多衣国的冶铁坊? 童少悬已然出汗了, 她跟在卫袭身后跟得有些辛苦, 虽然比不上在家不分昼夜照顾阿难的疲惫,但天子这一气儿蹬了几百个台阶的好体力还是让她吃不太消。 当卫袭说她已经派了两千精兵配合多衣国国王,也就是曾经的四皇子,想要联合捣毁冶铁坊的时候,童少悬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大事,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动弹,歇会儿,专心惊讶。 不过,朕觉得未必赶得及。卫袭脸不红气不喘的,看上去这几百个台阶根本没给她造成任何的负担。 她双手背在身后,往下看了一眼,几名内侍走一个台阶歇三回,一个劲在喊天子慢些。 童少悬拿出唐见微给她准备的手绢,轻轻擦了擦鬓角的汗珠,琢磨着这事儿:陛下是觉得,澜家已经走在陛下之前了么? 内侍好不容易跟了上来,卫袭收回目光,心里盘算着下次再也不带这些老东西出门,随后继续往上行: 这些日子吕澜心一直都不知所踪,朕派人追查过她的下落,她似乎已经不在博陵。 吕澜心去了多衣国? 卫袭冷哼一声:拖着个病躯四处奔走,也不怕这条小命折在半道。无论是朕的人先毁冶铁坊,还是他们自毁,最后大伤元气的都是他们三家。只不过若是让朕抢先一步,或许还能抢到些夷他们阖族的证据。希望还来得及。 停了片刻之后,卫袭低声说:如此,国舅也就不会枉死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58) 童少悬跟在卫袭身后,对国舅慷慨就义之事也颇为感叹。 扪心自问,若是她换到了国舅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够为了给天子荡平冶铁坊献上一条性命。 国舅也有妻小,命也只有一条,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想起妻子,想到刚出生的女儿,童少悬心里发酸。 珍视的人和物越来越多,她变得胆小了。 她开始怕死,怕无法陪伴妻子共度余生,也怕无法见到阿难长大。 可与此同时,她也变得更坚定。 她想让妻女生活在平安无虞的盛世,一生无忧。她能做的,便是以毕生之力辅弼天子,稳固大苍的江山。 唯有河清海晏,她才能日日看见珍爱之人的笑颜。 想到此处,童少悬也不累了,三两步追上了卫袭。 . 好不容易到了明日山庄,在看见一脸不高兴,还没从宿醉之中缓过来的卫慈时,童少悬才知道,原来天子没和她皇姐约好,这是突然袭击啊 皇姐,都要落日了,你才刚醒。卫袭笑着自顾自地坐到了软塌上。 我不是刚醒。卫慈纠正道,我是刚睡。 即便是面对天子,卫慈也能说黑脸就黑脸。 童少悬在一旁看着没敢吭声。 这姐俩要是吵起来,她该劝哪一边?还是直接拔腿就跑,保命要紧? 没想到卫袭好脾气地哄起了卫慈:朕是真的有事来找皇姐。 正说着话,脱了寝袍换了一身襦裙的陶挽之,亲自端了些爽口的蔬果和茶过来,先向天子行礼与童少悬问好,斟茶之后,便将一杯葡萄酿递给卫慈: 殿下先喝一杯提提神吧? 卫慈对着杯口嗅了嗅,有些熟悉:这是那茂名楼的方子? 陶挽之笑道:上回见殿下在茂名楼喝了数杯,知道殿下好这一口,我便去向童三娘打听了方子。殿下喝喝看,是否合心意。 卫慈抿了一口,这带着冰渣的葡萄酿在反常的闷热气候之时饮用,极为清爽提神。 无论是甜度还是葡萄的浓郁程度、酒味,都非常合卫慈的口味,甚至比茂名楼的还要贴合她的喜好。 卫慈总算没那么烦躁了,将一整杯饮下在之后,神情轻松了不少,眉心也舒缓开。 坐在卫袭对面,问她:陛下不请自来,定是有要事。 此话不假,以往就算卫袭要来明日山庄,也肯定会提前派人给卫慈说一声,以免来的时候撞到些不雅之事,搅了卫慈的兴致。 可今日她却直接登门,只是让卫慈的家臣代为通传一声,无论卫慈想见与否,她都来了。 谁还能拦得住天子? 除了带上内侍之外,还有童少悬在侧,看着就是来谈大事儿的。 卫袭道:不错,的确有要事与皇姐商议。 卫慈略略往后靠,揉着自己的脑袋:莫非是为了新任丞相之事? 卫慈所说的,正是方才童少悬想的。 果然陛下是为了谁来顶替国舅爷,新丞相人选的事儿发愁么。 如今朝堂之上局势不明,以童少悬的观察,的确有几位有资历的老臣可担丞相之责。 可这些人中有多少是天子党,有多少是澜氏党,童少悬尚不可知。 恐怕天子也是怕选错了人,走错一步满盘皆输,这才小心谨慎吧。 朝中选任之事她不去和朝臣商议,而是来找卫慈,看来她俩的关系是真的很好,卫袭也是真的很信任这位长公主。 童少悬听卫袭笑说:皇姐的确很了解朕。朕的确是对这丞相人选有些犹豫。 卫慈自己揉按不太舒服,陶挽之过来帮她揉按,揉得穴位极其精准,大大缓解了她的头痛,卫慈露出笑意: 大理寺卿卫承先,我看是个能干人。他还是咱们卫家人,干净。 卫承先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卫袭也赞同了。 童少悬心里一喜,恭喜恭喜啊卫寺卿,这么年轻就要升丞相了! 若是卫寺卿高升丞相,谁来坐大理寺的头把交椅?不会是阮应婳吧。 我的娘,那阮少卿可得是大苍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九卿了。 不过,卫承先到底有些鲁莽,未历州县,阅历便有些局限。查审案件是个好手,当丞相么,前后眼差一些。 童少悬: 可怜的卫寺卿和阮少卿,一块肥肉从嘴前掠过,帮你们闻着味儿了,可惜没能吃到嘴里。 卫慈又推荐了三个人,虽有资历,又都是卫氏羽翼之下成长起来的能臣,但都被卫袭一一否决了。 童少悬也觉得奇怪,好像天子心里早就有了非常确定的人选,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迟迟未说。 卫慈目光渐渐转向了站在一旁的童少悬。 童少悬接到了她这个目光的瞬间,心都被提起来了。 卫慈戏谑道:莫非天子要提拔一位二十岁的少女丞相么?这可是能载入大苍国史,让后世敬仰的喜事啊。 童少悬: 卫袭笑道:皇姐说笑了。朕的确很喜欢童长思,可童长思年纪实在太轻,即便有拜相之资,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童少悬听她这么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别说是长公主,就连童少悬自己都觉得,让她这个年纪当什么丞相,完完全全是在胡闹。 那,天子心中的人选究竟是 卫慈也有点不耐了,喝第二杯葡萄酿时问到:陛下,你绕了这么久,新的丞相人选到底是谁? 卫袭依旧看着童少悬:虽说不是童长思,但跟童长思还是有一些关系的。 童少悬和卫慈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谁啊? 卫袭清了清嗓子,将目光转回到了卫慈的身上,手扶着矮案,就好像怕它下一秒就会被打翻一般。 朕想要召回长孙胤,接任丞相之位。 咳。卫慈一口葡萄酿直接呛进了鼻子里,没能维持住形象,猛咳起来。 皇姐,你还好吧? 迎着陶挽之黑成锅底的脸,卫袭赶忙上来帮卫慈抚背。 在这一刻,童少悬也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天子心里明明已经有了丞相的人选,还要特意跑到山庄来跟卫慈弯弯绕绕打了这么一段太极 就是怕卫慈心里那疙瘩会被激成火药。 这,让外祖母回博陵接任丞相? 虽说外祖母年岁已高,但无论资历、能力,还是能够有效掣肘多方势力。 外祖母这位门生遍地的传奇太子太师,的的确确是丞相的最合适人选。 而且她是长孙家的人,长孙家与卫家从不离心,她是极为可靠的。 只不过 童少悬偷瞧一眼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的卫慈。 长公主能答应么? 第228章 228 要任谁为丞相, 此事全凭陛下做主,与我无关。 卫慈原本缓和了一些的偏头痛,此时更甚。 陶挽之沉默不语, 继续帮她按摩头上的穴位。 原本就站在一旁全程围观的童少悬, 暗暗往后又退一步, 免得被卫家姐妹相斗的可怕火焰误伤。 卫慈和长孙胤之间的陈年往事, 童少悬曾经从她阿娘口中得知个大概,但是细节一概不晓,毕竟连宋桥都不知道。 估计这爱恨情仇唯有当事人卫慈和长孙外祖母两个人心知肚明。 不过,单看卫慈这么多年来仍对外祖母怀恨在心且念念不忘, 可想而知当年外祖母应该伤她伤得很深。 如今要是再让外祖母回博陵, 长公主估计得日日做噩梦了。 童少悬悄悄瞥一眼卫袭,见卫袭在帮她姐倒葡萄酿,亲自递到她姐面前:这只是朕一时的想法,还未真正确定。 卫慈没接,闭着眼睛相当烦躁,看得出来在努力控制情绪, 不对着天子说重话: 我说过了, 这事陛下决定就好,和我没多大关系。 就在这当口, 卫袭看向童少悬, 用眼神示意她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 童少悬:?? 敢情今天您带着我来, 就是为了让我给您垫背的?! 童少悬头皮都麻了。 行吧,天子要我上, 我能不上么? 童少悬拱臂垂首对卫慈道:长公主殿下襟怀磊落恢宏大度, 即便当年唐三娘和微臣冒犯过殿下, 殿下也不计前嫌, 与陛下一并指了良缘,微臣才有今日的福康喜乐。殿下英明慈爱,定和那些爱计较陈年旧事之人不同。当初长孙外祖母若是冒犯了殿下,归隐郊野粗衣粝食多年,已算是反躬自省。而且 童少悬抬起头,诚挚道:而且,微臣的外祖母年事已高,若有什么误会,不若当面解开,以免留下不可挽回的误会,抱憾终身。 卫袭听着童少悬所言,似乎很满意,微微点了点头,将卫慈没接手的那杯葡萄酿自己喝了。 卫慈缓缓睁开双眸,默然了一会儿后,平静道:长孙胤没有冒犯我,无需自省。 她看向童少悬,目光在她与长孙胤相似的脸庞上琢磨了片刻,心情更糟。 仿佛长孙胤已经在她前面了。 卫慈将目光收了回去,起身时对卫袭道:不过以我对长孙胤的了解,她是不会来的。没什么其他事我去休息了。挽之,送客吧。 陶挽之:是。 天子还没说要走就被下了逐客令,敢这样对天子的,估计古往今来也就承平长公主独一位了。 没办法,谁让她疼皇姐。 卫袭没多言,只能起身离开。 童少悬松了口气,总算是活着离开了明日山庄。 卫袭满怀心事往山下走,童少悬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天子真的要将外祖母召回博陵么?那她们童家算是真的卷入这场风波里了。 骆丞相刚刚以身殉国,那一身的鲜血童少悬还历历在目,而外祖母也年近七旬,虽说上次见她她身子还算是硬朗,可若是要当任丞相,与澜吴沈三家对抗,定是殚精竭虑,对她的身体也不好。 外祖母离开中枢这么久了,再回来的话,真的吃得消吗? 卫袭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童少悬,撞见了她满目担忧。 童爱卿。卫袭对她说,如今童爱卿是朕最值得信任的人了。 童少悬: 天子突然真情表白,不是要臣子的忠心,就是要臣子的命,童少悬听得后背一阵凉,赶紧行礼道: 微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君要臣死,臣只想死得慢一点 . 陶挽之将卫袭和童少悬等人送到山庄的门口,看她们上了马车,回到房内,以为卫慈已经睡了,没想到她还醒着。 侧卧在房内,透过敞开的巨大窗户,往外眺望,静静地出神。 陶挽之帮她点了安神的香薰,坐到她身边,轻声问她:殿下头还疼吗?挽之帮殿下揉揉。 卫慈说:我想喝酒。 我再去给陛下倒些葡萄酿。 不喝那玩意。卫慈说,我要烈酒。唐三娘先前送来的还有两壶,我要喝它。 陶挽之站在她身后片刻,极为安静的厢房之内,只有那缥缈的香味在悄无声息地弥漫。 不行。这是陶挽之第一次拒绝卫慈。 卫慈自己起身去寻,从酒柜之中将酒壶拿了出来,正要开盖,手腕被陶挽之强行握住。 陶挽之比卫慈稍稍矮一些,但此刻她手臂上的力量却完完全全禁锢住了卫慈所有的举动。 殿下。陶挽之脸色极不好,声音也分外低沉,殿下身体本就欠佳,不能再喝了。 卫慈看着她,眼眸之中蹿着火:你在命令本宫? 陶挽之丝毫不退让:微臣明白,即便是当朝天子也都敬殿下,爱殿下,殿下是大苍的金枝玉叶。而微臣不过是小小家臣,的确没有立场命令殿下任何事。但殿下若是再喝,定会头疼欲裂,几日都缓不回来。即便殿下要降罪,微臣也不会允许。 陶挽之从未这般强势过,以往的她总是温润平和,无论卫慈说什么她都照做,一张年轻漂亮的脸上总是带着让卫慈喜欢的笑意。 就算卫慈有任性的时候,她也会耐心地哄着,宠着,绝对不可能这般蛮横地直接握住卫慈的手,说着决不允许这样的话。 陶挽之的双眸在午后的阳光下,平静、坚定,但那层泪意却无法隐藏。 卫慈和她的眼神对视了片刻之后,力气渐渐卸了下去,将酒壶重新放了回去。 陶挽之一滴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我和长孙胤之间早就结束了。卫慈说,应该说,从来都没有开始过。 陶挽之忽然抱住卫慈,毫不客气直接将她摁在了酒柜前,捧着她的脸便吻。 卫慈身上丝滑的衣衫迅速被她弄乱,白皙的肌肤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陶挽之心里有一团烈火,已然压抑了太久,此刻烧得她失去了理智。箍着卫慈纤细的腰,陶挽之将卫慈抱到一旁的矮案上。 矮案的酒盏全部被挥到地上,酒液洒了一地,浓烈的酒味和陶挽之的眼泪一块儿搅乱了卫慈的心。 狂烈的吻将陶挽之自己吻得气喘吁吁。 卫慈捏着她的下巴,让陶挽之面对着自己。 陶挽之满脸泪痕,不想让卫慈看见自己的脆弱,将脸侧到一旁。 这就是我对殿下的觊觎之心。陶挽之眼泪从漂亮的下巴尖淋淋漓漓,沾湿了卫慈的手指,她努力维持着声调,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些,我想得到殿下。 得到我?我不是一直在宠幸你吗? 我要殿下的心。眼泪并没有让陶挽之看上去有任何的弱势,那双血红的眼睛反而增加了她的攻击性,我要殿下的身体和心都只属于我一个人。 嘴唇上也染了些陶挽之的眼泪,慢慢流进了卫慈的嘴中。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59) 咸的,苦的。 抱我去床上。卫慈轻轻拽了拽陶挽之有些散开的衣襟。 陶挽之如她所愿,照做了。 后背感受到床褥的丝柔微凉,卫慈躺在陶挽之身下,拉着她的衣领,将她带到自己的唇边。 意思是,你可以继续。 陶挽之品味着这个让她从及笄之年就着迷的女人,浑然忘我之时,卫慈先来了。 陶挽之收紧,喘息愈发沉重。 想得到卫慈身心的陶挽之,此刻被卫慈掌握着身心。 这也是以往她俩的常态。 陶挽之总是在尽心尽力让卫慈快乐,口腹之欲,床笫之事。 她细心掌握着卫慈所有的喜恶,小心翼翼地陪伴。 卫慈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最终梦想。似乎只要和她攀上了关系,得到了她的喜爱,后半生便傍上了富贵荣华。 你们有几个人是真心待我,我看得出来。卫慈在第一次见陶挽之的时候,对她说的这句话,陶挽之永远记得。 那您看出来我心中所想了吗?那是陶挽之不过十五岁,如一颗即将饱满、成熟的蜜桃。 卫慈看着这位装出大人模样的小娘子,笑了:你在想什么,与本宫无关。 陶挽之被羞红了脸,从此之后便记下了这位充满魅力又傲慢的长公主。 想要征服她的欲望,在内心疯长。 我喜欢你的声音。卫慈咬她的耳朵,举动不停,给我听听。 陶挽之在她耳边毫不保留,卫慈也领着她,允许她来。 多年的默契让两人同时抵达,陶挽之腰间酸软,浑身的情绪和力气都被卫慈吸走了。 卫慈累了,靠在陶挽之的怀中,闭着眼,也不知是不是睡了。 陶挽之回想刚才所作所为,太过冲动任性,有些腻烦。 长孙胤若是要回博陵,最苦恼的难道不是卫慈么? 而卫慈方才说她与长孙胤从未开始,便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明明知道卫慈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冲动地强迫她。 陶挽之帮卫慈揉着脑袋上的穴位,想要补偿她。 卫慈靠在她的怀里,握住了她的手。 虽然还没有睁开眼睛,但所说的话很平稳、清晰,卫慈并没有睡着。 被突然握住,陶挽之还以为自己的举动被厌烦了,心里正在打鼓,却听卫慈说: 你想要得到自己喜欢的事物,并没做错,没有谄媚的必要。 看着卫慈平静的脸庞,陶挽之问了一个很早以前就想问的问题: 你和长孙胤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这是卫慈的心结。 而心结唯有说出口,才能真正解开。 但这件事关系卫慈的尊严,她一直缄口不提,陶挽之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可陶挽之太想知道了,太想知道完整的卫慈。 卫慈缓缓睁开眼睛,眼眸中的光有些闪烁。 沉默了很久很久,卫慈双唇缓缓张启,对陶挽之说: 其实是我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先帝,也连累了承灿。我只是对某个答案耿耿于怀。 ※※※※※※※※※※※※※※※※※※※※ 第229章 啊?天子要让阿娘回博陵? 宋桥在晚膳时分从童少悬口中得知此事, 饭都没胃口吃了。 这阿娘都要七十了,让她回来做什么啊。之前那个老丞相刚死就要让她回来顶替,定是要让她稳定危局的。哎, 她都远离中枢这么多年了 唐见微喂完阿难, 抱着她出来透透气的时候正好听到宋桥在念叨此事。 童少悬看唐见微抱着女儿出来了, 立即放下箸, 上前将阿难接了过来:你怎么出来啦?也不跟我说一声。来给我抱, 你去吃点东西。 这月子坐得我比怀阿难的时候还要难受, 再不出来透口气, 我真的憋死了。你阿娘在说什么呢?唐见微穿着宽松的寝袍, 将阿难递给童少悬。 月子里的唐见微成日除了吃就是睡,阿难也不用她照顾, 童少悬一手包办, 唐见微也挺轻松。 怕她夜里被阿难哭声吵醒, 童少悬还让季雪到隔壁屋收拾了一间房出来。阿难比较吵的那几晚, 她都陪着阿难在隔壁屋, 为的就是唐见微能够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 月子里不要再遭罪。 唐见微被媳妇和婆家伺候得妥妥帖帖, 这肉也蹭蹭地往上涨, 脸上腰上的肉都多了,这辈子没这么丰满过。 但童少悬也没嫌弃她脸盘子变大了一圈,反而觉得此时的唐见微有种以前没见过的幸福感。 因为童少悬喜欢,唐见微也胖得更加随心所欲。 童少悬跟唐见微说了今日陪着天子去明日山庄, 与长公主说的事情。 唐见微一听,脸色也垮了半截:啊?外祖母来博陵出任丞相的话, 咱们家就算是正式卷入这个泥沼之中, 成为澜宛她们的眼中钉了吧。 可不么。 不过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唐见微道, 等到外祖母来博陵,就是澜宛和吕简两口子再次登门的日子。到时候可又要热闹一番。 童少悬思忖着:若是外祖母能够来博陵,站在天子左右,起码吕简那边她可以暂时震得住。毕竟吕简可是她的学生,欺师灭祖这事儿吕简要干的话,多少也要想办法披层皮吧?估计天子也是这么想的。如此想来,能当此重任者,的的确确只有外祖母了。可长公主却说,以她对外祖母的了解,外祖母是不会来的。 唐见微道:当初外祖母能舍得下博陵和太子太师之位远离中枢,不仅放弃了自己的前途,更是让阖族的官途都更为曲折。当时能下定这样的决心,外祖母应该比咱们所想的还要思虑更加周全吧。 童少悬点了点头:但起码迄今为止咱们家上下都平平安安,或许能从侧面证明当初外祖母的决定正确。 不回来也好。唐见微说,希望外祖母不仅能镇住长公主,也能在天子那头找到平衡点吧。 童少悬见唐见微手里拿着一张纸,便问她这纸是用来做什么的。 哦,阿姿前几日因公务去了外地,说看到一些小孩儿的衣衫觉得特别可爱,想买些寄回来,这是她传回来的快信,问咱们阿难的尺寸和颜色。 童少悬拿来随意看了一眼:这是阿姿的字? 唐见微对阿姿的笔记很熟悉:不是,应该是憧舟代笔的。 童少悬一边说连写字都不让阿姿亲自写了啊,一边拿起了这封信,看了两眼之后,表情愈发凝重。 怎么了阿念,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童少悬没有回答她,将女儿抱去给宋桥照顾,回头捏着这信立即跑去了书房。 阿念?唐见微立刻跟了上去。 童少悬到了书房,将前一段时间从大理寺借回来的卷宗全部堆了出来,将那张纸展开,用镇纸镇在手边,目光在二者之间不停地穿梭,甚至拿出了笔,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 唐见微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应该是突然查到了什么线索,正在节骨眼上,唐见微不想打乱她的思绪,又特别好奇,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原来是这样 童少悬将笔放下的时候,神色依旧凝重,似乎明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多有感叹。 怎么了吗?憧舟这封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童少悬将卷宗摆正,指给她看:国舅爷曾经留下许多的奏疏和批文,这些卷宗里面收入了不少。而这些是模仿他字迹所谓的通敌信件,对比这是憧舟寄回来的信,我有发现。你看憧舟写的这个字。 童少悬指尖指着的正是一个難字。 阿难的难,这个字在所谓的国舅爷通敌信的信件里面也出现过好几次。 这个字怎么了吗? 你看难字的正确写法。字左边廿下是有出头,连着廿的底部,憧舟所写的难字并未出头,连着两个难字都没有出头,想必不是偶然,而是她的书写习惯。 唐见微:也就是说,憧舟这是写错字了。 你再看这些伪造的通敌信件,虽说写的字迹非常相似,但是里面所有的难字也都没有出头,全都写错了。 唐见微按照童少悬所说,几乎将信件贴到了眼睛前才看清楚:还真是。 但是结合国舅爷在别处所写的难字,没有一处是错的。国舅爷满腹经纶,即便写奏疏都颇有文采,往往下笔就收不住,这是诸多文士的通病。为了避免每回奏疏都太过沉重,所以国舅爷写字向来偏小。想必模仿他笔迹之人虽说对他笔迹十分熟悉,模仿得也非常精湛,但是这个字难笔画颇多,加之字体小之又小,所以模仿之人还是看漏了,只仿写了下笔的习惯,却未能纠正自己写字的错误习惯。 童少悬心下大快:单单是这一点,应该就能洗脱国舅通敌的罪名,还他一个公道! 唐见微握着信笺: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错,伪造国舅爷通敌信件的人恐怕就是这憧舟。童少悬道,想必当初她向咱们泄露澜宛计划的时候,恐怕已经知道澜宛的目标是国舅爷了。但是当时她也没有与咱们说尽。 可是,当初她完全可以不把此事告知我们,不是吗?唐见微刚刚说完就想到了,难道憧舟想要以此消息博取阿姿的信任? 童少悬道:恐怕咱们之前所想是对的。以澜宛的手段,不可能留着小贼被虏、被策反之后透露消息给敌人,迄今为止还未向憧舟下手本身就很不对劲了。我猜测憧舟向咱们说起澜宛要抓个人一起拖下水时,国舅爷已经被诬蔑了。憧舟算好了时间,以无用消息假意投靠,这人真实身份恐怕是个细作。 童少悬的话让唐见微心里惴惴不安。 不行,我得立即通知阿姿。 唐见微将小五叫来,本意是要他顺着寄信的地址去寻阿姿,戳破憧舟的计谋。 可是又一想,这憧舟虽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但胜在年轻剔透,看似也臣服于阿姿。 阿姿收了她,走到何处都带着这妹妹,也不知二人现在是何等关系 贸然告诉阿姿她的身边人有可能是细作,反而有可能让憧舟得了离间的机会。 等一下。唐见微想了想说,小五,你去找阿姿什么也不用说,带两个帮派兄弟在暗中保护着她就行。留意她身边人,别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小五聪明,唐见微这么一说他心里就有数了:放心吧三娘,我现在立刻去帮派里挑选四个精壮的兄弟去保护吴娘子,绝不会让她受伤,也不会让她有什么疑心。 小五办事唐见微很放心,当初顺着一时欢的线索往下追查,能够得到六皇子出城一事,小五可是功不可没。 只不过小五再机灵,现在藏在暗中的敌人空前强大,唐见微身子才刚刚恢复了一些,再想起长孙外祖母可能回博陵一事,她已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小五再机灵恐怕都不够用。 现在的钧天坊不过是因为曹隆倒了,暂时没有竞争对手,她才占据了一时的主动。 若是有其他的势力想要抢占钧天坊,将博陵的销金窟都强行握进手里的话,现在她们的实力即便比起先前的曹隆而言都太弱了。 幸好小崽子终于生出来了,童家上下在唐见微的月子里将她伺候得很好,她身子恢复得很快。 如今二姐也回来了,加上大嫂和大姐解开心结,如今的童家可谓是上下齐心。 唐见微要快速扩张,无论是财富还是能者,都是她迫切渴望的。 大姐和大嫂传快信回来说,也就是这一两日就能回来了,等大嫂回来,唐见微有很多计划与她一同商讨。 小五带着人刚刚启程,童少临和路繁就像是听到了唐见微的召唤,很快回来了。 大姐大嫂 童少灼听到动静几乎是一个旋风冲了出去,看见童少临,一把将她抱住: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童少灼小时候跟大姐感情就特别好,全家最粘大姐。 在她心里,大姐跟阿娘没什么区别,特别疼她。最为明显的一点便是,就算教训妹妹的时候,童少临都没直接踹过二妹的脸。 日常的书信往来,基本上都是童少临执笔,童少临是她了解童家的窗口。 这么多年没见,童少灼实在太想念姐姐了。回来这些日子等着盼着这会儿总算是见着人了,太激动,一个没把持住,铁一样的手臂箍上去,差点把童少临给勒断气。 童少临个头就比童少潜高那么一点点,面对童少灼就像是阿黄遇到了阿花,这么一勒一拎,童少临脚尖悬空不说,脸都白了。 你,谁啊! 童少灼冲过来的动作实在太猛,童少临还在和路繁说话,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 路繁见夫人居然被这无礼之徒抱了个满怀,气急之下立即将剑抽了出来。 童少灼身为轻骑,常年在刀尖上行走,对于剑气所附着的杀气最是敏锐。 路繁剑一出鞘,童少灼立即抬手抵挡,双指夹住了路繁的剑锋。 路繁全然没想到这人的武艺这般精湛,竟能夹住她的剑。 与之对视时,被她这一张和童少悬太过相似的脸弄得一愣。 咦?此时童少临也发现了,你是,阿彻? 童少灼并不知道眼前这挥剑之人是谁,只觉得剑实在太危险,不易在不会武功的大姐面前出现,猛然一抽,将路繁的剑给夺走,长臂向一侧甩去,路繁的剑随着她的动作被钉在院子的树杆上。 阿彻,切莫动手。童少临立即护在路繁身前,此时童府一大家子呼啦一下全出来了。 唐见微看到了这一幕,心里还在纳闷,大嫂怎地这般气弱,剑就这样轻易被二姐夺去了。 下一刻大姐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童少临道:阿彻,这是你大嫂。她有孕在身,不可胡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60) 第230章 什么?有孕在身?! 大嫂怀孕了? 唐见微听到这话傻了眼 站在她身边的童少悬也惊呆了, 两人对视一番琢磨了一下,其实这事儿有点意外,但仔细一想也挺正常。 毕竟大嫂可是比她们还早服用了雨露丸, 只是因为身体太健壮, 让黑眉王蛇的毒性一直找不到侵入的机会, 也就一直没能怀上孕。 按照黑眉王蛇的毒性会一直残留在服用者的身体中, 等待服用者体弱之时扩散毒素这条定律, 之前路繁因为身体健壮而抵抗了毒素,但是前一阵子东小门事变时, 她身受了重伤,调养了许久才渐渐恢复。 估计就是受伤之时导致体弱, 让毒素轻松地侵入。 失败多时的受孕,竟在这时毫无准备地成功,看大姐的笑容, 这是显而易见的开心和甜蜜,护着路繁的举动也万分小心,就像是呵护极其易碎的珍宝。 什么?有孕在身?这原来除了天子,普通百姓也能接二连三地实现啊?童少灼傻眼, 一直都以为女女生子的秘术极难实现,非皇亲国戚不可得。没想到她们家除了四妹之外, 大嫂也怀上了。 厉害厉害。 很明显, 常年在边关的二姐对于一般百姓绞尽脑汁经营的事儿没太大的概念。 估计她连雨露丸的事儿都不知道。 童少潜在一旁看到她吃惊不已的样子,被逗得咯咯直笑。 分明就是个没什么脑子, 空有一身力气的傻子。 童少临早就在等二妹回博陵, 知道她受伤的时候也很担心她的状况, 希望她快些回来, 自己这当长姐的多少会些医理, 也能辅助着大夫一并帮她调养。 结果等来等去都没等着人,没想到路繁终于怀上了之后二妹也见着人了,可谓是双喜临门。 这件事情往后我再慢慢和你细说。 见妹妹整个人神采奕奕,似乎也没有多重的伤,童少临总算是放心了。 听闻路繁终于怀上了孩子,童府上下欢天喜地。 就连刚才还在因为长孙胤可能要入京之事而愁苦的宋桥,此时也有些苦中作乐的欢愉。 这一趟童少临和路繁一块儿去运送货物,原本是想趁着两人解开心结的大好契机,好好一路游山玩水,共享二人世界,继续品味甜蜜。 没想到还未到目的地,路繁就开始频繁反胃,胃口奇差,童少临特意找地方开灶台,亲手为她烹制平日里最爱吃的食物,她也一口都吃不进去。 一开始童少临还当路繁的舌头终于变得和别人一样了,对她做的食物没那么热衷,有些失落。 随着路繁反胃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童少临更加担忧,暂时停止了马队的前进速度,去附近的城池瞧病。 结果大夫一号脉,迎着童少临和路繁严肃而担忧的神色,对她们乐呵呵地说: 恭喜二位夫人,这是有喜了。 有喜?她俩同时回道,一脸困惑。 最近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大事儿,已然忘记雨露丸之事的二人,在得知路繁已经有了一个月身孕的时候,同时深呼吸。 这?! 全然没有准备! 自从解开了心里最重要的心结,明白彼此是今生挚爱后,两人比从前更为恩爱,几乎是形影不离。 路繁将心上的阴霾一扫而光,颇有些因祸得福的滋味。 如今曾经未能完成的夙愿突然在她俩根本不知道的时候实现了,整整一晚二人都没能睡好觉,讨论着这个孩子的模样、名字,讨论着她们这个家的将来。办完了事之后立即返程,想要让耶娘和兄弟姐妹们共享这个好消息。 还在归家半道的时候,帮派兄弟就跑来告诉他们,少夫人生了,是位千金! 童少临摸着路繁还未有什么明显变化的小腹说:没想到咱们的宝贝还没有出生就多了个姐姐。 . 家里的四个姐妹和一个儿子已经有两个有了动静,原本对孩子们的生育意向并不给压力的宋桥和童长廷,想到已经降临以及即将诞生的孙辈,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对于大嫂终于怀孕一事,唐见微原本也很开心,可一想到大嫂有了身孕之后,她们帮派的扩展重任就得落在唐见微一个人的肩头,让唐见微这粗壮了不少的肩膀还未开始承受重担,就已经有了酸痛感。 一家人其乐融融坐在前厅,一边豪饮一边高谈阔论至深夜。 童长廷直接喝醉了,被宋桥和童博夷往屋子里扛的时候,他还醉醺醺地回头,对着唐见微和路繁的方向提高了声音道: 你们这两个媳妇啊能嫁入咱们童家,是咱们童家的福气!我和你们阿娘啊,真的欣喜。我们会用此生疼爱你们 说着刚才还在笑得满面红光的童长廷哭了起来,不是小声内敛地哭,而是放声嚎啕大哭。 估计这会儿头外面路过的街坊邻里们都能听见他那惨无人道的嚎哭。 知道的是家里有喜事,童长廷喜极而泣,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大惨事 宋桥见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可是一万个嫌弃,拍着他的背一边骂一边把他推进了房门里。 确定童长廷被儿子丢到床上不会再爬起来丢人之后,宋桥回头将唐见微和路繁拉了过来,一只手握一个人: 你们阿耶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刚才让你们见笑了。不过别看他这个样子,其实他说的话我也是赞同的。 宋桥看着眼前的孩子们,也有些激动,眼里闪着泪,声音带着颤: 能和你们俩成为一家人,是阿耶阿娘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儿。 阿难在童少悬的怀里睡着了,童少悬抱着她回屋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将她的梦捋顺。 而唐见微则是拿着团扇在周围扇着,帮妻女将蚊虫驱赶开。 阿耶啊,以前特别担心哥哥姐姐。 童少悬和唐见微一块儿往卧房去的时候,说起以前的事情: 因为他们不会读书也不爱读书,全家就我一个对着书卷不犯困,她们都避之不及。那时阿耶就跟阿娘说,恐怕这童家一儿四女,往后唯有幺女有出息,其他几个都得幺女扶持。这事儿是阿耶私下说的,没想到被我三姐听到,觉得耶娘不爱她了,哭得稀里哗啦。我二姐看她哭得这么惨,还以为谁欺负她了呢,给她堵在后门那儿逼问,非要让她说是谁欺负咱们童家人,她立即操家伙上门复仇去。 唐见微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听到是阿耶有立马变怂吗? 童少潜跟在她们后面一路,想要去找紫檀说一下盘账的细节,没想到会听到童少悬提及这件早就被她遗忘在记忆角落中的事儿。 童少悬这么一说,童少潜立即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出。 但是后续如何发展,她已然不记得了。 童少潜来了兴致,悄悄地跟在二人身后。 童少悬接着说:这二姐啊从小就喜欢摁着三姐欺负。那天二姐将三姐堵在那儿问了半天,原本三姐就很害怕很伤心,哭得梨花带雨的,被二姐这么一拷问差点吓傻了,憋着泪意半天没敢吭声。那场面要是不知道她们俩是亲姐妹,估计能以为是哪家的山匪来抢劫良家娘子。 唐见微一个爆笑:说实话,以前要是你说这件事情的话,我估计还没有办法想象是个什么样的场面,可如今见过二姐逮三姐的样子,你刚才说的这一幕简直栩栩如生! 她俩呀从小就是冤家。别看我三姐那么会欺负我,其实她就是只纸老虎,只能对我凶,在二姐面前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跟在她俩身后越听越沉默的童少潜: 童少悬!你媳妇问什么,你在这儿说什么呢?!快点说重点!二姐听到幕后黑手是阿耶之后,有没有变怂?! 唐见微和童少悬两人肩膀挨在一块儿,轮流抱着阿难,八卦的事儿也越说越开心,时不时低笑一声。 童少潜原本还想上前去跟她们一块儿走,如今看这情景是不好上去了。 不上前去的话,只是被她们在背地里嘲笑。要是上前去的话,指不定她这从小就人小鬼大的四妹会当着她媳妇的面说出更多让童少潜深以为耻的旧事。 偏偏这些旧事很多她都已经不记得,或者只记得某些事情大概的轮廓,可是她们童家这神童所有的细节都给她记得呢 你说你想说我的坏话,你就大声点说,让我也听听,说这么小声,偶尔才能顺着风飘过来几个字,存心让人着急不是! 童少悬说的话间歇性飘入童少潜的耳朵里:不过这冤家啊估计是单方面的冤家,就我三姐一遇到二姐就怕。而二姐呢,就算三姐再怕她,她也还是非常护着咱们家的兄弟姐妹,就连大哥在外面和谁干架她都一定要维护大哥到底。那时候二姐可是我们坊里一霸,跟她同辈的无论男女,那都是她的小跟班。大哥一要揪人攒伙打架,她震臂一呼,一呼百应! 唐见微:嚯!从小就特有将军气质啊。 那可不。那时夙县西角有个野湖,也是夙县年轻人干仗、解决私下仇怨的地方。二姐常带一大帮子人去野湖约架,别人操棍子的,拎扫帚的,我二姐什么都不带,就带一双小拳头,赤手空拳凭真本事揍人。在那野湖,二姐用拳头给无数人留下了终身难忘的记忆。我记得那时二姐有个绰号对了,叫野湖二姐。 童少潜: 这么一说她也想起来了,这倒霉的绰号也不知道最先叫起来的,叫着叫着童少灼就成了野二,她就变成野二她妹,野三,姓都给改了。 后来有位她还挺喜欢的郎君,上来就叫她野娘子,夸她这姓氏特别,童少潜都没地说理去。 想到这段回忆童少潜就浑身不自在,却有一手臂搭在她肩头。 阿念记性可真好啊,这么久以前的事儿她都记得。 童少潜迅速回头。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童少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跟在后面多久了。 你怎么还施展轻功! 我哪有施展轻功?我就正常走路。 走路没声,你是鬼吗? 童少灼纳闷:我走路有声啊,你耳朵不好使吧? 童少潜: 我怀疑你在用跟踪敌人的方法跟踪家人! 童少灼这么一开口,童少悬和唐见微自然听见,回头瞧她俩: 二姐,三姐,你俩什么时候来的? 童少灼实话实说:我刚看见阿深就过来了。 童少潜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没来得及阻止她,她果然接了一句: 阿深一直跟你们后面。 童少悬和唐见微暗暗对视一眼之后,用三姐你怎么还偷听的眼神望向她。 童少潜: 合理怀疑童少灼是故意在这儿挖坑给她跳! 特生气地瞪童少灼一眼,童少灼却是没心没肺地看着她笑:阿深可真爱生气。 没你在我还真不生气! 童少潜实在不想跟二姐说话,继续问童少悬:你怎么说话说一半改说别的就回不来了呢?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童少悬:嗯? 后来她怂了吗?! 童少悬:三姐,你到底跟了我们多久啊?这么早的对话都听见了?敢情跟踪人的是你啊。 童少潜: 好了,这回是我自己朝着大坑一头栽下去,谁也没拦得住我 第231章 这事儿到最后童少潜已经不想知道了后续了, 但被童少灼和童少悬两人一块儿拉住,左边站一个右边站一个,跟俩门神一样将她围着, 根本动弹不得。 一个自己不知道还不行, 一个自个儿说也不爽快, 两人都拉着童少潜, 非要和她一起好好将这让她丢脸的事儿当面捋顺了才行。 童少潜都诧异:我是你们姐妹吗?我不会是捡来的吧? 童少灼特认真:怎么能是捡来的呢?你和大姐从个头到想了半天没想到她除了身高还有哪儿跟大姐像, 也就没能接上后半句, 童少灼重新说: 你和大姐个头这么像, 一看就知道是咱们家姐妹。 童少潜: 你还不如不安慰! 童少悬将当年的事儿接着说完。 说童少潜都没胆提及阿耶, 二姐一将她堵那儿她就开始害怕,后来二姐逼问她, 问着问着她更是胆战心惊, 一个实情没说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二姐哄她都来不及。 后来鼻涕不小心蹭到二姐的袖子上, 还被二姐一顿好揍。 童少潜: 行了你们都别说了, 我就是你们解闷的笑话, 笑话本人承认了行了吧? 说着童少潜从她俩中间挤了出去, 头也不回大步走开。 童少灼和童少悬两人面对面站着, 有些许尴尬。 童少灼:三妹生气了。 童少悬:她以前明明没这么容易生气啊。和我对骂对打的时候可彪悍了,我脑门都被她挠流血过。这会儿我不就还原了一下曾经发生过的事么,怎么羞愤狂奔了? 童少悬百思不得其解,童少灼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唐见微在一旁抱着阿难, 不免感叹虽说都是女子,可这乾坤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若是二姐也入乾坤之说, 必定是乾。 对此唐见微深信不疑。 这一夜的博陵依旧是反常燥热的博陵。 即将进入一年一度颇为重要的三月三上巳节, 今年春光明暖, 又将是一年放榜日,估计明江边上必定会再次熙来攘往。 石如琢始终没有来童府露面的春夜,阿姿不知安全与否,长孙外祖母不知会不会返回博陵的春夜,唐见微手中抱着她与挚爱之人所生的孩子,怀抱着脆弱又充满希望的阿难,唐见微抬头看向朦胧的月色,那橙黄的月亮似乎被一层毛燥的琉璃扣在里面,模模糊糊的一团,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影子。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61) 眼前是热闹的场景,而她心里却被这毛月亮拧了一把。 明日或许会降一场雨。 . 洞春连县。 吴显容刚到这儿就染了风寒,持续高热喉咙沙哑,喝药喝得胃痛,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劲儿。 昼时勉强提神去连县县衙翻查卷案,晚上回到客栈时分,喉咙痛哑,原本纤细的声线都变得如同在沙砾之中磨过一般,就连憧舟都快要听不出她的声音了。 这日申时未过,吴显容从连县县衙出来的时候,天际铅灰阴沉,飘荡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宛若已经入夜。 憧舟穿着蓑衣带着草帽一直坐在马车上。 自吴显容进去之后她就时不时往衙门口的方向看一眼,生怕漏看了主上,让本就着了风寒的主上被细雨沾染,病该更重了。 好慢啊 憧舟揉着腿,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从左边的嘴角挪到右边,再从右边挪到左边,一边惦记着主上,一边在心里默默背诵昨日主上让她好好体悟的文章,打算一会儿接主上回客栈的时候完完整整背给主上听。 主上一定会觉得她乖顺听话。 吴显容终于从县衙的大门里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绿色的官服,幞头还是进去时憧舟为她正过的模样,端端正正,最是合衬主上那张娇美又严肃的脸。 今日吴显容唇上点的胭脂也是憧舟为她选的,用指腹沾了些,帮吴显容点在了唇中间之后再慢慢抹开,着力的手法也颇为精湛,不艳也不寡淡。 一向仗着年轻貌美就不怎么修饰脸蛋的吴显容,在看到铜镜之中经过憧舟巧手轻点之后的模样,并没有她不喜的浓妆艳抹,只是多了一抹颜色而已,可教她的病容大大削减,有了些精神。 没想到你还会这些。吴显容坐在胡椅上,对着铜镜里的憧舟说。 憧舟见吴显容脸上带着笑意,且在暗中打量自己的模样,知道主上这是喜欢了,她更是笑逐颜开: 主上姐姐若是喜欢的话,妹妹每日都为您梳妆。 此时吴显容和连县的县令从大门走出来,并没有直接向马车走来,而是被县令叫住,正站在县衙门口的石狮子前说着什么。 吴显容安静地听着,那县令用胡夹夹着修剪精美的胡子,正在侃侃而谈,颇有些越说越激昂的架势。 而吴显容作为后生,则一直在安静地聆听,眉心拧在一块儿就没松开过,手握成拳压在嘴前,不时地转身或是低头轻咳着。 憧舟原本在远处等待着,但是眼看着那位县令似乎还没有要说完话的意思,而从天际飘下来的雨点,已经从方才的毛毛细雨变成越来越掷地有声的动静。 憧舟不想继续再等下去,将油纸伞握在手中,从马车一跃而下,快步往吴显容的方向走去。 她可不想让她的祖上姐姐继续淋雨。 也不知这县令是怎么想的,明明看见主上姐姐的咳嗽,知道她在生病,居然还站在这儿拉着她说了这么久的话。万一病情再恶化的话,可不是在给她找罪受吗? 憧舟有些生气,脚下的步伐也情不自禁快了起来。 就在她距离吴显容还有十多步的时候,忽然见她身后走上来一个人。 那人身材高挑,手中一把藏青色的伞极其宽阔,轻易地将吴显容纳进了伞下。 吴显容回头一看:怎么是你? 那人笑着说:怎么不能是我。听听你的声音,沙哑得跟我二舅公似的。没有我在你身边照顾,竟然这般不会照顾自己么? 吴显容用警惕的眼神看吴明砚。 吴明砚立即看懂了她眼神中的意思:阿姿你可别瞎想,我并不是跟踪你来的,我来连县也是有公务在身,寻访县尊的。咱们这可是实打实的巧合啊。 看见吴明砚和阿姿并肩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模样,憧舟方才加快的脚步,连同她焦急又带着些欣喜的笑容,一块儿从她的脸上掉了下去。 手中的油纸伞尖朝着青石板路面,雨水从她戴着草帽的帽檐慢慢往下落,有几滴雨飘在了她的下巴上,她也全然没有发现一般,只是将目光落在吴显容身上。 县令终于走了,就在这时,吴明砚回过头来正好与憧舟对视。 憧舟将伞握紧了一些,想了想,还是退回到马车上,专心致志地等吴显容回来。 你还真将这小贼带在身边啊。吴明砚语气看似轻松,但目光依旧追随着憧舟,目送她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马车之上。 吴显容喉咙疼得厉害,能不说话尽量少说,就用一个嗯字回答。 吴明砚将视线重新放回吴显容身上,有点讨好地笑着说:今晚我请你喝酒。 吴显容: 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哦嗓子坏了不方便喝酒,那咱们喝什么都行,我都请你。 吴显容双臂环抱在身前,完完全全防御的姿势,等着她说明白。 别这么警惕我啊,我真的是来连县公干的,咱们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事儿绝对不假。既然咱们这么有缘,我自然要请你吃饭。 吴显容:? 吴明砚接着一句:你客房借我睡一晚。 一听吴明砚居然打算和自己挤一间房,吴显容立即能说话了:不方便,我妹妹和我一块儿睡,没位置了。 什么?你居然和那小贼同床共枕?吴明砚痛心疾首,你这么轻易就相信她了?她可是那谁家的人说不定是假意投靠,想趁机从你身上窃取机密,甚至害你性命!阿姿啊,我想和你睡一屋可不是存得别的心思,我这是在担心你的安危。 吴显容对她端正地行了个礼,脸上带着的笑容立即收了回去,从她的伞下离开,冲着憧舟的方向去了。 吴明砚在她转身之后,方才还有些死皮赖脸和混不吝的神色,多了一丝戏谑。 阿姿,阿姿!吴明砚快速跟上来,将吴显容重新护在伞下,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敢淋雨么?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你的事儿了,我就救个落脚地儿!我来连县,接待的非要让我住在城西的驿站,说其他地方住满了。那城西驿站里都是传令兵和路过的官商,那可是臭烘烘的男人,我实在不想去住。阿姿,你就收留我吧,就算睡地上都好! 吴显容实在是烦她,这种死皮赖脸的人最是叫她头疼。 更何况她和吴显意乃是关系颇近的同僚,时常一块儿下到州县巡查,即便不下州县之时,也会聚在一块儿吃酒。 她俩师承同门,又是同期,情感上已然不是同僚那么简单了。 吴显容不明白这人老是劝她回去看看那个已经决裂的家是什么意思,反正她是极其不想见到吴家人的。 吴明砚这人说起来就是有些太拿自己不当外人。 可是那日落难于陷阱之中,是吴明砚率先找到了她,也是吴明砚陪伴在她身边,一直到她苏醒。 虽然吴显容知道自己跟吴明砚性子上合不来,也因为她和吴显意走得太近,每每见着她就别扭。可吴显容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一间客栈还是可以让的。 吴显容缓下脚步,配合吴明砚的步伐道:荣福客栈三楼六房。 吴显容这是答应她入住了,吴明砚正要眉开眼笑,吴显容对着憧舟唤了一声,憧舟立即小跑过来。 客房钥匙。吴显容向她伸手。 憧舟不是很乐意,但也不想违背吴显容的意思,便给了。 吴显容将钥匙递给吴明砚:今晚这间客栈归吴御史所有,你何时离开洞春,将钥匙归还给一楼掌柜便是。 吴明砚:什么叫归我所有,那你 吴显容咳嗽一声:我与憧舟去驿站住便是。 吴明砚: 第232章 连县官家的驿站的确如吴明砚所说, 来来往往都是奔着目的地去的疾行者。拿着通关文牒和各类符牌到驿站歇脚,各有各的忙碌,自然也顾不上体面。往往连衣衫鞋袜都不脱, 倒头就睡,睡完醒来抹一把脸就继续赶路,可想而知这驿站之中的气味有多呛人。 一般女客是不会选择混乱嘈杂的官家驿站的, 但凡手头上有点银子都喜欢住在城内香软安逸的客栈。 但因为连县是洞春三县交汇的要道, 无论是往西去博陵还是往东抵渤海,都需要从连县走,所以此地的各大驿站和客栈爆满那是常有的事儿。 吴明砚说她没寻到客栈落脚,也很合理。 憧舟一路上安静地赶着马车, 狗尾巴草什么时候丢的也没发现, 早就背好的文章更是忘记在吴显容面前显摆, 自然也就没能得到夸奖。 到了驿站雨势渐大, 憧舟将马车停好栓紧在栓马绳上,张开油纸伞将车门打开, 牵吴显容下来。 吴显容裙摆在下车的时候稍微沾湿了一些,憧舟眼尖,立马将她的裙摆牵了起来握在手里。 憧舟虽然腿伤未好明白,走起来有些瘸, 但她个高手稳,撑起伞的高度很适合吴显容, 从来没有打到过她的额头。 她跟着吴显容走入驿站, 大门甫一打开, 里面浑浊的汗臭味和酒味, 连带着大堂内诧异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吴显容身上。 果然全都是黑黝黝的商队和传信兵。这些赶路人全都灰头土脸一身的疲惫, 忽然见着个肤白胜雪浑身带着香气的女郎入内 , 目光一时间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 对于这些糙汉走卒的目光,憧舟心里很不满。 总觉得主上姐姐被这些人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玷污。 同时她也万分警惕,左手握着合上的油纸伞,右手一直压在腰间的刀鞘上。 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她的刀会在第一时间挡在吴显容身前。 吴显容去询问是否还有房间时,憧舟依旧在观察周围。 当她的目光从角落的某人脸庞上扫过时,神情忽然一定。 那男人也在看她。 将手中的破陶碗放下之后,露出带着笑意的嘴,那看似商人的男子对憧舟挑了挑眉,目光向不远处的后院瞥了一眼。 憧舟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他吸引了过去。 憧舟?吴显容咳嗽着走了两步,发现憧舟没跟上去,便回头唤她。 憧舟立即回神,跟上来。 她俩的房间在二楼正对的那间,来来往往脚步声和人声都会从这处穿过,是二楼最吵的一间房。 但吴显容并不介意,将行装放下,被子铺展开,就要躺下歇息。 门锁坏了。憧舟想将锁扣给扣上,但对不到一块儿,似乎锈死了。 她对吴显容说:我下楼问问。顺便打些热水上来。 吴显容点了点头。 憧舟下楼之后,很快寻到了方才那个男人。 男人正在嚼着胡麻饼,见憧舟下来了,将胡麻饼一放,走到后院去。 憧舟跟着上去,穿过人来人往的水房,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 你已有十日未有消息。男人对她道,吴氏此番来连县所为何事? 憧舟不时往回看:不知。 那就去探查。男人的语气不容置喙,主上不养闲人。你若再传不回有用的消息,后果你自行承担。 憧舟心口一痛,问道:我阿娘还好吗? 那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留下一声冷笑,让她自己体会。 憧舟回到房内时心事重重,吴显容看她双手空空,问道:热水? 憧舟:忘打了。 门锁? 也忘记问了。 我这就去!憧舟扶着腿快步再下楼,装了一盆子的热水上来道: 这门锁坏了许久也没人修理,在这驿站都是来服役的,没人上心。也没其他房间可选了,只好委屈姐姐。今夜我便睡在门边,若是有人要进来,我立马就能察觉。 憧舟将绢布拿出来投到热水里,在手中展开,轻柔地帮吴显容净面。 随后憧舟清理了床面,铺上自家带来的被褥,一切收拾干净之后才让吴显容躺上来。 谢谢。吴显容解下披肩的时候对憧舟说。 憧舟笑道:这有何可谢的,是我该做的。 吴显容实在太累,喝了牛皮囊里的药之后,憧舟给她剥了颗糖吃,吃完后很快入睡了。 原本吴显容是让憧舟和她一块儿睡床,但憧舟觉得和她同床共枕实在有违主仆之仪,无法接受。 吴显容知道她自小所受的熏染,也没再勉强她。 憧舟坐下,靠在合上的门缝之前,安静地凝视着吴显容,听她呼吸的节奏便明白她是真的入睡了 憧舟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吴显容身边,于刻意调暗的烛火前不舍地看着她的面容。 吴显容似乎做了什么梦,梦呓含糊而激烈。 她又梦到了那些让她焦虑的事情。 虽说吴显容没有亲口提过,但是从其他的奴仆嘴里七拼八凑出了一些关于吴显容的过往,憧舟知道她和家里的关系似乎不太好,离开大族的庇荫,独自在外闯荡,必定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 吴显容从来都没有说过,离开吴家也是毅然决然,但是憧舟知道她有在暗地里打听耶娘的身体状况。 来连县之前听说她娘老毛病又犯了,还特意让憧舟去寻了一位老大夫抓了药,没有直接送上门,而是交给她阿娘的亲仆,让那姑姑去帮忙熬煮、照顾。 一边是血溶于水的亲情,一边是自己的理想抱负和坚守,吴显容走得很艰难,憧舟对她的心疼随着对她的了解和情感的依赖,一发不可收拾。 姐姐 憧舟想要触碰吴显容的睡脸,指尖快要触碰之时双目一闭,在心里深深一叹,将手缩了回来。 她站在床边不知想了什么,沉思了许久后,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旧木桌上。 憧舟轻声走向木桌,背对着吴显容,手中悄无声息地举动着 门忽然吱呀了一声,还未等憧舟反应,手臂已经被擒住了。 你在偷什么?卷宗? 你为何会出现在此?憧舟反问道。 吴明砚笑言:若不是我放心不下阿姿住在这鱼龙混杂之地,追过来一看,还真未必能恰巧抓到你这小贼行窃。 吴明砚毕竟是监察御史,平日里有些碎嘴和混不吝,可一旦认真起来还真有些吓人。她目光抓着憧舟的眼睛,手中的力气渐重: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62) 你要将阿姿查检的卷宗偷予谁? 吴显容听见了两人对话的声音,有些难受地从沉沉的梦中醒来,转过脸,便看见了吴明砚和憧舟对峙的场面 . 又是一年三月三上巳节,这日一大早金阳破晓,浑厚的鼓声一点点滚过古老的都城,将京师唤醒,各坊门徐徐展开,宵禁结束。 里坊之内渐渐行人如织,街衢之内车马辐辏,交谈声叫卖声热闹如潮。 唐见微很久没有好好过一次上巳节了。 之前在夙县不必说,回到博陵第一年的上巳节是放榜日,她挺着大肚子还被闹了一场榜下夺婿。 今年三月三,她将阿难生了出来,出了月子之后恢复了一段时日,先前月子里长起来多余的丰满已经被她甩了个干净。 于各种膏脂、药膳的辅助之下,唐见微已然恢复到了生产之前光彩照人的模样。 以往博陵的春盛,各个世家女们从前一年的冬日便开始准备,从四方搜罗或自行培育奇花异枝。 待到春日,且看看谁戴的花奇美非凡,谁便是这上巳节万众的焦点。 这便是斗花。 今年肯定不例外,斗花已经成为博陵的风俗,是上巳节的最为热闹的风景之一。 唐见微刚刚及笄的那些年也崇尚斗花之道,也想要自己戴的花比旁人更奇特,更美艳。 不过今年她不再将斗花一事放在心上。 小娘子们的小心思罢了,她已然是多年斗花霸主,今年她只想穿一身新衣,带着家人游春野步,到明江边找一处花团锦簇的好地方,席地而坐,面朝明江,看今年新科进士骑马游博陵,观明江之上华美画舫畅游,一家人同乐,别有一番趣味。 阿难头顶上就几根毛,唐见微还将她细致打扮了一番,穿上可爱的小裙子,别了朵花儿,带着她一块儿出门,享受春光。 阿难出门前哭了一阵,似乎在抗议,并不想出门,只想在家睡觉。 唐见微和童少悬哄了半天哭都没止住,最后还是瞧见了阿花,被阿花亮晶晶的猪鼻子吸引,这才没哭了。 阿难,这是阿花。唐见微抱着她蹲下来,要是没有阿花,说不定你也不会这么快来到这世上呢。 阿花和阿难双目对视,阿难伸出短短的手,懵懂地摸了摸阿花鼻子。 阿花眯着眼,鼻子下的嘴就像是始终维持着微笑的弧度。 这就是两位相伴长大的小伙伴此生的初遇。 原本今日童府一家人可以齐齐团聚赏春,但天子为童少灼及其凯旋轻骑办的烧尾宴正是今日举行。 天子的面子不可能不给,童少灼今日一早便穿了一身官袍出门赴宴去了。 去之前跟耶娘请安时说了,今日若是天子宴席能早些结束,她便来寻家人。 童少悬正好也来请安,听她这么说,便提前知会二姐一句:这烧尾宴从头到尾上齐百来道菜都得好几个时辰,且博陵这边的明江筵席向来有观夜色、夜游明江的习惯。天子宴请更是繁琐耗时,二姐莫想太多,夜里直接回府入睡便可。 童少灼听这些规矩就头疼。 她行伍多年,冲锋陷阵最是痛快,她也最是能自如把控。可对于官场之上那么多要讲究的规矩和人情世故却是半点不通。 但四妹说的也对。 她现在不过是七品致果校尉,天子亲自宴请便是重用之意,她只要好好为天子效力便好,旁人随意聊聊便是,别交浅言深,不得罪人就行。 童少灼骑马出行,先和几位今日要一同出席明江筵席的同袍相会,去阳明山祭拜已故战友,陪着战友们喝了几杯酒之后便往明江边去了。 童少灼在马上晃荡,酒劲儿上浮,脸上有点热。 这酒后劲可真足童少灼问同袍,这是什么酒,教我未到明江已然有了醉意。 同袍笑道:这不是你妹媳的酒么?茂名楼赫赫有名的一杯怀古。 童少灼哦?了一声,晃晃脑袋。 竟是阿慎酒楼的酒,可真是醉人。 童少灼一行人到了明江边上皇室御用之地,筵席已然布置妥当,她们看着天子还未到,不好擅自入席,便到一旁闲聊。 讲起轻骑这些年的出生入死和亡故战友,颇有些感叹。 天子不在,她们便说得肆无忌惮:天子觉得咱们好使唤,临州打完又去禹州,禹州打完再去西边。西边战事刚平又要去臣国支援。哎,这些年尽打仗了,落下一身的病。 可不么,我阿耶过世的时候都没能回来送行。 若是征伐少半,伤亡也能少半。 一群人都喝得有些高,七嘴八舌地念叨着。 童少灼的确觉得前线杀敌痛快,可这些年的伤痛也烙在她身上,能活着回来实属不易。 童少灼顺着大伙儿的话随意抱怨着:狗比皇帝,累死个人。仗是会叫人打,孩子自己倒是会生。 她们聊着天,全然没发现身后不远处卫袭的仪仗正好路过。 包括卫袭本人在内,跟随她的内侍、禁军和婢女全都听见了轻骑们的话。 众人: 穿着常服的卫袭骑在马上,往童少灼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留下一抹笑意便离开了。 ※※※※※※※※※※※※※※※※※※※※ 天子:你等着 第233章 今日卫慈心情似乎还不错, 很早就醒了。 因为这段时日陶挽之对她饮酒上的控制,头痛缓解不少,早上更是兴致勃勃地唤来两位最擅长妆容的婢女来为她梳妆。 这日是三月三上巳节, 是整个大苍的休假日, 陶挽之也不必上朝, 便饶有趣味地坐在一旁看着卫慈梳妆打扮。 即便已经年过四旬, 但卫慈身上那种金贵骄扬的气质依旧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 平日里即便不施粉黛, 卫慈之美也是不容置喙, 更别说细致装扮。 婢女们很有技巧地将义髻固定在卫慈头顶, 小心翼翼地梳起乌丝, 华美的高髻耗费了近半个时辰才完成。 再加上敷粉和胭脂,卫慈坐得有些厌闷。 陶挽之生怕她使性子妆成一半又不想继续, 再要素颜出行, 陶挽之便在一旁与她聊天, 聊朝堂之事, 也将最近从博陵四处寻回来的趣玩展现给卫慈欣赏。 先前那些花鸟鱼虫与盆栽造景, 卫慈见多了也不稀罕。直到陶挽之拿出了一副画展现在她面前, 她的目光才稍微在上面停顿了片刻, 有些探索的趣味: 这是谁的画作。 陶挽之见她有兴致想要了解此画画者何人, 想必是对此画有些赏味,不然的话她绝对不会多问一个字。 右下角只注明了画作时日,以及一个白字的印章。博陵众画派大师之中可没听说过有谁姓白,估计是个无名小辈。我那日经过一家新开的画坊时瞧见, 觉得挺好看便买下了。瞧这灰沉沉的群山有些压抑,但是从这山峦之巅远眺, 又能获得一种开阔的心境。想必画师应该是位心怀宏远又乐观豁达之人。 卫慈这头的妆容还没有完成, 却站了起来, 一边用目光将画内所有细节收入视野,一边缓缓走到画前。 画不大不小,有她半人之高,而在近处欣赏时,能够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此画细腻和磅礴,以及少年人特有的青涩。 卫慈安静地欣赏了片刻之后问陶挽之:挽之觉得这画挂至何处最为合适? 陶挽之道:落霞台东面的竹墙上。 卫慈对她笑道:与我所想分毫不差。 陶挽之被卫慈的莞尔弄得面上一烫。 今日随我出去走走吧。卫慈让婢女把画挂到落霞台去了,对陶挽之说。 陶挽之立即回道:殿下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梳妆! 卫慈却道:年纪轻轻的未必需要怎么打扮,已经很好看了。 陶挽之瞬间容光焕发。 殿下这是夸我美! 来。卫慈向陶挽之招了招手,让她到自己跟前来。 陶挽之跪坐在卫慈面前,一脸期待。 卫慈从放置在雕花金盘内现摘下来几朵鲜花之中,挑选了一枝最为艳丽的芙蓉,给陶挽之戴上。 戴上之后端详了一番,艳美的芙蓉花和清丽的陶挽之相得益彰。 卫慈相当满意地抚摸了一番陶挽之细腻柔滑的脸蛋: 和我想的一样,美得很。 之前不过是猜测而已,如今陶挽之确定了,今天卫慈心情的确很不寻常。 那我就戴着了。陶挽之看着身侧铜镜,她和卫慈依偎在一块儿的模样让她万分依恋。 她伏在卫慈的大腿上,对着铜镜娇声道:殿下你瞧,这二人多么合衬。 卫慈笑着爱抚她: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天显十年的上巳节,卫慈身边只有陶挽之这一位女伴。 两人坐着马车,与寻常人家的伴侣别无二致,抵达明江江畔信之后,于皇家专属的林荫长廊并髻信步,拾了不少春光野趣。 这是陶挽之最开心的一日。 长廊之上只有她和卫慈两个人,她能尽情地向卫慈撒娇,卫慈也万分好脾气地全都承着。 春风吹拂,陶挽之向卫慈索吻,也顺利地如愿以偿。 一路挽着对方的手臂形影不离,卫慈和陶挽之走到了一处开阔的宴席高台前,卫慈让一直追随在身后的影卫过来,轻言几句后,影卫喏了一声旋即快步去了宴席之地。 卫慈带着陶挽之在弯弯绕绕的树荫下穿梭,来到一处无人之地,不多时,卫袭来了。 参见圣人。陶挽之立即跟着卫慈一块儿行礼。 看来今日明江边上盛大的筵席是天子所办的烧尾宴,难怪这般隆重。 卫袭这一身常服依旧低调但端丽肃穆,心情看上去格外的好,比卫慈都要灿烂几分。 道了免礼后,卫袭对卫慈粲然一笑: 姐姐今日装扮得这般明艳,方才自远处瞧,我还当是谁家刚刚及笄的小娘子呢。 站在一旁没敢笑出声的陶挽之: 天子竟没喊皇姐而是直接喊了声姐姐,可想而知召长孙胤回博陵一事对卫慈会造成多大的困扰,天子也是心知肚明的。 这不,都开始以妹妹的身份来讨好了。 卫慈挽着陶挽之的手臂,整个人轻轻依偎在她的身上,用一种早就拆穿卫袭的笑容对她说: 天子说这些臊人的恭维,若是别人听见了也不怕被笑话。 卫袭道:承灿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在承灿心里,姐姐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再者,此处也没有外人,又有谁会笑话。 陶挽之闻言,仿佛得到了卫慈家人的认可,天子已然将她当成自己人了不免鼻尖一酸。 今日我来找陛下,是有要事要说。卫慈并不习惯谈这些闲话,想必陛下已经知道多衣国的状况了。 卫袭缓声道:吕文御已经将多衣国的冶铁坊相关人等全数屠了个干净,八千多人一夜之间全然毙命,后续还在陆陆续续有人悄无声息失踪,连具尸体都见不着,闹得多衣国上下人心惶惶。偏偏吕文御还挺有办法,知道假借多衣国噬脑恶鬼的传说,来掩盖屠杀的真相。据多衣国国主传来的密信所说,各大澜氏经营的冶铁坊所有日志都已丢失,有可能已被焚毁,没留下可以追查的线索。这事儿是在吕文御去之前就已经发生的,几乎是和舅舅之死同步,前后差不了几日。而吕文御分明就是去斩草除根的。如今多衣国国王已经在全境范围之内追捕吕文御。 听罢卫袭所言,卫慈有些恼火:舅舅刚过世,多衣国那边就有消息并且迅速剪除隐患,可想而知在苍有多少眼线,消息又传递得多快。 卫袭望着天水一线极为广阔的江面,望着她的江山:这吕文御时而疯疯癫癫醉生梦死,时而下手狠辣果决,多衣国国主大力搜捕之下竟也没能寻到她的踪迹此人的确有些麻烦。 卫慈道:只要吕澜心还会回来,还吃着陛下的俸禄,陛下就有除掉她的机会。而且,想要将此人握紧手中甚至以她反制澜家,另有他法。 卫袭回头凝视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东小门事件吕澜心为何会失踪,你那童爱卿的好媳妇已经传信给我,查明了真相。 哦?唐三娘?卫袭听闻此事,方才的愁绪很快转化成为笑意,听说她誓要取代曹隆成为皇姐的心腹,没想到孩子顺利生产,手中折腾的事儿也没停下。 卫袭对这童家上下都颇有兴趣。 不用说神童童少悬和博陵闻名的唐三娘,刚才骂她狗比皇帝的那轻骑校尉,也姓童吧? 卫慈对唐见微的能力不置可否:当时吕澜心并非有其他计谋才刻意不去,而是被一个人牵绊住了。 唐见微一开始也不知道具体的真相,若是去问石如琢她也未必会直言,而后让阿白请她回童府也被她敷衍而过。 唐见微生怕石如琢独自在外太过凶险,便让人去调查此事,从岭南菜馆的老板口中得知了大概的过程。 原来真的是石如琢约了吕澜心,而吕澜心齐大局于不顾,赴了她的约,只是为了一顿饭 石如琢已然以身犯险,想要牵制住澜家的步伐。 而石如琢为何不回童府,唐见微心里也明了了。 石如琢牵制吕澜心,吕澜心因她不顾家业大事,如痴如狂,以澜宛的性子岂会放过石如琢? 石如琢若是回到童府,虽然能得一时庇护,可长此以往必定会在不经意的某个时刻连累童府。 石如琢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童府,唐见微知道此事后更是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人在外,成为澜氏砧板上的肉。 若是说博陵有一处地方是绝对安全,就连澜氏的势力都无法企及的,那便是天家的地盘。 她不可能住进戍苑,那么承平府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唐见微将石如琢牵制吕澜心一事告诉给了卫慈,想让石如琢得到承平府的蔽佑。 毕竟长公主喜欢收罗年轻女子为家臣的名声在外,就算府中多一人也不会引人注意。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63) 当初卫慈收到唐见微的信时,很快拆解出她是如何打自己主意的,对信默然。心里晃过十多种让唐三屁股开花的方法之后,冷静了下来,还是对这石如琢有些兴趣。 今日卫慈与陶挽之踏春是一,来告知天子这姓石的正字有可用的妙处也是一。 卫袭对这石正字有些兴趣,殿试时对这人也有印象,似乎是个其貌不扬文笔却颇为犀利的能士。 她让卫慈暂且收入承平府保她性命,待过完上巳节之后,再去承平府会会此人。 姐妹俩又说了一些要事,陶挽之全程在旁陪着,没有任何怨言。 待她们说完,卫慈与陶挽之离开,继续赏春。 卫袭也独自往回走。 通往筵席的小道之上,卫袭正在思索多衣国之事,依稀听到身后有人声。 一开始并未注意,待那声音越来越近,她才明白原来是在叫她。 姐姐!前面那位姐姐! 卫袭回头瞧,这不是先前骂她的轻骑校尉么? 童少灼一早饮酒之后怕酒味太浓,万一天子一个高兴和她们近距离接触,酒味熏到了天子可不好办。更怕酒后胡言冲撞了天子,那可是大罪,便又喝了醒酒茶。 这一来一去肚子里都是水,方才憋不住,见天子还没出现,便去寻了茅厕。 谁知这地儿实在太大,到底是皇家园林,走几步都迷了路,还都没人可问,她在此处转悠大半天了,终于见着个人。 卫袭看向童少灼的时候,四周的树林有些轻微的响动,那是暗卫在警惕。 卫袭双手背在身后,便是跟暗卫说暂时没事,让他们不要出现。 很快树林的轻响消失了。 卫袭的暗卫全都是顶尖的高手,最擅长隐匿行迹,而此时童少灼醉意还没有完全消去,所以方才那一阵轻声的响动她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看眼前人穿着一身玄色长衫,一双瑞凤眼淡然自若,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清贵之气,必定是天潢贵胄,或是要参加今日烧尾宴的年轻高官。 童少灼被眼前人的绝色的美貌和强烈的冷峻之气弄得有一时的恍惚。 方才对着背影喊话时想要问路的词句,在对方转身,看清了对方样貌的一瞬间,迷得她全然失语。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似乎柔软易折,却又神圣不可侵犯。 何事?卫袭淡淡地问了一句。 童少灼恍然道:这位姐姐,我迷路了请问姐姐可知江边的酒筵该往何处去? 卫袭问她:你是童少灼? 对!童少灼没想到这个人居然知道自己,姐姐也是来吃酒的么? 居然还叫我姐姐 卫袭心想,看来童家也未必都是童少悬那样的人精,也有缺心眼的。 觉得有些趣味,卫袭说:我也正好要去酒筵,你跟着我来吧。 童少灼大喜:太好了!多谢姐姐! 第234章 童少灼没想到这姐姐看上去有点儿严肃, 那双眼睛最是锐利,似乎是不太好亲近的样子, 没想到居然是个热心肠。 生怕她迷路,还主动要带她去酒筵场地,真是个大好人。 童少灼跟着卫袭身后,酒劲还留着点儿,心上更热,忍不住瞧瞧打量对方。 也不知道这位姐姐是何官职,又是谁家贵女,童少灼只觉得和这位姐姐特别有缘,想要私下与她结交。 常年在军伍之中混着, 手底下到底有几名看管的士兵, 跟人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 童少灼从来不是一个脸皮薄的人, 想要与谁结交, 三言两语也就认识了。亲和与领导能力是她的强项。 正想要询问对方姓名,没想到这位姐姐先开口了: 你叫童少灼?在童家行几? 童少灼万分诧异, 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七品校尉居然声名远播, 博陵未曾见过面的贵女都知道她是谁。 姐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的确叫童少灼,在童家的女儿里行二, 字长筠,小字阿彻。 童少灼恨不得一口气把自己的家底全都报出去:我那四妹也挺有名的,姐姐你知道最近天子身边最红的那位红人,大理寺童寺丞吗? 卫袭哦?了一声, 含笑道:你说的可是童长思?自然知道,她可是天子近臣。 她便是我四妹! 童少灼被卫袭这一浅笑弄得心神荡漾, 说起话来更加激动。 她之前从来没有发现, 原来自己居然会对女性有这等心思。 之前还在考虑, 若是真的要成家的话,究竟是要找个男人还是找个女人。 如今她确定了,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重要是这个人得长得好看,气质端雅。 对于另一半其实她没什么原则,有魅力的人就会教她神魂颠倒。 童少灼原本想要继续介绍自己的家世,却听这姐姐这话题往回转了一圈,问她: 你刚才说你的小字叫什么? 这姐姐这么在意我的私事么 童少灼耳朵尖上热乎乎的,姐姐都惦记我的小字了,难免有些羞赧: 回姐姐,小字阿彻。 哪个彻? 皎皎明月光,灼灼朝日晖,一彻而万融便是取这明亮闪耀又通透之意。 以前她阿耶逼着她读书,她总是觉得敷衍了事,根本没读进去多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小字的意思。没想到今日居然能在漂亮的姐姐面前说道一番,感觉自己也能诌两句诗,活脱脱是个文人。 原来是这个彻字 童少灼见对方不知道想到了何事,陷入了沉思,一时间没好开口打扰。 趁着对方思绪弥漫之时,童少灼悄然打量对方的样貌。 这位姐姐有种超然脱俗的贵气,对于她而言性别已然不重要,在她身上能感受到兼具男性与女性最为美好的气息。 这一刻童少灼悟了。 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否喜欢,是否会被吸引。 就像这位姐姐 童少灼觉得自个儿是一见钟情了。 姐姐。童少灼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表露心迹,否则的话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姐姐,我已经报上姓名,姐姐能否告知名讳? 卫袭见她这张和童少悬极为相似的脸,居然对着自个儿春心荡漾,倒是有种道不出的趣味。 我姓卫。卫袭说,平苍卫氏。 居然是卫家人,难怪气质卓然。 能出席烧尾宴,说不定是个公主。 即便不是公主,想必也是皇亲。 对方只不过说出了一个姓氏,就让童少灼深受打击。 童氏在博陵顶多算是新贵,跟卫氏,特别是平苍卫氏是这种从前朝开始就十分兴旺的累世豪族是全然不可比的。 当今大苍有三个卫氏,一是临州卫氏,二是云州卫氏,三么,就是大名鼎鼎的平苍卫氏。 平苍卫氏自前朝聿时已然是大门望族,这平苍卫氏出了个卫庭煦,便是大苍的开国女帝,荡平中原驱逐胡贼,一统山河。 此后平苍卫姓更是不可一世。 如今的博陵乃是昔日平苍郡之下最重要的县,建国之初改县为府,立为国都,但博陵一脉的卫姓子嗣还是习惯自称平苍卫氏。 这平苍二字代表着正统血脉、严谨的家风和超绝的地位。 是临州卫氏和云州卫氏无法相提并论的。 这些事儿大苍上下都知道,童少灼自然也没少听闻。 如此一来岂不是门不当户不对,没什么指望了么 打听我的姓名所为何事?卫袭见她脸上的表情颇为精彩,便打定了逗弄她的想法。 这童少灼尴尬一笑,实不相瞒,妹妹还未成亲。 哦?童校尉这是惦记上我了?卫袭忍着越来越明显的笑意,你今年二十几了? 二十有四! 你我相同。 童少灼一喜,却听卫袭道:属相相同,我正好比你大十二岁。 童少灼一愣,什么? 这姐姐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的模样,竟长了她一轮? 保养得真好啊,一点都看不出来。 童少灼更是倾心了。 卫袭道:你尚未成亲,却有问过我婚否? 童少灼: 也是哦。 而且你我见面才两盏茶的工夫,提什么成亲,不觉得太过轻浮? 童少灼见这姐姐眼中带笑,并不像是在生气,反而是在逗弄她。 童少灼壮了胆子,提声道:相差十二岁又如何?只要姐姐还未成亲,平苍卫氏虽是显贵,可我童氏也不差! 哦? 童少灼一把握住卫袭的手腕,浑身发热,酒气儿蹿得天灵盖都在冒热气,眼珠子盯着这副美皮囊转都转不动: 我童氏往后肯定也不差!无论是我还是我四妹,一定会光耀门楣!成为不亚于平苍卫氏的豪门!姐姐就此留下姓名,回头等着我上门迎娶姐姐! 卫袭立即将手抽了出来。 到底是常年在外打仗的粗人,毫无礼教可言,长幼不分又轻浮浪荡,典型的登徒子。 朕真该再提醒你一句。卫袭道,你我今日只是初遇。若你这都能谈到提亲之事,你不过是贪图颜色的肤浅庸人。 童少灼笑道:没错,我就是贪图姐姐的姿色,这有何不敢承认?我便是那庸人,姐姐貌美,我如何不能仰慕? 卫袭竟被她这番强词夺理弄得一时无法反驳。 年幼时是公主,十多岁后便是储君、帝王。 她所遇之人大多都是温文儒雅,是对她焚香礼拜的贤儒,即便是武夫,也不敢对当朝天子这般口无遮拦。 习惯了被小心翼翼对待的卫袭,虽不喜童少灼的粗鲁,可到底有些新鲜。 而且卫袭早就有意扶持童少悬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若是长孙胤能回博陵,童氏更是必要提拔的。 卫袭目光在童少灼有些怯意且满怀希冀的脸庞上流转。 卫袭道:无论年龄还是家世我都长你一筹,若是要迎娶也是你进我卫家门。 啊?!这么说来姐姐是答应了?童少灼恨不得一跃跃到天外。 卫袭正要再说话,一内侍匆匆而来,在她耳边悄声说,澜贵妃说公主病了,这会儿闹着要见陛下呢。 卫袭浓睫闪动:行,知道了。 内侍退下,卫袭对童少灼道:童校尉,我有事先行一步。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到岔路口,往西行两个路口便到酒筵之地。 啊,那 童少灼见她居然真的说走就走,脚程还颇快,一转眼就消失不见,心里的喜悦转瞬成了忐忑。 这,这是与我定了亲么? 可是,感觉有点儿戏啊。有啥急事刚定下亲这么快就走了?就不留个信物啥的吗? 童少灼挠挠头。 博陵人好忙啊。 童少灼一脸懵到了酒席,见此时筵席之上已经快要坐满,到处都是攀谈之声。 她几位同袍都在找她,终于见到人了,上来拉着她问:长筠啊你去什么地方啊?我们到处找不到你,还以为你上个茅厕把自己给上丢了呢。 我丢了,我是丢了,魂儿丢了。童少灼两眼发直。 同袍们:? 大伙儿一块儿入座,就等着天子来。 谁知筵席开始了天子依旧没出现。之后便听闻公主抱恙,陛下去看望公主没法来了,承诺下回再次再单独宴请。 天子么,媳妇那么多忙不过来可以理解。 哎,我可是一个媳妇郎君都没有啊,我也想成家 据说龙颜绝美,还以为今天能见识到有多美呢,没想到啊她说要办的庆功宴,居然自己都没到场。 没能见到天子的酒筵还叫什么酒筵,越喝越寂寞。 轻骑这帮人低声埋怨着,这回童少灼没跟着她们一块儿念叨,双眼落在眼前的烧尾宴精美的美食之上,却忘记品尝了。 依稀听到周围的同袍们在说什么天子,童少灼丝毫不感兴趣。 那傲慢自大说爽约就爽约的天子,能有多好看? 能有那位卫家姐姐好看吗? 第235章 童少灼在明江南岸高台上出席烧尾宴, 天子未到场,改为礼部尚书陶意挈和兵部侍郎来主持。 皇家酒筵高台之上推杯换盏,而明江另一头的金榜前人头攒动。 又是一年放榜日, 金榜的锦盖一落,传来震天的喊声。 我考中了我考中了!阿耶,阿娘!我中进士了! 我呢!我的名字在哪里?! 癫狂的叫喊声, 哀叹声,此起彼伏,在江面上久久回荡。 哎哟, 这什么动静啊。宋桥挽着童长廷的手臂,有些害怕。 童长廷安抚她:夫人莫怕, 今日正是放榜日,有些发疯的人很正常。想当初我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我是年年落第,哎,真是怀念啊。 此时她俩正和家人一块儿在江边平民闹市行走,宋桥的博陵口音已经彻底被唤醒,无论走到哪儿说的都是一嘴正宗的官话, 童长廷的东南口音却是一点儿没变。 两人这么一对话, 一南一北俩口音, 听上去都不像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 童长廷跟宋桥说:先前我应试之时,还有那屡试不第直接跳江的 正说着,便听噗通一声。 立即便有人喊道:有人投江了! 快救人啊! 童长廷和宋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64) 看来这文士的脆弱,无论过多少年都是一样。 唐见微童少悬以及童家上下有说有笑在市集穿行而过。 童少临全程环抱着路繁, 一只手扶在她的后腰上,揽着她的腰部, 给她依靠之处, 减少酸痛感。 另一只手轻放在她已然有些隆起的小腹上, 时而往那些贩卖稀奇之物的小摊处指去,更多的时候则是护在小腹上,就怕有疾走奔跑的小孩儿会冲撞了她,童少临也好及时护她。 路繁难免觉得好笑:夫人这是将我当那易碎的瓷娃娃了?阿慎孕期还能上树救人驾马车呢,我岂会落于她后?虽说现在的气力是比先前要乏一些,可就算有谁要冲撞过来,我单手也将他拎到一旁去了。 童少临道:小君厉害归厉害,我护着归护着。 以往童少临也没少说情话,但路繁听进耳朵里之后,想要真的贴到心上之前,多少都会有些顾虑。 而现在,无论童少临说什么她都全然相信。 自小到大都强撑着独自成长,满怀心事的路繁,总算找到了这片能够让她安稳、长久地栖息之地。 童少临便是那片温润的大地。 别家的小稚儿出门都是由婢女抱着,而她们家的小阿难却是被放在童少悬亲自研制的小绵羊推车里。 伴随了童少悬在夙县读书生涯的小绵羊书兜子,如今被她改成了稚儿车。 车内铺上软绵绵的被褥,小阿难靠在车兜里,抬头就能看见头顶那可爱的小绵羊笑脸,再转脑袋,便能瞧见四周的景色。 阿难似乎特别喜欢那小绵羊,小绵羊对她笑,她也对小绵羊笑,咯咯地不停。 小绵羊的后脑勺还能翻出帷帐,呵护小阿难免受强光和蚊虫。 童少悬推着车,唐见微挽着她,大姐大嫂她们走在身后,一家人其乐融融从繁茂的桃花树下穿过,行人来来往往都对小绵羊推车格外好奇,还有直接上来向童少悬打听这推车是在何处购置的。 阿难不哭不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和人。 你瞧瞧咱们阿难。唐见微时不时用手指勾一勾阿难圆嘟嘟的小脸蛋,对什么事儿都新鲜,又不怕生。刚出生的时候我还嫌丑,这会儿再看这双大眼睛,越来越像你了。 鼻子和嘴像你。即便是自己研制出来的雨露丸,童少悬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咱们居然有了自己的孩子。即像你,也像我。她拥有咱们两人的模样。 她们继续走了几步,唐见微挨着童少悬,察觉到身后有些不对劲,便假意回头与路繁说话,目光穿透熙熙攘攘的人群,发现有个人影突然闪躲了起来。 这个人跟着她们许久了。 唐见微一路都在留意这戴着帷帽,不敢显露真面目之人。 莫非又是澜宛的爪牙? 唐见微心道,这人来人往的明江边上也敢动手?是觉得在城中巡视的禁军和我们帮派兄弟全都是死人么? 也甭管是不是澜家人了,唐见微刚才全都看在眼里,那双被帷帽黑纱隐约遮去的双眼,还是能露出贪婪的目光。 一直盯着我夫人看! 唐见微对不远处跟随,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童府上下的帮派兄弟勾了勾手指,小郎君迅速疾步而来。 唐见微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立刻将藏于袖中的匕首递给了唐见微。 来得挺好。 管你是哪家的小贼唐见微将匕首握紧正好老娘刚生完崽,浑身的力气还没处使。 来给奶奶我活动活动筋骨,也算是复健了。 戴着帷帽的人穿着一身青衫皂靴,行动干脆利落。 看童家一大家子在前方左拐,进入长宁步街了,此人随即跟上。 刚进入街口,忽然被人用力一拽拽进了窄巷里,本能一挡,正好遇上凌厉的擒拿手! 唐见微想要抓对方就地按下,没想到这人身上有功夫,拆了几招眼看就要落到下风,唐见微猛然一匕首插上前,钉在对方的脸边。 寒光在眼前一晃而过,这人瞧见唐见微气势汹汹的脸庞时一愣,全然没了动作。 唐见微趁机抓住此人的手腕,往后一别,将其翻转面朝墙壁,狠狠摁了上去。 你是谁?为何跟踪我们?唐见微身后童少悬一手拿着花椒弹一手扶着稚儿车,路繁等人更是虎视眈眈。 我,我是为了童寺丞而来。一开口是个清甜的女声,听得唐见微更生气。 废话!你要不是为了童寺丞来我还能饶你一命!说吧,为什么跟着我们? 童少悬见唐见微是真的动怒了,耶娘还看着呢以往在家里见着的都是媳妇乖顺体贴又能持家的模样,估计斧头帮帮主的样子还是头回见。 怕吓着耶娘,童少悬让大姐大嫂先护着耶娘和三姐她们离开,到前面的食肆门口等着她们。 高壮的帮派的兄弟们一围,路过的行人也都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唐见微要继续审问,那人将帷帽摘下,看向童少悬,对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不知童寺丞是否还记得在下,那日一别之后,有一段时日没见面了。其实在下早就想来寻童寺丞,童寺丞别来无恙啊。 此话一出,方才还对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娘子横眉冷对的唐见微,立即诧异地将目光转向了童少悬。 童少悬:??? 等下!这位娘子!我见过你吗? 童少悬记忆力极好,好到有一面之缘的人都会记住对方的长相和姓名,即便是多年前的一件小事,只要给她点时间回忆,十之八九都能想起。 可是眼前这位丹凤眼女子她是真的没印象,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人却说:见过。不仅见过,在下还与童寺丞一块儿经历了非同寻常又激昂荡魄的事儿。我这儿还留有童寺丞的物件呢。 唐见微: 此时唐见微的眼神比那一瞬间扫荡百人的小黑球还可怕。 但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方才对着对方的凶悍,转为面对童少悬的灿烂莞尔。 阿念呐。唐见微放开了她,对童少悬说,你不问问你留了什么信物在这小娘子身上了? 是这笑容,十分熟悉的笑容 每次唐见微露出这种妖娆妩媚的姿容,说明她已经处于快要丧失理智的边缘,心里估计已经想好了一百种剥皮的方法了。 这绝对是个误会,偏偏这娘子还有些漂亮 童少悬恨不得直接将手里的花椒弹堵进这陌生人的嘴里。 那娘子却还深情款款,恭顺地单膝跪地,诚挚地将手里的信物托举到童少悬的眼前。 恩人在上,请受小女一拜。 信物依旧高举,深深叩首,万分敬重。 唐见微和童少悬: 恩人? 童少悬将她推举的事物拿了起来。 一块厚实的褐色油布,以及一面琉璃镜。 童少悬咦了一声,立即将此人扶起来:你是东小门那殊死抗战到最后的小城卫? 东小门的小城卫? 童少悬这么一说,唐见微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当初童少悬犹如天降神兵,用浑身的机巧守住了东小门,若是眼前这人是那东小门城卫,自然是被童少悬救了。 油布和琉璃镜想必便是童少悬为了保护她不被花椒弹侵害,帮她戴上的护具。 原来是来报恩的 唐见微心里缓了一口气,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那人听童少悬所言,大喜,就像是走失了多年的小狗子突然遇见了主人:恩人居然还记得我! 唐见微: 刚刚柔和了一些的眼神又变得锋利了起来。 这相认的场面还是有点儿太温馨了 童少悬被唐见微变化无穷的眼神扎得浑身难受,话到了这儿她也不好不接,只能说:我倒是不记得你,只是记得顺手救了个小城卫。如今你平安无虞,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啦。 童少悬这敷衍的话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毫无感情,而小城卫却依旧对她尊若神明: 我这条命是童寺丞给的,我家境贫寒无以为报,只有用余生来侍奉童寺丞。 啊? 从今往后我便是童寺丞的家臣! 唐见微: 这是要直接闯门的意思?我答应了吗你就家臣? 小城卫接着道:我会竭尽我所能,保护童寺丞和童寺丞妻女、阖族上下的安危!还请童寺丞成全! 唐见微: 看着小城卫覆着一层晶亮的眼睛,看着年纪不大,却有一双格外坚毅的眼睛。 原来她是想要保护我们全家人。 童少悬一直在观察唐见微的表情,见她从方才充满敌意的模样变得有些动容,自然是想到要继续扩张势力,取代曹隆的当务之急。 此刻她正缺人手,这城卫并非只是值守东小门,城卫也会轮岗在城中巡查,也是京城守卫、禁军之一。 小城卫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很多寒门穷苦人家的孩子十三四岁就被征为府兵,在博陵执勤,对博陵必定十分熟悉。 因常年在博陵城中巡查,人脉也广,或许这小城卫认识不少人。 若是将她收入麾下,应该会有不小的用处。 但阿慎是真的很会吃醋,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允许。 无论许不许童少悬知道此时最为稳妥的方法便是全然交由唐见微来定夺。 童少悬对小城卫道:这是我夫人唐见微,我的事全由她做主。 小城卫转向唐见微:见过主母。 唐见微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在下姓沈,名绘喻。今年十九了。 你在京城任多久的城卫? 自十五起便被编入万年县城防。 万年县是博陵的二县之一,唐见微有点好奇:你若是当了我们童府家臣,可还有时间当差? 深绘喻惨笑道:我们这些非博陵户籍的城防四年一轮,若是无法晋升的,便要被分配至边陲。 你护城有功,如何不让你晋升? 那夜我的确护城有功,也赏了我,可惜我腰部受了伤,无法再骑马博陵不需要一位不能骑马的城防。上头赏了我足够度过余生的赏银,也要安排了个闲散的职位给我,每年亦有俸禄。算是因为护城有功,对我的犒劳吧。那但现职实在无趣,我不想这样无用地了此残生。我想报恩!主母请收下我吧! 沈绘喻的话给了唐见微启示。 唐见微问她:你可认识其他将要比分配边陲的城防?这样的人多吗? 沈绘喻如实说:多。我认识很多空有一身本事却无法晋升者。毕竟博陵精英无数,有些是技不如人,也有些的确是怀才不遇,成日只能借酒消愁,一生惨淡。 唐见微嘴角露出了笑意,这正是她想要的:十日之内你帮我招募二十位精英,这便是你作为童家家臣的一个任务。 沈绘喻喜出望外:主母这是答应了吗?! 唐见微将她扶起来,还亲手将她衣衫上的尘土扫去:你这般乖巧叫我这么多声主母了,我若是不应,岂不是不近人情? 沈绘喻一脸激动,脸上的狂喜丝毫不掩饰。 不过,我们童府也不养闲人。唐见微道,若是你招来的不是能人,而是酒囊饭袋,到时候你便和他们一块儿离开童府。 沈绘喻立即正了神色:放心吧主母,我一定会为您寻募精英强将!为您所用! 唐见微很满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孩子。 沈绘喻有些羞赧地笑。 一旁被倒灌了口猛醋的童少悬:阿难,咱们走! 第236章 沈绘喻得了唐见微的话, 兴致勃勃离开去为童府招募英才。 唐见微相当满意地拍了拍童少悬的肩膀说:没想到咱们童长思四处留情,还能有这样追上门要报恩的奇遇。 童少悬诧异:我怎么就是四处留情了?这也能叫留情?当初我去东小门不过是想要阻止胡国质子出城罢了,救了那沈城卫也不过是凑巧而已, 更不用说救了她之后我连对方长得子丑寅卯都不知道。什么报恩不报恩的, 我可从来没想过。 见童少悬一身正气, 丝毫不给唐见微臊她的余地, 唐见微乐不可支: 我就说了这么一句, 你何必解释半天。阿难, 你瞧你童娘急了。 童少悬立即也跟阿难道:也不知道你童娘是被谁给逼急的。 我怎么逼你了? 来个人跟我搭话你就用眼神剜我, 弄得好像是我在外面欠下了什么风流债似的, 我能不急吗我! 哎, 说起来我们童长思可真是乖。天子身边的红人,年少有为青云直上的童寺丞,博陵这地大物博之地,竟没有个把小妖精想要近身,这感觉似乎也有点不对啊。 童少悬震惊了:听你这意思,没个把人来给你添堵你还觉得特遗憾是么 两人跟在家人后面, 一路走一路斗着嘴, 笑得脸都泛着红晕。 等她俩同时注意到阿难半天没发出声音时,纷纷往小绵羊推车里一看。 阿难并非睡着了, 而是用不解又相当好奇的眼神看着她们, 似乎在听她俩的对话。 童少悬惊讶道:阿难这是在听咱们说话吗? 唐见微:不能吧?她才几个月?小毛孩子听得懂什么? 可是我瞧她这样子, 不像是随便看看,这小眉头都皱起来了。 童少悬伸手想要将阿难眉心的小褶皱抚平,阿难伸出胖乎乎的小短手, 握住了她的指尖, 奶呼呼地哒了一声。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65) 啊童少悬和唐见微齐齐尖叫了一声。 太可爱了!童少悬心都要化了, 阿难会说话了! 唐见微嫌弃她胡言乱语:叫个哒就是会说话啊?哪天能叫娘了,那才算是会说话。 说不定呢。童少悬说,我阿娘说我四个月的时候就会喊娘了。 唐见微震惊:真的假的? 虽然不是对着她喊,而是对我大姐喊 唐见微又是一阵大笑:看来你这神童神的地方还真是出乎意料。或许咱们阿难也会像你,在超乎想象的地方聪颖无双。 这是唐见微生产完之后,第一次在博陵街头漫步。 剔透如玉的肌肤,远山般的双眉,秋水盈盈的眼,无论走到何处都能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瞧见她,只教路过的男女都禁不住频频回头。 瞧瞧这风华妖娆的女子究竟是谁。 即便她只戴了一朵非常平凡的芍药,依旧是人群之中的焦点。 这是谁!竟生得如此美貌! 不就是唐三娘唐见微么!茂名楼的老板! 什么?唐见微不是刚出月子?怎能恢复得这般快?哪儿像是刚生产完的妇人?若不是梳的妇人发髻,说她是妙龄少女都无人怀疑。 哎,此话差矣。少女哪有唐三娘那诱人风姿。这婀娜的身段啧啧啧,童寺丞是真有福了。 童寺丞可是她身边那位美娇娘? 蛤?这位便是童寺丞?以一人之力守下东小门的童寺丞长得这般柔美?这听说童寺丞是乾,唐三娘是坤,这乾坤之说看上去似乎有些颠倒啊。文弱书生竟能震住唐三娘?实在稀奇 路人的议论时不时飘进童唐二人的耳朵里。 童唐二人: 我们人还在这儿呢!你们就不能小声点儿说道闲言碎语? 这年春的博陵,徘徊花依旧开得艳丽,阳光正好,晒得唐见微浑身发暖。 她瞧着护城河边有朵徘徊花比旁得开得都好,童少悬见她喜欢便走上前去。 唐见微还以为她要为自己摘下来,正要阻止,却见童少悬双手背在身后,颀长的身子不用踮脚也能用鼻尖嗅到徘徊花的芬芳。 童少悬闭着眼睛,专心地嗅着花香,温柔的侧脸让唐见微心尖克制不住地颤动。 我帮你闻过了。童少悬开开心心地回来,没有很浓艳的气味,却是舒服的花香。和我夫人一模一样。 唐见微开心地挽着她,依偎她肩头,与她一块儿推着她们的女儿沐浴春光,缓步慢行。 . 连县几日的雨总算是飘尽,吴显容的病情在憧舟和吴明砚携手照顾下,有了些好转的迹象。 只是声音依旧嘶哑,如同吴明砚的二舅公。 但凡她开口说话,吴明砚都会收获一汪眼泪和吴显容的一个白眼。 吴明砚非要借她们的马车一块儿回博陵,吴显容没反对,憧舟也不好拒绝。 只是这吴明砚实在烦人,非要和她并肩坐在马车驭驾前,天南地北聊的都是憧舟万分不感兴趣的事儿。 到了博陵边界,见着一处卖胡饼的小食肆,吴明砚眼睛一亮,让憧舟停车,她去买了三个胡饼回来。 这王二婶胡饼最是酥脆好吃,两年前我路过这儿买了一块垫肚子,那脆香味儿,记忆犹新呐。后来寻遍了整个博陵也没能找到相同的口味,一直惦记着,还以为再也吃不上了。没想到这会儿来王二婶还在这里摆摊,也是缘分。你吃吃看,保证你馋得将舌头都吃掉! 憧舟本来并不想吃这个姓吴的食物。 可是赶了一整天的路,她也实在是饿了,饿的肚子咕咕叫。心里便想,我如何不吃她的东西?让她破费岂不解气? 心里这番想着,便将胡饼接了过来,用力咬了一口。 好吃吗?吴明砚笑着问她。 憧舟没搭理她,两口吃了大半个。 哎,慢点吃慢点吃,你看你这孩子饿的!吴明砚说,吃完这个饼咱俩和解吧!先前是我错怪你了,以为你是澜家假意投诚的细作,是埋伏在阿姿身边想要趁机套她情报的恶贼。现在看来是误会。憧舟妹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姐姐我吧? 憧舟依旧没看她,但腮帮子咬得极紧,看上去便是生气了。 吴显容靠在车厢里,一阵低咳之后,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屏气凝神地听着,若是二人真闹起来,她也好立即阻止。 那夜,吴明砚闯入驿站房间和憧舟对峙,怀疑她是来窃取吴显容公务文函的。 两人正在僵持,被吵醒的吴显容立即上前。 就在这时,不知在外埋伏了多久的小五等人从门窗四面杀将而来!一群人抽刀驾在憧舟的脖子上,瞬息之间就将她团团围住。 吴显容也惊呆了,为何小五他们会在此? 小五还对吴显容说:吴娘子莫怕!在下奉三娘之命来保护娘子!定不会让旁人伤害娘子! 转而对憧舟厉声道:说!你在偷取何物?! 憧舟一脸的愤然,众人发现她并非在翻文函卷宗,手里拿的是吴显容被勾破的披肩,想要帮她缝补一番。 吴明砚: 小五: 所有人都沉默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小五等人被吴显容散去了,让他们回博陵告知唐见微一声,她很安全,不用惦记,过几日便回去了。到时候会把阿难的新衣衫送去府上,到时候再详谈。 而吴明砚自知理亏,这几日没少给憧舟赔罪。 憧舟却是一概冷眼相待,言语嘲讽,并不领情。 吴显容有些看不过去,让憧舟到自己前面来,喂她吃一枚酸甜爽口的枇杷。 吴显容的温柔让她心情好了一些。 憧舟,我那发小一直都将我的事当做她自己的事,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我。虽是好意但是伤了你的心,这事儿我替她先道歉了。 憧舟赶忙说:你不必 吴显容接着道:而吴明砚对我心存善意,在我离开吴家之初她给予了我很多帮助。虽我平日里没怎么与她来往,但她对我的恩义我一直都记在心上。这世间惦记我的人不多了,她便是其中之一。若你不喜欢她大可以不搭理她,没必要讥讽她。 吴显容的话让憧舟心里酸溜溜的。 唐见微对她的提防她可以不放在心上,毕竟她的确 但吴显容对吴明砚话里话外的亲近,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姐姐你,倾心此人吗?憧舟终于将心里最想问的问题问出来了。 吴显容的眼波没有任何变化,用手绢将枇杷上的水擦拭干净,粉色的指尖轻轻撕开枇杷薄薄的一层皮,再次喂入憧舟的口中。 我不倾心于任何人。吴显容说,我此生并无嫁娶的打算。 憧舟: 没有嫁娶的打算,那么吴明砚没有机会了。 谁也都不可能拥有她。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前行,马上就要下山道,汇入宽敞平阔的官道,博陵府也在眼前了。 我对主上怀着什么心思我自己明白。憧舟一口将胡饼全部吃完,一双眼睛带着狠。 像是在回答吴明砚,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旁人来质疑她对吴显容之情,让她格外愤怒。 吴显容坐着软垫,头微微依在车厢之上,眼神有些沉,听着车外二人的对话。 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吴明砚笑嘻嘻的往后一伸展,舒舒服服地靠着, 你的心思自己知道,但我的心思得让你明白。不怕告诉你,我爱慕阿姿很多年了,从我认识她姐开始就留意到了她。这些年她的成长和挣扎我都看在眼里,无论她对我是什么想法,我爱慕她的心思是不会变的。若是有人想要利用她甚至伤害她 吴明砚嘴角的笑意未减,但这双以往总是带着笑意乐呵呵的双眼之中,却蒙上了一层阴戾: 我定要此人以命抵偿。 . 童家上下回到崇文坊时,童少灼也回来了。 唐见微她们在前厅煎茶闲聊,逗着阿难,童少灼也兴致勃勃地上前来,想要抱抱小外甥女。 没想到一向不吵不闹的小阿难落入童少灼手里,两人对视之后,阿难原本平静又好奇的神色,在看清她那张跟自己阿娘极为相似却黑一层的脸之后,突然一个惊天爆哭。 童少灼吓坏了,抱着她的动作都乱了章法: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阿念你快来看看你女儿!你女儿坏了! 宋桥上来对着她脑袋就是暴扣,急忙将阿难接到自己怀里: 什么坏了!你以为阿难是阿念造的机巧啊,还坏了都怨你长得太吓人了,吓着我们小阿难了。阿难不哭了啊,不害怕啊,阿婆在这里呢。 童少灼: 全家就我长得最像你,说谁吓人呢。 不过她常年在外征战,即便回来洗得干干净净,估计身上也没少带血气和煞气。 小稚儿看上去什么都不懂,其实颇有灵性,或许旁人察觉不到的东西,就阿难最能感应。 童少灼有点难过,其实她特别喜欢这小外甥女。阿难可是下一代的头胎,渐渐显露出了可爱灵巧的一面,没想到会害怕自己。 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看大家都挺开心,童少灼不想破坏气氛,便说她喝了酒有些困,先回房休息去了。 童少灼住的卧房和耶娘、童少潜在一个院子里。 这个小院被布置得极为舒适而有情趣,怪石凉亭不说,还有一个小池塘,专门为童长廷准备的,一年四季都有鱼可钓,让他不用往外面跑。 童少灼拿了阿耶的鱼竿,独自坐在池塘边钓鱼。 一连好几竿都没能钓上一尾鱼。 想到卫姐姐,童少灼竟生起了一份思念之意。 这可是以往从来都没经历过的事情。 当时真不该脸皮太薄,应该问她的全名 本以为在宴席之上再遇到卫姐姐,没想到居然不见踪影。 偌大的博陵府,姓的卫之人成百上千,去何处才能再寻到? 而她的仕途之路也不知对如何前行。 童少灼唉声叹气,有些丧气地将鱼竿放到一旁。 却有一只雪白的手端了一碗汤水,递到她面前。 童少灼诧异地抬头:阿深? 童少潜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喝酒之后不喝醒酒汤,明天一觉醒来有你难受的时候。 见童少灼有点儿发愣,没有第一时间将醒酒汤接过去,童少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啊,也对。你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在外面估计没少喝酒,这点酒对你而言应该不算什么吧。算了,不喝我拿回去了。 等下!童少灼立即接了过来,虽然我时常喝酒,可是无论喝多少酒,第二日头还是容易疼的。谢谢妹妹的好意,那我喝了啊。 童少潜嗯了一声,别别扭扭地也没看她:随你啊,很难喝就是了。你肯定不爱喝。 爱喝,肯定爱喝!无论什么味道,只要是我妹妹做的我都爱喝。说完童少灼咕咚咕咚几口灌下去,立马见底。 童少潜嫌弃道:你是牛啊,这样猛喝醒酒汤。不苦吗? 不苦,我可是挖过树根喝过泥水的人。妹妹的醒酒汤可比那些好喝一万倍。 童少潜没再久留,丢下一句一会儿自己把碗送去庖厨之后就走了。 喝了一碗滋味不怎么样的醒酒汤之后,童少灼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躲在花园另一头,想来宽慰二姐一番的童少悬和唐见微,将这对别扭姐妹方才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看来三姐对二姐还是很有感情的。童少悬笑道,别看三姐小时候就怕二姐,可是无论再怕,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还是会留给二姐。只是每次都闷不吭声地给。没想到长大之后也一样。 唐见微说:你们姓童的都这样。明明将人家放在心上,却总是羞于表达。你三姐是,你以前也是。 我羞于表达吗? 自然。唐见微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妩媚的笑容靠近过来,一双眼睛风情万种,双唇如同火红的石榴, 不然的话,你在这儿吻我一下? 第237章 不然的话, 你在这儿吻我一下。 唐见微甜蜜蜜的声调以及诱惑的眼神,让童少悬的心上迅速烧过一团火。 看着妻子的眼神也略有些发直。 自从唐见微怀孕、生产,又忙于照顾阿难之后, 她俩一直忙忙碌碌的。 童少悬被天子抓着四处奔走, 光是长公主和长孙祖母的事情都已经让她够操心的。 更不用说过世的国舅爷不知为何总是闯入她的梦中, 让她这位后生还自己一个清白。 关于伪造文书一事, 童少悬绞尽脑汁年纪轻轻眼睛都要看花了, 终于查到了能够洗脱国舅爷罪证的线索。 前几日将发掘的证物呈给了天子之后, 她又连续好几晚都在隔壁屋哄阿难乖乖睡觉, 没能睡好, 转眼就到了三月三。 唐见微这边更不用说, 成日在研究哪种膏药对于消除斑纹有益,又因为换季,在为全家人的膳食制定食单,茂名楼和闲来馆的各项重大事宜必须经由她手,她自然也不轻松。 二人都有各自忙活的事儿,加上刚刚生了阿难, 有段时间没惦记着亲密之事了。 如今娇妻恢复得当, 甚至比孕前更加娇媚,主动挨上来时一阵阵沁心的冷香搅得她有些意乱情迷。 从阿难的娘亲身份忽然回到了妻子的身份, 童少悬对唐见微有了一种道不上来的陌生感。 在这份陌生感刺激之下, 童少悬心里晃荡得厉害。心上人轻轻咬住了她的唇, 将她有些发颤的唇瓣启开。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66) 童少悬在唐见微的引领下,一颗心重新活了过来,慢慢地探索了回去。 揽住了对方的腰, 尽情搅动着彼此的魂。 她们俩原本就躲在花园之内, 四周都是开得正艳的花朵儿, 正好能将她俩遮挡。 唐见微享受着童少悬的吻,娇软的哼呢声不住地往童少悬的心窝里荡。 阿慎童少悬喘着气,扶着唐见微的脸庞,目光发沉,阿慎惹得人家燥热难当。 唐见微往她的脖子上咬一口:怎么,夫人想要在这儿恩爱不成? 我,我才没有这么说。 唐见微咬得更加用力一些,磨得童少悬皮肉又痛又爽:夫人若是想的话,我对夫人唯命是从。 这处花园很私密,而且家人们都在前厅,这会儿应该不会过来 童少悬幻想了一番野合之景,的确很刺激,可这一大家子万一被谁瞧见了,尴尬不说,对于唐见微而言也颇为不敬。 咱们还是回屋吧。童少悬将唐见微有些凌乱的外衫一合,环着她的腰,带她回屋。 唐见微依在她肩头,心里甜滋滋的:阿念这是心疼我呢? 大抵是因为早春反常的热度,也有可能是被方才激情灼着了,此时童少悬额头上微微出了一层汗。 她听唐见微这么说,回眸瞧她时,一双大眼睛带着严肃: 夫人是我今生至宝,我如何不疼爱? 想起童少悬替她嗅那朵花时的温柔,唐见微知道自己嫁的不止是一位能者,更是一位仁士。 她连一朵花都不舍得折断,何况是人。 唐见微信她说的每个字。 有段时日没有行房,唐见微情绪特别高昂,几番讨要几乎要将童少悬的手给弄折了。 童少悬心里有一件颇为纳罕之事,敦伦之时没好意思问出来,生怕唐见微会嫌弃她走神。 待云雨三轮之后,彻底没有力气,唐见微熟练地卧在童少悬的怀里,在她心口上轻轻地呵出一口香软又滚烫的热气时,童少悬才握着她的手,支支吾吾地问道: 阿慎啊你为何感觉比生阿难之前还要,那什么。 唐见微乐了:那什么?那什么是什么啊? 就是这话童少悬还真不好说出口,话到嘴边已经羞红了一半的脸。 唐见微摸她的小脸蛋:跟我有什么不好说的,咱们俩连阿难都生了,还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开口的吗? 既然唐见微都这么说了,童少悬就厚着脸皮问了。 哦,你是在疑惑为什么我生完阿难,没有松弛反而变得更紧了。原来你是在好奇这件事。 唐见微就像是故意的一般,童少悬问完之后她声音一点都没减小,反而用比平时更高一点的声音将她的问话露骨地重复了一遍。 童少悬被她羞死了:嘘!你喊什么呢!这种事可别被人听了去! 唐见微在她怀里咯咯地笑:怕什么啊,咱们在自己的卧房里说一些妻妻之间才会说的私密话,除非是趴墙根在外面偷听的,不然谁会听见?咱们童府大得很,我声音有那么厉害么。而且,童长思,这可是你自己问的,怎么我重复问一遍你就心虚了? 我哪有心虚!童少悬义正言辞,我这是好奇。 看童少悬实在太可爱,就算当娘了,在唐见微面前还是留存着一份少女般的羞涩之情,让她格外心动。也不打算继续逗阿念了,将她最近用的药物一一跟她说明。 我在肚皮上抹的那些药是外面买回来的秘方,而用在私密之处的,可是我阿娘留下来的祖传神药,一直存在这府上的老地窖里当作嫁妆。以前我还是个小姑娘,她没跟我说过,但我隐约有听闻她在我大姐出嫁之时,跟我大姐说过此神药。后来那些年的动荡我哪有心思去想这事,也觉得阿娘给我留下的嫁妆早就被杨氏她们给祸害了。 没想到前段日子阿难将要出生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阿娘。阿娘托梦提醒了神药之事,说这神药方子就在老地窖,杨氏她们根本没发现,还在那。醒来之后我觉得此事奇得很,便叫紫檀季雪和秋心帮我去将地窖打开。 地窖一开,药方子真的在!我便差人去将药给配齐了,从坐月子后半程开始就在使用,到现在的效果 唐见微往童少悬身上蹭了蹭:夫人方才也领教到了。可还满意? 童少悬羞涩一笑:满意无论什么样的阿慎我都满意得紧。只是,这药可会给身子落下什么症状么? 唐见微笑道:我阿娘留给我的东西岂会有害?她是留给我享福的。你开心,我更是幸福无边。 . 上巳节一过,童少悬刚刚回到大理寺,便听同僚说国舅平反了。 当初那些通敌信件全数为伪造之物,国舅当初蒙冤而死,如今证物确凿,卫袭要为他修陵追思,赐予谥号文正。 文正二字谥之极美,乃是对其文采、功勋、德行的最高赞誉,乃是历代文臣一生所求。 如今骆丞相追谥,满朝文武无一不赞同,骆丞相担得起文正二字。 舅舅得以平反,卫袭紧了许久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地了。 但是当初联名上疏举告骆玄防的御史中丞、刑部尚书,以及二十六名重臣,到底是授了谁的意诬告骆玄防,卫袭自然要好好审问一番。 因为此事牵扯御史台和刑部,这两处不好再出面,便交由大理寺来审案。 作为大理寺丞,童少悬正是负责审谳。这二十八人被关入大理寺狱中,卫承先和阮应婳主审,而童少悬与其他五名寺丞副审。 童少悬还未正式开始审讯,去往大理寺的一路上,竟被夹道百姓挡住了去路。 此事将在暗中保护她的护卫都惊了出来,不解百姓们为何在这儿拦路。 百姓们手里捧着花,挽着沉甸甸的篮子,全都说想要见童寺丞一面,想要亲眼看看这位一片冰心的年少俊杰是何模样。 国舅爷一生清廉,从未摆什么官架子,爱民如子为民请命,这些美名早就远扬整个大苍!他被污蔑什么通敌恶名时,我们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想要为他洗脱罪名却苦于毫无办法。没想到,童寺丞做到了! 我家夫君前年被六王爷的座驾撞断了腿,这事儿京兆尹都不敢管,最后还是国舅爷听说了,为我夫君讨回公道。国舅爷可是大好人呐!童寺丞为他平反,便是我恩人的恩人!我给童寺丞磕头了! 童寺丞是我们博陵百姓的恩人! 童少悬本在车厢里紧握着花椒弹,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没想到其他危险的动静没听着,听到了一个个响亮的磕头声。 她赶紧从马车上下来。 在下是晚辈,受不起这大礼,快快请起! 童少悬将花椒弹塞回袖袋里,连忙将大伙儿扶起来。 百姓们擦擦额头的灰,摸摸眼角的泪,一个个扒着童少悬看。 这小娘子长得真好啊长得这么美,心肠好还特别能干,这是菩萨转世吗? 大伙儿将带来的花、鸡蛋和蔬果等物一一赠送给童少悬。 童少悬完全拿不下,想要推辞说不用了,大家还是都拿回去吧。 百姓们可不跟她玩虚的,带来了哪还能拿回去,直接全部塞到她马车里。 童少悬: 去大理寺的路上,童少悬的车厢几乎没有落脚的地儿,好不容易清理出一方能够落座之处,手边就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脆梨。 想起方才百姓们对她爱戴和感激的目光,翻滚在他们眼睛里的泪,此刻感染了童少悬。 童少悬咬一口梨,汁水丰沛又清甜润桑,真的好吃,肯定自己种出来留着跟家人一块儿享用的。 竟舍得将这么好的东西赠送给她 童少悬想起骆丞相一夜夜出现在自己梦境里,催着她查案的事。 或许,是她自己给自己的暗示。 催促着自己快点成长,快点成为大苍无可替代的脊梁。 第238章 骆玄防平反且被追谥文正一事, 震动朝野。 童少悬为骆丞相洗脱污名被传为美谈。 或许是有人在背地里大肆造势,博陵百姓人尽皆知,弄得童少悬这些日子往返大理寺的路上, 总会被赠送一些农物蔬果。 从阴气森森的囚牢之中回到童府, 带回来的不是一身煞气, 而是各种鸡蛋鸭蛋、樱桃脆梨、酥饼糖果 一整个夏季童府的零嘴都没在外面买, 全都是由博陵百姓们赠予。 在大理寺牢狱之中的二十八人分作二十八间牢房关押, 且位置极为分散。 这是卫承先的意思, 不让他们有任何互相交流, 暗自通气儿的可能性。 而后再一一审问, 逐个击破。 这是童少悬第一次参与到真正的审谳之中。 以前都是在书上看, 当她真正面对守口如瓶,甚至带着蔑视的犯人时,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审谳的不易。 童少悬即便再神童,再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于审谳定罪一事上也是个新手。 这次的审谳就当是给她上一课了。 审谳定罪并非只有威吓和严刑逼问这两种方式。 最为有效的手段,便是根据疑犯不同的性情采取不同的审谳策略。 卫承先和阮应婳分别审问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 这两个是最硬的硬骨头, 极为难啃。 他俩是审谳的老手了,心思转得快, 童少悬未必能跟上, 童少悬也是集中所有注意力, 想要从他们身上吸取更多。 而先前特看不上童少悬的交寺丞,居然一改之前的傲慢,开始为她讲解。 除了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这两只老狐狸之外, 其他二十六人不足为惧, 率先攻破这二十六人之后, 才到拆解他们的时候。 童少悬没想到这交寺丞会主动跟自己搭话,还以为他很讨厌自己。 交寺丞见童少悬没吭声,转身对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这,交寺丞何必对晚辈行礼,受之有愧。童少悬立即回礼。 交寺丞笑了笑,这笑容之中有很明显的自嘲意味。 交寺丞道:是在下先前太过狭隘粗鲁,以为童寺丞不过是凭借着对天子的阿谀奉承才爬上高位,要知道多少迥越伦萃的神童往往空有名声,德不配位。 童少悬: 还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有什么说什么。 不过通过这件事情,我彻底明白了,童寺丞不仅心胸开阔,更是慧勇无双。这一拜在下并非只是表意钦佩,更是感谢童寺丞为我老师平反。 童少悬有些惊讶:原来交寺丞是骆丞相的高足。 交寺丞似乎想到了很多过往之事,轻叹之余也颇有感怀:若是没有童寺丞,恐怕老师迄今为止还无法洗脱通敌卖国的污名。卖国求荣这等脏污狼藉,对精贯白日一生无暇的老师而言,是奇耻大辱。可笑的是我们这些学生悲愤之余,想尽了法子也没法为老师洗净脏名最后还是童寺丞办成了此事。 所以我方才这一拜不只是替我,也是替老师所有的门生们敬拜童寺丞。往后童寺丞若有任何难事,切勿客气,一定告知在下。在下愿缓急相济,保童寺丞一生无虞。 这交寺丞长她十岁有余,平日里恃才傲物为人十分高傲,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如今却对她崇敬有加,所说的话也万分真诚,让童少悬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交寺丞在大理寺丞这个位置上多年,对于审谳手段颇有研究。 他与另外两位资历较老的寺丞一块儿提审了二十六人之一的鸿胪寺少卿。 这位少卿平素在朝中颇有些名声,只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 偷奸耍滑他最在行,一遇上事儿第一个溜的准是他。 对上这种软骨头多说无益,就得直接上刑。 交寺丞和另外两位寺丞打赌,看鸿胪寺少卿到第几轮能够招认。 没想到一轮还没用完刑,此人已然从不住地叫骂变为鼻涕眼泪横流的求饶。 鸿胪寺少卿交代,此事是刑部尚书牵的头,原本他并不想要参与其中,但无奈是刑部尚书的门生,不得已便在奏疏上签了字。 如此一来,重点审谳的对象便转向了刑部尚书。 交寺丞他们上刑的手法可不温柔,指甲盖给他掀了几个,惨叫声在大狱中回荡。 他们怕童少悬这个小娘子害怕,特意提醒她可以先回避回避。 没想到童少悬这小娘子看上去长得清清秀秀文文弱弱,见到这般残忍的用刑手段,竟一点都没有害怕之意,眼睛眨也没眨地盯着看。 肚子饿了还拿出个肉包来吃,一边吃一边瞧,瞧不见的时候还伸长了脖子,生怕遗漏了某处的细节,完全没有被影响胃口。 交寺丞等人: 是个干审谳的好苗子。 这刑部尚书的嘴可不好启开。毕竟是刑部的一把手,那是在大狱里摸爬滚打成长起来的,论审讯的资历,应该算是整个中枢之内最老辣的。 交寺丞他们将这头的审讯结果递交给卫承先,卫承先与阮应婳合计了一番,打算不去审刑部尚书,而是从御史中丞那头下手。 御史中丞也不是毛头小子,亦是位纵横官场多年的老油子,论起来比卫承先还长一辈。两人在御史台任职的时候,此人还带过卫承先一段时日。 要说卫承先审谳手段师承这位御史中丞,也一点都不为过。 这两个都是硬骨头,嘴是没法轻易撬开的,卫承先也不急于一时。 今日就审到这儿吧。卫承先说,大家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继续审。 卫承先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想要打个迂回,童少悬琢磨了一番,明白了,卫寺卿这是要打乱对方心里预设。 只有先搅乱了对方的脚步,不被牵着走,才有可能占据上风。 谁能成功牵引对方,谁就能占据主导。 童少悬回到童府时还在回味今日在狱中所见,晚饭都多吃了两碗。 唐见微一边摇着小摇篮,一边劝童少悬少吃些。 晚餐要吃少,有谁像你这般狼吞虎咽。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67) 童少悬却道:我午膳都没吃好,那大理寺的饭菜实在太难吃了,完全是水煮白菜,汤也没滋没味。更别说肉食了,鱼又辣又腥,鱼刺还差点卡我喉咙! 童少悬嘟囔道:哪像我夫人,鱼刺都是全部剔尽了才上桌,我根本不用考虑会不会被卡喉咙这事儿。 唐见微笑道:原来是我将你养得太好,让你都吃不惯外面的食物了啊。 我早吃不惯了!我只想吃我家阿慎做的食物! 两个人在这儿你侬我侬,突然听见哒的一声。 二人同时诧异地转向摇篮里的阿难,见阿难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正看着她们。 我好像从阿难的眼睛里看到了嫌弃 你没看错,我也觉得她在嫌弃咱俩。 哒。阿难又哼唧了一声,随后闭上眼睛,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童少悬和唐见微: 你个小不点话都不会说,戏可真不少。 此时她俩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才几个月的小阿难情绪就这么丰富,若是再长大点,或许是个让人烦恼的小魔头 . 承平府竹苑。 盛夏之时的承平府四处都布置着冰角,昨日石如琢亲眼看见长公主殿下的家臣们将大块大块的冰从地窖里拖出来。 而后精巧地布置到了府中各处,整个府内凉爽了许多,可却不见冰块的痕迹,依旧保持着承平府的整洁庄重。 石正字昨夜睡得可好?热否?有蚊虫否? 从石如琢住进承平府之后,每日都有一位穿着男装的漂亮娘子过来询问她的衣食起居是否满意,还配有两位婢女照顾她的生活,让从来都是独立生活的她颇为别扭。 但她知道这都是长公主的好意,不好拒绝,也就承下了。 卫慈与她吃了几顿饭,请她喝酒,她有点腼腆地说不会喝酒。 她不喝酒卫慈也没劝,只是对她更加好奇,聊了许多她的家事。 殿下是想聊吕澜心的事吧?石如琢被问了几句之后心里也很明白,殿下接我到承平府居住,也是因为吕澜心。 石如琢心里都明白,通透得很。 虽说话语间带着敬意,可是卫慈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些不喜欢继续拐弯抹角的不耐。 在娇柔的外表下,有一颗躁动刚烈的灵魂。 卫慈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承认道:你早就是澜氏的眼中钉,澜氏想要除之而后快,这事儿你肯定已经有了亲身经历。你能够牵制吕澜心,我们自然要好好保护你。 石如琢笑了笑。 看不出开心,也没什么不开心的痕迹。 仿佛如今的一切她早已想到,只不过是遵循着正常的轨迹,慢慢到了本该到的地方。 吕澜心对你情有独钟。卫慈说,你待她如何?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回答,石如琢一时没有开口。 听说她曾经虐待过你。今日陶挽之上朝去了,卫慈为自己斟酒。 我也虐待过她。石如琢平静地说。 卫慈笑道:那么,你们这算是扯平了。 扯不平。石如琢应答如流。 似乎对于她和吕澜心之间的关系,石如琢并没有去定义,或是说不想定义。 而对于恨,她心里有自己的判断,且十分坚定。 那便好。卫慈并不知道其中细节,但石如琢的状态比她所想的还要满意,那你一定很想看她深陷泥沼。清算之后吕澜心会交由你处置。石正字想要如何处置,没人能拦得了你。 石如琢低着头,拿着箸并没有进食。 吕澜心去多衣国之前,可有与你联系? 有。石如琢说,她告诉了我一位效忠于澜氏的北衙禁军将领的名字。 卫慈听闻此言,神情有一时的变化。 她竟会将这等要事告知与你。你可有想过此事真假? 想过。石如琢夹了一片羊肉说,我信,是真的。 卫慈抬了抬眉眼,吃下一片肉之后道: 石正字对审谳可有兴趣? ※※※※※※※※※※※※※※※※※※※※ 第239章 童少悬没想到会在大理寺牢狱之中与石如琢重逢。 两人在昏暗的牢房之中, 自两头走来,瞧见了前方有个熟悉的模样, 一开始还未看清,待看清之后石如琢脸上的阴沉立即消散。 长思!喜笑颜开,石如琢小跑向童少悬。 有段时日未见面的两位同窗偶然相遇,立即粘到了一块儿。 但在大理寺诸多前辈面前她们都不好表现出轻浮的一面,只是挨在一块儿往狱中走的时候,小声对话。 攻玉,你为何会来大理寺?童少悬好奇,这些日子你都去了何处?我给你去了这么多信, 阿白也亲自找过你,你都不回来 童少悬委委屈屈。 石如琢道:我不是不想回来我现在住在长公主府上。 长公主?你是说,卫慈的承平府?童少悬声音小到不能再小。 是啊。当初长公主让人将我接去承平府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不知为何长公主会知道我这号人。后来才明白,原来她人不在朝中,却对朝堂内外之事了如指掌。 听攻玉这么说,童少悬忽然想起之前唐见微似乎有跟她提过。 说攻玉在外面自己一个人住实在太危险, 而她与吕澜心那一笔烂账估计还算不清 , 又不肯回童府,当是怕会连累童府上下。 那也不能让攻玉一个人在外受苦啊。 所以我写了封信, 将攻玉在东小门事变的贡献, 以及她对吕澜心的钳制,全然告知长公主。唐见微道, 以长公主的聪慧, 必然能体会攻玉的价值。要是能得到承平府的庇护, 可比在咱们童府安全多了。 原来长公主真的将攻玉接去了承平府。 童少悬大喜, 如此一来, 便不用再担心攻玉的安危。 可是 你还未回答我,你为何会到大理寺来? 石如琢乃是秘书省正字,日常公务便是勘校秘书省的书卷内错字疏漏,乃是枯燥的文职,和大理寺可半点挨不上边。 石如琢道:对于此事我也有些疑惑。昨日天子唤我去省疏殿说有事相谈,可是吓了我一跳。自殿试之后我就没见过天子,何况是单独召见。没想到天子召见我没说别的,只是与我随意聊了聊天,然后便问我对于审谳是否有兴趣。 童少悬:啊? 她心里想着,审谳这种脏活但凡是个人都不会有兴趣吧。 别说牢房之内暗无天日,四处都是臭烘烘的气味,十分难闻,霉味更是令人作呕。 就是那些酷刑,估计攻玉这样的性子也未必能忍。 童少悬因为本职所在所以才需要学习。 若要问她是否真的有兴趣的话,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没想到石如琢却说:正好我有些兴致,便来瞧瞧。 童少悬: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石攻玉。 今日卫承先和阮应婳依旧没有审御史中丞和刑部尚书,反而送了酒肉过去让他们吃着。 再次提审了其余二十六人中的四人,严刑拷问,将他们所知全都榨一遍。 烧得发红的铁烙往脸上一粘,惨叫声中轻轻松松地撕下来一块脸皮。 血肉模糊的场面交寺丞他们都有些心惊肉跳。 再去看童少悬和石如琢,两人一块儿吃着樱桃,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还在小声议论。 交寺丞等人: 夙县到底是个什么可怕的地方? 夙县出来的小娘子怎么个顶个的生猛? . 在大理寺的牢狱之中待了数日,卫袭再次唤了石如琢去省疏殿,问她这几日在大理寺待得如何,是否适应。 石如琢道:大理寺诸君审谳手法让人大开眼界。 石如琢看上去精神不错,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严刑现场的困扰。 这也便是说明,她丝毫不畏惧血腥酷刑。 卫袭问道:若是让你当那行刑之人,你可下得去手? 行刑之人? 便是要对那些囚犯用刑?以暴力逼迫他们开口? 石如琢心里咯噔一下。 虽说在大理寺囚牢之内,她一直在强行忍耐,逼迫自己直面,可归根结底,她没法做到如长思一般真的面不改色,还能淡定地吃樱桃啃脆饼。 她是强撑的。 石如琢看着坐在御案之后的龙颜,没有太多的表情,看不出天子此时的心情,但可以肯定,天子这是在单独提拔她。 这是她的绝好机会。 是她距离天子,距离权力最近的一次。 石如琢道:下官,可以。 卫袭似乎看穿了她的迟疑,眼中带着一点儿长辈的笑意:你与童长思是同窗,关系也很好吧。这段时日秘书省的公务便交由旁人去做,你到大理寺协助童长思,跟大理寺一块儿审理此案。 是 石如琢带着一心的疑惑离开了省疏殿,卫袭也去了明日山庄找她皇姐。 石如琢,如她的名字,需要细致雕刻。 卫袭枕着卫慈的胳膊,和她一块儿躺在落霞竹台上吹着凉风,将金辉之下的博陵尽收眼底,吃着唐见微派人送来的桃花糕,谈及石如琢的事,心旷神怡。 吕澜心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她是被澜宛养废的逆女,一腔狠辣无情的冷血,又是心若浮萍的可怜虫。石如琢竟能拿捏她,说明石如琢身上有她自己都还未发掘的可怕力量和敏锐的视角。这样的人,不能被埋没。我会好好将她扶起来,假以时日童少悬在明她在暗,她们二人便是我最趁手的两把兵刃,屠尽澜吴沈三家的最强利器。 每当幻想这三家的覆灭,卫袭的心里都会浮过无法克制的欣喜和快意。 卫慈道:石如琢所说北衙禁军的侯将军,陛下想如何处置? 他的命暂时留着。卫袭道,这侯立我可从未怀疑过其人,没想到他竟藏得这般深。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此人的脑袋也只是暂且留在他脖子上罢了。 二人又闲聊片刻,卫袭当自己宫中,让人再上几壶酒。 卫慈皱眉:陛下喝这么多,也不怕宿醉头疼。 卫袭笑道:怎么,那陶挽之不在,无人管着姐姐,姐姐倒是自己安分起来。看来那陶挽之有些伎俩,能将姐姐都看管得这般严密。 卫慈面无表情:陛下若是都喝完,回头我便没得喝了。 卫袭:姐姐嫌弃我喝太多。 陛下宫中有那么多进贡的美酒,何必惦记我这点儿私藏? 哎,宫中那些进贡之酒,哪有姐姐这儿的酒香甜醇厚,回味无穷呢。更何况陶挽之不在,姐姐也能撒开了喝。正是开怀之时,咱们俩姐妹一醉方休吧。 卫袭正说着,暗卫从树上落下来,上前道: 澜贵妃因公主高烧未退,要斩杀宋御医。 卫袭方才还笑盈盈的脸,在听到澜贵妃这三个字时,很快将笑意拢了起来。 看来今日姐姐的酒我是注定喝不上了。 卫慈依靠在躺椅上:你若喜欢,我让唐三送些到你寝宫便是。 不必了。卫袭想到了什么,笑道,回头我让另一人送来。 卫慈:? 卫袭正了幞头上了马车,从明日山庄往下行的时候,她写了一道敕旨,递给随行的内侍。 内侍将敕旨展开一看,脸色僵了几分。 这敕旨上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怎么排列在一块儿就让人一头雾水呢? 去宣吧。卫袭道。 这就去? 嗯。 不经台省? 卫袭: 内侍便闭嘴了。 可心里对此事更觉蹊跷。 崇文坊童府。 天边的余晖将落,晚风四起,童少灼路过小阿难的房间门口,见她一脚将被子给踢开,露出莲藕似的腿。 不知梦到了什么,一双大眼睛睁也未睁,却在拳打脚踢。 这会儿起风了,生怕小宝贝着了风寒,童少灼想要过去给她盖上被子,轻手轻脚地上前,几乎用上了跟踪敌军时的跟踪术,抹去了所有声响,就怕将阿难惊醒,瞧见她又哭起来。 无声地帮阿难将被子盖好,阿难没醒,小拳头还在挥舞着,突然碰到了童少灼的手。 童少灼赶紧要将手收回来,却被睡梦中的阿难握住了。 哒阿难似乎很开心地哼了一声,童少灼感觉到她掌心的热度,一时心有些发软,单手撑着下巴,不舍得离开,就看着小外甥女的睡颜。 唐见微回来时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两人相视而笑。 小孩儿的手软软的,滑滑的,手感真好啊。 童少灼往前厅走的时候,忍不住一直回味阿难手掌的触感。 她也想要个属于自己的漂亮小孩。 这念头一起,不禁想到那只见过一面的卫姐姐,心里的思念之情更甚。 阿白正好在院子里画画,她上前讨了笔墨和纸,想要将卫姐姐画下来,回头去问问阿念和阿慎。 她俩一个在朝中一个是博陵本地人,说不定见着画像之后能认出她究竟是谁。 白二娘好奇问道:二姐,你画什么呢? 人。童少灼眯着眼,女人。 你画女人做什么呢? 等着娶回家。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68) 白二娘: 童少灼大笔一挥,刷刷刷几下居然画完了。 白二娘震惊:这么快?! 你瞧瞧!童少灼将画转了个面,兴致勃勃地给白二娘看,瞧得出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白二娘看了半天:什么样的人是瞧不出来的,但,隐约是个人。 二姐这鬼斧神工的画技,可以去画万魔窟了。 童少灼: 完了,最后一点希望似乎也随着她平庸的画技而破碎了。 不过她也不气馁。 博陵说小不小,说大也就那样,她不信在有生之年还不能将卫氏比她大十二岁的姐姐一个个寻过去。 只要不找到卫姐姐,她这辈子不成亲了。 敕旨到 一声响亮威严的声音从前厅响起。 敕旨? 童少灼和白二娘相视一看,立即奔到前厅,与刚刚回府的童少悬,以及其他童家所有人跪了一院子。 童少悬纳闷,天子怎么突然下敕旨?这是什么事? 宋桥童长廷看童少悬一脸发懵,更是心里打鼓。 别是什么倒霉事! 内侍拿着一张有若儿戏的小小黄纸,依旧一脸肃穆地宣旨: 告,致果校尉,童氏二娘童少灼,蕙质兰心体端貌美,金戈铁马怀瑾握瑜,特赐贵妃之位,择吉日入宫。 这敕旨天子写得有多随意,内侍是亲眼所见的,念完便罢,将黄纸一卷:哪位是童少灼? 童少灼:正是在下。 收拾好行装内侍本想说,等着人来接你入宫当贵妃吧,听上去语气似乎太过随意,内侍想了想道,择日老臣再来恭请贵妃入宫。 说完内侍便走了,童府上下鸦雀无声,似乎还没从这莫名的敕旨中回归神来。 一整个宅子的人,从耶娘到婢女、小厮全都看着童少灼。 童少灼手里握着敕旨,从上到下看了三遍,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好痛,不是做梦。 可是 什么贵妃?! 天子疯了还是我疯了?!为什么要娶我?!你见过我吗就要娶我?! 我要娶的是卫姐姐啊!! 童少灼一个猛哭这狗比皇帝是不是老糊涂了?! ※※※※※※※※※※※※※※※※※※※※ 童少灼:我不管!我要和卫家姐姐成亲!呜 卫家姐姐(斜眼 第240章 这是怎么回事啊?天子为什么突然要封你为妃? 内侍等人走了之后, 童少灼双眼发直地坐在前厅,童家全家都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个顶个的疑惑。 我, 不知道啊。童少灼也没比家人镇定多少, 越说火气越大, 我根本都没见过天子,谁知道她突然发疯要封什么贵妃!什么乱七八糟的! 童少灼底气十足,又赶上心头一团怨气淤积,即便童府再大, 她这可是在混乱的战场上练过的嗓子, 这么一声喊出去隔壁都听见了。 嘘!你小声点! 童少悬让大家先散一散,有些话她想单独和二姐聊聊。 大伙儿都离开前厅了,童少悬想着,天子可是千年的老狐狸,二姐觉得自己没有见过她,可是说不定天子早在暗地里把二姐摸了个一清二楚。 以童少悬对天子的了解, 天子绝非头脑一热就胡乱行事之人, 反而颇有城府,心思缜密。 贵妃之位非同小可, 代表的不只是后宫的妃位。 后宫和前朝的势力向来联系紧密, 天子能封二姐贵妃之位, 便是与澜贵妃同起同坐,在不封后的大苍等同于后位 皇后, 这可是整个大苍地位最高的女性之一。 天子谋划的应当不只是一个贵妃, 而是在不断打磨、精进卫氏外戚的实力。 但为什么会选择二姐呢? 二姐和贵妃之间, 恐怕相隔十座博陵府吧? 童少悬将二姐和天子在脑海中拼接了一番, 沉默了。 这二人怎么想都不协调,竟一时分不出乾坤。 童少灼心急焦躁,握住童少悬的手:阿念啊,你成天跟那天子见面,你去帮姐姐说说吧。我实在不想当什么贵妃!我根本不想进入后宫日日夜夜和那帮小娘子争宠!太没意思了?而且我心有所属,我只要卫姐姐! 什么?什么卫姐姐?童少悬听到这三个字,心里不妙的感觉更甚。 说起这卫姐姐,可真是位妙人。童少灼情不自禁地回味,嘴角泄露了一丝笑意。 童少灼便将上巳节在明江边上与那位神秘又美丽的卫家姐姐相遇的过程跟童少悬说了。 童少悬: 平苍卫氏?瑞凤眼?比你大一轮?将这几个要素和突然封妃一事结合起来,童少悬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见妹妹恍然大悟,童少灼立即问她:莫非阿念你知道这卫家姐姐是谁? 童少悬:我还真知道。 童少灼大为兴奋:是谁?! 不是天子本人还能是谁? 这事儿变得极为有趣。 既然两个人已经见过面,那么天子封二姐为贵妃之事,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 傻二姐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嫁给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了。 童少灼在这儿着急,却见童少悬沉思许久却迟迟不开口告诉她真相,急得她猛然起身,额头上都是汗: 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大喘气,阿念,你这是存心急我! 童少悬不仅没说,还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童少灼:? 童少悬还真就不说了,也跟着站起来,拍拍童少灼的肩头道:没想到二姐你一顿造,不仅没惹来满门抄斩,还得来一段姻缘,当真是个巨大的惊喜。至于是什么惊喜,就等二姐你自己入宫后慢慢发掘吧。二姐,你安安心心当贵妃,你会和你的卫姐姐重逢的。 童少灼:?? 童少灼百思不得其解。 想了几日,似乎只有一种可能性 莫非那卫姐姐也是后宫妃子之一? 这么一想似乎走对了路,因为是天子的妃子,所以那日在明江畔的筵席相遇也就说得通了,她定是陪着天子来的。 后来天子离开,她也跟着离开,所以才没能见着面。 而且阿念说了,她们必定会重逢,那肯定是在后宫中重逢。 焦躁的情绪瞬间得到了安抚,童少灼心里美滋滋的,想必那天子成天在外奔忙,后宫那么多人,她怎么可能一个个宠幸得过来? 虽说卫姐姐天生神颜,可见多了美人的天子还真未必独宠她一个人。不是还有什么跋扈的澜贵妃吗?指不定卫姐姐都没能进到天子的眼睛里,反而被澜贵妃欺负得厉害。 思绪到此,使命感油然而生卫姐姐等着我,待我去后宫救你于水火之中! 在接到敕旨之初,童府上下没有即将成为皇亲国戚的欢欣,反而人心惶惶,饭都吃不香了。 毕竟天子刚提及要召回年迈的母亲为相,后脚突然又要将刚刚回到博陵的二女儿拉进宫去当贵妃。 分明就是极为清晰的政权考量之下,为了巩固皇权才有的策略。 换作别人家,早就张灯结彩,奔走相告家里出了个贵妃喜事了。而此时宋桥和童长廷两人萎靡地并肩而坐,手里的茶凉了都忘记喝。 童少临和路繁坐在这儿安抚二老,让她们别想太多。 童少临将她俩的茶杯拿过来,让秋心重新倒热乎的上来: 既然是天子的旨意,便是天命。无论咱们接受与否,应或不应,都是无法改变的。与其心烦意乱,不若往好的方面想想。从今往后咱们童家可就是天家的亲家了,这可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福气。 宋桥对天家可没什么太好的印象,毕竟当年那任性的长公主是如何在她们家闹腾的,甚至间接影响了她的人生,一去东南就是几十年,这事儿她都记得着呢。 如今天家又惦记上她们家的人,还是她那辛辛苦苦在外征伐多年,好不容易归家养伤的二女儿 自从接旨之后,宋桥的眉心就没能舒展开。 阿照啊,阿多啊你们说为什么天家就摁着咱们家薅呢?天底下那么多女子,为什么天子就看上阿彻了呢?阿彻莽撞,一点儿心眼都没有,去了后宫那还不是羊入虎口啊?她哪里斗得过后宫那些惯用心计的妃子们?今儿个下个毒,明儿个又陷害,恶毒的心思多得很呐,更别说各种规矩,你妹妹哪里能受得了被束在后宫的生活? 阿娘的顾虑自有道理,不过有点没说对。 阿彻可不是阿娘想的那种浑身莽撞不懂变通之人。若她当真愚笨的话,不可能率领轻骑屡获奇功,年纪轻轻就得到七品校尉的官职。 阿彻还是很聪慧的,只是她的聪慧多在行军作战之上,于其他事上稍微是迟钝了一点。 童少临相信,只要将她置于险要危情之中,她的聪慧便会融会贯通,毕竟无论是烽火硝烟命垂一线的战场,还是尔虞我诈工于心计的后宫,说到底都是人与人之间的抗争。 她最是明白她这二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自小就能出奇制胜,教人防不胜防。 童少临将她的想法跟耶娘说了,耶娘这么一听,多少也有点道理。 再说了,阿念可是天子身边的近臣,若是阿彻有什么事儿,还有自家姐妹可以照拂。 还有一点童少临没说。 阿彻小的时候整个夙县没有人不怕她的,野湖二姐的名号不是说说而已。她除了能打之外,也特别能惹事。 最重要的是,打十场架中九场都和小娘子有关 阿彻去了后宫,谁是羊谁是虎还未可知。 老鼠进了米缸或许更为形象,估计阿彻能快乐到起飞。 童少临只怕她在天子面前太放肆,若是落到脑袋不保,牵连整个童家的下场,那可真是谁也救不了。 . 三日之后,少府的人率先来到童府,将一车车的聘礼往童府里搬。 天子的聘礼可是让人大开眼界。 先前童少悬升官时的赏赐已经叹为观止,如今的聘礼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奇玩珍宝金银器,宝马奴仆锦绣衣有些物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唐见微也叫不出名字,定是番邦臣国进贡的珍品。 少府女官们为童少灼梳妆打扮,将童府里外布置得喜气洋洋不说,就连崇文坊都要挂彩垂帐。 街坊邻里甚至是别坊百姓都忍不住跑过来一探究竟。 这童府前段时间小女儿刚刚升了官,大媳妇封了京都校尉,转年二女儿就要入宫当贵妃了,从此往后童氏便是这博陵一等一的新贵。 别家修几辈子都未必能得这样的盛宠,童氏才到博陵多久啊,都快要能和那高门巨阀的澜氏平起平坐了。 看来童少悬是天子身边的一等红人不假,而天子想要提拔的不止是童家幺儿。 天子要将童氏打造成新一代豪门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童长廷被封为齐国公,宋桥为齐国夫人,兄弟姐妹们各有封号。待明日天一亮,少府、礼部和内侍迎亲的隆重仪仗便会进入童府,迎童少灼入宫。 致果校尉摇身一变成了贵妃一事,已然在博陵府传得沸沸扬扬,而博陵之外的乡野之间也对此事津津乐道。 也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妖风,说那童贵妃不仅能上战场打仗,更是长了一张绝色容颜,让天子一见倾心,直教整个后宫都失了颜色。只怕那跋扈蛮横的澜贵妃往后要失宠了。 天子迄今未立储,又对童氏极为亲近,只要童贵妃顺利生下皇嗣,恐怕往后澜氏的地位更是不保。 这童贵妃就是天子接入宫中来制衡澜氏的重要一步。 皇族世家的传闻流传至民间,又从民间传回到了宫中,澜贵妃偶然听到小宫女们议论此事,火冒三丈,下令将那几位嚼舌根的小宫女就地打死。 这几个小宫女们都是刚刚入宫的新人,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规矩都还没学会,就被澜贵妃撞了个正着,哭喊着求饶,澜贵妃却是眼皮都不抬。 别给本宫两棍子打死,太便宜了。澜贵妃冷言道,百棍以上才可毙命,本宫要她们慢慢的一点点地剧痛而亡。若是在一百棍之内断了气,你们 澜贵妃扫视了一眼:一个都别想活。 几位小黄门抖若筛糠,纷纷应道:是 澜贵妃一早心情就不太好,几条贱命就算是给她平复一下心情。 她就要离开,几位婢女却没跟上。 澜贵妃往后一瞧,却见婢女们都往那行刑之处瞧去。 一位身穿华服的女子卷起繁琐的宽袖,露出结实的小臂,将方才小黄门拿着的棍子夺了过去。 澜贵妃: 这是何人?穿的是妃子的长裙,头戴义髻,浓妆之下别有一番姿色,分明就是贵妇仪容,而挽起袖子露出手臂这是何等的粗野做派? 莫非 澜贵妃立即明白了,这人便是那童贵妃。 谁让你们停的?澜贵妃垂着眼睑,狭长的眼睛不耐地看着那两位小黄门。 小黄门不敢违背澜贵妃的意思,想要将童少灼手里的棍子给拿回来。 童少灼突然将手中的长棍抡圆了在空中狂舞几圈,舞出了呼呼的劲风,不仅差点敲到小黄门,更是直接将澜贵妃的发髻给打歪了。 众人: 全都屏息不敢出声。 澜贵妃: 童少灼将棍子往地上一杵,站在小宫女们身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一嗓子出去天边的鸟都给惊得哆嗦: 我让停的! 第241章 天子突然封了个童贵妃, 澜玉蓉虽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但当她知晓时敕旨已经下到童府,众人皆知, 后宫里已然议论纷纷, 追不回来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69) 这几日卫袭借口忙于政事没回宫, 澜玉蓉想要去省疏殿见卫袭一面, 却巧得很, 次次都在忙碌。 不是在会晤吏部尚书陶意挈, 就是在与大理寺卿卫承先彻夜聊那老丞相的冤案始末,根本无暇见她。 即便澜玉蓉故技重施说小公主病重,吵着要见天子, 甚至要拿御医开刀,卫袭依旧寥寥几个字将她打发了而已。 不像往常那般随叫随到。 这让澜玉蓉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安之感。 这种不安是先前从未有过的。 姑姑时常提醒她,天子的恩宠不过是为了离间澜家和吴沈两家的谋略罢了,她的枕边人并非是真心实意待她, 总有一日会反戈一击。 千万不要被眼前虚假的温情迷惑。 澜宛跟澜玉蓉说这番话的时候, 澜玉蓉心里有数, 更是明白自己的家族曾经对卫袭做过什么。 痛失发妻和爱女的痛,卫袭是不可能忘记的, 看她每年都要去祭拜就知道了, 在她心中永远都有一个位置,留给发妻和爱女。 不过澜玉蓉觉得卫袭虽心怀仇恨,可这些年对她也是宠爱有加, 还与她恩爱两年好不容易生下了小公主。 虽不封后, 但后宫之内就她一个贵妃, 后宫之事也全由她做主。 每日晨间所有的妃子都要来她的宫中问候, 她要处置谁卫袭也从未干涉过。 一旦小公主有什么不适, 让人给卫袭传句话她便立即放下手头的事赶来。 澜玉蓉所得便是独宠,她就是后宫之主,没有任何疑问。 现在她还有子嗣在手,便是争夺太子之位最有利的筹码。 都说后宫和前朝不分割,她掌握着后宫,澜家掌控前朝,谁敢说一个不字? 就算天子的心里有那么个早就逝去的人,又有何妨? 那是天子的过去,澜玉蓉只要抓住天子的当下便好。 更何况,她对天子也并非是真情实感,她对情爱之事向来不感兴趣,活了二十年没对谁动过心。天子恐怕是世上最优秀的女子,澜玉蓉是喜欢,却还未到为之疯狂的地步。 但天子对她却未必。 吴沈两家觉得卫袭宠爱她便是在离间,也非常可笑。 为什么非得是卫袭的谋略,不能是她澜玉蓉的魅力使然? 澜玉蓉自小便是京城有名的贵女,追求者能填满整个护城河,拿捏人的手段从不见落于人后。即便是天子也甘伏裙下。 看卫袭对她千依百顺就知道,卫袭一颗心早就落在她手里了。 无论生病还是梦魇,唤的都是她澜玉蓉的名字。 这么多年来,澜玉蓉掌握着后宫,掌握着卫袭的心,这一切理所当然不容置喙。 可是 为什么,突然就又封了个贵妃? 还是从战场上回来,沾了一手血腥的粗野武人! 什么致果校尉童少灼,从来都没听说过的人物,突然就要入宫,与她共坐贵妃之位了? 澜玉蓉极其厌恶这个莫名其妙的贵妃,她不想和这在死人堆里滚过的脏人同处一个后宫。 她要找天子理论,她要威胁天子,以小公主离开后宫来威胁她!要让姑姑她们联合上疏反对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童氏! 无论如何都要让天子收回敕旨,这个后宫之内只许有她这一个贵妃! 一肚子威吓的话都想好了,没成想,卫袭根本不见她。 澜玉蓉几夜都没睡好,快书一封送给澜宛,让姑姑为她出头。 澜宛倒是回得很快,只不过回信的内容让她大为失望。 澜宛说骆丞相平反之事闹得整个中枢动荡不已,联名上疏的二十八人此时还被押在大理寺狱中生死不明。 她劝澜玉蓉安分一些,忍耐忍耐,待这一场腥风血雨过去之后再做打算。 澜玉蓉气得眼睛都红了,直接将信撕了个粉碎,揉成一团大叫着丢到一旁。 为什么要安分?怎么忍? 这口气我忍下去了,那童氏的贵妃之位不也坐稳了吗! 澜玉蓉被这件事搅得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头疼欲裂。 听闻那童贵妃已经入住了凤华宫,一群妃子立即跑去请安了,澜玉蓉更是觉得好笑。 行,全都去讨好新贵妃是吧? 有哪几个趋炎附势的走狗,本宫会一一记下。 待本宫将那童氏清扫之后,便轮到你们了。 . 本以为这童氏常年在边关作战,必定皮糙肉厚,生得五大三粗,是个与男人一般粗壮的丑陋恶妇。 没想到 澜玉蓉将发髻正了回来,一双冰冷的眼睛带着凌冽的杀意,紧盯着童少灼。 没想到粗野是很粗野,一张脸倒是长得有些出乎意料。 清秀之中带着正气,是澜玉蓉最讨厌的那种长相。 澜玉蓉将雍容的披帛敛了起来,用眼角瞥了童少灼一眼,嘴角带着讥讽和轻蔑的冷笑: 童贵妃也太不将后宫放在眼里了吧?在这庄重清雅之地舞刀弄棍,知道的是后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粗蛮的练兵场。在这儿来来往往的都是陛下的妃子,棍棒无眼,若是伤到了谁,童贵妃可担待得起? 哦,你就是澜贵妃。童少灼不仅没放下棍子,还将其横着夹在屈起的手肘之中,仿佛随时都能再抡起来, 怎么,你嫌弃练兵场粗野?若是没有练兵场,没在边关出生入死保家卫国的将士,你能安稳地深居后宫?不懂得知恩图报也就算了,怎么有脸嫌弃? 澜玉蓉身边的婢女尖声叫道:放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童少灼:知道啊,不就是澜贵妃么?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说起来我也是个贵妃。哎?我看你挺有种的,你上前点儿,咱们一对一如何? 那婢女怎么都想不到这童贵妃居然要和她一对一。 对什么?总不能是对对子吧? 难道是要比功夫? 这脑子是被驴踢了吧?谁要和你比功夫?! 婢女在心里骂了一轮,嘴上倒是彻底不敢多言一个字。 童少灼见小婢女不说话,低头看了眼棍子:说起来这棍子可不是我的,是澜贵妃你的。是谁先在这儿舞刀弄棍祸害人?居然还诬赖到我头上,真是够无耻的。 澜玉蓉眼睛一瞪,冷意更浓:你说我无耻? 分明是警告的语气。 若是换作后宫其他妃子,见她这副模样早就抖若筛糠,半个字都不敢多言,已然开始跪地求饶了。 没想到这童氏居然全然不怕她,语调轻松得很。 是啊,说的就是你,没听清么?那我再说一句,无耻泼贼,仗着自己是个什么贵妃居然因为一句话就要将人活活打死。一个无耻都不足以形容你。你便是那丑陋的恶妇,仗势欺人的狗彘玩意。 战前叫阵也是童少灼的长项,有多难听她就会骂得多难听,最好能将对方气得头顶冒烟失去理智,那她便率先赢了三分。 澜玉蓉自小在澜家这种高门世家长大,周遭都是说话儒雅的士人,哪里听过这等粗言恶语? 放肆! 澜玉蓉暴怒,周围的婢女和黄门本能地要上前,童少灼将棍子一横,用棍子的一端指向澜贵妃,就等着她过来。 婢女和黄门都顿了一顿,澜玉蓉也没再动弹,冷静了一些。 若是真的被激将上前的话,只怕吃大亏。 这野女人看着脑子就不太正常,也不知道是受何礼教长大的,万一她真的一棍子下来,将澜玉蓉打倒在地,澜玉蓉这辈子的脸都得丢在这儿。 往后便会成为后宫的笑柄。 理智拉住了澜玉蓉的步伐,澜玉蓉缓了缓心里的燥怒,笑着说:别着急,童贵妃,往后咱们还有得是时间过招。 说完她便缓步离开,姿态依旧雍雅。 那两位小宫女的命算是被童少灼救了下来,哭着对她千恩万谢。 童少灼道:不用谢我。我能救得了你们一时,救不了一世。往后你们得自己保护自己了。 小宫女们见她要走,立即上前跟着她:贵妃娘娘!奴叫瑾岚,她是紫苏!娘娘,能不能让我们往后都跟着你?奴愿一生伺候娘娘!只求娘娘给我们一处容身之地! 童少灼:哦?你们要跟着我?也不是不行。不过要进我的凤华宫必须要听我的话,遵守我的规矩。 瑾岚和紫苏喜道:自然!娘娘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这后宫里折磨人的事儿太多了,澜贵妃更是恐怖,一旦招惹了她,多半无法活着出宫。 若是没有靠山的话,她俩最后的命运只怕是被草席一卷,抬出宫中,丢入乱葬岗内,被乌鸦野狗啃噬,连具全尸都留不下。 幸好遇到了童贵妃! 童少灼想了想:若你们要跟着我,每日卯时一到便需起床,绕着后宫跑三圈,然后再扎马步、舞刀、练五行拳。到午膳时分歇一会儿,下午再接着跑。晚上学习兵法,睡前互相切磋。现在能想到的大概就是这些吧。 瑾岚和紫苏:? . 童贵妃入后宫之后,一连五日天子都在省疏殿处理政事,没有回后宫,更没有去凤华宠幸童贵妃。 童贵妃不过是天子的一步棋子,天子对她并无半分宠意的传闻不胫而走。 加上澜贵妃从中推波助澜,这传闻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 虽说如此,却也没人敢欺辱凤华宫的人。 什么?绕着后宫晨跑? 卫袭在省疏殿听到这事儿,手中的朱砂笔都忘了动作,一滴朱砂滴在黄纸上,凝聚成一团小小的红点。 是啊,不仅晨跑,还不知从何处弄了几把木刀木棍的,每天都让她的婢女们操练着。现在凤华宫上下各个都厉害得很,宛若那边疆强兵。 负责通报童贵妃动向的内侍,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荒唐得很,失笑道。 卫袭本是要瞧瞧童少灼能不能在后宫生存,能不能以自己之力对抗澜贵妃,所以这几日才未到后宫去,只让内侍在暗中保护。 卫袭想到了她有自己的法子,却没料到会这么生猛,出人意表。 想到这童二,卫袭嘴角露出了笑意:这种事,大概也只有她能干得出来了。 内侍见天子心情不错,趁机催她:陛下,童贵妃入后宫多日,陛下是不是也该去看看她了。 卫袭嗯了一声,将手中的奏疏批阅完毕之后,捏了捏鼻梁:的确该去看看她了。 第242章 童少悬跟石如琢一块儿从大理寺出来, 承平府的马车已经在这儿候着石如琢了。 坐在马车上的两位童少悬也有些眼熟,都是承平府的家臣。 这二位姐姐双眼炯然, 身形健硕,瞧着就是能以一敌十的高手。 那,长思,明日见。 石如琢有些不好意思让负责接送的姐姐们等候,对于有人接送她一事也有些羞赧。 童少悬却是很开心,握了握石如琢的手说:长公主这么惦记你的安危我也放心了。明日见。 石如琢上了马车离开之后,童少悬往自家车驾去时,竟看见了天子的御驾。 这御驾她可太熟悉了,当初她还在肆作台帖文章时,便是被这马车里的天子逗弄过。 坐在马车驭驾之上的小厮对童少悬微笑:童寺丞,里面请。 童少悬: 什么事这般急迫, 都不等召入省疏殿, 陛下亲自来大理寺抓人。 上了马车, 卫袭正坐在里面, 童少悬问安之后卫袭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爱卿,朕送你一程。 童少悬只能坐到她身边,坐下之后听卫袭道:说起来童爱卿也是朕的小姨子, 是一家人了。往后私下无人时,朕喊你长思,你唤朕姐姐便是。 童少悬: 这声姐姐可太别扭了, 她喊不出来不说, 也想问问天子是否还记得自己是她的天子门生。 她俩可是正儿八经的师徒,这一声姐姐出去辈分可全乱套了。 卫袭看童少悬一脸窘态, 心情似乎更好了:长思这几日审谳辛苦了, 可有收获? 童少悬道:跟着卫寺卿和阮少卿一块儿, 学到了不少书本之上不可能教授的要诀。 石正字呢? 童少悬心道,你为何不直接去问攻玉,反倒来问我。 石正字对狱审之事似乎也有些兴趣。只不过现在卫寺卿和阮少卿还在迂回之中,没有一击而破,具体的审谳手法我和石正字都还在观察。 卫袭道:你这两位上峰年轻有为,都是可堪重用之才。 忽然话锋一转:便如同你和石正字一般。你和石正字会是大苍的中坚力量,朕对你们寄予莫大的希望。希望你们能比卫阮二人走得更高,视野更为宏远,互相扶持,成就不世之功。 童少悬听天子这么说,像是被抽了一鞭子,后背热辣辣的,有些兴奋也有些疼痛感。 疼痛感来自天子的期待。 时至今日童少悬都很顺利,一步步地到了万众瞩目的位置。 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出错。 这点她是明白的,踏上仕途之路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是她的命运,她欣然接受。 而为什么要特意提及攻玉? 多年之后童少悬回忆起那一晚天子所言,结合突然调派石如琢参与审谳一事,她才明白,原来天子早在当时就已经暗示过童少悬,给予了清晰的提醒。 长思对吴家怎么看的。 卫袭还真一口一个长思了。 她叫得亲热,童少悬却不敢真的喊一声姐姐:吴家如今依旧和澜氏利益相连,虽说年轻一辈佼佼者无几,但吴氏于朝中要职之上的高官甚多,且与边关战情相系紧密。牵一发而动全身,吴氏并不太好剪除。 你见过吴显意吗? 算是见过。 对她如何评价? 童少悬心里率先浮现出来的便是情敌二字,理清了一番思路之后才道:她是一个心思颇深之人。我虽与她打过几次照面,但此人所思所想极少放在脸上,行为诡谲,很难参透。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70) 连长思都看不透的人这世上还有谁能看透她呢?卫袭道,前阵子吴显意请了一段时日的假,据说是无意间坠马导致重伤。据我所知吴显意骑术精湛,就算是双手脱缰亦或是在马上睡着了,都未必能坠马,更不用说重伤。 陛下的意思是,她的伤并非是坠马所致? 朕听到过一些传言,说前阵子吴显意的重伤,乃是长思夫人,唐三娘所致。 童少悬: 这都多长时间的事儿了,这会儿才拿出来说,童少悬一时都没能将这前因后果凑到一块儿。 童少悬没好说什么,只是道:或许事出东小门事变。 沈家现在已然四分五裂不足为惧,若是吴家再支撑不住,澜氏即便藏着再多的毒牙,也独臂难支。吴显意是吴家的命根子,整个吴家的主心骨,若是她倒了,吴家也算是到尽头了。 卫袭看着车窗外时而晃过的灯火,神态悠然。 童少悬听她这意思有点危险。 别是想启用阿慎来诛杀吴显意吧?虽说吴显意当初悔婚在先,可看阿慎的态度便是早就将她当做陌路人,不想与之有任何牵连。 要是天子给她下命令,只怕是要让她为难。 童少悬自己也不想让阿慎和吴显意再有任何牵扯。 幸好卫袭没再继续谈论吴显意,而是提及了憧舟。 跟在吴显容身边的憧舟,朕留她一命。舅舅得以平反,人死却无法复生,即便朕再想为他复仇,以解心头之快,他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说到此事,卫袭的眼眸里有了一丝动容,看得出来她与舅舅的感情很深。 母后早亡,先帝过世之后长姐还没在博陵,一直守护在孤弱的卫袭身边的,便是国舅了。 卫袭道:为舅舅平反的细节我并未向外界透露,只说此案是长思所查,是长思的功绩。也只有中枢之人看过那伪造的书信,其余细节都作为机密,没有声张。澜宛肯定看过冒写的书信了,她心里定然有数是谁仿写的,很有可能就是她主使。而迄今为止还未向憧舟下手,想必这憧舟是极为重要的棋子。长思觉得,这棋子的意义为何? 童少悬这位天子门生,今日除了差点被迫喊了老师为姐姐之外,也继续在被先生考校。 必定是想要握住吴显容,从而控制吴家。 卫袭对这位学生很满意:没错。吴显容表面上离开了吴家,但无法真正与吴家断了牵连,而吴家上下对她也分外惦记,特别是吴显意,她与这胞妹的感情深厚,背地里帮了吴显容不少事儿。若是能将吴显容控制,便成了彻底斩除吴家的另一把利刃。 不用问前一把利刃是谁。 除了阿慎还能有别人吗? 童少悬明白卫袭为何不动手缉拿憧舟:陛下的意思,便是要将憧舟留在吴显容身边,若是吴显容知道澜氏竟安插细作监视她,监控吴家,那么吴家将会更不信任澜氏。或许能成为让两家联盟之谊土崩瓦解的导火索。可是陛下,如此一来吴显容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要是澜氏察觉到吴显容不受控制或是发觉了她们的布局之时,很有可能除之而后快。 卫袭说:我知道唐三娘和吴显容是手帕之交,感情甚笃,若是她死了,唐三娘必定难过。到时候朕的童长思也会心疼不已。朕怎么忍心看你伤心呢。放心吧,朕自有安排。 童少悬被她这番话弄得有些不自在,耳朵在不知不觉中红了一半。 天子这话也太煽情了吧说得跟情话似的。 难怪能将二姐迷得团团转。 . 早起跑了几日之后,瑾岚和紫苏已经不像往常一样累得魂不守舍,在收到天子回宫的消息时,还能快速跑回凤华宫,跟童少灼通报此事。 童少灼没穿那繁琐又累人的贵妃服制,就一身圆领长衫,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束在头顶,妆没化,手里拿着一把木剑正在练习剑法,一旁的婢女在往她脸上敷唐见微为她制备的有修复增白功效的膏脂。 哦,回宫就回宫呗,你们紧张什么。 童少灼脸上敷满了膏脂,嘴不能动,几乎用唇语发声。 这难道贵妃不紧张吗?瑾岚笑嘻嘻的。 童少灼更不明白了,纳闷地看着瑾岚。 瑾岚和紫苏对视一眼,道:贵妃入宫以来,天子因政务繁忙一直都在前朝,没机会来后宫。如今天子回来了,这侍寝是不是也该补上了? 侍寝? 童少灼听到这两个字,立即持剑唰地站了起来。 娘娘娘娘别冲动!可别对天子动手啊! 一群的婢女们赶紧上来劝她。 我,没冲动。童少灼坐了回来。 她的确没想要对天子动手,她敢对天子胡来,童家阖族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她现在的心情也的确乱得很。 童少灼来后宫是要寻找卫姐姐,保护卫姐姐的。 可是来后宫这么些日子,根本找不到卫姐姐的影子。 莫非是我找错了方向? 卫姐姐根本就不在后宫?不是妃子?而是在后宫内当任其他要职? 童少灼不禁自问。 是啊,同是平苍卫氏,卫姐姐怎么可能是天子的妃子。 我傻了,真是傻了。 当初入宫时的满腔热血如今成了悬在她心上的一抹恐慌。 若是卫姐姐负责后宫事物,当任个御医或是尚食局的人,那还好办,至少还有机会见着她。 万一卫姐姐根本就不涉足后宫,她可如何是好? 后宫可不是她想来就来,想走便能走的被囿于后宫内,比被贼人围困还要命。 但想起四妹所说你会和你的卫姐姐重逢的童少灼心思又有些起伏。 四妹的本事大得很,论心思敏锐,别说是童府,就是整个大苍能出其右者都未必能找得出几个。 四妹可不会坑她。 但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理解错了呢? 想到此事,童少灼愈发焦虑。 童少灼喝了几杯酒,冷静了一下。 童少灼想起攻打雍县那一场险恶的大战,大战之前生死未卜,她和几位同袍已经是精疲力竭,命悬一线。 天亮之后便要攻城,或许这夜便是她们人生最后几个时辰,喝酒提神之际,也在漫无边际地闲聊她们人生未经历之事,以图忘记恐惧。 说来说去,还是说那些男欢女爱的事儿最起劲。 童少灼听她们说得眉飞色舞,似乎无论男女都极易被美色所迷,说历代君王都脱不了一个情字,即便是天子,受于天命,其实也是血肉之躯。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既然今夜要侍寝,那么她就好好在天子身上找找突破口。 童少灼下定了决心,只要征服了天子,别说是后宫,就算是整个中枢整个大苍,也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童少灼回眸,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虽说有阿慎给她的膏脂敷面,近日的肌肤已经不像刚刚回博陵时那般粗糙,可与后宫那些娇媚的妃子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童少灼心里有些打鼓。 我这样的,能让天子甘心不早朝吗? 等下,谁说不早朝的方式只有耗干这一种? 不是也能让她当坤当到腰肢酸软,起不来床? 童少灼面对着铜镜,眼神渐渐锋利了起来。 施展我乾之魅力的时候到了。 ※※※※※※※※※※※※※※※※※※※※ 童二:狗皇帝,你完了。 天子:哦?(斜眼)咱们下章见 第243章 听闻天子回后宫了, 澜玉蓉迅速抱着小公主上了步辇,要去天子的寝宫堵她。 人到了寝宫前,却不见天子仪仗。一打听才知道, 天子根本就没回自个儿的寝宫, 而是直接去了凤华宫。 今夜要入宿童贵妃的凤华宫。 若说之前她只是气得头疼, 这一刻当真浑身剧痛。 天子当真要去宠幸那粗野的童氏? 那粗妇不是天子用来收揽人心的一步棋子吗? 放置了多日怎会一回来就去见她 澜玉蓉不信, 天子真能抛下她和小公主,一面都不瞧 她要去凤华宫亲自看一眼,她就不信,天子见到她和小公主之后, 还能无动于衷地去宠幸旁人! . 内侍总管带了四位宫女一块儿过来, 引着童少灼去了一处热气腾腾的池子里沐浴。 那池子里的水香得让童少灼狂打喷嚏,花瓣飘过她的身子,她从未体会过自己的肌肤这般柔嫩。 内侍总管站在岸边微笑着:娘娘,水温可够热么?不够的话奴再让人给娘娘添加一些。 童少灼一个回身,大喇喇地靠在池岸边,任热泉从她的身上划过。 内侍总管虽说也是女子, 但见着童少灼这般的轻佻毫不遮挡的模样, 不禁皱起眉头,暗暗将目光转开。 再热下去我得脱一层皮了。你们这是让我侍寝还是想给我洗干净炖汤? 童少灼的话让几名小宫女忍不住掩面而笑。 内侍总管可没心思笑:娘娘莫说这些, 今夜是娘娘头一回侍寝, 奴得问一句, 娘娘可知道这侍寝该如何做? 童少灼虽说没亲身经历过,可军中有事没事就一群人聚在一块儿讲些香艳的荤段子, 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这些年她见过的猪满山满谷, 自诩知识丰沛, 就差个给她练手的人了。 童少灼已然打定了主意, 既然这事儿逃不过,今晚就好好伺候伺候那霸道的天子。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卫姐姐,亲手整治整治这些年让她南征北伐累得浑身是伤的狗皇帝,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往后她说东那天子不敢往西。 擒贼先擒王,只要控制住了天子,这后宫就是她的了,再要找起卫姐姐那不是轻轻松松?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且听听这天子有什么忌讳,回头她就摁着这忌讳来。 童少灼回道:还请姑姑赐教。 内侍总管服侍过两代天子,后宫嫔妃见过无数,从来没见过这等轻浮放浪之人。 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天子会将她揽进后宫,还一封就封了贵妃。 虽说脸长得还算好看,可这一身不守礼教的匪气是怎么回事? 内侍总管几乎将眼睛闭上,眼不见为净,低声告知她侍寝的礼仪。 内侍总管可以管教品阶不高的妃子,教导她们如何侍寝,告知服侍天子的细节。 可是童少灼已然尊为贵妃,内侍总管自然不方面亲身教导,只是言传: 一切遵循天子的指令,以天子的喜恶为重。娘娘记住这一点便行了。 哦。童少灼说,那简单。这些年我们南征北伐不也都是听从陛下号令么?原来行军和床事没什么差别。 内侍总管: 从热泉里出来,宫女们上前给她穿上寝衣,将头发擦拭干净。 内侍总管瞟了一眼她宽松的寝衣之内,蜜色的身子。 只是一眼,便让阅人无数的内侍总管双眸一亮。 这身子和一般女子香软柔媚白皙胜雪可不太一样,全然没有软肉,结实紧致无一处赘余,充满了力量,却非一块一块让人害怕的肌肉,而是匀称和美,线条诱人的精密构成。 到底是武将,边关征战的岁月将童少灼的身体雕刻成了寻常女子无法比拟的姿态,让内侍总管都一时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开,直愣愣地在她微微起伏的腹肌上看了许久。 童少灼身材高挑,加上腰细腿长,该丰满的地方也比旁人要丰满一圈,即便有几处老伤也并不减少她的魅力,反而与她的身体颇为合衬。 她本人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而内侍总管毫无遮拦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时,她有些不自在地将寝衣快速拢好,扎紧了腰带,把自己的身子全然藏好,不让这奇怪的内侍总管窥去。 穿着一身红衣回到寝屋,柔软的床已然铺好,四处飘着与汤池热泉一样的香味,让童少灼又是一连串的惊天喷嚏。 这天子到底有多喜欢这股子香味啊! 童少灼拿喜帕擦了擦鼻涕这鼻子也太受罪了。 她坐了几个深蹲活动活动身子骨,嘎巴嘎巴活动指关节,活动开了一会儿好治那天子。 等了半天天子也没来,童少灼准备了半天没瞧着人,将窗户一开,往花园看去人呢? 卫袭和童少悬在大理寺门前聊完之后便往凤华宫这儿来了。 到了凤华宫前,一下马车,便听见一声娇弱含糊的阿娘。 澜玉蓉抱着小公主不知道在夜风里站了多久。 卫袭淡淡地看了她们一眼,澜玉蓉确定卫袭瞧见了自己,也听到了小公主的呼唤,但她很快便将视线收了回去,全然没有要搭理的意思,将衣摆轻轻一掀,方便行走。 在众内侍、婢女和护卫的簇拥之下,往凤华宫去了。 陛下! 澜玉蓉见她居然要走,立即喊了一声,快步上前: 陛下,小公主病了,一整晚都嚷着要见陛下!你摸摸她的额头,烫得很。 内侍和护卫都万分警觉,虽没有阻拦澜贵妃的举动,很明显也不想让她上前接近卫袭。 卫袭垂眸看了眼小公主,小公主穿着华美的小裙子依在她阿娘的怀里,眉眼之间和澜玉蓉一模一样。 她多幸福,一双点漆般的眼睛正在打量这个世界,往后可以吹风赏雪晒太阳,可以说话可以笑,能拥有一个自己喜欢或不悦的名字。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卫袭并没有探一探小公主额头上的温度,双眸如一滩死水,澜玉蓉和小公主的到来有任何改变。 一种难以言状的冷笑从她的嘴角慢慢蔓延,侵染了她的整副面孔。 她将目光从小公主的脸庞上移开,就要丢下这对母女。 澜玉蓉整个人瞬间紧绷,脑子里似乎被人投下一颗大石头,溅起无数的水花。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71) 陛下!澜玉蓉叫道,你连你的亲骨肉都不理会了吗?!万一小公主死了 铠甲摩擦时发出的清冷又沉重的声音停歇,说明走在最前头的天子停下了脚步。 卫袭从人群前回眸,透过森森的铠甲望向澜玉蓉。 这是澜玉蓉熟悉的温柔。 陛下!澜玉蓉大喜,就要再上前时,却听卫袭道: 小公主既然病重,贵妃便不该带着她在这儿吹这么久的冷风,若是小公主真的夭折,贵妃便是那罪魁祸首。朕不希望再在凤华宫看到你,贵妃记住了吗? . 卫袭在凤华宫静谧的长廊上缓步而行。 内侍等人都留在了长廊尽头没有跟上来,此处只有卫袭一人。 盛夏的凤华宫夜晚,高大的槐树和环抱的两颗老榆树之下,铺满了花卉植被,隐约还能瞧见一些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阿澈最是喜欢萤火虫。 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被澜玉蓉搅得不安宁。 虽说从未忘记,可一旦想起离开她十多年的发妻和从未睁眼看过人世的孩儿,她那颗早也死去的心便又开始疼痛。 卫袭站在长廊上许久未动,观头顶宙室广阔,星汉缥缈。 阿澈。卫袭低声道,你与朝暮此时身在何处?可看得见我? 一阵轻声的挪移声在十步之外停了下来,卫袭立即回眸,瞧向灯火尽头的人影。 卫姐姐? 那是个高挑的身影,五官藏在在纱灯影影绰绰的光线之后。宽松柔滑的寝衣被风吹拂,贴在此人身上,将她姣美的身形勾勒得若隐若现。 卫袭的思绪一时未能回来,说出你是何人这四个字之后,很快忆起自己身在何处,今夜来凤华宫所为何事。 此人不就是那口无遮拦的童二么。 她亲封的童贵妃。 卫袭这么一开口,让童少灼更加确定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人,便是她朝思暮想的卫姐姐! 童少灼不知卫姐姐为什么突然现身于此,满怀的欣喜让她笑容瞬时在面庞上绽放,双手提起寝衣那碍事的裙摆,立即向她奔来。 卫姐姐你可知我找你找得好苦! 卫袭悄然地将眼角的眼泪拭去,童少灼几乎是撞进她的怀里,差点将她撞倒在地。 还是这般鲁莽卫袭稳了一下身子,扶着她的胳膊,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拉了起来。 正要让她自个儿站立,迎上的却是一双情意浓浓,覆着一层眼泪的明亮眼睛。 你哭什么。卫袭问她。 童少灼被她这么一问,更是委屈,眼泪吧嗒一下落了下来:见着朝思暮想的人,自然开心。那卫姐姐又为何而哭。 即便拭去了眼泪,发红的眼眶依旧出卖了卫袭方才的情绪。 想到了我的妻子和女儿。卫袭并不想隐藏任何事,也没必要隐藏。 而且面对童少灼,她难得有一种轻松感。 妻女?童少灼神情变得很复杂,你,妻女莫非 已过世多年。 童少灼脱口而出:那不是和缺心眼的天子一样么? 卫袭: 童少灼对上卫袭肃穆的神情,思索了片刻之后,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立马能自己站稳了。 难道 卫袭双手背于身后,神色俨然:你觉得朕哪儿不像天子? 听闻此话,无数的碎片在童少灼心头飞速地拼接,最后拼接出了一个让她大惊失色的结果。 陛下! 童少灼咕咚一下跪下了:原来你就是天天天天 我是傻了么?童少灼问自己,我是被北陇军那攻城车给震傻了么?为什么从未想过卫姐姐就是天子? 啊?! 平苍卫氏,是啊平苍卫氏能出现在这后宫之中,还一身的贵气,还能是谁啊! 可不就是天子么! 那日在明江畔童少灼那番没皮没脸地说要娶她过门,回头天子便将她纳进了后宫 嗯。卫袭欣赏着童少灼惊慌失措的模样,悠然道,朕就是你口中的狗皇帝。 童少灼: 天子就是天子,居然还长了一双顺风耳。 童少灼冷汗哗啦啦往下滚。 今晚才刚刚开始呢,整治天子是没戏了,童少灼已然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第244章 那是微臣信口胡诌的话, 陛下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陛下可是媲美尧舜禹汤的明君! 童少灼曾经率领四十多人的轻骑部队被敌方四千精兵包围的时候都没让她这么哆嗦,没想到如今就天子一人,竟让她立马认怂, 口不择言只为讨好对方。 哦?你还知道尧舜禹汤。朕觉得你当初说得挺真情实感。卫袭声音之中已经带了些笑意, 你们轻骑对朕有何意见, 如此不待见朕? 不敢微臣怎敢对陛下有什么微辞。微臣没念过几年书,常年征战,身边都是些糙汉, 自然沾染了孟浪的性子,口里说出来的没几句中听的好话。那都是,都是打趣的话罢了。 童少灼伏在地上又急又怕。 急的是自己这张口无遮拦的嘴,终究是闯了大祸。也不知道卫姐姐不, 天子是不是因为当初被她胡乱言语激怒了, 才故意折腾她,封了贵妃抓进后宫来慢慢消遣。 若是只针对她一个人还好,要是因为她而连累整个童家的话, 童少灼可真是童家上下的大罪人了。 怕的,除了有可能连累阖族上下之外,更怕的是卫姐姐会因为她大放厥词而看轻她,讨厌她。 童少灼心绪波澜狂生,完全没注意到寝衣的腰带已经松开了,衣领大开, 伏地的动作让她露出了后脖子和一截后背。 卫袭瞧见了她后脖子连着后背,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一直延伸到寝衣的衣领之内。 卫袭上前, 托住她的下巴, 将她的脸抬起来。 偶有虫鸣的长廊之上, 借着纱灯的微光,童少灼和卫袭相视。 卫袭抚摸着她有些粗糙的脸庞,看着她额头和脸庞上细小的伤痕,便知她曾直面危险,也曾腹背受敌。 可以想象她的悍勇,也能体会她在为了大苍江山曾命悬一线。 你是因为后背的伤才回的博陵。卫袭将她拉了起来,童少灼有些受宠若惊。 是 后背是如何伤的? 夺易县那次被敌军埋伏,我护着同僚杀出重围之时,后背被细作砍了一刀。命大,没死,但也丢了半条命。自那以后即便伤口愈合,也时常感觉疼痛,使不上劲儿。陛下体恤微臣,让微臣回京授赏休养,我便回来了。 卫袭笑道:虽说冒冒失失,却也是我大苍良将。 童少灼见她笑得太好看,明眸皓齿,浑身的金贵和肃然之气,和那日初见时教童少灼为之倾心的气息一模一样。 童少灼心狂跳不止。 她忽然想起今晚她与天子要做什么。 她要侍寝。 衣衫穿好。卫袭道,虽是夏夜,也不该这般不修边幅。 好童少灼脱口而出一个好字之后,觉得不对,立马改成了喏。 卫袭目光自她身上移开,没再说话,往寝殿去了。 童少灼跟在她身后,已经被夜晚长风吹干的头发散在肩头,羞赧的桃色留了一抹在她的脸庞上,倒是有一份难得的女子春情。 原本糟糕的心情被童少灼扫去了不少,卫袭自敞开的寝殿大门进入,寝殿之内光线幽暗旖旎,垂帐轻轻摇曳,她坐到床榻上,对童少灼道:感觉如何? 什、什么感觉? 上回明江边你不是说要嫁入我卫家,如今这么快就实现了,童校尉有何感觉? 不提明江边的事还好,一提童少灼便想起自己曾经对天子说过何等轻浮调侃的言语,只觉得一阵晕眩,尴尬之感直冲天灵盖,让她几乎要站不住。 那,那日是微臣无知,冲撞了陛下。原来陛下是因为这件事才将微臣召入后宫,可是要敲打敲打? 天子坐着,童少灼站着不太合适,只好跪坐在她面前。 高挑的身形立即变成一小团,有点儿委委屈屈的意思。 微臣知错了,若是陛下还是不解气的话,尽管惩罚微臣一人便好。千万不要责备微臣家人 哦?你觉得朕是因为要敲打你,才封你为贵妃?你当这贵妃朕轻易许人?卫袭笑起来温和多情,一旦板下脸来也十分骇人。 童少灼见她翻脸比翻书快,心里叫苦不迭。 都说伴君如伴虎,此话一点儿不假。 她这张嘴就不该长,一开口全是错。 那,陛下究竟是为何 童少灼想不明白。 卫袭说:你上来。 童少灼眼睛一圆:上,上哪儿? 今夜你要做什么内侍总管没告知你? 告知倒是告知了。童少灼一着急,脑门的汗都要出来了,可是,微臣还是不明白要上哪儿。 上朕的腿上来。 这 天子有命她有狗胆可以不从,但卫姐姐的话即便再奇怪,她还是要听的。 童少灼爬上了床,脸枕在卫袭的大腿上。 这个姿势感觉挺温馨的,卫姐姐不会想哄我睡觉吧。 卫袭: 你这是什么睡前听故事的姿势。 蛤?不对么? 起来,面对着朕,分腿。 此时的童少灼骤然想起内侍总管先前说的话 一切遵循天子的指令,以天子的喜恶为重。 童少灼乖乖地按照卫袭所说这么做了,当她迎面攀上卫袭的身子,坐在她大腿之上,扶住她肩膀的时候,整个人发懵。 这姿势怎么如此骚气。 因为分腿的姿势,下盘空虚得厉害,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特别别扭,下路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攻破。 陛下童少灼心思荡漾得很,近距离凝视卫袭的眼睛,感受她身体的热度,胸膛里的那颗心宛若要当场跳出来,证明自己对卫袭有多动情。 你小字叫阿彻。卫袭说,字长筠。 是啊。没想到卫姐姐居然还记得。 往后我便叫你长筠吧。卫袭托住了她的腰。 童少灼被她略有些凉意的手掌碰着,浑身的鸡皮疙瘩战栗不已。 看不出来,你很敏感。卫袭轻笑着,两人的脸庞距离极近。 童少灼从耳朵红至脖子,她深吸一口气,要去解卫袭的衣衫。 做什么?卫袭问。 侍寝啊 卫袭道:既然侍寝,脱你自己的寝衣。 啊?童少灼似乎听明白了一些,似乎又不太明了。 天子向来不为坤。 这五个字出来,童少灼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问出了一句让她自己都想不到的话: 那,谁为坤? 卫袭: 童少灼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野史,此刻突然灵光乍现:天子怎么向来不为坤?咱们高祖不就是坤么? 卫袭:? 说完童少灼就后悔了。 怎么可以在天子面前开她祖宗的玩笑? 两人面对面对视了好几息,直到卫袭兴致恹恹,黑着脸说滚下去,童少灼才连滚带爬地从她身上滚了下来。 这个暧昧的姿势她原本就不熟悉,自卫袭身上下来的时候一不小心还踹到了卫袭的肋骨,差点将卫袭踹倒在床面上。 捂着肋骨疼得说不出话的卫袭: 对、对不住,陛下,你没事吧!童少灼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卫袭阴沉着脸,眼角的泪和之前悲伤情绪激发的泪水全然不同,这会儿不用说,全是痛出来的:你说呢? 完了完了,耶娘哥哥姐姐妹妹们,是阿彻的错,你们这回脑袋估摸着是都保不住了。 一阵疼痛过去了,卫袭吐纳几回,感受了一番自己的肋骨并没有被这莽撞的童二给踢断,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童少灼乖巧地跪坐在墙角,大半夜的都没敢睡觉,可可怜怜。 卫袭道:你睡吧。 童少灼立即摇头:卫姐姐不睡我也不睡! 听到卫姐姐这个称呼,卫袭目光再次凝聚在童少灼的脸庞上。 童少灼: 只能咚咚给天子磕头了。 这个称呼挺好。没想到卫袭这般说,我没有弟妹,你是第一个这样叫我的。 童少灼真是个情绪都放在脸上的人,听卫袭这么说,她欣喜地哦了一声道:那,你以前的妻子不这样叫你? 卫袭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快言快语:她长我半岁,叫我小字。 童少灼又哦了一声道:那卫姐姐的小字是什么?可以告诉微臣么? 承灿。 承灿听上去便是被给予厚望的名字。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72) 卫袭问她:你知道孝惠皇后之事? 知道啊,整个大苍谁不知道。 原本这是压在卫袭心头多年的旧伤,旁人都避之不及,生怕在她面前提及。 这童少灼没心没肺的倒是与众不同。 你既然知道,朕也不必多费口舌。朕封你为贵妃,便是为了制衡澜氏。 哦这样。童少灼心道,原来不是真的喜欢我才娶我,而是为了政权之争。 就是那澜贵妃吗? 正是。 我要如何制衡? 与朕诞下皇嗣。 哎?童少灼在听到卫袭这番话时,双眼一亮,兴奋道,真的吗?!卫姐姐给我生孩子吗?! 卫袭: 哦,对对对,天子不为坤,这是要我来生的意思。童少灼想了想,那,卫姐姐,我该如何生?是不是得吃个什么药?雨露丸? 童少灼心道:卫姐姐这么器重阿念,又封我贵妃,自然是要扶持童家与澜氏抗衡。澜贵妃已经有了个小公主,若是我能和天子一块儿生下皇嗣,那么以后卫姐姐的皇权便更为稳固了。 应当能给她减轻不少困扰。 卫袭以为她会讨还一番,没想到她性格粗枝大叶,同时又有些天真烂漫,让卫袭有些语塞。 雨露丸早就备在案几之下的木柜内,但这一夜卫袭没有将其拿出来,而是和童少灼闲叙了杂时,饮了些酒后分作两旁,浑浑入睡。 第245章 昨夜何时睡着的, 卫袭全然不知,这一觉竟没有做任何梦, 饱饱地睡了一夜,只有小小一瞬时的颠簸感,却也没有影响到她的睡眠。 这是她许久未有的轻松状态。 早上醒来时,卫袭发现自己没在床榻,而是平躺在地面的羊绒毯上。 卫袭:? 为何我会躺在地上? 卫袭纳闷地坐了起来,尾骨有些碰撞之后产生的隐隐疼痛。 她扶着腰四下环顾想要找出原因时,发现安然睡在软塌之上,敞着四肢, 几乎将宽大的软塌完全占满的童少灼。 卫袭: 难怪睡梦中有一时的颠簸感,原来是摔下床的感觉。 尾骨的痛想必是摔下来时造成的了。 看童少灼霸占了整张床的英姿,卫袭是被她踢下来的无疑。 卫袭走上前,见这人在陌生之地居然也能睡得如此踏实,多少有些羡慕。 陛下。 内侍总管在外轻唤了一声,送早膳来了。 卫袭穿好寝衣打开门,内侍总管和身后捧着食盆的宫女们向卫袭行礼之后就要入内, 卫袭道: 就放在矮案上吧。 矮案在外厅, 和里面的卧房有屏风相隔,看不见卧房的情形, 但是童少灼越发放肆的呼声倒是进入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宫女们早就听闻这前无古人的贵妃诸多狂放悖行, 如今鼾声如风过山谷,教她们忍俊不禁。 而内侍总管的表情更是万分的不悦。 陛下, 那童 卫袭含笑出声, 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早膳放置此处便好, 你们退下吧。 天子都这样说, 她们也只能领命:喏。 寝宫的大门被合上, 童少灼低喊了一声卫姐姐,吸引卫袭好奇地投去目光。 人还没醒,这是做什么梦呢,梦见朕了? 卫袭走到她身边,见她翻了个身含糊道:我来救你。 卫袭: 救朕?什么鬼。 童少灼呜呜地哼唧,哀哀怨怨,眼泪都出来了。卫袭捏着她的鼻子,她哼地一声睁开眼睛,醒了。 你睡个觉也这般吵闹。 童少灼迷迷糊糊地看向卫袭,看见了方才在梦里被豪绅强娶的卫姐姐,心里悸动难平的思绪还未能平复,张开双臂将卫袭的腰紧紧环住,轻叹道: 卫姐姐没事就好 卫袭被这个傻孩子逗笑:起来洗漱,吃些食物。 童少灼动作停顿了片刻,忽然抬起头。 卫姐姐?一脸难以置信。 卫袭:睡懵了?忘记自己在哪儿了? 童少灼的眼神还有点直:我在卫姐姐怀里。 卫袭:忍不住乐出了声。 看来选她入宫,除了能以童氏震慑澜氏之外,还有出乎意料的作用。心情不好的时候逗闷子,也挺有意思。 . 吴显容自连县回来之后,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拿着给阿难买的衣衫和小礼物到童府。 唐见微听小五他们说了那晚要擒贼却擒了个尴尬的事儿,见着吴显容也不藏着掖着,跟她详述憧舟伪造骆丞相书信之事。 吴显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说知道了。 发小突然有心事不与自己说,唐见微这急性子耐不住,拉着她问究竟怎么想的。 养虎为患,颇多凶险,阿姿,或许你有其他的打算?你想利用她反制澜家吗? 吴显容没有明说自己的心思,只是对唐见微笑:放心吧,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点事儿就哭的爱哭鬼了。 吴显容的坚定让唐见微又开心又难过。 她曾经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发小,如今终于不用自己保护,变得会藏事儿了。 比唐见微想得要快,沈绘喻不到十日就召集到了二十个人,十男十女。 唐见微虽说和人打交道这方面颇有信心,可论起观察武者能耐,她的眼力还是有限,便找来路繁掌掌眼。 路繁从体态和行走的步伐便能看出对方武功根基,这二十个人的确都是外家高手。 一个个来。路繁抽出自己的剑,又丢给排头的小郎君一根棍,你,出招。 这小郎君看着刚到弱冠之年,眉眼青涩还未完全长开,此时路繁穿着宽松的襦裙乃是女子打扮,肚子已然微微隆起,他怎可对一孕妇动手。 这万一伤着女郎可如何是好?小郎君腼腆不敢行动。 路繁道:那你来接我一招。 路繁说着一剑直刺,正往他心口而来,这一招极为劲猛,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小郎君心上猛跳,赶紧将木棍一横,相当勉强地将路繁这一剑挡了下来。 利剑划破了他胸口的衣衫,小郎君脸都白了,完全没想到这怀孕的妇人,动作竟然如此凌厉,是玩真的。 若刚才不是他反应灵敏的话,或许这一招真的会刺破他的胸膛。 其他人看这架势,神情全都紧张了起来。 主家可真了不起,即便是怀孕的妇人都有这种造诣,其他人岂不是更厉害? 路繁刚才那一招是在试探对方的武功根基和反应的灵敏程度,虽然狠辣,心里也是有数的,不可能真的将对方刺伤。 小郎君无法抵挡的话,剑尖将会在刺破他衣衫的最后一刻调转方向,避免伤害。 这是路繁练习多年,反反复复训练出来的雷霆一击,是她夺命的杀手锏。 没想到小郎君在毫无敌意的情况下还是挡住了。 路繁满意地笑了笑,对唐见微道:这个武功不错。 唐见微轻声道:而且心肠不错,是个仁善之人。 可要。 唐见微点了点头,问那小郎君姓名和旧职。 小郎君道:回夫人,在下姓唐,单名为伏。和沈绘喻一样,曾供职于博陵城防。 唐见微笑道:哦?你也姓唐?博陵唐氏,说不定咱俩还是本家。 唐伏虽是博陵郊野村夫,但自小就在博陵讨生活,唐三娘的名号自然没少听闻。如今见着了本人,被她这灿烂一笑弄得满脸通红,立即低下脑袋不敢直视,生怕玷污了对方: 某生自唐家村,和贵主的博陵唐氏不是同宗。某少时耶娘病故,独自一人来博陵讨活计,在西边打了两年的仗,负责辎重运输,后来被调回博陵城防。原以为是升迁的好时机,却在一次意外之中摔断了腿,原本已经康复,却被卒长诬陷落下腿疾,不宜继续待于军中,竟被剥了职位,调派边疆出任文职。某实在不想去,便想方设法脱离了编制,打算继续留在博陵做点儿别的谋生。这些年什么都干过,勉强温饱。这回听闻童府招募仆从,这便想来一试。 唐见微道:原本的官爷如今要当仆从,也是为难你们了。 不不不!唐伏赶紧说,什么官爷不官爷的,都是唬人的头衔。能够吃得饱肚子才是最紧要的。 唐见微见他温顺憨实言无不尽,虽有些木讷,但她喜欢的也是这些略有点儿木讷但是心思纯正之人。 这样的人比那些油滑之人更能将事儿办好。 路繁对唐伏的武艺有了解,便让唐伏与其他人对拆,一一观望,包括沈绘喻在内,全都是武艺高强可堪重用之人,看得出来自小习武,比帮派兄弟那些跑江湖的要强上不少。 得了路繁的认可,唐见微心里更有底,这二十一人她打算都要了,统一由沈绘喻调派,选出十名武艺最为高强者,负责童府上下的安全,于暗中重点保护经常出入官场的童少悬。 其他十人入住钧天坊,主要维护和开拓闲来馆的相关事项。 二十一人齐声应下,唐见微也是纳闷,便问他们: 你们怎么就这样应下了?也不问问月钱几何,住哪儿睡哪儿?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憨憨地嘿嘿了几声。 唐伏道:不瞒唐三娘说,我们几个都是旧相识,早就听闻三娘在博陵的美名,也知道童寺丞为骆丞相平反一事,对二位都极为敬重。绘喻来寻我们说是童府招募家仆,我们全都跃跃欲试。其实我们都不在乎月钱,能为二位效犬马之劳这是吾等的福气。只要能有一方遮风挡雨之地,能吃上一口饱饭便好。 唐见微听唐伏所言,心里万分的畅快。 她知道自己是什么名声,根本谈不上美名,也就是什么博陵双微之类捆绑她多年的虚名罢了。 若是真说名声,恐怕也是刚回博陵就将茂名楼夺回手中,顺带着让二叔一家子都毙命的凶名。 不过幸好还有阿念,阿念那些日子不眠不休地查案,为骆丞相复名之事的确已成博陵乃至整个大苍的美谈,连带着她这夫人也沾光。 唐见微渐渐体会到当一位清官的夫人,是怎样的惬意。 唐见微道:我们童府也不过方要在博陵拓土,与那些累世豪族自是无法比,但遮风挡雨之地和一口饱饭还是能满足你们。我们童府南院早也收拾出来,十人居住于南院,剩下十人住于闲来馆。一日按三餐发放,到时候我会制作茂名楼的食牒,每个人都会有,什么时候想吃饭便拿着食牒去茂名楼吃便是。 啊?这话说出来沈绘喻都震惊了,这咱们去茂名楼吃?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敢相信。 是啊,不愿意去? 不是不是!大伙儿赶紧道,怎么可能不愿意!可是据我们所知,茂名楼菜价昂贵,一顿饭五百文钱只能吃个六分饱,招牌菜都是大几百文起,我们一直仰慕可都花不起这银子。这,往后一日三餐都可在茂名楼吃?不知是不是三娘的戏言。 我唐见微从来不在吃上有什么戏言。你们就在茂名楼吃,东市老楼或是西市将开的新楼,你们想去哪吃便去哪吃。只不过我会建个单独的包房,你们不可与食客混食,得在包房内用膳。菜的滋味和分量都是和食客一样的。 大伙儿喜上眉梢当真有这样的好事? 你们还有个任务。每个月茂名楼都会推出新的菜色,在上市之前有可能会让你们率先品尝,到时候你们吃完了可得给我提提意见。 唐伏喜道:这有何难!能吃三娘所做的美食这可是咱们的福分!我们定会知无不言! 唐见微笑时一双美目弯成新月:甚好,那么月钱咱们便按每月二两银子结算,岁末之时或还有红包。待明年看诸位与我们童家的磨合,若是合适,明年再涨一两银子。 什么?多少?唐伏等人听到唐见微所言,又是吓了一跳。 唐见微不紧不慢地重复道:每人每月二两银子。 众人皆惊:二两这么多? 从前咱们当城防一年也才二两的俸钱! 这,能住在崇文坊和钧天坊,吃着茂名楼,每个月还能赚二两银子,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事竟被咱们遇见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天哪,每个月二两银子,一年下来可不得二十多两?这么多钱我可怎么花? 沈绘喻轻咳了一声,提醒他们:贵主人美心善,别太大惊小怪。 嘴上这样说,其实沈绘喻心里也颇为欢喜,甚至有些知遇之情在不住震撼心扉。 唐三娘并非只是将他们当做奴仆看待,言谈举止都礼待有嘉,更不因他们郁郁不得志而贱买他们,反而愿比别的主家出更多的银子,定是真的欣赏他们。 或许这回真的能在博陵苟活下来了。 唐三娘所做种种都让沈绘喻等人有种被珍视的感受,心里踏实而欣喜,眼上情不自禁湿润,更是激起他们一腔热血,想要好好保护主家上下,保护好这难得一遇的贵主。 第246章 有沈绘喻和唐伏等人护院守店, 路繁也算是稍微放心了一些。 除了偶尔与唐见微交待一些关于行走于货运野道需注意的事项之外,其他时间便专心在府中养身子。 童少临日常与宋桥一块儿处理府中的事务, 其余大多数时候都陪着路繁,更是为她亲下厨,做她爱吃的食物。 每每童少临亲自下厨,紫檀就不敢进庖厨。 那味道别说吃,就是靠近都感觉有窒息的风险。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73) 紫檀担忧不已,问季雪:你说,大夫人肚子都大起来了,每日的膳食都万分重要, 成天吃大娘子做的那些个无法下咽的食物,真的不会出事儿吗? 季雪道:什么叫无法下咽的食物大夫人爱吃得很,我劝你小心说话。 季雪将装满了衣衫的水盆放到地面上,一件件衣衫展开,挂至长杆之上,齐齐整整地摊开,细致地把所有的褶皱都撑平了, 香薰炉子移过来, 点香薰的时候,紫檀见她手指上还有去年长的冻疮所留下的黑紫色痕迹。 紫檀上前握住她的手, 将她的手往自己眼前拽过来。 季雪立即要抽手:你做什么? 别动。紫檀仔细瞧, 还真是冻疮,去年得的冻疮还没好明白?秋天已至, 日子一日凉过一日, 这一岁的孟冬转瞬又要到, 你这手可怎么办? 就熬呗, 能怎么办。季雪道, 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得了冻疮抹抹药就好了。 去年你不都抹了药,也不见好。瞧瞧本来挺好看的手,如今黑紫黑紫的,跟那会儿我和三娘初到夙县,你们童家给准备的八道咸菜似的。 紫檀说着将自个儿逗乐了,季雪却迅速将手抽了回来。 你手才像咸菜。 季雪抽手这一力道可不小,且迅速从紫檀的身边离开,紫檀看向她的时候,自她的眼神里发现了一丝怒意。 没想到她居然因为一句玩笑真的生气了。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抱歉。 紫檀道着歉,季雪已经走远了。 紫檀: 怎么回事,以前也没少开玩笑啊,她不是也老说我笨说我少根筋么?就这一句话还给她真说生气了? 紫檀万分不解。 季雪快步离开院子,依在长廊尽头缓口气。 指尖还残留着紫檀触碰的感受,季雪忍不住拧眉。 这种触碰让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她早就该遗忘的人 也有两年多未见唐观秋,季雪一直勤勤恳恳地干活儿,希望用新的生活和喘不上气的疲倦将这个人忘记。 可当一些亲密的举动再次覆盖在她的肌肤之上,那绝无仅有的初次体验之感,还是会被一瞬间唤醒。 她不想和任何人接触。 她要的是彻底忘了这个不该惦记在心上的人。 . 三娘,你还记得历氏的冻疮膏么? 紫檀将院子里一大摞的衣服全数晒好,置备好熏炉,连带这季雪那份活儿一块儿完成之后,去找了唐见微。 唐见微刚给阿难喂完奶,将她放到地上让她自个儿爬爬看。 阿难一开始坐在地上有点儿懵,但能坐住,随后便开始好奇周围的东事物,嘴里哒了一声,慢慢地一点点在地毯上爬着。 唐见微欣赏着女儿的英姿时紫檀来找她了,问冻疮膏的事儿。 冻疮膏?这才几月啊刚刚入秋你手就长冻疮了?唐见微问她。 不是,不是我,我哪能长那玩意。是季雪。紫檀说,她那双南方人娇嫩的手在夙县的时候就长冻疮,到了博陵居然变本加厉,去年的伤留到了今年还没消干净。眼看冬天就快来了,我想着以前主母不是也得过冻疮?抹那历氏冻疮膏百试百灵!提早给她备上,有备无患。 哦,原来是这样。唐见微笑眯眯地看着紫檀,紫檀都开口了,姐姐自然帮你办好。 听这不正经的自称,话里带着揶揄,紫檀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三娘,你这语气怪得很。 是么,我看你脸红得很。 哪有红!你可别乱说! 唐见微就要再逗紫檀,余光里却没了阿难的影子。 她心里一个闷惊,低头瞧去,阿难真的不在方才的地方。 阿难?唐见微吓了一跳,这小孩儿都还不会走,转眼怎么不见了? 紫檀指着十多步之外的窗口叫道:阿难在那! 也不知什么时候,阿难居然爬到了窗边的胡椅旁,正兴致勃勃地往椅子上攀。 唐见微立即上前将她抱了回来。 这椅子正好摆在敞开的窗户边,要是她真爬上去,只怕要沿着窗户翻出去了。 虽说寝屋在一楼,可这高度对于一个小稚儿来说也是要命了。 唐见微想想后果,冷汗便开始往外冒。 与此同时也纳罕不已:她怎么爬得这么快?咱俩才说了几句话啊一转头人不见了。这还不会走路爬都爬得如此生猛,回头要是会走会跑了,那还得了? 紫檀想起方才阿难上椅子那利索劲儿:估计和三娘你小的时候有一拼。 我小时候?我小时候你又知道?我像阿难这么小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紫檀咯咯笑:虽然我没出生,可你上房揭瓦,以顽皮之名横扫博陵那阵子我可是参与其中。每回你爬树被主母逮着,连我一起骂!我可怎么办,我也拦不住你啊。 小阿难被阿娘逮着了似乎还很不服气,在唐见微的怀里呼哧呼哧地喘气,对着窗口的方向嗯嗯啊啊地叫唤,非要过去。 唐见微叹气道:完了,看着和你那安静内秀的童娘不像,倒是与我看齐。紫檀,赶明儿这家里的窗户都得封个纱网,地毯也得换成厚的,让阿难摔不疼。我再给她弄个小围栏,回头要爬就在围栏里爬。 紫檀:那不和阿花一样了? 阿难跟听懂了似的,抗议似的对紫檀哒了一声。 二人相视噗呲一笑,唐见微瞧着怀里的女儿,已然和刚出生时不同,跟换了个小孩儿似的。 一双大眼睛明亮含星,跟阿念长得一模一样。下半脸鼻子和嘴以及下巴乃是她们唐家真传,和唐见微甚至是苏茂贞极为相似。 吹弹可破的肌肤和小粉拳头分外可爱,就像是香香软软的糯米团子。 唐见微轻轻在她脸上咬一口:你可别跟我学,多学学你童娘,聪明睿达贤良方正,能给我省下不少心思。 . 用过午膳,府内要修个水岸长亭,咣咣咣敲得阿难只哭,唐见微便将她放到小绵羊推车里,慢悠悠地转去了闲来馆。 钧天坊的第三家闲来馆刚刚开业不久,楚南王又来包场打马球。 这楚南王实在烦人,银子没给多少,总是仗着他天潢贵胄的身份包场,不许其他客人入内,而且一包就是一整个月,闲来馆都快成他的别馆了。 负责闲来馆看防的佟麟来童府通报此事,唐见微正好带着阿难出门溜达,便到闲来馆来会一会这楚南王。 楚南王今年三十有六,正是青壮之年,极爱骑射狩猎,耽于声色,成日消遣度日。 他自然有自己的封地,但他封地在西南边远的不毛之地,什么娱乐都没有,灰突突的土地贫瘠得就像他读过的书,想要狩猎都只能打着两只瘦不拉几的野兔,着实没劲。 前几年来给天子贺生辰,回到了博陵,见识到京师之地的繁盛,这些个酒楼楚馆可是迷了他的眼,让他一点儿回封地的心思都没有,用尽千方百计才留在了京城。 卫袭知道她这哥哥心无大志,先帝便是看不上他成日吊儿郎当心无社稷的模样,所以当年废了卫慈储君之位后,先帝也从未考虑立楚南王为太子。 她知道楚南王留在京城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寻欢作乐而已,那便由着他留下。 人在京师反而利于监控,跑到西南万一屯兵自重,还有造反的可能。 只要他不与朝臣结交,一心玩乐,留京城也无妨,反倒让卫袭省了不少心思。 楚南王知道天子为何不疑他,自然是因为看不起他。 正因如此,楚南王越是放纵不羁,天子越放心,这便助长了他游戏人间的心思。 整个博陵府的人都知道楚南王纨绔,见到他都绕道走,能不和他沾上关系的,绝对不会主动与他接近。 这博陵所有的声色场所都被他玩了个遍,更不用说近来最炙手可热的闲来馆了。 楚南王曾经对路繁说过:你们这闲来馆还凑合,但就是太没规矩,什么三教九流的贩夫走卒也敢往里跑,搅了本王的兴致。往后只要有本王在这儿其他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路繁听闻此人是王爷,便也存着不招惹的心思。 而且包场没什么不好,人少,只要伺候好他一个人就行。 包场的银子该只多不少,毕竟是天家的人。 没想到这楚南王抠门得要命,掏银子跟要他命似的,还回回赊账。 占着闲来馆三个月,一个铜板都没给。 路繁便借口闲来馆要重新修缮,将这尊大佛给请走了。 没想到转年闲来馆新馆再开张,当年送走了那尊佛居然又拐了回来,重新在新馆卧下了。 依旧霸占着整个馆,不肯让别人进来,依旧不给银子。 堂堂王爷忒不要脸,这事儿路繁跟唐见微提及过,也是真没办法。 不能跟姓卫的动手,不然的话路繁早就卸他条胳膊了。 如今路繁在孕期,换唐见微来,问了佟麟这人的来历,一提楚南王仨字,唐见微便想起路繁曾经跟他念叨过的这个人干过什么缺德事。 唐见微扶着小绵羊推车的扶手,正在跟佟麟说话,楚南王挺着肚子摸着胡须,向她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一群的家臣、奴仆,个顶个的魁梧。 你便是唐三娘唐见微? 楚南王身高八尺有余,身形甚伟,一看便是骑射高手。 唐见微甜甜地笑,拉着佟麟等人一块儿向其施礼:草民见过殿下。 免礼吧。楚南王道,都说你是博陵第一美人,倒是教本王好好看看,博陵第一美究竟有多美。抬起头来。 楚南王当众调侃妇人,还是刚刚生产婴孩就在手边的妇人,当真无耻。 沈绘喻去暗中保护童少悬,而唐伏等人听闻楚南王又来闲来馆闹事,急匆匆赶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气得牙痒。 他们曾经被这楚南王和他的侍卫们刁难过,唐伏任城防时更是看不惯楚南王的跋扈,与之顶撞,后来被这楚南王的走狗欺辱,当了上马石。 曾经的屈辱还历历在目,见着仇人竟对唐三娘不敬,心里的一团火更是汹涌。 但他不想给主家添乱,王爷更是不好招惹,只能暂时忍下。 唐见微依旧保持着甜美的微笑:什么美不美的,那都是乡里乡亲的戏言,殿下不必在意。殿下既然来玩便好好玩得开心,唐伏。 唐伏低声应道:在。 马场清理出来了吗?带殿下进去吧。 唐伏正要给楚南王引路,楚南王大踏步上前直接将他撞开,径直走向了唐见微。 击鞠好玩吗?可比三娘有趣? 楚南王言语轻浮暧昧,听得唐伏等人心里冒火,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楚南王的目光十分赤裸毫不顾及地在唐见微美艳的脸庞上流连,唐见微的笑容也没任何变化,便与这楚南王对视着。 本王请三娘喝酒,希望三娘赏个脸,陪本王喝两杯。楚南王言语字句听上去带着客气,实则语气生硬,全然是命令的态度。 整个闲来馆无人吭声,气氛极为紧张。 阿难抬头看向那楚南王,却是丝毫不怕他身上的戾气,反而哒了一声。 楚南王低头看阿难:这是你孩儿?三娘人长得美,生下来的孩子也漂亮得很。 楚南王就要伸手抚摸阿难的脸,唐见微将推车往后一撤,教他扑了个空。 楚南王眼睛里很快蒙上了一层阴狠,唐见微依旧神色淡然,微笑道: 能得殿下夸奖是草民的福气。既然殿下都开口了,草民自然要陪。 唐伏和佟麟等人难以置信地看向唐见微。 楚南王哈哈大笑,正要将她揽进怀中,唐见微抬起手,从身后抽出一根长长的鞠仗: 草民陪殿下击鞠。 此话一出,楚南王回头看向身后的家臣奴仆们,一群人纵情大笑。 楚南王:小女子出言狂放,你可知我们连那大辽的击鞠队都能 唐见微将小绵羊推车往边上一推,交给小五,顺势打断楚南王的话:我们六人出战,殿下出几人都行。谁先赢得三筹谁为胜。如何? 楚南王冷笑道:这马球可不是你们这些娇弱妇人可以玩的。若是从奔腾的马背上摔下来,极有可能丧命。 唐见微将披在外面的披肩一脱,顺手丢到一旁,繁复雍雅的发髻拆了,当场高高地束在脑后,拎着鞠仗敲在地面上,甜甜的笑容已经消失,换上了一张冷艳而充满煞气的脸: 莫说这些无用的,我就问一句,殿下敢不敢应战。 楚南王横眉一挑,几乎是怒吼出声:本王还能怕了你这小娘皮不成?!若是今日本王击鞠输给你,本王不仅喊你一声奶奶,还从这儿爬至钧天坊大门口! 那倒不必。 你喊了我的奶奶,我以后还怎么面对长公主? 楚南王以为她怕了,却听她说:若是草民赢了,殿下将以往的赊账全数还上便好。 楚南王觉得有趣得紧,宏声应下之后,脱下外衣,立即往马场内去了。 唐见微回头对阿难道:好好瞧着阿娘。 阿难双眼放光,兴奋地喊了一声:哒! 第247章 哒!哒哒哒 小阿难就像是能感受到当前紧绷的气氛, 比谁都激动,手舞足蹈个不停。 虽不会说话, 可嘴上呐喊无比兴奋,仿佛在为她阿娘助威。 小五和其他帮派兄弟看着小阿难,十分稀罕。 咱们阿难小娘子怕是成精了 唐见微问唐伏等人,谁擅长击鞠。 唐伏和佟麟都玩过击鞠,但说不得擅长,勉强能上阵。 唐见微又点了三人的名字,两女一男:你们仨骑术精湛,便跟我一块儿上场。其实击鞠技巧是一,骑术却最为重要。你们若是对击鞠的准度没有把握的话, 尽管帮我阻拦住对方的夹击,由我来攻门。你们当明白, 击鞠并非单纯的娱乐游戏,而是极为激烈的对抗。相信诸君都是军伍出身, 明白战场之上的残酷,需以上战场的心态来击鞠。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74) 唐伏等人眼睛里带着杀气, 用力地对唐见微点头,浑然战气, 只待和楚南王酣畅交锋。 楚南王听到唐见微所言, 哈哈大笑:小娘皮还真要与本王较量,挺有趣。 楚南王身后的家臣乃是自小在博陵长大的本地人,忍不住提醒一句:殿下,这唐三娘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在博陵颇有名气, 据说御术精湛, 若蛟龙戏水, 不可小觑。 楚南王冷眼相看:怎么,小娘皮的骑术精湛,本王就比她弱?小小唐三娘,还能反了天去? 家臣道:殿下可记得曾经叱咤钧天坊的曹隆? 曹隆?本王记得那老儿,手握整个博陵的声色场所,两道通吃,有点本事。 如今这唐三娘已然替代了曹隆,成为钧天坊的新主不说,扩张得十分迅猛。她妻子如今是天子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外祖家还是长孙氏,她自己更是和长公主殿下往来密切,手握承平府的符牌,走到何处都相当硬气。 哦?听上去的确有些本事。楚南王再瞧向唐见微的时候神情也变得更加有滋有味。 本王最喜欢这种有本事的烈女子,可比寻常女人美妙多了! 家臣: 楚南王这一番话故意说得很大声,让唐见微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唐见微也不动怒,笑着穿上护具,将马牵到身边一跃而上,英姿勃发,晃了晃手里的鞠仗:殿下何时准备好了咱们便何时开始。 楚南王也穿好护具,飞身上马:唐三娘说开始便开始,本王最是听美人的话 楚南王话音刚落,唐见微单臂一挥,长长的鞠仗抡起彩毬,彩毬自空中划出刚劲又优美的曲线,一击入门! 楚南王: 密集而激昂的鼓声狂作:唐三娘拔得头筹!一筹领先! 全场欢呼,唐见微单手握着马缰绳,另一只手持着长长的鞠仗,什么话也没说,只用轻蔑的眼神看向楚南王。 分明就是挑衅! 楚南王被她激得斗志昂扬,重新开始,他一把将彩毬挥到了前方,骑马狂奔,风驰电掣向前冲去。 唐伏记得三娘的交待,只要将对方阻止下来,所有的球都传给三娘便是! 见楚南王直冲向前,唐伏骑马横挡,还要将他阻下。 没想到楚南王提起鞠仗用力一挥,打着了传来的彩毬同时也击中唐伏的脸。 啪的一声巨响,十分骇人。 这一球过了球门,但因为楚南王鞠仗过高违规在先,不能算得筹。 呿。楚南王怏怏不乐地看一眼唐伏,觉得此人碍事。 唐伏,你没事吧?唐见微见唐伏捂着脸,隐约有血从指缝里渗下来。 这 大伙儿看着鲜红的血落在唐伏的手掌上,沾湿了他的衣襟,不免有种心惊肉跳之感,也十分厌恶楚南王的蛮横暴戾。 唐见微跟他说:你快先去把血止住,让小五替你上场。 不!三娘,别换我下去,我可以。唐伏鼻下满是鲜血,瞧向那悠闲地溜达的楚南王,想起曾经受到的屈辱,我有一笔账一定要与他算个清楚! 唐见微沉思了片刻,说了个好字: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我们等你。 唐伏响亮地说了一声是,立即去清理了一下鼻子里的血,塞上两团布,速速杀了回来。 唐伏对唐见微道:三娘,让我去盯楚南王。 哦?唐见微问他,你行吗?那个王爷看着讨厌,可论起击鞠,他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唐伏额头上一根青筋伏起:若是今日我看不住他,往后更是无颜留在三娘身边。让我去吧。 唐见微笑着拉住缰绳,用极为肯定的语气道:你一定行。 有了唐见微这句话,唐伏热血狂澜,骑马挨近楚南王,分毫不离。 彩毬都还没往楚南王这边传,楚南王的动线就被唐伏缠得死死的,完全被封住。 同伴想要传过来,犹豫了一下,传给了别人。 楚南王啧了一声,万分不悦。 唐伏:别想再从我身边逃走。 楚南王冷哼,突然策马狂奔,唐伏急追上去,以为他要拿球。 却见彩毬从他头顶一跃而过,传到了左路。 一匹悍马狂奔上来,悍马之上的男子举仗便要凌空狂抽! 楚南王讥笑道:傻子,击鞠可不是一个人的事! 笑容刚起,却见唐见微像是早就洞察到了楚南王的策略,已然挡在了抽射之人的前方,彩毬还未落下就被唐见微一仗拦截。 唐见微拦截得极为精准,彩毬被她扫出了数步远,她猛抽马臀迅速追上了彩毬,楚南王大喝一声紧追不舍,与唐见微并驾而行。 两人互相挤压争夺彩毬,一时间尘土飞扬,剧烈的抗衡冲撞之下,随时都有人仰马翻的危险。 小五紧张地握紧了小绵羊推车的扶手,呼吸都快消失了。 阿难眼睛眨都不眨,似乎被极为有趣的事情吸引。 楚南王的鞠仗和唐见微的交错相争,寸步不让,极为激烈。 彩毬在两根木仗之内来回撞击,每一次要被夺去之时,都会被拦阻。 眼看距离自家球门越来越近,楚南王渐渐有些浮躁。 击鞠对骑术要求极高,击鞠之时往往需要放开双手,只靠腿部和腰部来控制马上的身形,不仅需要对抗,还需更多争夺时的技巧。 楚南王自诩打遍博陵无敌手,即便是沿着万向之路来到博陵的彪勇胡人也都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才完然不将唐见微放在眼里。 可谁能知道这小娘皮看上去柔柔美美身子单薄得很,一上马竟变得如此泼辣猛烈,且击鞠的技巧绝对是练过的,与他相争寸步不让。 想着整个马球场里的人都看着他纠缠半天就是无法从这个小娘子的手里将球给争回来,脸皮上越来越烫,进而焦躁的情绪催得他额头生汗,更为莽撞。 唐见微看准了他心绪摇摆,忽然一突,并没有再与他僵持,直接把彩毬给传了出去。 楚南王猛然一个回头,彩毬落到了从后抄上的唐伏仗下。 拦住他!楚南王怒不可遏,大吼一声。 楚南王家臣横仗拦截,唐伏丝毫不惧抬臂猛抽,彩毬嗖地从几根阻拦的鞠仗缝隙中穿过,稳稳地再下一城! 好!唐见微兴奋地上去和唐伏击掌,唐伏对着楚南王大叫,将淤堵多时的不快都冲着仇人喊了出去,一时间神清气爽极度敞快。 被连灌两球,楚南王气不打一出来。 还有一球他就要输了,输给这刚刚生完孩子的妇人! 这对他而言可是奇耻大辱! 殿下,形势不妙,不若现在离开,也场球便不算数了。家臣在他耳边道。 什么?楚南王难以置信,你让本王逃走?本王要做那临阵脱逃的懦夫?你是这个意思? 家臣悻悻闭嘴,楚南王横仗指着唐见微: 还有一筹。若是你真能赢本王,本王不仅兑现赛前承诺,再追加一千两白银! 听到一千两白银,唐见微眼皮都没动一下:殿下想要赌什么悉听尊便,草民只是想赢球而已。可以继续开始了吗? 楚南王: 承平府的马车在闲来馆三馆门口停下。 卫慈独自下了马车,一眼就瞧见这富丽的高阶。洒脱的闲来馆三个字所衬的楼宇宏伟,不仅有高楼还有马场、别院,看着便是个热闹地方。 今日陶挽之去御史台当差了,卫慈在其他四名家臣的陪同下到了钧天坊,瞧一瞧近日钧天坊的变化,看看曹隆手中的钧天坊和唐见微手中的钧天坊有何不同。 一来就见识到了闲来馆的气派,果然是唐见微的手笔。 闲来馆的小厮护院们看见卫慈进门,一个个眼尖得很,立即给她跪下来了: 长公主万福! 起来吧。卫慈问道,方才本宫去童府,童府人说唐见微人在这儿,让她出来,带我逛逛这闲来馆。 看得出来今天卫慈心情不错,嘴角都是带着笑意。 阿周正好闻声而来,便带她去马场。 哦?唐见微居然在打马球?刚刚生完孩子便这么不安分? 卫慈还没见过唐见微产后的样子,更没见过她打马球的场面。 飒爽美人最是讨卫慈的喜欢,卫慈在阿周的带领下来到马场,一眼就看见了她那不思进取的弟弟。 楚南王居然在这儿,看样子似乎在和唐见微打球。 也是,博陵哪儿好玩哪儿便有他的身影。 楚南王骑在马上气喘吁吁,慢慢靠近唐见微,似乎在说什么话。 卫慈走进时,突然听见楚南王对唐见微说:奶奶 卫慈:? 啊? 卫慈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南王又重复了一遍说:奶奶,我输了,愿赌服输,我这就爬着出闲来馆! 卫慈: 唐见微根本就没搭理楚南王,她已经见着了卫慈。 对着冷着脸的卫慈,唐见微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第248章 咦, 皇姐。 楚南王顺着唐见微的眼神,好奇地往后看,看见面无表情的卫慈, 立即开心地迎上去。 皇姐, 你如何会在此处?莫非也是来击鞠的? 卫慈:击鞠是不击的, 一来倒是见着个刺激的。四郎, 平日里你如何胡闹,皇姐也从未说过你的不是,可今日这一遭实在太过荒唐。你当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你是什么人, 怎可在外面胡乱认亲? 唐见微耳朵都竖起来了, 听到卫慈这么说,恨不得当场替楚南王认错是是是!皇姐教训得是!以后借我仨狗胆我都不会在外面胡作非为了! 楚南王嘿嘿地笑了一声,面对长姐他一扫先前的盛气凌人,对卫慈毕恭毕敬:是,谨遵皇姐的教训,往后定不会随意与人打赌了。可是这回已然许诺,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也不好赖账不是?比起胡乱认亲,赖账不是更毁咱们卫家的名声? 在你眼里竟还有卫家的名声这回事。 有啊, 自然有。 若是你还在意卫家名声, 便少在外面作孽。 是往后四郎不敢了。 卫慈一口气将楚南王训得大气不敢喘, 唐见微在一旁恨不得拍手称快。 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在博陵府内胡闹, 败坏家风。否则的话, 你就给我滚回封地去。 可是楚南王还有些为难, 我答应了那唐三娘, 若是输了除了要叫她奶奶之外,还得爬至钧天坊坊门口。 卫慈:行啊,我现在就把你腿给打断,方便你爬。 楚南王立即一溜烟跑了。 唐见微没得意多久,楚南王刚溜走,卫慈便对唐见微道:唐三,你来。 唐见微: 长公主这是训完自家弟弟还嫌不够,要轮番教育么? 长公主召唤她她没有不去的道理,便去跟小五说:你帮我照看一下阿难,我去去就来。 卫慈看了一眼小绵羊推车里的阿难:这就是你女儿? 唐见微见卫慈有些想要瞧瞧阿难,却又故意带着疏离,知道她对阿难有些兴趣。 若是能得长公主的喜爱,往后阿难的路必定能走得更顺,便大大方方地将阿难从小绵羊里抱出来: 是啊,她小字叫阿难。阿难你瞧,这是长公主殿下。给殿下请安啦! 唐见微奶声奶气地模仿着小孩的语气,阿难却是一点都不领情,完全没露出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应有的灿烂和可爱,而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卫慈。 卫慈点评:你女儿这双眼睛,生得跟童少悬一模一样。 唐见微: 是的,是童家祖传的漂亮眼睛。 说起来阿念和外祖母最像的便是这双眼睛,而如今阿难又继承了这份长公主最烦的美丽,让当下的气氛尴尬且诡异。 唐见微当即将阿难给放回了小绵羊里:可不么,阿念亲生的,不像她才是坏事了。 唐见微硬着头皮说些不着边际的俏皮话圆场。 卫慈没接她那生硬的俏皮话:找个地方,本宫有要事与你商议。 殿下随我来。 唐见微带她去马场边上的雅阁内。 将要离开的时候,卫慈回眸向小绵羊里望了一眼。 阿难靠在推车之中,黑曜石一般漆黑明亮的眼睛似乎一直盯着她瞧,见她回头,眼神内有了些懵懂的好奇。 粉嫩饱满的小脸蛋吹弹可破,藕节似的小胳膊扶着小绵羊推车的木质挡板,坐姿有模有样,分明就是个小大人的样子。 卫慈被她瞧得心窝里有些柔软之意,想要向小孩儿示好,嘴角略略扬起,撑起了一个笑意。 哒!阿难突然指向了卫慈身后的小马驹。 卫慈: 原来是在看马,不是在看我。 什么叫自作多情,卫慈演绎得淋漓尽致。 咳。唐见微很后悔回头看了这么一眼,殿下,这边请。 嗯。卫慈索性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心为净,这童家上下她一个都不想再搭理。 唐见微带她到了雅阁,立即让人去跟三姐说一声,将酒楼里最好的酒菜和新品全都拿上来招待长公主,希望这些适口的小菜能够帮她缓解一下心里的怨气,别找麻烦。 一杯怀古,你这儿还有多少。卫慈问她。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75) 若是换成杯,现存两千杯。 我全要了。 卫慈这句话说出来让唐见微有点儿分辨不出,她是趁机来讹诈一笔,还是因为方才的刺激,想要喝下两千杯一杯怀古,直接作古。 这,殿下三思啊。 唐见微心道,我们家阿难长得这么可爱,继承了我与阿念所有的优点,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您那些心结是不是也该放放了?年纪不小了,别动不动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回头真出事儿我们全家都得陪葬。 卫慈:想什么呢?我为何事三思? 那殿下要两千杯酒做什么? 过段时日天子要为童贵妃办一场金秋酒筵,邀请的都是朝中重臣和番邦大使,是金秋最为隆重的筵席。先前尚食局所供之酒本宫尝过了,寡淡如水没滋没味,上不了台面,只怕会丢皇家的脸。本宫这便想到了你这小机灵鬼,给你做大宗生意来了。 唐见微一听眼睛雪亮:那可太好了,多谢殿下!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以为本宫要借酒消愁吗?在你眼里,本宫如此脆弱? 唐见微甜甜一笑:殿下并非脆弱,而是情绪丰沛,嘴硬心软。 唐见微的笑容最是美艳,卫慈瞧得心旷神怡,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本宫可不心软,莫胡乱揣测。 是。唐见微道,既然金秋酒筵的酒由我所供,不若所有的食物都由我来掌控如何?当初草民可是经受过殿下的考验,办了好几场赏春雅聚,殿下也挺满意的吧?这几年草民和整个茂名楼都在不断打磨技艺,为的便是让殿下能在博陵府就能吃上顺口顺心的食物。这金秋酒筵想必殿下也要出席,若是在筵席之上殿下吃得糟心的话,岂不是让殿下扫兴?有草民把关,应该能教殿下更为称心如意。 唐见微口口声声都在为卫慈着想,实则话里有话,就是想要揽下皇室筵席整个肥缺。 若是能够让天子满意了,不丢天家的颜面,当场得一些赏赐都是小事,往后若是能为皇家御用,荣耀事小,财源事大。 到那时,博陵还有谁可以与茂名楼一争的吗? 卫慈哪能听不出来她心里打的小算盘,却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毕竟卫慈最喜欢的便是长得好看脑子又聪明的小娘子。 回头你制定一份金秋筵席的食单,我交给尚食局的人看看。 唐见微喜逐颜开:多谢殿下! 这时候酒和菜陆陆续续上来,卫慈听闻这不是唐见微亲手做的,有些嫌弃,并不想吃。 唐见微道:殿下可知道如今博陵最受欢迎的厨娘是谁?不是我,而是我们家三姐!茂名楼现在便是她掌勺,她的手艺已然比我精湛,殿下可以尝尝看,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卫慈还挺信任唐见微,唐见微让她尝尝,她便吃了一口桃汁牛肉。 牛肉入口,肉香立即充满了口腔,汁水丰盈入口即化,桃汁的酸甜口感平衡了牛肉的腻,即便油花这般多,卫慈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 卫慈平静地吃完了第一口,配了一杯怀古,再吃一口,对唐见微说了两个字:不错。 唐见微欣喜,卫慈道:你这三姐,是童长思的三姐? 正是,她叫童少潜,比阿念大两岁。 嗯卫慈哼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不用继续说下去,她已经知道这童少潜是什么模样了。 长了一张童家祖传的脸,又能做一手好菜,当真要她的命,还是不见为妙。 为了一统皇家酒桌,今日唐见微对卫慈格外殷勤,将各酒菜一一介绍它的做法、口感和寓意。 卫慈进食还特别慢,一口小牛肉要咀嚼十多下。 唐见微这一顿饭陪下来直教她口干舌燥,喝了好几杯的茶水。 说完金秋筵席卫慈再道:你了解德益坊的赌庄吗? 唐见微道:知道一些。 多了解了解。卫慈轻描淡写地说,明年这个时候,本宫希望你成为德益坊的主人。 唐见微难得的沉默。 她知道长公主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如今唐见微已然取代了曹隆,成为钧天坊的新主,钧天坊以往的销金窟全都落入了唐见微的手里,三教九流想要继续混口饭吃的,都来她这儿报了道。 她正在利用这些人,逐步梳理他们背后的关系网络。 从钧天坊延伸出去,将整个博陵的声色场所和黑色产业都握在手里,那是迟早的事儿。 但这德益坊,她原本是想要待实力再上一台阶之后再击破。 不是说这德益坊的赌庄有多难拆,而是这些赌庄全都是背靠吴氏。 是吴家的产业。 你知道,只要你和她都在博陵,你们迟早会再次交锋。卫慈将口中的鱼肉吞下之后,细致品味完滋味后,睁开了眼睛,你和吴显意,终究会站在对立面,持剑相向。 唐见微嗯了一声,没什么过多的情绪,似乎并不在意,又像是心中另有计较。 最后一件事。卫慈说,这件事与你关系紧密,或许是击破澜家最好的突破口。 唐见微疑惑地看向卫慈:是何事? 你当记得陆责。 自然记得,鹰眼男人,诬陷骆丞相的罪魁祸首之一。说到此人,唐见微情绪有些激动,莫非殿下查到了什么? 的确查到了一点线索。此人曾经是绥川刺史孙允的旧部,他父亲还是孙允的老师,与孙允的关系极为亲密。前一段时日你不是从杨氏口中挖出了杨克这个人?我便差人去查杨克的背景,一查还真是吓一跳,这杨克居然也曾经在孙允手下任别驾,与孙允的关系甚笃。 殿下的意思是,陆责和杨克原本就认识?都是绥川刺史的属官? 正是如此。 杨克乃是杨氏的外甥,当初从杨氏的口中好不容易将杨克这个关键人物挖出来之后,唐见微一直在暗中查此人的下落,但他已经不在博陵,天大地大不知所踪,留下的痕迹也很少。 唐见微当初亦自顾不暇,便将杨克一事禀告卫慈,卫慈的眼线何其多,定能比唐见微查得更为深入。 卫慈果然不负她所望:这陆责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光是在博陵就有多重身份,一是咱们已经知道的,埋伏在国舅身边多年,只为一招扑咬。而当他离开国舅身边之后,更是去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何处? 沈家。 唐见微神情紧绷:沈家? 对,便是你姐姐唐观秋曾经待过的沈家嫡系。当初查到杨克和沈家一人里应外合,趁着沈约之死的消息传回博陵,陷害你姐姐唐观秋,将你姐从沈家赶走,再图你与你姐远嫁,夺你阿耶爵位,谋害你阿娘。那在沈家与杨克里应外合之人,便是改名换姓成为沈家家仆的陆责。 被卫慈这么一串,唐见微更是想到一件不得了的事:如此说来,当初沈约被谋划而死之地,也是绥川! 不错。卫慈道,这绥川刺史孙允如今下落不明,但他曾做过的恶事是不可能说消失便消失的。这次沈约和唐观秋能在丰州查到杨克的下落,也算是巧合。大概这便是老天有眼吧。 唐见微惊喜万分:杨克的下落是姐姐和沈约查到的? 卫慈点了点头:她俩在丰州虽苦且险,但陆陆续续传回来的消息确实极为有用。你姐姐和你一样,都在为查清你耶娘枉死之事而努力着。 唐见微被她这句话说得眼眶一热。 姐姐,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她实在太思念姐姐了 第249章 (小修) 还记得夙县曾经的县令佘永明吗?这佘永明十年前是孙允的司仓参军, 若不是他换了姓名,原本早该查到了。在绥川时他并不叫佘永明,而叫孙以, 是孙允认在绥川认的干儿子。 卫慈喝着酒说:佘永明耶娘早亡,他原本是孤儿,在绥川跟了一帮山匪打家劫舍,被孙允逮着了,原本要一并问罪斩首, 但这佘永明奸猾, 为了活命将其他的党羽全数供举, 孙允将其一网打尽, 向朝廷邀了个功绩, 回头便将佘永明留下了。 唐见微:这样的小人留在身边岂不是养虎为患? 孙允也不傻,他虽留了佘永明一命还收他为义子,改名换姓,并非是真的将他当儿子养生丧死,而是教他到夙县接应多衣国送来的辎重, 藏于山上祠堂密室之内, 若是寻到可乘之机起兵谋反, 夙县便会是最为关要之地,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虽说孙允那些年给了佘永明数之不尽的钱银,足够他此生逍遥, 即便在夙县当个小小的县令亦能餍足,但这件事却万分险恶, 以肉啖虎, 闹不好是会丢了性命。 唐见微听卫慈所言, 想到当初夙县之事, 这么一理便很清楚了: 毕竟私屯军资乃是阖族都要掉脑袋的重罪,孙允虽说认了佘永明为义子,可后来将他调派到夙县的时候,已然改了姓名,连孙这个姓氏都改掉了,要是真的败露,孙允大可不认这个干儿子,与这山匪孤儿撇清关系。如此一来,即便夷族也夷不到他孙允的头上。孙允如何是收了义子,不过是收了个愚蠢的死士。这佘永明阎王桌上抓供果而不自知,白白送了自己的一条命。 卫慈道:如今佘永明、陆责已死,杨克跑去了丰州,这丰州乃是澜氏发源之地,嫡系的根脉所在,必定是想要得到澜氏的庇佑。被天子以避嫌之名夺权,强行调离京中的老丞相澜戡,这些年也在丰州。 殿下的意思是这孙允佘永明、陆责和杨克,全都和澜氏有关?从沈约绥川落难开始,便是澜氏在把控一切? 卫慈放下酒杯,即便喝了这么多酒,双眸依旧清朗淡然:除了澜氏一族之外,恐怕没人能够控制这么大的一盘棋局。澜戡当年在朝中无数簇拥,即便他如今已不再是丞相,但他的权利依旧威慑朝野。 唐见微心里震动不已:所以,当初殿下便是察觉到我耶娘之死是与澜家的军资大案有关,才将我指婚去的夙县,让我在夙县慢慢挖掘线索么? 卫慈坦言:这的确是原因之一。 之一?殿下将我嫁给阿念,还有别的原因? 卫慈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好笑:当初童少悬出现在我的赏春雅聚之上,那张脸让我猝不及防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过往。正好你来找我想要得到荫护,得知你与童少悬曾经订婚又悔婚的过结,性格又颇为迥异,便觉得将你们二人指到一块儿,必定会闹腾不已。我承认当时想要让童家折腾一番,屋宅不宁,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唐见微: 看来唐见微曾经对卫慈的设想并非是小人之心,卫慈真的记仇! 不过,如今再看却是歪打正着,给她指了天大的好姻缘。 此时的唐见微已经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谁能比阿念更加疼爱她,呵护她,温柔无声地陪伴她走过黑暗的岁月。 当然,童少悬的才能我也有所耳闻,加上你那机灵劲儿,假以时日一定会重返博陵,说不定还能给我从夙县带来有利的线索。 唐见微心道,殿下你又何必找补?我也没记恨你 起码现在一点都不恨。 卫慈寻忆道:你来找我躲避唐府追击之时,我便注意到你耶娘之死相当蹊跷,本能地觉得事出有因,层层掩盖的手法似乎是老对手所为。细查之下更多支离破碎的线索,与那暗处尚不能瞧清楚的事情相勾。当时我亦无法看清所有真相,但直觉与澜家脱不了干系,也知夙县必定有可查之处。我身在博陵,手下可用之人也都是对博陵熟悉,夙县太远,鞭长莫及。且我有眼线,澜氏一样有。我身边办事之人一旦远足东南,必定会被澜氏察觉,提前防范。 但是唐见微,你就不一样了。 你不是我承平府之人,谁都知道我当年想要招募你不成,素有过结。我趁着你耶娘过世将你远嫁东南,看上去不过是小肚鸡肠的报复,合情合理。而你聪明伶俐,又怀抱着耶娘枉死之仇,只要我稍微一提点,你肯定知道该怎么做,要如何查。这便是一举数得之事。 事实上你也非常出色地知道了佘永明这条线,将他连根拔起。虽略有打草惊蛇,但起码让澜氏吞了许久的军资被查没,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可谓元气大伤。 唐见微听完之后,心里不禁有些触动:殿下竟不惜自毁名声来查案当初我也误会殿下了。 卫慈看她说得认真,甚至有些动容,忍不住笑了起来:本宫有何名声?当初储君之位被废的时候已经被举国讥讽。名声对我而言,丝毫不重要。 时至今日唐见微才略有些了解卫慈。 原本只觉得她是个贪图美色,且仗着自己的龙血凤髓便纨绔不经。 原来她所谋,皆为大事。 殿下。唐见微对她道,原来殿下与我所想全然不同。原来殿下是个温柔的人。 卫慈:别说这些矫情的话影响本宫的胃口。孙允下落不明,或许逃亡胡国远地,或已经被澜氏灭口。孙允一日没能寻找踪迹,一日无法教人安心,你倒是有这心思,悠然地开起本宫的玩笑来。 唐见微嬉笑了一声,已然不怕卫慈了,就算她拉下脸来,唐见微也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卫慈见她嬉皮笑脸,神色更凶。 殿下别生气,此事关乎到我耶娘之案,我自然会全力调查。唐见微将已经有些凉的砂锅重新放置到小火上煨着,殿下查出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我自然要好好孝敬殿下一番。若是殿下不嫌弃的话,这些日子殿下想吃些什么我便去给殿下做! 卫慈哼了一声:你不是技艺已经生疏了么?我瞧着这童三娘的手艺还不错,让她来吧。 听卫慈这么说,唐见微立即道:殿下,三姐她未必是同道中人。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76) 卫慈:这是何意? 她,或许喜欢男人。 卫慈更不解:她喜欢男人或女人,与她来给本宫做菜有何关系? 哦唐见微稍微安心了一些,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卫慈伸手对她脑门弹了一下,力道还不轻,直接将她脑门给弹红了。 嘶,殿下!唐见微捂着发红的脑门,委委屈屈。 卫慈冷眼瞧她,可丝毫都不可怜:你一边说着我的好话,一边觉得我对童三意图不轨,唐见微你自己说,我这一下可有弹错你? 唐见微眼里含着一小包泪,心道,幸好阿难没瞧见阿娘被弹脑门,不然的话她这个当娘的尊严可就全没了。 唐见微只能认错:草民错了,殿下息怒。 卫慈道:放心,我对你们童家那几个姐妹都没兴趣。好好给本宫做饭便好,赏赐肯定少不了。 唐见微只能谢恩。 卫慈酒足饭饱就要离开闲来馆,临走的时候跟唐见微道:陆责虽死,但他过往的行踪和身份依旧有许多可挖掘之处,剩下的便交由你来调查。我相信作为澜氏的一枚极其重要的棋子,他必定还藏着更多我们现在还想不到的秘密。此人即便死了,可能亦有巨大的杀伤力,只是不知何时会爆发。 此事跟你们唐家有关,也关系到皇权盛衰,甚至是大苍百年国祚熙晦。若有闪失,大苍江山不保。 卫慈说得唐见微心里砰砰直跳。 想到耶娘冤死的真相就在眼前,她心绪波澜难平。 可此事与澜氏和整个大苍国运相连,让她愤恨之余又多了不少的紧迫和压力。 她竟站在了历史之巅,万世后人正瞧着她。 你可是唐见微。 卫慈说,别人或许没有这个能力,但你这个小机灵鬼一定行。 . 唐见微被卫慈那番话惹得浑身热血狂涨,发誓要将陆责祖坟都给挖出来,晒一晒看看,是否有其他隐藏之事。 但就像卫慈所说,陆责已死,其身份轨迹一向埋得极深,就算是唐见微手下已有能够追查的探子,却依旧有点儿不知该如何下手。 该怎么做才好呢? 唐见微思索着此事,唐伏过来说那楚南王真的差人送了银子过来,不仅将先前赊账全部还清,还留下一千两赌资,说他愿赌服输,这一千两便是输给唐见微的。 唐见微想着陆责的事,随口应了一句:你们分了吧。 唐伏以为自己听错了:啊?分、分了? 这不是一两银子,这可是一千两! 不是唐见微弄错了,唐见微笑道:对,分了。这一千两也是你们几个跟我一块儿赢回来的,瞧你这鼻子还伤了,疼得厉害吧? 唐见微提声对方才所有参加击鞠的人说:来,大伙儿快点将银子分了,分完我好带唐伏瞧伤去。 唐伏一时都不知道该先拒绝分一千两的事儿,还是拒绝唐见微亲自带他瞧伤的事儿。 贵主,这点儿伤不用看,以前我受过更重的伤都自个儿痊愈了。睡一觉明儿个就能好,您甭惦记了。 那可不行,我得确定你的伤势无碍才能放心。就在对面那条街我有一熟识的老大夫,咱们现在去,很快就能给你查完。 这唐伏和佟麟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珠子尽量都不落在那几大箱子里散发着诱人银光的银子上。 唐见微看他们实在磨蹭,自己动手钦点,这箱归谁这箱归谁 唐见微亲自分钱,唐伏等人没有再推辞的道理。 他们五人每人分得二百两,这可是想都没有想过的巨富。 才跟随唐见微多久的时日便有这样的收获,恍然在梦中。 唐伏辛辛苦苦二十年,时常被欺辱,一直都是咬着牙自己挺过来的,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得到这样的恩宠,心下忍不住红了眼睛。 更多感谢的话他这嘴笨之人也不会说,只会用最平实的言语道:多谢三娘三娘之恩,唐伏铭记在心。 贵主出手如此阔绰,教唐伏等人暗下决心一定好好侍奉童府上下。 其他的人瞧在眼里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但主家的手笔和传闻中一样慷慨,不止是表面做做样子,看来是真的巨富之家,一千两说赏就全赏了。 唐见微自然参透了其余人的想法:你们跟着我好好干,谁肯全心全意为我卖命,我唐三娘都看在眼里。区区一千两罢了,我唐三娘缺的是一腔赤诚的能者,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你们想要什么我必定会全力满足你们。只要你们愿意当我唐三娘的人。 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能说出这等狂傲之语的人,全博陵恐怕一只手也能数出来了。 唐见微这一番话对此番未得钱银之人有极大的刺激作用。赏赐是亲眼瞧见了,主家的慷慨和真诚都摆在眼前,让众人跃跃欲试想要大干一番。 为了银子也好,为了这难得的贵人也罢,这一番煽动让这帮年轻人格外振奋。 唐见微再自个儿拿出十两银子请大伙儿吃顿好的,让小五拿了银子,让他们自行合计去何处花费。 第250章 这几日唐见微一心想着陆责之事, 夜里即便卧于童少悬的怀里也不能安然入睡。 童少悬怕她焦虑成疾,一手摇着阿难的摇篮,一手还要轻抚夫人, 左右两边都要她哄,待妻女都睡着之后,她才慢慢寻找睡意。 唐见微和童少悬忙起来的时候,阿难便由宋桥和童长廷帮忙照顾。 童少临和路繁也常常过来帮忙。 眼看路繁的肚子越来越大,家里置备婴儿的物件越来越多, 童少临和路繁对于自己马上就要当娘一事愈发兴致勃勃, 时常跑来拿阿难练手, 从怀抱稚儿的姿势开始学起,让宋桥好好教导她们。 童少悬是固定要去大理寺的, 审谳还在继续, 经过漫长的铺垫,卫承先和阮应婳似乎要开始发力了。 童少悬每天一大早朝食都没心思吃, 扒了几口饭就冲去大理寺,生怕错过一点点审谳的细节。 唐见微处理完茂名楼和闲来馆的要事之后就会回家照看阿难。 那日她思索着陆责一事,抱着阿难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正好看见白二娘在水榭边画画, 画的是一位眉眼清冷的女子。 唐见微瞧着那画中的女子,心里隐隐被触动,抱着阿难慢慢走了过去。 瞧清了画中人, 随即将阿难往白二娘的怀里一放,镇纸挪移到一旁,把画卷拿起来, 于自己的面前展开。 唐姐姐。白二娘忐忑地抱着阿难, 见唐见微的目光从画卷上扫过之后, 带着一腔琢磨的神色看向她。 白二娘赶紧解释:我,我是在练笔而已,没有其他意思。这人的确和阿深姐姐有些相似,但,真的,我没有其他想法 白二娘自觉在童府住了这么多日子,虽说平日里没少帮忙,赚回来的银子也全部都交给唐见微,算是租房的钱银,可她明白赚的那点银子完全不够在崇文坊这么好的地段拥有一处安身之地。 虽说童府很大,但是府中的道路却十分便通。 无论去往何地都相当快捷,她总是能与童少潜在花园、前厅,甚至是出门的游廊处遥遥相遇。 住在童府的这段时日,好几次在不经意间与童少潜目光相会,她发现自己依旧惦记着阿深姐姐,依旧会因为一个交错的眼神和礼貌性的微笑而神魂颠倒。 她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借宿之客,住着童府的房子还在心里对童家姐姐有非分之想,实在不妥。 可她无法控制自己心动之意,只能默默附之画中,一笔一划勾勒心上人的盈盈眉眼、浅浅樱唇 如今被唐姐姐逮了个正着,白二娘着实有些尴尬,连忙解释。 唐见微道:你画三姐画得这般传神,阿白,你厉害啊。 白二娘:唐姐姐你听我说 还以为唐见微会继续责备,却听她道:你会画男人吗? 白二娘一愣:会吧。 来,阿难给我,你给我画一个人。我来描述你来画。 唐见微形容得极为精准,让白二娘很好下笔。 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一位眼神凶煞的男人画了出来。 陆责的样貌活灵活现,仿佛就在眼前。 太好了!阿白你行啊,画得可太像了!唐见微惊叹,比她想象的还要逼真。 白二娘:唐姐姐,这男人是谁啊? 唐见微狡黠一笑:这是茂名楼即将上市的朝食外带主打油酥饼。 油酥饼?白二娘没听懂。 唐见微拍拍她的肩膀:回头你便知道了。 白二娘:?? . 唐见微知道近日有些工坊研究出了一种印刷术,便是将想要的文字和画雕刻在木板上,铺上墨汁再印到画纸上,能够高效印刷想要的文字和图案。 唐见微便拿着白二娘画的陆责画像找了一家工坊,印刷了一万个小纸袋。 这时造纸技术已经有了提升,纸张渐渐不再昂贵。茂名楼新品葱香油酥饼即将上市,唐见微就用这印着陆责画像的小纸袋来装油酥饼。 想必澜氏一党对陆责这根线在被全力追查一事早就心知肚明,从陆责拖国舅爷下水的那一刻起,陆责就全然暴露在人前,唐见微此时的调查铺得再开也毫无所惧。 但凡认识陆责之人,看到他的画像出现在油酥饼的小纸袋上,必定会觉得奇怪,说不定能主动来找唐见微说上一二。 油酥饼上市之后,在博陵城内大肆流通,果然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反馈,只不过大多都是唐见微已知之事,可用的线索不多。 不过这法子依旧是个好法子,唐见微打算再印三万个纸袋,继续以此方式追查。 唐见微对白二娘的绘画非常满意,正好尚食局通过了她金秋筵席的食单,金秋这场贵妃宴便由她来操办。 会画祥瑞圣兽吗?唐见微问白二娘。 依葫芦画瓢的话,应该没问题。白二娘不知唐姐姐要画祥瑞圣兽来做什么。 唐见微道:金秋明江畔的贵妃宴,你随我一块儿去吧。 金秋贵妃宴,听这名头都让白二娘心中震了一震。 再听唐见微详述,这场筵席在明江畔的皇室御用之地举办,声势浩大。 不仅天子和贵妃将出席,更是邀请了无数朝中重臣和其亲眷,是场数百人的盛宴。 唐见微自己肯定是忙不过来,童少潜和整个茂名楼的名厨们都要抽调去帮忙,而她看中了白二娘的画技,想要请她以可食用的色素食材,摆绘食盘,让食盘看上去更加美观,更能突显宴席之主旨。 阿深姐姐也会去哦。唐见微用一句话就将白二娘彻底勾来了。 白二娘一直未能授官,这些年在博陵漂泊着,仿佛一团影子,从未得到重用。 如今唐见微给了她崭露头角的机会,还是这么重要的场合,白二娘鼓足一口气,发誓绝对不给唐姐姐和茂名楼丢人。 唐见微跟她说了此次筵席的主题,是恭贺贵妃的,也就是她们童家二姐,所绘图纹一定要大气祥瑞。 又因二姐出身军伍,所以可以加入一些刚劲的颜色,二姐应该会很喜欢。 准备的时间颇为仓促,白二娘废寝忘食地绘画,第三日便将构思的画作递交给唐见微。 唐见微看了之后极其喜欢,呈给了卫慈。 卫慈最是明白皇家筵席的规制,也对天子很了解,若是卫慈没有什么异议,想必贵妃宴上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卫慈坐于落霞竹台之上,看了看画,再看看悬挂在侧,那副陶挽之买回来的千山图,怎么瞧怎么都觉得笔法习惯和气氛之上有很多相似之地。 你将这画师请来明日山庄一叙。卫慈差人传口信给唐见微。 什么,长公主要见我?白二娘听到这话,手里的笔都差点掉了。 看阿白这么害怕,唐见微也有些觉得好笑。 看来长公主这坏名声可是声名远播,她想要见谁,谁都会被惊得抖三抖。 其实唐见微也有些不放心,毕竟长公主的话是说她对童家的姐妹没兴趣,不代表她对别的娘子没兴趣。 卫慈人是个好人,家里养了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家臣也有目共睹。 唐见微道:别害怕阿白,我随你一块儿去。长公主可不是谁都愿意见的,她瞧过你的画之后要见你,定是看中了你的才能。被她看上了,你的仕途之路说不定会有转机。 白二娘信任唐见微,唐见微这么说了,她也便好好地收拾了自己一番,去见长公主。 到了明日山庄,卫慈看唐见微一块儿跟着来了,瞧这护崽的架势,分明将她当做要调走小崽子的老狐狸。 卫慈也没生气 ,她喜欢年轻的小娘子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小孩儿怕她也没什么好说,不冤枉。 卫慈看白二娘长得貌不惊人,从入屋开始头都不敢抬起来,浑身的生涩紧绷,让卫慈有了些逗弄的兴致,便问她姓名表字。 回殿下,民女姓白名二娘,没有取表字。 哦?听说你和童少悬石如琢她们是同窗,士子如何不取表字。 表字也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与'白二娘'也无差别,指代之人都是民女。民女的名字是耶娘起的,称呼惯了。当初民女应考时的确想要起个响亮点的名字,可一旦唤二娘,便会教民女想起家中父母,分外亲切,也能鞭策民女焚膏继晷不可倦怠,所以这白二娘就一直未更改了。 虽说一上来有些畏缩,但开口之后听进卫慈的耳朵里,的确是读书人的口条,且孝思不匮,看上去便是个踏实之人。 卫慈道:抬起头来。 白二娘缓缓抬头,却不敢去看卫慈,目光还是落在地板上。 唐见微跪坐在一旁,和今日特意告假奔来明日山庄的陶挽之一个对视。 陶挽之听说殿下要召见一位年轻女郎,她手中的卷宗都忘了放,立即请假奔出御史台,这会儿脸上还带着狂奔之后留下的红晕。 唐见微这么一瞧便瞧了端倪,不免有些好笑。 陶挽之却一如既往对唐见微颇有怨怼之情,也不想再藏着掖着,没好气地微瞪她一眼。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77) 唐见微早就习惯了陶挽之对她的敌意,明白此人就是醋坛子投胎,不可与她正面硬碰硬。 她瞪唐见微,唐见微便对她笑,笑得越甜对方越是气。 陶挽之: 这唐见微,愈发没脸没皮,着实教人着恼。 卫慈察觉到唐见微和陶挽之眼神交汇之中的来往,也懒得去管,她对白二娘道: 你瞧墙上的那副画。 白二娘顺着卫慈所言看向墙上,在瞧清楚之后,疑惑地咦看一声:这不是 是你所作? 是啊,是民女所作。白二娘疑惑之时,顺口便问了出来,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唐见微:咳 傻孩子,要叫殿下! 白二娘也察觉到自己言语不当,神色更加慌张。 卫慈却对唐见微说:你嗓子不舒服就先回去,留阿白这此,我要与她好好聊聊。 唐见微:这,殿下是要留阿白过夜? 陶挽之还在这儿呢,看来殿下背锅是背了许多年,可这风流的性子也没冤枉她。 卫慈皱眉道:唐三娘,你也是当娘的人了,脑子里可能想些正经事儿? 说着她将陶挽之的手握进掌心之内:我与挽之都十分欣赏白二娘的画作,当初这副画便是挽之在画坊里一眼相中的。我与挽之都对这画内意境十分向往,宛若与相识多年的挚友相见,有许多话想聊。 唐见微听卫慈一口一个我与挽之,还生怕陶挽之再吃醋,这手握得没有丝毫缝隙。 看陶挽之一脸的春情,只怕方才那些醋意全都变成了美酒,此时已然灌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吧。 第251章 唐见微笑道:殿下何必说这些, 三娘自然是懂的,三娘只不过是好奇一问,若是殿下要留宿阿白, 三娘这就去为殿下置备酒菜,好让殿下、挽之和阿白好好地把酒言欢。 卫慈乜她:如此甚好,三娘你去吧。 听到卫慈跟着她一块儿亲热地叫三娘,唐见微险些噗呲一声笑出来。 殿下真是一只纸老虎。 还是阿难喜欢的那种憨态可掬的纸老虎。 唐见微去准备酒菜了,白二娘独自留在这落霞竹台, 分外别扭。 卫慈问她自何时开始作画, 除了作画之外还有什么技艺。 白二娘一一老实作答, 说自己是花匠之女, 自小就帮人修葺花圃, 造一些简单的园景。来博陵之后求仕不得也没什么技艺,连画画都是来博陵之后才涉足一二。没拜过师,一直对着唐见微给她的苏茂贞遗作临摹,渐渐地找到了一些思路,有了自己的作品。 那你当真是个奇才。 回殿下, 民女并非奇才, 只是对色彩搭配略为敏感罢了。 正好, 过几日便是贵妃宴了,这儿有几套衣裙本宫一直举棋不定,你帮本宫瞧瞧。 卫慈让人将三套华裙呈上来, 白二娘看了之后对卫慈道:这三套裙子都配不上殿下。 哦? 白二娘说完之后才察觉到自己这番话有阿谀奉承之嫌,赶紧解释:民女说的是真的。殿下肤白唇红, 这些衣衫颜色艳丽归艳丽, 却只能将殿下的优势展露, 无法起到提升的效果。特别是头饰, 这冰山蓝玉梳背略有些轻浮,与杏黄的裙子搭配有头重脚轻之感,压不住。换成蟾绿色的或许效果更好 白二娘一说起自己感兴趣之处滔滔不绝,没能打住,一连说了一大串。 等到她自言自语说到口干舌燥,才猛地意识到这些搭配应该都是长公主的家臣或是内侍省所备,却被她没头没脑一顿狂喷,只怕是会得罪人。 白二娘脸色发白:民女一时兴起,胡言乱语,还请殿下恕罪。 卫慈眼里带笑,似乎对她方才的狂言很满意,让侍女们把承平府里所有的裙衫钗钿全都拿出来,对白二娘说: 你帮本宫搭一身,若是本宫满意了,不仅不怪罪你,还会好好赏你。 . 大理寺,大狱。 御史中丞刘阔已经数不清这是他下狱之后的第几日了,他的身体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被锁于木架之上的苦楚,甚至平添了慷慨凌然之气。 让他想到无数先人圣贤也蹭遭遇过的牢狱之灾,而此时所受的苦难正是他往先贤之列大步迈进的功勋。 自从用过一轮刑,却没能从他的嘴里撬出一个字之后,卫承先必定相当难堪,而后也没再找他麻烦。 或是想要给曾经的上下属关系留一丝温情,亦或者是知道绝无可能从他身上捞到任何有用的证词,自那以后卫承先便没再出现,估计是转而攻克他人了。 刘阔身陷囹圄却也不着急,每日吃那馊了的饭菜也甘之如饴。 他干稽查审谳这么多年,这些小辈们在想什么,他用小指头都能料到。 本以为今日不过是极为平常的一日,却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费劲地将酸胀的脖子弯曲向上,抬起了头,后背贴在扎人的木桩上,从乱糟糟的额发之间往前看去,见一穿着官服的年轻女子正坐在他面前吃桃。 那桃香味十足,吃起来汁水横流,脆生生的,是刘阔最喜欢吃的西域贡桃。 刘阔冷笑了一声,正要这样说别拿这些无聊的招数来对付老夫,还没等他开口,童少悬就像被抓包了一样,有些慌张地转过身: 你怎么醒了?我很快吃完了。 刘阔: 居然在狱中吃零嘴。 这样的人是如何进入大理寺的?这人莫非就是所谓的神童?天子身边的红人? 实在太可笑了,难道大苍无人了吗?竟让竖子成名,可见天子昏庸至极。 刘阔重新低下头,忍不住冷笑。 还以为卫承先已经放弃了,没想到还在偷偷摸摸派人来与他玩可笑的审谳战术。 这些伎俩都是我曾经教授于他的审谳之道便是要对人下药,看准对方的弱点,越是老手越需要有耐心,先拖垮对方的意志再找到合适的机会一举击溃。 现在卫承先就是这么做的。 刘阔全然不放在心上,誓不会被他蒙蔽。 且看着偷吃零嘴的小寺丞,若是卫承先派来迷惑他心的,那便是天大的笑话;若她真的在此偷吃,便能证明大理寺上下纪律敝弛,卫承先这大理寺卿难辞其咎。 从大狱出去之后,他定要上疏纠劾卫承先。 天子不是倚重卫承先吗?不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理寺身上吗? 除了纪律不严之外,刘阔手中可有许多能够让卫承先被罢官甚至直接丢脑袋的旧事。 即便被束缚于木架之上,浑身是伤,刘阔依旧轻轻松松信心十足。 他便在这儿等着,看看卫承先这小儿还有什么把戏。 狱吏拿了一碗饭来,童少悬看了一眼,不满道:怎么就这点豆腐?肉呢? 狱吏道:肉在下面。 童少悬用箸翻看一番,依旧不满意:就这点肉沫可不太够,毕竟刘公可是三朝元老,与卫寺卿也有旧交。卫寺卿交待了,送行饭菜不可太寒酸。你再去添些肉来,酒也不可少。 狱吏没辙,只能应了一声,将饭碗端走了。 刘阔听这小娘皮说什么送行,估计是什么自以为高明的把戏,不以为意,但目光却没从童少悬身上收回来。 童少悬依旧坐在一水儿寒森森的刑具之中,全然不在意似的,吃完了脆桃又拿了块油酥饼出来。 这油酥饼可比脆桃要命多了。 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声音连带着油面香气,迅速占满牢房。 即便刘阔能将眼睛闭起来不去瞧,闭上嘴不说一个字,却无法将嗅觉也一并切断。 那酥油饼该死的香味一阵阵地往他的鼻子里钻,让他忍不住口舌生津,极其烦躁。 他越是烦躁童少悬吃得越香,吃完一个还有一个。 咔呲咔呲咔呲 刘阔: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且看这些倦堕贪婪的小吏,便知这腐朽的帝国,已然到了倾颓的边缘! 狱吏将酒菜重新拿来,刚吃完两个油酥饼的童少悬拍了拍手,检查一番之后放到了刘阔的面前,竟将他手镣脚铐全都解开了。 刘公,请用。 刘阔狐疑地盯着童少悬,童少悬一双漂亮的圆眼睛也盯着他看,只不过情绪与刘阔全然不同。 刘阔是带着按兵不动的探查,而童少悬一脸的惋惜,看着刘阔的眼神宛若看个将死之人。 刘公,快吃吧,凉了就不香了。童少悬真心地劝道。 刘阔依旧不开口这定是卫承先的手段,我无论如何是不会上当的。 刘阔盘腿而坐闭上双眼,无论童少悬说什么,他都姿态巍然,丝毫不为所动。 不吃是么,那可惜了,要做个饿死鬼,黄泉路上难走了。 童少悬拿着酒菜还给狱吏:要不你拿去给钱文钱侍郎吧,他明日也要问斩了。 狱吏低声哦了一声便走了。 刘阔听罢哈哈大笑:明日问斩?这种小把戏都是老夫十多年前玩儿剩下的!能唬得了谁?老夫一无证词二没画押三无罪证,谁也斩不了老夫! 童少悬也没和他辩驳,依旧用同情的眼神看他。 这回那眼神更同情一些,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刘阔: 你为何不争上两句,让老夫顺着你的话挖掘出更多破绽? 而且这眼神是什么意思?老夫还未沦落到要你同情的地步。 童少悬让狱吏将酒菜拿走,继续留在此处。 没到一炷香的时辰,她居然又饿了。 童少悬一边摸着咕噜噜响的肚子,一边着急地往外看,似乎在等人。 童寺丞。有个小狱吏快步而来,你们家仆送来的饭菜,快些吃,还热乎着呢! 食盒还未开启,童少悬便闻到了里面的香味,心情更好:多谢! 小狱吏走了,童少悬将食盒打开,里面似乎是烧肉和鱼。 那香味立即在昏暗的牢房内弥漫,肉香和糖醋鱼的酸甜味将霉味酸臭味全然覆盖,童少悬吃得格外过瘾。 作为一名老饕,刘阔自嗅到的滋味判断,便知食盒内装是一等一的美味,烹制手法老道,用的作料考究,就不知火候掌握得如何了 不对,心思不能散了! 越是觉得此小娘皮在这儿大吃大喝有碍观瞻,且是故意为之,刘阔就越是觉得自己被看轻了。 任何言行逼供为他而言都是小菜一碟,可这轻视却是心高气傲的刘阔最不能忍受的。 刘阔慨然大笑,笑声极其炸裂又突如其来,惊得童少悬手里的烧肉都差点掉地上。 无耻小儿!你去跟卫承先道,莫再玩这些无聊把戏!若是有种,便直接给老夫上刑! 童少悬稳稳地将烧肉夹回来,没有浪费。 她抚了抚心口,对刘阔道:刘公莫恼,很快就没事了。 刘阔: 这是什么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不就是想要吓唬老夫?这大理寺可以三无结案吗? 既然如此,老夫便遂了你的意! 刘阔放声道:也罢!那就让老夫与王公、钱公一块儿上路吧! 他所谓王公,便是联名弹劾骆玄防的刑部尚书王呈,钱文便是童少悬方才提到的钱侍郎。 童少悬听完他所言,嘟囔了一句:王公可没法与你一块儿上路 刘阔眼睛一眯,突然听人大喊一声: 童长思! 一厉声传来,让童少悬惊得一哆嗦,来者正是阮少卿。 童长思,你在这儿做什么?阮应婳直接将她拎了起来。 童少悬小声道:我,卫寺卿让我过来馋馋他。 即便声音再小,还是教刘阔听了个一清二楚。 果然是卫承先这孙子想出的馊主意! 阮应婳用提防的眼神瞧向刘阔,将童少悬拎出牢房时,几乎与童少悬耳语:馋归馋,谁让你提及刑部尚书之事的?! 童少悬没敢吭声,被阮应婳不客气地拎走了。 阮应婳差人将刘阔重新绑上的木架。 这二人一走,牢房之内陷入了静谧。 那小娘皮泄露之事让刘阔琢磨出了些滋味。 王呈这匹夫一向油滑,莫非他为求自保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不对,不可能。 刘阔让自己的心思定下来。 这依旧是大理寺的小计策罢了,刘阔克制着猜疑之心,王呈即便再混蛋,在这件大事上他必定不敢胡来。 第252章 大狱之内暗无天日, 没有光,刘阔不知狱外天地昼昏是何时辰。 当初他接下贵人所托,密谋劾举骆玄防之时, 已经想到了最后会落狱, 甚至丢了性命。 但为了心中鸿志, 他毅然而然接应此事, 即便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有一个人让他不喜, 这个人便是刑部尚书王呈。 这王呈辅佐过先帝, 乃是先帝在制科中钦点的进士, 名声大噪一时。 只不过他的名声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 而是阿谀奉承的恶名。 十数年前, 先帝不满彼时朝中上下气氛颓堕, 兵倦法弛,欲启新发法, 切除腐肉,改革更张,想将大苍百年庞大之躯, 推向另一个盛世。 先帝欲要改革,必要招举人才,这王呈知晓先帝心之所念, 不顾国家根基,迎合其义, 被当时全力劝谏先帝的群臣所不齿。 无数文臣作诗讥讽王呈, 王呈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揣合逢迎, 希旨承颜, 定下数条革新政策, 在先帝的护航之下迅速执行。 这些改革之策推行得极快,王呈一时间风头无两,乃是先帝面前的一等红人。 只不过这些革新之策没能成为大苍转折点,反而让基层官员舞弊成风,百姓赋税如山,怨声载道,戕害了无数农人。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78) 直到北边战事吃紧,民间爆发无数的起义,先帝才恍然悔悟,将王呈发遣地方任刺史。 又过四年,王呈带着在地方所获的一身功绩归京,入主刑部出任刑部侍郎,再四年升尚书。 作为孤傲的士人,刘阔敬重他的老师时任丞相的澜戡,认为澜戡心怀大义,他愿辅弼老师,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老师气量宽宏,最喜人才,刘阔却是想不明白为何老师就是喜欢那油腔滑调胸无点墨的王呈。 但为了大局着想,刘阔明面上一直忍着王呈,从无与他发生什么龃龉。 可这王呈贪婪成性放诞不羁,竟与刘阔最为宠爱的小妾眉目传情,且传闻中两人已有苟且之事! 刘阔一心为老师办事,极少着家,听闻此事刘阔大怒,一气之下跑去找澜戡,让澜戡为他做主。 谁知老师没有要为他讨个公道的意思,反而嫌他为了那区区小妾便恼羞成怒,何堪大任? 澜戡道:妾再美不过是玩物罢了,伯栩喜欢送他便是。没了玩物,你更可安心办事,柏栩这是为你办了一桩好事。 柏栩便是王呈的表字。 刘阔听完老师所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呈这个狗东西夺人所爱,反而还要感谢他不成? 刘阔对王呈恨之入骨,但他与王呈是澜戡的左右手,若是真与王呈闹掰,让老师失望不说,更有可能影响千秋之计,全盘皆输。 所以刘阔一直忍着这王呈。 让刘阔没想到的是,自澜戡被卫慈以避嫌的借口夺权发遣之后,王呈一改先前的荒诞,认真办了几件大事。 若非如此的话,这回刘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他联手。 如今伪造书信的事情败露他们被关押入狱,事情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莫非这王呈胆小怕死,为了自己苟活,不惜出卖盟友,大局亦不顾了吗? 刘阔虽不喜王呈,知道这匹夫过往劣迹斑斑,但若他真的临阵脱逃,往后他的名声只会烂到泥地里去,再也不可能有谁会信任他。 无论是卫氏还是澜公一派,都容不得他。 想到这里,刘阔的思路稍微清晰了一些。 王呈只是油滑,并不是傻。 若是他真的会临阵脱逃,当时就不会加入到此局之中。 毕竟此局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如今日这般,闹不好是要赔上阖族脑袋的。 王呈当初定是下了决心才在弹劾骆玄防的联名奏疏上签了名字。 看来这卫承先迷惑人的伎俩有所精进。 刘阔将心重新落了回去,牢房里那恼人的食物香气也在渐渐消散 阮应婳和童少悬从狱中出来,去了大理寺的后院。 卫承先和一中年男子正坐在此处喝茶。 如何了?卫承先看见她俩过来,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问道。 阮应婳和童少悬都很沉稳地点了点头。虽说面上不算有多少鲜艳的喜色,但看下去似乎一切都在按照他们的计划稳步前进。 卫承先看向对面那中年男子,男子笑道:开了这头,无需让刘阔完全相信,他这老贼也必不会这么轻易上当。不过,这焦虑的种子已然埋入他的心里。他觉得自己是审谳好手必定自视甚高,旁人刻意让他发现的事情他未必会信,可若是自己发现的事情那就另当别论了。要知道,擅水之人更易溺亡。 . 刘阔独自在牢狱之中待了不知多久,以往他被困在木架之上心里有数,于是该吃吃该睡的睡,饱食之下精神矍铄。 如今虽猜透了大理寺的小计谋,可睡意全无。 即便他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可下意识的焦躁和疑窦萦绕于心尖之上,并非他想要驱散变就能不去设想的。 这一日的酒菜被送走之后,当真没有再送回来。 刘阔这些日子照常吃喝,猛地饿了一日,胃里极不舒服,脑袋也愈发迟钝。 一群人的脚步声从他牢笼前经过,刘阔留意了一番,四名狱卒带着某个人正往牢房出口的方向去。 被裹带的人头上罩着个麻袋,全然看不见他的长相,可是刘阔还是瞬间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是王呈。 不会有错,即便没有露出脸,但王呈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伤疤。 被狱卒们包围着,以为能够瞒天过海离开牢房的这个人手上,有一模一样的疤痕。 自他牢房门口而过的人,虽无脸见他,却是被他洞察得一清二楚。 若不是大理寺牢房怕犯人越逃,只有一个出口,必定会路过刘阔门前,恐怕王呈都不必掩面而逃。 他当真背信弃义,召了? 看来此人依旧贪生怕死,刘阔恨自己怎么就一时犯傻,与之共谋! 王呈。刘阔声音雄厚,即便坐在原地,这么一嗓子出去,其声亦在牢房之内震荡不已。 今日你若背约负盟,独自从此逃离,当知后果!这世间再无你立足之地! 王呈显然听见了刘阔所言,步伐有一时的停顿,喉咙里发出一阵浑浊之声,但到离开之时依旧什么都没说。 很快他便在狱卒们的掩护下离开了牢狱。 牢房门被打开,童少悬走了进来,问刘阔:您有事找我? 刘阔一头乱发,胡子横生,垂首而坐,他问童少悬说: 老夫听闻童长思乃百年一遇之天纵奇才,童长思可否回答老夫一个问题,为老夫解疑释惑。 童少悬道:解疑释惑不敢当,刘公请讲。 状元为何读书求仕? 自然是为了辅弼明主,黼黻皇猷。家合世平,士饱马腾。百姓安居康健,怡然自乐。 刘阔道:童长思与老夫志向一致,却为何针尖麦芒。 大抵是某与刘公所敬明主不同。 童长思如何识辨明主? 以圣贤之书辨,以所见之事辨。以谈吐、志趣、礼贤下士心怀苍生辨。 何以辨真心或假意?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此事话放之此时亦可用。 这刘阔一句句地逼问,就好像不将童少悬问倒不罢休似的。 童少悬可从来不惧怕任何的责问,她虽年轻气盛对所佐之君匪石匪席。 她对刘阔道:某所读经书必定没有刘贤公多,但也明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若遇明主自然倾心辅佐,若非明君,便要取而代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汉先祖白帝城托孤,得到的是武侯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沥胆披肝之言。前人所称赞敬仰必是忠贯日月的贤臣,颂乱党佞臣之事,未之闻也。刘公若想要沦为王呈、侯立之流,那某也没什么好多说了。 童少悬提及王呈都在刘阔的意料之中,可是侯立被提及,却让刘阔始料未及。 侯立乃是澜氏在禁军之中安插的极其重要的人物,因为他所处官职的原因,身份高度保密,即便是澜氏最亲密的盟友和幕僚,能够知晓此为澜氏所用之人都少之又少。 大理寺居然知道 刘阔痛心疾首。 他没有冤枉王呈。 若不是王呈吐露,大理寺是不能知道侯立身份的。 往后有一日澜氏败了,不啻澜氏生不逢时,更是因为所用非人。 而卫氏天子启用之人,忠奸尚且不提,往往能够达成她的目的。 慧眼识珠,这才是明君最重要的能力。 刘阔颓然不语,童少心中却还憋着一口气。 她在离开之时对刘阔道:当刘公对自己所做之事还有疑虑时,可以想想后人会如何评说。刘公,历史的车轮正从我们每个人身上碾过,而后世万代,亦在看着我们。 童少悬的话让刘阔心下一震,手指紧紧攥成拳。 原本伟岸雄挺之姿,此刻变做黄河一砂,糜颓不已。 . 印着陆责肖像的酥油饼火爆上市,于博陵城中流通数日之后,唐见微还真的得到了她一条极为有用,却又出乎意料的消息。 童少悬心事重重地从大理寺回来之时,唐见微立即奔到大门外,与她十指相扣,迎她下马车。 夫人!我寻到线索了!唐见微语速极快,带着兴奋与焦躁,那陆责除了在骆丞相家和沈家当幕僚之外,他有整整四年的时间以宋暮这个假名潜伏在一位极为重要的人物身边! 还没等唐见微说完,童少悬便帮她说了: 这个人就是你阿耶的恩师,曾任户部侍郎,也是你阿耶上峰王弘阔。 第253章 酥油饼作为便于携带又顶饿, 滋味极好的朝食,受到整个博陵老百姓的欢迎之后,陆责的肖像借着这股东风于博陵府内大肆传播。 而楚南王和他那几位家臣在输给唐见微之后, 居然还厚着脸皮继续到闲来馆打球。 他家臣一早就听说茂名楼新出的酥油饼特别好吃, 来闲来馆打球之前特意从茂名楼朝食档口买了十多个, 分给楚南王和兄弟们。 那日唐见微正好要盘账, 一大早就到闲来馆了, 正在三楼对账。 小五跑上来跟她说楚南王到访之事。 她不知道这倒霉的王爷又要耍什么把戏, 下楼找到这群纨绔的时候, 听见楚南王的家臣拿着吃完的空袋子纳闷: 这不是宋暮吗?怎么被印在饼袋上了? 另一名家臣他这么说, 看了一眼口袋, 笑了:别说, 还真像宋暮。 唐见微立即上前:二位可认得纸袋上的人? 那两家臣不敢胡乱说话,说话之前看向了楚南王, 等他定夺。 楚南王道:三娘问你们问题呢!哑巴了? 得了楚南王的命令,他俩才说: 这人我有印象,曾经是户部侍郎王弘阔的幕僚嘛。我们常去王侍郎府上办事, 故认得此人。 原本这人在王侍郎的府上并不算显眼,只是负责拜帖的收发和文书的撰写。但是此人眼睛实在长得与众不同,无显贵身份却教人侧目, 所以我们兄弟俩对他有些印象。 唐见微没想到这么些日子,她从别的地方得到的消息都是一些零碎而无用的信息, 却能自这倒霉王爷处找到关键的线索。 唐见微免了楚南王等人今日在闲来馆的花销, 盘完账之后让唐伏等人去探查宋暮这个人的身份,以及她阿耶恩师王侍郎的近况。 唐伏先前得了赏, 干活儿极为麻利, 在傍晚时分就给了唐见微消息。 这宋暮的确曾在王弘阔的府上待过很长的一段时日, 后来王侍郎卷入军资大案之后,被发遣至云州任刺史,去年又回到了博陵,出任弘文馆博士。 弘文馆博士是权轻而名重的位置。若不是当年被军资大案牵连,如今王弘阔说不定已经拜相。 即便尚未拜相也必定是四品以上高官。 据唐唐伏所报,当年王弘阔被卷入军资一案唯一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与唐见微阿耶的关系极为亲近。 是唐士瞻的恩师,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上级。 唐士瞻畏罪自尽,王弘阔被贬谪云州,几经挣扎又能重回博陵,已经算是格外开恩。 如今王公一家过得跟之前相比很是清贫,唐见微得到这个消息又是开心又是懊丧。 开心的是陆责的另一个身份终于被解开,结合他在博陵的时日和年龄,恐怕这也是他最后一层身份。 若是他在王弘阔身上埋了不可告人,随时有可能引爆的炸弹,就像坑害骆玄防那般,那么唐见微已经找到了导火索,只要顺着导火索往里摸,定能将其阴谋拆解得一干二净。 懊丧之事自不必说。 因为她阿耶敬重的恩师被贬谪云州之时年纪已经不小,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高升无望,只能苦心究学。 作为唐士瞻的女儿,唐见微觉得自己必须去探望阿耶的恩师,给予王公一家力所能及的帮助希望王公还愿意见她。 而童少悬这边持续多时的狱审总算有了进展。 原本卫寺卿的审谳技术师承刘阔,他还担心自己一出手就会被刘阔拆穿,这时候有个奇人出面,给他提供了绝妙的思路,还让阮少卿和我一同唱了一出双簧。让我扮演那不经事的莽撞后生,阮少卿来教育我一番,好让刘阔自以为看出破绽来。 而后利用他的傲气饿他一天,更教他头昏脑涨判断失衡,将被割了舌无法说话的王呈脑袋一蒙,从他的牢房前走过,待他凭借自己的机智认出王呈,更是确定王呈是真的招认了,灰心丧气之际我再将吕澜心所供,为澜氏所用的禁军将领侯立拖了出来。侯立的身份极为隐蔽无人知晓,却被我说了出来,他便更肯定是王呈所召。 这一下打破了刘阔最后的防线,让他崩溃之余祭出最后的一招拖王弘阔下水。 这等手法与当初诬陷骆丞相如出一辙,想必这供词呈上去,若去查抄王公府上,必定会找出他们事先准备好的栽赃证物。这回无论如何我都要劝住天子,绝不可再被迷惑。 童少悬一边说一边往前厅走,走的脚步极快,气喘吁吁:正好阿慎你这边查出了宋暮这个身份与王公有关,这就是为王公脱罪最有利的证据!饭好了没有?我速速扒两口饭便要去戍苑逮天子,不可让贼人趁机再害忠良! 唐见微一边说哪能缺了你吃的,一边好奇问她:给你们大理寺提供绝妙思路的奇人是谁? 唐见微将晾得温度适口的茶水拿来,递到了童少悬的嘴边,见她咕咚咕咚喝的时候,一只手的手指还指向屋顶,恨不得多生出一张嘴来说话。 阮逾!童少悬将茶盏一放,阮公终于回博陵了! 唐见微:你不说我差点都把这个人忘了。当初他听闻你高中状元,又入大理寺,咱们回夙县老家的时候他还请你吃过饭,想要你帮他捞一把回博陵。后来天子不是下旨召他回来了么?怎么时隔这么久他才现身? 还不是等新一任的县令去了夙县,他才能动身?不得不说这回阮公来得太是时候了。而阮公的手法剑走偏锋,对付那老谋深算的刘阔出其不意,正合适。 童少悬吃了几口饭填填肚子,很快便吃完了,叫上沈绘喻备马车,她要去戍苑。 走之前她有点疑惑:怎么不见耶娘?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79) 唐见微也刚回府不久,的确没有见到宋桥和童长廷:不知,可能在南园池塘钓鱼吧。 行,那我走了,今夜你莫等我,和阿难先睡吧。 唐见微哦了一声,听到今晚要自己睡,这一声应得多少带着点寂寞。 童少悬人都跨上马车了,心头被她弄得有些酸,又回来将她揽进怀里,蹭了蹭唐见微冰凉的软耳朵道: 辛苦我的阿慎了。待此案了结,我定向天子多请几日沐休,好好陪陪你与阿难。 唐见微开心地咬了咬童少悬的唇:你说到做到啊。 . 童少悬到省疏殿要求见卫袭,卫袭很快便让她进去了。 童少悬兴致勃勃地要跟卫袭说审谳的结果,没想到卫袭已经知道了。 卫袭道:没想到不过是陆责这一个小小的棋子,竟能埋下这么多的隐患,牵连甚广。可想而知从澜戡到澜宛,澜氏一宗野心有多大。朕相信陆责之祸不过是冰山一角,澜氏或许还有更多不可告人的计谋。 童少悬心道,天子的眼线遍布得可真广,她可是亲临审谳,得到的一手消息,不过回家吃顿饭的工夫天子就已经了如指掌。 澜氏的势力渗透到禁军南北衙之中,单是侯立为澜氏所用,便已经教人不寒而栗,毕竟他可是天子近卫。 而天子却是不慌不忙,迄今为止只是让童少悬在大理寺审谳之时不妨透露一些,根本没有想要直接将侯立铲除。 可想而知天子无论是眼线还是后手,都不落于澜氏之下。 难怪在澜氏气焰渐长之时,天子还能够安安稳稳地布局。 大概是年少时的孤弱和苦难,让她拥有了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的能力和远见。 二人聊了许久,将这几日在审谳中的收获与卫袭说了,卫袭很满意童少悬的进步。 也提及与刘阔那番推心置腹的争论。 童少悬想起刘阔,心里还是有些难平。 卫袭问她:为何难平。 微臣觉得,刘公是难得的贤者,不过走错了路。 卫袭笑着,没继续说刘阔,而是谈及旁人:你应当见过澜宛,你觉得澜宛其人如何? 童少悬想了想,打算说实话:澜宛气质文雅意不外露,能联合三家之力而尚未分崩离析,可见此人能力卓绝。微臣也看过她的文章策论,竟全都是利国利民的观点,且不是空谈。若单论能力,澜宛在中枢恐怕暂无敌手。 没错,长思与朕所想一模一样。卫袭说,你大概没见过澜戡。虽说朕与澜戡之间仇深似海,他也一向看轻朕,但若抛开成见,澜戡这一代圣儒的头衔,恐怕连朕的舅舅都无法企及。朕求贤若渴,可这些人觊觎朕祖上以血肉拼下来的江山,朕自然不可能因为任何原因退让。 卫袭的面容有了微妙的变化:这不是一场游戏,而是生死之战。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与兵刃相交的凶残战场没有任何区别。对方亦不会因为你敬重与否,就对你手下留情。童长思,你若害怕想要退缩,朕可以念在你姐姐的面上,放你离开博陵。 童少悬一直都觉得卫袭身上有种不同于史书上所描述的天子应有的严冷和威严。 在登上皇位之前的她,应当是个如冬之日,如夏之云,愿意与人亲近的清和平允之人。 被推到今日的地位,她当迷茫过,痛过,但现在的她已经读懂了一切,看透了一切,也接受了一切。 童少悬竟有些心疼。 她自然不会退出,而且此时的她即便要退,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童少悬表了一番忠心之后,想到方才天子的话,有些好奇:看来陛下与贵妃正浓情蜜意。 自从二姐入宫之后,全家人都没见过她,也只有一些书信往来以解家人的相思。 正好天子主动提及二姐之事,童少悬立即旁敲侧击。 二姐应当已经知道天子便是她心心念念的卫姐姐了,而天子竟会说念在你姐姐的面上,看来天子对二姐宠爱有加。 提到童少灼,卫袭的表情颇为复杂:嗯算是吧。 童少悬:? 算是? 浓情蜜意还有算不算的?这是何意? 卫袭说:金秋贵妃宴上你便能见着她了,到时候你自己问她。 童少悬似乎有些不太好的感觉。 对了,石攻玉又请了一个月的假,去蒙州做什么? 卫袭将石如琢告假文书丢到案前,童少悬接过来都不用看,去蒙州还能做什么,必定是去找葛寻晴了。 童少悬想了想,心里也有些怅然:大抵是中秋团圆佳节,怕旧友在蒙州北地独自过节,觉得孤苦难捱,这便去陪她了吧。 哦?石攻玉竟是个多情之人,朕还真没看出来。卫袭看上去有些不太满意。 童少悬道:蒙州荷县主簿乃是我与攻玉在夙县一块儿长大的发小,是个不可多得的奇人。 是么。 童少悬自然是想要抓住时机将仰光调回京中,不想她继续在蒙州受苦。 但见天子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甚至有些倦意,童少悬暂时住了口。 毕竟如今的童氏一位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一位是贵妃,天子在大力提拔童氏之时,童少悬也要小心谨慎,若让天子以为她在结党营私意为朋比,那可就糟透了。 不仅帮不到仰光,还会给仰光带来麻烦。 . 童少悬想的不错,石如琢的确去荷县了。 飞驰千里,只为了陪葛寻晴一同过中秋,不让她寂寞。 还有一日的车程便到荷县了。 石如琢雇了好几辆马车,载着满当当的衣食用物,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葛寻晴,石如琢心里激动难平,一整夜都没能安睡。 也不知这一年多来她胖了瘦了,有何变化。 第254章 石如琢到荷县的那日, 荷县已经严寒刺骨,凛冽的风虽没有冬日之时那般凶残,却也教石如琢有些受不了。 刚从马车上下来, 娇嫩的脸就被风割得隐隐作痛。 阿器! 一个底气十足带着惊喜的声音从远处破风而来。 石如琢眼睛被风吹得难受, 只不过揉眼睛的工夫葛寻晴就已经从好几十步开外的地方一下子冲进到她面前, 环着她的腰用力一把将她抱住。 不仅紧紧地箍着她, 还往上提, 兴奋地将她抱离地面。 啊啊啊我的阿器!你居然真的来了!你真的大老远过来陪我过中秋了啊!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小可爱! 葛寻晴捧着她的脸蛋直接亲了两口, 看得出来此时葛寻晴异常开心,恨不得一月跃飞天。 石如琢快被她的热情和亲近弄晕了,刚才还被寒风割得发痛的脸, 此时因为被许久不见的心上人亲了这么两下,立即升温。 仰光有人看着呢。 石如琢又羞又开心,要不是被葛寻晴抱着,此时她已然腿软得快要无法自行站立了。 葛寻晴哦看一声, 回头招呼和她一同来到县城门口接石如琢几个小伙伴过来:他们都是我县衙的同僚, 还有邻居。这是毛二, 我们荷县县尉。柳七娘,住在我隔壁烙饼西施, 七娘烙的饼可太好吃了!回头我一定让你尝一尝!还有这是阿苏、小满、四娘都是跟着我读书习字的小友。 一年未见, 葛寻晴没什么变化,即便在艰苦北地也依旧保持着她温暖的笑容和活泼的性子,从她脸上见不着苦大仇深。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和厚重的皮帽, 个头又高, 活像个位威风凛凛的将军。 她将身后的这一大波人一一介绍给了石如琢。 石如琢即便脑子好使, 可是这么一大拨人一口气出现在她面前, 她也只能勉强记住对方的名字和身份, 客气地逐个问候。 整个过程葛寻晴的手都没从石如琢的肩头放下来,将她搂得紧紧的,脸上喜气洋洋,分明就是地主的派头。 石如琢也乖巧地没从她怀里离开。 从京城跑了二十多日的路,就为了来陪仰光过中秋啊。柳七娘笑道,仰光,莫非这是你媳妇?以前可从来都没听你说过。 葛寻晴嗐了一声:什么媳妇,媳妇哪有发小亲。这是我亲发小,石如琢,字攻玉,秘书省正字 说到这儿,葛寻晴问石如琢:你喜欢他们怎么称呼你? 石如琢抬头看葛寻晴:怎么称呼都好。 葛寻晴道:那你们都跟我叫攻玉好了。 柳七娘却道:刚才可不是叫她攻玉,你叫的是阿器。阿器是石正字的小字吧? 柳七娘问石如琢:我也可以叫你阿器吗? 石如琢笑道:当然可以。 柳七娘看上去年近三十,长得不算特别标致,脸蛋被北风吹得映出两团红晕,皮肤也不似博陵女子保养得那般娇美如玉,穿着厚厚的棉衣看着结实魁梧,但她狭长的凤眼却有丝别样的成熟风情,说话时的语调虽是荷县口音,也相当清亮悦耳。 除了柳七娘之外,衙门的同僚和学生们都能来接她的朋友,可见葛寻晴即便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依旧很受欢迎。 石如琢不免在心里有些怀疑自己的做法。 可能仰光一点都不寂寞,她是到何处都能立即和周围人打成一片,乐观生活的人。 看起来中秋会有很多人陪她度过,或许她根本就不会觉得孤苦无依吧。 想到此处,石如琢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葛寻晴跟石如琢说她准备了很多好吃好玩的,这就带她回去。 啊,对了!这皮帽给你!瞧我,见着你开心得都差点忘记这么重要的事儿。葛寻晴将手里毛茸茸的狐狸毛皮帽子给石如琢戴上。 厚重绵密的毛帽盖在她的脑袋上,还有一对往下垂的护耳,不仅能够遮挡耳朵,还能立即让她的小脸也免于寒风的侵袭。 刚才被吹得快裂开的脑袋,一瞬间就不冷了。 葛寻晴怎么看石如琢都觉得新鲜可爱,兴奋之余肢体上的动作也多了许多,捧着她戴着毛皮帽子的脸,仔仔细细地瞧着,傻乎乎乐呵呵: 看看我们阿器漂亮得要人命。我就说这毛皮帽子不用再缝大一些,就这大小正合适。你原本脸就是巴掌脸,脑袋能大到哪里去? 石如琢好奇:这帽子是你做的? 自然!我亲手打的狐狸,亲手剥的皮!比着你的尺寸一针一线缝起来的。 石如琢难以置信:什么?你会做这些事? 嚯,我现在会做的事儿可多了!咱们别在这儿吹风了,快!我带你回家! 葛寻晴给石如琢制备好了帽子、手套,以及极为保暖的裘衣,说她从博陵带来的那些衣物在荷县这块肯定不顶用。 被葛寻晴全副武装之后,石如琢的确感觉被冻僵的手脚又重新有了知觉。 石如琢让人把马车拉到葛寻晴所住的小宅院里,将带来的物件陆陆续续搬下车来。 葛寻晴看她这一件件的,心里头开心,嘴上却说:你和长思阿白寄了那么多东西来不算,这会儿你还亲自跑一趟当邮驿!也不嫌累! 石如琢听她这么说,便是明白长思和白二娘应该是在她琐事缠身没时间联系的时候,给葛寻晴寄过东西了,还特意带上了她的名字。 石如琢笑道:这回我和长思、阿白一块儿准备的东西多,我怕邮驿不好送,这便亲自来一趟。怎么?不欢迎么? 石如琢的话里带了些揶揄,葛寻晴嘿嘿了两声:怎么可能不欢迎,你不知道,我,我可想你们了 说着葛寻晴居然红了眼眶,噘起嘴说哭便哭。 石如琢被她的眼泪弄得心上一慌。 本以为葛寻晴周围这么多友人,肯定不会孤独,自己跑来或许是多此一举。 没想到没心没肺的葛仰光也会哭啊。 石如琢赶紧帮她把眼泪擦去:我知道我,我们也特别思念仰光。 真的想我么?我可太怕你们将我忘了。葛寻晴委委屈屈,眼睛和鼻尖都红透了。 石如琢拉着她的手,鼻子也有点酸:怎么会忘呢?仰光一辈子都在我心上。 葛寻晴得了石如琢的话,更开心了,两人对着彼此傻乐。 葛寻晴还是住在当初石如琢第一次来荷县之时,陪她一块儿收拾出来小屋子里。 当初石如琢走之前帮她清扫得干干净净,辟出了衣物悬挂之地和专门用膳之处,破了洞的窗户全部补好,还加装了挡风板。 没想到时隔一年再来一切都乱套。 衣物随意丢在案几或床榻上,不知何时用过膳的碗箸都没清洗,摞得一掌高,更别说窗户上好几个被风吹裂的洞只是潦草地用布遮挡起来。 这粗糙的居住环境,完全能看出主人的性格。 葛寻晴见陋室里的点滴都被发小看了个一清二楚,石如琢无奈的表情更是印证了她的火眼金睛。 仰光,你这也太邋遢了。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会生病的。石如琢果然念叨了起来。 哎!我这不是忙着公务,又恰逢你要来,没时间收拾么!我平时真不这样,收拾得可利索了! 葛寻晴正说着呢,石如琢已经脱了厚重的外衣和皮帽,拿了屋角的工具,将破的洞给补起来了一处。 仰光,搭把手,帮我递下锤子。石如琢麻利干活的样子让葛寻晴有些陌生。 好像这一年来,攻玉干练了不少。 葛寻晴将锤子递过去,石如琢拿起来咣咣咣几下,便将窟窿给补上了。 捻了面轻薄的手绢贴在窗口,手绢并没有飘起来,风被彻底挡住了。 好了,完成了。石如琢将袖子一圈圈地卷起来,再解决下一个。 葛寻晴看着她突然说了句:阿器好俊啊。 石如琢愣了一愣:这是什么奇怪的夸奖。 我们这儿都这么夸人。葛寻晴和她一道将漏了许久的窗户眼儿全都堵上。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80) 处理完毕之后,屋内又暖和了许多。 此时葛寻晴先前下锅炖煮的羊肉已经开始冒肉香,酒也烫好了,葛寻晴用竹镊将酒壶钳到案几上,戴着手套给她俩倒酒。 热气儿从酒杯的杯口缓缓上升,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葛寻晴兴致勃勃地跟石如琢说她这一年来在荷县所做的事情。 虽说她是个小小的主簿,但荷县的县令对她格外赏识,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来去问她的意见,甚至让她亲手去操办。 入夏之时凿冰捕鱼也都是她来主持,踏在那冰面上极其难掌握平衡,一不小心就会摔跤。 葛寻晴连摔了十多跤,屁股都给摔青了,这会儿坐姿不得当都还会疼。 什么?都这么久了还没好明白,莫不是伤到了骨头? 石如琢非要看看伤势,葛寻晴没肯:哎,伤了屁股如何给你瞧?怪羞人的! 石如琢笑话她:不是亲发小么?瞧瞧屁股怎么了。 见葛寻晴难得有些害羞,石如琢也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让她不自在,而是语重心长地跟她说: 那县令器重你还是自个儿躲懒,让你多干活儿,你可得长点心眼好好分辨。我无法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然的话我定为你解决此事。 葛寻晴道:无论他是偷懒还是真的器重我都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这里,权当磨练了。而且我给你说,别这蒙州冰天雪地人都能冻成冰坨,其实这儿好吃的可太多了!你等着我给你拿! 葛寻晴说着便起身翻箱倒柜拿出了一个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放着一大摞风干的肉脯。 这是冰河里的鱼肉脯,什么鱼我也不知道,当地人叫它春鱼,就是春天才会有的鱼。特别肥美!这肉脯我自己做的,下酒一流!你尝尝看! 石如琢还以为会很硬,没想到这肉脯并不难咬,特别有嚼劲儿,保留了脂肪的香味,而鲜甜适口,回味的咸香格外浓郁。 配上一口酒,会有一股青笋的滋味! 啊?笋味? 真的!就像是咱们夙县特产冬笋笋干那个味道!你瞧你还不信了,你喝口酒就知道了! 石如琢觉得有趣,配了酒入肚,闭上眼好好感受了一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葛寻晴的暗示,她还真感觉出了一股笋干的味道。 真的,真的有。 被石如琢认可之时,葛寻晴像个小孩儿一样欢呼道:是吧!我就说有!只有阿器懂我,这荷县的老粗们一个个的全都吃不出来。大抵是在这苦寒之地吃惯了冰冷的食物,舌头也不好使了。 石如琢忍不住笑出声。 原本以为仰光在荷县会很艰苦,没想到她竟还有心思琢磨食物之间搭配出的新滋味。 不愧是葛仰光。 从未改变的葛仰光。 第255章 这一年未见的挚友, 把酒言欢,鱼肉配热酒,说得开心而温馨, 微醺之下, 情谊更浓。 荷县这弹丸之地还真有不少事儿可说, 大概也是因为葛寻晴喜欢聊天的缘故, 屁大点的小事都能开开心心说上半天。 说她和县令一块儿筛选树苗, 种耐寒的植物, 抵御冬日狂风。 说她跟着毛二一块儿打猎,再将猎物取了肉块, 埋到雪地里冰存。当地人一存就是好几年,没办法,物资匮乏, 解冻之后那肉的滋味多少带着点腐肉的气息, 她第一次吃的时候都吐了 说这儿读书的人很少,立志要去博陵求仕者更少, 他们自小就要帮家人捕鱼、狩猎干各种活儿,没时间读书。这百年来就出了十位进士, 少得可怜。 如此一来便越来越穷困。虽然我没什么学识, 可毕竟是明经出身,死记硬背的功力还是有一些,教几个字和解析浅显一些的文章还是可以。 所以你就当先生, 收了好几个学生。 这儿的学堂跟咱们的白鹿书院可没法比。别说千百人了, 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最小的六岁,最大的十六, 全都在一块儿学, 学的都还是非常基础, 咱们开蒙的时候学的东西。他们其实很聪明,一学就会,只不过以前没机会学。 葛寻晴说起这穷荒绝徼的荷县种种困苦之事,连连感叹,不免多喝了几杯。 石如琢并不打扰她想要醉饮的兴致,跟着她一块儿喝。 酒气上涌,脑袋有些昏沉,心情却很好。 借着屋里的灯光,有点儿上头的石如琢难得这么直接大胆地看着葛寻晴的脸。 石如琢单手撑着下巴,瞧了葛寻晴半天。 葛寻晴被她看得有些心慌:怎么了?这什么眼神。我变丑了吗? 石如琢摇头,眯着眼笑,伸手用指腹在葛寻晴的脸蛋上轻轻地抚摸了一遍。 指腹能感觉到轻微的颗粒感和一些细小的伤口,石如琢心疼说道:从博陵出发前,你的脸光滑如脂。才来一年便受了这些罪我想将你带回去。 葛寻晴被摸着脸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石如琢手上的温度和熟悉的气息,反而让她安心。 哪是说走就能走了呢。如果今天我当了逃兵,往后想要再往上升就更不可能了。这便是所谓的磨勘吧。这一年来,我在荷县读了这边的地方志和卷宗,发现但凡来此任职之人,后来大多数都调回了博陵。只有在州县经历磨练之后,往后才能堪大任。你可别觉得我娇气,虽然也有难过的时候,可我这不是过得挺好的么? 被在乎的感觉让葛寻晴格外欣慰,那些夜夜睡不着的日子似乎也没有那般苦涩了。 两人正说着,有人敲门。 葛寻晴问了一声,屋外有个粗声粗气的汉子道:是我!仰光,我给你送肉来了! 葛寻晴对石如琢说:是毛二。 将门打开,屋外天色已晚,寒风肆虐,那毛二一身的皮草和厚袄子,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手里拎了好几只肥得坠手的野兔,葛寻晴接过野兔之后,他又从外面拖进来一只鹿。 葛寻晴道:够了够了,我们就两个人,哪吃得完这么多? 毛二道:配酒随便吃吃就吃完了,我都怕你们不够! 说着对屋里的石如琢憨憨地笑了两声:那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石如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冒着寒风过来送了东西就走,不进来喝杯酒吗? 没想到葛寻晴也没留他,完全没有客套的话,他说走就向他挥了挥手说:改天我再做了肉脯给你送过去,这批你是没口福了,我发小爱吃,我要都留给她。 毛二两个脸蛋也不知道是被风吹得发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红的,他对葛寻晴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的一种显而易见的温情: 哎,没事儿,我孤家寡人的又不着急。你什么时候给我我什么时候接着,嘿嘿。 毛二走了,葛寻晴对石如琢说让她自个儿玩一玩,看看书,床头那边有些话本。 我去把兔子处理一下就回来。 石如琢问她:你敢杀兔子么? 葛寻晴:有什么不敢的,这都已经死了,我不过是剥个皮取下内脏而已,放心吧,我现在可厉害了。倒是你,可别因为好奇过来啊,血糊淋剌的吓着你。 石如琢轻笑了一声。 别说兔子了,她可是连人都杀过,只不过这件事情她暂时不想让葛寻晴知道。 葛寻晴去处理兔子,石如琢身后便是葛寻晴的床,一摞话本快堆放着,几乎都是当初她从博陵启程之时,童少悬给她准备的。 有些话本都快被翻散了,有些还挺新。 完全能够看得出来她喜欢看哪些类型的故事。 石如琢将最破旧的一本捧在手上,快速翻阅了一番,这是一位侠女闯荡江湖的故事。 话本中的女郎英气逼人,情节简单,看到她锄强扶弱之时,也会跟着舒一口气。 话本看得很快,石如琢再去拿葛寻晴不太看的那些话本,想要瞧一瞧她不喜欢的又是什么样的故事。 翻开一看,竟是一本剖析《尚书》的话本,石如琢差点笑出声。 长思也真是用心良苦,居然在放松解乏的话本里参入学习之书,便是要仰光身在北地也不忘研读。 不过看得出来,葛仰光估计翻看了一次之后就没再看了。 石如琢几乎能够想象,当葛仰光第一次翻开此话本的时候,或许会对着博陵的方向痛斥童长思。 要将话本放回去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掉下来一张方形的小布。 石如琢将布拾起来,见上面有一行字,是一行生涩的笔迹抄的情诗: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字写得不太美观,看上去便是不常写字之人所写。 虽不美观却很用心,看得出来抄这首情诗的人一笔一划都倾注了感情,只不过这露骨的字句让石如琢皱起眉头。 葛寻晴的字是什么样的,石如琢心里有数,这不是葛寻晴写的。 那便是别人写给她的了。 葛寻晴处理完一只兔子,在兔肉上抹了油和佐料,先让它腌制一下入入味,搬来了烤架。 将烤架放好的时候,对上石如琢揶揄的眼神,葛寻晴圆着眼睛说:怎么了?这些话本可得都是长思给我准备的,你瞧着什么奇怪的内容也别唾弃我,你找长思去! 石如琢将那情诗念了一遍,笑着说:看来葛美人即便到了边远之地,也不乏爱慕者。 哦,这个啊。葛寻晴很快就知道她看见了什么,柳七娘瞎写得玩的。 柳七娘写的?石如琢还以为出自毛二之手。 是啊,她之前老缠着我让我念情诗给她,我就随便教了两首,她练字来着。 石如琢道:你将人家习作夹在话本里? 哎呀,我就随手一放,都不知道放到了何处,今日要不是被你找出来我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 石如琢发现葛寻晴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她,而是在忙活将炉子安装好,说完这件事之后立即开始念叨兔子是真的肥美,荷县烤兔子肉的滋味与夙县可完全不同之类 石如琢帮她把情诗放了回去,上来帮忙,和她一块儿把烤架装好。 仰光没想过成亲吗?石如琢问她。 嗯有啊,当然有。葛寻晴将兔子拎过来,铺在已经开始发热的烤架上,将窗户开了一点儿缝,好让燥热的空气能够更好地流通,只不过我现在一穷二白,谁会看得上我啊。 怎么没有?石如琢笑眼盈盈,写情诗的那位啊。 葛寻晴:你别臊我了。 又是一阵敲门声,葛寻晴去开门,这回来的是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 石如琢记得她,她叫小满。 仰光姨姨,我娘让我来给你送个汤婆子。小满说,她说咱们这儿冷,怕你这位从博陵来的朋友睡不好觉。 葛寻晴高个子堵在门口,拿了汤婆子:谢谢你啊,回去跟你阿娘说,过几天我给她送回去。 小满那双凤眼悄悄地看了石如琢一眼,很快便走了。 你怎么不让小孩进来待会儿? 石如琢有点好奇。 毛二不方便进来可以理解,这七八岁的小孩怎么也不让进似的。 嗯,我不太习惯别人进我屋子,感觉特别别扭。 葛寻晴将汤婆子放到一旁,拎了个破铜壶过来,用毛刷沾了些铜壶里的料汁,往兔肉上铺。 肉的香味越发明显了。 那小娘子是柳七娘的女儿?石如琢看着火苗噼里啪啦地往上蹿,在空中崩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你怎么知道? 石如琢轻笑:长得这般相像,又惦记你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哦。葛寻晴一个字了事。 一时间的安静。 若是放在以前,以石如琢的个性是不会开口问的。 可是今日的她和以往已然不同。 沉默让她觉得自己懦弱,那是被掌握的某一段人生里,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不想自己继续被动。 而且她一身的污秽,在很早以前就与仰光渐行渐远,绝无可能。如今的相处只不过是她费尽心思争回来的一点点温存罢了。 既然终有一日会失去,她起码要明明白白。 看来柳七娘钟情于你,全然不想放弃嘛。石如琢帮她用布裹住兔子的四肢,这样便能更好地翻面。 葛寻晴听她所言,长叹一声:我可没嫌她是个寡妇,我觉得吧,我喜欢交朋友,喜欢和友人在外面一块儿纵情享乐,谁让我帮个忙我也义不容辞。可是我希望能有自己独处的空间。就如同这个小屋子,我不想旁人进来打扰到我。我自己的原因,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越不自在,觉得被人掐住了喉咙。 你和柳七娘待过? 嗯,和她带着小满住了半年的时间,但我觉得难受,就又分开了。 石如琢听到这个回答,心上猛然一痛。 即便知道迟早有一日那把刀总是会落下来,当在它真的割在心上时,痛楚依旧无法避免。 石如琢深呼吸,很快将情绪调整了回来,强颜欢笑道:那你怎么愿意让我住在这儿啊? 不一样。葛寻晴立即说,不一样的,你是我发小啊,是我挚友。和你们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我时常嚷嚷着想要成亲,可情爱这玩意儿与话本里写的不太一样,比我想的累心,处处束缚,我大概真的不适合。 第256章 荷县这儿中秋也有月饼可吃, 只不过因为气候的原因,月饼跟石头一样硬,咬一口牙都得被嗑碎。 石如琢将这石头在手里捏了捏, 原本不想吃, 只不过是习俗罢了, 不吃也不会掉块肉。 那怎么行!中秋不吃月饼, 就好像除夕不给压胜钱似的, 太不像话。葛寻晴还不让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81) 县令发了四枚月饼给她过节, 她便将那晚烤兔肉的烤架再次搬了出来,要将月饼放在烤架上烤着吃。 虽说大苍百姓最喜烤物, 无论是桃还是梨子都喜欢在明火上过一遍,要的便是那烧烤独特的滋味。 可是烤月饼石如琢还真是没吃过。 没吃过就对了。葛寻晴嘿嘿地笑道,这便让你尝一尝, 说不定烤月饼配点儿喝的, 又能被咱们咂摸出非同寻常的味道呢。 非同寻常的味道不知道有没有,一会儿拉肚子倒是很有可能。 你还不信了嘿!绝对不会拉肚子, 你先吃一口看看!不好吃你再给我!葛寻晴将烤得有些发黑烫手的月饼递给石如琢。 石如琢被烫得呲牙咧嘴,勉强吃了一口。 好吃吗? 算了, 看你这样子跟吃了口屎一样。哎, 暴殄天物啊。别浪费,给我,我吃了它。 若是旁人听到葛寻晴这粗口, 估计会颦眉蹙頞, 可石如琢却是一点都没有不适的样子。 葛寻晴说什么都自然而可爱。 只不过在看到葛寻晴将她咬过一口的月饼毫不忌讳地继续吃入口中时,石如琢便有了一丝难以启齿的欢喜。 烫烫烫烫死了! 葛寻晴这一口没把握住份量, 月饼里的糖加热之后其烫无比, 她被烫得坐立难安, 将滚烫的月饼在口中翻来覆去地倒腾,恨不得把嘴扯出脸盆宽,不让月饼触碰到口腔。 却又不好吐出来,太浪费。 石如琢见她这倒霉的模样,乐不可支。 好不容易把月饼给吃了下去,葛寻晴觉得自己的舌头已然没了知觉。 笑,你就笑!葛寻晴捏了石如琢的脸一把。 石如琢笑得更开心了。 荷县除了光秃秃的荒山、日夜不停的刺骨寒风和冰封万里的冰原之外,什么都没有。 但石如琢爱这儿。 虽然冷虽然贫瘠,虽然只能猫在破旧的小宅子里生火取暖没有博陵的歌舞升平,但这儿有一屋子的肉香,有滋味奇怪烤月饼,有温暖的被窝。 有仰光。 在荷县度过的这四天,是这一年来石如琢最快乐而惬意的时光。 若是可能的话,她想要一辈子都和仰光生活在此。 即便粗茶淡饭,即便顶风游猎,即便饱一顿饿一顿,即便一辈子当她的发小,那也是她最向往的人生。 可惜这样生活无法持续多长的时日,她必须离开。 不说博陵还有很多她无法放下的事,即便是这儿,她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待太长时日。 中秋不过三日的假期,仰光为了招待她又请了一日的沐休,还欠下不少人情,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好舍不得你啊,阿器。葛寻晴得知她要离去的时候,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也不知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了。 这年的荷县生活,教乐观的葛寻晴在分别时也不免感叹山高水远人生若寄,分别时也是满面愁容和不舍。 石如琢见她哭,忍不住也跟着红了眼睛:怎么会不知道何时再见?若是你想见我,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都会来见你。 葛寻晴哭得后背起起伏伏:阿器赠我之情,此生难寻。 石如琢在短暂逗留之后,离开了荷县。 葛寻晴一直送了二十里地,才在石如琢的劝说下往回走。 远远的,猎猎狂风之中,看着葛寻晴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石如琢先前坚定的想法也变得脆弱。 人生之变数何其多,此时她可以为仰光不远千里,往后呢? 她还会有机会来到这儿,回到仰光身边吗? 若有朝一日仰光回到博陵,知道她所作所为,会如何看待她? 还会再让她靠近吗? 离别的愁绪和对未来的悲观,将前几日的温馨荡得一干二净。 独自踏上归途的石如琢心情所未有的低落。 浑浑噩噩地在马车里躺了好几日,什么都没吃,甚至水都没喝一口。 赶车的车夫劝了她好几次,她也充耳不闻,只想要一直这样睡下去 天之将晓时,马车停在了一处无风之地。 有人上车来了。 石如琢没睁开眼,她想着若是那车夫想要拿什么东西拿走便是,她心灰意懒,什么也不想管。 那人应该不是车夫,身上的味道和风尘仆仆的车夫全然不同。 很好闻。 应该是石如琢熟悉的某个人。 她曾经很多次嗅到这香味。 那人拿了水想让她喝,她懒得张口。 随后双唇上便有了柔软的触感,随后清甜的水渐渐进入到她的口中,慢慢在她身体内流淌。 干涸的身躯被水浇灌之后逐渐有了些绿意,石如琢睁开眼,看着别的地方,面无表情道: 人即便十多天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吕澜心双手撑在她的身子两侧,发红的眼睛勉强睁开着,正在细细品味许久不见的这张脸,连语调都变得高了一些,听得出来她心情极好: 我没觉得你想自尽,只不过看你躺在这儿不设防,便想索吻罢了。阿器,这么多日不见,你可有想人家? 石如琢:出去。 吕澜心:哎,为了陪你过节,我大老远从多衣国赶回来,家都没回,知道你跑来这鬼地方,又跟着过来。这一路差点没给我吹出个好歹来,你还对人家这般冷淡。 石如琢没再说第二遍,沉默是她的警告。 好好好,我出去。你可真会折磨我。 吕澜心走出了马车,石如琢的马车在前方行驶着,吕澜心的马车跟随在后,就这样一前一后慢慢地往博陵前进。 路过一城池,石如琢找了间客栈投宿,吕澜心跟着一块儿来,却发现和客栈破烂流丢,竟还有蜘蛛网。 一向爱干净的吕澜心只睁了眼睛看了一眼,就嫌弃地将眼睛重新闭了起来。 吕澜心:你如何能住在这种地方? 石如琢:我原本成长之地也差不多如此。你若是嫌弃的话大可不必跟着进来。 好嘛。吕澜心没辙,我先让人进去收拾收拾。 说着便有四位婢女麻利地进入到客房,迅速打扫,转眼的工夫焕然一新,连被褥都是吕澜心随身携带的贴身之物。 石如琢: 转身就要走,吕澜心站在原地带着笑意说: 据说我给你提供的情报,让少悬妹妹拿下了刘阔。没想到侯立有这么大的价值。其实我这边还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阿器你不会不想要吧。 石如琢停下了脚步,肩膀微微地耸起,再缓缓地垂下。 似呼了一大口气,镇定情绪。 你觉得这种事有意思吗? 石如琢的话还未说完,吕澜心便迫不及待地接上:有,自然有!你可知在多衣国这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来来来,阿器,我寻了几样有意思的物件,保证能满足你。 吕澜心推门进屋子,也没再管石如琢的去留,似乎已经确定石如琢不会离开。 石如琢果然跟着她一块儿进屋了。 门闩上。吕澜心将一个包袱展开的时候,头也不抬对石如琢道。 石如琢默认片刻,将门闩好。 除了侯立,还有谁? 吕澜心说:你瞧你这张死气沉沉的脸,真像块石头。不过我就是喜欢看你这一脸肃然被我搅乱的样子。 还有谁? 吕澜心不紧不慢地将包袱全部打开,石如琢原本看着别的地方,那包袱里的景象落在她的余光里,还未正眼看都已然叫她瞠目结舌。 带着不确定和满心的震惊,石如琢将目光转了过来,瞧了一眼。 只一眼便让她恨不得自剜双目。 怎么了,为何这个表情,我还以为你会特别喜欢呢,毕竟先前你都是用扇子,大抵是喜欢使用器物了。这可是我从多衣国四处搜罗回来的情趣之物,你来试试,是否趁手。 石如琢脸色铁青,恨不得换上一双没有见过这些腌臜物件的眼睛: 吕澜心,你不觉得荒唐吗? 荒唐?欢爱的癖好有何荒唐?吕澜心是真心地疑惑,连眼睛都睁开了,所以,阿器你到底喜不喜欢嘛? 你若没有其他事情与我说,我便走了。 做了就说。吕澜心道,这回一口气告诉你两个人哦。 你快先选一件。或者你想要一次性多用几件?吕澜心媚态横生,哎,只怕是奴家刚刚养好的脆弱身子骨经不起折腾。 你原本并不喜好如此。 嗯?吕澜心一时不知她所指是何事。 为坤之位。 吕澜心听她这么说,开怀地笑道:我吕文御可乾可坤,志趣宽泛,这事儿阿器还不知道呢? 你千里迢迢跟来,就为了这事? 吕澜心不想再说话,见着了石如琢,多说一息的话都嫌浪费。 她上前拥着石如琢到了床榻上,软着身子在她身边道:这事儿难道不重要吗?你告诉我,天底下还有比恩爱更重要的事情吗? 吕澜心的身子太烫,滚烫的触觉太过真实,让石如琢一时间没法将脑袋全部放空。 迟迟进入不了状态,全程都是吕澜心拉着她在动作。 吕澜心喘着气,在她耳边说:想想烟火盛会的那晚,你将我认错的那晚 石如琢的思绪被她带了去,回溯到了那一夜,她急切地寻找葛寻晴的那一夜。 那时候,仰光还在她身边,她们还没有相隔千里。 我的身材是不是和她很像?我也可以模仿她的声音。 吕澜心将自己随身携带用来遮光的黑色绸带扯了过来,将石如琢的眼睛蒙上,学着那人的声线,略略往上扬了音调,低低地唤她:攻玉。 石如琢身子一僵,这声音的确太像仰光的了。 攻玉,是我哦。 吕澜心,你石如琢推拒她。 不想要我吗?和我同床共枕的时候,难道你可以心无旁骛吗?是不是很多次,你都在想着和我亲热的事情? 石如琢沉默了,她没法开口否认。 她不止一次幻想过和仰光的交融。 反正这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幻想一番总是无罪。攻玉,你瞧她说,我对你已经这么有感觉了。 石如琢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声音溢出来。 吕澜心将一样事物递到石如琢的手中,掀起繁复的裙摆,扶着石如琢的肩头就要迎上之时,石如琢突然将那事物丢到一旁。 哎,攻玉。 这是第一次,直接的触碰。 吕澜心屏住了呼吸,轻颤的身子圈住石如琢,迅速沉溺到了绝妙的快乐之中。 第257章 有童少潜和白二娘帮忙, 这盛大的金秋贵妃宴唐见微准备得非常顺利。 白二娘比她和童少潜想得都要厉害,竟不知什么时候潜心修炼,有了这等绚烂的技法。 唐见微发现白二娘对于颜色颇为敏锐, 即便是普通的颜色到了她手中, 都能组合出非常符合气氛和意境的场面。 不仅不抢食物本身的风头, 反而将色、香、味这三要素中的色替唐见微率先完成了一大半。 唐见微惊喜道:咱们阿白在什么时候偷偷成长为画师了。 童少潜似随口说:她晚上常常不睡觉, 一画就是一整个通宵。不过即便如此, 也需要过人的天赋才能达到如今水准。看来她天生就适合干这一行, 只是以前从未被发掘。 童少潜这话说出来估计连她自己都没察觉阿白晚上不睡觉来磨练画技的事,唐见微不知道,也从未听童府里任何一个人提及, 三姐倒是了如指掌。 看来三姐还是有在关注阿白的。 阿白还有帮长公主搭配贵妃宴的裙子。唐见微多说两句,长公主非常满意,已经将她推荐给了各大士族公卿,往后这些个豪族家宴或者出席什么紧要的筵席, 恐怕都会邀请阿白去府上帮忙。说不定不需要多久, 阿白便能成为博陵炙手可热的名家。 哦。童少潜道, 那不是很好么,她也算是苦尽甘来。 想必往后非富即贵。 那她耶娘后半生就能躺着享福了。 唐见微说一句童少潜应一句, 却句句南辕北辙, 故意将自己摘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 唐见微觉得阿白踏实勤勉,这么多年来对阿深姐姐一往情深, 如今又有一技傍身, 得到了长公主的青睐, 若是能和她结成秦晋之好, 定是个好归宿。 但唐见微也没有牵线保媒的嗜好, 所说之言不过是转述事实点到为止罢了。 最后动心与否还得是三姐自己说得算。 只不过唐见微已然看见了阿白往后无限的可能性。 如今她还是个无人问津的小人物,但是在她身上蕴藏了如此大的力量,往后会走到什么样的高度,身边又有多少追求者,唐见微大致能够预见。 到时候,阿白的选择便会更多了。 明日宴席上,二姐会来吧? 童少潜和唐见微拿着食单一一对照,以免漏了那盘菜的时候,童少潜这般问她。 问完之后为了避免唐见微误会自己惦记那老是欺负她的二姐,童少潜很快跟了一句:阿耶阿娘让我问的,说要给她带点儿冬衣去。 唐见微道:明日可是专门为了二姐举办的贵妃宴,二姐怎么可能不来。不过咱们在庖厨里忙活,她身边也有许多护卫禁军,天子肯定要带着她与众臣和亲眷结识,咱们各有各忙,还真未必会见着。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82) 也是。童少潜不在意地随便加了句,耶娘也是瞎操心。二姐是去当贵妃的,又不是去打仗。贵妃啊,哪还需要咱们准备冬衣,宫里肯定都制备得好好的。 唐见微压低了声音说:耶娘大概是怕二姐受欺负吧。毕竟宫里众多虎视眈眈争宠的嫔妃,而且还有另一个贵妃呢。 童少潜当然明白耶娘的苦心,可是二姐会被欺负吗? 回想二姐曾经的种种做派,童少潜只有胆战心惊的份。 到哪儿都能混得风生水起的二姐,实在想象不出她被欺负将是何等场景。 她不欺负那澜贵妃,将后宫闹得不得安宁,童府上下就得烧高香了 . 明天就是贵妃宴了,专门为童少灼所举办的筵席,她本人必定得盛装出席。 虽然不情愿,但是内侍总管依旧得来这凤华宫。与少府一块儿监督童贵妃的妆容和服制是否得体。 才刚刚走到凤华宫门口,便听见里面一声整齐的呼喝声。 内侍总管和她的随从们立即停下了脚步。 这声音浑厚有力,莫不是在练兵场才有的操练之声? 下一刻,童少灼的呐喊声便印证她所想。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流血流汗不流泪! 今日你练筋骨,明日家人富贵! 杀!杀!杀! 凤华宫内气势夺人的声音让内侍总管一时默然。 随从们都默默地看向内侍总管,在观察她的愤怒到了何种地步,需要和她保持多远的距离,才能避免被牵连。 荒唐!内侍总管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 她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天子会封这么样一个人当贵妃,扰乱宫闱,无视嫔妃该有的娴雅端庄,真是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内侍总管气势汹汹地走进凤华宫,见凤华宫内的宫女和侍从们手里都拿着棍棒,身穿铠甲,站在宽敞的院内似乎排列出了毫无漏洞的阵型。 先前凤华宫的宫人们瘦弱、萎靡,而现在再看,即便在秋日亦浑身热汗,双目亮得跟狼似的。 发现有人进来了,方才还在操练的众人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过去,一个个颇有气势地瞪向内侍省的人,宛若饿狼突然发现了猎物。 这齐刷刷的一眼,别说是随从了,就是内侍总管都被看得浑身发毛。 哟,是齐姑姑。童少灼道。 几日不见,童少灼看上去皮肤白了不少。 她一直在坚持使用唐见微给她带上的膏脂,将在外征战导致的粗粝肌肤抢救回来一些。虽说还是蜜色的肌肤,但那些明显的小伤口已经被修复抹平。 在阳光之下乍一看,还真有点儿明媚动人的意思 只要她不开口说话。 一开口,便是那混不吝的语气。 齐姑姑: 我倒是希望来这儿受气的不是我。 齐姑姑怀里抱着个沉甸甸的木盒子,里面装的是给童少灼准备的头饰。 身后的随从们捧着衣衫、裙子和鞋袜、配饰 林林总总上百件,便是来让童少灼挑选,内侍省的人在旁监督,或是提供意见。 一般而言,贵妃都是豪门千金,品味不凡,在规制之内总是能够搭配出适合本身又万分夺目,区别于普通嫔妃的穿着打扮。 往往不用齐姑姑操心。 可是眼前这位贵妃 齐姑姑皱着眉看童少灼。 即便不算是大冷天,可秋风瑟瑟之下,童少灼就穿了一件单衣和窄裤,脚蹬皂靴,头上是武人常戴的抹额,身材又高挑而结实。 这哪儿是贵妃啊 活脱脱的禁军将领。 老奴是来给贵妃娘娘准备明日贵妃宴的服饰的。 齐姑姑索性将眼睛闭起来,眼不见为净。 哦,就这事。那姑姑等会儿,不着急,等我这一场练完的。你们先去里屋歇会儿。 齐姑姑: 额头上一根青筋暴了起来。 娘娘何出此言?明日就是贵妃宴了。今日最重要的事除了快快确定下服饰之外,还能有什么旁的?贵妃莫非是将此处当成了练兵场? 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后半句嘲讽齐姑姑只是在心里说了一番,并没有直接开口。 虽说整个后宫都对这童贵妃颇多议论,看不起她的或是觉得她新鲜的大有人在,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在公开的场合对她指指点点。 就算她再荒唐,如今陛下每晚都来凤华宫这件事,也是上下皆知。 这童贵妃盛宠不歇,加之童家人的身份,可想而知她在天子眼里的地位。 若是招惹了她,天子怕是为她撑腰,定不轻饶。 话又说回来,要是跟她对上,都不用天子出面,这童贵妃本人就是失心疯的野兽,动不动就要和人动粗,谁敢招惹她? 齐姑姑也是没辙,皇命所在她不得不为之。 赶紧完成了事,她也能多活几年。 童少灼穿惯了轻便的胡服,原本贵妃平日里着的那些繁杂的裙子已经让她烦闷,如今这贵妃宴所需的华服更是让她受不了。 不仅为了凸显腰身,将她的身子勒得快要喘不上气,光是发髻上的各种头饰都有十多斤重,童少灼都怀疑齐姑姑看她不顺眼很久了,想要趁机压断她的脖子。 听说贵妃宴上好吃好喝的无数,难道她要穿成这样去吃喝? 别说痛饮了,被勒得一根豆芽都吃不进去好吗? 瑾岚和紫苏看着童少灼上了妆的全新模样,惊为天人:娘娘,你可太美了!这身段,这眼神陛下看了肯定会喜欢的! 是么提及卫袭,童少灼方才的焦躁很快被压了回去。 这些日子天子每晚都来凤华宫陪她。 虽说她还未侍寝,可天子也从未强迫她。 知道她后背的伤总是疼痛,特意寻了特效药膏来给她涂抹,丝毫没有九五之尊的架势。 即便童少灼睡觉极不老实,总是会将卫袭于熟睡中踹醒,她也没真的动怒过。 可后来童少灼反省了一番,卫姐姐对她这般相敬如宾,恐怕是对她不感兴趣吧 卫姐姐是不是喜欢小娇娘? 童少灼看了眼此刻镜子里的自己眼含秋波樱唇半启,这个陌生人连她自己都有点心动。 这个模样大概能称为美娇娘了吧。 童少灼有了兴致。 也不知一会儿天子瞧见了,会是怎生模样。 心情好,也不觉得勒了,童少灼坐上步辇往宫门口的马车方向去。 却在一处路口遇上了澜贵妃的仪仗。 两路人马迎面而见,都不相让,一时间谁也过不去。 让开! 澜贵妃的婢女横在步辇之前,恶言道:没瞧见是谁的仪仗? 瑾岚受了童少灼这些日子的教化,也变得硬气了许多,将对方的话接了下来:瞧见了,澜贵妃的仪仗。可即便是澜贵妃的仪仗,同为贵妃,我们为何要让? 放肆!你的意思是,我们澜贵妃还要让你们先过不成? 瑾岚自入宫以来就被这婢女欺辱,大冬天的被她拎去浣洗房,洗得手指都没有知觉了,还因为一件衣衫的一点点脏污没有洗干净,被这婢女叫来的十多个人,于睡梦之中狠揍了一顿,之后又让她洗刷恭桶。 那段屈辱的日子瑾岚咬着牙挺了过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如今童贵妃告诉她,软弱便会被欺辱,她只有硬气,站直了,别人的拳头才有可能揍不到她的身上。 瑾岚直视着对方,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澜贵妃让我们娘娘先过,有何不可? 你! 澜贵妃在步辇之中冷笑了一声:看得出来整个凤华宫已然被童贵妃调教得粗鄙野蛮,若那泥猪疥狗。也不知这乡野村妇是不是都是这样,将政肃的御幄宫闱当做自家村头,胡乱叫唤。 澜贵妃极其轻蔑的话引来一阵讥笑声。 原本此处便是后宫要道,无论是进出还是要去各宫和花园,都需从此经过。 这二位贵妃的步辇往这儿一堵,谁也没法过去。 大伙儿都知道澜童这两位贵妃身后的世族在朝堂上争斗,连带着到了后宫也在斗,如今终于正面交锋,澜贵妃出言讥讽,一时间剑拔弩张,怕是马上就有好戏要登场。 走不动就走不动了,大伙儿也不急着走,全都安静地围在附近,心潮澎湃,围观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童少灼原本还在想,若不是瑾岚曾经处处受这澜贵妃的人欺负,让一让也不妨,毕竟让个路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可澜贵妃出言不逊,言语之中似乎还有嘲讽她家人之意,童少灼眼神投向了澜贵妃。 澜贵妃的婢女们听主子已然开口,便立即跟上,从童少灼的家世开始嘲讽,一路嘲讽到她在宫内的胡作非为。 这种嘴仗在后宫十分常见,各个嫔妃们为了争宠,没少阴阳怪气。便看谁到最后臊得难受,谁便被气走便是。 再者,澜贵妃在后宫骄纵多年,还未遇到过敌手,她们自然也没想到,对面这硬茬会做出什么让她们追悔莫及的事儿。 童少灼掏了掏耳朵,令人放下步辇。 当她从步辇中走出来的时候,对面的讥讽声消失了。 童少灼手往后背里够了够,将勒得她难受的束腰给解开了。 咔哒,咔哒。 她盯着澜玉蓉,一边走向她的步辇,一边歪了歪脖子。 每一次活动脖子,都会发出极为骇人的声音。 咔哒,咔哒。 活动手指之时,亦有同样的声响。 澜玉蓉方才冷峻傲然的脸色,随着童少灼的靠近,隐隐地慌张起来。 放肆!你胆敢再往前走一步 站在仪仗最前面的澜贵妃婢女挡了上来,想要阻止童少灼的脚步。 童少灼五指一张,直接扣住了对方的天灵盖。 婢女:? 童少灼高出婢女大半个头,横着一甩手臂,直接将那婢女给丢出了好几步远。 众人一声低呼,澜玉蓉脸唰地变白。 说些没用的可真没劲,澜玉蓉。童少灼将曳地长裙拾起来,系了个疙瘩,方便活动,下来。 澜玉蓉: 成天听你在那儿腻歪真是烦透了,有种下来咱们单挑,我让你十招。你若是赢了我,往后别说给你让道,见着你我跪地上让你踩过去都行。你呢,一样。 澜玉蓉简直无法相信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什么单挑! 谁要和你单挑啊!那是田夫野老才会做的事好吗! 澜玉蓉有些紧张地看着童少灼。 虽今日的装扮已经尽全力让她看上去柔婉,但她那双眼睛分明就和吃人的豹子似的。 童少灼等了一会儿:不下来是吧? 立即大踏步上前。 澜贵妃的侍从自然是要护主,待她们一动弹便听童少灼喊道:布阵! 众人:??? 凤华宫的宫人立即堵了上来,训练有素地布下阵法,立即将童少灼护到了圆心,手持木棍各个炯炯有神,让谁都无法近童少灼的身。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嫔妃和婢女们都难以置信,这童贵妃居然这么厉害。 没人能拦得住她,童少灼一步步走向澜玉蓉:给我下来。 澜玉蓉已然快要坐不住了:你,你若是敢动本宫 童少灼抬腿一扫,重重一脚扫中抬步辇的侍从腿弯,那人哎哟一声直接跪下,步辇往前一倾,澜玉蓉惨叫一声直接从步辇里滚了下来,趴倒在地。 若不是她双手撑地撑得及时,恐怕这一摔定要在众人面前摔个狗吃屎。 嫔妃和婢女们见到童少灼这矫健的英姿,迅速握住彼此的手。 啊 童贵妃也太帅了吧。 童少灼拎着澜玉蓉的后领子,跟提番鸭一样将她提起来,伸手一圈,直接将她的脑袋卡在了单臂里,夹在腰侧。 澜玉蓉根本站不直,被迫弯腰着被她挟持着。 这架势仿佛澜玉蓉的脑袋不是脑袋,而是童少灼刚刚摘下的头盔。 你是不是疯了 澜玉蓉一身华服,却被这般夹住脑袋,一脸的难以置信,羞耻至极,浑身都在发抖,你敢这样对本宫 怎么不敢?童少灼觉得好笑,你是贵妃我也是贵妃,莫非你这澜贵妃还比我的童贵妃更贵一点? 她用手背拍了拍澜玉蓉白皙的脸:就这本事还敢四下挑事? 澜玉蓉: 理智之弦崩断,澜玉蓉大叫着想要挣脱童少灼的桎梏,抬起手臂要挠她。 偏偏童少灼的胳膊宛如铜浇铁铸,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撼动一丝一毫,更别说挠人了。 童少灼配合着澜玉蓉发疯一般的脚步,澜玉蓉端庄的义髻在自己的挣脱之下歪到了眼前,无论她怎么尖叫、哀嚎、盛怒,童少灼就是不放开她。 丑态尽现。 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卫袭于远处不知看了多久。 咳,陛下,你看这内侍已经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不知该说什么才是。 卫袭道:走左路。 内侍明白了,天子不想搅和进后宫的争端,眼不见心不烦。 卫袭全程带笑:左路往上上石阶,没有遮挡,能看得更清楚些。 内侍: 第258章 疯了, 真是疯了。 澜玉蓉回到自己的寝宫时,头发还是乱糟糟的,即便收拾过了依旧有几缕就像是刻意找她麻烦似的, 时不时垂落在她脸前。 知道的是贵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冷宫里的疯子。 她脸上的错愕依旧, 似乎还没能从方才被童少灼夹脑袋的那一幕回过神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83)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后宫! 那个姓童的怎么敢动手?怎么敢真的动手? 澜玉蓉无法想明白, 自己遭遇了什么。 后宫所有人都看见了吧 那些欢畅的笑声和嘲讽声在澜玉蓉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依旧让她遍体生寒。 娘娘, 喝些热茶缓一缓吧。 婢女送上来一杯茶,澜玉蓉猛地一抬手,直接将茶给泼到婢女身上。 婢女被烫得一声惨叫, 澜玉蓉说:滚。 全部给我滚出去! . 童少灼神清气爽地上了去贵妃宴的马车,想到方才澜玉蓉想要挠她却怎么也挠不到的模样,气急败坏得都快哭了,童少灼便忍不住乐出声来。 什么事这般开心? 车门被打开, 卫袭上车来, 坐到童少灼对面, 和她迎面相对。 哎?卫姐姐!你怎么来了。 卫袭突然出现让童少灼精神一震,亲密的昵称也脱口而出。 站在车外的内侍听到这样的称呼, 似乎被这太过市井的不成体统污了耳朵, 不由得让眉心更加紧蹙。 卫袭却是丝毫不介意,脸上带笑:朕也要去你的贵妃宴,顺路, 这便和长筠一块儿去吧。 以往都是同僚称她的表字, 如今听到卫袭唤这二字, 有种说不上的感觉。 似乎有一段微妙的距离, 却又有种骚人心窝的亲切。 内侍没辙, 只能将车门合上。 虽说天子不封后,但人家贵妃也算是天子伴侣,小两口爱称呼什么,他即便看不顺眼也管不着。 而且 内侍看着马车缓缓离开,在心中轻叹。 以前可没见过陛下这般开怀。 在童贵妃入宫之前的陛下一身不太让人想接近的冷洌,而如今她的笑容的确多了许多。 竟还学会了看热闹。 内侍看着远处越琢磨越有意思。 . 以往卫袭来凤华宫时,多半穿得的是轻便简单的圆领常服,而今日她将要出席盛宴,穿的是衮冕。没有大裘冕那般肃穆庄重,但也颇为繁琐考究。 童少灼本来舒舒服服地靠在马车的软垫上,见卫袭瞧她的眼神有些深意,忽然想起方才收拾澜玉蓉的时候,为了能够更加灵活轻便,已然将穿在内里的束腰给解了。 这会儿身前松松垮垮的,不太像话。 一会儿下了马车指不定就要直接见那些王公大臣们了,这松垮邋遢的样子岂不是给卫姐姐丢脸? 童少灼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卫袭笑笑,随后双手绕到身后,伸进了裙子里,想将束腰给重新系上。 谁能想到,这束腰解起来轻松顺利,系起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童少灼够了半天也只是勉强找到了锁扣,想要自行扣上这要人命的束腰万分的艰难。 童少灼弄了个面红耳赤,也没能重新将其系好。 卫袭:你这是将束腰解开了? 童少灼:唔。 卫袭:就为了能更方便揍人? 童少灼反驳:我没揍啊。 卫袭点点头:可不,没揍,只是拎着澜贵妃的脑袋转了好几圈。 想到方才那热闹的场面,或许这宫闱百年来都未曾出现过类似的闹剧。 卫袭想到童少灼刚才对澜贵妃的作弄,以及澜贵妃的气郁至极,忍不住又露出了笑容。 童少灼见她笑容实在太好看,原本清冷的瑞凤眼变得柔和秀丽,让童少灼又陷入到了恍惚之中。 卫姐姐真是该死的甜美。 卫袭笑完之后却道:澜玉蓉到底也是贵妃,且是比你更早入宫,更早册封的贵妃。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澜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你这样羞辱她,可想过她会如何报复你?若是在后宫拿你没辙,是否会去伤害你的家人。这些你想过没有? 童少灼被她这变脸一般的对话弄得心情忽高忽低。 我并不畏惧她报复与否,但我的确不想家人也受到牵连。 童少灼有些失落和迷茫,卫袭对她说:凡事还是得有分寸。 童少灼听进去了,点点头。 卫袭:过来。 童少灼听到她突然召唤,想起侍寝的第一夜,卫姐姐也是这样让她到腿上去。 这,在马车之内么?不太好吧? 童少灼今日的脸颊上胭脂足有一斤厚,却也掩盖不住她兴奋的红晕。 卫袭见她嘴上说着不太好吧,最后那个吧字还没说完,已经一步跨坐在卫袭的腿上。 卫袭:? 童少灼都伸手将卫袭脖子圈上了,却听卫袭道:让你坐我身边。 童少灼: 为什么天子说话老说一半,凭白让人误会。 也不敢教导卫袭下回再要人家上什么地儿来,将地点说清晰点。 童少灼忽然意识到今天自己打扮得这么娇美,就是想要让卫姐姐眼前一亮。 可听方才的意思,卫姐姐恐怕已经将她与澜玉蓉打的那一仗全过程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又一次和美娇娘擦肩而过了 童少灼委委屈屈地坐到了卫袭身旁。 大概因为没当成美娇娘的心愿落空,此刻的童少灼脸上带着的失落,让她看上去反而有些教人疼惜的模样。 卫袭满满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说:转过来,背对着朕。 童少灼听话地转身。 一转身便与马车的车门打了个照面,童少灼问身后的卫袭:卫姐姐是要一脚将我踹下马车吗? 卫袭:朕还挺想将你脑子剖开瞧瞧,装的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童少灼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进来,帮她将束腰那恼人的锁扣和绳带一一重新系好。 深呼吸。 童少灼一吸气,卫袭帮她束好了。 咦?童少灼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身前。 没那般紧了吧?最上面两排没给你系上。卫袭道,你定是无拘无束惯了的,让你穿这些淑女的服饰肯定万分难受,气儿都不顺了。不若解黏去缚松快些。 童少灼回眸瞧着卫袭,卫袭问她:为何这样瞧着朕? 没想到卫姐姐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实心细如发。 卫袭嫌她肉麻:朕是怕你去贵妃宴也瞎胡闹,提前做点儿准备罢了。 哦,原来是怕我给陛下丢人。 卫袭道:丢人不可怕,别揍人就行。 童少灼听闻此言,忍不住放声而笑。 卫袭:有何可笑? 问完之后,卫袭想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在马车里乐个没完,竟一时谁也说不上一个字,并肩挨在一块儿,笑个不停。 金秋贵妃宴依旧在明江畔举行。 这日老天爷也挺给面子,秋高气爽四下无风,只有暖和的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有种被爱人怀抱的惬意。 为了今日的贵妃宴,茂名楼主店难得歇业一日,大厨全都调到这儿来为天家干活儿了。 尚食局的人昨日已经将食材一一检查完毕,甚至联合京兆尹,将大厨们的家世背景一一排查,确定此人身世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能进入庖厨。 庖厨一早就搭建完毕,距离筵席场地相隔了一段传菜长廊。 想必今天要见到二姐有些难了。 虽说茂名楼名厨们在唐见微的调遣之下井然有序,可食单实在太过丰富。即便已经提前准备,为了保证传菜到贵客面前的菜还能保持热度和刚刚出锅丝毫未损的新鲜口感,庖厨的忙碌程度还是超过了唐见微的想象。 白二娘和童少潜一块儿合作了三道菜,都没来得及抬头看对方一眼。 童少潜只觉得白二娘比她想象的要沉稳,似乎和当初在夙县认识的那个小孩儿不太一样了。 这盘好了。白二娘将食物摆盘完毕,童少潜立即就要将其拿走,递给传菜工。 后方匆匆赶来的另一位传菜工为了赶上菜的时间,耳边只有催促之声,全然没有瞧见童少潜,直接和她撞到了一块儿。 小心! 滚烫的汤汁对着童少潜的胳膊浇下来,白二娘眼疾手快抬手相护,将童少潜拉到怀里。 食盘连带着散发着热气儿的鱼汤洒了白二娘一身,溅了一地。 唐见微听到动静急忙过来,看了一眼白二娘,她胳膊有衣服护着暂时看不到伤势,但暴露在外的手背已经烫红了。 还是她作画时擅长的右手。 童少潜:你疼不疼?快去处理一下! 白二娘对她笑了笑:不疼。 唐见微迅速让人过来清理一番,免得谁再路过踩着了滑倒。 再喊了几个人过来辟出一条专门让人快速传菜的通道,通道上不许有其他人经过。 三姐,你带阿白去冲一下水,用冷水冲烫伤的地方,冲完之后到后面休息的白房子里,那儿我备了烫伤膏。 唐见微就知道今天这阵势肯定会有人被烫伤,一切有备无患。 跟我来。童少潜拉着白二娘到没人的水井边,打了水上来,舀起一勺淋在白二娘发红的手背上。 怎么样? 没事啊,真的。白二娘抬头对童少潜笑道,就是被吓了一下而已,很快就会 话还有一小半卡在喉咙里,她看见童少潜含着眼泪的眼睛,一时间戛然而止,说不出来了。 童少潜没看白二娘,轻轻吸了吸鼻子,用平静的语气说:你要是落下什么伤,往后画不了画的话,我担当不起。 白二娘沉默了片刻,烫到发痛的感觉渐渐被平复之时,她用细细的声音道: 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这是我的选择。我希望阿深姐姐别被这件事困扰,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会让阿深姐姐承担任何事。 第259章 259 白二娘手背上了一些烫伤膏之后说没事儿了, 回去继续帮忙。 童少潜劝不住她,也没辙,跟唐见微说了, 唐见微去看了看白二娘的情况, 回来跟童少潜道: 伤还行, 抹了药膏应该没事儿了。这孩子倔强不听劝, 怎么说都没用。放心吧, 我会跟着她不让她累着。 童少潜点了点头, 便振作精神继续去忙活了。 想起阿白为她挡的那下,童少潜的心情有些低落。 她并没有被挟持的别扭, 反而是发直内心的欣喜。 没人不喜欢被疼爱,被在意。 而周围的人越圆满,童少潜心里那个尚未寻找到填补之物的窟窿就越大。 这份欣喜也让她一时难以平复且困扰。 手中的菜色所需要的裱花她已经做过上千次, 即便闭着眼睛也能完成。 她所在的庖厨是由屏风临时搭建起来的, 屏风与屏风的连接处都有一丝缝隙。 此时童少潜正好站在一处缝隙前,耷拉着眉眼出着神。 隐约察觉到余光里有些奇怪的东西, 童少潜下意识地抬头一瞧,见那屏风缝隙之中竟有一张翻着白眼的人脸。 ??! 童少潜脸色惊变, 差点一把菜刀砍过去, 幸好屏风后的人很快就跑出来,笑嘻嘻地说: 有段日子不见,阿深你能耐了啊, 都敢对你姐举刀了。 童少潜依旧惊魂未定, 在看清了方才在屏风之后做鬼脸的是她二姐之后,更是难以置信: 你有毛病啊!故意吓人干嘛! 童少灼道:见你愁眉苦脸, 想要逗你开心嘛, 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童少潜: 你对开心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开心是没有的, 心倒是一下子梗住,差点儿手起刀落。 二姐!不远处唐见微看见盛装的童少灼居然跑到庖厨来,又是惊讶又是欢喜,立即笑盈盈地跑上来,参见贵妃娘娘!娘娘怎么来这儿啦? 唐见微这一声贵妃娘娘礼数到了,又活泼可爱,丝毫不见外。 童少灼说:筵席还没开始,闷死个人,我就借口去茅厕的工夫来瞧瞧你们。哎,我可太想你们啦! 唐见微和童少灼当真是一副许久未见的亲人模样,手握在一起就没撒开。 跟她俩的热乎劲相比,童少潜就像个外人。 听说童贵妃来了,庖厨里的人跪了一地,童少灼让她们速速起来: 我就过来瞧瞧我妹妹,快平身吧,不用管我,别耽误了你们的要紧事儿。 童少潜听到妹妹这个称呼,心想,大概是指唐见微吧,妹媳也是妹妹。 童少潜铛铛铛地切了一摞菜,回头一瞧,童少灼站在她身边,一张和记忆里蜜色肌肤全然不同的白脸蛋正挂着微笑。 有事吗? 没事儿,我就在这看看。 看什么?童少潜不解。 看你啊。我进宫这么些日子,你都不想我么?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惦记你们呐。 童少灼的语气略有些焦急,就怕童少潜不信似的。 童少潜被她看得别扭,童少灼见她切菜那速度都切出残影了,生怕自己在这儿分散她的注意力,一不小心真的切着手就麻烦了。 虽然很舍不得,但妹妹似乎不太爱搭理她,也为了妹妹的安全着想,她还是打算先离开: 阿深,我不打扰你了啊,知道你见着我就烦,我走了。回头帮我给耶娘和家里人带句话,我在宫中挺好的,别担心我。你切菜慢点儿切,别伤着自己 交待完这一顿之后,童少灼便要回去了。 童少潜看她的侧脸,带着真情实感失落的意味。 童少潜心道,没想到她专门跑到庖厨来,真是为了见我一面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84) 童少潜想起小的时候,她们为数不多的相处日子里,童少灼在外面买了或者抢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回家便会将家人全都叫来,和大伙儿一齐分享。 那时候童少潜还小,个头又矮,被大哥和大姐一挡连天灵盖都瞧不见,急得老在外围转圈,怎么都挤不进去。 要不是童少灼特意给她留一份,估计每回她都抢不着热乎的。 其实二姐对家人是很在乎的。 不然她也不会因为家人的一句话就着急,也不会因为家人被欺负了,就气势汹汹地带人报仇去。 我童少灼的家人,谁也不许欺负! 这是童少灼以前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因为时间相隔太久了,童少潜又不像是阿念那种记忆超群的神童,很多事儿记不清了。 但还是会在某种气氛之下,让某个埋在记忆深处有所联系的片段破土而出。 结合此时所见所感,让童少潜重新认识童少灼原来二姐是这样的人。 童少灼就要离去的时候,袖子被轻轻拽了一拽。 她回眸,见拽她的人是童少潜。 我什么时候说过见着你就烦?有你这么冤枉人的么?你就在这儿看着也影响不到我什么。 童少潜语气还有些生硬,甚至眼睛都没看向童少灼,但话里和解的意味已经很明确了。 童少灼方才犹犹豫豫要离开的步伐一下子滑了回来,立即趣意盎然地杵到妹妹身边: 要我帮忙么!我可以打下手! 童少潜:你可是贵妃,打什么下手,被人瞧见了多不合适?你若是喜欢站在这儿瞧便瞧着,别伸手啊,不然切着你。 想想之前跟她见着就掐的事儿,童少潜觉得自己太幼稚。 二十好几的人了,不能跟着幼稚姐姐一块儿犯浑。 童少灼委委屈屈:阿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了?以前分明是个软包子,还是芝麻糖馅儿的。 我再软包子下去,连阿念都骑我头上来了!谁爱软谁软去。不过她有些在意,为什么是芝麻糖馅儿的?这么甜? 童少灼哈哈大笑:主要是因为黑。你小时候那叫一个黑,晚上走夜路我都瞧不着你脸,就一件小裙子在空中晃荡似的。 童少潜: 童少潜看了眼手里的菜刀,有点后悔没在这混蛋二姐刚刚出现的时候就给她一刀厉害瞧瞧。 童少灼在庖厨和三妹你来我往,斗嘴斗得格外开心,笑声不断,但是周围的人都不免为她鞠一把汗。 虽说今日是贵妃宴,是为了这位童贵妃专门举办的筵席,可贵妃为何会独自跑到后厨?不与天子同进同出。 莫非 说什么天子盛宠正隆都是假的么?童贵妃只是天子制衡澜贵妃的工具罢了。 就像是曾经对澜贵妃恩宠有加,实则也不过是用后宫来牵制前朝的手段。 怕是童贵妃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受宠吧 此时身在后厨的人全都是茂名楼的人,自然想要东家受天子恩宠,他们也好跟着沾光。 如今这么一想,不免有点儿失落,各个都愁苦了起来。 童少灼又拿话逗妹妹,童少潜生气,横着一脚要踹上去,被童少灼轻巧地躲过。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童少灼这么一动弹,没头没脑地一后背撞了对方一个正着。 她笑着就要回头道歉,却对上一双温和的瑞凤眼。 卫姐姐?童少灼笑容更甚,你怎么也来了? 卫袭见她嘴上亲密的称呼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也没想让她改了,便道:瞧你半天没回去,朕便过来看看。这是你妹妹? 是啊,我三妹! 童少潜以及整个庖厨的人都静止了片刻,愣住了。 这女子即便面上带着笑容,却依旧能给人清贵而冷傲的压迫感,即便声音平缓而低沉,依旧让人难以忽略。 自称朕的,莫非她是 唐见微立即跪下行礼:草民拜见陛下! 唐见微这一嗓子出来,整个庖厨包括童少潜在内,都哆嗦着再次跪拜。 免礼吧。卫袭轻声说了一句,还亲自上前握住童少潜的胳膊,将她带起来,饶有趣味地看着童少潜的脸庞说,妹妹和长筠一样标致。 童少潜竟得了天子的夸赞,脸色迅速涨红。 童少灼:是么?从小到大街坊邻里的都说我和我四妹像我阿娘,我大家和我三妹像我阿耶。 卫袭道:方才已经见过你耶娘,长得的确标致,这才能生出你们一家的美人。 童少潜羞得恨不得一脑袋钻到灶台里面去,唐见微听得心里都咚咚直跳为什么天子和长公主这对亲姐妹,一个嘴甜一个毒舌,差距真大。 童少灼傅了厚厚一层粉的脸庞上竟也能隐约瞧出一片绯红。 她亲密地挽着卫袭的胳膊,猛鸟依人,甜甜蜜蜜,不舍得和卫袭拉开一星点儿的距离。 方才还在惦记童贵妃身陷险恶的众人舒了一口气。 看来天子宝贝童贵妃宝贝得紧,就是一会儿工夫没见着人竟追到这烟熏火燎的后厨来,当真如胶似漆。 卫袭将童少灼给领了回去,见天子和贵妃现身,筵席之上的国戚重臣们也都纷纷起立,恭迎圣驾。 丝竹切切,歌舞正兴,童少悬坐在百官之中正在推杯换盏,与同僚们说着话,不时往天子她们那边看看。 卫袭则和童少灼并肩而坐,与一旁的宋桥和童长廷闲叙。 两年前的宋桥和童长廷只当他们此生会在夙县终老,从未想过如今竟会身处博陵,在这明江之畔的盛宴上,与天子攀谈 卫袭说一句童长廷能应十句,童长廷说得满面红光,这是真高兴了。 宋桥一直在暗中劝诫他不要太松懈,别说这么多,多说多错。 童长廷几杯酒下肚,天子又这么亲切有耐心,童长廷一时刹不住车,疯狂唠叨童少灼小时候的事儿。 什么野湖约架,拉帮结派揍人,大闹学堂全都给童少灼兜了出来。 童少灼和宋桥: 你这是亲阿耶吗? 哪有这样出卖自己闺女的?! 宋桥着急,她可知道贵妃是什么身份,必定得端庄鲜妍,怎可有个野湖二姐的称号? 说出去有伤国体! 宋桥一直在案下捅童长廷,童长廷就像是没发现似的,一张嘴不停。 宋桥和童少灼一个对视,实在气大发了,狠狠在童长廷的大腿内侧一拧。 童长廷:!! 总算是消停了。 童长廷微微低下头,委屈地给自己揉揉。宋桥尴尬地对卫袭说: 陛下别听这老匹夫胡言,我们阿彻童贵妃只是性子活泼了些,对家人格外在意,并没有做什么逾矩之事。 卫袭却道:我还觉得长筠这些往事颇为有趣。与我不同,她的童年这般多姿多彩,让我羡慕。可否再说一些长筠小时候的趣事? 宋桥没想到天子居然真的爱听。 童长廷还揉着腿,对宋桥一个眼神你瞧瞧! 童少灼也没想到,她那点儿粗放荒诞的往事,卫姐姐居然会有耐心听下去。 童少灼看着身边人,有种此刻全然拥有了她的错觉。 不过童少灼还是清醒的,即便她爱慕卫袭,但在知道她过往之事后,心里很清楚,没人能超越先皇后在天子心里的位置。 卫姐姐也是可怜人呐。 想起卫袭惨死的发妻和女儿,多年来韬光养晦的谋划,童少灼明白这需要多大的耐心和容忍。 童少灼也从未想要去超越或者替代谁,一旦有了这种念头,不过是让自己陷入痛苦罢了。 童少灼从不自怨自艾,更不会让自己为难。 卫袭享受此刻的放松惬意,而她也沉浸在这份疼爱中,有什么不可? 卫袭的过去她不在意,即便在意也没用。 她要握住卫袭的现在。 童少灼在案下握住了卫袭的手你现在,是我的。 第260章 卫袭原本正与人说着话, 手掌一热,被童少灼握住了。 两人并肩坐在长长的案几之后,厚重的下摆搭在膝盖之上, 便将她俩的手给遮去。 童少灼握住她手的举动, 没有任何人察觉。 卫袭默默看了童少灼一眼, 今儿个娇妍鲜嫩透着妩媚的童贵妃还真教她有些陌生。 这一握之间的亲近, 带着一些任性, 而后始终不肯放开, 也不知道因为何事,在耍什么性子。 卫袭年纪比她大上许多,撇开君臣的身份, 童少灼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想起她曾经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也是这等爱闷不吭声地撒娇。 最好是在众目昭彰之下,与心爱之人在旁人所不能察觉到的地方,偷尝那么点儿蜜意, 便能开心一整日。 长筠喜欢, 让她握着便是。 卫袭没将手抽出来, 继续由着她的性子。 落在众人眼里的天子与贵妃端庄雅致,举手投足都是十足的雍容。而在瞧不见的地方, 童少灼已经从握着天子的手, 改为与她十指相扣。 童少灼仔仔细细地用指腹在卫袭的指尖上抚摸,感受她手指上的温度与细节。 卫袭的手指长而细,葱白似的保养得极好, 就如她这张脸一样。即便已经三十六岁, 依旧肌如凝脂, 任何时候都平静的脸庞与那深湖一般的眼眸, 让人觉得无论她遇到什么事, 都不会露出任何的讶异和惊慌。 卫袭就像百年大苍,已然不算年轻,但沉厚而蕴藉,深懿而明达,并未往下沉沦松懈,反而更富有力量。 童少灼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也算是战功卓著,正因有鞍甲之劳,才得了校尉官衔。 那都是她一步步走过来的。 卫姐姐也一样吧。 因为有了昔日的痛苦,才塑成了今日的她。 让童少灼喜爱又仰慕的她。 这一场贵妃宴,可是让朝中上下都瞧见了,这童贵妃和那传闻中的不太一样,不见呼幺喝六,反而出乎意料的端庄,全程跟在天子身边,保持着淡然的笑意。 这童贵妃原本就身形高挑,身量几乎和天子一般,而常年在军中颇有些威严,笑起来若春华娇美,不笑时又自带严穆。 私下便有人议论,这童贵妃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贤德和庄妍之气。 已然超过了贵妃应有的模样,反而像是那 皇后。 每每设宴,卫袭都会拉着卫慈一块儿与朝臣家眷闲叙。 一来是卫慈想要收集更多的情报,掌握要臣世家的动态,二么,也是为了彰显她们姐妹之间的情谊。毕竟当年卫慈可是储君,被废之后难免有人会在背后挑唆她与天子的关系,她俩这一番姐妹情深也是在警告别有用心之人。 今日卫慈也来了。 不仅来了,还打扮得十分新颖,着的裙子是从未见过的颜色。并不扎眼,但柔和的搭配和大胆的配饰,无论在哪儿待着,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今儿个在场的金枝玉叶和世家女眷们,哪一位不是筹备多时,想要在贵妃宴上争奇斗艳,卓尔不群。 可再费心思,见到了长公主,那些娇嫩的小花儿立即被她衬托得寡淡无味,全数沦落为庸脂俗粉。 卫慈今日的妆容配饰,连卫袭都颇为赞赏: 姐姐今天让人眼前一亮 ,和以往不太相同。 哦?好看了还是难看了?卫慈高兴,有点儿明知故问的意思。 卫袭趁机多夸赞了她一番。 卫慈更开心了,笑起来时眼角有一星点的皱纹,瑕不掩瑜,反而因为那点儿皱纹,添了更多的阅历和沉稳之气。 陛下不用哄我,嘴这么甜留着逗童贵妃吧。 卫袭自然知道童少灼和童少悬长得多相似,看过宋桥之后,更是惊叹这一双漂亮眼睛几乎是一脉相承下来了。 先前卫慈就不太待见童少悬,而且都不怎么想见到她,毕竟是不想看到她这张和某个人相似的脸。 今日的贵妃宴不仅有一个童少悬,还有她阿娘和她阿姐,这三张脸一齐出现,只怕会给卫慈堵出个好歹。 原本卫袭觉得姐姐应当是不会来贵妃宴了,没想到卫慈自己主动说要来。 不仅要来,还盛装出席。 虽不近坐,在另一方设了雅阁,她与几位家臣一块儿坐在雅阁里,但遥遥而望之下,还是会一不小心就瞧见童家上下。 这边筵席过半,卫袭惦记姐姐,便独自来找卫慈。 却见卫慈与陶挽之以及几位家臣在雅阁之中真是酒酣耳热,乐乐陶陶,半点不悦没有。 这便放下心来。 卫慈挽着天子,二人照例在百官之间周旋,看似拉闲散闷,实则是在探各路口风。而后,卫袭大大称赞了姐姐的美貌。 看天子一日赛一日的嘴甜,对她说这些好听话,卫慈心情自然好。 不过也没必要继续这样下去,有些事卫慈还是得好好嘱咐天子。 不用说这些讨我开心,陛下,那个人你尽管让她回博陵便是。这是关系到社稷的大事,我岂会在此事上犯浑。我既不会躲着她也不会去找她,偌大的博陵府,想要撞见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若是遇见了她,我亦当她是陌路人罢了。 卫慈和卫袭站在明江湖畔宽阔的石雕围栏观景台上。这儿是观江景最好的地段,举目远望,穷极波澜,秋风萧瑟,有些怆恻之意。 长风拂面,卫慈道:她离开我太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即便有童家人顶着那张脸偶尔提醒着她,但到底还是有区别。 只是面容相似,并非完全一样。 卫慈曾经在无人的下午,与半梦之间回忆那人确切的容颜,每每想起,想到的更多是她教书时的气氛,语调与神韵。 至于细节,已然被她后人那张脸代替。 卫慈明白,这便是时间之力,一步步地推动着人遗忘。 卫袭明白,姐姐这是在宽解她,不让她为难。 多谢姐姐的体谅。不过我的敕旨早也到了菿县,长孙胤却迟迟未有回应。也不知是否要朕亲自去请她才愿出山。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85) 卫慈道:她始终都将家人的安危放在首位,当初毅然决然离开博陵,便是为了保住家人。如今中枢情况复杂,她若回来,必定会再次将家人的脑袋悬于政敌的刀下。她既然早就存了归隐的心思,便不会那么容易被说动。所以我先前才道,她不会回博陵的。 卫袭带着一丝打趣的语气道:那便是藐视皇权。她怕政敌讨伐,就不怕朕降罪吗? 卫慈想想,长孙胤那个人,一身硬骨头,不愿意做的事无论如何也不做。 说不定还真不怕。 两人东拉西扯许多,即便有很多待解决之事,卫袭依旧没有太大的愁绪。 卫袭主动上前挽住卫慈,脑袋依靠在她的肩头,像小时候那样,依赖她。 卫慈笑道:陛下,若是让旁人瞧见,陛下的圣威不保。 卫袭挨得更紧。 陛下最近心情似乎很好。 有吗? 不只是我,恐怕旁人也察觉到了。那童二行为乖张,我原以为她会教陛下犯愁,没想到竟能讨陛下的欢心。 说到童少灼这奇人,卫袭便将近日澜玉蓉被童少灼恶整之事统统说了一遍,着重讲了今日筵席之前,她被童少灼拎出步辇,与众目睽睽之下夹了脑袋之事。 说得卫慈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澜玉蓉也是倒霉,遇到这么一个不按常理行事的劲敌。估计这一下,澜氏便会开始着急了。 卫袭道:原本今日筵席澜宛和吕简应当出席,但前些日子吕简身子就不太好,屡次告假。昨日澜宛呈文说吕简病得无法下床,她心中惦记,想在家中照顾夫人,恐怕无法出席贵妃宴了。 卫慈冷哼一声:自从冶铁坊一事后,澜氏举止愈发小心,就怕再一不小心露出更多破绽,咱们便会一举将她们斩落。她们这是要蛰伏。 卫慈看着浑浑江面,微微眯起眼睛:等长孙胤回博陵的那日,才是咱们真正举力之时。 . 贵妃宴之后,澜玉蓉说她病了,跟着她的小公主一块儿病,差人将她们母女俩快要病死的消息给天子。 天子人没到,回了四个字安心休养。 便罢。 倒是差点真的将澜玉蓉气出病来。 澜玉蓉成宿睡不着,小公主又夜夜啼哭,闹得她一颗心更加烦躁不安,额边一跳一跳地痛,痛到她惶然郁结,心口犹如被一块大石压着,想甩又甩不掉。 她原本就不喜欢小孩,但为了能够牵制天子,让这江山改姓,澜玉蓉还是强撑着将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雨露丸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让她服用的一年里浑浑噩噩,形销骨立万般难受。 而后又是十月怀胎的摧残,澜玉蓉原本以为能够换得一世荣华,更能凭借这个孩子只手遮天,可是 一切都往她全然没有意料到的地方失控而去。 她后悔了,后悔当初应了阿耶的话,进这宫中受罪。 本以为诞下公主便万事大吉,没想到,这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今儿个她还不知听谁说了一句原本澜贵妃一切顺遂,为什么诞下了小公主,便开始天翻地覆了? 这小公主,定是不祥之兆。 说不定,是什么邪祟投胎,专门来害她的。 是啊,为何我先前没想到这茬? 澜玉蓉一把抓住了扶手。 她忽然想起那若昭仪。 若昭仪长得极美,且在入宫之前似乎和一些方术道士走得很近,满口的玄机命里,邪乎得很。 上次与她有些冲撞,澜玉蓉正又在孕期,一肚子的邪火没地方撒,便看上了她。 澜玉蓉跋扈惯了,小小昭仪还不是说弄就弄? 她故意按了个蛊毒后宫秽藏邪术的罪名给若昭仪,将若昭仪和贴身婢女重重打了二十大板,那细细柳腰都险些打折了。 之后这若昭仪躺了月余,虽安分了许多,可说不定在暗地里报复。 这么说来,小公主出生的时日,便正好在她与若昭仪龃龉之后。 想到这等事,小公主突然啼哭,澜玉蓉心上宛若被蛰了一下,心惊肉跳。 尖锐的哭声一声声拧着她的心尖,她靠近小公主,仔仔细细看着她。 小公主那脸庞小小一团,跟澜玉蓉可不太像,隐约有些卫袭的影子,但再去瞧,又谁也不像了。 莫非真的是来害她的脏东西? 别哭了。澜玉蓉越想越心慌,她捂住小公主的嘴,别哭了听到没有! 婢女听见澜玉蓉的喊骂声,立即跑了过来,看澜玉蓉捂着小公主的脸,急忙上前将她劝住: 娘娘!娘娘不可伤了小公主!这样会闷死她的! 婢女拼命将小公主护了下来,脸上还被澜玉蓉抓伤了好几道,抱着小公主跑了出去,喊了更多的婢女进来,这才将澜玉蓉劝住。 第261章 骆玄防被冤一案暂时结案。御史中丞刘阔、刑部尚书王呈, 以及联合上疏污蔑骆玄防的一干人等,连带着原属北衙禁军的侯立一块儿查办。 此事天子亲自监督,务必要将这些诬陷忠良的奸佞之徒全数正法, 以祭奠老丞相的在天之灵。 这一批澜氏势力被痛痛快快地剪除, 证据确凿, 谁也没法说个不字。 尤其是侯立, 卫袭下旨于菜市场诛杀其三族, 全数腰斩, 其手法最是狠戾。 而后将侯立的人头悬挂在城门口月余,引所有百姓驻足议论。 这是来自天子的警告。 警告那些禁军之内其他的蠹虫,若是依旧执迷不悔, 侯立阖族便是下场。 卫袭亦留下一笔。 澜宛得知侯立身份暴露,必然会追查是谁泄密,卫袭自然不能将冒死打听回情报的石如琢陷入危险之地,便置了一步, 让澜宛查起来也查不到石如琢头上。 这回审谳, 大理寺当居头功。 只是有一事让卫袭遗憾无论如何审讯, 这些人始终没有吐露任何与澜、吴、沈三家相关之事,只是将王弘阔拖出来当替罪羊。 被指认的王弘阔, 昔日的户部侍郎, 如今的弘文馆博士,自然被大理寺继续调查。 但因有骆玄防的前车之鉴,以及童少悬的上疏劝谏, 力保王弘阔阖族性命, 最后王博士无罪释放, 甚至连官职俸禄也一概未降。 不过童少悬留意到, 天子虽表面上未让王弘阔走上骆丞相的老路, 但也于暗中渐渐架空了王氏一族的势力。 天子并非不相信王氏,但相信与提防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矛盾之处。 即便是看上去必然无辜的王弘阔,她也并未掉以轻心。 天子的每一步,都是大苍的脚印。 她自然谨小慎微。 童少悬邀请卫承先、阮应婳和出任大理寺评事的阮逾,一块儿饮酒,将这回审谳的卷宗铺在酒桌上,一点点地复盘。 童少悬总觉得此事有一处让她觉得别扭之地,今夜只有她们大理寺的人在,便将她的疑惑之处说了出来。 审谳最后,刘阔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的边缘,若是他在这时候说的还是诬陷之语,为何要坚持到最后,被层层击破之后才说? 所以长思觉得,这老儿所说未必是假的? 阮逾丢了一粒油炸过的花生米入口,反问道。今晚他独自一人已经吃了两大盘的花生米。别看这花生米长得普通,却和他以前吃过的所有花生米滋味都不甚相同。花生米被炸得又脆又香,配酒更是绝佳。到底是唐三娘的手艺,真是教人无法餍足。 童少悬沉思着,不好轻易下结论。 阮应婳吃了第三块肘子了,这肘子酱香味十足,外皮软糯弹牙,里面的肉已然脱骨,她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肘子,顾不得斯文,边吃边说: 若要是我,肯定也当坚持到最后再给出这么一个答案,这样才像是真的。且说之时就下了必死的决心,往后再如何审讯也不开口。 卫承先倒是个口腹之欲比较淡薄之人,但对手里这酒爱不释手。 这便是刘阔高明之地 。让人百思不解,越想越觉迷惑。此事的真相亦随着他的合眼,永埋地下了。 童少悬不怎么喝酒,但这一夜她喝了一整杯的烈酒,以压抑心头之痛。 众友散去,童少悬带着一身的酒味回到卧房,唐见微也刚刚忙活完手头的事儿回来。 刚推开房门就闻到里面一股子酒气,让她愣了一愣。 阿慎,你回来啦?童少悬双颊发红,一脸的微醺之意,平日里原本就偏细的声音,如今娇媚得能出水一般。 童少悬左手拿着个扳手,另一只手扶着阿难的摇篮,晃荡得阿难睡意全无,一双眼睛睁得老大,隐约还透了一些惊恐之色,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上。 唐见微:你在做什么 我先前老觉得阿难这摇篮不稳,刚刚调整了一番嗝,在试试,还稳不稳。童少悬眼里带着七分醉意,强撑着精神和摇篮较劲。 唐见微觉得好笑,成亲了这么多年,孩子都快一周岁了,也没怎么见过童少悬真正醉酒的模样。 上前将她手中的扳手取走,哄她到床边,投了热布过来给她擦拭:怎么喝了这么多。 童少悬又打了两个酒嗝,擦完脸后清醒了一些,看眼前温柔的妻子,眼神儿也定了些许。 唐见微转身要再去投一把,童少悬伸手将她的腰肢给抱住了。 唐见微便没走,转过身来摸了摸童少悬的脑袋,也不问她,便知她有心思,有什么难解之情淤堵于心。 估计还是因为那刘阔。 阿念是为那刘公惋惜么? 都是读书人,童少悬明白谁是真正的能人。都说文人相轻,实则文人之间也能相惜。 童少悬便是怜惜这一代贤儒悲剧收场。 童少悬的脸靠在唐见微的小腹上,汲取她的体温。 还是夫人懂我。但我知道刘阔自掘坟墓,赖不得任何人。若他是那等闲之辈贩夫走卒也罢,却是个清悟之人,实在有些惋惜。 唐见微道:我与阿念你所想不同。怡堂燕雀,不知后炎;瓮里醯鸡,安有广见。刘阔或许有些才能,但说到底不过是个一孔之见的腐儒。 童少悬抬头看向她:人这一生,岂能凡事都做得对,每一条路都择得正? 唐见微道:所做之事和所行之路都可有错的时候,但若是心存害人之心,忠错了主,便要自行承担后果。若是留他性命,只不过是放纵他戕害他人。阿念,你不必内疚,你将他审了出来挽救的是更多人的性命,不让无辜者枉死。你所作所为并没有错,抛开杂念,你会越来越强大 唐见微说着,感觉童少悬身子渐渐往下坠,赶紧施力将她扶稳。 童少悬眼睛一睁,发现刚才自己竟然睡着了。 唐见微好笑地在她唇上亲了亲,帮她脱去衣衫,于床上躺平。 这个吻,有酒味。 童少悬闭着眼哼哼:阿慎若不喜欢往后我不喝了。 唐见微拥着她深吻,童少悬都被她吻得气儿不顺,吻醒了。 喜欢。唐见微捧着她的脸说,咱们阿念什么样我都喜欢。 那夜童少悬难得和唐见微调换了姿势,她拿唐见微的胳膊当枕头,最后一次梦见骆玄防。 她和骆玄防下棋,两人对弈的画面不太清晰了,但最后老丞相赢得很开心,哈哈大笑。 承让了,童长思。 很奇怪的是,童少悬几乎没有跟骆玄防说过话,但他浑厚的声音却很真实。 狂放的笑声让童少悬听着亲切。 多谢。 骆玄防又补了一句。 不必谢我啊。童少悬道,我没让,我是真下不过骆丞相,是真的输了。 骆玄防却道:老夫谢的,并非此事。 童少悬怔了怔,一瞬间明白了。 骆玄防身后多了很多人,一一向她致谢。 童少悬一直在说,并非我一人功劳,是大理寺上下一块儿合计的,卫寺卿他们才是头功。 众人笑而不语,道谢之后乘鹤仙去,于雾霭之间消失不见。 童少悬昂首眺望,竟不自觉地落泪,也不知是谁的长袖轻抚,为她拭泪。 姿态是温柔,可这袖味道似乎太对。 唐见微去给阿难拿新尿布的工夫,阿难的小手从摇篮里伸出来,揪着唐见微刚刚给她撤下来的尿布,往童少悬的脸上抹。 唐见微回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了这一幕,赶忙上前把尿布给夺了。 阿难!你在做什么!唐见微低吼着,没敢太大声,生怕把童少悬吵醒。 若是知道被闺女亲手以尿布洗面,她这阿娘往后哪还有尊严可言? 唐见微轻声呵斥阿难,阿难却一点都不怕,反而乐出了声,咯咯地笑。 唐见微: 你这德性,到底随了谁? 童少悬听见阿难的笑声,醒了,睁开酸涩的眼睛时还有些懵懂,一时没发现唐见微的心虚。 怎么了一大早,什么事这般开心?童少悬笑着问。 唐见微: 都没敢看她的眼睛。 阿难快周岁了,估计得知生辰将近,开心的吧。唐见微胡诌的话自己都不太信。 是么?童少悬捂着脸打了个呵欠之后,神色一定,将手掌抬离脸庞,仔细嗅了嗅,五官立马皱在一块儿,嚯这什么味啊这是! 唐见微急中生智,立即将阿难抱了起来:可不味儿么!你昨晚喝了那么多酒,自然是酒臭味。 我我也没喝多少啊。童少悬难以置信,酒味隔夜这么臭的吗? 唐见微护着崽抱着阿难去隔壁屋换尿布:可不么,你好好想想。 童少悬闻了又闻,熏得眼睛都疼了,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喝酒。 . 就在朝野上下都觉得澜吴沈三家经过连续的动荡,气数将尽之时,西南蛮夷突然进犯,连下大苍三个城池,镇守西南的澜氏宿将澜仲禹带兵支援,一举将蛮夷扫荡,打回了老家。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86) 早朝之时,澜氏党羽邀功,卫袭也没有任何推辞,大大赏赐了澜仲禹,却在提升官爵之上只字不言。 以巩固西南要防为由,派遣阮氏嫡系的将军阮寐前往增援,力保边境安全。 阮氏表面上是增援,实则是不想澜氏继续在西南得势。 蛮夷贼心未灭,西南进入到了僵局,就在此时,一封密信递到了卫袭面前,这是来自尚未归朝的石正字的密信。 密信之中又是两位禁军要将的名字,可想而知,这两人亦是澜氏同党。 卫袭看罢更是心惊肉跳,这两人居然都是时常跟随卫袭出入的贴身禁军。 卫袭看罢将信烧了,面上的神色不太好看。 澜氏的势力根深蒂固,远比她所料想的还要猖獗。 近日吴家与各族之间走动频繁,似乎有在暗中招揽之意。而吴家在博陵府的赌坊生意依旧红火,两道上的人都要给她们吴家脸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家依旧是跺一跺脚就能将博陵震三颤的豪族。 而沈家气息奄奄,却又冒出个新锐沈长空。这沈六郎和童少悬乃是同期,文笔斐然,性情刚烈,对时下政事口诛笔伐得了不少美名,还是个大孝子,已然是博陵府有口皆碑的才俊。 澜吴沈三家看上去吃了不少的亏,但依旧没被占到绝对的上峰。 卫袭有些不耐地追问长孙胤的事儿,却得到长孙胤病重的托词。 自菿县传回消息长孙胤病重,恐怕无法回京任职了。 卫袭速速阅完这短短的一句话,将黄纸一揉,丢到火盆子里。 让童少悬来见我。卫袭道。 第262章 童府刚刚收到一封家书, 举家上下都有些震荡,童少悬正在和她耶娘和哥哥姐姐们于前厅商量对策,天子的口谕却一道传来, 宣童少悬觐见。 童少悬一个头两个大。 这都什么时辰了, 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唤她做什么? 可是君主之命不可违, 童少悬只能坐了马车, 连夜谒见。 到了省疏殿, 卫袭问她长孙胤抱病之时, 童少悬家里方才也是因为收到了外祖母生病的消息,而在讨论回菿县探望的事儿。 宋桥原本的打算是她与童长廷两个人去菿县照应就行了,博陵这边一大家子又是不足周岁的稚儿又是快要足月的孕妇, 受不起颠簸之苦。 童少悬在大理寺任职,日日点卯,唐见微手中的产业也越做越大,茂名楼还离不开童少潜, 思来想去孩子们都各有各忙, 她俩回去看看情况再议。 童博夷原本在童府帮忙打点杂事之外还于博陵内地的万年县县衙谋了个清闲的差事, 他不放心耶娘自个儿走这么远的路,便说带上柴叔以及几位精壮的小厮和使唤惯的婢女, 跟着一块儿回去。 方才童少悬出门的时候便是初步定下童博夷跟着二老一块儿回菿县照顾外祖母。 卫袭听罢, 对童少悬说:朕准你一个月的假,你也跟着回去。 童少悬: 看来天子是在怀疑外祖母装病,不想回京。 果然, 卫袭说:你跟着去, 劝劝你外祖母, 让她尽早归位, 朕十分挂念她。若是她沉疴难愈, 朕会亲自去菿县探望她。 卫袭的话让童少悬头皮都麻了。 长孙外祖母为何不想回博陵,别人不知道,你们卫家人不知道么? 长公主就是看到和她相似的脸都会发疯,更何况见着她本人。 童少悬都能想象得到,若是长孙外祖母再与卫慈重逢,她们童府上下恐怕都不得安宁。 童少悬笑道:陛下,上次微臣与长孙外祖母相见之时,还是微臣与拙荆成亲那年。那时她虽身体还算康健,但形容消瘦,看着便是精力不济。数年过去,外祖母今年也年逾七旬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岁的老人想要有壮年的精力和体魄,并非易事。我们家上下都在感念陛下还记得外祖母,也恩谢圣主顾及外祖母老迈,宽限她更多的时间调理身子,不然即便来了博陵也一身的病,无法辅政。菿县山高水远的,一来一回要近两个月,陛下朝事繁忙哪可能真的去?问候长孙外祖母的事儿,微臣就替陛下办了。 童少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 虽说朝堂争斗凶险万分,若是有外祖母坐镇的话,的确能给澜氏一派足够的威慑力。可是外祖母都七十高寿了,精力不济原本就很正常,还与天家有过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龃龉,她如今不想回来也能理解。 再说,她这年纪卧床不起也未必是假装的,有可能是真的病了,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许人生病么? 退一万步,就算是装病,人家都装病了就是不想回京,您何必强迫?您要是亲自去了,外祖母迫于您的淫威即便回到博陵,估计也是一肚子的怨气,办不好事。 强扭的瓜不甜,明君圣主可不会强人所难。 外祖母称病不应算是给双方找了个极好的台阶,既然台阶都造好了,陛下您就顺着下来吧。 童少悬进来的时候,卫袭还在批折子,一边批阅一边听童少悬说话。 听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眼神忽然一抬,手中的朱砂笔重重掷在童少悬深绿色官袍之上,将她腰际砸出鲜红一片。 童长思,你开始替朕做决策了。 卫袭向来好脾气,且与她们童家越来越亲近,有时候童少悬真的会忘记她在与谁说话。 这可是大苍的君主,一呼百应的江山霸主,一句话就能让上千上万人脑袋落地的帝王。 卫袭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平静之中带着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酷烈。 童少悬立即伏地,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微臣失言了,请陛下恕罪。 卫袭静默片刻之后,抬手,在一旁宛若影子一般的内侍上前,帮她递来一支新的朱砂笔。 童少悬不敢抬头,静谧的宫殿里只能听见紫毫笔在黄纸上扫过的声响。 卫袭晾着她,她脖子一阵阵地发凉,有种脑袋随时都有可能不保的紧迫感。 卫袭批了几本奏疏之后,对童少悬道:准你四十日的假,速去速回。 童少悬只能道:喏。 . 童少悬满怀心事从省疏殿出来,远处一人骑马而来,身后齐步小跑着一群侍从,不注意瞧还以为是禁军在操练。 童少悬相当好奇,谁敢在省疏殿前练兵?命不想要了么? 待那人靠近,童少悬吓了一跳:二姐不,贵妃?! 童少灼穿着灵便短打,长发高束,绛红色披肩与夜风之中飘逸隽秀,骑着的马通体雪白,一丝杂毛都没有,这是卫袭赐给她的流光白驹。 身后都是她凤华宫的宫人,一个个精神抖擞,除了没披坚执锐外,那状态和禁军别无二致。 因为童少灼实在不习惯坐那慢吞吞的步辇,向卫袭求了几回,卫袭便准她能在宫中自行驾马,童贵妃出行的仪仗便成了如今这副将军出行的派头。 咦?这个时辰阿念你怎么还在这儿? 童少灼利落地下马,抬手一推,将马交给身边的侍从。 童少悬见礼之后,正好将外祖母的事儿说了。 听闻外祖母抱恙,童少灼一颗心被拧得发痛。 自小家里的孩子都怕严肃又淡薄的外祖母,就童少灼不一样,她特别喜欢这位面冷心热的长辈。 只要见着外祖母便会第一时间扑到她怀里,无论长孙胤走到哪儿她就像个小尾巴似的缠着不放。 在她印象里,外祖母长得便是一张美人脸,记忆里也不觉得外祖母衰老,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无论自己怎么在她怀里折腾,外祖母都很好脾气地抱着她,一点儿都不凶。 童少灼也不明白为什么家里其他的孩子都怕她,不敢亲近她。 迄今为止童少灼都还记得外祖母说话慢条斯理的,懂许多故事,书里随便提到的人名掌故拿来问她,她都能信手拈来,拆解得明明白白。 一晃也有近二十年了,童少灼都长得这般大,外祖母自然也是会老,也是会病的 . 卫袭从省疏殿出来之时,先是在夜色中瞧见了一抹深红依在电白之边,那颜色明媚,让她看了一晚上奏疏上蝇头小楷的眼睛,涌上别样的舒适。 陛下。童少灼含羞带怯地对她行礼。 贵妃如何在此? 臣见陛下还未回寝宫,惦记着陛下操劳,正好从尚食局的万姑姑那边学了煲养生汤的手艺,便亲自送来给的陛下了。 童少灼细声细语双瞳剪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要不是卫袭耳朵好使,她这绵羊似的声音风一吹都碎了,根本听不清。 卫袭靠近她:你这是吃坏了何物?好好说话。 童少灼纳闷:臣说的话温柔敦厚,知书识礼的,哪儿不好了? 听上去别扭,感觉别有阴谋,不像好人。 童少灼不懂,卫姐姐之前还让她别揍人,定是不喜她撒村发野。 在贵妃宴上装了一整日的贤淑,看卫袭对她多温柔,手也给她随意握着,看来天子是真的喜欢香软娘子。 为了能够对卫姐姐更加随心所欲,童少灼决定了,香软就香软,不过就是说话文雅一些,腰肢软一点,说话跟没吃饱饭似的就行,这有何难?她自然能做到。 今夜她便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来的,原本以为卫姐姐会被她的玲珑软媚迷得神魂颠倒。 没想到居然说她不像好人。 童少灼相当挫败,低语道:是,微臣以后不敢了微臣这便送陛下回寝宫吧。 童少灼既是卫袭的贵妃,也是她的校尉,自称微臣也没什么问题。 童少灼蔫蔫地上了她的流光白驹,正待回程,便听卫袭道: 秋夜寒凉,贵妃于马上吹风怕会着风寒,与朕一块儿进马车吧。 听到这盛情邀请,童少灼双眼比贼还亮,痛痛快快地哎了一声,旋风似的下了流光白驹,钻进了卫袭的马车之中。 这一头载进去可是生猛,险些将卫袭从另一边的门给撞出去。 卫袭:不可鲁莽。 童少灼和她挨在一块儿可真暖和。卫姐姐身上总是有一股雅致的淡香,让童少灼安心,又能挑动她的感官,让她在深秋之夜都能心窝跟着了火似的发烫。 一路上两人聊了些许朝堂之事,也提及长孙胤抗旨不归之事。 看得出来卫袭对此很生气,童少灼为了童家上下的性命,赶紧宽慰卫袭道: 虽说当年传说外祖母是因为一些私事而离开博陵,可是据我所知,她即便身处东南,依旧心系大苍社稷。我小时候她就老是跟我说那些名臣良将的掌故,还教育我说长大之后要忠君报国。以我对她的了解,即便在博陵有些旧情未了,若是社稷有难而她能够出一份力的话,定不容辞。更不用说卫姐姐你已经发话,一道敕旨追到了菿县。 长筠的意思是 我觉得长孙外祖母或许是真的生病了。力不能逮,这才推辞。 卫袭沉思了片刻,低声道:若真是如此,那便是老天对朕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童少灼发现卫袭是真累了,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便想着快些到寝宫让她早些休息。 到了寝宫,却发现澜玉蓉挡在寝宫前,非要面见天子。 卫袭眉头紧锁,似乎一点儿都不想见到她。 这事儿好办。 童少灼将马车的车门一推,大叫一声,犹如在战场之上跃马横刀,上前叫阵。 澜玉蓉,脑袋拿来! 澜玉蓉原本瞧见天子的御驾,满怀欣喜就要上前迎驾,却见那门犹如狂风吹,轰然敞开,里面更是杀出一鬼见愁。 童少灼长臂横展,对着她细嫩的脖子就来,似乎要将她脖子当场拧断。 澜玉蓉看清了这张脸,哪还惦记得上什么天子,脸色一变拔腿就跑。 童少灼假意追了她好几步之后便停了下来,对着她那仓皇逃走的背影哈哈大笑。 真是个怂包。 好了,长筠。宫闱禁地不可胡闹。 卫袭嘴上虽是这样说,笑意却是不减。 童少灼见她一脸倦容,生怕她摔倒,上前来挽着她道: 那澜玉蓉好生没用,不过是个胆小如鼠之辈。若是卫姐姐烦她,我有数十种方式让她在不知不觉之中永远闭嘴。 童少灼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神情阴鸷,她的表情让她的话很有说服力。 卫袭却敲了她脑袋一下:之前与你说的话都忘了么?不可对澜贵妃胡作非为。若是这般胡闹下去,群臣上奏,朕也保不住你。 童少灼捂着脑袋嘀咕:为何要惧怕那澜玉蓉,莫非是因为她诞下皇嗣? 卫袭: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童少灼单手摸着被敲的地方,毫不避讳直言邀宠: 我说,我也想给卫姐姐生个皇嗣。这样,卫姐姐就不必被那澜玉蓉牵制了吧。陛下,您能宠幸微臣么? 第263章 贵妃宴的菜色广受好评, 因为与以往的筵席菜品有很明显的不同,无论是摆盘还是口味都让人惊艳,一些常吃宫宴的世家公卿一吃就吃出来这并非是尚食局所做, 特意打听这回打点筵席的是哪家。 茂名楼这便大出风头。 而童少潜作为茂名楼真正的总厨和主理, 因为这次的贵妃宴在博陵名声鹊起。 特意到茂名楼想要与之结交的老饕们络绎不绝, 一些个豪族重要的家宴也都早早地找上她, 想要预定她来掌管席面。 童少潜一时间还没习惯出名的生活。 以前她都躲在后厨兢兢业业地做菜, 每季要上新的菜色的时候, 她和唐见微一起商量着来,其实也就这么点事儿。 虽然身为主厨,其实没甚压力, 也不怎么需要与宾客相见、打交道。 而这回汹涌的顾客可都是冲着她的名号来的,她自然不可能躲着不见人。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唐见微一开始陪着她去谈家宴生意,等到她能够自行熟练地洽谈之时, 唐见微就能功成身退了。 对此童少潜还开过玩笑:难道你就不怕我翅膀长硬了, 回头自立门户不管你那茂名楼了吗?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87) 唐见微还真是不怎么担心:三姐, 你不是一直都觉得生活没有主心骨么?无论赚多少银子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或许你缺少的便是那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自由。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和局限。 如今茂名楼已经在谋划开启第三楼,咱们也不可能永远将茂名楼握在手上。年纪越来越大, 是时候可以开始物色接班人了。 正好这段时日上门拜师的人张袂成阴, 咱们可以一块儿筛选筛选,选个精明能干的小徒弟。等到咱们把小徒弟培养成熟,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 咱们便可以将所有的产业甩手出去, 逍遥自在种田归老。 怎么听你这话好像把茂名楼当成阿猫阿狗似的, 随便就能甩出去。你也不担心万一收了个混蛋徒弟, 将你们唐家好几代人才积攒下来的产业全都败光么? 那三姐的意思是? 自然还是传给自家人靠谱点。 三姐是说传给下一代?唐见微道, 可是三姐你也知道,掌勺这种事除了后天勤奋,天赋也很重要。咱们家有大姐那鬼斧神工的手艺压着,我就怕阿难这一辈的孩子们说不定也会有影响。万一都是那不知咸甜,不分酸苦的人,咱们也没提前收徒的话,那才是将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 一提到大姐的手艺,便像是被挠了痒一般,唐见微和童少潜忍不住挨在一块儿咯咯地笑不停。 顺便回顾了一番大姐曾经做过的所有让人难以置信的美食滋味。 正笑得东倒西歪之际,忽然听见大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她俩回头一看,童少临正挽着肚皮隆起的路繁,两人从花园那头往她们的方向散步而来。 唐见微和童少潜同时惊叫,挽着彼此立即抛开。 童少临:原本我还没往那方向想,看这做贼心虚,想必这俩兔崽子在说我坏话呢。 路繁到底是习武之人,即便即将临盆,姿态也比一般的孕妇要挺拔。 路繁道:还能说什么,定在说你做菜那事。 童少临轻哼一声:兔崽子们嫌我做饭难吃,我还偏偏不做给她们吃。这辈子就做给我的小君吃。 跟童少潜一块儿因为贵妃宴扬名的,还有白二娘。 但凡在贵妃宴上见到过长公主的人,都记得她那一袭让人过目不忘的华裳,配色极其大胆、出挑而精致。 那些个明日里都喜欢斗花争艳的贵女们纷纷打听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卫慈对白二娘的侍奉相当满意,也有意帮她造势,特意在某次雅聚之上将她的画给搬了出来,褒扬了两句。 一时间白二娘的才名传遍京师。 上门要找她化妆的贵女们几乎将童府的门槛给踏烂,而她寄卖的几副画更是被高价抢去,画坊的老板们也混在往童府投拜帖的贵女堆里,想要与白二娘商谈寄卖画卷,甚至是直接入驻画坊的事宜。 这可是完全出乎白二娘的意料。 她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偏偏童少悬跟着耶娘和大哥回了昂州,她便去找唐见微商量。 搭上了天家的顺风车,这可是普通人几辈子都盼不上的大好事儿。唐见微道,既然是长公主给你的机会,甭客气,能扬多大名就扬多大名。这是你的才能啊阿白,又不是偷来窃来的,你的才能终于寻着机会被世人所知,有多少人想扬名立万却一辈子都寻不到契机,你自个儿的本事可别白白浪费了。 白二娘一直都觉得唐见微活得通透,不仅仅是脑子好使,做什么什么成,而且真的洞彻事理。 身在凡尘却不雍俗,自有七窍玲珑心。 唐见微说什么白二娘就应什么,照着她的指点行事,还让唐见微给她起个正经名字。 白二娘道:我耶娘都没念过书,大字不认,一直喊我二娘也喊习惯了,肯定起不出什么像样的名字。唐姐姐和长思对我好,让我住在童府打扰了这么久,还将我的事儿放在心上,以后我肯定要报答你们的。现下还得麻烦唐姐姐一遭,麻烦唐姐姐给我起个能让人愿意叫的名字。 她们家阿难的大名还没起,倒是要给白二娘先张罗。 唐见微看着白二娘的时候,便有了种看女儿的心态。 原本这事儿应该交给童少悬才是,读了一肚子的书随便起个名字还不容易? 偏偏童少悬被天子一句话指派了出去,跟着耶娘回了菿县,探望长孙外祖母去了。唐见微得在家照看生意,照顾阿难,两人要忍受数十天的分离之苦。 没辙,这名字唐见微就给起了吧。 第二日唐见微写了三个字给白二娘。 白二娘将纸一展,上书白肇初。 伊上古之初肇,自顥穹生民。你便叫白肇初吧,字子攀。这是你人生另之起始,希望此名能够让你神来气旺,一切顺遂。无论往后遇见什么事,都希望你都有重新出发之气魄,行万川之果敢。 白肇初看着这三个字,很是喜欢。 谢谢唐姐姐赐名! 她写了信回夙县,将得了名字一事告知耶娘。 . 卫袭派了一队亲兵跟着童少悬去菿县,话面上说的是,这一路往东南去路途太远,怕童少悬会被山匪盯上,特意差人护送。 有天子亲兵在侧,无人敢接近。 童少悬心里明白得很,天子担心她的安危倒是其次,毕竟卫袭治下河清海晏,山匪实属罕见,而且她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哪个山匪不要命,敢在官道上犯事儿? 不过就是怕她不如实禀报罢了,派了眼线过来,一查究竟的。 童少悬也是挺没辙。 她拿的是卫袭的俸禄,便要帮卫袭分忧,这便是做臣子的本分。这趟菿县之行她必定得走。 可是说到底外祖母不想回朝,她也不能硬拽。那可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外祖母啊,童少悬自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两头都是难事,不太好办。 童少悬想着,她得先了解一番外祖母的真实想法,回头带这群天子的眼睛到了菿县不好临时演戏,这戏得提前对好了。 才走到半道上,童少悬便发了快信去了菿县,算算日子应当会在十日后收到回信,以她的脚程应该会抵达徐县,便留下了徐县的驿站地址。 十日之后童少悬入住徐县驿站,第二日果然收到了回信。 这封信是童长廷亲笔所写,看完信之后童少悬心慌不已。 速速写了两封快信寄回博陵,一封寄回童府一封直接呈交天子。当日童少悬便收拾行装离开了徐县,火速向菿县奔进。 唐见微写了拜帖送去王弘阔的府上,两日之后两人于王府相见。 唐见微一见着王弘阔,便发现他苍老许多。 以前阿耶还在世之时,王公时常会上唐府来,每回到唐府都会给她和阿姐带些时兴的零食和小玩意,所以她和阿姐都很喜欢阿耶这位恩师。 在唐见微的记忆中,王弘阔身形板正,面相酷冷,美髯浓密丰厚,被打理得颇为精致,还用小巧的胡夹夹着,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满袖清风的清贵之态,便是大苍最典型的文臣贤者的模样。 可时隔数年再见,王弘阔身子有些佝偻,两鬓白霜赫然,脸上的皱纹和凌乱干枯的胡须更是让唐见微心酸。 说起这几年的变故,王弘阔哀叹之余,也向唐见微道谢。 他早也知道这次若不是那年轻的大理寺丞力保他,恐怕他此时已经身陷囹圄。 唐见微看见王弘阔便觉得阿耶的影子在其左右。 作为王弘阔的得意门生,唐士瞻不仅继承了王弘阔的学识胆魄,更是在气度和谈吐之上都深受影响。 唐见微恍惚之间,总有自己正在与阿耶相谈的错觉 王公何须道歉,王家之事便是我唐见微的分内事。如今我阿耶不在了,我自当替他尽孝。 王弘阔与唐见微泪眼相看,深谈了许多,更是将府上与唐见微同辈人介绍与她。 王弘阔道:你们年轻人都是大苍的栋梁,往后需常常走动,互相帮持,莫让那情谊再淡薄了。 刚从王家回来唐见微就收到了童少悬的快信。 还以为是阿念太想她给她写的情书,拆开信一看,甫只扫了一眼便让她脸色发白,立即拿了信推开屋门,找童少临去了。 . 昨日,凤华宫。 卫袭要来凤华宫没有提前支会,下了御辇,将手中的玄底龙纹的小瓷瓶握在手中,又将另一个赤瓶携带着,不知想到了何事,面上漾着淡淡笑意,往里走去。 内侍跟在身后刚要宣驾,便听到凤华宫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听上去人数还不少,全都是女子的声音。 卫袭对内侍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开口,双手背于身后,轻声往里走。 刚刚走到院前,便听一阵热闹娇媚的叫好声。 哎呀童校尉好生厉害! 这剑舞得可叫人眼花缭乱! 呀呀呀呀,童校尉好俊俏。 卫袭: 内侍也听出来了,在这儿花痴的都是后宫嫔妃,足足有十五六人。 众人之间的童少灼穿了一身干练的毛领皮袄子,头束银冠,内搭长摆,这便是时下博陵城内男女皆可,最为时兴的装扮,衬得人俏美绝伦。 她手里一把木剑晃得人眼睛都疼了,刚刚剑指苍天,下一刻未瞧上一眼,回身猛刺,直接将身后悬在半空的梨给切成了两半。 裙边还在空中旋摆,梨已然落地。 又是一阵含羞带怯的娇笑赞美声,咿咿呀呀的,让内侍的脸彻底黑了。 嫔妃们涌到童少灼身边之时,内侍总算是受不了,开口了。 圣人驾到 这一声喊出来,可是让嫔妃们惊得双腿发软,跪了满院。 童少灼立即行礼,倒是没有任何犯错的慌张,见着卫袭笑靥粲然。 碍于院子里太多人了,童少灼没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喊一声亲昵的卫姐姐,随那些心惊胆战的嫔妃们喊了陛下。 卫袭没应任何人,扫了一眼童少灼,对她说:童校尉,你进来。 喏。童少灼急忙跟了进去。 寝殿的大门合上,嫔妃们都抬起小脑袋往门口的方向看。 诸位快些回吧。内侍低沉着声音劝了一句,字面下的意思便是趁着天子没发火,你们赶紧抱着还热乎的脑袋快些回去吧,还看! 寝殿关,只剩卫袭和童少灼。 童少灼没想到今日卫袭会来,有些喜出望外,将木剑放到一旁,净了手,想要上前亲近亲近卫袭。 卫袭却将瓷瓶子丢给了她。 这是?童少灼打开瓶塞,嗅到瓶子里传来异香。 不是你向朕讨的么?卫袭坐在床榻上,竟开始松衣领。 啊?童少灼见她一入屋便扯开了衣领,露出一截白嫩雪肤,一股子热劲儿立即从心坎里往脑袋上涌。 我,我向陛下讨的? 忘了? 和童少灼私下相处的时候,卫袭很少有这般严肃冷冽的时候。 童少灼被她凌然之气震得有些不敢动弹,脑子里更是发白,不太明白。 臣向陛下讨的,不是,不是那个么? 卫袭的瑞凤眼一抬,看她:宠幸你。 童少灼脸一下子涨红。 她再次低头看那小瓷瓶。 卫袭帮她解惑:这里面装的便是雨露丸。 第264章 这里面装的便是雨露丸。 雨露丸? 咕咚。 童少灼脑海里一时狂风骤起, 忍不住喉头滚了一滚。 陛下这么快就,决定了啊? 决定什么? 屋子里没留个侍奉的人,卫袭自己将头上的玉簪给解下来, 不带笑的表情和反问的语气, 让她看上去阴沉吓人。 宠幸的事儿。 童少灼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里略有些回声, 更显得此地清幽阴冷。 朕宠幸朕的贵妃, 还需思虑? 童少灼竟说:向陛下邀宠, 这么轻易便能邀到么? 今天童少灼的话格外多。 卫袭将外衫脱了, 一抬手随意放到一旁,对她道:向朕邀宠的人多了去,各种花哨的方式不胜枚举, 什么样自以为高明的手段都到朕面前表演过,其实都是可笑的闹剧。像你这般直接开口讨要的,倒是少数。 来。 童少灼听话地走上前,站到了卫袭面前。 这回卫袭给她的命令很明确, 没有任何误解的可能:脱了, 脱光。 君命不可违, 她只能照做。 卫袭坐在床榻上瞧她脱裳,目光很平静, 不像是欣赏, 也没有云雨之前的兴致,平静得让童少灼猜不出此时天子在想些什么。 平静得太像一位测不出心思深浅的君王。 待衣衫全部落到了脚边,卫袭还没下达下一步的指令, 目光在她的身上一点点地掠过。 卫袭目光像一团火, 又似冰, 熬得童少灼微微战栗。 眼前人的体貌和卫袭想得有些不同。 还以为脱了衣服肯定是铁一般的坚实, 可到眼前了, 还是一具女人漂亮的身子。 即便比一般未习武的女子紧实不少,但那身段还是玲珑娇媚,看着养眼。 除了一些早就料到的伤痕之外,蜜色的肌肤也不难看,倒是让她披上一层难纵的傲气,是卫袭没品过的滋味。 你竟也有害羞的时候。 卫袭抬起手,示意她再靠近一些。 童少灼单膝跪在床面上,手里握着雨露丸,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吃,该怎么吃。 卫袭将小瓷瓶接了过去:这雨露丸虽有同性生子之功效,但也不是百试百灵。雨露丸让人受孕的机理,首要的便是让蛇毒顺利入体。若是身子太强健的话,抵御了蛇毒便无法受孕,往后无论如何努力皆无用。而你这身子骨别说是被蛇毒侵入,就是活生生的黑眉王蛇在你眼前,估计你都能徒手将它拆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88) 童少灼: 童少灼听她所言,不禁伤感。 蛇谁不怕啊,我也不会徒手拆蛇的好么? 原来在卫姐姐的眼里,我始终和那软娇娘不同。 童少灼有些丧气道:姐姐与我说这些便是要告诉我,宠幸归宠幸,但怀子嗣什么的,还是莫肖想吧? 卫袭的目光凝在了童少灼的脸庞上,忽然单手压住她的后脑,倏地,将她们俩之间的距离缩到了极致。 童少灼没想到她会这般强势,丝毫没有做准备,被她带了过去。 要不是她反应够快,双手立即撑在卫袭腰两旁的床面上,或许在这一拉扯下,她已经摔入卫袭的怀里了。 她跪在卫袭的面前,身子前倾,两人的鼻尖几乎磨在了一块儿,唇瓣上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传来的热度。 原来鼻息是热的,卫袭的唇是冷的。 双唇交叠之时,童少灼首先感觉到的便是卫袭柔软湿润的唇面有丝冷意,与她从前所想的那些炙热的触感全然不同。 卫袭启开她的唇瓣之时,那冷意渐渐烧了起来,愈发地热,混合着卫袭独有的香气,搅得她心头越来越沉,身子却空荡荡的,迫切想要被卫袭拥入怀中填满这份空虚。 卫袭将她摁在了床面上,感到她在无声又笨拙地讨着,卫袭向外轻轻推了推她的膝盖。 两人全然没有用言语交流,童少灼忽然就懂了这是何意。 便打开了。 原来雨露丸还有配菜。 童少灼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翻了个身,将另一个赤色的瓷瓶子和装着雨露丸的瓶子一并放到床榻便的矮木柜上。 听到配菜这两个字,卫袭嘴角勾了勾,对她道:过来。 来了!童少灼很快扭转了脑袋,欢欢喜喜,重新窝回卫袭的怀中。 药难吃吗? 难吃!配菜难吃雨露丸更难吃!雨露丸那味道,要不是卫姐姐拿给我的,我真以为吃了口屎! 卫袭: 哦,臣失言了。童少灼看卫袭皱眉,立即转换成知书达理的声线。 卫袭问她:难吃还抢着吃? 这雨露丸便是从长孙家传来的方子调配而成的生子秘药,经过皇室几代人的亲身经历,发现这雨露丸是有缺陷的,不是谁服下都能顺利怀孕,便又研制出了散灵丹配合服用,能让雨露丸的毒性更好地与人结合。 散灵丹便是耗减人之精气的。 到底是给天家服用,这散灵丹的药性被拿捏得极为妥帖,除了服用的前两个月偶有乏力之外,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症状。 只是那乏力的滋味毕竟不好受,卫袭特意告诫了童少灼,若是为了子嗣可以一试,但今日只为快活的话便不用给自己找麻烦了。 童少灼是在刀尖上提着脑袋奔过的人,胳膊断了都能冲锋,岂会被一点儿看不见摸不着的乏力唬住? 她几乎是将两小瓶夺了过来,也不用水渡,仰头就吃了个干净,之后便被卫袭掌控了 就算再难吃也是要吃的,扭捏什么。童少灼没敢太用力枕卫袭的胳膊,只是轻轻靠上去,不然的话怎么生皇嗣? 卫袭见她一派纯真,便提醒她:这散灵丹听名字便知有一定的凶险,多少是要受些罪。更不必说雨露丸的药性猛烈,毒性发作的时候只有我能为你排解。若我恰好不在身边,蛇毒淤堵不散的话,你会有性命之忧。 童少灼道:那那服用雨露丸这一年的时日,臣可以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么? 卫袭见她说得小心翼翼,眼中含情,想起方才她于身下全然没有抗拒,乖乖地被引领着的样子,是对待真心喜欢的人才有的顺从和甘愿。 再看她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 卫袭能想象她是怎样抱着捍卫疆土的信念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又是如何熬过伤痛的日子,直到后背的致命伤让她实在无法坚持,这才下决心回京调养。 每一处伤若是落在普通人身上,都会教人呼天号地一番。 而落在她身上的,有这么多。 卫袭将她揽进怀里,将矮柜上的妆奁打开,熟练地挑出了一盒口脂,用指腹沾了一些,抬起童少灼的下巴,细致地帮她抹在唇面上,温柔地滋润这双被她尽情采撷过的双唇。 童少灼有些受宠若惊地抬眸瞧她。 可以。卫袭许诺。 真的啊!童少灼欣喜道,那我可劲儿烦陛下啦! 卫袭轻轻挤压了一番眉心,却又接着笑了:你二十四,也非十四,还这般一惊一乍的。 初尝荤腥的童少灼全然没想到床笫之事比她想得有滋味多了,尝了一回还想再讨。 天子就像是早就对她所有细节了如指掌似的,知道她的欢喜,还就摁着来,当真要了她半条命。 童少灼和卫袭两人此时盖着同一床被子,之间没有任何阻隔,童少灼可太喜欢这等温柔了。 宛若沉于滚烫的细沙之中,极其舒适、安全。 又像是回到了人之初尚未从母亲肚子里出来时的浑不知愁。 卫袭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天子,即便方才那一出是由她来引导,可看上去细胳膊细腿,不是个能够长时间鏖战之人,她也不好开口再要,显得自己沉迷此道。 哪个正经人家的女子会热衷于敦伦之乐呢 童少灼还是想要点脸。 念及自己的元阴竟是给了天子,以前她和轻骑同袍天高皇帝远的时候,骂起圣上来什么都敢往外蹦,而今天子就像是来讨债似的欺负她,童少灼更觉得此缘分不可思议,又禁不住面红耳赤。 卫袭见在她自己的怀里喘息声愈发沉重,便捏着她的小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瞧。 雨露丸的劲儿上来了,你怎么不吭声? 嗯?是,吗童少灼说话口齿都有些不清了。 还是吗,眼神儿都迷了,瞧瞧,一脑门的汗。卫袭道,躺下,我帮你一次性弄得好些。 唔?怎么好?童少灼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卫袭是采走她元阴之人,也与她共服了雨露丸,卫袭身上的香味犹如一尾蛇,紧紧地将她箍着,无法离开。 不 童少灼在沉迷之时难得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原来是自己紧紧拥着卫袭,用力缠着她。 卫袭也发了些薄汗,脸庞上染了一层红晕,片刻没教她失望。 童少灼脑子里一片混沌,舔着唇,根本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何等的媚态。身子在凭本能行事,全然不受控制。口中破碎又快乐的声音落进卫袭的耳朵里,她吻了上来,铺天盖地的热席卷了童少灼,让她在卫袭的怀里轻声呜咽着。 到底是小瞧了雨露丸。 卫袭帮她彻底排遣了雨露丸的毒素之后,童少灼从腰到后背酸麻得已经没有知觉了。 卫袭差宫中老医师过来为她推拿,见她趴在床榻上疼得眼睛里冒泪花,却又一声不吭强忍着的样子,没忍住抬手摸了她脑袋一把。 一封快信传来,卫袭拿了信在凤华宫的花园里看完了。 童少灼撑着腰走出来,见卫袭的神情有些恍惚,便问她:怎么了?出事儿了吗? 卫袭将信一折:大事。 童少灼的心被她这两个字忽地拽到高空。 卫袭立即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 童少灼仿佛从水里捞出来刚刚擦干净似的,脸上还透着些桃粉,肌肤有些通透的嫩,望着卫袭的眼神就像是马上要被主人丢下的可怜狗子。 你随朕来。卫袭道,免得雨露丸反复。 童少灼点头如捣蒜,两人一块儿坐上御辇,童少灼以为她要去何地,竟是去承平府。 . 此时唐见微也在承平府中。 前阵子她刚收了几间吴家的赌坊,挫了吴家的气势,卫慈得知此事相当满意,便让她到承平府来,设宴犒劳她一番。 正好也想借她给某个人直接带话。 陶挽之今日正好沐休,便来陪着卫慈。 卫慈靠在胡椅上的饮些果酒,先是称赞唐见微果决,之后便对她说: 这博陵府大得很,谈不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若这样,本宫答应以后绕着她走便是。你叫她来,不用有任何负担,更别装病,忒没意思。旁人才不觉得她高洁,只会说她懦弱,于她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处 殿下。唐见微斗胆打断卫慈的话,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沉痛之意, 在您召我谒见之时,我刚收到长思寄回来的快信。她接到了自菿县送来的消息,长孙外祖母不是装病,她的确沉疴难愈,病日臻,已入弥留,恐怕大限将至。 第265章 卫袭和童少灼到承平府门口之时, 正好遇见唐见微乘坐的马车。 童少灼一眼就认出了童府马车,唐见微下车向二位见礼。 双方三言两语便明白都收到了童少悬寄回来的快信,一时无言。 唐见微敬辞之后, 去了一趟博陵长孙家, 找到了长孙岸, 将童少悬于信里交待的事儿跟长孙岸说了。 阿念人还没至菿县就传了快信回来, 信中内容焦灼, 可想而知外祖母这回病情的凶险。 长孙岸立即差人给她在寺庙里清修的耶娘送口信。 何事的事?长孙岸听闻此事唇也白了, 半天才想起邀唐见微坐下。 已经病了月余,我公婆去菿县探望时下不来床了。长孙府上布置了灵堂冲喜,就怕老太太挺不过去。 长孙胤是长孙宗族里颇受敬重的人物, 无论是洞春的长孙氏还是博陵长孙氏,以及散落在大苍各地的枝枝叶叶,不少都受过长孙胤的照拂。 即便归隐菿县之后,也没少为宗族的事务操心, 长孙氏的子孙大多都听闻过这位祖母的事迹, 受了她的恩惠自然也念着她的好。 她这么一病, 在宋桥和童长廷赶到菿县之时,东南附近的长孙后人已经到了好几家。 小婢女将茶端上来了, 唐见微也没心思喝, 她还有一堆的事儿要准备,跟长孙岸说完之后她便要回去了。 长孙岸送唐见微出门,说她会立即通知博陵长孙氏, 待她耶娘下山, 便往菿县去。 唐见微从长孙府出来后速速回了童府, 童少潜已经从茂名楼回来了, 她和童少临一块儿整理好了行装。 唐见微将阿难抱了出来, 这便准备和童少潜一块儿前往菿县。 童长廷在寄给童少悬的信里表达了一些想要让外祖母瞧一眼阿难的想法。 这是阿难与外曾祖母的第一面,也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童少悬将此情转述,惹得唐见微潸然泪下。 阿难即将满周岁,带着她虽说路上多少会有些麻烦,可是唐见微还是下定决心要带上她一块儿去。 原本童少临也是想去的,可是路繁临盆在即,若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生产的话,或许有性命之忧,唐见微和童少潜也劝她们不要冒险。 而且这么大的童府不能离了人,我和三姐这么一走,里里外外的都得大姐和大嫂拿主意。唐见微劝说,我将紫檀留下了,这孩子机灵又能干,你们有什么事儿就使唤她。 童少临和路繁留于博陵,唐见微和童少潜收拾好了行装,抱着阿难,带了季雪和秋心两位婢女随身照顾。 前段时日沈绘喻和另外一名护院跟着童少悬一块儿走了,唐见微叫上唐伏和佟麟等十六人护送,用过午膳便出了博陵府。 马车赶得急,唐见微抱着阿难,生怕她坐不惯马车会哭嚎。 没想到这颠簸之下她居然泰然自若,一双大眼睛看着唐见微,时不时吹个泡泡出来,脆脆地喊几声,看着还挺开心。 唐见微和童少潜瞧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乐呵,相视苦笑了一番。 希望外祖母吉人天相,能熬过去。童少潜愁眉苦眼的,说话也有气无力。 唐见微摸着她特意戴上的玉扳指,安慰童少潜道:放心吧,那年咱们见外祖母的时候,我瞧外祖母的精神头还好得很,希望等咱们到的时候她病就好了。 童少潜也努力将提心吊胆的心思往下压。这种事越是惦记越是容易成真,她便说点别的事情来转移情绪: 阿慎,你说你去承平府的时候,正好见着了二姐? 是啊。我将此事告知二姐了。 那她没说一块儿回去? 当时没直接说,毕竟她现在是贵妃,不像咱们平头百姓,要去哪儿申请文书便是,快得很。她若是要离开博陵,得费一番周章。 嗯也是。 不过我看二姐似乎也很惦记外祖母,说不定她打点一番后,便会跟着一块儿来吧。若是真无法动身,想必外祖母也不会怪她。 . 唐见微从承平府离开之时已经跟卫袭说了,长孙胤病入膏肓之事,卫慈已然知晓。 卫袭站在承平府大门口静默了片刻,童少灼没敢打扰她,就在一旁候着。 待卫袭迈开步子往里走时,童少灼立即跟上去。 卫袭已经将如何安慰卫慈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却在踏入承平府花园的时候,听见了里面的明朗欢悦的金石丝竹。 卫袭步伐略略缓了两步,随后便要踏入前厅。 我在这儿等陛下吧。童少灼道。 嗯,也好。卫袭不确定这时候姐姐见到童少灼这张脸会是什么心情,还是暂时别碰面的好。 卫袭让童少灼和侍卫都在花园这儿等着,她独自去了前厅。 陛下。卫慈正依在软塌上与陶挽之对饮,见着卫袭来了也未惊讶。 卫袭见卫慈面上带笑,哼着她喜欢的曲子,似乎一点都没有因为长孙胤病重之事受到影响。 陛下怎么来了?卫慈将酒杯放到案前,笑盈盈的。 陶挽之瞧那空了的酒盏,不太想继续给她添酒,可卫慈又催得紧,她有些为难,情不自禁地看向卫袭。 卫慈察觉出了她的眼神:怎么,本宫一杯酒都喝不得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89) 陶挽之未应她的话,卫袭笑道:姐姐,大天白日的喝这么多酒做什么,也不怕伤了身子。先前不是挺听陶御史的劝么?少喝了许多,不喘不咳,精神了不少。好不容易戒掉的坏习性,还是别重蹈覆辙了。 卫慈听出她话里有话:不就是长孙胤要死了么,你们一个两个的在这儿丧不搭眼,也不嫌晦气。 卫袭接过陶挽之手里的酒壶,亲自给她倒酒。 天子为其倒酒,整个大苍也就长公主这儿独一份了。 哪儿的话啊。卫袭说,最后一杯了啊,真最后一杯,大白天的喝醉,准头疼。回头还不是陶御史照顾你?你不心疼,朕还为你心疼呢。 倒完之后将酒盏往卫慈面前一推,卫慈看着酒杯也没拿过来,只说:我有些困了。陛下若没有别的事,请回吧。 没别的事,就是想姐姐了,过来看看姐姐。卫袭就像位听话的妹妹,姐姐让走,她便走了。 卫慈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若不是知道她们姐妹感情笃深,真要为她对待天子的态度鞠一把汗。 卫袭走了两步,卫慈闭着眼道:那个童少灼,是不是跟着你一块儿来了? 大概是方才她俩在花园里说话的声音被卫慈听见了。 是。卫袭道。 来了怎么不过来露个脸,我这般让人害怕? 花园和前厅就隔着几簇刚刚修剪过的绿植,虽见不着面,但丝竹声停了之后,卫袭和卫慈的对话童少灼在园子里听得一清二楚。 卫慈提及她时,她后背一直,竟有些紧张。 长筠,来,皇姐喊你。卫袭略提高了声音,对着童少灼的方向唤了一声。 童少灼立即急急地揉了揉脸,让僵硬的脸部肌肉活动活动,练习了两下笑容之后,绕进了前厅来。 长筠见过皇姐。童少灼跟着卫袭叫皇姐,叫完之后才开始考虑是不是有些不妥。毕竟跟着天子喊皇姐,当是皇后才有的权利。 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法回头,童少灼更是闹得慌。 卫袭见她乖巧得如一只小鹌鹑,甜甜的又有些胆怯,竟不是装出来的。 童贵妃。卫慈直视她道,童贵妃好模样,眼睛长得可真美。本宫这是第一次见童贵妃吧? 童少灼立即应道:是。殿下千岁。 卫慈嘴角抬了抬:本宫可不想活到千岁。活那么长有何意义?若是能将几十年活明白,活开心了,已是不易。童贵妃。 在! 卫慈道:听说陛下先于台省颁下敕旨封你为妃,之后又力排三省、少府、礼部之议,将这贵妃头衔落实了。本宫与陛下当了三十多年的姐妹,很少见她真情实意地争取某个人。 卫袭见卫慈把手指上镶嵌着蓝玉的戒指取了下来,对童少灼招了招手,让她过来。中指是套不进去了,便为她套在无名指上。 童少灼:殿下,这 卫慈道:看得出来天子很珍视你。你喊本宫一声皇姐,这戒指便是皇姐送你的见面礼。 童少灼虽然是个武将,但也识货。这戒指通体冰蓝,看一眼便被它摄了魂似的无法将目光移走,在阳光映照之下,还能从那冰蓝之间察觉出一缕若有似无的雪色,又是长公主亲自从自己手上取下来的,可想而知有多珍贵。 童少灼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收,便回头看卫袭,等她发话。 卫袭道:还不快谢皇姐。 童少灼立即道:多谢皇姐惠赠,长筠一定会仔细着收好。 卫慈笑道:不过是个物件,你喜欢戴就戴着,不喜欢就放着,没必要仔细。行了,我是真困了,你们走吧,我要睡了。 卫袭和童少灼离开承平府,坐入马车之中。 童少灼手里握着戒指,没敢真的戴上,不断地欣赏:这是什么玉啊卫姐姐,怎么这般好看? 这是蓝玉,出自流火国。卫袭道,蓝玉万分珍贵,流传到现在完整的蓝玉首饰大概只有两件。一件是玉扳指,你外祖母长孙胤传给了唐三娘,而另一件,就在你手上了。 童少灼一惊,戒指险些从她手中脱落,吓得她脸都白了。 卫袭:毛手毛脚,戴上吧,别真掉了。 童少灼将戒指戴好:我,听说过一些殿下和我外祖母之间的传闻。 卫袭略略说了一番两人的纠葛,没细说:当初她向长孙胤讨要玉扳指,长孙胤没给,这便成了她的心病。后来她发现自己当年怎么讨都没讨到的物件,长孙胤居然送给了别人,让她很不乐意了一阵子,便四方打听,得了另一块蓝玉,制成了戒指,当宝似的常戴。我也没想到,她会将这心头爱物送给你。 这是不是说明殿下终是放下了? 卫袭回想今日卫慈的反常,不太安心:但愿如此。 既然提到了外祖母,童少灼便趁机跟卫袭说了:卫姐姐,外祖母病危,阿慎她们都往菿县去了,我,我心里不安得厉害,卫姐姐能不能让我也去 卫袭想也没想:不能。 卫姐姐?! 若是以前的话你去就去了,可如今你刚刚服用雨露丸,这菿县地处东南,一来一回就需要四五十日,在菿县又要耽搁多少日?若是雨露丸的毒性发作,你会丧命。 第266章 卫姐姐 不行。 陛下 不可。叫娘都没用。 呜呜呜 卫袭正色道:这是关系到你性命的大事, 岂能儿戏?若是早几日还未服用雨露丸的时候也就罢了,偏偏刚刚服下。只能说阴差阳错了。或许你外祖母也不想你奔波这一趟。 童少灼不再做声,抽了抽鼻子, 将车帘子卷起来,看着窗外。 一轮轮的灯火从她的脸上铺过去,卫袭见她眼角有泪。 从昨日到现在, 哭好几回了。 昨日是被卫袭欺负哭的, 今天是心里真的难过。 一向都是被小心翼翼服侍的卫袭,这会儿才想起昨儿个是童少灼的第一次,而第一次她便服用了雨露丸。 雨露丸的药性有多烈, 卫袭心里是有数的。被雨露丸催着起来本就难受得厉害,卫袭也沾染上了蛇毒, 一时没头没脑下手没个轻重。 即便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 娇嫩的地方亦是娇嫩,需要好生呵护才是。 估计那时落泪,是真的有些不舒服, 但她也没多言。 卫袭后知后觉想到这些, 主动握住童少灼的手。 童少灼将目光从车窗外转回来:陛下, 没事儿, 我没闹脾气。稍微消化消化就过去了。 你与你外祖母感情很深? 嗯其实我和外祖母有很多年没见了,自从我从军之后就没机会与她碰面。小时候她很宠我,无论我怎么顽皮她都温温和和, 无论我问什么傻问题她都会认真回答, 为我答疑解惑,并不因为我是个孩童便随意敷衍。前几年我还会时常想起她来, 想着若是有一天我能平安回归故里, 便要去好好探访她, 陪陪她。没想到大抵是没机会了。 童少灼下了御驾,往凤华宫去。 那冬日里愈发突兀的枝叶将她的身形罩进去,宛若被一簇簇的鬼影裹挟,也像是落入了一张庞大的蜘蛛网中。 卫袭的御驾没有立即离开。 她听见童少灼在吟唱 上山采薇,薄暮苦饥。 溪谷多风,霜露沾衣。 野雉群雊,猿猴相追。 还望故乡,郁何垒垒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今我不乐,岁月如驰。 汤汤川流,中有行舟。 随波转薄,有似客游。 ① 瑾岚和紫苏见童少灼总算是回来了,立即端了暖茶迎上来。 热泉已经备好啦!娘娘用的膏脂也都齐活,就等着娘娘回来沐浴呢。 童少灼淡淡地嗯了一声。 见童少灼似乎没有以往的兴致,紫苏心里不安,更是努力逗笑,聒噪得让童少灼直皱眉头。 还是瑾岚暗地里拽了她一把,她才停下。 竟下起雪来。 方才黑魆魆的天际瞧不着一点儿月影子,整个宙室像是被一帘黑幕遮着,这会儿六出纷纷扬扬,在极短的时间内铺天盖地落了满地的银白。 童少灼和瑾岚紫苏都颇为惊喜,仰头看了一会儿。 天还是黑得瞧不见任何星光,大地苍白得发光,天地之间像是被谁用利刃狠狠地割了一刀,割出了清晰的界限。 童少灼看着看着,心里更是难受。 人若是死了,便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瞧不着了吧,就像眼前这黑,永归长夜。 立于天地之间的童少灼感受到了六出的冰凉和温柔,像是外祖母托它们来安抚童少灼似的。 想到此处,童少灼更是没能忍住眼泪。 夜深了,你们都歇着去吧。童少灼转过头去背对着瑾岚和紫苏。 看不着她的脸,但沙哑和哽咽的声音教瑾岚听出来了,娘娘这是在哭呢。 紫苏响亮地回应道:奴还不困!让奴婢们服侍娘娘沐浴更衣吧! 瑾岚看出来童少灼想要自己独处,这紫苏,拉都拉不住,嘴得上个锁。 瑾岚对着她的后腰掐了一把,疼得她直叫唤。 紫苏正要和她理论,却见一挺拔高挑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童少灼的身后,将自己的裘衣披在童少灼的身上。 童少灼回眸,见是卫袭,刚唤了一声卫姐姐,眼泪便滚滚往下滴。 卫袭一抬手,瑾岚和紫苏慌忙退下,雪地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卫姐姐,你该受凉了。童少灼立即要将裘衣脱下归还,卫袭上前抬起双臂,伸到了裘衣之中,环住了童少灼的腰。 将她牢牢地抱入怀中。 童少灼的脸颊贴在卫袭冰冷的耳朵上,风雪所带来的寒气很快被卫袭的体温驱散了。 童少灼没再说话,将脸埋进卫袭的颈窝里,安静地发泄了一下情绪之后,正想用轻松的语气说自己没事儿了,便听卫袭道: 朕和你一起去。 童少灼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即从她的怀里挣出来,瞧着她的眼睛:什么? 卫袭所戴的幞头之上已然落了一层柔软的白雪,秀眉和浓密的羽睫之上也都是一片晶莹。 她抬手将童少灼的小脸捧在手中,为她擦拭眼泪,微笑道: 朕与你一块儿去菿县,探望长孙胤。如此一来,即便雨露丸的药性发作,朕也能及时为你排遣。 童少灼似乎缓了一缓,才相信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才相信自己没听错。 眼泪还在眼睛里,笑容却愈发清晰:可、可是,卫姐姐要离开博陵的话,不是特别麻烦么!要经历台省和少府画签,兴师动众! 既然朕已经决定要去菿县,这些自然会处理妥当,你不用操心,尽管收拾行装便可。 童少灼兴奋得差点一下子跳到卫袭的脑袋上,忍不住抱着她狠狠地亲了一口。 脸上多了一个唇印的卫袭: 那,那咱们今夜就出发! 就算朕会处理妥当,也不可能今夜就走,起码要两日的时间。这两日你安心收拾,待出发之后朕定会全力赶赴菿县,不会教你留有遗憾。 童少灼全然没想到卫袭会这般顾及她的感受。 一时间心窝里滚烫,千言万语不知该说哪句才是。 卫袭见她又哭又笑的,无奈地将手绢拿出来,帮她拭泪。 好了,别哭了,快些回去沐浴歇息吧。 唔 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了,有点儿晕。 卫袭将她脸抬起来瞧了瞧,两片红霞自脸颊上散开,被卫袭这么一碰浑身一机灵,喘出来的气儿也开始变热。 这是雨露丸的药效又开始发作了。 啊?童少灼没想到,这雨露丸怎么说发作便发作,这般由着性子来? 卫袭笑道:大概是随了那服用之人吧。 童少灼还想和卫袭斗上两句嘴,可是嗅到她身上的气息之后什么都说不出来,身子愈发地软,只能靠在她身上喘得越来越急。 卫姐姐,我好像 嗯,不用多说,朕助你排解。 卫袭将她带到热泉里,亲自解她的衣衫,两人一块儿投入热泉之内。 童少灼的腰摇得厉害,卫袭将她压在池边,顺利地助她解毒。 到最后童少灼感觉自己都快化在热泉里,昏昏沉沉地也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回的寝屋,只记得被干燥又温暖的寝衣包裹着到了热好的被窝里,抱着个汤婆子又倦又舒爽地沉睡了。 卫袭在确定童少灼的高热降去,这一波的雨露丸应当是彻底退了之后,也没入睡,连夜准备离京之事。 天子要离京,这是一件大事。 原本卫袭想要让卫慈监国,但她还是了解自己的皇姐,便找来了礼部尚书陶意挈和大理寺卿卫承先。 骆玄防之下,这两个人便是卫袭最要紧的心腹。 离京之事她不希望其他闲人知晓,更不想暴露行迹。只对外说冬至将近,阴极阳升,她将去乾灵山开启祭天大典。祭天大典将会持续两月,在此期间,朝中政务就交由陶意挈和卫承先代为处理。 卫袭早也想过,若长孙胤真的不回朝,那她便提拔这二人为左右丞相。 虽二人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论资历恐怕未能够格。可作为帝王,最大的本事便是要会识人、敢用人。 陶意挈和卫承先虽比不上那些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三朝元老,可他们精明强干,忠于卫苍,早就有了拜相之资。与其死板地熬年头,不若破格提升。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90) 这回启用他们二人监国,便是向中枢上下释放出天子之意,也是给他俩极好的表现机会。待卫袭回朝,带不回长孙胤的话,左右丞之事便能落地。 当然,卫袭也不止是他们俩可用。 虽说监国,卫袭亦有眼线留于博陵暗中监察二人举动。 若有二心,密令立启,卫袭的密使可先斩后奏。 卫袭一夜未睡,一直忙到了第二日的傍晚时分。 安排好了一切,便差人去备驾了。 . 陶挽之散班之后立即去了承平府,就怕卫慈又在饮酒,糟蹋自己的身子。 没想到去了承平府,家臣说殿下这一整日没再饮酒,也没睡多长时日,半个时辰前更是说想要登山望远,去明日山庄了。 陶挽之追去明日山庄,在西峰山道上寻到了她。 见到卫慈时,卫慈穿着一身轻便的短衣窄裈,这险要难走的西峰她都爬了一大半了,没出汗也没喘。 倒是把陶挽之累个够呛。 卫慈还笑话她:年纪轻轻,爬个山也爬不过我。 陶挽之一口气爬了这么高,见着好端端的卫慈,喘得说不出话,便随意让卫慈笑话着,不反驳,就跟在她身边。 卫慈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盈地上台阶。 她望着层层叠叠红透的枫叶道:怎么,怕我想不开?至于么。 陶挽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紧紧跟着她。 殿下怎么想到来爬山了? 活动活动筋骨,人老了,身子容易锈。说话的工夫,卫慈又爬了好几个台阶上去。 陶挽之半步不离,等两人登上西峰的观景台时,陶挽之后脖子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卫慈瞧见了,便用手绢帮她抹去。 夕阳之下,卫慈单手捧着她的脸庞,吻她,品味着她的温柔小意。 换作以往,卫慈这番热吻早也让陶挽之身子发软,恨不得吻再绵长一些,不想结束。 但今日她却主动分开了。 殿下,您要是再不启程,若留下遗憾,定会后悔的。 卫慈就像没听懂她的话:后悔什么? 陶挽之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让她计较了多年的名字:后悔没有去见长孙胤。我知道殿下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未解,那是殿下的心尖刺。这根刺一直扎在殿下心上,让殿下迄今无法释怀。若长孙胤这次真的挺不过去,而殿下未能一解心愁,一定会抱憾终身的。 卫慈目光凝滞了几息,就要开口时,陶挽之握住她的手,阻止她说那些自欺欺人。 我知道殿下心气儿高,曾经伤害过殿下的人,殿下自行再找去的话恐怕会有些难堪。可是一辈子的心结与一时的难堪相比,重要吗?殿下难道不想让长孙胤亲口回答要是殿下不是皇储,不姓卫,她也孑然一身,你们以天底下最最平凡的身份相遇,是否能给予殿下更多的情感您不想知道答案吗? 卫慈手中微微一颤,收了回来。 去吧,殿下。漫天的夕阳都映在陶挽之的眼眸里,她言之殷殷,情之切切,人死灯灭,再也不会开口。这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 两日之后,陶挽之到承平府找卫慈时,她的寝屋空无一人。 问她去了何处,承平府的家臣也不知晓,只说她就带了两位婢女和一队侍卫,昨夜就没见到人了。 陶挽之心里说不上难过,也并不开心,但切切实实的如释重负。 为卫慈,也为她自己。 ※※※※※※※※※※※※※※※※※※※※ ①曹丕《善哉行》 第267章 卫袭和童少灼奔走几日之后, 一封密信传到了卫袭手中。 卫袭看过之后长舒一口气。 果然如我所料,皇姐还是来了。 童少灼在一旁打坐,练习吐纳, 闭着眼问:来何处? 菿县。 童少灼一口气差点没运上来, 眼睛嗖地睁开:菿县?那不是和咱们一路吗? 嗯。 童少灼一把握住卫袭的胳膊:她不会是要去见外祖母吧? 不然?去菿县游历自然风光? 可是, 她俩不是有仇吗?童少灼大致听闻过长公主和外祖母不对付的事,但细节上没有考证过,外祖母都病了, 她去菿县不会是要断外祖母最后一口气吧? 卫袭弹了她脑门一下:不可妄议皇姐。 童少灼捂着脑门更是忧心。 这长公主是卫姐姐的姐姐,两人感情还特好,万一真在菿县撕起来,我该护哪边才是? 卫袭却在自言自语似的低吟:皇姐总算是走出这一步了。 很多很多年前,久到卫慈有些记不住具体的年份了, 只记得是年娘子离开之后, 她曾经去过夙县。 彼时长孙胤还未搬至菿县,住在夙县的长春坊内。 那时的夙县城墙矮矮的一截, 灰突突的,是个狭小,四处都是土路的小县。 她无法相信, 长孙胤这等德劭贤达举国尽敬的一代大家, 居然愿意住在这等偏远之地。 她戴着帷帽骑着一匹特意准备,丝毫不会引人注目的普通马驹, 缓缓在城中行走。 这儿小摊小贩遍地,说着她听不懂的东南方言。 马粪牛屎铺了一路,气味自然不好闻, 全程卫慈都皱着眉屏着呼吸。 这么小小的县城, 很快便走完一圈。 卫慈想着, 这置锥之地溜达溜达便遇见长孙胤也不稀奇。若是真的遇见她了,卫慈不会动声色,远远瞧一眼就好。 瞧瞧她老了多少,丑了多少。 若是她成了庸碌的市井妇人,那正好,这次她千里迢迢来到东南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惜未能让她如愿。 她在夙县城内绕了整整五圈,之后又逗留了两日,没有如预想之中那样,与长孙胤巧遇。 长孙胤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就连任何一个疑似长孙胤的人都没有遇见。 临走之前,卫慈对自己说,若是能遇见那人的儿孙也行。 只要能在这尘世之中再捕获一丝关于那个人的气息都好,只要是一丝活气儿就行。 卫慈没想要打扰她如今的生活,只是想留个念想而已。 老天依旧将这扇门紧紧地闭合着,让卫慈想起长孙胤的冷漠,如这沉默的夙县一模一样。 卫慈再一次扑了个空。 那爱而不得的遗憾便继续勒着她的心口,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如影随形。 年娘子在离开前说过,卫慈的心早就在年少时全部交予长孙胤,被长孙胤毁得稀烂,再也无法恢复原貌了。 年娘子姓年,她不知自己耶娘是谁,甚至不知家中行几,就连年这个姓氏都是慧明师太在山脚捡到她时,从包裹她的袄子边角里瞧见的一个绣字。 或许年也不是她的姓,无论是或不是,慧明师太都告诉给了年娘子,算是活于人世之中的寄托。 年娘子是卫慈被废储君之位,初离博陵,在尼姑庵中清修时照顾她的小尼姑。 这个年姓卫慈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认识她时她叫净空。 卫慈上她们尼姑庵清修时没有告知任何人她的身份,但慧明师太见识的贵人多了,第一眼瞧见卫慈就知此人身份不凡,还有护卫在暗中保护。 能有这气韵的定是天家的人。 慧明师太不好怠慢,就照卫慈的意愿,在人迹罕至的山顶别阁为她清扫出了一处清静之地,每日派小尼姑净空去送斋菜,顺便照看。 那时净空不过十四五岁,瘦瘦小小,端个水盆都不利索。 卫慈虽是被人伺候惯了,但瞧她笨手笨脚,生怕她一盆子水浇下来将被褥都给浇透,便不时搭把手。 净空来伺候这位大人物原本就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做错了事被惩罚,根本就不敢抬头去看她,却没想到这位大人物比她所想的要和蔼许多。 一来二去,净空也就没那么怕她了,甚至敢偷偷瞧她。 净空在尼姑庵里长大,所见的都是不施粉黛的尼姑,长得都是普通人的模样,她也没想过美丑一事。 可这大人物却是全然不同。 铅华弗御轻灵妩媚,更是因为眉心常有一丝隐约愁绪,平添了神秘之情。 卫慈让净空第一次明白,所谓的绝色美人该是什么模样。 在山上住了两年,这年冬日卫慈百无聊赖,便在山间开了一个池子,专用来泡热泉。 她泡热泉时喜欢饮酒,有时候人进了池子里,酒没在手边,便会差净空帮她拿。 这大人物在佛门清静地喝酒,可真是胡作非为。 卫慈让净空别告诉慧明师太:这是咱们俩的小秘密。 净空点头点个没完,卫慈浸在热泉里,瞧她目光落在自己肩胛之上,都直了。 瞧什么呢?卫慈问她。 净空立即收回了太过大胆的眼神,一张脸红得能滴血:对、对不住!我不该看的可是,实在太好看了,我没能忍住 卫慈看她面红耳热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觉得好笑:是我没穿衣服,又不是你,你紧张什么? 净空听她话语之间似乎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还带着笑意,便大了胆子将目光转回来继续看她。 卫慈问:要一起洗吗? 净空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待她再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热泉之中了 . 三日之后,卫慈打算离开尼姑庵,问净空是否愿意跟她一块儿离开。 净空惊讶不已:我能一块儿走吗? 卫慈对她说:你若想走,我便去向慧明师太讨你。 净空没想多久就回应她:我想走,让我跟殿下一块儿走吧! 慧明师太早也瞧出来净空尘缘未了,与佛无缘,也没有强留的意思,便准她离开。 净空用回她的本姓,卫慈称她为年娘子,两人下山,一块儿去潘县生活。 在潘县的日子平淡如水,卫慈给年娘子开了个卖胭脂的小铺子,看她乐在其中。 二人像是伴侣一般生活着,年娘子对卫慈过往之事特别感兴趣,想知道为什么她身为皇室之人,不在京城也不去封地,却在外面流浪。 卫慈便与她说了与长孙胤那段师徒孽缘。 只不过没有提及长孙胤的名讳。 说完这件事之后,年娘子闷闷不乐了一段时日,两人之间渐渐有了隔阂。 卫慈知道年娘子介意此事,但她所言没有半句假话,她心里的确还有长孙胤,长孙胤是她一切的启蒙。如今她的言谈举止心性见地,全都是长孙胤一点点捏出来的,她的魂都沾着长孙胤的气息,不是她说能割舍就能割舍的。 卫慈也不屑说任何谎言哄骗任何人。 半年过去,有一客人常常来胭脂铺,年娘子与其交谈甚欢,卫慈看在眼里也未多说。 再过了半年,年娘子来跟卫慈道别。 我知道殿下忘不了那个人。年娘子说,殿下的心早就碎了,如今殿下再爱谁,不过是将那细碎的情感黏合起来去盛水。无论刚开始水注得多满,最后总是会从缝隙中漏完的。 卫慈倒也不意外,问她:你要和那人走? 年娘子一咬牙承认下来:是。 卫慈道:我手头上还有百来两现银,铺子卖了之后,你一并拿去吧。 年娘子没想到卫慈居然丝毫不留她,眼眶一热,更是坚定了要离开的决心。 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全然拥有殿下。没人能全然拥有你。谁爱上你,便是谁的劫难。 年娘子在离开之前留下了这句话。 多年之后,博陵陶挽之带着一腔真诚对卫慈告白,自愿做她的家臣。 卫慈看见她,自然而然地想到曾经的年娘子。 那时两个人的交情还不算很深,但是卫慈还是将自己的往事一并告知了陶挽之。 有人说,谁爱上我便是谁的劫难。陶娘子风华正茂,当以仕途为重,没必要耽误于此。 陶挽之却说:殿下的旧事我也有听闻一二,殿下一腔真情付错了人,实在可惜。殿下之心当被人爱着、护着。我不敢保证往后不会有嫉妒、倦怠的时刻,但是我敢保证,今生对殿下之情矢志不移。既然殿下是我的劫难,那便让我受着,我甘之如饴。 这场梦境很漫长,日夜不休,全速前往菿县的颠簸路途上,曾经与她有过交集的那些人悉数登场,卫慈几乎将她这四十多年来的岁月重新走了一遭。 而在梦境的最后,她还是回到了十岁时,在那青槐树下快步而行。 她知道前方背对着她的就是让她怨了大半生的人,可即便如此,奔向长孙胤的脚步依旧没有停下。 她的爱和恨一幕幕,清清楚楚。 无论她放与不放,长孙胤都是她今生最深的痕迹,无法磨灭。 若是人生重来,她还是会选择与长孙胤相会。 她心里是有疑问,这个长孙胤不曾回答她,天地也未理会她的问题,其实答案她早也知道,不需自取其辱。 但她想见长孙胤一面,只一面也好。 就算长孙胤老了丑了,变得不似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她也想见。 这最后一面若是见不着,这些年的怨又是为了什么。 . 唐见微带着阿难和童少潜风尘仆仆地到达菿县时,童少悬和童博夷在菿县城门口等着她们,双方碰面之后便立即去了长孙府上。 路上问童少悬和童博夷外祖母的情况如何,兄妹俩只是一声长叹。 情况很不好。童少悬说,外祖母已经昏迷了好几日,什么也吃不了,问她话也答不上来。恐怕 马车之内四人都沉默了。 唐见微怀里的阿难就像是看懂了现在的气氛,没调皮捣蛋,安安静静的。 外祖母和外祖父所居之地没随外祖父为宋府,而是名为长孙府,可想而知外祖母在家里的地位。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91) 长孙府本来就不大,因来探望她的长孙宗族的人这几日来了不少,长孙胤的儿女们也携家带口地赶来,院子里都是谈话之声,拥挤不堪。 童少悬和童博夷带着唐见微阿难和童少潜穿过前院,到了南院,唐见微一眼就瞧见了那用来冲喜的灵堂,以及一个大大的棺材。 唐见微浑身一凛,忍不住将阿难抱得更紧一些。 童少潜见着了和耶娘在一块儿的外祖父宋明玉。 前些年见宋明玉还是面若白玉,没什么皱纹,看着比实际年纪要年轻许多。 今日再见,头发已然全白,脸庞瘦得如刀削一般,眼下青黑,形销骨立,看上去精神状态已然垮了。 宋桥和童长廷状态也很不好,自从来菿县之后就没怎么睡,日日难捱提心吊胆,眼睛早就红肿不堪。 唐见微带着阿难过去见宋明玉,宋明玉抱了抱阿难,露出难得的笑容:你们带阿难进去看看她吧,刚才醒了一会儿,嫌吵,我便让人都到前院去了。这下应该还没睡。 长孙胤向来喜欢清静,宋桥就带着唐见微和阿难两人进屋去,童少潜一会儿再进来。 进屋的时候却见长孙胤坐了起来,花白的长发梳理好了,整整齐齐地搭在肩头,自己披了衣服,将床边的窗户打开,正在看窗外。 阿娘。宋桥她们进来,轻唤了一声。 长孙胤缓缓地回头,半晌之后道:今年天儿冷,这时候便冻鼻尖了,明年会是个丰年。 唐见微发现,长孙胤是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可即便病重之时,她依旧保持着震慑人心的从容优雅。 宋桥见她说话条理清楚口齿清晰,心里激动,抱着阿难上前来:阿娘,瞧瞧,这是阿念和阿慎的女儿。你看看,多可爱。 长孙胤看了看阿难,阿难和她有些疲倦的眼睛对上之后,也不怕生,欢快地哒了一声。 到底是血浓于水,这两双眼睛何其相似,只是一双点漆似的明亮圆润,另一双已然黯淡,眼角布满皱纹。 长孙胤伸手要逗逗阿难,阿难小小的手一下子抓住了长孙胤的手指。 长孙胤笑了笑,似乎很开心,回头问唐见微:我可以抱抱她吗? 唐见微:当然可以! 长孙胤抬起手将阿难接了过来,其乐融融的样子让宋桥又没忍住,回身擦眼泪。 唐见微跟上来:我瞧外祖母的状况挺好的。 宋桥:你是没见前两日,一直昏迷不醒,我真怕真怕等不来你们,就这样过去了!老天保佑,看来阿娘见着阿难之后,精神头也回来了些。 二人正在低语,听长孙胤对着阿难哼着小曲儿。 宋桥和唐见微都听出来了,这是博陵小曲儿,哄小孩时常常会哼的一段轻快的调子。 阿行啊瞧瞧你,跟娘长得多像。长孙胤温柔地对怀里的婴孩微笑。 宋桥却是如遭雷击。 阿行是宋桥的小字 阿娘是将阿难认错成小时候的她了。 阿娘精神头没有好起来,她是完全错乱了。 长孙胤开心了一会儿,又陷入了愁绪。 阿娘对不起你。你原本该有大好前程。 宋桥慌得不行,情不自禁握住唐见微的手。 童少灼和卫袭到菿县时,长孙胤再次陷入了昏迷。 童少灼在她身边守了一夜,她才略略醒转了片刻,看见了童少灼。 两人说了会儿话,童少灼握住她的手哭了许久,将屋外的卫袭鼻子也哭酸了。 童少悬和唐见微发现天子居然跟来了,可是被狠狠一阵惊吓。 卫袭让她们别声张,就当是普通家眷就好。 . 突降暴雨,卫慈的马车被堵在距离菿县还有十里地的山道上。 最后十里地。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棵百年老树被狂风卷倒,横在山路中间。 卫慈立在大雨之中,看着那横断的老树。 殿下!你快回去!护卫说,我们立即疏通道路! 卫慈没动弹。 天边紫龙狂闪,大地被震得颤抖不止,浑身湿透的她往山的那一头,菿县的方向瞧了一眼。 黑夜被一道疾电照亮,将她的脸色映得苍白如纸,僵硬无生机。 第268章 卫慈的马车进入菿县之时, 菿县的城门才刚刚开启。 晨晓弱光中,她向城中人行人打听宋府的位置,没人知道什么宋府, 又再打听长孙府,倒是有人给她指路了。 指路之人瞧她时神色带着同情, 卫慈心里已然有数,咬着牙拖着疲倦的身子, 去了长孙府。 到了长孙府门口, 便见满眼白幡。 身后跟着她赶了十多日艰苦远途的婢女和护卫,全都累得脱形,卫慈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瞧见这情景只怕卫慈会承受不住,立即要上来扶她。 谁知她站得稳稳的。 我去一下。卫慈回头对她们说了一声, 声音平稳, 脸色如常, 不见异样。 喏。随从们只能在原地等待。 卫慈上前叩门,开门的是披麻戴孝的宋桥。 宋桥在年少时有见过卫慈几面,几十年来没再碰面,但当卫慈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 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这人便是当朝长公主。 那个曾经在摇星府门口的雪地里站了一夜的昔日储君。 两人低声对话了一番后,宋桥喊了马车,带卫慈离开。 随从们面面相觑, 不敢让长公主孤身一人离开,随即上马车追了上去。 马车一路到了长孙氏的墓园, 卫慈跟着宋桥往山上去, 到了一座安静的新坟前宋桥就离开了, 只留卫慈一人在此。 卫慈站在长孙胤的墓前,看见长孙胤这三个刻在她心上的字出现在陌生、冰冷的石碑上,一时无言。 墓碑上写着她丈夫的名字,她儿女的名字,她孙辈甚至曾孙辈的名字,拥在一块儿,一一泣立。 没有卫慈。 卫慈明白了,早也明白。 长孙胤这一生,与她没有一字的关联。 长孙胤即便死也是一样,走得匆匆,就像是知道她要来似的,绝情绝义,绝不与她相见。 天际渐渐放亮,阳光罩在卫慈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卫慈用干涩发痛的喉咙,慢慢背诵: 平王锡晋文侯秬鬯、圭瓒,作 她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诵《尚书周书文侯之命》。 柔远能迩,惠康小民,无荒宁。简恤尔都,用成尔显德。 背完之后,卫慈心口微微地起伏道: 当初与先生决裂那夜,先生给我留的功课,便是让我背诵此篇。当初我没能完成,时隔多年,再请先生察验。 说完之后,看着墓碑笑了笑:也不用察验了,一字不差。 背完了文侯之命,卫慈想再说什么,发现一肚子的话早就在时光荏苒之中磨没了。 那一腔的怨恨,也因为这一座墓碑,消散得无影无踪。 即便还有深深的无力、失落,也无甚可说。 人死入永夜,再也听不见,没必要了。 卫慈走出来时,宋桥还在这儿等着她。 卫慈对宋桥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只听闻童少悬和童少灼与母亲长得相似,便猜到她长相都随了长孙胤。 如今见着了,的确很像。 她是否有提到我。 卫慈在问之前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了,只不过随意一提罢了。只待宋桥摇头否认,她便离开菿县。 不承想,宋桥犹犹豫豫地说:母亲临终之前,我忍不住问她。是否后悔当年举家离开博陵。 卫慈平静地看着她。 殿下想听吗? 嗯。 她说,不后悔。若是留在博陵,以殿下的性子,能容我阿耶一时,也不可能容他一世,更不用说子嗣了 卫慈冷笑:在她眼里,我便是这等小家子气。 但想了想,又不得不承认。 到底是她的老师,对她很了解。 卫慈和如今的天子可不一样,卫慈虽名为慈,字持恻,可她明白,身为储君之时,为了让长孙胤满意她收敛了许多暴躁之气。 本真的她,可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长孙胤何等了解她。 卫慈若是得了长孙胤,登了帝位,她便是这天下的霸主,心爱之物怎么可能与旁人共享? 到时候长孙胤身边的人定会被她铲除得一干二净,不惜一切手段也会杀了宋明玉,将长孙胤与宋明玉的孩子们流放甚至直接诛杀。 到时候天子卫慈,便是个一身污名的天子,是个被世人厌恶,恶名千古的戾君。 先生懂我。 即便牺牲自己的仕途,牺牲整个长孙府,也没让我走上这条邪路,也护长孙家周全。 卫慈看向天际,忍了许久的酸楚一时间有些难以控制,眼前一阵模糊。 她还说了什么吗 宋桥神情有些闪躲。 告诉我吧。卫慈的语气说不上祈求,也并不强硬,却是让宋桥无法抗拒。 在长孙胤漫长的昏迷期间,偶有清醒的时候,难得喜欢跟宋桥聊以前的事情。 聊了宋桥的外祖母,聊了宋桥夭折的大哥,自然也说及了博陵的往事。 宋桥明白阿娘对博陵有一些放不下的情感,即便她从不提及,可那股子拉扯不清的愁绪依旧萦绕在阿娘的心门上,宋桥明白。 博陵是长孙胤奋斗过的地方,也是她留下许多回忆和牵绊的地方。 宋桥想要解开她的心结,便鼓足勇气问了很多事,包括关于她和卫慈的往事。 一开始宋桥说的是长公主,长孙胤还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是卫慈。 在长孙胤的心里,卫慈熟悉的身份还是储君。 她是我唯一的皇室学生,也是我曾经最得意的门生。长孙胤提及年少的卫慈,是带着欣赏的笑意,你不知道她有多聪慧伶俐,再难的文章一遍就会背诵,举一反三更是难不倒她。我曾经以为她会是一位承前启后、再创盛世的帝王,没想到她走了一条歪路。 我失败了,她是我失败的作品,原本极好的胚子落入我的手中,竟留下这样的瑕疵。我对我自己很失望,对她也很失望。 以长孙胤对卫家的了解,卫家人身上,特别是如今手握江山的嫡系一脉,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有那股子偏执劲儿。 越是得不得的,便越想得到。 卫慈是她一手教导培养起来的学生,她太了解卫慈了,教导她的过程中,卫慈的聪明狠辣她都看在眼里。 若她们一家继续留在博陵,待卫慈登极之后,便会将帝王之术用在她身上。 家人会成为卫慈禁锢长孙胤的筹码,而到那时,她家人性命不保,卫慈也将落下一身的恶名。 长孙胤决定离开,决定以自己的绝情冷漠换得卫慈的悔悟。 那时离开博陵,想的便是她年纪尚幼,待我离去之后或许还有回归正途的希望。以我一人仕途、我长孙家的前程,换回一位圣贤君主,还是值得的。可惜 在长孙胤离开博陵之前,先帝有来找过她。 若是律真依旧执迷不悟呢? 长孙胤道:那便易储。 先帝将一卷牛皮卷展开,上面是皇嗣的名字。 长孙胤提笔,在卫袭的名字上画了一圈。 长孙胤在离开博陵的时候,还在教导卫慈功课,劝她多读那些有益之书,便是在暗示,让她回归正道。 可惜那时年少的卫慈已经听不进任何话。 宋桥说:母亲临终前还在念叨,有愧于先帝所托,未能为大苍培养一名继往圣,开来学,大有功于斯世的明君,实在惭愧。 卫慈听完之后静默,禁不住潸然泪下。 宋桥心里也不好受,但她觉得卫慈有权知晓这一切,而母亲临终前终于松口说了这么许多,也当是想借她之口告知卫慈吧。 对了,殿下,家母给您留了一物。 卫慈全然没想到长孙胤竟有东西留于她,惊讶地看着宋桥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 家母说,并不希望你来,但你或许会来。若你真的来了,便将它交给你。 宋桥将这张纸递给卫慈之后便离去了,不打扰她。 卫慈看着这张被叠得齐齐整整的纸,心内忐忑难安,一时竟不敢打开。 她会对我说什么 三十年来的第一句。 卫慈捻着那张薄薄的纸,独自一人坐在土坡上,看那朝阳升起,晖照大地,又看它缓缓落下,四野渐合,始终未动。 倒是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躲了许久的唐见微和童少悬,以及童少灼和卫袭这四个人,陪着卫慈吹风受凉,瑟瑟缩缩。 这东南的冬日和博陵不同,没有酷烈的北风,但那绵延阴冷,往骨头缝里钻的阴风还是让人受不了。 卫袭见她们仨冻得难受,便说:你们先回去吧。 啊?那怎么行。童少灼不同意。 我的皇姐,我陪着便是。 我的天子,我也要陪着。童少灼不走。 唐见微和童少悬自然也是不离开的。 外祖母过世,长公主从博陵奔了大老远来,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便知她风雨兼程,定是想要来见外祖母最后一面的。 谁知天意弄人,这最后一面终究是没见着 这样的苦事,光是稍微带入一番,都让唐见微心里绞痛,难以消解。 虽说她和卫慈成日里斗来斗去的想方设法添堵,可这会儿,她心正跟着卫慈一块儿难受。 最后一缕阳光都收尽了,卫慈低下头,没再犹豫,将纸展开。 看了一眼,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很快看完了。 纸上只有两个字珍重。 是长孙胤的笔迹,一星点儿都没变。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92) 她到底是心软了,留了两个字的温情给卫慈。 卫慈站起身,对着西边深深一拜。 先生 金辉敛进了山那边,大地寂静。 日月悄然更迭,没有因为谁的离去而有任何的改变。 星辉独自璀璨,对人世间的生死无动于衷。 山河依旧,知几度春莺秋雁。 ※※※※※※※※※※※※※※※※※※※※ 知几度、春莺秋雁宋.葛长庚《贺新郎一别蓬莱馆》 第269章 天色全然暗了, 沙沙细雨在夜空中飘荡着,很快就将人的衣襟湿透。 随着冻雨烟煴,夜间又冷了许多。 天寒地冻之间, 卫袭看姐姐穿着太过单薄,便一边走向卫慈, 一边将自己的裘衣给脱下来,想劝她离开。 还没走到卫慈所坐的小土坡,便看见土坡的另一侧有位青衣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卫慈的身边,帮她披上温暖的大氅, 还将一个发烫的手炉递给了她。 油纸伞的伞面很大,将她俩轻易地罩在伞下。 陶挽之单膝跪在卫慈的身后, 正好为她挡住了倾斜的细雨,风也一并遮去了。 殿下, 回去吧。陶挽之将手炉放进卫慈的袖中, 再把卫慈冰冷的手一块儿藏了进去。 握着卫慈时, 卫慈将长孙胤给她的纸拿了出来。 火折子。 陶挽之皱了皱眉, 一时没动。 卫慈回头定定地瞧她, 她便对身后唤了一声,随从将火折子递了过来。 卫慈将纸烧了, 一松手, 火光泯灭在雨中, 很快变成一团灰烬。 陶挽之看那灰烬,念及卫慈一世所爱就这样逝去,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 她心里便痛得厉害。 哭什么?卫慈问她。 陶挽之道:那是殿下心心念念之人留给殿下的, 就这样烧了实在太可惜。 卫慈想起陶挽之向她告白时所说殿下之心当被人爱着、护着。 陶挽之便是一直如她所言, 爱着卫慈所爱,护着卫慈所痛。 没什么好惋惜的。卫慈与陶挽之并肩而行,先生遗言看过便是,一页纸几行墨迹罢了,没什么留存的必要。 而长孙胤对她的期望,她也一直在尽力弥补。 她已然没法成为一代明君,可她依旧能够辅佐天子,继往圣,开来学。 兴盛大苍,守护祖宗留下的遗产,任何身份都能为之。 她留给我的课业,我会继续完成的。 两人从土坡上下去,陶挽之将她带入温暖的马车之中。 卫慈问她: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担心殿下。殿下出了博陵之后我便一直追随在殿下身后。殿下心思都在赶路上,没发现我。 卫慈看她:瘦了。 陶挽之心里有些暖意,卫慈居然能察觉出她的变化:无碍,赶了几天的路而已,待安稳之后还是会胖回去的。 卫慈将她冷透的手握过来,一块儿放在手炉上温暖。 卫慈凝视着陶挽之道:因为我的任性,你遭罪了。 卫慈不是个会说好听话的人,作为天潢贵胄,自出生以来便是不赀之躯,向来只有别人千方百计讨好与她,就连当今天子也对她崇敬有加。 像她这样的玉叶金柯是从来不会对谁认错,也不会对谁说什么软话的。 但陶挽之知道,卫慈对她说过不止一次的贴心话。 冻雨还在落,车厢内却是暖和温馨。 陶挽之将手叠在卫慈的手背上,从她指缝里扣下去,握得更紧。 我从来不觉得遭罪。能够追随殿下是我的荣幸。 卫慈轻笑着:我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得很。其实这次来菿县,就算真的见着她了,也未必能说出一二来。我不恨她,恨的是我自己。当年应该想得更通透,更全面,更长远一些。这样的话我的人生,先生的人生,先生的儿女、后代们的人生或许都会不同。还有承灿 提到妹妹,卫慈缄默了许久。 因为我一念之差让很多人受到牵连,是我鲁莽了。 陶挽之发现,以前卫慈提及长孙胤的时候,要不是用那人替代,要不便是直呼她的名讳,很少称之为先生。 因为卫慈一直都不想承认,她是长孙胤的学生,而不是其他关系。 而今天,卫慈真正认下了这份师徒情谊,敞开心扉能够好好面对当年之事了。 虽然不知道长孙先生的想法,但在我心里,殿下早就在为曾经的遗憾努力填补了。无论是为天子分担、解忧,还是长孙家后代的事,您都在尽可能地帮忙。陶挽之道,殿下的心软意活旁人不知晓,我是都明了的。 卫慈听她温情耳语,没有用言语回应,只有笃笃的马蹄声,以及那一对没有放开的双手,在无声地缓缓升温。 卫慈没有在菿县逗留,当晚便随着陶挽之的车队离开了。 唐见微和童少悬也没敢留她,相当庆幸卫慈这次来没有上演大闹陵园的闹剧。 卫慈走了,但是另一对更要命的人还留在家里 贵妃姨姨!贵妃姨姨! 长孙家的小孩儿成天围着童少灼转,都知道她是贵妃,特别好奇贵妃长什么样,拉着她瞧来瞧去。 童少灼居然还挺喜欢小孩,无论小孩怎么吵闹,她都有耐心哄着。 卫袭却没那么大的耐心,甚至有些怕小孩尖锐的声音,一有孩童靠近她便会绕道,去找童少悬。 卫袭是陪童少灼来的,这事儿可让童少悬和唐见微吓一跳。 天子居然都跟来了,跟贵妃感情甚笃啊。 卫袭特意交代,为避免节外生枝不可暴露她的身份。 童少悬为难:那,臣该说陛下是谁呢? 卫袭道:你爱说是谁就是谁。 童少悬回去和媳妇一合计:就说是二姐随从吧。 唐见微:随从你确定这样辱没天子,你脑袋能跟着你的脖子一块儿回博陵? 天子自己让我随便说的啊。 那你也别真这么随便。再说,你瞧天子那一身贵气,跟谁说话都像是在视察,能是个随从?唐见微想了想说,说她是二姐的随行大夫好了。 童少悬:你这随行大夫和我那随从有差吗? 回头再有人问卫袭的身份,唐见微和童少悬就大大方方地跟大伙儿说这位卫大夫是宫里的御医,天子疼爱贵妃,知她远行,生怕路途上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跟个大夫,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能帮她拿捏。 一听是宫里专门给皇帝看病的御医来了,菿县乡里乡亲们可是激动坏了。 家里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拉着过来给御医瞧瞧,更不用说那些久治难愈的,甚至赶了十里山路来,就为了让卫大夫看上一眼。 不被小孩缠,却被病人缠到头疼的卫袭: 将天子坑得更惨的唐见微和童少悬: 唐见微和童少悬生怕天子一怒之下会降罪,没想到天子居然还真的像模像样地给人号脉、写方子 唐见微对童少悬道:阿念,你当去提醒提醒陛下,这药房子可不好随意写,药吃错了可是得出人命的。 童少悬好奇地站在卫袭身边看了一会儿。 卫袭似乎不是随意胡写,她是真的在查看病人的舌苔、眼睑,认真地号脉相。 童少悬虽然看不太懂药方子,但觉得她写的几味药似乎也有些道理,便记下了,回去问唐见微。 唐见微常年为童府上下准备药膳,对岐黄之术也略知一二,听童少悬所说,立即便确定了。 陛下真的会望闻问切! 二人更觉惊奇,悄悄地躲在一旁观察。 卫袭看诊的手法有些生涩,但从询问到开药,全都有模有样。 隐约能从她脸上瞧出一些甘之如饴的欢欣。 你们在偷偷看什么呢?童少灼的脑袋从她们俩挨在一块儿的脸中间伸进来,咦?你们在偷看我家卫姐姐! 嘘。童少悬捂住她那咋咋呼呼的嘴,二姐你瞧,陛下她真的会看病。 童少灼趴着看了半天,奇道:卫姐姐不仅长得倾国倾城,竟还能妙手回春。既能治国又能治人,这世间怎会有这般完美的女子? 唐见微和童少悬: 一位妇人抱着个稚儿来找她瞧病,稚儿猛打喷嚏,一下子喷出一大串的鼻涕,沾在卫袭的袖子上。 卫袭低头瞧了一眼,动作略有些僵硬。 妇人哎呦一声,可是吓坏了。 卫袭这身绫罗绸缎即便再不识货的人,看着埋在暗纹里的金线也知道昂贵非常,大抵是宫里的贵人才有资格穿的,普通的老百姓一年赚的血汗钱都未必能买上一尺。 这一串鼻涕喷上去,华服可不得毁了? 在一旁看着的童少悬等人心里也是一咯噔。 天子这身常服可是西域贡品,有银子也买不到的。 而且卫袭平日里极爱干净,被这污物沾染,只怕要恼羞成怒。 那妇人惊慌失措,脸都白了一层,责骂了稚儿之后,立即上前来要用自己的袖子帮卫袭擦干净。 童少悬怕卫袭真的着恼,这妇人一家子得人头落地,立即上前要为她求情,没想到卫袭起身温和道: 不碍事。我进去洗一洗便好。 卫袭进屋净洗,童少灼跟着去了,童少悬和唐见微便趁机招呼乡里乡亲的先回去吃饭,卫大夫看了一早上的病也需要休息休息,缓缓喝口水。 乡亲们暂时离开,童少悬进屋先行礼。 在这儿不用多礼,惹人生疑。卫袭抬着袖子,童少灼正在帮她用布一点点沾掉污物。 童少悬:是陛下,您真的会医术啊? 卫袭嗯了一声道:小的时候跟人学过。 童少灼好奇:陛下竟学过医术?与谁学的? 卫袭低垂着羽睫:庄赟。 听到这个名字,童少悬心头一紧,她那倒霉二姐还继续问:庄赟?那是谁? 卫袭也没想瞒她:皇后的四叔。 一时间,屋内安静如陵园。 卫袭道:小时候我阿娘身体就不太好,我学习医术便是想要替她看病。不过后来也没派上用场。刚才那个小孩儿呢? 童少悬道: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你可知他们家住何处?那孩子病得不轻,不可继续耽误。童长思,一会儿你带我去寻那家人。 童少悬以前以为卫袭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没想到还能在菿县见识到她真正爱民如子的一面。 或许她一开始不是被当做储君培养起来的,未尝不是件好事。 即便缺失了储君教育,缺失了往她身上栽种更多的帝王之术的机会,可她自行于苦难之中成长,学会了一位帝王该有的一切。 而那颗温暖之心,依旧被她安然无恙地护在坚硬的甲胄之中。 童少悬鼻子里有些发酸,心上一阵慨然。 这便是大苍的天子,是她要用一生辅弼的君主。 卫袭在菿县当了几日的大夫,不仅为人抓药看病,更是贴了不少药钱。 趁此机会,她在周边的几个县城走访,记下需改制之处,待回到京中派专门的御史来督查、治理。 长孙胤过世之后的这段时日,每日都有长孙宗族的人、旧徒故吏来府上吊唁。 就在卫袭她们准备离开之时,吕简和澜宛来了。 第270章 童少悬有段时日没有见到吕澜二人, 一直听闻吕简抱恙,上次的贵妃宴二人也没出席。 如今再次见到,吕简的情况的确不太好。 原本就偏白皙的面容今日一瞧,更是面若白雪, 丝毫不显血色, 说话之间时不时一番连喘带咳。 有时候甚至咳得直不起腰来, 话不能继, 还是澜宛在一旁搀扶着她,才不让她咳嗽之时被带倒。 或许是因为澜宛在背地里做的动作实在太多,让童少悬对吕简也心生怀疑, 并不太相信吕简的病就是真的病了。 卫袭远远地看到了她们,观察了吕澜二人一会儿之后,若有所思地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澜宛陪着吕简,连同今日到的吕简昔日同席们一块儿去陵园拜祭老师。 宋桥和兄弟姐妹们跟着一块儿跟着去了,白纸漫天, 香火不绝。 童少悬和唐见微站在宋桥的身后, 眼珠子就没从吕简和澜宛身上移开。 吕简跪拜于墓前,久久不起。 澜宛将她缓缓扶起来的时候,见她泪湿满襟,哀戚之情不似假装。 但童唐二人见过会做戏的人实在太多,澜宛做过什么样的恶事,又坑害多少人命,她俩心里有数,若说几十年同床共枕的妻子不知晓,那是绝然不可能的。 再者, 当初东小门事变之后, 于朝堂上力保澜氏一族党羽, 间接害死骆玄防的,正是吕简本人。 两口子心若是不在一起,是不可能成为一家人的。唐见微这番话便是提醒童少悬,让童少悬不要被其惺惺作态蒙蔽双眼。 童少悬想起与吕简在奉县云遥山的交集,那时她还未参与到皇权党争之中,对吕简初时的印象极好,她言语之中对长孙胤的尊崇和惦念也不是假的。 对刘阔一代贤士下场凄凉的惋惜之情在童少悬的心中激荡,待吕简等人从陵园出来时,她上前行礼,说有些话想与吕姨姨单独谈谈。 吕简轻咳了两声,用疲倦沙哑的声音对身旁的澜宛道:阿柔,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澜宛笑着应了下来,对童少悬说话时温和的神情无甚变化:先师西行,我夫人急痛攻心,又受了十多日的车马劳顿,眼下万分憔悴。还请长思长话短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93) 童少悬向她行了个礼,没应也没否,吕简便和她一块儿去了小山坡之上。 澜宛和随行侍从们就站在这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寸步没有离开。 唐见微和唐伏等人,以及长孙府上的亲眷、小厮们站在另一边,双方人马未说只字片语,仿佛两军开战之前在暗暗较劲。 吕简和童少悬面对面站着,两位都是读书人,声音轻柔气息单薄,风一吹就散了,唐见微竖起耳朵听了半天都没能听见半个字。 吕简先是道了节哀之类宽慰的话,童少悬道谢之后直切主旨: 吕姨姨能千里迢迢探望先师,相信吕姨姨心里还是惦记着她,惦记着她曾经的谆谆教诲。外祖母半生都为卫苍效力,如今人寿年丰鼓腹含和的绵延国土,自有她的一份功劳。吕姨姨可想让这太平盛世毁于一旦?想必吕姨姨年少之时,寒窗苦读,定是志虑忠纯。刘阔已亡,下场惨烈,可惜了一代圣豪。 童少悬几句话言轻而意重,挑得不能再明白。 相对于这么多年天家与澜氏一党的暗斗,童少悬的话直白而真挚,就像一把匕首,直接插在吕简的心口。 看看她到底会不会痛,流不流血,还是不是个活生生的人。 吕简轻咳了两声,将细微的情绪全都掩盖了。 她缓了口气才说:长思这是觉得,我会与那刘阔有相同的下场? 童少悬凝视吕简的眼睛:长思不想吕姨姨重蹈覆辙。 这双眼和恩师实在太像了 像到让吕简许久未被澜宛之外的人动容之心,跟着有了一丝暖意。 吕简对她道:鱼与水相合,不可离也,离水则鱼槁矣;形与气相合,不可离也,离气则形坏矣;心与理相合,不可离也,离理则心死矣。① 童少悬听到她如此借喻,便知她与澜宛情深意切,早也难舍难分,也没什么好再继续说了,怅然之余拱手道别。 她正待要走,吕简望着她的背影说:飞蛾死于明火,故有奇智者,必有奇殃;游鱼死于芳纶,故有酷嗜者,必有酷毒。长思,慧极必伤啊。② 吕简这一串话宛若师长的循循善诱,实则琢磨这话中意味,却教人不寒而栗。 若是放在以前,童少悬这弱质单薄的读书人或许会因那话语之中的尖锐的威胁害怕。 但现下她心口就像烧起一团烈焰,停下脚步回头直视着吕简。 为君伤为国亡,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是一场立场全然对立的争锋相对,但在看到坚毅而初露锋芒的童少悬,吕简嘴角依旧露出了欣赏且欣慰的笑意。 就像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 澜宛没想到这场对话竟结束得这般快,在她得到探子带来的消息,印证了她一直在猜想的那件事之后,便见童少悬离开了。 她上了山坡挽着妻子,问她童少悬说了什么。 吕简知无不言。 澜宛听吕简字字句句都站在她这头,情真意浓让澜宛泪湿眼眶。 吕简笑话她:都这把年纪了,还动不动便落泪。 澜宛道:虽知阿策心里只有我一人,可你心思实在藏得太深,我一年到头能捞着一句情话已是开恩了。 吕简笑道:我哪有这般冷清冷意。 澜宛更开心:知道你温柔肠子都藏着,不随意显露。偶尔显露之时还不许我开心开心了? 澜宛方才还在哭,这会儿笑容粲然,似初与恋人表露心迹的少女一般。 澜宛对吕简的爱偏执而炙热,已然超脱了平常人的情爱,有一种近乎于着魔的狂热。 且数十年如一日,未曾减退。 这种热情放在别人身上恐怕会觉得压力奇大,无福消受,但吕简却能很好地平衡她们二人的距离和情感。 而吕简对于澜宛情绪的变化,也非常敏锐。 还有什么别的好事儿吗?吕简问澜宛。 前几日收到阿幸寄回来的信,她在多衣国办事很顺利,已经将该剪除之人全数剪除了。澜宛笑盈盈的,这回她做得挺好,没有捅娄子,待她回到博陵,该好好奖赏她。 只是如此? 澜宛眼睛圆了圆:这还不够么? 吕简思虑了片刻,便没再多言。 童少悬和唐见微回来时,童少灼叫童少悬去卫袭的屋子里与她碰面。 她们三人在屋子里待了许久,出来时童少悬一脸的沉重,童少灼则是肚子咕咕地响个不停。 饿了。童少灼平日里坚持练身,饭量比别人大,也比普通人饿得更快。童少悬肚子里的朝食还没消化完,童少灼就饿得咕咕叫。 童少灼跑去庖厨找三妹,看看能从庖厨偷出点什么好吃的来。 方才卫袭所言还揪着童少悬的心,让她禁不住的惶恐难安,这二姐却一点都往心上去 到底是时常打仗的人,心态可真好。 童少悬摸了摸心口,这趟奔丧真是闹得慌 不知外祖母在天之灵知晓这一切,会作何感想。 童少悬已然开始思念外祖母了。 长孙胤在临终前,总算是认出了小阿难。 并且给她起了大名童其琛,便是童家珍宝的意思。 阿难最喜欢握着长孙胤的手玩儿,嘴里哒哒哒地低喊着,很开心。只要在长孙胤身边,阿难就特别乖,不哭不闹,还陪在她外曾祖母身边睡了一夜,安静乖巧得不行。 人总是会死的。 以前童少悬明白这点,而外祖母的过世,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明白,死,是凋零,是永远的失去。 这千秋万世,彪炳千古之圣者,都有入土的一日。 更让她坚定,不负此生。 . 长孙胤的丧事结束,宋桥在菿县守孝,童长廷和童博夷一同留在这儿陪伴,童少灼便要启程,跟着天子一块儿回博陵了。 终于赶上,见着了外祖母最后一面,童少灼那几日总是陪在外祖母身边,跟她聊会儿天,说会儿话,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些琐事,但很快乐。 外祖母即便到临终前也保持着一贯的淡雅,依旧是童少灼记忆里的模样。 即将离开菿县了,童少灼特别不舍。 不舍的不是旁的,而是能和家人待在一块儿,无忧无虑的时光。 回到博陵就不能晚上跟阿娘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也吃不着阿深做的菜了 童少灼这话将本就因为丧母之痛脆弱不堪的宋桥当场说哭。 童少潜赶忙去找手绢帮阿娘拭泪,回头恶狠狠地将童少灼拽到一旁,抵到墙边,怒道: 阿娘因为外祖母过世伤心欲绝,你还说这些话让她难受!你到底什么居心? 我童少灼原本还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可被妹妹拎着衣襟,对上她愤怒的眼神,所有的辩解都化为一声叹息。 我说错话了,阿深别生我的气。以后我不说了。 童少潜将她放开。 见她低垂着脑袋万分失落的样子,想起方才自己那粗暴不敬的行为,的确是冲动了一些。 童少灼也只是舍不得家人而已。 回博陵之后,你便在宫中出不来了么?童少潜语气生硬地问她。 童少灼道:若是乔装改扮一番,偷偷溜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童少潜:亏你想得出来。要是被发现,岂不是会被人抓到把柄?你自个儿在后宫这样的地方,又得盛宠,周围人肯定巴不得你犯错。你可别冲动,胡乱行事。 童少灼揉了揉眼睛,欣慰地笑道:阿深能惦记我的安危,我便开心了。 我才没惦记你的安危,你若是犯错指不定会连累我们整个童府!你还是安分点吧。 童少潜看她乖乖地点了点头,看着倒像个妹妹,心也软了下来,温言道:你若是想吃我做的菜了,就将你想吃的东西写下来,差人交给阿念。她常往皇城跑,总归是能碰上的吧。然后我做好了再给阿念,让她悄悄带给你,总是可以的吧? 童少灼没想到妹妹将她呵斥了一顿,到头来还惦记着给她做菜。 心里登时暖和不少。 也不管童少潜乐不乐意,直接将她抱住,揉进怀里。 我就知道阿深你嘴硬心软,其实心里爱姐姐爱得要命。 童少潜:放开我!谁心软了!放开!肋骨要被你抱断了 才不,让姐姐好好抱着,回头就抱不着了。 两姐妹在院子里打闹着,卫袭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上,全都看在眼里。 原来她和妹妹的感情这般好,好到可以拥在一起,嬉笑怒骂。 卫袭眼眸一落,走了。 ※※※※※※※※※※※※※※※※※※※※ ①②《格言联璧》清金兰 第271章 童少悬唐见微带着孩子, 与童少潜一块儿,在卫袭之前就离开了菿县。 原本唐见微还以为她们的车队会一路与卫袭同行,没想到居然提前走了。 唐见微还纳闷:怎么不与天子一块儿走? 童少悬说:咱们和天子不一路, 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啊?你有什么事?天子跟你安排别的活儿了? 一点儿小事罢了。童少悬还挺镇定。 唐见微抱着阿难, 眼神一下子尖了起来:童长思, 你有事瞒着我。说, 到底什么事儿? 童少悬没辙, 只能如实交代。 听完童少悬所言, 唐见微大吃一惊:这等要事,你居然没提前知会我一声?! 有什么好知会的?反正咱们到时候你和阿难还有三姐也不参与哎?!疼! 童少悬话还没说完,大腿就被唐见微狠狠拧了一把。 童少悬大大的眼睛里一包委屈的眼泪:怎么抱着阿难你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掐我 我还能将阿难抛到空中, 腾出两只手掐你之后再稳稳将她接住呢!唐见微是真的气,这么大的事儿你,你居然完全不和我说!童长思,你开始会瞒着我事儿了! 这事情非比寻常, 要是说了的话, 就怕会出什么岔子, 所以我才憋到现在都没跟你说,我自己也憋得难受啊!童少悬揉着被拧得隐隐作痛的腿, 好生可怜, 你也开始不疼着我,对我使这么大劲儿了。 唐见微哪舍得看心肝宝贝委屈,反省了一下刚才那一拧下手没轻没重, 没怎么留情, 她家童长思细皮嫩肉的, 估计真疼了, 赶紧给她揉一揉。 得了温柔, 童少悬也开心了,让童少潜的马车往北方官道上前进,唐见微带着阿难也跟着三姐一块儿走,而她另行一道。 唐见微哪里肯:不行,我不与你分开!你要去什么地方我自然要与你一块儿去。 童少悬没办法,只好把阿难托付给三姐,分了十多人,由佟麟领着,护送三姐往博陵去。 而她与唐见微,带着沈绘喻和唐伏等人,拐了一个弯,往南边进发。 唐见微发现,这条路是去夙县的。 童少悬离开的两日之后,卫袭也准备启程了。 将来看病的乡里乡亲全都诊了一遍,将她能诊治的尽力治了,还留下后续的药方,让他们根据后续的疗效和症状继续服药。 菿县的百姓们都在赞叹,卫大夫可真是大好人,为了给穷苦乡亲们治病,特意多留了几日,汤药钱也不知道贴进去多少,真是菩萨下凡,救苦救难。 卫袭和童少灼同乘一辆马车离开菿县。 车队将要出发时,意外地,吕简前来问安。 微臣参见陛下。吕简对她躬身行礼,未行引人瞩目的大礼,声音也不大,便是早就知晓天子在此,不想暴露身份,很妥帖地没给卫袭引来麻烦。 童少灼见这吕简独自一人来的,目光很快在她上下扫了一遍,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宽大的袖口之内有没有藏刀刃,可就说不好了。 童少灼机敏地往卫袭身前挡了半个身子,周围扮装成马夫和小厮的禁军护卫全都虎视眈眈。 南方即便到了冬日,依旧青翠茂密的树林里,偶有声响,那是卫袭影卫的警觉和威吓之声。 没想到陛下也来了,先前微臣一直未能发现,还请陛下恕罪。 吕简距离卫袭有三四步远,她身上没功夫,卫袭和童少灼都知道。 若是说她来行刺卫袭,也说不过去。 真有歹意的话,恐怕还没等着动手,就被童少灼摁那儿了。 卫袭不带任何表情地与吕简说了几句话,童少灼听得出她说话的语气与自己对话时全然不同,带着帝王的疏离感 童少灼想起卫袭抱着她时在她耳边的柔情细语,即便语调没有太大的起伏,依旧是平稳的声线,但气氛是全然不同的。 当她发现自己在出神之时,立即警醒。 怎么可以在这当口分神!万一有危险该如何是好?她可是距离卫姐姐最近的守卫! 童少灼提心吊胆听这吕简要说什么,结果她说了一堆关于昂州水利之事,倒是颇有见地,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样子。 吕简竟说:昂州水渠乃是东南腹地极为重要的水利工程,此事该今早解决,若是方便的话,微臣便在路上跟陛下将这水渠之事详细说来。 童少灼听她所言,心里漏了一拍,暗暗看向卫袭 吕简竟是要搭乘卫袭的马车? 这老贼可真是大胆! 吕简轻轻咳嗽了几声之后,望向卫袭的眼神坦坦荡荡,就像是真的迫不及待要将利国利民的要事呈禀一般。 童少灼对这吕简不太了解,只知道她和那佞臣澜宛是两口子,想要搭乘天子的马车,居心叵测。 可是 马车就那么点的地方,即便是天子的御驾也就是方寸之地,她若是上了马车,要出个什么事的话,难保自己不会被牵连。 童少灼有些不明白,看向了卫袭。 卫袭低垂着眼眸,没看童少灼没看吕简,没看向任何人。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94) 在她沉默了几息之后,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吕简便与她前后上车了。 童贵妃。卫袭对她说,你坐后面的车吧。 童少灼听了之后,不仅没坐后面的马车,反而一跃便跃进了御驾。 卫袭不悦地看着她你竟敢忤逆圣意! 童少灼跪在卫袭面前,将马车里的炭盆子拨动了一番,温言道:陛下别赶臣走啊,没有臣在左右服侍,陛下不知这东南冷暖的,着了寒该如何是好。臣在此待着,绝对不会影响陛下与大鸿胪议事。 卫袭让她乘别的马车,自然是不想她以身涉险。万一吕简有个什么的危险举动,也不会伤着她。 童少灼怎会不知卫袭的心思?正因为吕简危险,她才不可能让卫袭和她单独在马车之中待着即便车厢之外就是护卫。 吕简不会功夫年纪也不轻了,可童少灼也绝不可能掉以轻心。 童少灼死活不走,卫袭没再说话。 吕简就像是全然没察觉到童少灼似的,完全没看她一眼,继续全神贯注地阐述兴修水利之策。 卫袭也像是认真在听。 全程似乎只有童少灼紧绷着神经,暗中留意吕简的一举一动,生怕她会突然做出什么事来,伤害卫袭。 童少灼一边拨动炭盆子,一边思索一个问题 这吕澜二人常年形影不离,为什么吕简没跟澜宛一道,反而寻到天子的马车里来了? 御驾渐渐进入到了坠风岭。 这坠风岭因为地势的原因,极为狭窄曲折,峭壁几近垂直入云,即便风吹进来都会坠落,早就以陡峭的地势闻名昂州。 这条路并不好走,但从坠风岭穿行再进官道,能够节省两日的路程,所以这回返程的路途,卫袭选择直穿坠风岭。 一群身穿甲胄的精兵,正在无声而迅速地从另一侧较缓的山道上山布阵。 他们身后背着一桶桶装着火油小木桶,一台投石车上山时发出的闷响声将周围的鸟都惊走了。 澜宛站定在投石车旁,探子飞速来报,说卫袭的车驾还有二里地就要进入回头谷。 澜宛在此等着。 她要亲手结束卫袭的性命。 卫袭说要去乾灵山祭天,没有让一向交好的卫慈监国,而是将监国之权交到陶意挈和卫承先的手中,已然让澜宛心生疑窦。 莫非卫慈也离开了博陵? 极有可能,毕竟卫慈和长孙胤那段孽缘她也有所耳闻。 这乾灵山距离博陵山高水远的,卫袭这是舍近求远。 祭天大典一去便是两月,还正好是长孙胤病重之时 都说卫袭力排众议,封了童二为贵妃,疏远了澜贵妃,对童氏圣宠不断。 澜宛稍微琢磨一番,便猜测卫袭不是去乾灵山,恐怕是陪伴童氏回菿县,探望病重的长孙胤了。 这是卫袭登上帝位之后,第一次离开博陵。 区区障眼法,让澜宛一猜便透。 天子一走,博陵群龙无首,陶意挈和卫承先不足为惧,她大可以讨伐佞臣为由,趁虚而入,一举将博陵打下来。 只要博陵被握在手中,卫袭还能跑到何处去? 可是 澜宛并非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她所思虑之事更为广博。 攻打博陵可不是一件小事,即便她在京中的势力与天家平分秋色,待卫袭离开之后,依旧不好轻易举动。即便她有胜算,事出突然,恐怕到最后也是惨胜。 卫袭已然知晓了侯立的身份,或许她手中掌握了更多的情报。 而这次离京远行,是否也是个试探? 毕竟卫袭藏心多年,甚至能够利用宠幸澜贵妃一事,来离间澜氏和其盟友,可想而知这位女帝的心思有多深。 很久都没有表露过真实心迹的卫袭,此番太过轻浮的举动,是想让澜宛露出马脚? 毕竟太过明显的漏洞,便是要引鱼上钩。 这是陷阱吗? 还是卫袭真的疏忽了? 澜宛究竟要不要冒险一试? 纸上谈兵者,到了真实的战场往往会碰一鼻子灰,那便是因为真实的生死搏斗中,太多说不清的陷阱。 那些看书之人可以对历史上大大小小的战役评头论足,甚至讥讽某些权谋之局太过儿戏,为何还会有人上当。 便是因为当局者迷。 当局者身处乱局,很有可能察觉不到计中之计。 当局者如何能得胜?一是经验,二要胆大。 以澜宛和卫袭对阵多年的经验判断,卫袭此番故意做空博陵,好让澜宛冒进发兵,正是陷阱。 若是掉入她的陷阱之中,澜宛这么多年的蛰伏也就白费了。 澜宛没在博陵举动,而是跟随吕简一块儿去了菿县。 卫袭声东击西私下出行,不想暴露身份,必定不会带大队人马。 博陵不是澜宛最好的时机,有一半战败的可能,但菿县不同。 她在菿县狙杀天子的话,比手握博陵更有意义。 一旦天子毙命荒野,博陵便是她掌中之物。 她来菿县目的非常明确,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带了一千精兵,这一千人极其精锐 。 为的就是在菿县寻找机会,强取卫袭的性命。 第272章 山道上一丝风都没有, 却能听见风在山谷之巅狂暴吹过所发出的声响。 坐在马车之内的童少灼不由被头顶的风声吸引。 果然是坠风岭。 即便是东南之地,都能让风发出北疆才有的呼啸声。 在这让人惴惴不安的呼啸声中,吕简平稳且极有调理的阐述声, 以及卫袭目不斜视仔细聆听的神情, 便更显得诡异, 让童少灼浑身起疹子一般地难耐。 站在坠风岭之巅的澜宛, 迎着山岭上的风, 眼睛丝毫没有眨动, 衣衫被吹得猎猎作响。 卫袭的马车马上就要进入坠风岭的凹道。这是个半回字形的地段,路段极其狭窄曲折,一旦进入便需放缓速度, 进退都加不起速度。 卫袭马上就要来了,澜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山下,卫袭那如蝼蚁一般渺小的御驾上。 卫袭坐在龙椅之上,俯视奉天殿下时, 是否也是这样藐视一切。 车厢内的炭盆子生得有些过热, 童少灼额头上出了一层的薄汗。 童少灼十五岁从军, 身经百战,也算是宿将了。 此时分明已经入局, 不知何时开杀, 即便是宿将也难免亢奋和紧张。 而眼前这二位,不动如山,宛若丝毫危机都未察觉。 童少灼不得不佩服这二人的泰然自若。 风声更大了。 她们进入了坠风岭最要命的凹道。 童少灼的后腰藏了一把匕首, 随时都能取出来, 一刀结束吕简的性命。 澜宛的手抬了起来。 只要这只手放下, 装满了火油的投石车便会立即启动, 无数的油弹和巨石便会将凹道填满。 卫袭插翅难逃。 童少灼的汗水沿着她直挺挺的脊背往下淌, 发麻的感觉从脊背一直灌入脑中。 准备。澜宛确定了猎物进入到她的掌心之内,正待收网。 主上。一位探子急匆匆地赶来,在她耳边细语了几句。 澜宛那势在必得的神色有了明显的变化。 真的?她语气带着按捺不住的急切,询问对方。 是真的,属下亲眼看见夫人进了天子的御驾之中,一直都没出来。 澜宛:停。停下! 随着澜宛的一声怒喝,准备投石的下属全都停下了动作。 澜宛不能理解,为什么吕简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性命和卫袭捆绑在一起。 是为了不让我弑君? 不可能。 若她的心思与我背道而驰的话,这些年她也不可能在暗中暗暗助力。 澜宛心下涌动,忽然想到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 她立即向对面的山岭看去,对面的山岭之上密林丛生,风吹过之后树枝摇摆,而风,直面吹向澜宛的脸庞,吹得她眼睛发痛。 澜宛被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笼罩。 退。澜宛立即对所有伏兵喊道,退! 伏兵们有些不解,为何明明势在必得却不出击,这完全不像是他们主上的风格。 但主上一向足智多谋,他们本能地服从主上的命令,立即撤退。 还未等他们全部撤离山顶,就见一阵漫天的红雾像是鬼怪的魔爪,从对面的山巅顺着风快速弥漫而来。 压在最后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撤退,被那阵红雾迷了眼睛。 咳嗽不止,慌不择路,惨叫着跌入山谷。 快退!澜宛喝令全军速速下山。 就在此时,对面数千支箭齐发,漫天黑点,借着风势追击,眨眼间又是近百人丧命。 一支箭冲着澜宛的后脖子便来,在她身边的护卫不顾自己的性命,抬手一挡,那箭射穿他的手臂,沾血的箭尖悬停在回眸的澜宛眼珠子前一寸之处。 放! 对面山巅之上的童少悬戴着琉璃镜,用特制的布遮住口鼻,将从夙县老家里扒出来的原材料所制作的花椒弹迎风当大礼送出去之后,立即组织弓箭手发射。 本想等着澜宛即将动手之前,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山谷之中,杀她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澜宛居然在她们要动手的前一刻撤退了。 童少悬一早就在山岭这头埋伏着,并不知道吕简进了天子的御驾,以自己的性命来警告、牵制被狙杀卫袭的诱惑冲昏头脑的澜宛。 澜宛收到消息之后,很快就明白了吕简的意思,察觉到了危机。 卫袭的御驾在距离凹道还有最后不到一里地的时候停了下来,没有再前进。 童少悬当机立断,立即出击! 花椒弹顺着风很快蔓延至澜宛的阵地,见澜宛大军将撤,唐见微和数百位弓箭手齐齐发射。 唐见微三箭齐发,绝对不能让澜宛逃走! 直到射得热汗淋漓,手臂到胸口发烫发痛,对面山岭的红雾散去,隐约可见零星尸首。 没有澜宛的踪影。 啧!被她逃走了!唐见微气恼不已。 童少悬相当敏锐地带人绕到了对面的山顶,查看这些没来得及带走的尸首之上,是否能够证实袭击天子之人出自澜家。 可惜 澜宛毕竟是老狐狸,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可能留下这样的证据被人追查。 哎 童少悬万分失落,这么好的机会,澜宛居然躲过了。 童少悬和唐见微一块儿山下,奔到卫袭的御驾前:陛下,可惜了,不知为何让老狐狸逃走了。 没想到从天子御驾里走出来的不是天子,而是吕简。 童少悬和唐见微的神情陡然一凝,差点闪了舌头:你 俩人于暗中悄悄对视,随即明白为什么澜宛没有出击。 定是知晓吕简在马车之内,若是攻击天子,只怕会让吕简一块儿毙命。 吕简对童少悬和唐见微略略施礼,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方才她们所说的话,脸上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而马车内,是面若死水的卫袭,以及也有点儿懵的童少灼。 吕简向卫袭道:关于昂州水利之事,臣的主张已经与陛下言尽,还望陛下慎重考虑。 卫袭沉着眼眸嗯了一声。 吕简说:澜尚书还在候着臣,请陛下借臣一匹马。 卫袭目光瞟向侍卫,侍卫得了令,牵来一匹马给吕简。 吕简骑上马,向卫袭道别。 童少灼看着吕简的背影,低声在卫袭耳边道:不若就此杀了此贼。 卫袭思虑片刻道:不可。 童少灼有些不明白,为何不将吕简击杀于此。 童少灼转念一想,这吕简会以身犯险坐进天子御驾,阻止澜宛袭击,说不定她还是有一颗忠君之心。 卫袭就像是看穿了童少灼所想:朕之所以要争取长孙胤,说到底是因为长孙胤能够牵制吕简,从而影响澜氏。若是吕简心中有了摇摆,将她争取到手中,或是利用她的摇摆,将是澜宛最大的威胁。澜宛对吕简的情感至深,深到让人难以理解。若是在此杀了吕简,或许能够消减吕氏一族的实力,可也会彻底激怒澜宛。若是澜氏不计后果为其复仇的话,博陵乃至整个大苍将迅速被战火吞噬,这是朕不想看见的。朕不想百姓受苦,不想有人流离失所,能够不费刀戈就将澜氏一党铲除,才是良策。 童少灼听卫袭所言,高瞻远瞩,相比之下自己想要得一时的优势和痛快,便显得肤浅了。 看着吕简离去,童少悬的心情很复杂。 想起那日她与吕简在山坡上的对话,吕简那番自诉,似乎也带着一些无奈之情。 . 所以,天子早就猜到澜宛会在菿县动手? 踏上真正的回程,童少悬帮唐见微拉弓过猛而留下的伤口上药时,唐见微总算是有空问她详细的过程了。 这几日她俩赶往夙县,拿了天子的敕旨找到葛仰光她阿耶,葛县丞,让其帮忙召集弓兵,火速调集周围小县的兵马,为天子保驾护航。 顺道将留于童府老宅里没带走的花椒弹原料全都刨了出来。 这两日忙得童少悬和唐见微快要晕厥,唐见微只是跟着她帮忙,都没来得及详细询问。 到了这会儿才算是略略放松,向童少悬讨问。 童少悬便一五一十告知与她。 澜宛的人发现我了。 那日吕简和澜宛来祭拜长孙胤,童少悬从陵园回来之后就被童少灼叫去卫袭的屋子里了。 一进屋卫袭便说了这么一句。 童少悬心思一晃,想起澜宛身后跟着的那群家臣,孔武有力身材奇伟,看着便是一群常年征战的武士。 她或许早就猜到我未去祭祀大典,而是来了菿县。除了今日见着的三十多名随从之外,她亦有一千精兵,驻扎在菿县南侧山脚。 卫袭面上未见丝毫着急,说明了现下基本的情况之后,让两姐妹坐下,问她们, 若你们是澜宛,动不动手? 童少悬和童少灼互看一眼,掌心都有些冒汗。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95) 能是动什么手,自然是弑杀天子。 这里可不是戒备森严的皇城。 卫袭此次来菿县正是简衣素行,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行踪,特意隐藏了身份,自然也不可能带太多的随从。 虽有武艺精湛以一敌十的影卫在暗处保护她的安全,可若是被一千精兵围困,怕也是插翅难飞。 童家这两个人姐妹在此,一文一武,卫袭问她们的意思,却不像是让她们为君上出谋划策,而是君上在考校。 童少悬大了胆子道:若我是澜宛,必冒险一击。要是真的伏击得手于菿县,秘而不宣,回头便是挟天子以令天下,无论传出什么样的矫召,恐怕都能瞒天过海。待中枢查明真相之时,恐怕这朝野内外,早就被澜氏一派掌控了。 即便没得手,这菿县都是山地,地势复杂,她还占尽了人数上的优势,全身而退并不是难事。百利无一害的事儿,像澜宛这样的野心家,一定不可能不心动。 卫袭点头之后,将菿县舆图展开,问童少灼:若你是澜宛,会在哪里动手? 童少灼在坠风岭舆图的凹道上画了一个圈,结合地形说得头头是道。 卫袭看了之后,深以为然:看来你这轻骑校尉的确有些本事,我原本有其他三个备选,你选的这个在备选之外,倒是比我所想更为精妙。 童少灼被她夸得小脸泛红。 若是要反击澜宛,与何处动手为妙?卫袭继续问。 童少灼道:自然是埋伏于对峰。若是澜宛要动手,十之八九会采用投石器。这小小的山谷,一旦有巨石落下逃无可逃,特别是这凹道之处最为凶险。但是这投石器笨重,不太好运送,所以澜宛必定要选择较为平缓的山路上行。坠风岭西侧平缓,澜宛极有可能会选择西侧,那么,于对面的东侧埋伏,以弓箭射杀,便是上策。毕竟这岭口狭窄,箭力完全可以企及。 童少悬也道:我熟悉东南这一代冬日的风向,风向正好是自东向西刮。到时候我再备上花椒弹,顺着风给她来一份泪眼汪汪的大礼! 卫袭对这姐妹俩淡淡一笑:这回看你们俩的了。 卫袭多在菿县留两日,也是为了让童少悬先行,去夙县准备,顺便迷惑澜宛,以为她是真的为了治人才被耽误。 一切如童少灼和童少悬这两姐妹所料。 除了最后没能当场狙毙澜宛之外。 吕简骑着马,一路咳嗽着前行,被澜宛的人接走了。 上了澜宛的马车,吕简先是查看了一番,确定她无恙之后才略显虚脱地靠在她肩上。 澜宛问她:为何不直接告诉我,这是陷阱。 吕简合着眼轻声道:若是我说了,你也不会善罢甘休,依旧会想要冒险一试。这么大的诱惑摆在眼前,你不可能不尝试,何须多费口舌? 澜宛默然。 的确,正如吕简所言,澜宛是个极为自信之人,卫袭人就在这儿,就像是陷阱里的肉,她是那饥肠辘辘的野兽,面对食物的诱惑,即便冒险也要一试。 但吕简上了卫袭的马车,即便澜宛再冒进,也不可能将妻子置于险地。 这次是我太冲动了。澜宛是有些失落,毕竟卫袭的性命已经在嘴边,一嘴咬下去反而被扎了满脸的血,澜宛损失了不少人马,不得不说这一局卫袭胜了。 阮寐兵马被伏击于前川,万人被蛮夷活埋,而澜仲禹带兵讨伐,不仅为阮寐报了仇,又下蛮夷四座城池,声名大噪。现下西南边境的百姓已尊澜仲禹为王,将大苍天子恩泽抛之脑后了。吕简道,阮寐被伏击之事,也是你派人在他军中窃取情报,才得手的吧。 这澜仲禹便是前段时日在西南名声鹊起的澜家将领,原本卫袭是想要让阮寐牵制于他,不让其圈地为王,没想到澜宛在悄无声息之间,为澜仲禹除去了心头大患。 而卫袭身处菿县,又沉浸在与澜宛的对局之中,恐怕没有时间去想西南战局。 这一轮下来,到底还是澜家得了更大的便宜。 澜宛笑道:阿策你眼界广阔,什么都被你想着了。若是咱们得了江山,百姓们在你的爱护下,当是丰年乐业。 吕简没有说话,澜宛上前吻她冰冷的唇,将她身子捂热了。 阿策,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一直都知道。 澜宛依在她的胸口,低语着。 知道。吕简轻声回应。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澜宛的笑容和温柔之言就像魅惑人心的毒物。她用指尖点着吕简的唇,想在她的眼睛里得到答案。 会。吕简轻咳了一阵,澜宛疼惜又欣慰地将她搂进怀里。 我就知道这世间最疼爱我的人,除了夫人之外别无他人了 吕简捧着她的脸,看着这张没被岁月改变的脸庞,依旧如二人初遇时那么美艳傲人。 自然。吕简道,我早也想好了,尽此一生,疼爱阿柔。 吕简笑着 不然,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必定会在我之上。 这是长孙胤当年对吕简所言,是先生对她的殷切希望。 忠贞、纯粹、芳名万世 这些吕简年少时追逐过的美好,早就被她抛之脑后,换回的,便是一个澜宛。 第273章 车厢角落里的炭盆子已经没了热气儿, 还在睡眠中的石如琢冻得脚尖已经失去了知觉。 身下的软垫没有任何温度,铺在身上的被子也硬冷得像铁板,石如琢觉得自个儿置身在冰窖内, 冻得她忍不住蜷缩起身子。 迷迷糊糊地将膝盖屈了起来, 脚胡乱蹬了一下, 想要找一处暖和的地方。 脚尖很快被一股暖意包了进去, 轻轻摩挲着。 因为这份温情热意, 梦里的冰窖慢慢消融,睡得迷糊的石如琢情不自禁地往身边的热源翻转, 靠近。 温暖的体温让她舒舒服服地在梦境之内的起伏了几番,慢慢浮上了意识的海面。 逐渐清醒的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睁开了眼睛。 看见的是那热源熟睡的脸庞。 吕澜心又跑到她马车里来了,还枕着她胳膊舒舒服服枕了一夜。 但她也没白枕,石如琢的脚尖还在她的手掌里被牢牢地捂着, 温暖又舒服。 石如琢: 默默将脚收了回来, 胳膊酸痛难忍, 她将还在睡梦中的吕澜心推开。 嗯?吕澜心被推了两下也不知道醒了没有,闭着眼睛,不退反进, 重新往她怀里钻, 嘟囔着冷。 石如琢没搭理她,起身披上衣服走出了车厢。 石如琢身上的盘缠已经快要花光,能省则省,所以就没去驿站投宿,就在车厢内过夜, 对付对付。 你没银子, 我有啊。吕澜心相当慷慨地跟她说, 走走走,我请你住客栈。客栈有墙有炭盆子还有床,怎么着也比睡在马车里好多了。 你想去便就去。 言下之意便是不会和她同行。 吕澜心没辙,石如琢这人执拗得很,铁定说不动。 石如琢不去她也不去了了,跟着一块儿在马车里将就。 马车停靠在官道旁的一处市集边上。 这市集昼时会有一些流动的小摊小贩,贩卖胡麻饼和羊肉汤给过往的车队、商伍。 商贩们大多数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日间做点小生意,入夜之后就收摊回家了。 夜里这处市集万籁俱寂,石如琢让车夫将马车停在这儿,不远处便是村庄星星点点的灯火,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狗吠,人气儿让石如琢心里也踏实些。 石如琢明令禁止吕澜心跑到她的马车里来,若是来了定对她不客气。 吕澜心似乎对不客气这三个字有别样的理解,不但不害怕反而兴致勃勃趁着石如琢睡着之际偷跑进来。 踹了她几次之后她也不听话,还可怜兮兮地说这北地这般冷,她穿的还是去多衣国时携带的衣物,多衣国那种酷热之地她去时带的都是薄衫,根本扛不住寒冷。 知道你的心上人给你准备了皮帽子和大袄子,可盖着它自个儿睡也还是冷。你这点儿行头也不扛冻,咱们分开睡的话,整晚都会冻得睡不着。挨在一块睡能相互取暖,舒舒服服,何乐而不为?阿器你可别这般循规蹈矩,咱俩的关系难道睡一块儿还有什么可害羞的吗? 石如琢冷着脸道:我并非害羞。 还没等她说完,吕澜心便帮她将剩余的话补充完:是,是,只是厌恶我,不想靠近我罢了。不过可惜啊,在漫漫长路你只有与我为伴。毕竟你还想继续听一听我们澜家的秘密。而且我也没趁着你睡着不老实,每回都只是单纯地取个暖罢了。这都不满意,可是在嫌弃我太过规矩? 通常情况下都是吕澜心在滔滔不绝地说那些邪门的话,石如琢并不搭理。 石如琢已经看透她了。 吕澜心就是喜欢说那些让人着恼的言语,好让石如琢生气。一旦石如琢动气,便会骂她或者嘲讽她,这样二人便能多说几句话。 之前还会上当,时间久了慢慢地石如琢也懒得搭理她,她爱讨口头上的便宜,说那些轻浮之言,说就是了,石如琢闭目养神不搭腔,过一会儿吕澜心自己会停下。 但凡石如琢多分给她一个字,或是无意间与她眼神相撞,吕澜心便会立即兴致高昂,再啰啰嗦嗦。 石如琢越来越觉得吕澜心像她小时候遇见过的一只流浪狗。 那流浪狗成日里跟在她身后汪汪汪地讨食儿,绕着她的脚不住地吸引她的注意力,不理会它它就自个儿趴在角落里假寐。 一旦石如琢靠近它,或是看了它一眼,它便立即冲上来,又是一阵欢快的连跑带跳,直摇摆尾巴。 石如琢觉得很荒唐。 在博陵这些日子,她也没少听说吕澜心的家世,吕澜心是澜宛和吕简的独女,以美貌和纨绔闻名整个博陵,正是所谓的博陵贵女。 她定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瞧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便知她是那养尊处优之人。 为何要跟在别人身后,讨要那点爱怜? 石如琢脑子放空,偶尔也会想起吕澜心,也会想想吕澜心这个人为何这般扭曲。 也不知她是在什么样的氛围下长大,澜宛和吕简对她是如何教育的 每当想到吕澜心的事,石如琢就会很厌恶地将思绪重新转回来。 不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思绪。 . 石如琢裹上棉衣,将葛寻晴给她做的皮帽子牢牢地戴好,端了小炉子拿出来,去一旁的小溪里装了水回来,生火,将水烧热,净面洗漱。 吕澜心也想净面,但这会儿太阳初升,阳光实在太刺眼,她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将自己的净面布拿出来,问石如琢: 能帮我投一投吗? 石如琢没应。 吕澜心故技重施:投一次,告诉你一个澜家丰州的辎重要地哦。 石如琢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坐在马车之上闭着眼睛,正对她笑靥如花的吕澜心。 你背叛自己的宗族,将澜家的秘密用这般轻贱的方式交易,可想而知你是个轻言寡信之人。石如琢冷言道。 吕澜心很欢快地应承下来:阿器可真是了解我。我不仅是个轻言寡信之人,还是个玷污少女的无耻之徒。除此之外,手中还握着数条人命,其中不乏无辜之人。从小到大我所做的恶事可多了去了,需要我一一为阿器细数吗? 石如琢冷笑一声,用牙粉洗净口腔之后便将水给倒了。 听到哗啦的水声,吕澜心哎呀地低喊,随后唉声叹气地哭道:阿器也太狠心了,我不干不净的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到时候还不是熏到你? 你离我远点就好。 怎么好远离你。吕澜心软着声音说,我走了,葛仰光可也跟着走了,到时候谁来伺候你,为你排解漫漫长路的孤独呢? 石如琢不懂,这世上如何有这等无耻之人,能够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些孟浪妄语。 好啦,不说笑逗你了。吕澜心收敛了一点笑容,从得意之笑变成温柔莞尔,这样好了,你想要什么情报,我都告诉你。回头你便再将这些消息告知天子,天子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石正字说不定很快就会加官进爵。你不是一直都在努力赚银子,想要去看你的心上人,也想要买个大宅子,将你阿娘和弟弟接来博陵吗?你所设想所有美好的未来可都需要银子,博陵的地价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凭你那点俸禄,给人写碑文的微薄收入,想要维持生计还行,若是想要在博陵买宅子、孝敬你娘,那可就太难了。 吕澜心费劲地将眼睛睁开一丝缝隙,拉了拉石如琢的衣袖:怎么样,帮我洗得香喷喷的,还能换你一世富贵,做个孝子贤孙,很值哦。 石如琢将她的手甩开。 吕澜心笑道:或者为了忠君,国家社稷什么的也是可以。无论你给自己找个什么借口都好,反正最后得到好处就行了。 石如琢没吭声,吕澜心重新闭上眼,于黑暗之中凝神在石如琢身上,察觉到她安静了片刻,随后去打水,重新烧一炉。 水烧好了,石如琢将吕澜心的净面布扯过来,投进热水里,之后再塞到她手里。 哎,谢谢阿器。吕澜心笑得甜美。 石如琢每次见着她这张脸对着自己笑的时候,都会有种错裂感。 为什么老天要将这副倾国倾城的面容给吕澜心这等恶人?给其他良善之人不好吗? 当真是瞎了眼。 吕澜心净面之后还要牙粉,石如琢也沉着脸帮她做了。 哎吕澜心抬了一会儿胳膊之后,有些抬不起来了,旧伤还没好明白我就从多衣国赶回来找你,这不,落下病根了。阿器帮我抹牙粉吧。 我有让你来找我吗? 是没有。但我惦记你。 本以为吕澜心还会滔滔不绝给这份惦记贴金,没想到吕澜心只这么一说之后,便没有再解释。 石如琢毫无征兆握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抬。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96) 吕澜心吃疼地皱起眉头,没喊出声,但是她的表情能看得出来是真的疼,眼睛也睁开了,何其无辜地看着石如琢。 两只手都伤了? 嗯 石如琢将她手臂放下,把牙粉拿来:张嘴 。 吕澜心听话,立即张嘴。 石如琢将牙粉沾了一些在手上,往她牙上抹。 吕澜心将牙粉舔均匀,喝了一口水,漱口。 你是怎么做到的。石如琢将牙粉盒子扣好,丢到一旁。 嗯?吕澜心嘴里鼓鼓的,被水填满,说不出话,疑惑一声。 让车夫一直在蒙州附近绕圈,一直不接近博陵。 吕澜心斯文地将水吐到了油纸口袋里:原来你发现了啊。 没什么,我只是点了他的穴威胁他,如果他不按照我说的做,我就割掉他的鼻子。 石如琢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听见吕澜心的声音,便上了马车,对车夫道: 有我在这,她不敢动你。往博陵去。 车夫害怕地看了看吕澜心,吕澜心笑道:她说什么是什么,我听她的。 石如琢: 吕澜心要挤上石如琢的车时,石如琢一棍子抵在她肩膀上: 有力气点人穴,没力气抹牙粉?吕澜心,你敢上来我便和你拼了。 吕澜心见石如琢脸色极不好,看来是真生气了,没辙,只能哄道:好好好,我不上去,你别气啦,我不就是想要和你多亲近一些么 没等她说完,石如琢便将马车的车帘哗啦一下放了下来。 一连奔了两日,再也没跟吕澜心说过一个字。 吕澜心半夜也没再钻到她的车里。 一路南行,快要到一个叫岷县之地,石如琢见有一群人围在路边,嬉笑着不知在看什么。 这儿有个露天小市集,石如琢下车打算去置备一些水。 拿了皮囊走过那群人,听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道:葬个老母还要一两银子,太贵了吧?五百文就够买一口薄棺了。 他说完之后,一个被冻得哆嗦又沙哑的小娘子声音弱弱地说:那,我也没有五百文。我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 那男人笑道:五百文,你随了我,我给你娘下葬,怎么样? 有人起哄:周老六,这种钱你都还价,忒不要脸! 你都六十了!一身的病还惦记人家小娘子!你那杨梅大疮治好了没有啊?别传染给人家。 听到这儿,石如琢停下脚步,往里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脏破袄子,脸上带着杨梅大疮的男人站在人群中,一边挠着伤处,一边盯着那跪在地上卖身葬母的小娘子笑。 一圈人都离他好几步远,怕他又想看热闹,揶揄着。 周老六说:去!我六十怎么了?看到这是什么字么?卖身葬母!老子出得起钱就行!你起来,让我看看条儿怎么样。 那小娘子听见杨梅大疮四个字吓得脸无血色,这可是会传染的。 她抬起头时石如琢看清楚了,这孩子不过十一二岁,脏脏的脸巴掌大小,这么冷的天就穿着一层灰突突的薄袄,冻得直哆嗦。 她看着周老六的神情又惊又惧,但不知如何是好。 一具被草席盖着尸首躺在她身边,应该就是她娘了。 石如琢发现,那尸首尽管只有一层草席掩盖,花白的头发却是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可想而知这孩子与母亲的感情深厚。 石如琢挤进人群里,将那孩子扶了起来,询问她名字之后说:我帮你葬了阿娘。 小娘子眼睛里还垂着惊恐的眼泪,有些不敢相信又满怀希望地看着石如琢。 车夫在一旁小声说:石正字,咱们只有二十文钱了,根本不够啊。 石如琢看向在人群之后听热闹的吕澜心,拉着小娘子到吕澜心面前说:你借我一两银子,回头我加倍还你。 还以为吕澜心会调侃几句,没想到她爽快地将一两银子递给石如琢: 遵命。 第274章 遵命。 吕澜心将一两银子交到石如琢的手里, 周围的人全都在暗暗低语,说她们当真是一对合衬的璧人。 这位美娘子竟对她唯命是从,一两银子说出就出了, 不见丝毫意见, 看上去真是恩爱得紧。 吕澜心似乎很享受旁人错认她们的关系。 而石如琢被说得耳朵有点烫, 她静下心来将那些话从心里挤出去, 把银子递给小娘子, 温柔道:咱们去选个棺木, 今日就将你阿娘葬了吧。 小娘子用脏兮兮的小手捧着那一两银子,眼泪花在眼睛里打转。 谢谢谢谢二位女郎。 小娘子跪下,对着石如琢磕头, 再向吕澜心也磕了好几个。 吕澜心十分不喜别人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场面,闭上眼睛浑然当做看不见。 石如琢见她磕得激动用力,小脑门都磕出血来了,赶紧将她拉起来。 别磕了, 再磕下去得磕傻了。 石如琢将她额头上沾着的小石子和灰土用手绢擦去, 张望了一番, 见不远处有个卖板车的小贩,便让那小贩卖她一个板车, 将小娘子的阿娘搬上去。 小娘子说她姓史, 家里就她一个女儿。阿耶在她还有三个月要出生的时候就摔死了,是她阿娘辛辛苦苦将她拉扯大,劳累过度累死的。 她今年十四了, 因为营养不良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小一些。 板车买了, 石如琢让车夫过来帮忙, 将史娘子她娘搬上板车。 尸体搬上去了就要走, 一直在一旁看热闹, 暗暗打量石如琢的周老六挠着脖子上的疮,斜着眼笑着走上来。 我说二位,凡事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我先买下的媳妇,你们怎么强取豪夺? 周老六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恶臭,挨近石如琢。 史娘子立即将石如琢与他拉开距离,她跟石如琢说:姐姐,这个人身上长了杨梅大疮!会传染的!离他远一些。 周老六对史娘子笑:别人嫌弃我你可不能嫌弃。五百文钱给你,你就是我娘子了。天底下哪有妻子嫌弃丈夫的道理? 说着周老六就要将板车给拉过来。 别碰我娘!史娘子紧紧拽着板车的推手,怒斥道。 可惜她又小又单薄,就连声音都很细,根本不足以对周老六这样的老赖造成任何的威胁。 史娘子越是生气,周老六就越是乐得哈哈大笑,一只手钳制着板车车沿就是不放。 史娘子怎么拉拽都拽不过他,周老六见她又羞又恼小脸涨红了,眼泪花在大眼睛里打转,更是得意,想要更进一步激怒她,便伸手要去扯盖着尸体的草席。 不可!史娘子急得大吼,石如琢伸手对一挡,啪地一声将周老六的手给打开。 这一下石如琢可是用了狠劲儿的,周老六看手臂上多了一道红痕,吃疼地甩了甩手。 怎么,吃醋了啊?瞧瞧这给我打的。这么着急,你也想当我媳妇?别说,这泼辣劲儿我喜欢。 一直站在一旁闭着眼,并不想掺和救苦救难这种事的吕澜心,在听到周老六这句话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周围人都在嘘周老六,说他不要老脸。 只不过周围这些人的嘘声更多的是在看热闹,并没人想要上来帮一把手。 不想惹事是一,这周老六一身的毒,要是不小心被传染了,那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谁也不想惹这麻烦。 所以起哄归起哄,大伙儿根本不想招惹他。 周老六仗着自己身上有病,没人敢靠近,这些年在村子里横行霸道,做了不少恶事。 但六十好几了,依旧是鳏夫一个。 如今五百文钱就能买个十几岁,水嫩嫩的小媳妇,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到了嘴边的肉哪可能放她跑了,周老六拽着板车的手就是不放。 石如琢将史小娘子拉到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这周老六手臂上红色的疮,便知这种脏病不好碰。 可又不能将她阿娘留在这儿给这老赖糟蹋。 车夫跑过来站在石如琢一边,帮她拽着板车,也不敢上前。 周老六手就箍着板车,石如琢拉着另一头也不放手,眼神阴鸷地盯着他。 周老六被她盯着却是不疼不痒,手沿着板车慢慢往她们的方向挪,笑嘻嘻地拉近距离。 看你是舍不得我走嘛。周老六突然快了两步上前要摸石如琢的脸。 石如琢袖子里一直藏着一把匕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是周老六继续这么犯贱的话,她不介意直接将他的手指削掉几根。 只不过弄伤了他,指不定会喷出多少肮脏的血,不小心被脏血污染的话,只怕会得不偿失。 所以一开始石如琢并不想轻易举动,但这人得寸进尺,她立即抽出了匕首。 就在石如琢对着周老六那满是污垢的手削过去时,周老六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就像是猛然失了魂一般动不了了。 手还抬在空中,表情僵硬,眼珠子瞪得老大,方才还在贱兮兮调笑的表情此刻着了魔一样,满脸惊恐。 本来我是不愿意碰这种脏东西的。 吕澜心将手里的木棍从周老六的后脊背上移开。 被点中穴道的周老六惶恐得冷汗狂落。 他这样的田夫野老哪会知晓什么点穴之术,只觉得两股强劲的力道打中了自己的后脊背,如今浑身发麻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双腿也在渐渐瘫软,无法自行站立,对着石如琢和史娘子跪下了。 石如琢: 看来吕澜心之前说胳膊受伤没有力气,绝然是在说谎。 不过也幸好没有真的受伤 不然这一下可没这般容易摆脱纠缠。 周围一圈人看得目瞪口呆,纷纷惊叹,这美娘子居然还会异术。 史娘子哇了一声,拉着石如琢的袖子道:姐姐,你家夫人好生厉害! 石如琢:她不是我夫人。 史娘子听她这么说还很惊讶。 石如琢并不想解释这种无聊的事,趁着周老六穴道还没解开,让车夫推着板车速速离开,拉着史娘子去买棺材了。 吕澜心悠然跟在她们身后,也不上前来。 石如琢拉着史娘子,不时警惕地往后看,警惕着那周老六解开了穴道继续跟上来。 史娘子也是频频回头,不过她回头除了在担心周老六之外,也对这位不是小姐姐夫人的大姐姐很感兴趣。 你是怎么让他不会动的?好厉害。史娘子好奇地问吕澜心。 吕澜心就像没听见史娘子的话一般,冷淡得很,没搭理。 被忽略的史娘子: 她以为吕澜心没听见,提高了声音再问了一遍,结果吕澜心还是没理会她。 确定自己被忽略的史娘子: 委屈。 对着小姐姐的时候明明很温柔,为什么对旁人便这般冷淡,史娘子不明白。 石如琢挑选了一副棺木,将史娘子的母亲放入棺木之内,雇佣了棺材店里的壮丁在村边孤坟地边挖了个深坑,将其埋了。 史娘子见一培培的土将阿娘埋了,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 她问石如琢:姐姐,人死之后,会去地府吗?我还有机会再见到阿娘吗? 还没等石如琢回答,就听身后吕澜心慢悠悠地说: 人死万事毕,哪有什么地府。你再也见不到你阿娘了。 史娘子听她所言,小脸发白,哭得更伤心了。 石如琢生气地回头瞪吕澜心,吕澜心却对她妩媚一笑。 史娘子哭了一阵,石如琢听见不远处的钟声,抬眼望去,前方的山上似乎有一座寺庙。 你身上可有你阿娘的遗物? 史娘子说:有的,我有阿娘绑头发的红绳。 咱们去寺庙,给你阿娘超度吧。 史娘子不知道超度是什么意思,但这个姐姐看上去又温柔又可靠,按照她所说肯定没问题。 她们和车夫一块儿向那寺庙去,史娘子好奇地往回望,吕澜心依旧安静地跟着。 姐姐,你们吵架了吗?为什么都不说话?史娘子好奇地问,石如琢说: 我和她没有吵架的必要,也没说话的必要。 为什么啊?你们关系不好吗?可是那个大姐姐刚才为了救咱们都敢对那个得脏病的人动手。 石如琢不想她继续问关于吕澜心的事儿,便越过她的问题,反问道: 你姓史,你阿娘平常都怎么叫你? 我小字叫阿卉,阿娘都这么喊我。 没起大名? 没有唉。 那我就叫你阿卉吧。 嗯嗯!姐姐怎么叫我都行! 石如琢很顺利地让阿卉的注意力从吕澜心身上移开。 到了寺庙里,石如琢说明了原委,一位叫觉明的大师愿意为阿卉的娘亲超度。 阿卉将娘亲的红绳交给大师,大师念着佛语,平静地诵经拜忏。 阿卉和石如琢坐在不远处,嗅到了烟火气,看见那渺渺青烟飘忽着往天空升。 阿卉不太能理解,问石如琢:姐姐,人死之后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石如琢没立即回答她,先用眼神警告坐在不远处的吕澜心,让她别再胡言乱语。 吕澜心笑眯眯地合上眼,乖乖地不说话。 吕澜心没捣乱,而石如琢原本就不是个会说好听话的人。 姐姐也不知道死之后的事儿,可能人死之后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所以,活着的时候才要好好珍惜每一天,珍惜对你好的人。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97) 阿卉认真地点点头,再问:姐姐,我阿娘还能轮回吗?就算再也见不到她,只要她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过得不像这辈子这样苦就好了 姐姐也不知道你阿娘能不能轮回。但她能将你养得这么好,肯定是个好人。好人会被老天眷顾的。 阿卉开心道:姐姐和大姐姐也都是好人,老天爷也会眷顾你们的。 什么大姐姐? 阿卉指着吕澜心:她是大姐姐。 石如琢: 吕澜心冷了脸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别用擅自用这种词形容我。 阿卉好奇:为什么?我和你不认识,你却救了我,你怎么就不是好人? 吕澜心睁开眼,看着阿卉,露出了诱惑的笑容:你过来,我告诉你。 阿卉懵懂地向她走过去。 石如琢立即拉了阿卉一把,警告道:别过去。 阿卉不明所以,停下了脚步问石如琢:怎么了? 吕澜心开怀道:她被我欺负过,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怕我吃了你。 石如琢实在受不了:吕澜心,你可还有一丝羞耻之心?你若是敢碰她,我一定就地要你的命! 吕澜心拉长了强调哦了一声:好啊,用哪种方法要我的命?之前用的那些道具可还顺手?还是说再换一批? 石如琢:闭嘴。 阿卉听不太懂吕澜心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看石如琢生气,赶紧道:姐姐,姐姐你别生气,我,我不过去了。大姐姐,你们别吵架,我不问了。 将阿卉娘亲超度之后,石如琢就要离开。 阿卉迫切想让石如琢带她一起走。 姐姐,你买下我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人。无论是当婢女或者妾之类的都好。姐姐你带上我一块儿离开吧。 石如琢说:别胡乱说话,你喊我姐姐,我自然把你当做妹妹。你若无人投奔,跟着我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我要去博陵,往后也没什么精力照顾你。 阿卉赶紧说:我不需要姐姐照顾啊!我可以照顾姐姐的!还有大姐姐!我可厉害了! 石如琢实在不想阿卉将自己和吕澜心扯上任何的关系,但又不想对这孩子说明缘由。 带上就带上吧,在这纷乱的尘世一个小孩无依无靠的,待养个几年教她一些本事,能够安身立命了,再让她自行选择前路。 . 澜宛和吕简一块儿回到博陵时,收到消息,说吕澜心早也离开了多衣国,却没回博陵,而是一路向北,去了蒙州。 蒙州? 那是个和澜家势力全然不搭界的地方。 澜宛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派人去查那姓石的女人是否在博陵。 探子回报,石如琢不在博陵府,一个多月前北上,通关牌符上所注的目的地亦是蒙州。 听到这个结果,澜宛已然不是生气这种单薄的情绪可以概括。 几乎将手里的茶盏捏碎。 还以为阿幸这次去多衣国安心办事,算是痛改前非。 没想到啊,竟不远千里偷偷跑去了北地。 还在惦记那个姓石的女人! 澜宛气得心口发痛。 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澜宛道:将大娘子绑了,那个姓石的,杀了。在她面前杀,让她全程好好看着。 是! 第275章 确定这回是真正踏上回博陵的路, 车夫没再受到吕澜心的威胁,石如琢这才略放宽了心。 但车夫说如今她们已经绕到蒙州以西,往博陵去的话还需二十日。 石如琢听到二十日, 心口一阵烦闷。 她离开博陵已经一个多月, 再要二十日才返回, 也不知如今博陵的各方势力状况如何, 她传回去的密信, 天子阅毕之后有何动作 还有长思她们,有没有遇到危机困扰。 这一切她都不知晓。 一想到长思她们若是遇到阻碍, 而自己却耽误于此帮不上忙,心里的焦躁感便让她寝食难安。 幸好有阿卉这一路上帮她忙里忙外解决一些琐事。 阿卉会捉鱼, 还会抓一些野鸡野兔,处理起来也特别麻利,吃不完的便做成肉脯, 或是找个小村子与人交换回蔬菜或是果酒。 阿卉能干, 还能说会道,时常跟石如琢说她以前跟她娘上山打猎时的趣事,更有那撞邪的惊险。 石如琢全当故事来听,焦躁感被排解了不少。 吕澜心的马车依旧跟在她的马车之后,吕澜心也仍然会在夜半钻入她的马车里,抱着她取暖,将她冻得发僵的脚握在手心里。 无论石如琢怎么训她怎么骂, 甚至提棍子要抽她,她丝毫不畏惧不说,还软绵绵地对着石如琢笑。 阿卉睡在另一辆马车里, 有一次早上打了一只鸟, 打算烤来吃, 兴奋地去叫石如琢起床时,便瞧见了吕澜心和石如琢睡在一块儿的场面。 石如琢醒来,发现吕澜心又来了,便将她推开。 吕澜心起身时,确定石如琢脚不冷了,这才离开。 石姐姐,你对吕姐姐好凶哦。 阿卉看了几次石如琢对吕澜心发火的模样,挺不解的。 吕姐姐对你这般好,怕你冷还帮你捂脚。以前我娘亲也这样疼爱我,换作一般人都是做不到的。 石如琢知道阿卉涉世未深,也并不想将自己和吕澜心那点儿烂事儿告诉她,脏了她的耳朵。 只是跟阿卉说:我和她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我憎恶这个人。 但,石姐姐还是让她跟着唉。 因为我需要从她身上获得想要的信息,仅此而已。 石如琢说完之后,见阿卉的神色有些尴尬地看着她身后,她便知道吕澜心都听见了。 这梅花软糕挺好吃的,你尝尝。吕澜心就像是什么也听着,带着如常的笑意,将包软糕的小布口袋放下之后,看了眼石如琢放在手边的硬饼。 这个硬饼能给我吗?她很有礼貌地询问。 石如琢没回应。 吕澜心和她待在一块儿的时间越来越长,对她也越来越了解。 石如琢是不会应承吕澜心任何事的。 但只要她没直言拒绝,便是默许。吕澜心拿了硬饼说了声谢谢,便走了。 阿卉看着用香甜的软糕换走硬邦邦胡饼的吕澜心,更是不解。 今日的吕澜心上了点薄妆,云鬓长眉,眼眸里带着点点明亮,肌肤更是如玉一般光洁,阳光之下,白得耀眼。 阿卉看她看得有点发愣,她走之后,还有淡淡的馨香留在石如琢的身边,隐约流入阿卉的嗅觉。 吕姐姐可真好,一点都不像坏人。 石姐姐为什么这么恨她呢? 别被一些表象迷惑。石如琢提醒阿卉,别轻易靠近她。特别是我不在的时候,不要与她单独相处。 嗯?为何? 石如琢本想说她是一个会轻薄少女的无耻狂徒,但想了一想,改口道:听我的便是。 阿卉虽不明就里,乖巧地点了点头。 原本阿卉是睡在另一个马车里,这几日骤然降温,冻得她难捱,石如琢便让阿卉过来跟她一块儿睡。 阿卉过来之后,吕澜心便不再钻她马车。 石如琢想了想,吕澜心似乎对旁人都是嫌恶的,嫌这个臭嫌那个脏,一副世家千金的做派,大概也是不想和阿卉挤在一块儿。 这便好,石如琢便让阿卉以后都跟她睡一块儿。 这一路阿卉以物易物,吃喝都不愁,没投宿,都住在马车里,石如琢那最后二十文钱也一直没花。 那夜冷得阿卉睡不着,睡前喝了一肚子的冷水,这会儿闹起来。 她翻来覆去想要快点寻找睡意,睡过去就好了,实在不想在这么冷的夜半离开温暖的被窝。 可肚子疼得她直冒冷汗,顶着这难受劲儿根本睡不着,只能抖擞了一下精神,起来解决。 阿卉披了衣服从马车上下来,刚站稳,突然后脑被猛烈一击,顿时头晕眼花,喊都没来得及喊便软了身子,倒在了地上。 一波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如黑色的潮水涌到她身边,将她翻过来一看。 不是她。 目光转向了身边的马车。 吕澜心一向睡得很浅。 自小澜宛传授给她澜家独门点穴手法,顺道教授了一些武艺,还让她拜了玄天派大师兄为师,学了几年的腿脚功夫。 加之眼睛受损之后,平日里耳朵用得比眼睛更多,听力已然异于常人。 即便那波黑衣人的动静已然小到不能再小,夜里的风声劲猛,但吕澜心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睁开眼睛,贴着马车听了片刻,立即将随身携带的刀握进手里。 六个黑衣人悄然接近她的马车,相互给了个眼神,站在马车边的人猛然将马车的车门给撬开,另外两人冲了进去,要将吕澜心制服。 大娘子,别胡乱动弹,我们不会伤害你! 这些黑衣人是澜宛派来的,是澜家的下奴。而吕澜心是澜家大小姐。澜宛交待的便是将吕澜心绑回来,无论如何他们只能制服吕澜心,不敢伤害她。 一声劝告之后竟是惨叫,以及温热的血喷溅在马车窗帘上的声音。 剩余的四位黑衣人心下一惊,迅速后退了几步。 吕澜心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手里握着沾血的刀。 刀尖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不仅是刀,她的衣衫她的脸上,全都是血迹。 那两个进入马车的黑衣人身上都有功夫,却被吕澜心于一瞬间反杀。 他们的大娘子手段有多狠辣,他们心里都有数。 可先前是对着外人狠,如今面对为澜家效力多年的下奴们,不见丝毫手软。 吕澜心可以毫不容情地取了他们的性命,而他们却不能下狠手。 一时间没人敢上前。 吕澜心环视他们一圈,冷言道:一群窝囊废。 大娘子! 不远处五名黑衣人拎了个人过来,喊了吕澜心一声。 吕澜心回眸,见他们将石如琢双手绑在身后,将其拽到吕澜心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摁着石如琢的脑袋,将她压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冻土。 石如琢身子非常僵硬,似乎在用全力沉默地反抗。 但她没有习过武,力量不足以抗衡。 大娘子,我劝您不要胡来。不然的话,她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说话的黑衣人单手按着石如琢的脑袋,膝盖顶在她的后背上,几乎用整个身子的重量控制着石如琢,让她无法动弹。 说话的黑衣人吕澜心认得,太熟悉了。 赵二,在澜家八年,专为澜宛办事,基本上杀人的脏事儿都交由他来做。 吕澜心慢慢走近,声音悠然:我娘让你来就是要取她性命的吧?无论我胡来或不胡来,你也不会手下留情,不是吗? 赵二眯起眼睛,揪起石如琢的头发,让她抬头:大娘子,您真的要再往前走一步? 尖锐的刀压在石如琢的脸上:我赵二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您应该最清楚。无论老弱妇孺,只要是主上下达的命令,我就一定会执行。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怕是禁不止我这一刀。 吕澜心低眉看了眼石如琢。 石如琢脸上沾着不少的土,但眼神之中没有任何惧意,依旧明亮通透而坚定。 而此时石如琢的的确确是看着她的。 一想到此时自己的模样映在石如琢的双眸之中,吕澜心心口忍不住发热、发烫。 吕澜心定了定神,努力压抑嘴角快要飞扬起来的笑意,继续往前走。 你要割她,与我何干? 吕澜心将手中的刀的刀尖由对着地面,一转,刀尖朝上,浑身的杀气立现。 吕澜心快步而来,对着最近的一名黑衣人脖子便切。 那黑衣人全然没想到吕澜心会不顾那姓石的安危直接下手,躲闪不及,被割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 吕澜心看他慌张躲避又不敢还手的模样,哈哈大笑。 她的笑声在静谧的郊野黑夜之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昏迷中的阿卉被吕澜心的笑声闹醒了,醒来时脖子剧痛,浑身都像被狠狠抽打过似的,原本披在身上的衣服也落在三步之外的地上,她被冻僵了,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她隐约看见前方的吕澜心和几个黑衣人。 石姐姐呢 石姐姐被挟持了? 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吕澜心讥讽道。 赵二脸色更沉了:大娘子,若是你再这般冥顽不灵,别怪我们兄弟们不客气。主上说了,要将你绑回去,我们即便对你动点儿粗,想必主上也不会怪罪我们。 你们来绑一个试试。 吕澜心的刀分毫不让。 赵二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石如琢,将锋利的刀卡进了她右耳的耳尖和脑袋相交的窝里。 只要他往下一切,石如琢的耳朵就会被他齐整地切去。 大娘子,其实这次主上是让我们在你面前将这姓石的女人杀了。无论你如何做,我们一定得杀了她。那就从这只耳朵开始吧。 石如琢屏着气,虽说她在努力控制着恐惧之意,不想在吕澜心面前有任何的示弱。 但再克制,她也是活生生的人,也会痛也会害怕。 赵二握紧了刀,就要发力往下切。 吕澜心啧啧两声,也未有要冒险上来搭住她的意思,且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调说: 要是被切掉一边的耳朵,回头可就难看了。看来我得寻找新的玩物。 赵二听她这么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 依旧切进去了一些,鲜血顺着石如琢的耳朵流下来。 石如琢冷笑着说:我对你不过也是逢场作戏而已。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有什么真情实意吧?竟这般兴师动众。 看见石如琢流出来的血,听见她的话,吕澜心左眼猛地跳动。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98) 行了。吕澜心微微弯下腰,提声道,动手吧。 赵二忽然察觉到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自他身后逼近,他回首只时,无数支箭破空向他们射来。 吕澜心趁此机会长臂横着一甩,手中的刀嗖地飞了出去,不偏不倚一刀插进了赵二的眼睛里。 剧痛之下赵二发了疯似的乱砍,吕澜心猛扑上来将赵二撞开,一把将石如琢护在怀里。 方才她假装满不在乎地前进,就是为了能够尽量拉近距离,高声大笑也是为了提醒一直在暗中保护她的亲信,找机会藏匿、行动。 吕澜心所有的话语,行动,都是为了吸引赵二等人的注意力,好让她的亲信在暗中部署,一击即中。 箭矢如雨下,吕澜心用力将石如琢压低,整个人伏在她身上。 待赵二等人全部被射杀,周围没了动静,石如琢快要被她压得喘不上气,忍不住推了推她。 行了,可以起来了。 吕澜心还是不放开她。 低着头,拥着她的双臂依旧在情不自禁地颤抖。 你没事吧? 吕澜心分明浑身都是冷汗,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脸上,看上去状况很不好。 可是石如琢还是见她嘴角微颤,撑起一个笑容。 她笑了。 就像是控制不住。 石如琢第一次发现,吕澜心那一惯的笑容并不是因为她天生爱笑。 而是除了冷脸和笑之外,她似乎不会其他的表情。 第276章 我没事。 石如琢不想和她靠得这么近, 抬起胳膊往外挡了挡,示意她稍微离远一些。 吕澜心被她挡了一下,没有立即动作, 脸上的笑容非常僵硬, 头往下低, 似乎在忍耐疼痛。 石如琢意识到吕澜心应该是受伤了。 刚才那黑衣人的眼珠被吕澜心一刀刺穿的时候, 发了疯一般乱砍, 吕澜心就是在那时扑上来。 或许她被砍伤了,也有可能被那如暴雨的箭矢射伤。 主上! 不远处的树上跃下四个人, 快速朝她跑过来。 这四个人两男两女,都是吕澜心精心培养的心腹, 不受澜宛的驱使,只为吕澜心卖命。 石如琢听他们不喊吕澜心为大娘子,称她为主上,便知这四个人和澜家走狗的区别。 无论吕澜心去任何地方,这四个人都会在暗中保护她。 从多衣国到蒙州,这四名暗卫一直都没露面,但也片刻不离。 虽说他们四人常年保持警戒, 但吕澜心不想惊扰到石如琢,所以命令他们保持五十步的距离,没事的话不要露面。 今夜的突袭出乎意料,若不是有这四人暗中守护,恐怕她和石如琢都越不过这一劫。 主上,你的后背 四人拿着弓护了上来, 担忧地看着吕澜心。 吕澜心轻声道:我没事。 目光落在石如琢流血的耳朵上,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确定她没有伤到别的地方, 没有性命之忧活生生的还在这儿,吕澜心便稍微安心了一些。 将胸口的那股浊气呼了出来,身子发软,一时间没力气动弹。 石如琢撑起身子,往远处喊:阿卉! 阿卉这会儿费劲好不容易坐起来,冻得哆哆嗦嗦的:石,石姐姐我在这儿。 石如琢立即向她跑去,将她扶起来查看伤势。 吕澜心的随从之一,一个高个的女人走到阿卉身边察看了一番之后说:她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后脖子受了一击,又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半天,让她回马车上暖和暖和,很快就会好。 石如琢将阿卉扶起来,艰难地上了车。 在上车之前,阿卉看见了不远处被射穿的黑衣人。 其中有一人仰面躺着,脖子极不自然地歪向一边,眼睛还睁着,嘴角挂着一丝鲜血,似乎在盯着阿卉看。 阿卉一阵强烈的反胃,差点呕出来。 别看了。石如琢对她说。 帮阿卉将车里的炭盆子升起来,所有的保暖衣物都裹在她身上,让她从不住地打抖慢慢平复之后,石如琢忽然想到了什么,从马车上下来,顶着风寻找马夫。 找了一圈,终于在一棵树下发现了马夫的尸首。 石如琢站在马夫的尸首边静默了许久,最后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从马车上将铲子拿下来,石如琢打算就地挖个坑将他埋了。 午夜愈发的冷,石如琢还将厚的棉衣给了阿卉,她身子单薄且没有御寒的事物,本身也受了伤,扭伤的膝盖一阵阵地锐痛,耳朵上的血液凝固了,但还是火辣辣的,一动弹就会被牵扯。 又冷又痛的感觉,让她有些晕眩。 就她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在坚硬的冻土之上挖出一个能够掩埋成年人的大坑,实在有些困难。 吕澜心向随从使了个眼色,两位女随从便过来帮她一起挖。 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坑挖好了。 另外两名随从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将黑衣人全部丢了进去,箭矢都拔了出来,可以继续使用,尸首很快掩埋。 地面上的血迹也在快速清理。 仿佛之前的屠杀全然不存在。 石如琢已经累透了,又冷又疲倦,骨头缝里都泛着酸软的劲儿,浑身发抖,嘴唇毫无血色。 但是今晚的危机让她仍心有余悸,就算再累也根本无法入睡。 石如琢手里拿着一把刀,就站在马车边,强提着精神看着吕澜心的随从们毁尸灭迹。 吕澜心被随从们护上了她的马车,一直没有出来。 石如琢靠在马车边警示着周围,倦意让她在不知不觉中站着睡着了。 一阵强风扫来,一哆嗦,醒了。 所有的痕迹被一扫而光,吕澜心的随从上前来跟她说:石娘子,你去歇会儿吧,伤口也需上药。 此刻天已渐晓,天边撑起了一道金边,慢慢地,艰难地从阴沉沉的云里挤出一道微弱的光芒。 不远处的官道上有了马车。 出早摊的摊贩们也渐渐多了起来,人声让石如琢紧绷了一夜的心有丝安全感。 她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要上马车,那名女随从拎了个药箱跟上来,想帮她处理一下伤口。 石如琢道:多谢,不用了,回头我会自行处理。 那随从也没有勉强的意思,将药箱放下之后就走了,与其他三名随从分别站在两辆马车的周围,精神抖擞地查看了一番状况后,正在低声交谈。 石如琢上车,将车帘放下,实在坚持不住,几乎是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听见马车轰隆隆前行的动静,整个车厢在轻轻摇摆着。 石如琢撑起身子往外看,发现她们正奔驰在官道之上。 石姐姐,你还好么? 此时阿卉已经恢复了大半,除了后脖子还是痛得她不敢多动弹之外,其他没什么大问题。 倒是担心石如琢,她看上去伤口还完全没来得及处理。 石如琢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全然不知睡了多久,阿卉将药箱打开,帮她将耳朵上的伤口处理一番。 姐姐你忍忍啊,看着好痛。 阿卉将血痂给融了,擦干净之后瞧见了那鲜红的伤口,可是让她腿都软了。 受伤的石如琢本人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似的:没关系,你尽管下手。 石如琢将车帘挑起一角,看吕澜心的马车奔驰在前方。 阿卉帮她把伤口处理完之后,马车在一处市集前停了下来。 吕澜心的随从下车去买些东西,石如琢还在往外张望的时候,阿卉呀了一声。 怎么这么多血啊,姐姐,你还有哪儿伤着了? 石如琢看了一眼袖子上沾了一大片的血迹:没有,这不是我的血。 那是,吕姐姐的? 石如琢没应,吕澜心的随从买了食物和水,放到石如琢这边一份,另外的送入了吕澜心的马车里。 吕澜心一直没有露面。 吕澜心从昨晚就陷入了昏迷,到现在也未醒。 她在知晓随从会发出箭矢之时,压低了身子自然没有受到箭伤,但赵二临死前疯狂的砍杀还是没能躲过。 她后背中了三刀,手臂上一刀,石如琢衣服上的血迹就是被吕澜心染上的。 吕澜心烧一晚上了,高烧不退。 高个女随从去市集上买了些药回来,想要找个容器熬药,翻遍了马车内外也找不到合适的。 用这个吧。 石如琢递来一个小炉子,一路上她都用这小炉子烧水。 女随从将炉子接过来,坐在马车边,慢慢熬药。 药味很浓,很苦,随着风飘进了吕澜心的嗅觉里。 她讨厌这种药味,闻到就想吐。 因为她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吃了太多苦药,如今一闻这味道就受不了。 吕娘虽对她严厉,但吕娘手里总是有糖,只要她乖乖喝药,喝完之后就能吃糖。 为了那颗糖,吕澜心也会鼓起勇气将药喝完。 曾经吕澜心以为全世界最爱她的人就是吕娘,吕娘不苟言笑也很严苛,但只要她在国子监得了第一,她会将吕澜心抱起来,对她笑,给她好吃的。 在国子监里读书的都不是一般人,大多天资聪慧颖悟绝伦。 吕澜心读得很辛苦,但为了能够得到吕娘的笑容和糖,再苦她都愿意。 吕澜心一直都以为吕简是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可惜,她不是。 吕简知道澜宛杀了吕澜心养的小猫,但她什么也没说。 初七的尸体被澜宛丢弃时,吕简就在不远处的回廊看着。 吕澜心多渴望阿娘能过来救她,救救她的初七,但吕简没这么做。 只是冷眼瞧着,瞧了一会儿之后一言未发,转身走了。 你的猫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你的软弱。因为你的笨你的蠢。你要是有本事,你心爱的事物就不会离你而去了。 澜宛曾经这样说过。 阿幸,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像我,也不像你吕娘?你能不能为你自己争口气? 七岁的吕澜心也曾经想要好好地向两位娘亲看齐,不让澜娘再生气,她想过,也曾努力地付诸于行动,发誓要成为她们的骄傲。 那一整年挑灯夜读是常态。 读书的同时还要习武,还要学习六艺。 澜宛想要让她学会天底下所有事,且样样拔尖。 我可以的,我可以。吕澜心对自己说,阿娘她们对我这般严厉,自然也是为了我好。她们这么疼爱我,我要更加努力才是。 一直埋头努力,想要成为娘亲骄傲的吕澜心,无意间听到了一场对话。 那年澜宛和吕简带着吕澜心回了丰州,在丰州老家吕澜心有些郁郁寡欢。 原本以为娘亲们会带她在丰州好好游玩,可是到了丰州之后,娘亲们似乎很忙,没工夫管她,由老家这边的管家带着她去市集走走。 玩了几日始终没在娘亲身边,吕澜心有些思念娘亲。 正好这市集有一处热闹的小摊,摊主画糖画可画得太好了。 吕澜心记得澜娘生肖是龙,吕娘是蛇,便排了大长队好不容易买了一龙一蛇的糖画,兴冲冲地跑回家,想要送给娘亲们。 我一开始根本就没想生她。 吕澜心站在卧房的门口,听到这句话,停下了脚步。 我根本就不喜欢小孩。但吕家想要,若是我没法给吕家一个交待的话,当年她迫于宗族的压力,或许没法选择我。 澜宛在和吕澜心小姨说话。 我不能辜负阿策,即便再艰辛我也将吕家的孩子生了下来。我要向吕家证明,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我也能做到任何事。 小姨宽慰她:是呀,都这么多年了,如今吕家也官拜鸿胪寺丞,以她高升的速度,恐怕不用几年大鸿胪的位置就是她的了。若是没有咱们澜家助力,她如何能做到?你丝毫不亏欠她。 澜宛叹了一声道:我与她之间其实不用说什么亏欠。我此生最爱的人便是她,她最爱的人也是我。这辈子我有她就够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小姨突然提及吕澜心。 我看阿幸还是很聪颖的,长得这般冰雪可爱,在国子监也十分出挑。 她并不聪明,但好歹勤能补拙,只可惜生性软弱,竟会为了一只猫的死活难过不已。 小姨说:还是小孩嘛,长大了就好了。 她啊。澜宛轻哼一声,要不是我身体实在不行,怎么着也得再生一个,也不至于将所有砝码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之后吕澜心和小姨再说什么,吕澜心没有再听了。 握着糖画的手指骨握到发白,她微微颤抖着肩膀,心被她娘亲亲手撕开,痛得她忍不住开始笑。 笑得和澜宛一模一样。 当澜宛走出门的时候,看见地上有两个沾满灰土的糖画,被踏得稀烂。 有人爱我吗? 无数个梦境之中,吕澜心都会回到七岁那年,独自坐在落日阁里,看着落日下沉,大地被蒙上一片深灰。 爱是什么? 怎么爱?像阿娘她们对我这样吗? 吕澜心十五岁的时候,与一位常常见面的国子监同窗交好。 起初两人会一块儿去国子监,一块儿读书对诗,课余时会去明江泛舟。 对方喜欢她,她知道,其实她也觉得对方挺得她的心。 但她总是控制不住地用尖锐的言语嘲讽对方,甚至用蛮横的肢体接触控制对方。 当她看见对方难过,像她小时候被澜娘骂哭时的模样,她就觉得开心。 那人问她,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吕澜心想了想说,因为我喜欢你。 不对,这不是喜欢。那人说,你太可怕了。 后来那人受不了,便写了封信,与她绝交了。 吕澜心站在无边的黑暗梦境之中,看见了漫天落下来的,都是那封绝交信。 她抬手捻了一张在手中,听见身后石如琢的声音说: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吕澜心想起在夙县白鹿书院院长室,她将石如琢制在身下的那一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299) 石如琢为了她心爱的人,忍着痛,吞下所有痛苦的声音时,吕澜心内心狂涌的嫉妒,依旧清晰。 为什么,石如琢要为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忍受痛苦? 这样的情感,她为何总是得不到? 你的猫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你的软弱。因为你的笨你的蠢。你要是有本事,你心爱的事物就不会离你而去了。 澜宛的话在她耳边回荡。 她要得到,她一点都不软弱。 她依旧下了狠手,依旧用习惯的嘲讽言语来伤害石如琢,她这浑浑噩噩的二十多年来做过无数件类似的事。 她想得到什么,掠夺就是,最后总会是她的。 这回也一定是这样。 我最宝贵的东西,你永远都夺不走。 尽管被折磨得面无血色,尽管被掰断了小指,石如琢没有祈求,没有讨饶,最后还用一句话刺痛了她的心,让她的所作所为看上去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吕澜心这辈子从不后悔,也从不为自己所做的种种劣迹申辩。 因为她看不起所谓的正义之士,她就是那甘愿腐烂的一培恶土。 她是吕和澜所生,但她原本就不是因为爱而生的孩子,她不过是澜宛的道具罢了。 她不配有心。 所以一直放纵着,过着得过且过,寻欢作乐的糜烂日子。 她用这培恶土碾压过一颗小小的种子,以为这小种子会在她的强大力量之下泯灭。 谁知道,这颗种子没有被毁灭,反而破土而出,在吕澜心的心上云蔚霞起,开出了绚烂的花。 吕澜心抬手,握住了石如琢的胳膊。 石如琢正在帮她投布,打算用冷布盖在她滚烫的脑门上降降温。 陡然被握住,石如琢面色如常说:你救了我一命,我来看你一眼,不想欠你人情。 说完之后她发现吕澜心根本没有醒。 石如琢扁了扁嘴。 要将吕澜心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拨开,却发现她握得极紧,一时间根本剥不开她。 石如琢被她捏得发痛。 吕澜心?石如琢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你教我 吕澜心浑身都是汗,双眼紧闭,将石如琢的手压在自己的心口。 她的话让石如琢想到岭南菜馆里发生的事,心里一阵难受,用力将手抽了出来,下了马车。 ※※※※※※※※※※※※※※※※※※※※ 【让陪审员去审判他们吧,而我该做的事情只是要展示他们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契科夫】 和新闻报道完全不同,小说作者的使命就是将人物描绘得丰满。 可无论悲剧人物还是喜剧人物,都是小说虚构情节。 大家一定记得,分清小说和现实,切勿模仿任何犯罪行为。 第277章 石如琢下了马车, 将葛寻晴送她的皮帽牢牢戴好,帽檐正对着自己的眉心,一丝偏移都没有。 用力搓着手, 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又开始流淌,指尖上重新发热,这才有了一丝安心。 吕澜心的四位随从自从露面以后, 也没什么好再隐藏,便一路驾驶马车,护送吕澜心和石如琢她们往博陵去。 吕澜心的高烧反反复复, 终于在三日之后彻底退了。 只不过胃口还是很差,每日只喝非常少量的流食。 随从都在劝她多吃一些, 可她真的吃不下, 多吃半口都要呕吐。 后背和手臂上的伤倒是让她彻底老实了,别说晚上再往石如琢的马车里钻,就是平日里想要下个地都难。 一连七日都在马车里度过,没下车半步。 到了第八日, 越来越接近博陵, 尽管寒冷依旧, 可对比起蒙州的酷寒, 这儿偶尔能够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已经让石如琢觉得相当舒适了。 两辆马车停在官道边,这儿的市集比蒙州要热闹许多。 石如琢和阿卉去换些食物,往回走的时候听见阿卉咦了一声,似乎被什么事物吸引,将食物往石如琢的怀里一放说: 石姐姐, 你帮我拿一会。 说完就往草丛里去, 石如琢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跟在她身后。 阿慧在草丛里猫着腰转了一圈之后,抱着一只通体黑魆魆的小猫出来了。 姐姐,你看这只小猫好小啊。浑身凉透了,不知道是不是要死了,看着好可怜。 石如琢看了眼小黑猫,浑身湿乎乎的,毛全都粘在一块儿,眼睛都粘住了。 被阿卉抱着也没挣扎,一把小骨头估计饿很久,没有任何力气。 石如琢说:大概是和它娘走散了吧。 那它不是和我一样么?阿卉摸着小猫的脑袋说,小黑黑,你和我一样,都没了娘,是孤儿了。石姐姐,我能带着它一块儿上路么? 石如琢看阿卉连一只落单的小猫都这般怜爱,便知她是个心善之人,不忍心拒绝,便说: 带着吧。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小猫。照顾猫的事儿得你自己来做。 阿卉眉开眼笑:这是自然,我会好好照顾它的,谢谢姐姐! 她俩带着小猫和食物回来时,见吕澜心终于从马车上下来,正坐在阳光充沛的一处小坡上晒着太阳。 身边的高个女随从在低声跟她说着话。 石如琢听另外三人称呼这高个女随为阿铭。 吕澜心裹着一件温暖的大裘衣,相当不顾礼仪,舒舒服服披散着头发,坐在小土坡的草皮上。 散落下来的长发将她未有一丝血色的脸庞遮去了不少,看上去憔悴也遮掩了七八分。 她只傅了一点点粉,点了一星点的唇脂,与她平日里浓妆艳抹的妖娆美妍不同,几日不见,带着病容的吕澜心犹如徘徊花上滴下的露珠,轻盈通透,又易碎。 路过的商伍和村民们不时地往她这儿频频回望,面露惊艳之色,低声细语,似乎都在疑惑这是哪个世家娘子,落于这贫瘠野村,格格不入。 和当初侯立之事一样,即便主母追查,也查不到您的头上。这回您给出去的消息奴也一早准备好了替死鬼。 阿铭站在吕澜心身边,看上去似乎在说无关紧要的话,实则都是关乎性命的机密。 吕澜心笑道:可惜,之前部署得再好,赵二这一死,澜娘肯定又得找我麻烦。 阿铭看着不远处的石如琢:奴有一计。 嗯? 让石娘子远离博陵,奴可造她假死之相。至于赵二等人,在郊野遇到凶徒、仇家而毙命,也并非不可能。如此一来主上也可在主母那边交差了。 吕澜心就像忽然收到召唤一般,于阳光之下睁开了眼睛,跟着阿铭将目光一块儿落在石如琢的身上。 石如琢方才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二人在密谋何事,没想到吕澜心会突然看向她。 目光相交之时,石如琢立即扭头走了。 吕澜心重新将眼睛合上,有滋有味地琢磨石如琢方才看她的目光:不可。阿器她志在朝堂,此时正是青云直上的大好机会,若是离开博陵如何再一展抱负?再想它法。 阿铭: 阿铭有些不解。 虽说主上一向对她两位娘亲交待的事情十分怠慢,骨子里是厌弃澜吕宗族事务的,可说到底她是个精明之人,只要是她真正想办的事儿,没一样办不好。 对于利弊的权衡吕澜心一向拿捏得当。 以往身边多少与她逢场作戏的女子,待她新鲜劲儿过了之后便弃之如敝履,一点亏都不会吃的。 可是 好像最近所有的利都围绕着这个姓石的女人。 阿铭发现主上满心眼里都是石如琢,且持续了一长段时日,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 阿铭其实不太明白,这姓石的女子性情冷漠,对主上向来爱答不理,长得么也就那么回事。 主上这是着了什么魔。 但主上吩咐的事儿她没法拒绝,再一通思索,只能说:那只好伪造赵二等人在去蒙州的路上就遭遇意外的伪证了。但即便伪造手法再精妙,只怕也瞒不过主母。 不信又如何?由不得她。提及澜宛,吕澜心眼睛微微睁开,冷笑更甚,横竖澜娘只是想要威吓我,她是不可能真的杀了我的。 澜宛是吕澜心的娘,她对吕澜心十分了解,同样的,吕澜心对她这个娘在想些什么,会做些什么,也是熟稔于心。 尽管吕娘一向站在她妻子那边,但对吕澜心还是有爱护之心。 吕澜心明白自己不是因爱而生的孩子,可既然她是重要的道具和砝码,那澜宛就不会轻易舍弃。 无论是给吕家一个交待,还是为了她自己的身后之事,她都不可能真的杀了吕澜心。 吕澜心在骄阳之下笑容灿烂。 谁让你们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呢? . 阿卉将小猫擦干净,眼睛上的脏东西也一点点小心地抹去。 倒了点水给它喝,它舔了好几口之后似乎精力恢复了点。 毛干燥之后眼睛睁开了,看上去也没那么丑了,可爱了几分。 见它这么黑,阿卉打算就叫它小黑。 不知道小猫能吃什么,阿卉就将硬饼给撕成小块,放到小猫嘴边让它咬。 小猫闻了闻,艰难地啃了啃,似乎胃口不太好,便没吃了。 阿卉开开心心地逗了小黑一会儿,将今日换回来的珍贵蔬果分了一半出来,装入布口袋里,抱着小黑,打算将蔬果送去给吕澜心,顺便将小黑带去给吕姐姐解闷。 去找吕澜心之前她还特意跟石如琢说了。 石如琢没什么反应,回应的语气也是淡淡的:这是你换回来的蔬果,你想送给她便送吧。 阿卉那晚是瞧见吕澜心和她的随从杀人的,第一次见被杀的尸首,满地的血腥也让她反胃了许久。 可是后来她发现,吕姐姐为了保护石姐姐受了伤,。 虽然她看上去很可怕,阴气沉沉的,石姐姐也说她是个坏人。 即便是坏人,至少她救了石姐姐,对石姐姐是好的。对石姐姐好就是对她阿卉好。 从这层情谊而言,阿卉觉得自己应当分一半的蔬果给吕姐姐。 那我去了!阿卉兴致勃勃。 石如琢看了眼她另外一只手里捧着的小黑,有点无奈:你要带小黑给她? 嗯啊!阿卉说,路途上这般无聊,吕姐姐还受了伤,有只可爱的小宠在身边,应当能为她解闷,说不定伤也会好得更快些吧。 石如琢可不认为吕澜心那种人会喜欢什么小宠,估计多半会嫌烦。 不过她也没阻止,继续沉下心思为自己打造一把木弓,试一试这木弓的威力。 阿卉一手抱着装蔬果的布口袋,一手抱着小黑,有些困难。 她便将小黑藏到自己的衣襟之内,两只手抱着蔬果,小跑到小山坡上,将蔬果递给吕澜心: 吕姐姐,这是石姐姐让我送来给你的。蒙州可吃不到这么多汁水的蔬果,咱们连着赶路这么多日你还病了,快吃些补补身子甜甜嘴吧。 吕澜心听她所言,笑了笑,出于礼貌道:多谢你。 也没多言语,自然看穿了这些东西并非石如琢所送。 阿卉有点尴尬,这时小黑在她怀里虚弱地喵了一声。 阿卉低头将她从衣服里抱出来的时候,没发现吕澜心陡然而变的脸色。 吕姐姐,这是小黑,我刚捡回来的小猫,你瞧它多可爱?留在你身边给你解闷吧 说着阿卉就将小黑往吕澜心的怀里送。 吕澜心抬手一挥,直接将她的手打开。 阿卉全然没想到她会动粗,手上一晃,小黑差点脱手。 急忙将小黑抱了回来,阿卉手背都红了,纳闷不已。 而吕澜心也因为这个举动牵连了好不容易愈合了一些的伤口,伤口有崩裂的趋势,痛得她落下不少冷汗。 吕姐姐?阿卉惊魂未定,不知道为什么一只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小猫,会激起她这般严重的反应。 阿铭沉着脸颇为愤怒地说:主上最讨厌猫,将猫拿走!别让它出现在主上面前! 阿卉全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忙不迭地送出一串的好,抱着小黑速速离开了。 主上,你还好吗?阿铭担忧地看着吕澜心。 吕澜心将裘衣裹紧,脸色苍白了几分,紧闭着眼半个字未说。 阿铭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好不容易退下去的体温,如今又烧了起来。 阿卉抱着小黑回来,将方才的事跟石如琢说了。 她果然不喜欢猫石如琢心道。 可是她那表现,似乎不是讨厌猫,而是怕猫。 石如琢将小黑抱了过来,小黑很胆小也很乖,到她手里喵了两声也不挣扎。 这会儿阳光落下去一点,方才小黑还是一根竖针般的瞳孔,变得圆了一些。 看上去可可爱爱的毫无威慑力。 没想到吕澜心这样的人居然会怕小软猫。 你很可怕吗?石如琢将小黑放到自己的腿上。 喵呜。小黑无辜地看着石如琢。 第278章 原本吕澜心就不喜欢搭理阿卉, 那日送蔬果的时候难得给了个好脸,却因为小黑的出现惹她生气,之后的几日都没再下马车。 所有的吃喝都由阿铭她们送上马车。 连着数日, 吕澜心都没来烦石如琢。 石如琢倒是落得自在,而阿卉却对于此事特别内疚,觉得是自己的原因, 让石吕二人原本因舍身相救或许有些转圜的关系,再次陷入了僵局。 石如琢那日用完膳,下了马车打算清洗碗箸时, 听见阿卉抱着小黑坐在不远处,在跟小黑念叨: 完了完了, 本来是想要帮忙来着, 没想到越帮越忙。哎石姐姐和吕姐姐救了我,我本该好好报答她们,可是小黑,你说我该如何做才好? 石如琢过来敲了敲她脑袋, 阿卉捂着头顶惊诧地往回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00) 想什么呢?好好想想明日以何易物才是正经事。 石如琢皮帽上毛茸茸的柔顺毛尖, 被风吹得一团团荡漾着, 犹如水里悠扬的水草, 看上去便是上好的狐狸毛。 我就是怕吕姐姐会因为我干的蠢事,连累你,跟你生气。 石如琢道:不会。 嗯? 她不会生我的气,我也不会生她的气。 阿卉没想到石如琢平日里冷淡得很,却能说出这般温暖的话。 阿卉兴奋的笑意已然升了起来,石如琢面对激动的她, 面无表情道: 因为我们之间只有利用的关系, 生气只不过给自己找罪受罢了。 阿卉笑容才刚起, 就尴尬地凝固在脸上。 也是,石姐姐说过,你要从她身上得到信息。可是,吕姐姐呢?她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她想得到所谓的爱。 石如琢没回答阿卉,倒是在心里回答了自己。 这个答案浮上心头时,石如琢自己也有一点疑惑。 她竟早就知道了答案。 不知道吕澜心是如何长大的,手段残忍行为乖张,恐怕她身边的人都和她差不多,冷戾肆志,不似常人。 所以她一直将伤害当成了爱。 一直 念及一直这个词,石如琢想起黑衣人挟持的那一夜,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从最开始打算利用吕澜心,自她身上探得更多线索开始,石如琢就做好了准备面对终极危险,包括在任何时候被澜家暗杀。 所以她面对赵二的威胁才会一声不吭。 更何况那时赵二用她的安危来威胁吕澜心,她更不可能有一丝怯懦,让吕澜心看了笑话。 可之后,吕澜心居然舍身救她。 一身的血,惨白的笑容,和梦里拉着她的手,让她教她 回忆起这些零碎和微不足道,石如琢难得有些出神。 她梦到了什么? 一阵寒风吹来,竟将石如琢的帽子吹飞了。 石如琢急忙将它拾回来。 . 算算日程,还有五日便能回到博陵。 而阿卉的小黑奄奄一息,一直没精神。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黑总是病恹恹的,明明有给它吃饼,给它喝水,它却都不爱吃,虚弱地喵喵叫着,让阿卉心慌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石如琢也是不懂这小猫到底怎么了,寻思着找个大点儿的城池,若是能找到兽医的话,便带小黑去给兽医瞧瞧。 没想到还没寻到兽医,小黑就神奇地精神了起来。 以前总是发蔫地卧在马车的角落里,全然不爱动,将它抱起来它并不挣扎,并不只是因为乖顺,更是因为没有力气动弹。 那日半夜,阿卉还在睡梦中,突然感觉有个东西在自己身上抓来抓去,醒来一看,居然是小黑在抓。 小黑见她醒了,还对她喵喵叫。 石姐姐,小黑好像不会死了。阿卉将小黑捧在手里,查看它的状况。 小黑用小尖牙啃着阿卉的手指,啃了两下发现啃不动也不好吃,就舔了舔鼻尖,没再啃了。 它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围,一扫之前发蔫的颓态。 石如琢问:你喂它什么吃了? 我,没有啊,还是之前那些,它都不爱吃。 石如琢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回头她和阿卉一块儿离开,去换食物回来的时候,没有立即回到马车上,而是躲在树后,远远张望。 石姐姐,你在偷瞧什么?阿卉问她。 石如琢说:没什么,在马车上待太长时间,累得慌。出来伸展伸展。 阿卉: 躲在树后捧着食物伸展? 不一会儿,见吕澜心从她们的马车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个牛皮水囊。 将车帘放下之前,吕澜心还回头往车厢里看了一眼。 喵!是小黑的叫声! 阿卉心中一惊,拉住了石如琢的袖子:石、石姐姐!吕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她那么讨厌猫,不会对、对小黑怎么着吧? 石如琢却没被她带着一块儿紧张,安抚她说:别着急,等会儿。 吕澜心听到小黑的叫声,立即将车帘给放了下来,伤还没完全好,动作有些僵硬地下了马车,四下看了看后,往自己的马车里走。 石如琢暗暗看了她一会儿,等她完全离开之后才回到马车里。 一掀开车帘,就见小黑叉着四条腿站着,底气十足地对她喵了一声,小尖牙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内分外清晰。 阿卉将它抱来查看了一番,没受任何伤,反而一直在舔嘴,清洗毛发,看上去便是刚刚吃完东西的样子。 是吕姐姐来喂了小黑,小黑才慢慢好起来的吗? 阿卉眼睛雪亮,声音都尖了许多,像是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激动。 大概吧。石如琢看着小黑,有些困惑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一夜依旧在马车里睡觉。 越靠近博陵,天气越是暖和,葛寻晴亲手为石如琢缝制的厚实帽子有些戴不住了,但她还是任性地戴着。 . 童其琛是在回博陵的路上度过周岁的。 原本童少悬和唐见微还想给女儿好好办一场热闹的周岁宴。 外祖母的丧事教她们奔波不已,这周岁宴大抵是没戏了,于理不合也无心操办。 唐见微摸着阿难的小脑壳,承诺她两周岁的时候好好给她过。 阿难脑袋上细细软软的头发越来越多,唐见微在返程的路途上无聊时便会给她梳起一个小揪揪,或是分成两股,垂做两边,可爱谈不上,倒是憨态可掬。 每次折腾完女儿,唐见微都会哈哈大笑。 哒!阿难傻乎乎地不知道自己被亲娘戏弄,还很开心。 童少悬没眼看:是你亲生的么,拿你闺女逗乐。 抓周那日,她们一行人正好行至一处草圃边,这草埔有一处入口,只要交十文钱便可供人进入玩耍。 唐见微瞧这一处地势高耸,可远眺不远巍峨起伏的山麓和如镜的湖泊。英英白云昊昊晴天,正是能晒一晒这浑身酸软的好去处,便爽快地交了银子,让一家子都下车来活动活动胳膊腿,沐浴暖阳,顺便给阿难抓个周。 唐见微将马车上的锅拿出来,在路边生火,先将水给烧好,打算阿难抓周之后给她下一碗软烂的长寿面。 季雪和秋心在草地上铺了个软垫子,将盘盏罗列在垫子上,放置金银七宝、文房书册、弓矢匕首、道释经卷、胭脂针线等物。 抓周,便是试晬,看她先抓何物,便知她日后志向。 童少悬将阿难抱来,将她放在盘盏中间,饶有兴致地瞧她会抓哪个。 童少潜和唐见微将面拿来之后,守着锅,伸长了脖子看阿难的表现。 不远处卫袭和童少灼也在观看。 沈绘喻唐伏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儿盯着家里的小千金,看看阿难到底会如何选择。 阿难被童少悬放下之时,看了一圈眼前这些不太认识的东西,在万众瞩目之下 打了个喷嚏。 逗得周围的大人们哈哈大笑。 阿难吸溜了一下,似乎因为一个喷嚏感受到了使命,从坐的姿势改为趴着,慢慢向前爬去。 行啊阿难。童少潜对唐见微笑道,这还没引导,都懂得要做什么,自个儿往前爬了。阿慎,你觉得你女儿会抓哪个? 唐见微目不转睛:随我的话就抓金银七宝,随她童娘就抓文房书册。 阿难爬了两步,爬到了一圈盘盏中心的位置,环视一圈,抬起藕节似的小胳膊,开心地哒了一声,向颜色艳丽的胭脂盒抓去。 站在一旁的童少悬,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完了,阿难居然抓胭脂盒,以后岂不是个爱臭美的娇娘子? 阿难还真拿起了胭脂盒,唐见微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立即为女儿找补:嗯,拿胭脂盒也是随我,爱打扮 唐见微话还没说完,就见阿难欢快地叫了一声,一把将胭脂盒给甩了出去。 胭脂盒冲着沈绘喻就来,要不是她躲得快,得扑她一身五颜六色。 沈绘喻心有余悸:大娘子这手法,出奇制胜,快得瞧不出意图。 站在一旁的唐伏: 就你能扯。 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周岁的阿难这身手竟已如此了得。 哒! 阿难坐了下来,一脚蹬出去,金银七宝给她踹得散落一地。 又是一脚踢中道释经卷,哗啦一声,卷帙险些散架。 她似乎找到了乐子,小短腿胡乱扫过,所有的盘盏都被她掀翻,七零八落。 这哪是抓周,分明是冲着拆家来的。 阿难别胡闹。童少悬要上去抱她,却差点被她一脚踹脸上。 童少悬: 站在远处的童少灼快笑疯了:一岁的小阿难就这般勇猛,看上去便是个上将之器,往后倒是可以跟着我去边疆杀几个叛贼! 卫袭目光转向她:怎么,你这一身的伤,还在服用雨露丸,居然惦记着再上疆场? 童少灼倒是疑惑:臣是陛下的妃子,可也是陛下的校尉,哪有全然缩在后宫生子嗣的道理?伤也是能养好的,养好之后陛下也不愿我再回去征战吗? 卫袭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而是将目光重新转回了童少悬母子二人的身上。 童少灼: 后知后觉的童少灼这才有了一丝战栗。 莫非她这一辈子都要在后宫,当天子掌中雀? 阿难在童少悬的怀里胡乱挣扎,她这区区文士手无缚鸡之力,居然被一岁婴孩折腾得有点控制不住。 童少悬心下一横。 才一岁这就治不了你,以后还得了! 童少悬来了脾气,较着劲儿给她摁怀里,正要生气训她,却听她喊了一声:娘! 童少悬愣住:你,你喊我什么? 阿难又换回了哒。 阿慎!你来!阿难喊我娘了! 唐见微一听,手里一大把的长寿面差点儿一把全给丢锅里。 阿难会喊娘了?还先喊了阿念! 唐见微立即奔过来,一群人亢奋地围着阿难,打算一块儿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 快,再叫一声。童少悬逗她。 阿难漆黑的眼珠子在围观她的众人脸庞上扫视一圈之后 哭了。 呜啊啊啊啊! 童少悬和唐见微: 到底还是个刚周岁的孩子。 行,这底气十足,抓周不仅拳打脚踢藐视一切,连哭都是用丹田发声。 第279章 一路的舟车劳顿, 唐见微童少悬等人总算是回到了博陵。 卫袭到了博陵之后打算直接回戍苑。 任性地离开戍苑几十日,可想而知回朝之后有一大堆的事儿需要她处理、定夺。 可同时,因为这是她人生之中难得的任性, 游历了山川,面对面为百姓诊治,她是开心的。 这也是她人生之中难得以别人为中心去做某件事。 而此刻这些日子卫袭的中心, 枕着她的大腿,睡得正香。 御驾入了博陵城门,童少灼还全然没有要醒的迹象, 越睡越舒服似的说了句梦话,挠了挠脸。 卫袭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将手里的卷帙卷起, 轻轻敲了敲她脑袋:博陵到了。 唔? 童少灼睁开眼睛,看见了卫袭,继而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枕在天子的大腿上。 立即坐了起来。 难怪这一觉睡得这般香甜,原来是将大苍天子的腿当了枕头。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童少灼擦了擦嘴角。 睡一路了。卫袭看着她, 嘴角待笑不笑。 啊?那, 卫姐姐怎么不叫醒我? 你刚刚服用了雨露丸和散灵丹, 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我叫你作甚? 唔。 当贵妃也有些日子了,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童少灼和卫袭几乎是朝夕相对,可她依旧看不透卫袭说什么话的时候会是什么情绪。 有时候觉得她的确是开心的,童少灼便趁机说两句得寸进尺的话,结果看她又沉默了, 换上一副随时能砍人脑袋的凶脸。 有时候觉得她那不吭声的肯定是在生闷气, 可一回头, 又被她一声不吭抱个满怀 天子的脾气,从明堂之上到日常生活,向来让人琢磨不透。 但童少灼至小就有一个特别执拗的习惯,越想不通的事情她就越是喜欢去琢磨,非得找出个规律研究出个门道来才罢休。 卫袭这份喜怒不表于色的性格,对她而言便是一份难以言状的吸引力。 她很想拆解卫袭,想要明白她性情的每一个角落里的秘密。 想要知道她所思所想,所爱所恨。 想要明了她思绪最细微末节的变化。 童少灼要帮她揉腿:我脑袋可沉了,腿被我枕这一路枕麻了吧? 卫袭道:不用。 童少灼嘴上说着甭客气,一爪子下去疼得卫袭差点跳起来。 这,怎么了?童少灼不解。 卫袭立即将自己的腿保护起来:你这是帮我揉腿还是卸腿? 童少灼力气大这是常年习武和军旅生涯练出来的,她自个儿平时没什么感觉,自然下手也没个轻重。 大腿还是相对而言比较脆弱也怕痒的地方,被她这么一捏,卫袭有口难言。 童少灼赶紧道歉,说得特别真心实意,看她拧着眉头语速偏快,脸都急红了,便知她方才不是故意,这会儿是真的在意。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01) 卫袭没法怪她,反而见着她着急的样子,心中有些惬意。 车马停在了皇家别馆之前的空地上,周围除了守卫之外没有旁人。 自这个岔道开始,戍苑和崇文坊就是两个方向,童家人过来问安,顺便道别。 童少灼想回家看看都没机会,只能跟着卫袭一道回去。 这近两个月的时日,她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已然不少,可还是意犹未尽,马上又要和两位妹妹分开,童少灼舍不得,跟卫袭说下车去和姐妹们说两句道别的话。 去吧。卫袭的御驾没走,她将卷帙重新拿了起来。 卫姐姐要在这儿等我吗?童少灼问道。 虽说这些日子童少灼都窝在卫袭的御驾里,可毕竟她也有自己的马车的,卫袭若是要先回去处理政务或者直接就寝自然可行。 卫袭看了她一眼说:那我走了? 童少灼忙一叠声地说别别别,提起长摆立即下了马车:劳烦卫姐姐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卫袭嗯了一声之后就继续将目光转回卷帙上了。 扫了三列的字,卫袭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看进去,重新自第一列开始阅读。 读了五六个字,听见一声低声的哀叹,正是来自童少灼。 卫袭干脆将卷帙放下,往童少灼的方向看。 童少灼正在和妹妹们道别。 童少悬是大大方方,两人相拥在一块儿长吁短叹,万分不舍,也约定回头两人一块儿去戍苑找天子时找机会碰碰面。 童少潜却是站在一旁动也不动,看上去就等着童少灼离开的时候,跟她说声再会便是。 你都没什么话跟我说吗?童少灼问她。 阿念和你说的就是我想说的,都被说完了。童少潜耸了耸肩,你快走吧。 童少灼见三妹依旧冷酷无情,心里一股子难过涌上来,抱着她不撒手: 阿深,为何这般冷淡。你可知人家多舍不得你 声音也有些沙哑,似乎是真的难过。 别说童少潜,就是童少悬和唐见微两人也被二姐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童少潜更是慌:你,又不是进宫之后再也见不到了,这么大的人了,哭什么啊? 童少灼哽咽一番:我也不知道就是,特别难过。 原本还坐在一旁御驾里等着童少灼的卫袭,听到她这番话,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卷帙拢起,下车了。 绛红色的披肩垂落在雪地里,她长腿迈了几步便走到童少灼身后,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从童少潜的怀里抱了回来。 童少灼被她这么一抱,步伐有些不稳,往后靠,脸贴在卫袭的脸庞上。 童少灼皮肤上的温度烫得惊人,卫袭却是如冰雪一般冷。 两人肌肤相磨的一瞬间,犹如火焰掉入冰冷的雪堆里。 童少灼身子有些发软,被卫袭这么一揽,便有些脱力地软在她怀里。 卫袭见她睫毛都被眼泪打湿了,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的,脸上更是带着一抹清晰的霞色。 该回去了。这四个字是对着童少灼说的,随后目光转向童少潜,表情无甚变化,语调也依旧平稳道,带你姐姐走了。 面对当朝天子,童少潜哪敢说个不字,自然是应了下来。 等一下。童少灼却对卫袭颇为不满,想要从她的怀里挣扎出来,我还有话没跟阿深说完。 说着就要从卫袭的怀里挣出来。 童少灼的力气可真不小,这么一挣有些没轻重。 卫袭眉心微微蹙起,没说话,也没让要上前的禁军真的过来,而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和童少灼抗衡着,好不容易将她丢上了马车。 童少潜有些不解,她这二姐虽说时常会做出荒诞不经的事儿来,可面对天子,向来没这么疯。 为什么今天感觉有些脱缰? 童少悬也不太明白,而此时唐见微心里已经有数,见童少灼还要往外挣扎,立即跑上来协助卫袭,一把将她摁了回去,麻利地把车门给扣上,暂时将童少灼关在了车厢里。 卫袭披肩都有些歪了,微微地喘了两口气之后回眸看唐见微。 陛下,时不我待,快些带贵妃回去吧。唐见微面带微笑,话中有话。 卫袭老是听她皇姐说唐见微是个小机灵鬼,果然机敏过人,应该已经被她发现了。 卫袭没再说什么,待车厢里没了动静,她才开门进去。 御驾离开了,童少悬和童少潜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过来问唐见微到底怎么回事。 唐见微站在两姐妹中间,低声道:难怪天子会大老远跟着二姐去菿县,原来是二姐已经开始服用雨露丸了! 姐妹俩吃一惊: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因体质不同,每个人服用雨露丸之后的表现也不尽相同,但方才二姐脸色潮红多愁善感那意味,我可太熟悉了,正是服用雨露丸之后的表现。 童少悬回忆了一番,当初唐见微服用雨露丸的时候,的确也是如此,一点点小事儿都容易情绪波动。 只是,她还有个困惑。 二姐看上去身强力壮,也不知道黑眉王蛇的毒有没有机会真的侵入她的体内。 可当初童少悬是从天子那边答疑解惑的,想必天子比她更了解雨露丸的特性。 二姐应该会顺利怀孕吧。 如此一想,便想到了二姐所生的可是皇嗣。 童少悬心里一颤,童氏已然成为皇亲国戚的不真实感又教她心里起起伏伏。 卫袭将不老实的童少灼在车厢里摁稳了,热吻在她发烫的口中探了又探,童少灼无法餍足似的不放卫袭走,最后直到二人都气息紊乱了才罢休。 童少灼靠在卫袭的肩头,感觉体温更高了。 你没发现雨露丸开始起作用了么?还死活不肯跟我回来。卫袭解她的衣衫,莫非你要抱着你妹妹,在你家人面前丑态尽显? 童少灼嗅到卫袭身上熟悉的味道,仿佛心尖上都被那气味缠住,心悸更甚。 我之前没有察觉到。 童少灼有些委屈,毕竟才服用了两个月,这也是雨露丸第二次发作而已,她哪里能想到那雨露丸服用之后半天不发作,非得等人防不胜防的时候才有动静。 这么一委屈,加之药物催动,眼里不禁泛出泪光。 卫袭问她:很难受么? 卫姐姐给我,就不难受了 卫袭在她耳边轻笑。 这童二,邀宠向来这般不避讳,皮厚是皮厚,却有道不出的可爱,让卫袭心中爱意萌动。 马车颠簸,童少灼也在卫袭的怀里颠了一路。 卫袭的手法可真教她难以抗拒,好几次险些喊出声来。 别让旁人听去了。 卫袭轻捂她的嘴,自后面贴上来。 童少灼抓住软垫,又晕又累,又倦又舒服。 直到浑身被汗水打湿,她回身吻卫袭,还未吻多时,另一波又开始蠢蠢欲动。 回到凤华宫中,童少灼还讨了两次,这一波蛇毒才算是平息。 卫袭也有些累了,将童少灼抱在怀里,当做舒服的枕物,大小正好。 卫姐姐,下次我什么时候能出宫,回童府啊? 卫袭都快要进入梦乡了,迷糊之间却听童少灼这般问了一句。 卫袭眉心轻拧,疲倦地将眼睛睁开一丝缝隙:你就这么惦记你妹妹? 童少灼听她说妹妹,自动替换成家人,爽快地应道: 自然,每时每刻都惦记着。先前在前线九死一生的时候更是惦记。 卫袭嗯了一声说:就是你和你的同袍们在前线骂朕的时候吧? 骂着我,惦记着妹妹,行。 卫袭摸了一把童少灼的脑门:还有点烫。是不是还没排解干净? 嗯?童少灼好奇地自己摸了一下,烫吗? 烫。卫袭翻身而起。 我说烫就烫。 摁着童少灼又操办了好几次,直到她情不自禁地喊卫袭的名字,满心满意全都是卫袭,开始讨饶了,卫袭才放过她。 卫姐姐好厉害 童少灼含糊地夸赞卫袭,舒舒服服地在她怀里睡去。 卫袭确定童少灼没再惦记旁人,又看了她睡脸一会儿,这才重新将她抱紧,一块儿入梦。 第280章 280 童少悬和唐见微一行人回到童府的时候, 已经知晓外祖母过世的童少临和路繁一同出来迎接她们。 知道耶娘都留在菿县守丧,童少临想起年少时与外祖母的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禁眼睛有些发酸发红。 童少临是童家四姐妹中最年长的, 与外祖母相处的日子比妹妹们都长, 对外祖母慈祥和蔼的印象也更为深刻。 她记得小时候她不爱读书写字, 提笔就犯困, 耶娘都拿她没办法, 还是外祖母将她抱到腿上, 跟她拆解每个字的来由和意义,用生动有趣的故事让她喜欢上写字。 没能见外祖母最后一面,对她而言是无尽的遗憾。 童少悬将外祖母弥留之际所说的话全部转述给她, 还带回来一些外祖母留给她的遗言和遗物,也算是将童少临心头的隐痛减缓了一些。 唐见微最是害怕这等让人心酸的场面,看见路繁手里抱着个雪团儿似的婴孩,立即双眼发亮: 这是大嫂生了啊! 事实证明, 童少临虽然没能见到外祖母最后一面, 可是当初她没有和路繁一块离开博陵的选择是正确的。 在童少悬和唐见微她们离开之后的第六日, 路繁就生了。是个肌肤雪白,玲珑可爱的女儿。 如今她们的小孩快两个月了。 我可以抱抱她吗?唐见微问路繁。 当然可以了。路繁将手里的宝贝交到唐见微的手中。 唐见微带了阿难一整年, 最是知道怎么抱小孩儿, 不会让小孩儿难受挣扎。 将这安安静静的小奶娃抱入怀中,见她点漆似的眼睛大而明亮,小小年纪就有股子沉稳的架势, 和路繁如出一辙。 而鼻子和嘴跟大姐极为相似, 这倒是跟她家阿难完全相反。 阿难是眼睛像童少悬, 下半截脸神似唐见微。 和阿难的活泼好动, 对周围的事物充满了精力充沛的好奇心全然不同, 大姐和大嫂的孩子很安静,不哭不闹也不会发出兴奋的声音,从被唐见微抱入怀中开始,便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又白又嫩的小圆脸蛋鼓鼓囊囊光光滑滑,是标准的小瓷娃,可爱得让人心里发暖。 唐见微对她爱不释手:没想到她竟这般不怕生,我还以为我抱过来她准得哭呢。 毕竟唐见微身上多少有些煞气,只怕小孩比较敏锐,会察觉到。 但是回头想想,路繁可是个习武之人,也成天拿着刀剑,她路繁的女儿岂会怕她这厨子身上那一点儿煞气? 路繁笑着说:她其实还是怕生的,平日里可没少哭。家里的婢女和小厮路过咱们院子,只要被她看见人了铁定得哭上一阵子。最怕的是柴叔,柴叔都不用进院子,在院子门口轻声说句话她听见了都得怕起来,嗯嗯啊啊地不想让他靠近。 哦?那就是不怕我了?唐见微抱着小宝贝,轻轻地晃。 路繁笑道:看来以后得是跟你亲了。 大姐和大嫂的女儿本身长得就可爱,一副文文静静娇娇弱弱的样子,跟阿难极为不同,唐见微将她抱在怀里,算是体验到有个娇柔的女儿是什么感受。 小孩儿的皮肤特别白,被冬日暖阳这么一照,看上去就像是刚出炉的糯米团子,被路繁这么一说,唐见微心里更是暖烘烘的。 是吗,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唐见微不住抱着她轻轻地晃啊晃。 这便是家人之间神奇的纽带吧。 即便是这么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却能知道这是她的家人,不必害怕。 多年前,唐见微的双亲过世,家道中落,姐姐生病无法沟通,她带着姐姐在外漂泊,强撑着埋头往前走时,大多数的时间里是坚强的,不让自己往回看。 可也曾经在某个孤身的夜晚,有种被寂寞吞噬,被全世界抛弃的寂落感。 那时她想的是我没有家了,往后姐姐便是我唯一的家人。 谁能想到,数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如今她有了挚爱的妻子,心爱的孩子,眼看着与她心手相连的家人越来越多,让她心上更有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归属感。 她的根脉还在,也注入了全新的血液,更具生命力,在博陵这片熟悉的故土上,枝繁叶茂。 唐见微忍不住往后一靠,正好靠在童少悬的怀里。 她在往后依靠的时候并没有回头确定,因为她知道童少悬必定会在她身后,在她熟悉的地方。 只要她想要依靠,即便闭着眼睛,童少悬都会将她牢牢地抱住。 童少悬果然一直都站在她身后,跟她一块儿端详大姐和大嫂的女儿。 唐见微突然对她撒娇这么一靠,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很自然地挺直了腰背,让唐见微靠得更加肆无忌惮一些,更是自然而亲密地搂住她的腰。 童少悬问童少临给女儿起了名字没有,童少临说还没来得及,只取了一个小字,叫阿满。 希望她万事顺意,一辈子圆圆满满。 这时季雪将换完尿布的阿难抱了过来。 一家大子人围着两个小家伙,聊的都是日常照看她们的趣事和不易之处。 没有发现这俩姐妹已经隔空对视有一段时间了。 哒! 阿难对着妹妹开心地叫了一声,小手也在空中挥舞,似乎很想跟妹妹亲近。 阿满也很好奇地看着她,用粉嫩的小嘴吹了一个泡泡出来。 啵的一声,泡泡破了,惹得周围的人哈哈笑。 阿满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人为何要笑,依旧用大眼睛看着阿难。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02) 而阿难则开始不安分地蹬腿,似乎不把她抱到妹妹身边不罢休。 好好好,来,过来和妹妹亲近亲近。小祖宗你瞧,这是你阿满妹妹。 童少悬抱着她靠近阿满,两个人近距离对视,全家人都在注视着她俩的反应。 阿难慢慢地伸出脖子,越靠越近,嘟起小嘴对着阿满圆乎乎的脸蛋亲过去。 啊你这个小坏蛋,要亲妹妹! 太可爱了! 童家上下一阵被可爱化了的低叫声,就等着看这对小姐妹第一次亲近的场面。 阿难像个爱护妹妹的姐姐一般,在阿满的小脸蛋上亲上了一口。 谁能想到众目睽睽之下,阿难这一口上去居然没离开,并不是亲阿满,而是如同章鱼一般吸住了。 阿难?阿难?你这孩子怎么吸妹妹? 作为母亲的唐见微这会儿有些尴尬,但还是保持着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语气上也没有责备,只是想让阿难快点松口而已。 可是无论唐见微怎么说,阿难都不放开嘴,依旧吸在阿满的小脸蛋上。 不仅吸,还往里嘬了两口。 而此时阿满原本呆呼呼的小脸,渐渐有了一丝想要哭的意味。 眼看着情况不妙,下一刻阿满可能就会嚎啕大哭,抱着阿难的童少悬轻轻把她往回扯了扯,在阿难的耳朵边警告她说: 够了啊!快点松口!不然你的小屁股难保! 想到先前阿难抓周的时候那一通怼天怼地的折腾,完全是小魔王的性格初见端倪。如今看见可爱的妹妹竟然一口吸了上去,怎么也分不开。 要是这小混蛋没轻没重,真把妹妹吸疼了怎么办? 童少临和路繁倒是一点都不紧张,反而在一旁笑眯眯,丝毫没有要上来将阿难分开的打算。 毕竟她们对阿难的习性还不太了解,没有亲眼看过她拳打脚踢的抓周现场那热闹场面。 看她吸着妹妹的脸蛋,童少临还笑着说:以后阿难一定是位好姐姐,看她这么小就喜欢黏着妹妹,有她们在,往后童家小姐妹们依旧是感情深厚,一致对外。 两位娘亲在这里乐呵,阿满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失控。 原本雪团一样白嫩的小脸如今越来越红,大眼睛里也含着眼泪,似乎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妹妹都这样了阿难还丝毫不想松口。 不仅不松口反而越吸越紧,甚至为了不让阿满逃走,阿难伸出小短手捧住了阿满的小圆脸,让她无处可逃。 受到惊吓的阿满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哇的一声暴哭,几乎将后院里的人吓了一大跳。 童其琛,你快给我住口!童少悬实在看不下去,出言喝止,立即将她往回抱。 阿难再厉害不过也就是个刚刚过一周岁的婴孩,被童少悬这么一隔,立即与阿满分开了。 分开时只听噗的一声清晰的响声,阿难的嘴从阿满的脸蛋上离开时,就像木塞子从琉璃瓶里拔出来的声音一样,可见她吸得有多牢固。 阿满细嫩的脸蛋上留下了一个小嘴印子,红彤彤的,还沾着些亮晶晶。 刚才在唐见微怀里乖乖巧巧的小阿满,此刻大哭不止,声音极有穿透力,将童府院子里树上的鸟都给惊得一干二净。 以前阿满虽然爱哭,但是哭得还算斯文,此时却是撒开了哭,哭得地动山摇,哭得满头大汗。 阿难这个罪魁祸首不仅不知悔改,看到妹妹狂哭的样子反而还哈哈笑了起来,嘴里哒哒哒个不停,得意洋洋。 唐见微跟童少悬都快气得头顶冒烟。 这孩子可真是出人意表。 唐见微心里着恼,对着阿难穿着厚实袄子的屁股打了几下。 你这孩子,怎可这般粗野?瞧把妹妹欺负的! 若是阿难现在已经会说话是个大孩子,一定要让她立即向妹妹道歉。可惜阿难还是个连喊一声娘都需要碰巧了才喊得出来的小稚儿,跟她说大道理也不听,道歉更是不可能道的。 还肆无忌惮咯咯笑 童少临和路繁都不是那种喜欢斤斤计较的人,看到这场面也是觉得好玩得紧。 童少临还说阿难这是对妹妹爱不释口,刚见面就吸了这么一大口,估计往后又是一对欢喜冤家。 唐见微和童少悬这对当娘的,只能频频帮阿难道歉。 会不会和她的小姐妹成为欢喜冤家尚不可知。 不过童少悬和唐见微已经预见,她们这宝贝女儿一定是她们的冤家。 刚一岁大就开始惹事,往后还有多少祸等着她闯呢。 光是想想以后帮阿难善后,唐见微和童少悬对视一眼已然苍老了十岁。 ※※※※※※※※※※※※※※※※※※※※ 阿难:给我啵唧一口! 阿满:你给我等着! 第281章 看着大姐和四妹两家子在这儿其乐融融, 站在一旁尚未成亲的童少潜有些插不上话。 回来不久之后她就听说阿白已经搬离童府一段时日了。 阿白在别的坊内寻了一处宅子暂时租下,平日里没少帮各大世家女子们挑选配饰,梳妆打扮。 明年正月里的盛会和各大赏春宴, 是贵女们争妍斗艳的重要日子。 她们必须从现在开始筹备, 到时候才有艳压群芳的可能。 这是在大苍女子之间非常传统, 且极为重要的一种彰显自己身份的方式。 所以在博陵, 一位能够引领时兴, 让世家女出风头的妆容师, 相当炙手可热。 毫无疑问,今年博陵府内最知名的妆容师便是曾经的白二娘,如今的白肇初。 阿白成天忙得脚不沾地, 名声鹊起。 她的名号已经传到了童少潜的耳朵里。 真好。 童少潜很为阿白高兴,毕竟这是阿白一直以来的理想。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名利双收的路上顺利前行。 而童少潜在返京之后,也收到了不少豪族家宴的邀约, 忙起来更是连茂名楼都顾不上。 唐见微让三姐专心做自己的事儿, 茂名楼这边她完全可以兜得住。 不止是茂名楼, 连带着闲来馆的版图也在渐渐扩张。 唐见微从菿县回来之后,正是气势勃发之时。 外祖母的过世让她惋惜, 更是明白古往今来无论是帝王还是圣贤都难逃一死。 人生短暂, 不可虚度光阴,想要做的事得立即去做,蹉跎半分都是对自己的亏欠。 茂名楼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在去菿县之前卫慈留给她的任务从吴家手里并敛赌坊的事, 她也真正开始着手去做。 短短半个月的时日, 钧天坊临近的三个坊内, 所有的赌坊都被她收入囊中。 而沈绘喻与唐伏在不断地帮她招募精英强将。 唐见微原本就是个心狠手辣的, 收服了曹隆之外那些在博陵盘根多年愈发式微的老派帮派之后,手持承平府牌符的唐见微,正式取代了曹隆,成为博陵民间黑白两道都闻风丧胆的新一代霸主。 吴家的赌坊生意是吴家最重要的营生之一,被唐见微围追堵截拆了个七零八落,加之唐见微手中唐氏赌坊的兴起,抢了不少生意,让吴家一时间损失惨重。 而让吴氏一族雪上加霜的是,博陵吴家嫡系里最有威望,曾在先帝之时拜相的吴老爷子,突发疾病,猝然过世。 吴老爷子的离世,让吴家失去了主心骨。 嫡系之间原本就有些藏在明面之下的暗涌,随着吴老爷子的离去,也逐渐无所顾忌地摆在明面之上,到了争夺、分裂的边缘。 吴家老爷子的灵堂全都是人,吴显容还未进吴家大门,就嗅到了浓浓的香火气,忍不住咳了两声。 憧舟站在她身边,伸手扶了她一下,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穿着一身丧服,站在人群最外面。 这个她许久没来过的府邸,曾经在她记忆里又高又庄严的院墙,此刻挤满了人,草木凋零,池塘浑浊,旧了乱了脏了。 吴家人老了。 尽管吴显容不喜吴家所做的一切,可她五岁到十二岁这七年里,耶娘忙于政事,无法照顾家里,便将吴显意和吴显容两姐妹放在阿翁家里养着。 吴显容可以说是阿翁养大的,阿翁离世,她自然要来送阿翁最后一程。 吴显容看见吴显意站在人群中间,被宗族里的叔伯、哥哥姐姐围着,正低声说什么。 吴显容并不想进去,便和憧舟坐到角落的石凳之上,看吴家的热闹。 吴显意的耶娘这几日忙着丧事,多日未安睡,这才睡下去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叔伯和长辈们便将吴显意围了起来,让她将吴老爷子的宗族之符牌交出来。 如今老爷子过世,你们家不过行三,论起来怎么也不该执掌吴家家主之符。 吴显意的大伯对她语重心长。 一边的哥哥姐姐们也在附和:正是如此。阿诉,你不过二十郎当岁,哪里懂什么宗族事务?将家主牌符交给大伯,由他来接任吴氏宗族的事务,也让人放心。 而且你一个监察御史,常年要往外地奔波,若是家族里出了事也找不到你人啊。 就是,老爷子之前是有事让你们差办,这才将符牌给了你们,结果你们老三家就长期霸占着宗族符牌,这哪合规矩? 吴显容在人群之外,这些嗡嗡作响的碎语倒是引她发笑。 吴显意这二十多年来,生命之中只有为吴家卖命这一个准则。 为了吴家,她放弃了人生之中无数重要的人和事,像个傀儡一般和澜家联姻。 吴显意这样的人,能够一手撑起吴家,处理那么多琐碎之事,能与澜氏联姻,还能和天家在暗中交锋不落下成,吴显容明白,即便不愿意承认,但吴显意是个非常厉害,且心思缜密的人。 可是,再厉害又如何? 她没有自己的气没有自己的魂,她只不过是耶娘手里的提线木偶。 她牺牲所有来保全吴家,到头来这傀儡却还被吴家的人数落,老爷子尸骨未寒,就开始要她交权。 吴显容咯咯地笑出声来。 看着这样的吴家,当初她离开是对的。 如今她回来,除了为了安抚心底里与阿翁的一丝温情之外,便是来看热闹。 看看吴家的人还能将脸丢到什么地步。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着沉默的吴显意,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吴显意搭理。 吴显意披麻戴孝,规规矩矩地给阿翁上香,之后安静地烧纸钱,仿佛周围所有的言语都不存在,这些人也都没入她的眼。 她眼中只有眼前的那捧灰。 阿诉,不用假装听不见吧? 大伯走到她身边:你以往为吴家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你们连续丢了好几个赌坊,这事儿也瞒不住。说到底还是你们能力不足,长此以往宗族营生锐减,拿什么巩固宗族之势? 吴显意继续丢了一叶纸钱到火盆之中。 哎,大伯,您甭提赌坊的事了。吴显意的堂哥吴兼在大伯身边阴阳怪气道,这赌坊被吞可不一般,那可是唐家三娘子干的事儿。您在这儿责备阿诉也白搭,她呀,是不可能从唐三娘的手里将赌坊给夺回来的。 大伯问道:为何? 吴兼说:您怎么不知道啊?这唐家三娘子可是咳咳。 他故意压低了一些声音继续为大伯答疑解惑:这唐三娘曾经和堂妹有过婚约,可惜后来被天子一道敕旨远嫁东南。而堂妹呢,估计一直都惦记着唐三娘子呢。如今唐三娘子连孩子都生了,这会儿抢了咱们吴家的赌坊,堂妹肯定还惦记着当年的小情儿,不肯见真章。 被吴兼这么一说,大伯似乎才将关系理顺了,提高了嗓音说:唐三娘子,那不是唐士瞻的二女儿?原来如此。阿诉,你当真为了一个早就嫁作人妻的旧相好,连吴家的产业都不管,拱手让人?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特像回事儿,不用明眼人,即便是瞎子也能听出这二位的双簧正是为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吴显意和对家的那些余情未了。 正是为了证明她的能力不足以掌握吴家家主牌符。 他们这番话一倒而出,灵堂之上议论纷纷。 吴兼看着吴显意依旧不为所动,波澜不惊的侧脸,似乎全然没将他方才那一番卖力的讥讽放在眼里。 吴兼自小就活在吴显意的阴影里,他耶娘凡事都要拿吴显意出来挤兑他一番。 说吴显意多能干,在国子监多么出类拔萃,诗赋策论无所不精,聪慧无双,年纪轻轻就进了御史台,三年时间就摘掉了里行二字,成了大苍历史上最年轻的监察御史之一。 吴兼原本就不是个聪明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塌糊涂,吴显意的光芒自然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但凡稍微放松一下,都会被他耶娘臭骂。 吴显意太过出色的人生履历,让吴家宗族同辈倍感压力。 这股压力渐渐地发酵成了怨,成了恨。 如今老爷子一死,一直对老三家看不顺眼的全都联合在一块儿,要的就是将吴显意这一支拉下来。 吴兼见吴显意还是不为所动,眼皮子跳了跳,道: 所以阿诉成婚这么久,妹媳妇的肚皮一直没动静,莫非也是因为那唐三娘?不应该啊,以阿诉的聪慧不至于因小失大啊。咦?莫非你早就想好了计策?那唐三娘所生的孩子不会是你的吧?这么一说倒能说得通了!若那孩子是你的,无论现在唐三娘抢多少赌坊到手里,回头也都是咱们吴家的了。难怪阿诉你这么能沉得住气,哈哈哈,妙,真妙! 吴兼的笑声在肃穆的灵堂内显得格外突兀。 来此吊唁吴老爷子的旧友故吏们听到此人极不恭敬的言语和笑声,纷纷皱着眉头,面露不悦。 可是此人是吴家人,说的也是吴家内部的事情,他们这些外姓人不好掺和,所以也只能用眼神责备。 但只用眼神谴责,实在不疼不痒。 吴显容坐在人群之外,将这吴兼放的屁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沉着脸,站了起来,将随身携带的鞭子一边从腰间抽出来,一边推开人群往里走。 憧舟立即追上去。 吴兼还站在吴显意身边大放厥词,脸上带着极尽嘲讽和得意的笑容,又说了两句,被向着他走来的女子吸引去了注意力。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03) 他抬头一瞧,见这白衣女人有些面熟。 当他认出此人正是吴显意的胞妹吴显容之时,吴显容已然抬起胳膊,狠狠一鞭子抽在他的身上。 这鞭子来得突兀,呼地一声犹如一尾黑蛇,破空儿来! 声音恐怖,也快得也令人措手不及。 啪地一下,狠狠抽在吴兼的手臂上,吴兼惨叫一声几乎被抽得原地跳起来。 你! 吴兼抱着一下子就被抽出血的胳膊,怒瞪吴显容,难以置信有人敢在这儿动手。 不够是吗?吴显容反手又是一鞭,对着他另一侧的腰猛抽。 吴兼想要逃,没能逃得了,腰间被抽了个正着,人几乎摔在地上。 吴显容第二鞭不仅抽中了吴兼,连带着刚才站在堂哥身边的大伯也被牵连,手背上一道红印子,很快就高高地号肿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大伯捂着手,吹胡子瞪眼。 教教吴兼怎么说人话。吴显容冷眼看了一眼这位长辈,您若是想要一块儿挨抽的话,就还站那儿。 吴显容是吴家的小辈,比吴显意还小,她这突然现身放肆的言行让吴家上下早就看她们家不顺眼的人立刻围了上来。 瞧瞧啊!吴三家向吴大动手啦!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这事儿要是告到京兆尹那边,你们吴三一家子都要受罚! 还不快将鞭子放下! 吴显容道:我早就离开吴家,我所作所为和吴三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今天回来只是为了送吴老爷子最后一程。没想到居然还能听到这种污言秽语,脏了我的耳朵。你们若是有本事就冲我一个人来,我人就在这儿,谁先动手? 吴显容手里的鞭子一动,还未真的抽向吴兼,吴兼已经吓得闭眼,抱头缩成一团惊叫了一声。 吴显容碎了一口:废物,只一张嘴熏人。 大伯的大儿子吴净宗走到吴显容面前。 他是禁军中郎将,阔额长眼髯长二尺,声若洪雷,一看便是个外家高手。 他足足比吴显容高出一个头,此时正俯视着眼前这细皮嫩肉仿佛一折便断的女子。 阿姿妹妹,这是阿翁的灵堂,你若在此造次,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客气! 一直跪在银盆前烧纸的吴显意听闻此言,双手一放,厚厚的一捧纸钱全数掉进了火中。 火被纸钱压着暗了一会儿之后,迅速冲破了层层叠叠的桎梏,蹿了一尺高。 火苗在她的眼眸躁动着,将吴显意结了冰霜的脸映得发红。 吴净宗矗立在吴显容面前宛若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而吴显容昂头看他,也未见任何胆怯。 不客气?吴显容目光给他指个方向,方才那位臭嘴堂哥污言秽语脏了吴老爷子的灵堂,你不管,我出手教训了你才要来跟我不客气?您可真是个客气人。 吴净宗双目一瞪,就要伸手去抓吴显容的肩头。 他这一抓动作奇快,憧舟却是早有准备,一直藏在手里的匕首就抽出来削掉他的手指。 就在憧舟的匕首抽出来的前一刻,一只白皙的手掰住了吴净宗的大拇指。 吴净宗的大拇指奇痛,几乎被当场掰断。 他惊呼一声,无法控制地顺着那力道压制的方向往后仰去。 吴显容和憧舟侧眸一瞧,出手的正是吴显意。 吴显意单手掰着他的拇指往下压,吴净宗被她压得几乎下腰,面上憋成了暗枣色,不住往外冒冷汗。 断!断了!吴净宗叫道,周围大伯家的子嗣看这情形也都作势要冲上来。 而在不远处穿着孝衣的澜以微,正与吴三亲眷一块儿跪于灵堂之前。 吴三这一家子见吴显意终于出手,纷纷站了起来,全部立于吴显意身后。 剑弩拔张之际,吴显意放开了吴净宗。 吴净宗踉跄两步站稳了,怒从心起回手对着吴显意的脸就是一拳。 众人的惊呼声中,吴显意比他更快一步,当胸一脚直接将他踹了出去,卷了一地的白幡纸灰。 你!你们也太放肆了!大伯气得浑身发抖。 宗族的符牌给你们也是浪费。吴显意看着大伯,言语之中听不出波澜,伸手往旁边一拿,将随从的手中把剑给接了过来。 大伯一家看她拿剑,多少有些心颤,没敢胡乱举动。 谁都知道这吴显意身上的功夫了,先前想的是她乃吴家小辈,肯定不会向长辈动手,否则那便是不敬不孝之罪,可以直接到衙门举告她,朝中弹劾也未尝不可。 没想到即便如此,她还敢动手。 阿翁临终前说了符牌给我,往后由我来处理宗族事务,遗书在此。 吴显意将一卷黄纸抖了出来,手中剑光一闪:违令者,家法处置。 第282章 原来吴老爷子早有遗书, 吴显意一直沉默着,也一直没拿出来,便是想要大伯和堂哥一家子知难而退。 说到底这里是吴老爷子的灵堂, 是他们家主肃穆的追悼之处, 若是在此血亲阋墙, 只会让阿翁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传出去也会是让整个博陵府的人看他们吴家的笑话。 吴显意存的是照顾吴家体面的心思。 但在大伯等人看来, 她手中明明有遗书, 却迟迟不拿出来, 定是故意等他们说尽了话,出尽了丑才展出来,分明就是要他们难堪。 大伯一家碍于吴显意的身手和她手里的那把剑, 并不敢真的上前,但那张嘴还是不停: 行啊,你们吴三一家可真行,居然伪造老爷子的遗书!谁都知道, 祖上遗产先尽嫡长子孙, 父死子继, 兄死弟及,天下之通义也, 我还没死呢!什么时候能轮得着你们吴三一家?!阿耶虽然年迈, 可这一生蹈仁履义,一向最看重祖宗留下来的成法,岂会无视宗族法制, 立下这等荒谬遗书?不是你们伪造的又是什么! 大伯对着吴显意摊开手:你将遗书拿来我看! 吴显意清冷地看着他:行。 她单手将遗书卷好, 往大伯的方向一伸:大伯自然认得阿翁的笔迹, 来拿便是。 她如松一般挺立在这儿, 等着大伯上前来将她手里的遗书拿走, 一验真假。 吴显意单手拿着遗书,似乎毫无防备,可是她另外一只手上拿着的剑,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仿佛是在用这一封遗书诱导大伯走上前,一剑将他毙命。 大伯杵在原地,双腿挪了挪,权衡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自个儿的性命比较重要,没有贸然上去。 他嘴角抖动着,撑起一个看似看透了吴显意心思的笑容,用身为长辈的语气教训她道: 阿诉,你以为这家主之位干起来容易吗?行,你们老三家不是就想要家主牌符吗?让给你们便是。以后若是你们无法处理好家族事务,畸轻畸重的话,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完他一声令下,一群人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吴老爷子的灵堂。 大伯家一走,整个灵堂顿时空出来一半。 闹事的走了,吴显容将手中的鞭子收了起来,也要离开。 吴显意叫了她一声:阿姿。 吴显容没停下脚步:我不过是因为那蠢货出言侮辱阿慎,为阿慎出的手。 吴显意听着她继续撇清和吴家的关系,也没任何反驳,对着她的后背说:既然来了,给阿翁上柱香吧。 吴显容缓了脚步,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之后,转身,给阿翁上了香,又烧了一些纸钱,再站起来要走的时候,瞧见澜以微站在吴显意身边,帮她把手中的剑给收起来。 可有受伤?澜以微甜言软语地问吴显意。 吴显意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吴显容小的时候就和唐见微一样,特别不喜欢博陵双微这个名号。 也不知道谁最先叫起来的,唐见微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拿出来和澜以微比较一番,就连上个房顶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说还是澜以微更斯文端庄。 那时她和唐见微不免在私下讨论 这什么狗屁博陵双微的名号,不会是澜以微自己往外传的吧? 如今这澜以微嫁给了她厌恶的姐姐,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阿姿,耶娘在后院休息。吴显意对她说,去看看他们吧,他们很思念你。 吴显容不为所动:当初我离开吴家的时候,他们也是赞同的。对我说出了这个门,往后就与吴家一刀两断,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既然如此,我相信他们也不会食言。 吴显意还想再开口,吴显容提气先说: 倒是你,半辈子为吴家兢兢业业,甘愿成为吴家的一只狗,可是吴家宗族是如何对你?你得到了想要的吗?一句忠心可鉴?或是孝子贤孙?吴显容粲然笑道, 阿翁一死,吴家就上演所有外人都喜闻乐见的尺布斗粟、同室操戈。不用多久,吴家会变成全博陵茶余饭后的笑料。而你,什么都舍不下,最后注定什么都得不到。吴家四分五裂已在眼前,我期待着这一日子早些到来。 说完这些话吴显容便迎着吴家人鄙夷的目光走了。 这阿姿,总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气你,野调无腔,没大没小的。澜以微叹了一声,你可别往心里去。 吴显意却是眼波寂寂,沉吟道:她说得对。 吴显容走了,耶娘才听到动静醒转,到灵堂之时,没能见着女儿。 他们也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即便心里惦记着二女儿,可都不肯认输,知道她来给阿翁上了柱香,都没见父母便离开,二老气得头疼,也懒得再谈论她。 吴显意与二老去后院商议了许久,见大伯等人所作所为告知之后,此事在二老意料之中。 吴父道:你阿翁正是明白将家主牌符交给你大伯他们一家子的话,他定会胡作非为,只图谋自己的利益,不顾家族之大利。吴家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虽传给咱们家,会有长幼乱序之动荡,可到底我们一心扑在宗族之上,你阿翁这些年都是看在眼里的。只不过你大伯竟在灵堂之上挑事,这便是为了牌符撕破脸,而今不顾脸面依旧不能得偿所愿,往后只怕会变本加厉。阿诉,你与以微 吴显意面色如水:孩儿知道了。 吴显意前两个月刚刚开了自己的府邸,没再与耶娘住在一块儿,她与澜以微搬了出来,二人独自开府。 用澜以微的话来说,便是为了方便孕育她们的孩子。 澜以微早就将雨露丸备好了,可是成婚以来吴显意一直对她冷冷淡淡,因监察御史的身份忙于公事,需常常下到州县巡查,一去便是几个月不着家。 东小门事变之后,吴显意受了重伤,澜以微主动要在她身边照顾她,养了许久才将伤给养得七七八八。 而她腹部那一刀最为致命。 其他的伤口和骨头都好得差不多了,唯有腹部的伤似乎怎么都养不好。 起初起居动作都会引得她冷汗直冒。之后养好了一些,但稍微有些费气力的举动,疼痛都会再次发作,让她情不自禁地捂住伤口。 澜以微知道这一刀是唐见微给她的,是她迄今为止依旧心爱之人给她的痛。 吴显意对澜以微冷若冰霜,无论她如何施展魅力勾引吴显意,吴显意都宛若超脱凡尘之高僧,不为所动。 迄今为止,她们依旧没有圆房。 这件事澜以微不可能忍气吞声,让她母族澜氏来给吴氏施压。 原本澜吴两家便是联盟,二女成婚是对双方都有利的联姻,结果吴显意却一直拖着不圆房,更别提孕育子嗣。 这成何体统? 还叫什么联姻? 澜氏的势力遍布朝野,对于渐渐式微的吴家而言,是绝对的仪仗。 澜以微身为澜氏嫡系女,嫁给吴显意虽不算是下嫁,毕竟吴显意年少有为在博陵也颇有盛名,但绝对是澜家对她们这吴氏一支很有招揽结盟之善意了。 没想到,这吴显意居然不知好歹! 为了圆房之事澜以微的娘家人来吴家好几趟,回回都逮不到吴显意人,便拿她耶娘撒气: 可笑至极!若是不圆房不要子嗣,有何联姻的必要?别怪我们澜家薄情寡义,若是三日之内再不圆房,必将这吴子耀休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澜氏,吴显意耶娘也只好替吴显意赔罪,说她此刻在外忙于公事,三日之内铁定是回不来的,让亲家息怒,待她回来之后一定将圆房这事儿给办妥。 吴显意人还在归途,吴老爷子便病逝了,再就到了今日。 吴显意自小到大,万事都以吴家的利益为先。 她不太展现对任何人和事的喜欢、厌恶之情,就像是她原本就没有这些情感。 因为她知道,维护吴家以及吴氏宗族的利益,是最重要的。个人情感次之。 她耶娘一直给她说,比起她一个人的喜恶,她所挑起的重担关乎到更多人的利益,当知道孰轻孰重。 当她将自己的情感隐藏,放到了不重要的位置,久而久之,她身边的人理所当然也认为她是个只会听从父母之言,冷情冷性之人。 她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她的父母也更不在乎了。 当胸将吴净宗给踢出去那一脚看似轻易洒脱,实则吴显意用了九成的力气。 回到吴府的路上,一路车马颠簸,腹部那好了有一段时日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从东小门事变吴显意重伤以来,吴显意依旧对澜以微保持着冷漠的疏离,而澜以微在背地里借由澜氏宗族的势力给吴家施压,但是在吴显意面前,澜以微依旧是温暖体贴的妻子形象,也常常会送药过来,嘱咐她饮食上的主意,询问她伤势恢复得如何。 吴显意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 那便是她细心描绘与唐见微如出一辙的远山眉之时。 澜以微曾经是对吴显意着迷,因为她在博陵贵族世家圈子里十分抢手,谁能拥有她,便是这圈子里万众瞩目的胜利者。 她还有更重要的身份,那更是唐见微心头挚爱。 澜以微不止一次想要将这块甜美的蜜糖叼入口中,想见到唐见微那副一向高傲的脸失落、嫉妒、痛苦的模样。 如今唐见微虽已有家室,可澜以微并不觉得她能够彻底放下情窦初开的昔日恋人。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04) 更何况这昔日的恋人唐见微从未真正得到过,还曾将她弃之如敝履。 澜以微相信,无论过多久,无论唐见微表面上表现得有多不在意,在唐见微内心深处,一定还为吴显意保留了一个位置。 唐见微肯定还在暗地里默默窥视着吴显意的一举一动。 眼前就有一个令人无法反驳的证据。 要不是唐见微依旧惦记,依旧怨恨着吴显意,为什么她要针对吴氏赌坊? 非要抢吴家的生意? 茂名楼和闲来馆还不够吗?赌坊可是灰色地带,要吃这口饭可不是那么容易,她已经得到了承平府符牌,取代了曹隆,这样一个浑身都是心眼的人,又何必让自己身陷险境? 除了想要吴显意注意到她才和吴家对着干之外,还能是什么别的原因? 既然吴显意还在唐见微心上,那么澜以微就要让唐见微知道,她心爱的人已经落入自己的手中。 一旦和吴显意的孩子出生,澜吴两家联盟关系得到巩固不说,更是能让唐见微气急败坏还无处言说。 如今,吴老爷子病逝,吴家分裂在即,吴显意一支除了更为仪仗澜氏之外,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澜以微最好的机会来了。 阿诉,来,我扶你下来。澜以微率先到了马车之下,张开了双臂想要接吴显意入怀。 吴显意轻按伤口,扶着马车车沿,自行踏地,稳稳当当。 多谢澜娘子。吴显意出于修养和自小到大习得的礼仪和习惯,对她道谢。 被晾了的澜以微不怒反笑,跟在吴显意的身后,一块儿走进吴家大门。 她舍得对你下毒手,你却还为她守身如玉。阿诉啊你可真是个痴情人。 澜以微这番话说得眼泪涟涟,看似在真心心疼吴显意。 两人不过是联姻关系,不是因爱而在一块儿,原本便是各取所需。 澜家人在吴显意耶娘面前是如何施压,吴显意也清楚得很。 但吴显意对唐见微之情,如今从别人口中提起时,多半带着嘲讽。 澜以微第一个跟她说体己话的。 吴显意的脚步渐渐放缓,澜以微走上前来,贴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用滚烫的气息,暧昧的言语说: 我,在上马车之前,服下了雨露丸。 第283章 石如琢的马车队伍终于到了博陵城门口。 当她再次看到博陵城的时候, 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迷糊感。 许久没有回来了,她要去长公主那边问安,向她的庇护者交代离开的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明日起就要回到秘书省报道, 只怕她的上峰对于她的迟迟不归又是一顿唠叨。 离开了这么久, 已经超过之前请的假期, 不知道上峰会如何教训她。 以及先前给天子传了密信, 或许天子会再次召见她与她相谈。 自吕澜心伤好了之后, 眼看要到博陵, 似乎是想要在离别之前讨最后的甜头,又诱惑着她,以丰州另外两处辎重所在与她讨要欢愉。 她也一如既往无甚感情地在沉默中应承了。 对石如琢而言, 不过就是花点时间和气力罢了,她甚至连衣服都不会脱,如此便能够得到极为重要的线索,何乐而不为? 对她而言这是百利无害的事情。 而吕澜心似乎对此事乐此不疲, 很沉迷很快乐。 这是一种病态的享乐态度, 石如琢不能理解。 她所有这方面的经验都来自吕澜心, 这种事让她痛让她难受,让她反胃, 没有丝毫的享受之意。 为何吕澜心会喜欢, 为何这世间真有乐于其中之人,她实在不懂。 你要回长公主的承平府吗?我送你一程。吕澜心说道。 不用,我认得路。石如琢拒绝。 好绝情啊, 谁能想到昨夜你还与人家缠绵了数个时辰呢?哎吕澜心假意抹泪。 石如琢已然对她的套路见怪不怪, 连说她无耻的力气都懒得花。 吕澜心见她不搭腔, 便换了个话题:即便回到博陵府, 你也依旧身处在危险之中。你当知晓我娘的手段。还是让我看你进了承平府再说吧。 吕澜心没有再给石如琢反对的机会, 跟在她的马车之后,穿过博陵即将宵禁的寂静长路,目送着她进长公主府。 吕澜心就要离开的时候,阿卉问石如琢: 石姐姐,我能想将小黑送给吕姐姐,可以吗? 石如琢平淡地说:你想这么做就去吧,毕竟是你的猫。 得了石如琢的肯定,阿卉兴致勃勃地抱起小黑,一路小跑到吕澜心的马车边上,喊吕澜心的名字。 吕澜心连车帘子都没有为她拉开,透过车帘的缝隙问阿卉: 有事吗? 阿卉说:我知道吕姐姐之前特意去市集换回了羊奶喂小黑,如果没有吕姐姐的照顾小黑早就死在路上了。虽然吕姐姐没说,但是我们都知道的。所以其实吕姐姐是喜欢猫的吧?小黑就交给你了。 阿卉抬起双手将小黑抱到车窗帘子的缝隙之下,呈给吕澜心,就待她接过。 吕澜心很明显地往后一靠,和小黑保持距离,冷着脸说:谁跟你说我喜欢猫?快些拿开,不然的话我连猫带你一并剁了。 阿卉一点儿都不怕,笑嘻嘻地说:我才不信呢。你要是杀了我的话石姐姐肯定会生你的气,到时候看你怎么哄她。 吕澜心: 吕澜心的目光在小黑的脸庞上逗留了很短的一瞬间。 即便再短暂,也没有逃过阿卉的眼睛。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知道吕澜心是在打量的小黑。 吕姐姐的确不是怕猫。 不再做言语上的扯皮,阿卉直接将小黑放到了吕澜心的马车里。 吕澜心提高了声音:谁允许你把这东西丢进来的! 阿卉一边往回跑一边对她说:是石姐姐让我这么做的!你要是舍得的话就把猫丢了吧! 吕澜心难得有些着了道的气闷,低头看了一眼小黑,想要一脚把它踢出去。 但是小黑很是时候地在她的脚边卧下了,不怕她,就这样窝在她长长的裙摆上。 感觉到一团软乎乎热乎乎毛茸茸的玩意贴着自己的脚踝,吕澜心心烦地将脚缩了回来,没再去看它。 . 吕澜心在博陵有六处隶属于自己的别馆,有两处是除了亲信之外,连家人都不知道的。 还有一处是除了她自己和婢女之外,无人知晓之地。 所以即便她回到博陵,不回吕府,也有去处。 但她没有去任何一间别馆,而是直接回到了吕府。 马车到吕府大门前的一处拐角停了下来,让阿铭不必跟着她进去。 可是,主上阿铭实在不放心她独自回去。 无碍。吕澜心并不和阿铭多说,临走时看了一眼窝在软垫上睡得四仰八叉的蠢猫说,你先回长息别馆等着我。 喏。 即便是冬日,吕府之中依旧树影翩跹花团锦簇。 因为吕简爱树爱花,喜爱月光色,吕府上下所有的布置都是随着吕简的喜好而设。 每一处的细节都体现着澜宛对妻子的爱意。 吕澜心进门,澜宛正坐在前厅的正中的高背胡椅上,手里拿着茶盏,细细地品茶。 吕澜心进来了她也没有抬头,更没有开口喊下吕澜心。 而吕澜心也没有故意要躲避她的意思,径直走进前厅,主动上前恭顺地向她问安。 阿娘,我回来了。 吕澜心弯腰一拜,头才刚刚弯下去,澜宛手中的茶盏便啪地一声,碎在她的脚边,溅湿了吕澜心的裙摆,沾上了不少茶渣。 茶盏乍碎的声响惊得整个前厅的奴仆心上一颤,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中的活,竖起了耳朵。 以他们对主母脾气的了解,恐怕这又是一场大风浪。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大娘子似乎全然没有要上前求情的意思,也未见讨饶或是慌神,反而站在原地,保持着与方才进来时丝毫不差的笑容,问她娘: 阿娘因何事生气? 澜宛看着气定神闲的吕澜心,有种不太熟悉的从容。 澜宛问她:赵二的尸首你埋在了什么地方? 吕澜心微微昂起头,有些疑惑:赵二死了吗? 澜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向她走来。 面色阴沉如湖,一眼瞧不见底,不知其下蕴藏着什么样的怪物。 但吕澜心依旧站在原地动也未动,神态平静,甚至闭着眼睛,让一路以来看石如琢看到发痛的双眼有片刻休息的机会。 就像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 澜宛走到她的面前,直视着她:赵二在我们家八年,他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他还救过你的性命。 是啊,我记得呢阿娘。吕澜心道,那时候我傻,还喜欢叫他哥哥,分不清主仆之位。怎可叫一个下人为哥哥? 澜宛将随身的剑抽了出来,架在吕澜心的脖子上。 赵二他们的尸首,埋在了何处? 澜宛的声调听上去似乎没有变化,但她带上了一点笑意,语速变慢了一些。 闭着眼的吕澜心更能清晰地分辨她语气的变化。 一个奴仆而已,阿娘。吕澜心竟开始劝澜宛,死了便死了,一条贱命罢了,你莫非要为了个奴仆伤害唯一的女儿?而且,阿娘,为什么我会知道赵二的行踪?莫非阿娘让赵二去找孩儿了?澜娘真是惦记孩儿。不过现在边疆时不时还是有些动荡,特别是多衣国新主登基,多衣国内诸多集团摩擦不断,盗匪横行。赵二若是去多衣国寻孩儿的话,在半道上被谋财害命也不是不可能。阿娘再派人去探查探查,可比按着从未见过他的孩儿要有意义。 吕澜心睁开眼睛,看着澜宛,温婉地笑道:吕娘护着我去了多衣国,正是想让澜娘消消气,也是想要试试孩儿的手段,给孩儿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怎么孩儿刚从多衣国利落地办完事回来,澜娘没奖励就算了,还对孩儿喊打喊杀?若是吕娘知道了,怕是又要生病了吧? 吕澜心最后一个字刚落,左脸就收到一个响亮的耳光。 白皙的脸上立即浮现鲜红的指印。 嘴角渗出了一些血,这个耳光在她的意料之内,疼痛是她早就习惯的感受,在挨了这个巴掌之后,她甚至连头都没有偏移多少,停顿也不过须臾,很快便像是这个巴掌从未发生过,她也丝毫没感觉到痛楚似的开口道: 我这个不肖子做什么都是错的,所以还请澜娘以吕娘的身体康健为重。 澜宛一言不发,手中的剑也在施力,压进了她的肌肤之中。 只要她娘亲手中略略一动,锋利的剑就会割破她细嫩的喉咙。 其实死也没什么不好。 以往的害怕只是本能,但当她真的去思索死亡的失去和获得之后,她发现自己信奉人无轮回万物无转生的想法,让她洒脱了许多。 若是死了之后,便能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用见到她这两位娘亲,那该是多幸福的事。 吕澜心想起石如琢偶尔会瞥向她的目光。 就是有些可惜,那件事还未学会。 一阵轻咳自远而近,澜宛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将剑收了起来,闭上眼睛,待她重新睁开时,宛若将心中的戾气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发自真心的笑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回头问吕简: 你怎么出来了?天气这般凉,瞧你,也不多穿一些衣裳,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要是病情反复的话又要吃那些苦得要命的药了。 吕简上前,很自然地握住了澜宛惯使剑的右手,对她说:在屋子里呆了这么多日,都快发霉了,阿幸回来了,正好出来见见她。 澜宛笑着,不语。 吕简对吕澜心说:一路辛苦了,知道你这回将多衣国的事务处理得利落,回家了就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吧。 吕澜心说了声是,最后说要好好去清洗清洗,便往她的院子里去了。 待吕澜心走了,所有的仆人也都离开,前院就剩下吕澜二人时,吕简对澜宛说: 她是你怀胎十月,好不易容才生下来的孩子。 澜宛眼波之内很明显有些变化,吕简这句话触动了她的心。 吕简在心疼她,不想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就这么泯灭。 吕简和澜宛之间,可以说没有任何秘密。 即便有一些从未说出口的想法,可是她们俩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太熟悉对方,不用语言沟通都心有灵犀,知道对方所想,也从未想隐瞒对方。 但有一件事吕简从来都没有告诉澜宛。 多年前,澜宛将吕澜心的猫杀死丢弃的时候,看见吕澜心哭着哀求,吕简是想上前阻止的。 她并不赞同澜宛这么做。 澜宛的铁腕教育,只会让吕澜心愈发地叛逆,往无可挽回的深渊越陷越深。 在吕澜心出生之前,她们二人就定下了约定,往后孩子教育都交给澜宛,吕简也会提供一些建议,但还是以澜宛的意见为主。 我一定会为你们吕家培养一位出色的继承者。 在吕澜心出生之前,澜宛雄心勃勃地这般说道。 若是吕简出言阻止,那便是在证明澜宛的失败。 而当她发现吕澜心性格偏激,想要再去管教时,为时已晚。 吕澜心已经不相信她,不服她的管教,所有教导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中全是叛逆之意。 无法将女儿拉回来了。 她顾及着妻子的自尊心,也努力保护着女儿的安全,费尽心思平衡母女俩的关系。 吕简知道这个孩子是澜宛为了争取她,冒着性命之忧怀上的。 这是她们好不容易才建起的家。 澜宛的体质其实很不适合怀孕。 在这个宗族的压力胜过一切的时代,来自寒门的小小士子吕简,明白澜宛是毒物,若是靠近,自己也会被沾染上剧毒。 可这毒物对自己一往情深,她也早就身陷这份迷恋之中,此生不渝。 在吕简多年前初来博陵,与澜宛初初相识,被她救下性命,也以自己的命去换澜宛之后,吕简便明白红颜知己万金难求。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05) 她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一生来爱护澜宛。 原本以为自己该是倾心付出的那一方,没想到,往后的几十年间,被全心溺爱的人,是她自己。 在吕简被吕家胁迫,让她嫁给中书侍郎之子,想要她凭借夫族平步仕途,延续吕家香火的时候,澜宛带着腹中子,强硬地上吕府提亲。 她已经怀了吕简孩子一事,吕简一直都不知道。 直至澜宛敲开吕府大门,告知吕府上下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吕家的骨血之时,震惊的吕简才和宗族亲眷一块儿知晓这件事。 即便是在民风极为开放,被美称为自由与灿烂的博陵,未婚而孕的之事,也称得上惊世骇俗。 吕家全然没有想到,自小恭谨律己的吕简,竟会搭上澜家妖女。 第284章 (小修) 吕澜二人刚开始交心之时, 大苍中枢已尽在澜氏的掌握之中。 自澜戡为相,建立起以他为首的丞相集团以来,天子暗弱, 澜氏不断扩张势力, 朋比为奸, 已然成为意图吞并卫苍江山的野心家。 正是人人喊打, 觊觎苍室的国贼。 而澜宛, 乃是澜家嫡出之女, 如今在朝中愈发得势。 对于吕家而言,澜宛便是那权倾朝野的澜家妖女。 与她自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最好别和澜家人沾上任何关系。 谁能想到, 吕家最引以为豪的女儿,不仅和这妖女沾上了关系,还纠纠缠缠,不清不楚。 起初吕简刚与她结交时并不知道她是谁, 她只道了自己的小字为柔, 吕简一直都称呼她为柔娘子。 两人是在明江泛舟时认识的。 那时吕简刚刚来博陵应考, 还未得到长孙胤的举荐,是博陵庞大考生之中并不起眼的一个小小士子。 彼时澜宛早就是博陵贵女圈子里许多人想要攀附的大人物。 那日明江泛舟, 便是吕简认识的一位姐姐牵的线, 非要她来。 吕简并不喜爱结识权贵,婉言谢绝了好几次。 那姐姐好说歹说险些绑了她,吕简这才勉强赴了明江之约。 来了之后吕简才知道, 原来澜宛在钟山观内看到她和友人一块儿留下的一首小诗, 对她非常感兴趣, 点名要她来, 想要与她结交。 吕简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 但看气度隐约猜测到应当家世不凡。 澜宛留下柔娘子这个称号,开始与吕简频繁碰面。 吕简从未与任何人这般畅快地长聊一夜,说尽了古今中外奇闻异事,细数历代帝王成王败寇。 提及任何人和事,她们都颇为契合,相见恨晚。 柔娘子的骨子里有股亦正亦邪之气,而吕简也是从认识她之后,才明白其实自己也并非一个全然的善人。 原来在吕简内心深处,也会对一些腐儒之行蔑视,也会觉得自诩清流可笑 澜宛不仅在她意外坠湖时舍身救过她的性命,更是她在博陵应考的那段寂寞的岁月里,最为重要的依赖。 她视澜宛为知己,澜宛也万分珍视她。 吕简从未体会过与人心灵碰撞的感觉,仿佛她这一颗心早就被澜宛拆开,细细品读过。 若是真有轮回,恐怕我与柔娘子前世就当是好友了。 吕简是个不太擅长表达爱意的人,即便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未等澜宛回应,已是满面羞红。 彼时明江畔的柳水长廊木栈道上,只有她们两人。 澜宛情不自禁地亲吻吕简。 岂止是前世,我猜咱们俩应当相会三生有余。 柔娘子 我也不想再做阿策的好友了。我,澜宛,想做你的妻子。 澜宛? 得知她真实身份之际,吕简自然震惊不已。 她明白澜家在做什么,即便澜宛还未真正做过什么让人不耻之事,可她也是澜家人。 身份的这层阻隔卡在吕简的心头,让她犹豫着要不要再与澜宛见面,继续这段关系。 因为吕简的犹豫,之后澜宛几番邀约吕简都没有应承,这让澜宛有些恼火。 向来只有她晾着旁人,什么时候这小县城的举子也敢晾着她了? 澜宛一时气恼,便接受了友人的邀约,去洞春之北的雁回山秋猎,顺便散散心。 雁回山地势险要,荒无人烟,刚到这儿澜宛就颇为嫌弃,友人说这儿是天然的秋猎胜地,可到了此地转了两天,连只野兔都没见着,更不用说獐子野猪之类能够让人举力一射,好好发泄的猎物了。 本来是想着来散心的澜宛,结果无法秋猎,心没有散成,在这荒郊野岭无事可干,反而更加闹心。 也更加想念吕简。 她不信吕简对自己真的薄情寡义,只因为她是澜家女子的身份就与她恩断义绝。 她们俩拥有过无数个促膝长谈难以入眠的夜晚,从这些掏心掏肺的言谈之中,澜宛可以明显的察觉出吕简对自己有情。 但是迫于那些狗屁的正义之道,在得知澜宛的真实身份之后,吕简心里有所顾忌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这份顾忌并不会成为两个人之间真正的阻碍。 澜宛了解吕简,即便吕简是在吕家那种家风严明,一心向着卫苍,自诩清流之家中长大,但是在她心中也埋藏着对迂腐清流的鄙夷。 通过以往的交集,澜宛能够明显地察觉到在吕简内心深处,埋藏着不服和叛逆,那便是与澜宛神交之处。 正是因为这种不羁与反叛,让她们成为知己,坠入情网。 夜不成寐,澜宛发现自己从未这般思念某个人。 念到心口发痛,想到无法呼吸。 她给吕简写了一封长信,令人快马加鞭连夜送去博陵,务必交到吕简手中。 在信中澜宛开诚布公极为热烈地表达了对吕简的爱,拆解她这个人,拆解她所想。 点明吕简心中的理想与抱负,热情与锋芒。 想要与她携手到老,想与她共筑属于她们的爱巢。 无论吕简看完信之后会继续沉默,还是能够幡然醒悟发现自己内心真实所想,澜宛都将自己的心情和爱慕之意,全然洒在了这一叠厚厚的信纸之中。 吕简爱或不爱,她都要让吕简看明白自己的内心。 就算最后输了,澜宛也要输得心服口服。 澜宛将信发出去之后,决定回到博陵务必要去见吕简一面。 要她当面回答自己,无论是拒绝还是接受。 她要看着吕简的眼睛,让她不能说谎,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 没想到吕简没有等她回去。 当吕简收到信之后,竟千里迢迢跑到了雁回山来找澜宛。 吕简从未如此冲动过。 从小到大她稳重而老成,收到谁的信而立即策马狂奔,千里赴约,这样的事向来和吕简无关。 这是她生命里的第一遭。 澜宛信中所述一片衷肠让吕简大为感动,对信涕零,难以自持。 吕简早就对所谓的教条成规心怀不满,如今怒马狂奔去见人人唾弃的妖女,不远千里只为赴心上人之约,更是让她心里有一种冲破束缚的畅快。 幸好吕简一时冲动去找了澜宛,不然的话,或许澜宛当年就死在了雁回山。 这场秋猎原本就是个阴谋。 是澜宛仇家设下的一个陷阱,想要活捉澜宛,将其折磨后砍下首级送回澜家。 澜宛友人早就被买通,将澜宛约到雁回山之后,想要在她不设防之时将她迷晕带走。 要不是澜宛思念吕简到无法入睡,那一夜也不会察觉到她的随从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有人悄悄潜入她的屋子,想要用迷香将她迷晕之时,假装睡着的澜宛立即手起刀落,当场将那人毙命,迅速从窗户逃走。 雁回山山峦叠嶂,山路又极为难走。 作为一个初到此地,极为不熟悉路况的人而言,这里的山路简直像是迷宫。 澜宛趁夜而逃,即便没有轻易被敌人追上,她也没能找到下山之路。 一直到黎明之际,澜宛依旧在山上与追踪她的人周旋着。 在一片落满金灿灿枯叶的山林间,看见吕简的那一刻,澜宛还以为是自己疲倦不堪出现的幻象。 为何吕简会在这里? 澜宛难以置信 随后当她触摸到吕简细腻的脸庞,感受到她的温度,被她抱起来喂了水和食物,稍微恢复了一些精力的澜宛才确定,眼前之人的确是她朝思暮想的情人。 为何你会在此?澜宛捧着她的脸激动地问她。 我收到你的信之后,想见你,便按照信中所留的地址寻来了。没想到这山实在太大,我走上来之后就迷了路,没能找到你所居住的山庄。谁能想到迷着路还能误打误撞遇见你。 澜宛没想到她居然会为自己这般痴狂。 原来自己并非一厢情愿,她们俩的确是彼此倾心,互相爱慕的。 澜宛一直都没有想错。 澜宛紧紧环着吕简的脖子,激动之余疯狂地热吻不止。 吕简也温柔地将澜宛拥入怀中,笨拙又热烈地回应着她。 见着了澜宛,感受到她在自己的怀里,吕简才有了些安全感。 可是危机还未过去。 追杀澜宛的那群人并没有想要轻易放过她,依旧在山中寻找。 寻不到人便封锁了通往山脚的所有道路,一边封锁道路一边继续进入山里围杀她们。 澜宛和吕简携手在山中逃难,严寒之下,很快便将吕简随身携带的那一点食物和水消耗殆尽。 两个人又饥又饿又疲倦,还需要随时警惕着被敌人找到。 若是落入对方手中,那便是前功尽弃。 澜宛安慰吕简说:我家人这么久不见我回去,一定会派人来找。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我们一定要撑下去,一定够化险为夷! 吕简摸着她的脑袋安抚她说:我会保护你,带你平安回去。 这光秃秃的山似乎是敌人早就选好,用来围困澜宛的天牢。 物产极为匮乏,能吃的东西基本上被她们吃完了,依旧不见澜家援军。 食物与水早就消耗完了,两人饿得头晕眼花。 一次惊险的逃亡,险些落入敌方之手后,澜宛受了伤,陷入了昏迷。 她饥饿难忍,饿意让她在梦中几乎发狂。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饿死渴死在此 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闻到了肉味。 吕简将她扶起来,将一块烧好的肉放到她嘴边,劝她吃下。 澜宛完全没有精力去仔细思考,只觉得吕简实在厉害,竟然还能从这极度贫瘠的山中寻找到可以入口的食物。 还有水。 那水粘稠气味也不太好闻,但是为了活命,澜宛根本没有细想,贪婪地吞咽了下去。 最后澜家人在山脚下将那敌人屠杀之后,终于找到了她们。 澜宛被接回家疗养,而奄奄一息的吕简也被澜家养在家中。 澜家人能看得出来,澜宛能够活下来,多亏了吕简的照顾。 澜宛比吕简醒得要早,浑身还在发痛,不顾上自己的身子,澜宛非要去见吕简。 家人跟她说,你要去见她也行,但是去之前最好做好准备。 这话吓得澜宛心口一紧,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家人说,吕简似乎遭到了野兽的袭击,身上遍体鳞伤,极度消瘦,惨不忍睹。 澜宛莫名其妙。 那山中明显没有野兽,若是有的话,她们也不至于被饿了那么长的时间,野兽的肉足够充饥。 带着满心的困惑,澜宛到了吕简的房中,吕简还在昏迷。 澜宛检查了她身上的伤。 她右大腿被包扎了起来,看上去细瘦到不正常,似乎缺失了一半。 听照顾她的婢女说,她的手腕也都是可怕的血口,像是被利器所伤。 想起那梦中吃的肉和粘稠带着腥味的血,澜宛心头升出了一种让她极度不安的想法。 趁着大夫给吕简换药之时,澜宛查看了她的伤口。 那不是被野兽袭击之后啃咬的痕迹。 吕简大腿上缺失的肉,是被齐齐割下来的。 被吕简自己割下来的。 澜宛将要饿死之际,吃的是吕简的肉,喝的是吕简的血。 她是靠吕简的血肉才活下来的。 得知真相,澜宛在吕简的病床边嚎啕大哭。 她没有想过这位向来沉默寡言的人能够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她无法想象,一直以来温吞的吕简,能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她一直以为自己爱吕简,比吕简爱她要多许多。 没想到吕简对她之爱,情逾骨肉,丝毫不输。 澜宛彼时被深深震撼之情,非言语所能描述。 她吃了吕简的肉喝了她的血,从此以往,她与吕简便灵肉合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澜宛欣喜万分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她们分开了。 突遭大难,澜宛在往后的一个月时间里病情反复,待她昏迷了三日再醒来时,发现吕简已经被吕家人接走了。 那时澜宛病情不稳定,又因极度思念澜宛,高热难退。 家人怕她拖着病躯乱跑,便将她关在屋子里,勒令澜家上下好好照看她,不许她外出。 而吕简已经康复,吕氏宗族开始为吕简相看,想要快些将她的亲事定下来。 那时科举就要开考,吕简一心扑在应考上,跟家人说,她暂时不想将精力分散。 澜宛听闻吕家的动向,知道她若再不行动便会失去吕简,不再犹豫,立即将雨露丸服下。 澜宛从澜家杀了出来,深夜闯入吕简的房间,要与她相谈。 相谈的过程中,雨露丸的毒性发作。 澜宛求欢,吕简无法拒绝,与她恩爱了。 事后澜宛在吕简怀里跟她说:来之前我服了雨露丸,只有与你云雨才能排解,否则便会毒发身亡。若是此生无法与你在一起,我宁愿死于此处。我不想强迫你,只想看你最本真的心意。 你怎可用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吕简没想到澜宛会这么疯。 幸好,我没爱错人。澜宛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即便所有人都惧我,怕我,恨我。但有你爱我,我此生无憾。 澜宛专心孕育与吕简的孩子,与吕家抗争的砝码也是与澜家斗争的武器。 身为澜家的女儿,澜宛明白,若是她选择和寒门成亲,往后没有妻族相助,她们家在澜氏嫡系内部相争中,恐怕会逐渐处于劣势。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06) 而且对于原本就陷入与皇室争斗的澜氏宗族而言,是一件不可容忍的事。 所以澜宛怀孕了。 无论是吕简还是澜家,都能用这个孩子教他们闭嘴。 这个孩子一开始并没有顺利怀上,甚至差点让澜宛赔了性命。 吕简不想她再冒险,但澜宛还是瞒着吕简继续服用。 好不容易怀上了,肚子渐渐隆起,她借口到外地公干,等她即将临盆,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便去了吕府提亲。 对大苍百姓而言,未婚先孕,这是一件难以启齿极为羞耻之事。 足以催毁澜宛一世之名。 除了吕简之外,不可能再有良人愿意与她成亲。 澜宛便是将一辈子赌在吕简身上。 她赌赢了。 为何你对我与对旁人这般不同?吕简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 澜宛道:因为你值得。你是值得我相遇三生,爱恋三世之人。 第285章 回到博陵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 唐见微和路繁一块儿打理唐氏赌坊的生意, 招揽了十多位颇有赌坊经营经验的帮手,再让他们推举人才。 三教九流,谁都可以被推举, 唐见微并不介意这些人的出身。 唐见微在招揽人才之时所说的话很快在博陵府内传开。 只要能为我办好事, 你们的过去我不感兴趣, 但一定会让你们未来的日子有肉吃有酒喝, 有银子赚。 唐见微是出了名的出手阔绰, 许多人来投奔她就是因为她给银子给得爽快。 谁在外奔波卖命不是为了糊口? 大多数三教九流为的就是有一口饭吃, 谁给他们饭吃他们为谁卖命。 而到唐见微这儿,不仅给饭吃,还能给他们茂名楼的饭菜。 唐见微买下了西市的一处二层小楼, 火速装葺之后,成为专门为自家门客解决一日三餐的食堂。 这儿的饭菜品质与茂名楼对外经营的品质一模一样,只要是唐见微的门客,随时都能去店就餐。 在这儿不用和一般食客分开, 全都是自家人, 怎么闹腾都行, 吃多少不限,你要是肚子装得下你把整栋楼吞了唐见微都没有意见。 唐见微和路繁一有空就会来这里和大家聊会儿天。 除了能拉近与门客们的距离, 增加感情之外, 还能够从她们的聊天中得到博陵各方最新的消息。 唐见微和路繁这一招格外管用。 她们不将门客们当做奴仆,全然当做兄弟姐妹看待。 尊重别人,自然也会得到别人的尊重, 这些门客们吃饱穿暖还有钱赚, 干起活来自然也格外卖力。 这也就是为什么唐见微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 将吴家的十数个赌坊收入囊中。 唐见微之前还想说她这边火速吞并吴家的产业, 吴家不可能不找她麻烦。 在动手之前她已经想好了。 她是了解吴家的, 如今阿姿已经和吴家脱离关系,除了吴显意之外,无论是吴家的嫡出还是分支,不是风烛残年半截身子已然入土的老朽,就是一心只为自己牟利胳膊肘往外拐的不肖子孙。 对于别人而言或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些威慑力,但是对她唐见微来说,有一百种方法让吴家在她身上讨不到任何便宜。 即便是吴显意来找她麻烦她也毫不畏惧。 年少的时候唐见微不了解吴显意,而现在,了不了解她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唐见微不想去知道吴显意现在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唐见微万分确定的是,自己不会退让半步。 一旦再次针锋相对,她能在东小门捅吴显意一刀,就能再捅她第二刀。 唐见微都已经做好和吴显意交锋的准备了,没想到吴显意没有带着吴家人马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澜家的人砸了唐氏赌坊三家场子。 双方人马激烈交锋之后,京兆府介入其中。 京兆尹很快了解到,斗殴的两边人马一是澜氏一族的手下,一则是拥有长公主承平府福牌的天家家臣,无论给谁治罪都会惹一身骚。 精明的京兆尹各打二十大板,罚了些银子关了几天之后,警告他们不许伤害到无辜百姓,随后也就将人放走了。 这场冲突很快在博陵府中传开。 所有人都以为唐见微肯定是吃亏的那一方,毕竟澜家的恶名在博陵已经流传多年,他们的手段有多凶残不言而喻。 澜氏虽然狠辣,但是唐见微也不逊色半分。 自从她知晓耶娘之死有可能是澜家一手操办之后,便将澜家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面对敌人她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更不用说还有路繁帮她坐镇。 路繁曾经是东南帮派的少主,这些帮派之间碰撞她早就见怪不怪,更有多种整治敌方的强硬手段。 唐见微和路繁的携手联合没有让澜家占到半点便宜。 双方人马的角逐还在持续。 澜家和吴家连手出击,除了赌坊之外,还在各灰色领域找唐见微的麻烦。 唐见微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扩张势力,等的就是这么一天。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她二叔一家赶出唐府,孤立无援只能硬着头皮强撑的小娘子了。 曾经稚嫩的手如今握成了强而有力的拳,手下无数精兵强将,无论谁来找她麻烦她都能给予强悍的回击。 双方就这么拉锯着,互相争夺,谁也没有讨到更大的便宜。 唐见微打算精编一支巡查队,每日到旗下的赌坊和酒楼巡查,只要遇到找麻烦的人,一律将其揪了丢到京兆府去。 既然她们是背靠天家,那么就不能和澜家和吴家那样藐视王法。不仅不能藐视,还得利用。 若是京兆府能管自然最好,不管的话她们再私下解决。 如此一来,回头天家要清算之时,也给了天家将她保下的依据。 唐见微心道,天家选择我实在是太明智了,后路都不用天家安排,我自个儿安排得明明白白,给天家减轻了多少负担啊。 因为能与澜吴两家相争,唐见微的名气反而越来越大,渐渐具备了让人闻风丧胆的气质,从当年的博陵双微摇身一变成了博陵女魔头。 澜吴两家的合力出击狼狈为奸,倒是让唐见微有些出乎意料。 前段时日她的探子还带来消息,说澜家的人登门去吴家闹了一大场,正是因为吴显意迟迟不与澜以微圆房,澜家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更有坊间传闻说若是吴显意再不家圆房这件事情办妥,就要把她扫地出门,往后也别指望再依仗澜家。 原本吴家有吴老爷子主持大局,还算是有口活气。 可是吴老爷子撒手西去,吴家大郎大闹灵堂要吴显意交出家主牌符,无论先前吴显意如何活跃,四处招揽,吴家内部出了问题,那么吴家分崩离析必在眼前。 唐见微还等着看他们两家互相内斗的热闹,没想到转眼之间这对亲家就一致对外了。 想必吴显意为了吴家,总算是和澜以微把这房给圆好了吧。 将这事儿在心中过了一遍,唐见微只觉得恶心。 幸好当初她没有真的嫁给吴显意,不然的话难保有一日吴显意会为了家族利益将她卖了。 这种事儿她吴显意真干得出来。 几日之后,卫慈差人让唐见微去明日山庄一叙。 卫慈家臣的邀约让唐见微有些惊讶,还以为长公主在菿县经历的那一遭怎么也得休养个一年半载的,才能治疗好心伤。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人了。 无论如何,长公主是因为她们童家的外祖母才心伤,唐见微作为童家的媳妇、依仗着长公主的谋士,该安抚的时候还是得好好安抚。 安抚长公主的事儿落在谁身上都得愁秃了脑袋,但对于唐见微而言,却是手到擒来。 正好这几日她在研究春季主打新菜,备了高汤荠菜百页卷、烟熏牛肉拌栀子花、加入了徘徊花的花露制成的胶牙饧自然也少不了三年陈酿一杯怀古这可是唐见微的珍宝。 让唐伏和佟麟跟着端酒菜一块儿去了明日山庄,到了山庄发现童少悬也在,可想而知她是跟着天子来的。 唐见微这段时间忙于手中的事情,童少悬也日日点卯应差,昼时两人几乎没时间见面,也就只有晚上回到家中才能说上一会儿的话。 她俩各有各的忙,疲倦感让她俩无法说上太长时间的话,倦意催着她们很快相依而睡。 更不用说时常还需要在半夜起来哄一哄阿难,帮她换个尿布 即便是睡在一张床上的爱人,可白天见面甚少。 所以穿着官袍戴着幞头,清秀又端庄的童少悬对唐见微而言,分外新鲜。 今日童少悬的唇色鲜艳欲滴,看着便是偷偷用了她的口脂,与童少悬清秀的脸庞意外地营造出了反差的氛围。 像是被唐见微糟蹋过似的,染上了她的颜色。 唐见微进门之后看见妻子,被妻子美得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地给帷帐之后的卫慈和卫袭请安,让唐伏佟麟将酒菜放下,一边给卫慈介绍今日送来的新品,一边不断兴致勃勃打量童少悬。 白天的阿念也太好看了 若是说夜晚换上寝衣,松散了头发的她,带着一股慵懒柔软的气息,那么昼时一身肃穆官袍的童少悬,便有一股森然禁欲之气。 瞧得唐见微春心荡漾。 可是 不知为何童少悬见着了唐见微也开心不起来,眉心之中带着一股愁绪,尽管这份愁绪为她平添了一种更让唐见微想要磋磨她的心思。 唐见微看出来了,阿念这是真的有心事,而且事还不小。 怎么了吗?唐见微挨近她轻声问道。 童少悬想要开口,但是这事情好像很复杂,让她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卫袭和卫慈结束了在帷帐之后的谈话,婢女将帷帐撑开,仆役们例行检查完食物之后,卫慈道: 赐座。 唐见微和童少悬坐到帷帐之内,四人相对而坐。 尽管心里有些忐忑,但是唐见微还是嘴甜地向卫家姐妹介绍还未真正上市的精心杰作,让她们率先品尝一下,是否符合口味。 有心了。卫慈神色平静地拿起箸。 唐见微发现她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尽管很明显消瘦了一些,但正因为清减了,让她看上去更为精神。 谢天谢地,长公主并未因为外祖母过世而受到太大的影响,反而有种与先前不太一样的通透。 卫慈带着不似强撑的微笑,品尝食物和美酒,心旷神怡。 卫袭则是一贯的让人看不明白。 童少悬依旧忧愁之意不散。 童少悬有何心思,唐见微可太想知道了,她这急躁的性子全然忍不了,便在案下握住了她的手,上半身挨近她,轻声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等童少悬给她回答,卫袭便先开口: 朕人在东南之时,西南的战况万分焦灼,朕派去的阮将军惨死前川,而那澜仲禹借着阮将军之死,大肆收买人心,如今已然称霸西南,大有圈地自立之象。是朕疏忽了,只惦记着离开博陵自然能唱一出空城计,好让澜宛以为能够趁虚而入,从而杀她个片甲不留。没想到澜宛没在博陵上当,虽在菿县吃了败仗,得了些苦头,可真正谋划的是西南。阮将军之死对于卫苍而言损失惨重,更不用说澜仲禹踩着阮将军之死得势,会让澜家气焰更甚。 言至此,卫袭捏着酒盏抬眸:澜家已然在向朕宣战了。 唐见微听卫袭这一番话,心中已经有了方向。 更加惴惴。 方才朕已经跟童爱卿说了,朕不能继续将她留在博陵,留在朕的身边慢慢培养,等她一点点地养起来。她必须迅速成长。不经州县不拟台省,这是祖上立下来的规矩,更是一名大苍要臣必须经历的。如今澜仲禹称霸西南,而西南还有一州他还未得手,也是西南极为重要的军事要塞齐州。齐州决不能落入澜家的手里,所以朕封童长思为齐州刺史,前往齐州磨勘,为朕守住齐州。 卫袭回眸,看着唐见微道:待她手握功勋回朝,便是卫苍历史上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唐见微知道,以童少悬的资质,得到齐州刺史之位,已经是天子破格提拔,更不用说大理寺少卿了 童少悬今年不过二十岁,磨勘数年归来也是个年轻人。 天子不轻易许诺,而此时她能当面许下此承诺,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办,可想而知她对童少悬的看中。 但是 既然齐州这般重要,澜家定会抢夺,童少悬去了齐州,还有没有命回来都未可知。 唐见微浑身发冷,她全然不想童少悬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可是天命难违,天子已然开口,那便是圣旨,便是她们家的命运。 第286章 唐见微和童少悬一块儿从明日山庄上走下来, 往日里总是有说不尽话的二人,这一路上难得没开口。 很明显,二人的思绪都被童少悬将要出任齐州刺史的事情困住了。 走到半山腰时, 迎面遇见刚刚散朝就往卫慈这儿跑的陶挽之。 以往陶挽之见到唐见微, 多半情况下都带着那么点皮笑肉不笑的虚伪, 话里话外或是夹枪带棒, 或是像刚喝了碗陈醋, 酸得熏人眼睛。 便是因为陶挽之一厢情愿认为的, 情敌之间狭路相逢时必有的针尖对麦芒。 难得今天陶挽之瞧见了唐见微,真情实意地对她笑,连眼角隐约可见的细纹都显得格外亲切。 陶挽之道:这就走了吗?今日来给殿下送什么好吃的?最好不要再给她送烈酒了。最近殿下又拾陋习, 光喝酒不爱吃饭菜,可是愁坏我了。 陶挽之这番话,字里行间无不透着正宫娘娘的气度。 唐见微一听便知道她最近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 看来因为外祖母的过世,卫慈的确是想明白了, 陶挽之当是趁机抓住了卫慈的心, 连带着对唐见微的敌意也烟消云散。 不得不说, 这让唐见微松了一口气。 唐见微对陶挽之笑道:陶姐姐放心吧,只送了一瓶三年陈酿。刚才殿下不过小酌了几杯, 应该不碍事。况且我们这种身份不可能在殿下面前念叨什么, 说了殿下也不可能听,还得是陶姐姐的话,殿下才往心里去。 唐见微这话便是直接为陶挽之建造了一座正宫娘娘的丰碑, 顺便将她稳妥地抱了上去, 告诉她没人和她抢这个位置。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07) 唐见微和卫慈这么多年来互相揶揄相互算计, 不过就是因为当年卫慈想要招她入府, 唐见微装病未去, 拂了这当朝长公主的面子。 加之长孙胤留下的孽缘,促成了两个人之间暗地里的捅刀子的乐趣。 不过这刀子也不是什么真的能伤人的刀,而是以愉悦身心为主,互相拆台的小软刀。 大多数情况下两人还是站在同一条战线的。 唐见微有自己的家室,有自己心爱的人,怎可能真的惦记长公主。 陶挽之听了唐见微的话,果然十分受用,眯着眼笑道:那便好,三娘,长思,先告辞了。 陶挽之从来没有叫唐见微叫得如此亲切,连带着童少悬都用了充满同僚情谊的表字。 看来陶挽之心情是真不错 双方离开之后,两人站在马车之前,童少悬一如既往帮唐见微将马车的帘子掀起,抬起胳膊当她的扶手。 尽管心头上压着事儿,但童少悬对唐见微的关心却一分不少。 唐见微没有立即上去,而是握住了童少悬的手。 你在担心吗?唐见微用双手将她发凉的手握住,捂热。 童少悬听她这么问,眉心的小山堆得更高了。 唐见微见她心事重重,便知道不能跟她一块儿让情绪往下掉。 一家子都愁眉苦脸的话只会互相拉扯着更失落,这可不是她们家该有的气氛,也会让童少悬更为忧心忡忡。 担心什么啊?唐见微眼睛雪亮,用俏皮又轻松的语气问她,咱们一家三口在一块儿,有什么事儿一起扛,有我护着你,你怕什么? 不行。童少悬说,你们不能跟我一块儿去齐州。 唐见微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将她的手压在自己的脸颊上。 唐见微的脸颊发烫,和她凝视心爱之人时,那炙热的眼神里藏着的火热,一模一样。 为什么?唐见微像是知道她会这么说,但有些难过。 童少悬不敢多看妻子,生怕再多看一眼,方才从山庄往下走的这一路所坚定的决心,就会被她眼睛之中的眷恋击碎: 齐州太危险了,那是澜家的地盘,是大苍西南最后的防线。可想而知在那儿争夺会有多激烈。不仅有可能会发生战乱,更需要缜密的斡旋。我不能让你去,更别说是阿难了。 还以为唐见微会继续说什么,但唐见微没有。 两人一向牙尖嘴利,而到了这个时候,却很有默契地将伶牙俐齿都收敛了。 不想让对方为难,也知道说再多话都无济于事。 童少悬不是去游玩,甚至不是去地方短暂公干,她是实打实作为天子亲派的刺史,要去齐州与澜家势力正面搏斗的。 别说她回来之后,天子许诺大理寺少卿的官位,在大苍百年国祚里是绝无仅有的。 就是齐州这西南重镇刺史的职位,纵观大苍历史也绝对没有阿念这个年纪出任的。 不说齐州这等要塞,换作其他州,二十岁的刺史,恐怕童少悬也是头一个。 卫袭将她调任齐州的文书一出,只怕会惊动朝野,更是会被投上无数的奏疏,让天子三思。 但听方才卫袭所言,应该是下定了决心,要精心培养阿念。 即便有东小门之功在先,卫袭此番启用阿念,要扛住何等压力,一目了然。 若是阿念能够拿下齐州,甚至是绝地反击稳固东南的话,回头她携功回朝,卫袭便是顶着举朝的压力培养出一位少年英豪,更是将她神童的名声落实。 到时候别说是大理寺少卿,就是拜相之路也会一路顺遂。 童家是卫袭在精心打磨的一把剑。 从后宫到前朝,卫袭想要的就是童家能够成为压抑澜氏的新一代权贵。 澜氏的意图清晰,咄咄逼人,卫袭也不怕亮出自己的宝剑。 而双方争夺至关重要的点,眼下就在齐州。 唐见微知道,她的阿念是一定要去齐州的,也万分想去。 她读了这么多年书,嫉恶如仇,更是心怀天下,不愿自己的同胞被贼人欺害。 眼下是她守护大苍山河,击退贼人,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她一身的血性终于有了与澜家正面较量的机会。 她想去,唐见微知道她丝毫没有退缩之意,她发愁的是如何劝说唐见微和阿难留下,不要和她一起置身危险之中。 你去吧。唐见微闭上眼,感受她柔滑的,被自己的体温暖热的手掌的质感,正好博陵这边还有一大摊子的烂事儿需要我处理。吴家和澜家联手捣乱,估计还得再争一段时日,没这么快消停。你就放心去齐州吧,家里的事儿就交给我了。 童少悬没想到唐见微会这么轻易放她独自去齐州。 一双大眼睛里亮晶晶的,眼眶在唐见微的注视下发红。 唐见微见她这副样子,没跟着她一块儿哭,反而笑了起来: 哎,童刺史居然还哭鼻子?传出去可是要让人笑话。怎么啦?你在担心什么?担心你去了齐州,我和阿难娘俩在博陵被人欺负?放心,你媳妇你还不知道么?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欺负我的?你那宝贝闺女更是厉害,拳打脚踢的样子,没过两年就得比我还厉害。你啊,放心去吧。 唐见微的大度和善解人意的确给童少悬省下许多麻烦。 若是唐见微死活要跟着她一块儿去,她一定能苦口婆心说上一箩筐劝阻的话。 可如今她一点儿都没有要跟着去的想法,童少悬忍不住有点儿失落的矫情。 人便是这般矛盾。 无论童少悬矫不矫情,十五日之后出发前往西南齐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阮逾作为童刺史的长史将会跟着她一块儿去。 有足智多谋的阮逾保驾护航,唐见微稍微安心了一点。 她让沈绘喻跟着童少悬一块儿前往齐州,再从手下挑选了二十名最为得用的精锐跟随童少悬,务必保护她的安全。 童少悬劝道:你可别将能办事儿的能人都派给我了,你在博陵这边正是用人的时候。 唐见微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放心,人手调派自有我的道理,我还觉得这二十人根本不够呢。虽说齐州那边会有人接应,也有齐州驻军,但是这一路上即便有天子亲派的护卫,也不能保证十二个时辰都对你的安全上心。沈绘喻自然在你身边片刻不离,你要记得,千万别离开她的视线范围。而其他二十人会轮流在你最近的地方,代替我保护你的安全。 听到代替我这三个字,童少悬心内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 这是咱们成亲以来,第一次相隔这般远,这么久 童少悬额头抵在唐见微的肩上,语调是平稳的,但是唐见微的肩头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被她泪湿了。 是啊。唐见微抚着她的后背,我该多想你啊,阿念 童少悬的心被她这句话狠狠地捏了一把,疼痛的感觉溢满了整个胸腔。 可是她不能继续哭了。 她若是承受不住离别之苦,阿慎只会更加担心她。 童少悬将头扬了起来,脸贴着妻子的脸,抬起长臂将唐见微圈入自己的怀里,仔细地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想要在分离前夕,将这习以为常的气息彻底刻入自己的脑海中。 永远都不从记忆中消退。 . 童少悬给菿县的耶娘发了快信,说明自己要去齐州出任刺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待她在齐州磨勘几年后回朝,便是大苍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 童少悬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字里行间都是欢喜之词,就是生怕耶娘为她担心。 给耶娘的快信发出去之后,也给葛寻晴写了一封信。 信中言语欢快,说她步了葛寻晴的后尘,要前往齐州上任,那大西南气候潮湿且炎热,是著名的火炉。 葛仰光你在北地吹寒风,我在西南被炙烤,到底是发小,命运都是一样,这般坎坷。 这封信前大半程都是快乐的自嘲和嬉笑怒骂,末了带了一丝掩藏不住的难过 仰光,你说咱们这对难姐难妹,何时才能再相见啊? 临行之前的雪夜,童少悬在茂名楼弄了个小包厢,邀请白肇初和石如琢一块儿吃点儿,喝点儿,顺便道别。 知晓童少悬要出任齐州刺史,这两位同窗发小的心情都很复杂。 也不知道该不该恭喜她升官升得这么快,毕竟西南如今的情况整个朝野都知晓,去那儿便是要瓦解澜仲禹滔天的势力,弄不好一条命都得折在那儿的。 童少悬知道她俩都担心自己,所以特意不说前路,只回顾往昔。 说她们在夙县读书的日子,说夙县那些好吃的小摊子,说白鹿书院春天里连天的桃花,说孔先生孟先生,说老是被训却从来不改正,如今与她们相隔千里的葛仰光。 三人说及葛仰光当年在白鹿书院和孔先生孟先生斗智斗勇的往事,仰头大笑,笑出了眼泪。 平素里并不怎么喝酒的三人,这夜豪饮不止,不醉不归。 置于热水之中烫着的酒注散发阵阵酒香。 满月圆罗窗之外,安静无声的大雪纷纷扬扬压在一枝饱满的红梅之上。 博陵夜景,楼榭林立,灯火璀璨,车马依旧。 即便不舍,终有一别。童少悬脸色微红,端起酒盏,敬二位知己: 但愿身长健,浮世拚悠悠。肇初,攻玉,各自保重。 ※※※※※※※※※※※※※※※※※※※※ 但愿身长健,浮世拚悠悠。 宋.曾觌《水调歌头溪山多胜事》 第287章 季雪跟着童少悬她们从菿县回博陵, 手上的冻疮一冷一热,更难熬。 紫檀见她那双手肿得跟那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蔓菁似的,看得都难受。 她将历氏的冻疮膏送给季雪, 连威胁带嘱咐地跟她道: 每天三次涂抹在冻疮上, 没事儿的话少沾水, 不然你这双手铁定得越来越严重, 别想好了。回头挖煤的手什么样, 你就什么样。 按照两人以往的相处模式, 紫檀这般嚣张的喊话之后,季雪肯定得回她两句。 二人你来我往得斗嘴一番才能罢休。 可是今天季雪不仅没有和她斗嘴,反而在收下了冻疮膏之后柔声对她道了声谢。 这一声谢将紫檀弄得莫名其妙, 且有些不好意思。 原本已经想好了一肚子混不吝的话,如今一句都想不起来,嘴上一磕巴,无论再说什么话气势都弱了, 不像是斗嘴, 倒像是初见情人的小媳妇儿。 这有什么好谢的?再说也不是我买的, 是三娘买的。你要谢就谢三娘去吧。最后紫檀搜肠刮肚说出了这么一句。 季雪就像看穿了她似的:那谢谢你和三娘,我会好好将冻疮养好。 没跟季雪斗成嘴, 还得到一腔软语, 紫檀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季雪到底为什么忽然转了性。 直到三天后,紫檀发现季雪在帮童少悬收拾行装, 一打听才知道, 原来她要跟着童少悬一块远赴齐州, 归期未定。 才刚从菿县回来, 就要再次远行, 而且这回童少悬要出任齐州刺史,就是传说中文官的磨勘,没个三五年恐怕是真的回不来。 难怪季雪都不跟她吵架了,原来是要分开了。 紫檀想到这事儿有点恍惚。 那不是很久都见不到了? 童少悬这头准备得匆忙,那一头唐见微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跟澜吴两家的争夺不可小觑,无法甩手交给路繁,路繁也有很多帮派之事应接不暇,若是顾此失彼,这么久以来的辛劳和铺陈恐怕就要毁于一旦。 更让唐见微一个头两个大的是,她阿耶唐士瞻那位恩师,王弘阔家中似乎出了点事。 王公的儿子被莫名其妙打断了一条腿,而在报案之后,万年县县令却敷衍了事,可是将王弘阔气到吐血。 这些日子唐见微一直在为王弘阔儿子的事情奔波,想要尽早将凶徒绳之于法。 毕竟唐见微和王家重新联系上,常出入王家府邸这件事情早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谁都知道唐见微在代她阿耶尽孝。 王弘阔不显山不露水地重回博陵之后,全家上下相当低调,平日里不露圭角,也绝不在外面结仇。 据王郎所说,打断他腿的凶徒乃是一群胡人,在闹市中故意用马冲撞找他麻烦,王郎不与对方争锋,秉持着不惹事的原则,无论是不是他的错都道了歉,退让走人。 谁知这群人不依不饶,在巷子里埋伏,丝毫道理不讲,硬生生将王郎的腿打断。 王弘阔将举告的帖子送到了万年县衙门,万年县县令和县尉找了两天,借口找不到胡人的踪迹,草草了事。 而王郎这条断腿伤得极重,回头即便能治好了,也无法像以前一样自如走动,那就成了瘸腿。 王弘阔老来得子,就这么一块心头肉,还未成家竟落了残疾! 原本因为军资一案受到牵连,好不容易重返博陵的王氏一族,想要在博陵府里为王郎选一门好亲事本就不易,这么一闹更是要命。 王弘阔为儿子日愁夜愁,愁吐了血,性命堪忧。 唐见微听闻此事,立即带着补品和亲手做的药膳去王家探望,顺便查看王郎伤势,还请来了崇文坊那位神医给他看腿,无论再难,唐见微都想将他的腿治好。 在王家听闻了整件事的经过,唐见微差人去查探一番,很快明白了,此事是澜吴两家对唐见微的警告。 唐见微想要代替阿耶对王公尽孝,那么澜吴氏便拿王公一家来警告唐见微 若是再找吴家赌坊的麻烦,她周围的人还会跟着倒霉! 唐见微不仅没被澜吴卑劣的手段吓唬到,反而激发起了她的斗志。 行,来阴的是吧?正好给我在博陵立立威。 在童少悬收拾行装的时候,唐见微忙于与澜吴两家对峙、寻找凶徒。 同时,也不忘派人将那不作为的万年县县令儿子邀请到闲来馆一叙。彬彬有礼地让他在快点找到犯人和也尝尝瘸腿滋味之间择其一。 那县令儿子向来爱美,对方说要打断他腿,直教他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跑回去跟他耶说了此事。 作为博陵府内两大县的县令之子,他还没被人如此威胁过。 县令问他是谁这般嚣张,儿子一问三不知,只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阿耶救他。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08) 他不能瘸腿!那可真是破了相!往后博陵府的俊郎君美娘子们可得怎么看待他? 县令自然也是被澜吴两家的势力所挟持,无可奈何才枉顾法纪,不追凶徒。 县令已经是提心吊胆,本以为王家无依无靠,被敲打之后应该能老实一点,不要再生事。没想到那唐三娘也介入其中,帮着王家以牙还牙。 因为唐见微和王弘阔都是离开博陵在地方待了一段时日之后,再回来博陵的,这刚刚上任没几年的县令一时想不明白,王家的事跟唐三娘有何关系。 差人去调查,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原来这两家之间有如此深的渊源。他得罪了王家,那唐三娘心狠手辣,必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如此一来,县令当即愁秃了头发。 想要胡乱找几个替罪羊给唐见微交差,又怕唐见微实在太过精明骗不了她。 唐见微日日施压,最后县令走投无路,把心一横,打算好好搜捕在万年县惹事的胡人,尽早将这群人缉拿归案。 他想明白了,两边都招惹不起,可那唐三娘背靠的是天家。 就算澜吴两家再凶,能凶得过天家吗? 放在十年前还好说,澜丞相在的时候,他咳嗽一声博陵都得抖三抖。可近些年天子渐渐将皇权握回手中,甚至强行将澜丞相赶出博陵,逐渐分离澜吴沈三家,可谓手段强硬。 如今这博陵是卫家的地盘无疑,依附乱臣贼子还不如背靠天子。 既然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死,选择天子这边起码还能留下个好名声。 或许县令在澜吴和唐三娘之间做选择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明显地意识到,在他心里权衡利弊之时已经偏向了天子,承认了卫家的权势。 这便是卫袭经营多年,不疾不徐不费刀戟,逐渐扭转乾坤的转折点 唐见微在与县令周旋之时,童少悬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前往西南了。 童少临亲自为她裁了几身合身的衣衫,童少潜给她备好了一路上的干粮,路繁为她打造了一款护心镜,只要放在胸口,危机之时自然能保她一命。 三位长辈帮她收拾行装,絮絮叨叨依依不舍,什么都想让她带上。 白肇初和石如琢也送了不少东西。 她们听从西南来博陵的友人提及,齐州的蚊虫个头比博陵要大上一倍,连夙县的虫蚁在它们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有些还带有一定的毒性,被咬之后极有可能会发热,严重的话甚至会导致昏迷。 她俩听了之后心下惴惴,买了一大堆抗蛇虫鼠蚁的药过来给童少悬,让她带上。 童少悬都笑了:若真的那般吓人,我去当地买药不是更管用? 一句话让白肇初和石如琢有些答不上来。 行啦,知道你们惦记着我,我肯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童少灼就像怕四妹不声不响跑了似的,抽着宫人的屁股,硬是送了一大堆兵法要略给她,这正是童少灼多年行兵作战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 二姐不希望阿念遇到战事,但若真的遇到了,莫怕,兵家最忌讳的便是对战前先输了气势。二姐的兵书多少能为阿念领航,解一时之困惑。阿念自小到大福星守护,万事逢凶化吉,这次也不例外。二姐多希望能跟着你一块儿去齐州,在你身边保护你 童少悬被姐姐们念得头疼。 虽然衣衫重要干粮重要,护心镜和兵书也重要,但童少悬不想带太多东西。 她这回不是去郊游的,而是去西南实干。若是带了太多物件过去,只怕是要遭人嘲笑。 原本她年纪太小资历尚浅,下属们定是带着一颗不服之心,若是再被瞧见郊游般的行头,只怕更难立威。 好说歹说,总算是将行头减半。 毕竟唐见微肯定还会给她置备一大堆,她得为妻子的爱意腾出更多的空间。 没想到唐见微在外忙活,全然没给童少悬准备什么,只是在她临走之前帮她清点了一番,提醒她机巧暗器携带得越多越好。 花椒弹最重要的原料蜀椒可以不用带那么多,毕竟西南盛产蜀椒,到当地再采买的话原料新鲜不说,价格还能更便宜。 只将现成做好了的花椒弹带上便好。 童少悬问她:你就只有这些跟我说的么 唐见微听她如此问,恍然道:对了! 童少悬立即挺直了身子,双眼雪亮,一脸的期待。 到时候你帮我多采买一些蜀椒回来。唐见微精打细算,能节省一大笔采买费用。若是可以的话,在齐州看看地价,当是比博陵这块便宜许多,咱们自己买个庄子种植蜀椒,专门供给茂名楼的话,一年算下来能够节省千两银子!妙哉妙哉。 童少悬: 你心里就只有生意么! 童少悬像只等着顺毛的狗子,看着主人的手在她脑门上来回掠过,却始终没有真的落下,委委屈屈的同时,又觉得唐见微没有满心的离愁别绪也是件好事。 起码她在博陵有事可忙活,分散了注意力,不会因为思念而痛苦。 终于到了临别的日子。 天将亮,整个童府都还在睡梦中时童少悬就启程了。 踏着浑浑的晨钟,童少悬离开了博陵,没给任何人送她的机会。 甚至都没有吵醒唐见微和阿难。 童少悬趁着她们睡觉的时候,挨个亲吻了她们,随后满满地看了一眼,便扭头走了。 这样的告别不拖泥带水,对谁都好。 只是她不知道,待她轻声合上房门时,唐见微便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眼神之中带着一丝的眷恋,九分的坚定。 博陵府的城门才开,童少悬的马车车队就递交了通关符牌,踏上了漫漫长路。 作为自小就在她身边服侍她的季雪,自然也跟着她一块儿去齐州。 原本童少悬是不让她去的。 西南地苦,气候炎热潮湿,多有瘴气。跟夙县还是不同的。你跟着我去只会吃苦。 季雪却道:当初主母将我买回来,给我一口饭吃,给我一方遮风避雨之地,童家上下从未对我呼来喝去,向来以礼相待,我自然倾尽此生相报。 原本季雪想说:别说此行去西南,就是踏上黄泉路,我也会随四娘走到底。 可是转念一想,太不吉利,便改口道: 四娘在何地,我便在何地。 童少悬开蒙懂事以来,就是季雪照顾她。 小时候她每天都要吃药,一碗碗的苦药汁喝得她头昏脑涨,闹脾气不想喝的时候,都是季雪耐心哄着她服侍她。 有时候喝吐了,吐季雪一身,季雪也从未有任何的抱怨。 童少悬和她一块儿坐在马车马夫身边,也不怕冷,顶着倒春寒,一块儿随着马车晃荡。 季雪将手抬起,张开。 紫檀给她的冻疮膏抹上时清清凉凉,很舒服。这会儿手上的痛痒感已经减轻了不少。 这款冻疮膏当真有效。 昨天紫檀来找她,将怀里的冻疮膏塞给她:你拿着吧,就最后三管了,他们家冻疮膏卖得太红火,就这还是我抢回来的呢。估计西南那边没博陵冷,可冻疮顽固,你跟着去也是干活儿,估计有它反复的时候。 季雪向她道了谢,紫檀似乎特不习惯。 哎。紫檀离开的时候,背对着她说,没人吵嘴,这院子里得冷清了。 童少悬枕着季雪的肩头,与她一块儿看那金辉曜日冉冉升起,天涯路漫漫。 在童少悬离开博陵之后,卫袭成立了枢密院,由大理寺少卿阮应婳兼掌枢密使一职。 枢密院掌朝臣及四方奏疏,并宣达、执行天子密命,乃是全然听从于天子的机密机构。 卫袭看中阮应婳的阮家嫡女身份和其心思缜密、手段刚硬的特质。 同时也是个准备。 一旦童少悬荡平西南澜氏之祸,归朝之时,阮应婳便要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腾出来。 枢密使品阶虽与大理寺少卿平阶,却是天子近臣,位轻权重。出任此职位便是踏上了升迁之急道,阮应婳定没有不喜的道理。 枢密院刚成立,由卫袭钦点人员,多有功绩的秘书省正字石如琢便是那年进入了枢密院,兼任枢密院主事。 石如琢获取澜家情报有功,但又不宜张扬,卫袭并没有公开褒奖也没有提升晋位,但私下赏了不少钱银。 如今刚刚成立的枢密院是朝中无数人向往,想要争破脑袋进去的机构。一个枢密使一个枢密副使,四名主事,非常少的名额之中便有那小小正字的名字,着实让人费解。 石如琢得天子恩宠,手中突然又多了一大笔巨款和十多位奴仆,便开始在承平府附近相看府邸。 虽说住在承平府内可保她安全,但石如琢每每出入承平府,都会被卫慈的家臣用竞争者的眼光打量,让她颇不自在。正好手头有了些银子,便与卫慈商议着在附近买一处宅子。 这整个坊都是卫慈的地盘,都有精兵守护,澜家不可能在此胡来,卫慈便应了下来。 阿白和她一块儿看了宅子,这宅子的前主人喜欢养花种树,孟春时分满院子的梨花开得正美。雅阁水榭一应俱全,阿白和石如琢都十分满意,便迅速买下,略微打扫一番便可入住。 在博陵漂泊了这么些年,总算有了自己的家,石如琢颇感欣慰。 等到解决了澜氏之祸,彻底安全后,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将阿娘和弟弟接来,一家人住在一块,再也不分开。 第288章 通往齐州的路万分难走, 在进入齐州地界之后的五天里,她们每天都在山道上缓慢而谨慎地前进。 山道堪称羊肠小道,一边是重山万仞, 一边是悬崖峭壁, 一不小心便会摔下悬崖, 从此往后便成一只悬在山腰上的冤魂。 这窄道难行, 因为天子的爱护, 童少悬的随行马车又宽敞, 此时此刻便只能让马车并列成一列纵队,在湿滑的山路上缓慢前行。 山间雾气缭绕,层峦叠嶂。这儿所见风景和夙县那清秀通透的山景全然不同。 要是说夙县的山乃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含羞带怯的淑女,那齐州的山便是那藏在迷雾内,带着杀气的杀手。 沈绘喻都没敢在马车里待着,下了车扶着马头, 确保马匹稳步前进。 她的衣衫已经被雾打湿, 脚下不敢怠慢半分, 目不转睛地确认每一步。 童少悬的脑袋从马车里伸了出来。 一探出来看见的便是那不见底,白雾缭绕的深渊。 马车车轮压在悬崖边缘堪堪往里半寸的地方, 仿佛略略一歪斜, 便会造成车毁人亡的惨事。 看童少悬的脸色不太好,沈绘喻道:主上,别担心, 我肯定会护着主上安全到齐州的。我看舆图这一段路是山路中最狭窄的道路, 再走二里地就过去了, 到时候主上再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作为在山边长大的人, 童少悬也从未见过这般陡峭的地势, 心有余悸之外,不免想到: 难怪将齐州作为军事重镇,这般险峻的地形正是易守难攻。若是在这山壁之上部署兵力,落石击杀敌军,恐怕敌军来个十万八万的,也休想活一个回去。 沈绘喻还以为童少悬这种文人身处险境,早就吓得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喘了,平日里童少悬的确也是个柔弱文士,可此刻她人还未到齐州,就已经开始布局齐州攻防,沈绘喻对此行的前景看好了几分。 谁承想,沈绘喻的乐观还是早了一些。 刚艰难地抵达齐州,刺史府的衙吏们才接着人,回头童少悬就病倒了。 混混沌沌之时在刺史府后院安顿了下来,季雪忙着给她请大夫熬药,一碗碗的苦药入口,才将高热退去一些。 童少悬烧得脸颊通红,又因她圆眼小脸,原本年纪就轻,此番看上去更像个楚楚可怜的小娘子。 撇开身长不论,说她是刚刚及笄想必都有人信。 童少悬上任之前,齐州衙门里就收到了调任令,那时前一位齐州刺史刚操劳过度病逝。 衙吏们对这位鞠躬尽瘁的老刺史万分敬重,心中本就多有不舍,也习惯了前任刺史的严冷果决的作风,所以在乍听到即将上任的上峰居然是位天子身边的红人,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大理寺丞,衙吏们心里自然而然滋生了比较之意,以及认为年轻人就是没有阅历高深的老人办事得当的观念,让他们在还未见到童少悬之前,就已经产生了不可控制的轻视。 而今,童少悬刚刚到齐州就病了,病容娇媚可人,仿佛一握就碎,衙门里的属官对她依旧不放心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疼惜之情。 各方事务能处理的,属官们都先帮忙处理了,实在是无法处理的便只能堆积在那儿,等她病好之后再一一决策。 童少悬生病的这段时日,文书堆成山高。 因澜仲禹对于齐州势在必得,弄得齐州各地守备万分紧张。 听说先任刺史暴毙,朝廷下派了个小娘子来接手齐州,只怕不多时齐州就要被澜仲禹收入囊中,州内各县的县令们都心怀鬼胎,开始在暗中动作。 各方呈文、公函、互相声讨的檄文如雪花一般涌入刺史府,只待童少悬定夺。 阮逾状况也不太好,咳嗽了好几日,昏昏沉沉的,觉得到了齐州之后身子笨重了许多,脑子也不太灵光,大春天的午间,已经热到他单穿一件短衫都直冒汗,无法平心静气。 他都已经咳得心疼肺裂的,州衙的官吏还将他这位随行长史当做刺史,要他代替病中刺史,定夺堆积如山的公务。 阮逾毫不客气将人全都哄了回去:童刺史病将愈,这州内事务自然由她主持。 属官们火急火燎:这么多公务,童刺史光是看都得看上三天三夜,更不用说定夺了。各地情况十万火急,哪容得下继续磨蹭? 属官们各个急扯白脸,阮逾却是老神在在,依旧一句等童刺史定夺将他们都打发了。 属官们没法就这么回去。 齐州如今是西南最后的要塞,若是齐州失守,他们必定会沦为澜仲禹的阶下囚。 失去自由都好说,恐怕脑袋都要不保。 属官们全都围在院子里不走,宛若他们不离开,便能感化上苍,上苍便会抽着阮长史的屁股,让他快些顶替刺史解决文书。 季雪到州衙这边给阮逾送药汤时,见衙门里一群身穿官袍者席地而坐,满眼焦灼,恨不得将童刺史的婢女盯出个窟窿来。 季雪送完药回去给童少悬说了此事。 童少悬这会儿高热才稍微退了点,身子还发软,听季雪这么一说也有点儿着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09) 阮公可真沉得住气,为何不来告知?童少悬拿了袋装了冰块的牛皮囊,压在头顶,又服了汤药,提神从后院走来。 在无数人官吏们的注视下,走进了书房。 一推门,只见阮逾坐在办公矮案边的草席上喝茶,手里还拿着齐州的地方志,当做打发闲时的话本子,随意翻阅着。 而那办公矮案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面貌,堆放着如山的公函,歪歪斜斜摞得有半人高,极有技巧地堆了满满一案,也未见倒塌。可想而知所有呈书之人都不想自个儿的要紧事落到角落,生怕被遗漏。 季雪将门一关,方才还坐在院内的属官们立即涌了上来,悄声无息之间全都趴到了窗口,推开一丝缝隙往内看。 童少悬走到矮案前,大伙儿都等着看她见到这么多被耽误的文书之时震撼表情。 谁知童少悬一丝焦虑都没有,稳稳地坐下,让季雪帮她将文书都放到案下,案面清理干净之后,把牛皮囊放到案角,随后开始慢悠悠地帮文书分类。 军防一类最紧要的文书,被放到距离手边最近的位置,其余的依次分类放好,都放置在随手能取到的位置。 属官们看童少悬行动这么缓慢,分类的过程还需要长史和她的婢女帮忙,看上去便是一副病弱未愈的样子,时不时还要用牛皮囊里的冰水冰镇一下发热的脑袋。 也不知道这小娘子能再撑多长时间,就要再次病倒。 瞧这堆积如山的函书,恐怕熬着夜连着三日都未必能够看完,更不要说处理了。 属官们心灰意冷,想着还不如回家再寻出路,起码想个法子保住自己和妻小的小命。 依旧趴在窗边窥视的某个人,却疑惑地哎?了一声。 三两人重新回到窗边往里看,只见童少悬拿起一份函文,在案子上铺开,随后又拿了一份,以上下的方式并列摆放。 她两只手分别握住两份卷案的卷轴,一边看一边往里卷,只不过几息的时间便飞速看完了,提笔批复也在眨眼间完成。 将批好的函书摆放到一旁,随后以同样的方式再拿了两个卷轴出来铺陈摆好,目光上下移动,看上去就像竟像是同时阅读两份卷轴,并且用了更短的时间就看完了,轻声问了阮逾几句,两人讨论一番之后,童少悬毫不犹豫地提笔,下笔如有神助,飞速完成。 属官们距离太远,看不见童少悬写了何字,只觉得她根本就没细看就潦草批复。 这点儿时间,别说是做决策,就是仔细看完文书内容恐怕都做不到啊,还一下看两卷? 胡闹,当真是胡闹!一年近六旬的老者批评道,这些函件可都是关系到齐州存亡的要事,岂可如此儿戏! 这老者一肚子愤慨,觉得童少悬这年轻人实在太草率,这么快批复函件便不是要好好办事的态度。 要如同前任刺史,一件事召集州衙上下窝在书房内讨论大半日,这样的批复才够稳妥。 到底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式得到了天子恩宠,居然将其安插到了齐州刺史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来,实在让人不耻。 那老者袖子一挥就要离开,却听有人叹了一句:唉唉唉!同时看三份文书了这!她真的能看得明白吗? 老者: 当真是要被气死!赶时间也不是这样赶的! 老者为了保住自己这半条命不被当场气死,早早走了。 而剩下一半的属官都颇为好奇,都想要留下看看这童刺史最后批出来的会是些什么玩意。 十多位属官们在院子里等着,季雪一直在书房之内端茶递水,阮逾也在案边伴着童少悬,两人低低的议论声不绝。 批复到后半程,阮逾眼睛都快花了,脑仁一阵阵地疼,让童少悬稍微歇会儿,他有点跟不上童少悬的速度。 那阮公先休息休息,喝会儿茶。童少悬继续将函书摊开。 阮逾虽是知道童少悬的神童之名,在夙县教导她时也察觉到其聪慧不凡,正是因此他才能如此放松,丝毫不紧张。 可这还是头一回看她阅卷。 方式竟如此的神奇。 没见识过童少悬一夜之间将大理寺的卷宗全都扒干净的阮逾心里也在犯嘀咕。 还能这样同时看三份? 偏偏童少悬绝然不是装腔作势,方才三卷同时读完,和阮逾探讨时所有的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份份批复也不停歇,不怕脑子烧坏吗? 阮逾看向季雪,结果这随身婢女完全见怪不怪,在一旁帮她研墨,搬运函书,丝毫不担心她脑子会不堪重负,似乎早也习以为常。 透过窗沿缝隙往里看的属官们都被震惊到忘记自己是在偷窥了。 趴在窗边讨论不绝,童少悬充耳不闻,注意力高度集中,将自己能批复的全然批复,拿不定主意的再与阮逾商讨。 不到两个时辰,堆积如山的函书已然被童少悬一扫而空。 她站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腿,用季雪刚刚换过冰块的牛皮囊压着额头,走出来问属官们:还有要处理的函书吗? 属官们一时无言,有一长髯僚官万分好奇地问道:关于沛县县令的函书批复,可否让下官一看? 自然可以。 童少悬走了回去,似乎完全没有思考,轻易地将那卷函文从小山里抽了出来,似乎对其放置的位置极为肯定,也未确认自己是否拿错,直接给了那长髯僚官。 僚官接过摊开,的确是这卷,便和周围十多双眼睛一起火速阅览。 童刺史的答复极为清晰准确而务实,全然对症下药,并非含糊其辞明哲保身。 或许有些措辞尚算稚嫩,批复之言也太过袒露真实意,但也说明了童刺史身上并没有官油子们的坏习惯。 她真诚而锋利,能力卓绝,是个和前任刺史全然不同的少年长官。 众人阅毕,无不肃然,再去瞧那台阶上的年轻女子,已然不敢有任何轻视。 . 齐州虽地广,但瘴气扰人道路难行,山野间时常会有猛兽蛇虫出没,车马闭塞,导致齐州虽是重防之地,但物资相对而言颇为匮乏。 特别是刚刚从博陵来到此地的童少悬,这儿的食物怎么都吃不习惯。 即便是一盘时蔬里,都参入了不少麻嘴的花椒,吃得童少悬满嘴发麻,吃到最后毫无知觉。 此地潮湿,香料的使用更是渗透到所有的菜色之中,就连吃碗面,那汤里都带着让童少悬叫苦连天的辛香。 来到齐州,她日日要解决公务不说,吃不好还单说,夜晚即便季雪帮她熏过三遍屋子,那蚊虫依旧多得恨不得将她当场抬走。 来此地月余,童少悬便消瘦了一大圈下去,季雪怎么想办法帮她补都补不回来。 在艰难地将难以入口的食物硬赛入嘴中时,便是童少悬最思念唐见微的时候。 到了齐州她才发觉,原来唐见微一直以来都在精心呵护着她的口味。 即便是所谓的有营养而无口感,唐见微非要她吃的那些利于身体康健的饭菜,那美味也甩这儿的饮食几百条街。 唐见微为了让她每一日都吃得健康且吃得开心,在暗地里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 原来那些平日里的司空见惯,才是最紧要的岁短情长。 唐见微已经渗透到她味觉,渗透到她的骨血之中,不可能剥离了。 童少悬默然擦掉眼泪,思念之情几乎将她一颗心溺亡。 昼时繁忙的公务还能将思情消减一番,每当夜深人静,怀中空荡荡的,童少悬便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她落在博陵了。 第289章 童少悬日日都要去刺史府, 每日入口的食物都由刺史府庖厨提供,可这刺史府的老厨子是地地道道的齐州人,无论做什么菜之前都得撒一大把的蜀椒下去, 那蜀椒的数量几乎能将锅底填满。 辛辣的滋味让童少悬头皮发麻, 嘴唇红肿, 眼泪横流, 魂不守舍。 和唐见微拿手的水煮鱼的香辣大相径庭, 这儿的辣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硬辣, 是辣到发痛辣到发苦,辣到她看到餐盘都想吐。 童少悬去给刺史府的庖厨提了意见,可人家大厨一听, 两眼一瞪傻了:不放辣子?不放辣子我可做不来饭。 童少悬苦口婆心:您不用改变任何步骤,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别放蜀椒就成。 大厨满口答应,等做完了了端上来一吃, 还是辣的。 大厨解释:我真没放辣子, 对不住, 锅是辣的,我也没办法, 这儿就没有不辣的锅! 童少悬: 这让原本就挑食的童少悬更不爱吃饭。 每日的进食成为一种煎熬, 加上童少悬本就公务繁忙,对待一日三餐便更加随意。 齐州这儿也不是没有胡饼,童少悬便常常胡乱啃几口胡饼, 偶尔再配碗汤, 就这样对付着吃。 抹了冻疮膏好不容易将手养得好一些的季雪, 发现童少悬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 便每日紧赶慢赶地将手头上的活儿抢先做完, 腾出三餐的时间,去庖厨借了一个灶台,用自己带来的小铜炉给童少悬做饭。 即便季雪的手艺比不上唐见微,到底比齐州老厨子要合童少悬的口味,掉秤的肉也逐渐回来了一些。 可季雪怎么看都觉得她家四娘这股子憔悴劲儿,和唐三娘嫁入童府之前格外相似。 . 据探子回报,澜仲禹的大军逼近齐州最西边的褚县,以褚县附近山匪横行,帮忙褚县剿匪之名,要褚县大开城门。 可想而知,一旦褚县的城门真的为他所开,澜仲禹便会进驻褚县,褚县的城防必定会被他所取代,到时候褚县便会成为澜仲禹打开齐州的突破口。 褚县县令自然不放他进入。 毕竟澜仲禹虽在西南得势,可说到底他是渝州刺史,渝州乃是近邻着齐州的一州,可即便邻得再近,那也是两个州。 州和州之间的政务、兵权相互独立,全由本州刺史掌控,哪有渝州的兵马说入齐州就入的? 可这褚县距离渝州和齐州的边境非常近,澜仲禹的兵马说至转眼便至,全然不需驻扎在齐州地界内。 而澜仲禹说有匪盗,匪盗便真的出现了。 最近一个月,褚县附近的匪盗横行,搅乱商伍不说,还杀了不少人。且不说单独出城办事的,就是成群结队数十人出行,那些匪盗也照样打劫不误。钱财被抢夺一空,小命都难保。 这些凶悍的匪盗手握兵刃肆无忌惮,弄得褚县上下人心惶惶。 褚县县令和县尉亲自领兵出动剿匪,倒是要看看这太平盛世何来的匪盗。 可那些匪盗万分狡猾,并不与褚县的兵马正面对战,一有动静便躲入山中,分明是万分熟悉当地地形,一旦躲进山野,想要寻他们便难了。 褚县县令也知道,要是孤军深入进入山野,恐怕会中盗匪埋伏。 但这些臭虫一样的盗匪总是打了就跑,稍微放松警惕又开始作乱。 县令让县尉带人在县城周围巡查,保护沿途车马百姓的安全,谁知县尉竟被匪盗的弩箭射杀。 县尉的死讯传入褚县内,更是闹得满城风雨,惊恐难当,家家闭户,入夜之后犹如死城。 盗匪未除县尉先亡,县令闹了个焦头烂额,而澜仲禹大喇喇地跑到城下叫嚣,痛斥县令无能,连个小小的匪盗都除不掉,害得我大苍百姓连门都不敢出。 若是识相就快点开城门让我澜家军进驻,保证不出月余,必定将匪患去除。 不然的话 澜仲禹九尺身形,即便站在城下也颇为瞩目。 他这一番将说未说的话,伴着冷笑说出来,轻蔑的眼神和浑浑的杀气,直让城墙之上的县令汗毛倒竖。 县令实在无能为力,便写了一封军要文书,火速递到了齐州刺史府。 童少悬没打过仗,对于战略的了解,除了以往那些被她翻烂的典籍史书之外,就只有二姐非要她带上的那本汇聚了她毕生军旅生涯精粹的兵法要义。 但眼下褚县的情况还和直接开战不太一样。 澜仲禹虽有自立为王之势,在西南大获拥戴是因为他战功卓著,可说到底他是大苍臣子,要真起兵那便是造反,便是给了天子发兵的理由,到时候各路势力讨伐他也出师有名。 澜仲禹可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岂会给自己落下这么大的麻烦? 不用起兵就能占领褚县的龌龊的手法,信手拈来。 这澜仲禹明显是耍无赖,用自己的兵假扮匪盗。这些兵必定是他特别训练的精锐,让人抓也抓不到,打也不敢打,只要一松懈,便会害人性命。 澜仲禹以剿匪的借口不断滋扰褚县,威逼利诱之下,一旦褚县落入他的手中,他必定会对其他县城如法炮制,一点点地蚕食齐州。 童少悬在接到褚县求救之后,便知道要与澜仲禹正面交锋了,这就是她来齐州的目的。 童少悬召集属官连夜探讨,清晨时分传了一封快信到澜仲禹营帐,强硬地勒令他的军马速速退出齐州地界,否则便是故意滋扰生事,居心叵测。她将上疏弹劾澜仲禹,请求天子发兵镇压,将澜仲禹以谋反之罪就地斩杀。 澜仲禹听下属念完这封信之后,冷笑道:我还以为这小娘皮有什么本事,不过就是告状?好,本将军撤便是。 澜仲禹将大军回撤二十里地,就回到了他的渝州地界。 在这儿亦能虎视眈眈目眺褚县,对褚县形成高压。 一旦匪盗出现,澜家军立即就能出动,甚至有一日直接围了褚县,声称盗匪闯入褚县内,要进城搜人。 若是不开门的话,匪患害人性命便是渎职之罪,澜仲禹就要替天子发兵硬闯城门,取县令的首级。 后来还是童少悬派去的一万援兵先行赶到,与澜仲禹对峙之后,澜仲禹才慢悠悠地退了兵。 州里军备进入褚县,澜仲禹的兵马消停了几天之后,很快童少悬便收到了他的威胁。 澜仲禹快信一封直达齐州刺史府,说齐州刺史童少悬枉顾人命,对盗匪横行一事置若罔闻,玩忽职守,他将以渎职之罪弹劾童少悬,让她做好下狱的准备。 澜仲禹的这封信丝毫不愿保密,恨不得全齐州都知道似的,一路洒着澜家的威风而来。 以至于童少悬还未拆开信,刺史府上下都已经得知此事,闹得人心震荡,感觉那如狼如虎的澜家军已经在门外,马上就要砸门了。 属官们都担心他们那年轻的童刺史会被澜仲禹的气焰烧着,会不战而怯。 童少悬便是猜到这点,特意让季雪将书房的门敞开,当着一院子属官们的面朗声读了此信。 属官们听罢,各个面如土色:刺史,澜仲禹乃是澜家人,澜家在朝中盟党众多,若是联合上疏弹劾刺史的话,只怕会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10) 听完众人的话,童少悬没有任何惧意,字字句句都很平稳地说:他若是要弹劾便让他弹劾,不过怕是他的奏疏还未到博陵,真面目便会暴露无遗。 属官们听闻十分好奇:莫非童刺史已经找到遏制澜仲禹的法子了? 此刻独自在齐州的童少悬庆幸妻小没有跟来,因为孑然一身,才催生了孤注一掷的魄力。 如今童少悬一身孤胆,热血狂澜。 她将信往案几上一拍,双目炯炯:我亲自去褚县。 童少悬亲临褚县一事,倒是激起澜仲禹的好奇。 这小娘皮胆子比我想的大,竟不惧我澜仲禹之威,千里迢迢过来送死。行,那我便成全她。 澜仲禹依旧将自己的私兵伪装成匪盗,变本加厉地骚扰褚县内外。 只要褚县有人出来,就会被盗匪挟持。 即便城门关闭不敢走动,总需有粮草输入,结果送粮草的队伍也被杀害。 澜仲禹趁机让人在褚县城中散播谣言,说这段时日匪患猖獗,澜将军一直想要出兵剿匪,却被那新来的刺史搅和,非要争功,不让澜将军出手。导致现下惨事频发,近百人白白丢了性命,当真可耻又可恨。 百姓们并非全部都明白事理,有些人的确会因为眼下过得艰难,诚惶诚恐,便想要找个发泄愤怒和恐惧的渠道。 谣言一起,有人刻意牵头,人心更乱,有人大肆举张大开城门,放澜家军进城的口号愈发热烈。 作为沙场老将,抖一抖身子都能掉下无数战略的澜仲禹,倒是要看看,这天子派来乳臭未干的小娘皮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 童少悬抵达褚县之时,城内已经动乱了好几日。 她进褚县城门的动向被人散播了出去,一大帮人四下围堵,找到了她的马车,纷纷投掷丢烂菜叶子,怒骂她心胸狭窄包藏祸心。就是因为她才害得整个县里的人身处险境。让她快点打开城门,放澜将军的兵马入城,保护褚县百姓。 沈绘喻和护卫们喊了半天,人就是不走,还是围堵在此。 最后还是沈绘喻抽了剑,一顿吓唬,这帮人才悻悻而去。 待马车进入到县衙门内,大门一合,童少悬从马车里走出来。回头一看,打趣道: 这马车顶上的菜叶今晚可以炒一盘了,正好给我添盘菜。 童少悬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住在县衙门之中两三天闭门不出似乎毫无作为。 第四日,澜仲禹收到战报,说有一群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百余骑兵围了他们一小撮的人马,得了一个偷袭的便宜,但在主力军抵达之前便闻风而逃。 澜仲禹听闻此事只觉得万分可笑。 怎么,偷袭都没胆子偷袭到底?老子玩兵法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澜仲禹继续在褚县城内散播谣言,说这新来的刺史意图偷袭谋害澜将军,乃是个心胸狭窄的奸佞。 城内此起彼伏的讨伐声一浪高过一浪,童少悬都充耳不闻,只在暗中等待时机。 匪盗终于又来了。 匪盗一出,童少悬带来的精兵便在祁将军的号令下火速出击。 祁将军在出击之前特意让士兵们敲锣打鼓喊声震天,让城中的百姓亲眼看他们出兵剿匪,这便是他们在守卫褚县的证据。 而更重要的作用还在后头。 这些假扮盗匪的人也早有准备,并不和他们正面交锋,而是与往常一样,有人来抓,他们便立即逃入山林之中,利用复杂的地势一瞬间散得无影无踪,让人抓捕之人无可奈何。 本以为这刺史的兵马肯定会多追他们一会儿,这群澜家军已经做好山林里待上三天三夜的准备。 没想到对方随意搜查了一番,根本没找着人便懒洋洋地收队回去了。 澜家军纳闷。 这都行?根本没一点想要抓他们的意思啊。 伍长经验丰富,立即察觉到了情况不对,一拍大腿暗叫不好。 他率人慢慢从山林里摸了出来,换上一身不被发现的商伍衣服,接近褚县城门。 见不远处那祁将军和上百士兵,压着一群不知从哪儿抓来,身份莫名的人,往城门里去了。 城门一合,里面发生什么事澜家军全然不知,更无法参与其中。 伍长速速带兵回程,一路上万分小心,就怕被人尾随。 等回到大营,将此事告知澜仲禹之后,澜仲禹很快便琢磨出味道来了。 与澜仲禹所想一致。 这童刺史之前差人偷袭的那一下,并非是为了讨占小小便宜,他们是为了澜家军的信物而来。 无论澜家军锻造的陌刀还是百夫长所持的符牌,全都能证明澜家的身份。 抢了这些物件去,再在全城百姓的注目下将匪盗带回去,于众目睽睽之下从他们身上搜出澜家的信物,诬赖他们是澜家人,向百姓说明,根本没有真正的匪盗,所谓匪祸都是澜仲禹的阴谋,为的是不费一兵一卒,也不落任何口舌,堂而皇之地占领褚县。 即便这事儿有破绽,但褚县百姓能够因为澜仲禹的谣言而辱骂童少悬,也一定会被童少悬这拙劣的演绎搅和了心思。 只要有一小半的人相信匪盗是澜仲禹的圈套,城内的谣言便会有了两方角力的可能,童少悬这一把便不算输。 有了这层铺垫,且童少悬人就在城中,想要调整民心所向,无论是演一出苦情戏或是跟澜仲禹一样,暗中散播言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澜仲禹思索过后,露出了有滋有味的笑意:看来堂妹所言非虚,这姓童的小娘皮还是有点脑子。不过有小聪明又如何?但凡本将军要讨贼,谁能拦得住我? 第290章 要是说这一来一回引导民心只是童少悬和澜仲禹之间的牛刀小试的交锋, 那么随后澜仲禹打着讨贼的旗号,切断了褚县所有粮食输送之后,两人的正面冲撞, 才是真正的战役。 童少悬这辈子遭遇的第一场仗, 对手就是老谋深算的澜仲禹。或许在旁人看来, 童少悬没有任何胜算, 但童少悬并不这么认为。 先前揭穿他假扮匪盗的事情彻底将澜仲禹激怒, 凶相毕露, 一时之间是不可能撤退的。 在来褚县之前,童少悬就已经写了快信给距离齐州最近的三大州刺史,请求增援, 也递交了讨伐澜仲禹的奏疏,快马加鞭往博陵去。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与澜仲禹周旋。 无论是增派援军还是等待天子定夺,都需要一定的时日,若是坐以待毙, 别说城中本就被谣言蛊惑, 对她不待见的百姓随时有可能会发生动乱, 粮草运不进来,全城的人都得死在这儿。 到时候人心涣散士气低迷, 澜仲禹破城而入, 她也会成为澜仲禹的阶下囚。 澜仲禹这等指鹿为马的高手,想要囚禁一州刺史,恐怕能编出一箩筐的理由。 直接杀了都可能。 夜深, 童少悬被热得睡不着觉。 即便挺尸在床上根本不动弹也能生汗, 寝衣很快粘在肌肤上, 枕着枕头的头发里潮乎乎的, 感觉自己睡的不是床, 而是个蒸笼。 原本西南就潮湿酷热,如今又逢入夏时节,水汽更甚。 童少悬被蒸得恨不得连衣服带皮肉一块儿扒了,心里又藏着事儿,实在睡不着,干脆坐起来点灯,看会儿书。 褚县县衙后院树木花草极多,各个长得茂盛。入夜之后院子里虫鸣鸟叫不绝于耳,时不时还会窜出几声野兽的低吼。 《六韬》才刚刚拿出来,童少悬就被那野兽的声音弄得一怔,忐忑地将手里的书放下,轻着步子走到窗边往外瞧一眼,想知道方才叫唤的是个什么玩意,若有危险她也好快点逃走。 却见朗月星盘之下,沈绘喻站在她的房门口,脊梁挺拔如松,聚精会神探查周遭,右手压在腰间长刀之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无论是拇指大的小飞虫还是比她还庞大数倍的猛兽,都甭想逾越她,伤害到屋中的童少悬。 听见声响,沈绘喻略略转回头,对童少悬道:刺史安心睡吧,这儿有我。 或许是因为她久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嗓子有些紧,开口的前两个字几乎是气声儿,声音分外的低。 但童少悬还是觉得特别安心。 烦躁和不安感也消减了不少。 我看会儿书。童少悬道。 童少悬坐回来,将二姐给她的兵书又一次拿出来。 虽里面记载了无数的战略变化,可没有一种是与当下的情况一模一样的。 她见二姐那不太秀丽字在某页页脚注释:战场之上,千变万化,心静而视野开阔,敢为而所向披靡。 如今童少悬面对的是澜仲禹,虽然凶悍狡猾,可他是大苍之臣,并不敢真的在大苍境内大开杀戒,即便如此已经足够让人胆颤。 更不用说面对那些不要命的胡子、贼寇了。 二姐这么多年都提着脑袋走在刀刃之上,她是如何度过的? 童少悬看着这一行字迹,忍不住抚摸。 或许如今的她,正是体验了二姐这么多年心境的万分之一。 童少悬的书案正对面便是窗户,为了防止蚊虫飞进屋中,这儿窗户和博陵不一样,多装了一层纱网。 透过纱网繁密的网,明月都被分割成好几块。 这是一种破碎的,极为不熟悉的场景。 耶娘在菿县还好不好? 如今博陵应该度过了最热闹的三月三,赏春宴都歇了吧,也要苦夏了。 褚县城中的粮仓见底,童少悬打算和澜仲禹的军队交锋。 齐州并非没有猛将,先前领兵斡旋的祁将军便是一名足智多谋的老将。另有三位副将也都骁勇善战。 可说到底,要和澜仲禹的大军对战,无论是澜仲禹还是童少悬自己看来,童少悬似乎都有些以卵击石的不自量力。 咱们并非要与澜家军正面对战。 战略舆图铺在桌上,童少悬一身青袍立于正中,束了个简单的髻,只插一支小玉簪。 阮逾站于旁,周围围绕着童少悬的都是身穿铠甲,虎背熊腰的壮汉。 童少悬一来褚县,就让澜仲禹吃了个闷亏,所有人都带着一份耐心甚至是恭顺的态度,仔细聆听这年轻的刺史所说的每个字。 无论他如何挑衅,我们都不可贸然出击。澜仲禹劫夺咱们的粮草,要的就是咱们焦躁之下失去耐心,丧失正确的判断,与他正面对决。无论从兵马人数和战役经验而言,我们都不占优势。所以此事只能智取,用谋略重获粮草,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援兵的到来。 童少悬与众人说了她的计策,大伙儿都有些疑惑。 但当童少悬当着众人的面演示之后,所有人都叹为观止。 这世上还有童刺史这样的奇人! 当下对于从澜家军嘴边抢夺粮草之事更有了几分底气。 和唐见微说的一样,西南是蜀椒的盛产地,这儿的蜀椒辣劲儿十足,童少悬来到西南之后已经领教过蜀椒威力很长一段时日了。 在来之前童少悬想到要将花椒弹作为她的秘密武器,若是打仗之时将其用上,必定能杀对手个措手不及,就像当年东小门之战一样。 齐州有很大规模种植蜀椒的田庄,童少悬在到齐州之后早就差人勘探过了。 这儿的蜀椒个顶个的辣,能够让花椒弹的威力翻倍,足以迎头痛击不可一世的澜家军。 除了威力再次翻倍的花椒弹之外,她也将能在掌内发射钉子的掌内乾坤,改良成威力更大的杀伤武器。 这武器能够如投石车一样推到战场之上,却不笨重,两人协力便能发动,力气大一些的一人之力就可操控。 此武器能够同时喷射出两千根钉子。无论是作为近距离作战还是防守,都极为出色。 童少悬将其称之为千钧齐发。 这时的童少悬还是个一帆风顺,人生中没吃过什么大亏的童少悬。 她还没有意识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澜仲禹以剿匪为由拦截褚县的粮草,而童少悬也承了其借口,以打击匪盗为理由,出手救粮。 双方在褚县郊外对阵。 因褚县兵力不足,祁将军建议边打边跑,待诱敌深入之后再用花椒弹和千钧齐发,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澜家军果然中计,对褚县兵马穷追不舍,进了祁将军的圈套之内。 童少悬则在不远的高处观察风向,等到了时机成熟之时,便令人投掷花椒弹。 以花椒弹给澜家军一个惨痛的教训,将其逼退,领教到了花椒弹的厉害,从此往后也不敢轻易来犯。 上千枚花椒弹是在童少悬的带领下,由整个褚县县衙上下一块连夜赶制赶出来的,数量庞大且作用极其邪门。一阵诡异的红雾飘过,澜家军全部被花椒弹吞没了。 即便没有被花椒弹扑个正着,祁将军等人无意间嗅到了那么一点气味,都忍受不住连连咳嗽,可想而知这花椒弹的威力有多强劲。若是迎面吸入口鼻的话,只怕咳嗽都来不及,更不要说行军作战。 就在童少悬和祁将军他们怀着一颗凯旋之心,想要将粮草拉入城中时,却听见一阵逆天的呐喊声从红雾之中传来。 祁将军心下一紧,纳闷地回头,此时花椒弹的红雾已经被风吹散,只见一大团黑影叫喊着向他狂奔。 澜家军不仅没有剧烈咳嗽泪流不止,反而杀气腾腾,喊声震天,似乎全然没有受到花椒弹的影响。 祁将军的右臂被飞驰而来的猛将砍断时,他才在剧痛之下看清了,澜家军各个戴着琉璃眼罩,口鼻用厚厚的油布遮上,就像早就看穿童少悬的手段,花椒弹对他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站在高处的童少悬心下一惊。 莫非,澜仲禹早就知道她的机巧了? 是啊都是澜家人,或许澜宛早就在知道童少悬出任齐州刺史的时候,就将她所有底细和招式告知给澜仲禹了。 童少悬懊悔不迭,用过的套路怎可不假思索继续再用?还是用在这么重要的战役上! 祁将军不亏为猛将,即便被斩断一臂,依旧能在乱军之中厮杀,砍下对方数人首级。 面对着穿戴奇异的澜家军,褚县军马混乱之中想到了用千钧齐发来对付敌方。 数十台千钧齐发立即启用,无数的钉子近距离飞射。 谁知澜家大军不仅有盾兵相挡,手持长枪的步兵也身穿厚实的铠甲,就连马匹都武装到马蹄。 千钧齐发虽有扫射之威力,可以穿透一般软甲,但面对极为坚硬的铁甲,全然没了作用。 澜家军气势大震,为首将领大喊杀匪贼的口号,率大军狂突。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11) 童少悬见祁将军被围困,号令退兵的同时嘶喊着让人去救祁将军。 可战场之上喊声震天,她即便喊破了嗓子,声音也传不出去。 发令兵已经被射杀在战鼓边,童少悬将他的尸体翻到一旁,就要击鼓之时,却听沈绘喻惊声而叫: 主上,小心!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而来,直刺童少悬的心窝。 沈绘喻伸手要夺那支箭,为时已晚,那箭刚劲有力,嗖地一下还未等人看清,便钉进了童少悬的心窝里。 沈绘喻一身的热血顿时凉透,她扶着慢慢倒下的童少悬,拼命呼喊她的名字,想让她保持清醒。 童少悬脸色惨白,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她低头看了眼插在她心口的箭,缓缓抬起手,握住箭身。 主上,莫动它!沈绘喻看她一把将箭拔了出来,吓得声音陡然变了调,一把握住童少悬的手腕。 还是晚了一步,童少悬已经拔了。 没想到箭头没有沾血。 童少悬将心口已经被射凹的护心镜一块儿丢出来。 这是路繁给她的护心镜,当初路繁献出此物,童少悬还在心里揶揄何须这么兴师动众。 没想到这护心镜真的救了她一命。 沈绘喻看到此景,一口堵在喉咙口差点没给她堵断气的慌张,这才稍微缓了点过来,四肢还有些发软。 这一仗自不用多说,童少悬惨败。 祁将军还是捡回了一条命,右臂没了,身上到处都是伤。 童少悬去看过他几回,祁将军的状况很不好,大夫跟童少悬说,祁将军此番凶险,能不能挺过来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童少悬中了当胸那一箭,虽有护心镜帮她挡了下来,可依旧造成了一片可怕的青紫色淤血。 每次呼吸,都让她胸口发痛。 澜仲禹特意让人送了一封信给童少悬,信中大放厥词狂傲妄言,直呼战场不是她这等弱文士可以涉足之地。 更是戏言,只有他那样的老将可以轻敌,乳臭未干的小娘皮何来轻敌的自信? 若是再不开褚县大门,待本将军强行攻入褚县捉拿盗匪之时,可不是只给你一箭那么简单了。 童少悬一字字将这封充满了挑衅意味的信看完之后,烧了。 这场败仗之后,原本对她大有改观且全然信任的下属们,渐渐又有了一些不开口却也能被童少悬感知的悖逆情绪。 她的确是轻敌了。 澜仲禹是澜家人在西南最重要的部署,澜宛怎么可能不提前知会一声? 早应该想到,澜仲禹当对她的花椒弹和掌内乾坤这些已经使用过的机巧了如指掌了。 因为她的错误,导致全军打败,死伤不知凡几,士气也低迷不振,更有弃城逃跑甚至投奔澜家军的。 胸口的痛楚如影随形。 看童少悬心情不好,季雪便弄了一个小炉子,模仿着唐三娘当初在夙县支摊卖烤串的架势,给童少悬吃点儿热腾腾的烤肉串,提神。 眼前的肉串滋滋作响,阮逾抓了一把盐撒在肉上,俏皮道: 嘿,瞧我这手法,是不是能跟你家三娘一较高下了? 阮逾说完,没人应他。 童少悬就像个雕塑一样坐在对面,眼睛都不眨。 阮逾:敢情这屋子里会喘气的就我一个?长思,你还惦记着败仗呢? 童少悬撑着小下巴,从炉子里蹿上来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在她面前炸开,将她白皙忧愁的小脸映出闪烁的红。 就像她此刻摇摆的心情。 是,你是打了败仗,可这有关系吗?阮逾自个儿吃肉,烫得龇牙咧嘴还不忘给童少悬灌迷魂汤,别说你了,全大苍的老将挑出最顶尖的五名,轮番跟澜仲禹打,都未必有人敢说一定能赢他。澜仲禹是什么人?嗯?天显第一将! 童少悬嘴角动了动:这么大的名号啊? 可不!阮逾继续忽悠,要不澜家怎么能让他在西南这儿作乱呢?说起来澜家能出这么一个玩意也挺厉害。澜仲禹太不容易对付了,你吃败仗很正常,没人能从他手里轻易捞到便宜。再说了,就算是澜仲禹本人,当初刚入战场的时候不也是被人揍得屁股开花吗?谁都是挨着挨着,吸取了经验教训,慢慢成长起来的。 阮逾在这儿掏心掏肺地安慰童少悬,其实童少悬并不需要安慰,只是她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如何对付澜家军。 若是澜仲禹真的强攻入城 四娘! 季雪从屋外进来,唤了她一声,童少悬居然被惊得一哆嗦。 怎么了?季雪看她魂不守舍。 没什么。童少悬看她手里捏着一封信,我的? 是呀,三娘来的信! 一听是她阿慎寄来的信,童少悬立即拿来,迫不及待地拆开,一解相思之苦。 季雪和阮逾都看着她,见她脸上带着满满的笑容,摊开信纸之后,阅读了片刻就结束了。 这就读完了?阮逾已经吃到第六根串了。 嗯。童少悬将唐见微给她的信小心地叠好,揣入怀里。 唐见微没写什么过多的内容,只交待她在西南注意蚊虫,问候她一日三餐,让她早睡,不要熬夜不要挑食。 最后落款除了想你的妻子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手印,那是阿难的手印,童少悬认得出。 唐见微似乎是怕她太过愁虑,所以才没给予浓烈的思念。字里行间非常克制。 但就这么短短的一封信,却如同定海神针,稳稳地将童少悬那忐忑的心镇住了。 我要活着,回去见阿慎和阿难。 人心的摇摆或安定,就在一念之间。 童少悬深吸一口气,拿起烤串,吃。 吃饱了才能打仗,打胜仗! 战场之上,千变万化,心静而视野开阔,敢为而所向披靡。 是啊,战场是千变万化的,若我不改变,视野只会越来越狭窄。 阮逾的口重,喜欢西南的香料,特意研磨了一罐用来调味。 他指尖捻了一些撒在肉上。 一阵热风吹来,灰色的香料被吹起,而炉子里被油激起来的火舌顺着风在烤串之下轰然舔过。 童少悬定定地看得出神。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童少悬严肃地咬下一口香喷喷的,已经罩上一层酥脆焦壳的肉,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有时自认了解了对方,也未必是件好事。 第291章 澜仲禹在大挫童少悬之后, 气焰更是不可一世,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或许都不是他们费尽心思打探回来的,仿佛澜仲禹借着探子们的口, 向童少悬宣战 只给三日, 若是三日之后再不打开褚县大门, 协助他剿匪, 那他的澜家军将直接破城而入。 童刺史尸位素餐, 不过就是废物一个, 本将军入城之后会给褚县百姓一个交待。童刺史,等着被本将军绑回博陵受审吧! 澜仲禹下了战书,童少悬看了之后没发表意见, 在一旁的阮逾倒是有些动气。 这姓澜的想得倒挺远,不仅想让你入狱,更想借此机会让天子难堪。 阮逾将这战书往案上一拍,脸上带着愠色。 童少悬知道阮逾说得很对, 她不过是一个初到齐州的小小刺史, 澜仲禹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与其就地杀了还不如安个罪名送回博陵,让整个中枢都看看天子身边的红人有多无能。 对亦步亦趋好不容易将皇权逐渐握回手中的天子而言, 会是非常致命的打击。 若是童少悬真的被他押回博陵, 天子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重用她。 她的仕途也算是到头了。 想必天子在派她来齐州之时,已经想到会有这种可能吧,却依旧信任她, 将她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无论是不辜负天子还是不辜负自己, 童少悬都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这一战赌上了她的人生, 她绝不能输。 援兵已至, 但愿意增援她的援军人数比想象中的要少了一大半。 童少悬在城楼上见了那稀稀拉拉入城的士兵, 各个精神不济甚至还有伤兵 看来西南之外的地界,也都不想招惹澜仲禹。 在大家看来,澜仲禹霸占西南版图之后,必定是要往东边鲸吞。若是现在大力增援他的敌手,秋后算账起来可都没好果子吃。 属官们看到这病弱的几千援兵,焦灼不堪,频频用袖子拭汗:这莫非褚县真的气数已尽? 宛若胶状的热风吹来,童少悬后脑的幞头尾脚轻轻摆动,年轻的脸庞上,那双眼睛有着超脱实际年龄的沉稳: 先前我让诸君准备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属官们有气无力地应答:都准备好了。 行。童少悬轻轻落下这么一个字。 属官们有些搞不懂,刺史这是有主意还是没主意? 有主意的话为何不见振奋之意? 可若是没注意的话,也不见她做逃跑的打算。 之前做什么花椒弹就被大败,如今还在折腾一些看似邪门歪道的东西,已经被澜家军整治了一次,还不死心么? 童刺史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大伙儿还真是看不明白。 但无论童刺史心里想的是什么,剩下这些还坚守在褚县的属官们都是铁了心追随她。 若是澜仲禹真的攻进来,他们便以死明智,绝不落入贼人手中,受国贼折辱。 就在大战前夕,祁将军来找童少悬,向她请战。 老夫即便死也要死在沙场,绝不做那阶下囚! 祁将军先前刚恢复意识,知道自己惯用的右手被斩断再也回不来时,还躺在病床上就开始锻炼左手。五十岁的老将,身负重伤,依旧有那气吞山河之气。 众人都在劝他不要勉强,断臂之伤不是儿戏,需要长时间静养,不然的话这条命只有丢在战场上这一种可能。 童少悬凝视他的眼睛,却不劝他,只道:祁将军真想杀敌? 祁将军叫道:想!自然想! 好,那将军便去杀。童少悬说,将军在,军心齐。你是褚县的镇山石,三军不能没有你。 祁将军听罢,老泪纵横。 失去了右手他也不是废物,童刺史依旧将他当做将军。 就算这条老命不要了,也要证明给童刺史看。 即便没了一只手,他还有另一只。 这一战,定要和那澜老贼一争高下,让他知道谁才是西南第一将! . 宛若上天也知道今日必有一番大战,天际灰沉,乌云万里,一丝明光都不见。 瘴气混合着雾,有些阻碍褚县瞭望塔上士兵的视野。 但澜仲禹的军队人数实在太多,即便视野不太开阔,士兵还是清晰地观察到了暗暗靠近,那黑压压的一大片大军。 大战就在眼前。 今日澜仲禹亲自挂帅,身穿金灿灿的甲胄,头戴凤翅盔,手中大斧光是瞧上一眼便能教人遍体生寒,似有开山之力。 绛红色的披风随着风舞动,战鼓雄浑,澜家军就要攻城。 童少悬站在城楼之上,这次她穿上了铠甲,见那远处尘头升空马蹄声响彻大地,便让人发射花椒弹。 澜仲禹觉得好笑。 上次用那什么破花椒弹吃了大亏,这次还要用。 这就是所谓的神童?我看不过是个死心眼。 澜仲禹的大军立即戴上琉璃镜眼罩,用油布遮上口鼻,防御千钧齐发的厚重的铁甲也是攻城之战必有的装备。 迎着花椒弹的红雾,澜家军气势不减,越来越接近褚县城墙。 澜仲禹观察着那红雾的变化。 这层带着辛辣迷人眼的红雾并没有随风消散,反而愈来愈浓。 不对澜仲禹握紧了缰绳,他身下的战马也在不安地躁动。 那不是花椒弹,而是 带着颜色的烟。 那滚滚暗红色的烟四起,很快就将澜家军的视野迷住了。 虽说有油布遮口鼻,烟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们,但烟逐渐浓郁,又不像是花椒弹风一吹就散,无论口鼻遮得再结实,时间长了一样让人喘不上气。 更为致命的是,那烟就像是燃烧香辛和莫名之物产生的浓烟,与瘴气、雾气这么一混合,渐渐附着在琉璃眼罩之上,让澜家军视野越来越越朦胧,难以视物。 原来花椒弹只是迷惑,要的便是澜家军将琉璃眼罩戴上。 只要戴上,就会被糊上颜色。 要是摘了往烟雾之外跑,便会被花椒弹迎面痛击。 一时之间澜家军混乱不堪,还未到褚县城下便放慢了脚步。 澜仲禹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处乱不惊,很快调整了阵型,以骑兵冲乱了对方的阵型,一旦阵型散乱,花椒弹的投掷无法形成大规模的网阵,其作用便会大为减弱。 此事却在褚县诸老将的意料之中。 对战之前童少悬就听取了各方意见,常据西南的武将们对澜仲禹还算是了解的,澜仲禹虽持才傲物,但他依旧是一位经验极为丰富,临危不乱,有勇有谋的军事奇才。 曹校尉曾经与澜仲禹交锋过数次,正是最了解澜仲禹战法之人。 澜家军训练有素,被烟围困之后,澜仲禹定会立刻改变阵型,强行从左翼突破。 夜灯之下,童少悬的面容呈现出一副和齐州前任刺史相同的冷峻之貌: 要的,便是他强突。 和曹校尉所想一致,澜家大军虽人数庞大,但阵型置换起来一点都不困难。 眨眼间军阵的中心便偏移到左翼,试图从左翼强行突围。 刚有要撕裂敌阵的迹象时,忽然一片火舌迅速向他们冲来。 为了防御千钧齐发而穿的厚重铁甲,一遇火便迅速升温,烫得人仰马翻。 原本西南的气候就潮湿闷热,让人喘不上气,穿着厚重的铁甲十分不好受,但澜家军各个都是在澜仲禹魔鬼手法的操练中熬过来的,热归热,他们还是能忍。 可天气的炎热和被火烧之后,犹如被夹在铁板中间炙烤的剧痛,完全是两码事。 而童少悬从以往给唐见微夏季纳凉,摇扇子的摇臂之中,寻到了灵感。制作了二十个巨大的摇臂和叶片,每一座都需物是五十人一块儿催动。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12) 风吹而火盛,加上特意调遣一支队伍向澜家军投掷火油,这烈焰一烧一丈高,追着澜家军狂烧不止。 铁甲犹如铁锅,穿着铁甲的士兵觉得自己快熟了,整个澜家军左翼飘荡着诡异的烤肉味 士兵们顾不上其他,立即将铁甲脱去。 一旦他们脱了铁甲,等待他们的便是千钧齐发的数千枚钉子。 澜仲禹看着自己的士兵被烤熟或者被钉成了刺猬,大怒。 亲自率主力骑兵杀了过来。 澜仲禹是澜家军的主心骨,有他大斧一举,澜家军所有将士便振奋不已,全都跟不要命似的撞向敌阵。 童少悬在城门之上亲眼见那澜仲禹挥舞着手中的斧头,见人便砍,一斧头下去胳膊腿被他劈裂不说,脑袋都可能在一瞬间被他挥得稀烂。 童少悬从未见过如此凶悍残忍之人。 澜仲禹杀得浑身是血,大笑不止。 这是属于他的盛宴,他喜欢血,喜欢将活生生的人斩杀的感觉。 只有掌控人命的快乐,才是天底下最让他疯狂的快乐。 他看见了城墙之上的童少悬,他用他那沾满鲜血的狰狞笑容警告童少悬。 下一个便是你! 面对他的威胁,童少悬那张年轻的脸上一点惊慌的感觉都瞧不见。 澜仲禹眼皮一跳。 没有得到猎物的恐惧,这让他心情很不好。 而忽然之间,几乎是来自于本能,澜仲禹猛然回头,见一把大刀正对着他的后脑勺呼啸着横削过来! 澜仲禹立即弯腰躲避,凤翅盔被这一刀打翻在地。 祁将军左手单手持刀,用牙咬着缰绳,自如地驾驭着与他朝夕相处的老战马。 腰身一扭,便轻松地将战马给扭了回来,大喝着从正面而来要与澜仲禹决一胜负! 澜仲禹大笑着叫了一声好,为了尊重残疾却有骨气、有血性的祁将军,他也用牙咬着缰绳,腾出右手,学着祁将军的模样用不太擅长的左手持斧。 两人迎面对杀,童少悬心都被揪起。 寒光闪过,两人再次交错分行,童少悬的目光牢牢粘在祁将军的背影之上,手心里全都是汗。 祁将军在战马上晃荡了片刻之后,仿佛魂一瞬间被抽走了,软了身子,自马上坠下。 澜仲禹回眸,五官拧在一块儿,冷汗如雨一般簌簌往下淌。 他的脖子差点被这老匹夫砍下来,幸好他勉强闪过了 可是肩头还是没躲过那极有变化的一击,在两人交锋的一瞬间,祁将军改砍为刺,刀刃之尖直接将锁子甲给刺破,澜仲禹左胸口到肩膀被划出一道极深的伤口。 他低头一看,血滴滴答答,已经将他的战马染红了。 澜仲禹捂着胸口大笑。 老匹夫还真有点本事。 祁将军!童少悬立即要去将祁将军救回。 沈绘喻阻止她出城:主上,我去!我一定将祁将军救回来! 因澜仲禹受了重伤,澜家军又被童少悬那稀奇古怪的战术打得措手不及,最终澜家军没能真的冲入褚县城中。 这一仗,童少悬胜了,褚县保住了。 沈绘喻后背中了一箭,幸好不致命。 她不辱使命,冒着生命危险,艰难地将祁将军的尸体完整地带了回来。 童少悬满心的不舍,与褚县上下一同帮祁将军风光下葬。 这一仗托祁将军的福,澜仲禹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无法来犯。 童少悬也俘虏了澜家军近万人。 褚县不大,这万人俘虏都没地方搁置,且身为俘虏还极其嚣张,嘴里念叨着: 都是大苍子民,难道你们还能杀爷不成?识相的快将爷放了,不然澜将军再来的时候,将你们的脑袋砍下来蹴鞠。 全然没有俘虏的自觉,反而满怀统治者高高在上的姿态。 阮逾对这些兵油子原本就痛恨,更何况被澜仲禹所害的阮寐阮将军,是他同一支的堂哥。虽说两人自小没在一块儿长大,但逢年过节的时候也见过几面,那是阮寐就已经是名将,阮逾对这位堂哥万分的崇敬。 对阮逾而言,阮寐是信仰一般的存在,没想到竟会被澜仲禹所害。 澜家军落入阮逾手中,岂能让他们舒服度日? 俘虏就得有俘虏的样子,放在褚县县城里像什么样子?丢去褚县西山,在那儿待着,别在城中占用百姓们的地盘,臭气熏天的。阮逾一句话便给打发了。 俘虏们被丢入西山,这儿蛇虫鼠蚁遍布,还有可怕的吸血蝙蝠,每当入夜俘虏们就被咬得吱哇乱叫。 阮逾辣手整治了一段时日之后,算是老实了。 在整治俘虏的过程中,阮逾还有超出所料的惊人收获。 上万俘虏里面有百夫长、校尉和都尉,还有一名随行司马。 这司马一开始阮逾都没能注意到他。此人用黑泥抹脸,总是躲在人群之后,每次阮逾和随从路过,他就将脸埋起来,不敢与阮逾对视。 正因为如此,心细如发的阮逾才注意到了这反常之人,单独将其提审。 把他脸上的黑泥抹去,阮逾发现这还是个熟人啊。 这不是以前阮寐堂哥的贴身护卫秦六吗? 以前他们家在博陵举行家宴的时候,这秦六跟着堂哥来过阮家,因这秦六有六指儿,阮逾对他有些印象。 堂哥的贴身侍卫,出现在被虏的澜家军阵营里,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阮逾是个干审谳的好手,在加上大理寺丞童少悬,秦六落入二人手里,一连三日被拷问得死去活来,便将当初他受澜家指使,出卖阮寐情报给胡人的事儿吐了个干干净净。 真相大白,原来这秦六早就被澜仲禹收买,与胡人沆瀣一气,导致阮寐将军惨死战场。 这便是实打实的卖国贼! 童少悬和阮逾立即将审讯卷宗传回博陵,等待天子定夺。 谁知半道信使被杀,审讯卷宗当场被焚毁,而秦六也在一夜之间暴毙,死了个干干净净。 童少悬和阮逾料到澜仲禹的情报遍布齐州,可没想到这么私密的审问还是走漏了风声。 连中枢信使都敢杀 也是,澜仲禹可是勾结胡人,谋害忠良的恶徒,他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童少悬留了心眼,当初秦六的证词发出去一份,还留下了一份,有秦六手印。 不管她将澜仲禹的所作所为散播出去,会有多少人信,但只要能瓦解澜仲禹在西南势力的百分之一,她和阮公眼睛熬出了血丝的彻夜审问就算没有白费。 澜仲禹卖国求荣,残害同僚的事被大肆宣扬,澜仲禹虽说没有彻底从西南土皇帝的宝座上滚下来,但他的威望也在卖国事件中大为消减。 澜仲禹重伤未愈,被气得砸烂了一打的酒壶。 澜仲禹坐在软塌上,乱糟糟的胡须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打理,他眼里带着浓浓的怒意,对着面前的一众黑衣人道:那个姓童的小娘皮,杀了。若是明日天亮之时她还活着,你们的脑袋就留在褚县吧。 是!黑衣人领命而去。 第292章 为了救回祁将军的尸首, 沈绘喻后背中了箭上,这段日子一直在休养。 童少悬隔三差五便会来探望她,查看她伤势。 沈绘喻很着急, 想要快点将身子养好, 快些回到童少悬的身边保护她的安危。 童少悬安抚道:你安心养伤别思虑太过, 若是落下了病根, 以后谁来保护我? 童少悬的话特别管用, 沈绘喻最是听她的话, 从此之后不想别的,只一心养身子。 西南局势在童刺史的经营之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以往, 澜仲禹是西南的绝对霸主,西南所有州县都听他的号令,天子的命令在这儿都不管用。 西南地带政以贿成,对澜仲禹马首是瞻, 中枢颁布的各项革新发令, 到了西南就是一页废纸。 但说到底, 依附权势和勾结胡贼是完全不同的。 即便再趋炎附势的逐利官吏,也全然不想沾染上卖国求荣这等被千秋辱骂的巨大污名。 当初阮寐将军之死就已经很蹊跷, 如今澜仲禹勾结胡人的消息传出来, 众人一琢磨,的确对味了 澜仲禹和胡人勾结,那还得了?一些依附他的下峰甚至是盟友, 开始逐渐远离他。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澜仲禹依旧雄霸西南, 即便在背地里一些势力开始渐渐与他划分界限, 可说到底, 若他胆敢举兵,不再顾忌任何后果的话,他的澜家军依旧有在短时间内荡平整个西南的实力。 因为童少悬在他这儿得了胜仗,扭转西南颓势,天子当然不再举动,澜仲禹也没有发兵的借口,西南进入了短暂的和平时期。 在此期间,作为齐州刺史,童少悬不可能安于褚县,她有很多事要做,平日里文书收到手软,件件要批复,还要下到县里去监察,用自己这双眼睛发现问题,而不是只舒舒服服坐在刺史府等人提交问题。 亲身监察之后她发现了很多文书卷宗里不可能涉及的角落,也更一鼓作气查办了三名不作为的县令。 童少悬的美名迅速在齐州乃至西南远扬。 这日从楼县返程,童少悬被颠簸得有些反胃。 童少悬身子弱,也一直没时间静养,原本当胸那一箭给她带来的淤伤还有些反复,加之一直无法适应西南的饮食,胃口不大好,这会儿难受得想吐,让马车停了,要下来缓一缓。 沈绘喻的伤刚好一点,已经重新回到童少悬身边继续守护她的安危。 童少悬想吐,沈绘喻便扶着她下马车,警惕地环视周围的情况。 这儿是狭窄的山道。 可以说齐州无处不是山道,此地不过是众多山道中并不起眼的一处。 盛夏时节,山里的风都是热的,沈绘喻戴着武将的抹额,汗水从抹额上一点点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流,汇在她秀气的下巴上。 她穿着靛色圆领长袍,后背已经被汗水沾湿了一块,可她全神贯注观察周遭,完全没有关注自身的情况,手一直摁在腰间的刀柄上。 即便童少悬有近百守卫,沈绘喻也完全没有懈怠的时候。 因为她知道她是童少悬的贴身护卫,是保护她最后的一道防线,马虎不得。 她一直站在童少悬的身边寸步不离,童少悬弯着腰在路边干呕了半天也呕不出任何东西,更恶心了。 哎,长思,喝点水。阮逾将童少悬的水囊递过来。 童少悬将眼泪擦了,对阮逾摇摇头。 她不想说话,怕一开口那浑噩的感觉又会翻涌,更别说喝水了。 阮逾看她脸色极差,形容枯槁,实在太可怜,跟着也心疼起来。 当初在夙县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多么锋锐,多么光芒四射。这齐州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看看,把小娘子摧残成什么样了。 童少悬一直以为,她的身子骨在遇到唐见微之后强壮了,这份强壮是恒定的。没想到,才离开妻子不过两个多月就原形毕露。 前段日子和澜仲禹对战之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战略上,没工夫想别的事,而今,就像是报复一般,对唐见微的思念之情如狂浪,用力撞击童少悬的心门,让她都分不清心口上的痛,究竟是真的受伤难愈,还是因为过度的思念导致的愁绪,化成了具体的痛楚,不断剜着她的心。 童少悬性格要强,不想因为自己耽误行程,拿手绢擦了擦脸,弱声道:没事,咱们快些赶路吧,天黑之前务必回到褚县。 他们正说着话,只听锵锵几声,是随行的士兵拔刀声。 来者何人?!护卫阵型最前方的文宇都尉大喝道。 童少悬她们向前方望去,只见浓雾之中有一队车马迎面而来,马车车队似乎是送葬的,一行人穿的都是孝衣,白幡和长明灯在雾中若隐若现。 而这一日天色阴晦,山间被浓雾萦绕本就带着些瘆人的恐怖,突然遭遇这样的奔丧队伍,不由得让人不寒而栗。 透过迷雾,童少悬瞧见有一男子骑在马头之上,头戴白纱帷帽,手持引魂幡,活生生白无常模样。那人似乎也在打量童少悬。 童少悬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充满迷雾的山野,这奔丧的队伍可是阳间之物? 莫不是来索魂的吧? 文宇都尉喊出去之后,对方也没有立即自报家门。 山谷里回荡的只有文宇都尉的声音。 主上。沈绘喻本能地察觉到了危机,回马车中去。 童少悬就要上马车的一刹那,无数的箭矢自山腰射来,文宇都尉喉咙被一箭贯穿,还未来得及喊叫就摔下马身。 阵中顿时慌乱,沈绘喻抽刀狂甩,将射向童少悬的箭挡开,用力一推直接将童少悬推入马车之中。 童少悬几乎是摔进了车厢里,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更甚。 她强忍着想吐的感觉支起身子,听到马车之外清晰的喊杀声。 澜家的刺客! 这马车是童少悬亲手改制,可以防刀防箭,是万分坚固的庇护之地,只要她不出马车,便不会被刀箭所伤。 可马车之外打得焦灼,敌人藏在暗处出其不意,沈绘喻她们很有可能落于下风。 她不可能龟缩在此! 无论行至何处,她都会随身携带花椒弹和掌内乾坤。 从车里掏出花椒弹,揣了个满怀,从马车的车窗往外看了一眼,想要确定车外的情况。 没想到车帘才翻起,便见一名黑衣人手持长刀,对着她的眼睛刺来。 童少悬大叫一声,往后仰倒躲过一劫的同时,心上慌张到发狠,手里五六颗花椒弹全都丢了出去。 黑衣人宛若被一脸盆的花椒粉末敷面,呛得他全然不能呼吸,伏在地上狂咳不止。 童少悬心有余悸之时,听有人在砍马车的车门。 还未等她爬起来,马车的车门啪地一声被踹开,三名黑衣人鱼贯而入。 童少悬几乎在起身的一瞬间拍动了掌内乾坤,极近的距离之下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根本没法躲闪,浑身被射得密密麻麻,惨叫倒地。 此人倒地,还有两名手持长刀的黑衣人。 手中已然没了武器的童少悬与他们对视了须臾,猛地向前一扑,想要去抓座位之下的机巧盒子。 谁知黑衣人早有防备,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童少悬疼得差点喊出声,手被踩着全然抽不出来。 完了。 童少悬心下一凉,见两名黑衣人举起了刀,对准她细嫩的脖子。 阿慎,阿难。 童少悬心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只怕咱们得下辈子再相聚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13) 就在童少悬万念俱灰之际,一抹白影出现在黑衣人身后。 那是送葬队伍为首的男子,是他,戴着白纱帽,手里拿着引魂幡! 浑身被白色包裹的人蹬上马车,黑衣人自然被身后的动静吸引回眸,还未看清来者,那人手中长长的引魂幡便对着他们的脑袋横扫! 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扫得睁不开眼,那人右手一抽,从引魂幡内抽出一把利剑,对着左边黑衣人的心窝便扎! 童少悬愣住了。 这剑,如何这般眼熟? 跟她妻子的照空剑长得何其相似啊! 长剑从黑衣人的胸口刺进之后毫不留情立即拔出,鲜血滋在白纱帽上,留下一道斜长的血痕。 那人长腿一踢,直接将黑衣人给踢出了马车。 另一黑衣人上前与之打斗,童少悬用没有受伤的手打开盒子,掏出掌内乾坤。 但她一手受了伤,当下无法双掌拍合发出掌内乾坤内的钉子,而花椒弹在密闭的空间使用的话,只怕会误伤到自己。 眼看黑衣人渐渐占据上风,那孝衣男子胳膊被划了一刀,童少悬不管不顾冲上去,双臂用力挈肘黑衣人,用嘴咬着掌内乾坤,想要对着他的后脖子发射。 可这掌内乾坤尺寸比她的嘴大一些,咬合极为困难,一时难以发射成功。 给我! 那穿着孝衣的人喊了一声,却是女人的声音。 童少悬愣住。 这是她家阿慎的声音! 就算没看见脸只听见了声音,她也能在瞬间确定,这是唐见微! 是她的阿慎! 黑衣人斜剑一挑,白纱帽被挑落,唐见微那张俊美的素颜一个回瞪,远山秀眉之下双眼含星,浑身的凌厉! 童少悬嘴里含着东西,激动地呼喊阿慎,可惜只能含糊地发出嗯哼两个字。 这一身丧服是男装,肩膀也垫了一些,遮着一大半的脸,看上去便不易看出她真实性别。 唐见微来齐州这一路扮成奔丧的队伍,好让人因为忌讳而远离,更是为了方便走动身穿男装,掩人耳目。 童少悬在见到妻子这一瞬间,宛若天神入体,双臂大力纠缠着黑衣人。 黑衣人不仅要和面前的唐见微拆招,还要和身后的童少悬较劲,换成别人只怕早也束手就擒,可此人气力非凡,以一敌二却越战越勇。 若是当下童少悬撤开一臂,将口中的机巧丢给唐见微的话,黑衣人必定会在瞬间挣脱,让唐见微身处险境。 童少悬无法撒手,只能将掌内乾坤吐出来,用力一喷。 想着脏是脏了点,但唐见微能接到掌内乾坤,必定能在一瞬间击杀贼人。 结果童少悬费尽全力的一喷,掌内乾坤只单单从她口中掉了出去,沿着黑衣人的肩头往下落滚。 童少悬: 唐见微和黑衣人都察觉了,黑衣人几乎是凭着本能伸手去抢,唐见微反应极快,顷刻之间放弃了去夺机巧的动作,调转剑锋,往前猛挺。 黑衣人握住掌内乾坤的同时,胸口一凉,殷红的血从胸前缓缓渗透衣衫 唐见微猛地将照空剑拔出,血在马车车厢内留下一道更长,更骇人的痕迹。 黑衣人捂着胸口慢慢往下软,唐见微在他的脖子上补了一剑,彻底让他咽了气。 童少悬被他带倒在地,喘着气浑身脱力,方才死死箍着黑衣人而用力过猛的双臂,如今就像两根面条一般挂在她的身侧,一丁点儿的力气都使不上。 我们阿念都会打架了。唐见微搀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 童少悬贪婪地凝视眼前的唐见微,眼珠子不动别说,连眨眼都舍不得,生怕眼前的妻子是一场梦,一眨眼,这个梦就会醒来。 怎么了?才几个月不见,自己媳妇不认识了?唐见微捧着她的脸,仔细为她检查,问她身上有没有伤着。 童少悬摇了摇头:我没事 唐见微将她被踩着的右手捧起来,慢慢为她活动了一下:真没事? 唐见微这么一动,童少悬立即吃疼地倒吸一口凉气。 还说没事!我看你骨头都有断的。还有你这嘴角,方才情急之下将自己弄伤了吧? 马车之外的喊杀声渐渐消失,沈绘喻在外问询问童少悬是否有事的声音很远,唐见微水墨画似的眉眼很近。 她清甜的声音和眼睛里又是喜悦又是担忧的情绪,让童少悬浑身发烫。 童少悬的左手沿着唐见微的脸庞,细致地勾勒她脸庞的形状。 你呢?你可受伤了?童少悬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不成调了。 唐见微笑着摇头,用耳朵在童少悬的掌心里轻轻地刮了刮:我可是钢筋铁骨,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童少悬手心被她蹭得又热又痒,忍不住张开细长的五指,从她的侧脸伸到她的脑后,将她引领到自己的唇边。 在童少悬热吻到来之时,唐见微忘情地闭上眼睛,扶着她的肩头,享受着童少悬的爱意。 一直提着的,不让自己卷入思念旋涡的那颗心,终于能够落下来了。 终于落入童少悬的掌心里,被她呵护,被她疼爱 主上?! 沈绘喻在马车之外喊了童少悬半天,也没见童少悬应一声,吓得她半条命都凉了,疯了似的掀开马车的车帘蹿上来,这声怒吼将童少悬吓一哆嗦,嘴角的血口也跳着一痛,还差点磕着唐见微的牙。 沈绘喻一条腿迈进了马车里,另一条还踩在土地上,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差点劈叉。 第293章 童少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当她意识渐渐从混沌且安逸的深渊往海平面探头的时候, 先闻到的是熟悉的柑橘味香薰。 童少悬眉心微微一跳,周身干燥又柔软的触感是她习以为常的安心惬意,她甚至听到了阿难的哭声, 隐约从某个朦胧的角落里传来。 阿难抽噎了几声之后, 喊了声阿娘, 又说饿饿, 而后似乎看见了某种心仪的食物, 欢快地哒了一声。 童少悬笑了起来。 她梦里的阿难不仅会喊娘, 还这么馋嘴。 在这梦境里,她回到了博陵的家中,妻子女儿都在她身边。 她躺在充满唐见微香气的床上, 窝在和充满西南潮气软趴趴的被褥完全不同,干燥又柔软的褥子里,舒舒服服地伸懒腰。 她看见阿难居然会自个儿站起来了,一双小短腿撑起了浑圆的身子和更圆滚滚的脑袋。大眼睛里带着兴奋, 对自己从四脚兽变成两脚兽的转变没有任何惧意和不解, 欢快地喊了一声哒!, 像给自己助兴似的,跌跌撞撞往前冲。 唐见微跟在阿难身后, 没有要扶她的意思, 只是保护着她,不让她摔得太狠。 阿难逆着光向童少悬奔来,童少悬支起上半身, 女儿的叫声越发清晰。 当阿难一头撞进童少悬的怀里, 童少悬切切实实地将她抱住, 听她又喊了一声阿娘, 童少悬才意识到, 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阿难和唐见微真的来到她身边了。 怎么,睡懵了?唐见微坐到她身旁,将在她怀里胡乱伸胳膊踢腿的阿难接过来,去,自个儿去一旁多练练步子。别踢着你童娘。 唐见微双手托起小阿难的腋下,将她放下床,还没等唐见微用手绢将她满脑门的汗水擦干净,阿难便又冲了出去,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童少悬心被她揪了起来,心疼地哎了一声。 小阿难根本不觉得痛似的,呼地吐出一口气,没哭没闹,自个儿站了起来,继续在这被唐见微清理过的封闭小屋子里转悠。 童少悬坐在床上还有点发愣,被唐见微细致清洗过的长发披在肩头,有一撮呆呆地支棱着。 唐见微用手指将那撮不老实的头发卷在指尖:被女儿踢傻了? 在山道那一场刀光剑影在童少悬的脑子里带着声响地过了一遍,方才不合群的头发也被唐见微随手的一卷,服服帖帖地落回了童少悬的脑袋上。 阿慎,你真的来了?童少悬抓着唐见微的胳膊,眼里装的全都是激动,嘴里说的全是劝责,你怎么能来呢!太危险了! 她情绪一上来有些没轻没重,嘴角已经结痂的伤口和胸口的闷痛同时发作,更不用说断了根骨头的右手手掌,刚捏到唐见微的胳膊就被一阵钻心的疼痛痛得冷汗狂生,童少悬这么一痛,都不知道先捂住哪儿的伤口才是,算是彻底醒了。 哎!别动啊。唐见微看她疼得小脸煞白,也不知道该怎么捂着她才好,着急得声音都变高了,带着些埋怨的语气道,你这浑身是伤的,再动得散架了。怎么,你是想我来还不不想我来啊? 屋里的柑橘香薰是唐见微从博陵带来的,屋子四角布置了大量的冰,冰角大幅度降低了屋内燥热的空气,而被褥和薄毯子都是童少悬用惯的,当初她走得太匆忙就没带,唐见微怕她在齐州睡不好,这次来就一块儿帮她带上了,一路上只要有阳光唐见微就会拿出来暴晒,等到了刺史府立即就能铺上。 童少悬在马车上的搏斗,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气,又受了伤,带危机一过浑身力气和精神都散了。 若是前几日,她肯定没法安心入睡,但现在唐见微在此,有条不紊地号令着,童少悬心弦不再紧绷,便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唐见微带着她回到刺史府,看她伏在自己腿上,睡得像一只在外磨难多日,终于寻到母亲怀抱的小兽。 肩膀本就狭窄,如今更显羸弱。 后背薄得像一层木板,侧脸隐约能瞧见突出的颧骨。 这得遭了多少罪啊 唐见微疼惜地抚摸她的脸蛋,不舍得将她叫醒,亲自把童少悬抱入了寝屋里。 怕吓着人,下车的时候唐见微已经将孝衣给换掉了。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抱着童少悬进入刺史府。 一路上属官们都难以自制,暗暗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早就听闻童刺史是女女成婚之人,她的妻子是什么博陵第一美人。 大伙儿都觉得夸张。 博陵那是什么地方,美人何其多,得美成什么样能称得上第一? 可眼下唐见微抱着童少悬从他们眼前而过,当真像是仙人下凡,不是媚悦流俗之美,而是衣袂不染风尘,玉洁松贞的仙子之美。 仙子在长廊之上一晃而过,很快便进了刺史的卧房。 唐见微将童少悬放在她在床上,拿着蒲扇给她扇着风,连带着她刀光剑影的梦都慢慢抚平。 这一路抱过来唐见微受了伤的手臂都没点儿发酸的迹象,可想而知阿念轻飘飘的瘦了不知多少。 数月来童少悬一个人住,自然懒得收拾,被褥不叠也没工夫叠,就算再乱也就她一个人,能凑合就凑合。 季雪无论手头多忙,也会按时来帮她归整。 可童少悬成亲之后,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全都是由唐见微细致地照顾。寝屋里从悬梁到墙角的布置,也全都是出自唐见微之手,童少悬早就习惯了唐见微体贴入微安排着的所有细节,任何一点不对劲都让这儿不是我家的感觉如影随形。 现在唐见微来了,童少悬的家也来了。 唐见微拿来药盒子,帮童少悬检查一下伤口。 右手的伤刚给固定好,这得养。 嘴角刚结痂,被她刚才一激动,崩开了,又渗了点血出来。 唐见微从小到大受了不少伤,看见自个儿的血没什么感觉,可一见童少悬身上见了血嗑出了伤口,她就腿软牙倒。 唐见微的食指屈起,平着压在童少悬的下唇面上,控制着拇指的力道,轻轻将她上唇顶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查看了伤口之后说: 你这张嘴可得给我老老实实闭几天,养好了伤再说话。 另一只手的指腹沾了一丁点儿的药膏,往她嘴角缝的裂口里轻抹。 唐见微的手非常稳,上药全程没有颤抖,童少悬都已经做好了上药的过程会引发疼痛的准备,没想到,一点儿都不疼,只有嘴角微微的凉意将原本火辣的痛感慢慢减缓。 童少悬听话地没敢张口,嘴唇都没动,虚着声音委委屈屈地问她:那是不是也没法亲你了? 唐见微见她可可怜怜像只小猫似的,在她的唇上点了一点,再疼惜地舔了舔,没敢太放肆。 唐见微:你不能瞎亲,不然伤口再迸了有你好受。这段时日亲吻的尺度由我掌控。 童少悬:咱们家的尺度什么时候不是由你掌控的吗? 唐见微想了想,也是。 她俩从成亲到现在,童少悬也就当年被她要给不给的态度折磨得魂不守舍时,才硬气了那么几回,将两人关系定了下来。 其他时候无论是床上的事儿还是床下的事儿,哪一件不是唐见微定夺? 童少悬担忧着她大老远跑到齐州,还带着阿难一块儿来了,那博陵那头一堆事儿怎么办。 放心吧,你媳妇我办事,你还有不放心的时候? 唐见微说她这两个月将博陵的事儿基本都摆平了。 或许是因为西南战况的变化,让敏锐且不想引火烧身的博陵澜家安分了一段时日,没了澜家依仗的吴家,也很快收敛了气焰。 唐见微得知阿念在西南克制住了澜仲禹,还跟大姐大嫂感慨,以为阿念去西南适应都得很长一段时日,没想到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她不仅适应了,还将澜仲禹这只猛虎给摁住了。 当初她没跟着去是正确的。 不然阿念肯定没办法全身心投入到齐州的防务之上。 但澜仲禹可是姓澜,澜家人的手段唐见微这些年陆续领教过,她怕阿念表面上占了优势,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唐见微还是想去齐州的。 无论是担忧还是思念之意,都催得她恍燥难安。 澜家安分了,吴家也没那么锐进,早就在博陵占据主动的唐见微也懒得主动招惹,反正她手下的赌坊正开得如火如荼,先经营好了再扩张也不迟。 她率先发出了停战的信号,原本就大伤元气的吴家很快跟随着她的步伐,缓下了角逐的戾气。 没有澜家的帮持,吴家甚至不再和唐见微正面对决,而是把重点营生从赌坊转移到了别的行当。 唐见微继续派人盯着吴家的动向,一旦有猫腻立即回报。 唐见微和路繁没放松警惕,更没忘了继续招募人才的事儿,不断在博陵扩大势力的同时,京兆尹总算伤了王家郎的胡人给绳之以法,算是给了王公和唐见微一个交待。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14) 收拾完博陵的烂摊子已经是童少悬离开四十日之后了。 唐见微每日忙得几乎不着家,终于有了一丝闲情,回到童府刚推开门,一片小旋风便冲进了她的怀里。 紫檀慌慌张张地奔出来,见唐见微将阿难给抱起来,松了一口气:三娘你给她拦住了!哎哟,太好了,快点治一治难娘子吧!我就一眼没看好,居然从屋子里溜出来了!快有我高的木栅栏都拦不住她,真怕再一眨眼她就开始上房揭瓦了。 紫檀手里还拿着一只白花花的鸡,方才在庖厨里正要切鸡,余光里有个小团子跐溜一下从眼皮底下溜了过去。她立即往窗外一看,嚯,不是她们家难娘是谁? 走路都走不清楚已经开始能奔了,加上她原本就特别能爬,爬的速度比黄鼠狼都快,这会儿上天入地怕都难不倒她。 紫檀心都蹦到嗓子眼了,立即拎着鸡脖子冲出来逮小耗子。 唐见微看怀里的皮猴子还在笑,和阿念一模一样的大眼睛笑成了新月,也不舍得打骂她,就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若是你童娘瞧见你会跑了,该多开心。 阿难会走路了,也会说一些简单的字,唐见微没在家的时候紫檀专门负责照看她。 家里没有奶娘,而紫檀有活儿干的时候,会让别的婢女看一会儿阿难。 可这小耗子谁也看不住,只要眼珠子稍微从她身上转开一息,她准溜没影。 在院子里跌跌撞撞都是小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和阿花那么好,成天往阿花的栏里钻。 阿花是童家上下待遇最高的小宠,跟了童家十多年的老狗阿黄都没它待遇好。 阿花的栏里每天都有专人打扫,干干净净。 自从阿难喜欢钻猪栏后,紫檀更是不敢怠慢,恨不得将阿花的猪栏收拾得比她的寝屋都干净。 阿花本就聪明温顺,阿难拽它耳朵往它身上爬它也不生气,一人一猪仿佛认识了好几辈子。 阿花在童府的地位崇高,阿难还是它一不小心推波助澜折腾出来的,加之它性情温和,便不将它关着,府里但凡有人醒着,就放它出来溜达。 只要不顺着房檐溜达到别人家去,成了别人家的下酒菜,谁都不管它。 因为阿花喜欢在太阳下散步,而在阿难能够自由支配自己的双腿之后,常常能在童府里看到阿难骑着阿花一块儿溜达的奇景。 阿难和阿花的情感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溜达中愈发深厚。 唐见微打点好博陵各项事宜,打算去齐州和童少悬团聚。 她原本是不打算带阿难去的,想麻烦大姐和三姐照顾阿难,有空的时候便教她读书习字,到了年纪便送去国子监。 就算阿娘不在身边,可博陵安全,回头宋桥和童长廷回来了,一大家子的人都能疼爱她,呵护她好好长大,总比带去西南受苦的好。 不知这一别得多少年才能重聚,唐见微对这块当初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的小耗子精还是很不舍得。 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之后,打算狠一狠心就这么走。 没想到被阿难发现了。 那日唐见微很早就要出发,平时这个时辰阿难还在做着梦,可不知道为何,唐见微在极轻微地亲吻了她的脸蛋之后,她就醒了。 不仅醒了,还拉住她的衣角,叫了声娘。 唐见微看着阿难将哭的脸,将她抱了起来,知道她听不懂,但还是像对大人一样对她说: 阿娘要去找你童娘了,你好好待在家里,听姑姑们的话,别太顽皮,明白吗?我和你童娘会尽快回到你身边的。 阿难雪亮且常年没心没肺的眼睛里,居然有了些泪意。 她将圆圆的脑袋靠在唐见微的肩头,什么也不说,短短的胳膊紧紧搂着唐见微的脖子,死活不撒手。 唐见微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了,可被女儿这么一撒娇,原本的铁石心肠立即裂开了一道缝。 要童娘。阿难在她耳边说。 唐见微感叹,果然是阿念的亲女儿。 你瞧瞧这招人眼泪的劲儿,跟阿念一模一样。 虽然不知道是对是错,也不能说这完全是阿难的选择,可那时唐见微便无法放下阿难了。 即便是再亲的亲人,若阿难没在娘亲身边长大,她的童年该多寂寞。 我行,我可以,我有能力照顾好阿难。 唐见微打定主意将阿难带上,一块儿前往西南的时候,全家人来送她们。 阿难原本是雀跃的,可当她的目光顺着人群看到了阿花黑漆漆的小眼睛时,立即指着阿花的方向,焦急地哒哒哒了好几声。 唐见微: 小祖宗,你跟阿娘远征呢,还要带上你那大宠物? 哒哒哒!哒哒哒!花花!阿难发脾气了,口齿不清地哼唧,硬要带阿花。 唐见微: 没辙,唐见微只好让家仆们把阿花搬上了马车。 一路上阿难和阿花肝胆相照,几乎形影不离,唐见微没少嘱咐她:你就祈祷西南那边伙食好,别让人盯上你的阿花,弄一出千里送五花肉吧。 阿难:哒? 第294章 唐见微就这样带着阿难紫檀等人, 以及阿难的御用坐骑阿花,一块儿前往齐州。 这一路上虽有唐伏、佟麟等一众好手护航,但从博陵去齐州一路上海北天南的, 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谁都说不清楚, 更何况还带着刚满周岁的阿难。 所以此行能多低调就多低调。 除了乔装成奔丧的队伍, 唐见微和紫檀她们全都装扮成男子之外, 也没敢带太多的现银细软, 就连马车外饰都尽量质朴, 就怕开门揖盗,招惹麻烦。 到齐州的一路很顺利,越靠近西南的地界, 越是能够听见百姓在议论齐州新上任的童刺史。 说这童刺史是一位年轻貌美又身怀绝技的美娘子,刚来齐州没几个月,就让那澜老虎吃了败仗。这天子身边的红人看来也不是徒有其名,真有些本领。 唐见微听旁人夸奖童少悬, 比听见夸自己还开心。 原本雀跃自豪的心思, 却因为听到另一番话, 立即胆战心惊。 她听西南百姓说,这澜仲禹不仅手段强硬, 也很擅长暗杀。谁不服他管教, 他便会以讨匪的名义不断滋扰,耗尽对方所有的精力和物资,最后只能俯首称臣。 若遇到硬骨头就是不服软的, 澜仲禹便会杀之而后快。 听到杀这个字, 唐见微浑身寒毛倒竖。 几乎将马鞭给抽断, 日夜兼程, 只想要快点赶到童少悬身边。 幸好她来得时机恰如其分, 再晚一点,只怕童少悬就要遭遇不测。 原本童少悬是不想唐见微跟着她来齐州的,更不要说还带着阿难。 但如今唐见微来了,一家子在齐州重逢,忙了一整日回到刺史府后院,闻到了唐见微为她做的牛腩面那熟悉得让人满口生津的香味时,整个家被唐见微搬到齐州的温暖,几乎瞬间让童少悬热泪盈眶。 待与身边的属官谈论完正事,童少悬双手背在身后,神色肃穆地点了点头,属官们就一一退下了。 院子里再无别人,童少悬立即提起长袍,双眼放着贪婪的光嘴角流着不争气的眼泪,猴急地向庖厨飞奔。 好香啊阿慎!今天的牛腩面里放了多少牛腩!让我看看!我要吃十碗! 童少悬几乎是将庖厨的门给撞开的,恨不得直接跳进锅里。 唐见微站在简陋的庖厨之内,背景是陌生的,但无论是出自唐见微之手菜的香味,还是那口从博陵带去夙县,又从夙县带回博陵,如今依旧跟随在唐见微身边的铁锅,都是童少悬熟悉的样子。 瞧你这火急火燎贪吃的模样,童刺史,可别被你的属官们瞧见。 唐见微嘴上虽嫌弃,但是笑容不减,分明是一副宠溺的模样。 一大锅的牛腩,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只要你的肚皮能够装得下我可没意见。 唐见微夹起一块炖得软烂肥瘦相间的牛腩,往童少悬的嘴边递:我大老远的来西南,不就是为了满足你这一口吗?来,张嘴,试试淡咸。 牛腩极有韧性地在双箸中间颤动,肉被饱满的汤汁裹着,似乎随时都会滴落。 唐见微用手掌在下方接着,生怕汤汁滴到童少悬的衣服上。一边吹着让牛腩表面温度降低,一边慢慢送入童少悬的口中。 软嫩又弹牙的牛腩入口,牛肉的风味立即席卷童少悬的口腔。 就是这个味道! 让她做梦都念念不忘的美味又回来了! 好吃吗?唐见微偏着脑袋,笑盈盈地等到童少悬的反馈。 好次!太好次了! 看来童少悬是真的惦记唐见微的手艺,一激动家乡口音都出来了。 见童少悬一块一块又一块地讨要,唐见微嘴上虽说你给我坐到饭厅去等着,哪有在锅边这么捞的,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她这番千山万水的远赴,这番不远千里的守护,没有白费。 她的阿念从会不让她的一往情深扑个空。 童少悬被唐见微赶到了饭厅,拿着箸兴会淋漓,就等着她久违的牛腩面上桌。 牛腩面终于来了,唐见微将童少悬御用大食盆往她面前一放,迎着一团儿糊眼睛的热气哇了一声。 可待她看清了食盆内容,笑容便凝固在脸上。 为什么这么多蔬菜?童少悬抗议,我要吃肉啊!吃肉! 唐见微也提高了声音:有肉啊,蔬菜下面不都是牛腩?怎么着啊,你就光吃肉一口菜都不乐意吃? 好不容易才吃到牛腩面,为何还要混入蔬菜?童少悬委屈起来比阿难吃饭时还委屈。 什么叫混入?唐见微双拳撑在腰上,做好了跟童少悬好好掰扯的准备,有肉有菜吃着身体才好,童长思你都多大了?还挑食!在齐州也没能治好你挑食的毛病是吧?就知道吃肉,光吃肉你上茅厕都上不出来! 唐见微,我在吃饭,你说茅厕! 怎么?不能说是吧?行,那这牛肉面我端走了。唐见微说撤就撤,端着面碗单臂高举。 童少悬目光随着面碗而动,嘴里忙叫了一叠声的别,手也跟着碗舞动,直接从胡椅上站了起来,就跟牛腩面将她从椅子面上拔起来似的。 我吃!我吃!我吃还不行么童少悬委曲求全,将面碗给接了回来。 哎,阿慎来了,美味来了,牛腩面来了。 和她脸色比绿的蔬菜也来了 童少悬双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牛腩面,确定不会被唐见微夺走之后,小声嘟囔道,吃就吃,不就是几片菜叶子么! 唐见微在旁满意地抚摸她的小脑袋:对呀,不就是几片菜叶子,至于跟我念叨这么久?吃菜健康,别老挑食。 哦。童少悬迅速吃肉。 那你倒是吃点菜啊! 等我享受完美食再说,菜又不会自个儿跑了。童少悬含糊地腾出一点儿嘴应唐见微。 唐见微: 十年如一日的挑食。 唐见微看着她猛吃牛肉的童少悬,忍不住莞尔。 也是十年如一日的可爱。 唐见微来齐州之后,博陵童府幼儿骑猪的奇景时常在刺史府上演。 童少悬明令禁止阿难在属官面前骑猪疯跑的行为,可她命令她的,阿难不听,阿花更不听。 这事儿唐见微也没辙。 阿花跑起来真是快,唐见微得施展轻功才能追得上。可即便追上了也未必能拦得住撒欢的阿花。 更让人拍案叫绝的是,一岁半的阿难虽没学会骑马,骑猪倒是稳稳的,只要上了阿花的后背就颠不下来,拎着阿花的耳朵抓着阿花的后颈肉,一路风驰电掣。 只要阿难上了阿花的背,阿花就会莫名遗忘自己的物种,神马附身一般流星赶月,一个月多下来练得精瘦精瘦,看上去更加所向披靡,唐见微还真未必能拦得住成精的阿花。 幸好刺史府上下早就被阿难甜美可爱又活泼伶俐的模样征服,骑猪的行为又古灵精怪,刺史府上下就没不喜欢她的,反倒是劝童少悬 小阿难自小志趣不凡,长大后定像童刺史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 童少悬心里有数得很。 她这宝贝女儿,才不才还不知道,奇是真奇,皮痒的出奇。 童少悬特纳闷,问唐见微:你说,我阿娘总说我小时候特乖巧,从不调皮捣蛋,一有工夫就坐在角落里看书。咱们阿难皮得恨不得拳捣南天门脚踹水晶宫,到底像谁啊? 唐见微乜她:你不就想说女儿长歪了是我的缘故呗? 童少悬牢牢抱住饭盆子,今天是让她魂牵梦萦的糖醋排骨,收到唐见微眼睛里危险的信息,立即怂了:那不能,阿难是咱们俩的女儿,她这么活泼,有你的功劳也有我的功劳。 算你识相。 唐见微才刚放松警惕,童少悬补了一句:不过你的功劳占了一大半。 童长思?!糖醋排骨不想吃了? 童少悬得意地展现自己的饭盆:嘿呀!吃完了! 唐见微磨着指甲:是么,那明天的水煮鱼和炙羊肉可没你份了。 童少悬:?!明天的食物这么丰盛的吗?哎,阿难虽说有阿慎一大半的活泼,可往后长大了能有阿慎一小指头的美丽大方端庄贤惠的话,我这老母亲也知足了。水煮鱼里的配菜可以是豆芽或者豆腐吗?不想吃绿叶菜。 唐见微恨不得一掌劈她脑门上:童长思,你瞧瞧你这点出息! 紫檀路过,听到唐见微的声音,便知道她有多开心。 终于团聚了,三娘开心,她也开心得很呐! 你傻乐什么?季雪抱着刚刚晒好的被褥,站在走廊尽头对她直摇头。 我开心你也管?紫檀不屑地哼一句,目光落在季雪白了不少也消肿不少的手上,更得意了,你再揶揄我,回头你手烂了可没人管! 季雪没继续跟她斗嘴,莞尔道:是是是,我哪敢揶揄,我还得仰仗着紫檀娘子保全这一双手呢。多谢紫檀娘子。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15) 已经做好战斗八百回合,却被塞了一嘴糖的紫檀: 别别扭扭地没了斗志。 . 唐见微到了齐州之后,日夜都在童少悬身边。 护卫也增加了一倍,澜仲禹更是没有机会下手暗杀。 暗杀之事落败,澜仲禹一肚子的气恼让他伤势有些反复。 谋士们都让他专心休养,别想其他的,将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毕竟现下西南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万事不急于一时。 澜仲禹表面上似乎采纳了谋士的意见,可他这辈子没打过几场败仗,如今在一个小娘皮身上吃了闷亏,这口气他倒是想咽,却没那么容易咽。 澜仲禹善用兵法,更是明白胜者心态。 此时姓童的肯定觉得自己打了胜仗又躲了暗杀,对方锐气被挫,一定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犯了。 澜仲禹看着手里的酒盏,冷笑。 若换是别人,或许还真会暂时偃旗息鼓,可他不是别人。 他可是澜仲禹。 西南局势的变动很快传回了博陵,卫袭在早朝之上赞赏了童少悬讨贼有功,问澜宛,澜仲禹将军伤势如何。 身为天子,澜仲禹伤成什么样,自然有专门的探子回报给她,消息跑得比澜家可快多了。 澜仲禹一根头发丝卫袭都了如指掌,却对澜宛明知故问,自然是要挫澜宛的锐气。 澜宛没想到澜仲禹这久经沙场,大苍数一数二的宿将,居然会在个文官的手中吃败仗。卫袭将童少悬派去齐州,可谓诡谲一步,却也是定乾坤的一步。 澜宛的确有些烦。 这夙县是什么鬼地方?从夙县出来的几个黄口孺子个顶个的难缠。 心有不悦,但被天子点名,澜宛带笑上前,替澜仲禹感谢君上挂念,澜将军一心为民,不顾安危与童刺史一块儿讨伐匪盗,不过受了些小伤罢了。有天子惦记,不出月余必会康复。 澜宛刚说完,卫承先便有事启奏,所奏内容依旧与澜仲禹有关。 他称西南如近日流传澜仲禹勾结胡贼卖国求荣的儿歌,儿歌所唱,字字句句直指澜仲禹乃是陷害阮寐阮将军的罪魁祸首!他在西南也正是因为与胡人勾结,因胡人的拥护才得势。 卫承先言罢,奉天殿上一阵惊讶的低语。 勾结胡人这可是卖国之罪,诛连九族的大罪! 澜宛眼神冷锐,正待要开口,卫承先话锋一转,哼了一声道:也不知这童谣是谁编造散播的,如此诬陷澜将军,诬陷大苍重臣,实在可恨!还请陛下严查! 澜宛方要开口的话便就又吞了回去。 卫袭与卫承先一唱一和,同仇敌忾,表示会严查此事前因后果。 朕定会还澜将军一个清白。卫袭看着澜宛,微笑道。 澜宛拱手谢恩,吕简站在众臣前列,一直没有言语。 方才卫家人和澜宛暗潮汹涌的交锋,整个过程吕简的目光都落在奉天殿地砖面,那小小的彩虹之上。 似乎在欣赏彩虹的秀美灿烂,又似乎眼眸如深潭,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 散了早朝,澜宛坐入马车之中,颞颥突突地跳。 吕简跟着上车来,看她在给自己按压颞颥,便上前帮她缓解。 昨夜你翻来覆去的没睡好。吕简说,你瞧你眼睛里,都是血丝。 澜宛闭着眼专心享受吕简指尖的按压,带着些撒娇的语气:可不是嘛,一晚上都没睡。 吕简笑道:还以为老谋深算的澜尚书一向稳健持重,从没有着急的时候。 那是在外人面前。当着外人的面就是脑袋掉了,也绝不给人看笑话。但想要夫人疼爱的话,该着急的时候还是得着急。 吕简含笑,继续给她按压。 马车前行,澜宛一路低语:谁能想到澜仲禹这般不堪用,竟会让童少悬讨了便宜。若是丢了西南,咱们可就危险了。 吕简说:长思虽天赋异禀,但两军对圆并不是只有战术就行,还有兵力、将领以及运气,缺一不可。如今长思不过占据了一时的战术优势以及一点运气罢了。若说以她之能可以从仲禹手中夺过整个西南,我是不信的。 这世间再复杂的事,只要出自吕简之口,仿佛金科玉律,马上就会实现,足以让澜宛安心。 澜宛靠在吕简的肩头歇会儿,吕简突然说:今日是你生辰,想去看看我送你的礼物吗?我的礼物或许能让你少些烦扰。 澜宛抬起头,有些惊讶:是啊,今日是我生辰,我都没记得,阿策你却为我准备了礼物? 自然。吕简说,我何时忘记过? 澜宛知道吕简这个人从不是个能说会道的花花肠子,她所有的爱意都落在了实处。 即便如此了解吕简,但今年吕简为澜宛准备的礼物,还是大大超出了澜宛的预料。 第295章 吕简带着澜宛前往道常坊之时, 自道常坊内万人吟唱声悠扬地飘荡在博陵上空。 每当吟唱声随着蓝天之中飞翔的鸟群,一齐掠过这座古老的城池时,但凡听见的人都会停下手中的动作, 闭眼凝神倾听一会儿。 这是来自吔摩教教徒的吟唱。 憧舟从一处窄巷里转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浑厚苍劲且能抚慰心房的吟唱声。 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解救了她充满罪恶感的心。 让她停下了步伐, 驻足原地, 静心聆听。 博陵作为万国来朝的大苍帝国首府, 无论是番邦留学、商贸往来还是沿着万向之路传入国中的宗教, 全都海乃百川并不排斥。 彼时,这庞大、繁荣、绚烂的国度,吸引了无数有志之士前往栖息。很多胡人来此之后便被帝国优渥富足又自由的生活吸引, 自诩博陵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宿,到死也不离开。 而博陵汲取了万国之精华融于自身,犹如博陵的女子,端雅而浓丽, 奔放且热情。 来自遥远国度的宗教, 沿着万向之路, 借由它的便利和大苍的开放共融,逐渐在大苍境内传播壮大, 对于整个中原的影响也达到了千年来的巅峰。 在博陵有许多兴盛的宗教, 其中吔摩教信奉者最为庞大。 每五个博陵人,就有一个是吔摩教教徒。 唐见微的娘亲苏茂贞就是吔摩教教徒,她身边诸多友人、亲属甚至连天家的许多人都信奉吔摩教的天宗法神。 吕简和澜宛亦是吔摩教教徒, 只不过她们不似别的教徒那般狂热, 每日都要去为天宗法神吟唱, 但因为身居高位, 教内使徒会常常到吕府走动。 这吔摩教和所有宗教一样, 也分派系。两派的日常都是要寻找天宗法神的神者。 神者,乃是天宗法神的使者,代替神来到人间,给教徒们指引方向。 法神每一百年才降世一次,而神者却在不断轮回,不可间断,否则神的指引无法传递给教徒,教徒得不到指引便会心神不宁。 但如今神者的位置已经空缺长达十三年了。先知们从未间断对神者下落的洞察。 而今,历经千难万险,终于由执火派将神者找到了。 澜宛身披吔摩教神者标志性深烟色长袍,站在吔摩教锥塔顶端,手持长杖,一露面,吟唱声骤然变大。 锥塔之下的教徒们恭顺俯首,贴地膜拜。 吟唱声响彻大地。 澜宛遥遥地看了一眼站在锥塔西侧的吕简。 半月拱窗内的吕简正对着她微笑。 这便是送你的生辰贺礼。 大苍最大宗教的神者头衔。 在神不降世的岁月里,神者便是教徒的神。 在先知的引领下,澜宛摇身一变成了吔摩教的神者,而这些教徒的数量之甚,对神者的崇敬之虔诚,足以撼动博陵,乃至整个大苍。 吕简依旧是那个默默无声,却能在关键之时发出致命一击的人。 教徒对澜宛顶礼膜拜,而心神荡漾的澜宛却遥望着吕简 那才是她的神。 先知立于吕简身侧,教徒们吟唱的每个字都拧在他心头,让他浑身被雷电反复穿透一般痛苦、煎熬。 吕澜心原本在别馆里睡觉,活生生被这吟唱吵醒。 大好的美梦居然被破坏,吕澜心在床上闷了一会儿,吟唱声终于停了。 她翻了个身,回味了一下方才梦里的感觉,努力捕捉一丝那个人将笑的弧度,想要接着入梦。 却听见门外一声猫叫。 喵呜。 吕澜心: 吕澜心没搭理它,小黑再叫。 喵呜喵呜呜呜呜! 吕澜心: 彻底睡不着了。 小黑在院子里自己待了大半天了,趴在宽敞的草埔之上仰面睡觉睡了饱,醒来之后爽快地拉了一坨屎,开开心心将其埋了,溜达了一阵子之后有些无所事事,想起了吕澜心,便跑到她屋子门口干嚎。 小黑奶声奶气地嚎了又嚎,依旧不见门里的人出来。 当一片树叶掉落在它脑门之上,它抬起脑门,用短短的小鼻子去蹭那树叶的时候,一声开门声惊得它一抖,树叶掉了下来。 吕澜心看着小黑,小黑也看着吕澜心。 阿铭。吕澜心沉声道。 阿铭立即赶来:主上。 这只蠢猫怎么还在这儿?吕澜心说,吵死个人,丢了。 是。 阿铭揪着小黑的脖子,往前院去。 待她到了吕澜心看不见的地方,便将小黑放了下来。 小黑被揪了一路,落地也不见任何惊慌,就地躺下舔爪子舔毛,舔干净了,又大摇大摆往后院去,再次窝在吕澜心的卧房门口,躺下睡了。 阿铭看着这只厚脸皮的猫,笑了笑。 这是投错猫胎的狗吧? 吕澜心被吵醒后就睡不着了。 在那个被打断的梦里,吕澜心问石如琢:你多讨厌我啊,就不能对我笑一笑吗? 梦里的石如琢对她还是稍微温柔一些的:我没对你笑过吗? 有装腔作势地笑过,还有讥笑冷笑各种嘲笑。 对你笑了这么多次,还不够? 我不要这些,我要真正的笑,发自内心的笑!吕澜心说着说着,变成了七岁的女童,用稚气的声音说,让我看看,带着爱意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石如琢微微俯视她,安静而寂然地看她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梦境里有个声音在跟吕澜心说,石如琢要笑了。 她要笑了。 吕澜心就要看到,爱一个人的笑是什么样的了。 梦就在这儿断了。 再也没接上。 吕澜心眼睛疼得厉害,胸口也有起伏的燥郁之气。 婢女帮她准备好的温水就放在床边的矮案上,她下床喝了一口,闭着眼清理了一下思绪,而屋外的雨水水声涟涟,落雨了。 在这一片细沙的雨水声中,她又听见了猫叫。 吕澜心:? 疑惑地出门,看见小黑躲在台阶之下的石雕镂空的缝隙内,浑身都是雨水,看见吕澜心出来,对她喵了一声,慢慢靠近她的脚边。 滚开。吕澜心看着浑身是水的小东西居然敢扒她的裙摆。 小黑耳朵压低,成了一条直线,瞪圆的眼睛观察了吕澜心一会儿,确定眼前这人虽然在跟它说话,却不见凶气,也没有抬腿踢它,而它又听不懂此人说的是什么之后,便像是得到了许可似的,三两下爬到了吕澜心的腰间。 吕澜心: 又几步迈到了她的肩头。 你是不是疯了?吕澜心脸色极为难看,她感觉这混崽子把它当成了树,要上她脑袋。 小黑的确有这狂妄的打算。 只不过没能成功。 吕澜心肩膀单薄,小黑一步没迈好,直击摔了摔下去。 吕澜心本能地抬起手,将这个煤球托住了。 小小的一只小瘦猫,就这样落在她的掌心里。 湿乎乎黑漆漆的一团,落到她掌心里就地窝好,大概觉得这个地方比它刚才打算去的地儿要舒服,便半眯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安逸的呼噜呼噜之声 吕澜心右眉往上轻轻跳了跳。 你还挺会享受。 小黑一身的雨水,将吕澜心的寝衣都沾湿了。 婢女拿了新的寝衣过来,吕澜心便把这件脱了,和小黑一起放到矮案上。 待她重新穿好寝衣,小黑已经将她脱下的衣衫当做窝,睡得呲牙咧嘴。 吕澜心没再费眼睛看它,正好此时探子回报,她便扯了件外衣,到寝屋之后的小院去了。 憧舟听完了吔摩教的吟唱之后,心事重重地往马车上去。 刚握住缰绳,便觉得不太对劲,立即将袖子里的匕首抽出来,回眸紧盯身后的车厢。 缓慢地靠近,左手手掌无声地压在车厢的门上,深吸了一口气后一把推开,抬起匕首就要刺向车厢里的人。 匕首只是一晃,就在吴显容平静的眼神中静止了。 姐、姐姐你怎么在这儿?憧舟舌头有些不利索,目光更是有些闪躲,不太自然地将匕首收了回去。 吴显容道:看见我这么慌张,澜宛是怎么选中你来当细作的?要我是澜宛,你刚才传回澜家的情报,大概是不会相信的。 憧舟闻言,立即跪在她面前,忙道:姐姐,我,我没有出卖你!我传回去的情报全都避开了与你相关的事!真假参半,澜家就算要分辨也需要一定的时日! 哦?吴显容的声调依旧平和,与面红若滴急不可耐的憧舟形成鲜明的对比,看来你倒是非常擅长混淆视听。连精明的澜宛都有可能被你欺骗,何况是我。现在你对我说的话也是真假参半吧。 不是!憧舟立即否认。 原本她想对吴显容说,你要相信我,我的心真的在你这边,我愿意为你立即将心剖出来! 可是,这些话到喉咙口就止住了,并没有真的往外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16) 这番恶心人的话,即便只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都觉得苍白无力。 即便是真假参半,传给澜家的消息里也有几分真。 即便她将所有可能导致吴显容本人受损的消息都剔除了,可依旧有关于吴家,关于她的友人,关于她同僚的消息 这些消息全都是憧舟从吴显容和别人的对话,或者是书信往来之中探听来的。 憧舟就是个细作,她又何必再惺惺作态,欺骗自己,欺骗吴显容? 憧舟垂着头不语,她不敢去看吴显容的表情,只是将手里的匕首托到了吴显容的面前。 奴这条命生来低贱,苟活于世的十多年都为旁人而活,只有姐姐你不嫌弃奴,允许奴与姐姐姐妹相称。和姐姐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是奴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这句话不是假的,绝不是假的此生能与姐姐相遇,死在姐姐手里,奴已然无憾。 吴显容接过匕首的整个过程,憧舟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匕首递过去之后,憧舟双掌和额头紧贴在地,等着吴显容动手。 一息、两息 十数息过后,憧舟依然活着。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吗?吴显容问她。 憧舟的后脖子紧了一紧。 你有何把柄落在澜氏手中? 憧舟头没抬起来,但吴显容的温柔已经教她泪如雨下。 奴奴的孔娘得了重病,全博陵只有澜家有药,可以为孔娘续命。事到如今,憧舟无法不说实话。 哦?原来你并不是孤儿。 不,奴是孤儿。孔娘是五娘子的娘亲,五娘子疯了之后,便由奴来照顾孔娘。孔娘抚养奴长大,她便与奴的亲娘无异。奴深受她们的恩惠,无法不报。为了五娘子,为了孔娘,奴愿意做任何事!可是憧舟抬起头,一双满是眼泪的眼睛一片血红,说话的声音嘶哑不堪, 姐姐的情意,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简单。吴显容道,去将那孔娘和药房子一块儿夺回来不就好了? 憧舟瞧着她,见她神情坚定胸有成竹,似乎并不是在说笑。 可,可是,我并不知道孔娘被藏在何处了。 吴显容递给她手绢:不知道自然要去查。将眼泪擦擦,这就去童府。 . 昂州夙县。 阿器她娘!你家阿器来信了! 六嫂听到这话,立即将手里做饭的水给擦在身上,乐颠颠地跑出来。 石如磨接过信差的信,斯文有礼地跟对方道谢。 信差常年在坊内送信,是看着石如磨这小郎君一点点长起来的。以前傻乎乎都不会说话也不敢见人,后来据说童家给他求来了神药,如今状况越来越好,虽看着仍有点儿内向,可起码不躲着人了。 你姐姐来信了啊?六嫂刻意考验石如磨,快,打开看看,念给阿娘听听。 六嫂不识字,但孩子们的教育不可耽搁,石如磨没法去书院跟着同龄人一块儿学,跟不上,所以她请了先生,专门在家教他。 如今石如磨已经能识得好几百字了。 石如磨打开信,慢慢地读着:阿娘、仲赫恭请福福什么,这个字不会念。吾在博陵一切安好,得识重用,如今正字之职外,还入什么,密院。购置宅子一座,豪宅空荡,倍思至亲,已遣人去夙县,接阿娘仲赫入京,叙天伦之乐事 六嫂听完之后大叫一声,当即乐开了花。 立即给她死去多年的丈夫上了注香,泪洒满襟:咱们的阿器出息了啊真的出息了,居然在京城那种地方买了房!我终于将她供出来了,如今要去博陵享福啦!你命不好,享不到女儿福了。你啊,保佑阿器,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听到没有? . 从枢密院的牢房内快步出来,带着僵硬的笑容对迎面而来的同僚行礼之后,脚下速度愈发地快,一头扎入无人角落之后,石如琢才将忍耐多时的反胃之意统统吐了出来。 犯人被扒掉指甲的五指残影还留在她的脑海里。 生生切掉膝盖骨的惨叫揪着她的头皮,让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在进入枢密院的时候,石如琢也曾经和一些在暗地里议论她的人一样想过,自己是否适合枢密院。 即便她相信自己在审谳方面有一定的天赋,她也曾经被迫杀过一个人。但要让她折磨谁,她下不了手。 扶着身旁手感粗糙的太湖石,石如琢用手绢将自己擦拭干净。 其实她也并非全然不会下手折磨。 毕竟她对待吕澜心的时候,看她痛苦之时,并未有任何的内疚。 想到了一些事,不适的感觉更甚。 但这回她干呕了许久,除了苦味的胆汁之外,什么也没再吐出来。 第296章 当初用芙蓉散这条线索端了曹隆一事, 是路繁和吴显容携手合作的成果,吴显容跟路繁经过那次的交道之后更为熟悉了。 这次她带着憧舟到了童府,唐见微和童少悬都不在, 便直接找了路繁。 听说吴显容要找人, 只有一个名字和一副憧舟当场画出来的肖像画, 拿过画的时候路繁很自然多瞧了憧舟一眼。 唐见微和路繁一起维系着童家在博陵的生意, 平日里手中的线索都不会瞒着对方, 加之都是童家的媳妇, 本就容易亲近,日积月累的相处中几乎无话不说。 唐见微怀疑憧舟是细作,派小五去保护过吴显容, 这事儿路繁也知道。 接过画,路繁看画中女子顺眉桃眼温婉可人,画得十分传神,就像是真人跃然纸上。 这画工了得, 没十年的功夫难成此境界。路繁的话像是真心夸赞憧舟, 也像是在提醒吴显容。 以她对吴显容的了解, 必不会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 这样一个奴仆,为何能写会画?你确定所谓的寻亲不是个陷阱? 吴显容却道:孔娘是憧舟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寻找多年都找不到踪迹, 这孩子总是放不下心,也不与我说。我想着路繁姐姐肯定能有办法找到孔娘的下落。 既然吴显容都这么说了,路繁自然照办。 无论吴显容是作为唐见微的发小, 还是路繁的救命恩人, 路繁都不可能不卖这个人情。 行, 阿姿回去等消息吧, 一有蛛丝马迹我会立即通知你。 吴显容道谢:谢过路繁姐姐。 路繁办事儿利索, 也的确将吴显容的事放在心上,十多天后便亲自登门了。 路繁探听到了孔娘的消息,说半年前有人在博陵西角的隆安码头见过这个女人。 不过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如今这个女人还在不在隆安码头不得而知。 此消息足以让憧舟振奋。 无论孔娘还在不在那她都必须去一趟。 若是真的能把孔娘救出来的话,从此往后,憧舟便能逃离澜家,安心待在吴显容身边,为她鞍前马后了。 不过这隆安码头外人可不好去。吴显容知道这个码头,不是澜家的地盘,而是步家的产业。 这步家祖上乃是当年甄皇后的谋士,此人一直追随着甄皇后,从一介布衣成长为长歌国的丞相。 他的后代大多数遍布长歌国,长歌步氏乃是当仁不让的巨贵。 而还有几支留在大苍,虽没有长歌步氏那般显贵,但也是颇有权势的世家。 博陵步家一向和澜家走得近,吴显容是知道的,孔娘出现在步家码头也说得过去。 是不好去。路繁说,但也不是一定不能去。 路繁为人地道,一向不说大话,若是肯定了什么事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她这么说,那便是已经有了法子。 路繁借着谈码头转运的生意找上了步家,圈了三个码头要和步家谈,给步家的条件非常优渥,但对路繁而言也是有利可图,如此一来便不会惹人怀疑。 博陵步家原本一头靠着澜家一头跟着曹隆,在曹隆的手指缝下面捡点儿鸡零狗碎的渣子。如今曹隆倒了,又来个唐三娘,步家还是捞不着正经的吃食儿。 原本年头还在为生计着急,没想到唐三娘家的那位路娘子居然找上门来,看中他们家的破码头,这可让步家喜上眉梢。 也不敢端架子,生怕吓跑了金主,又不想太卑微,不然金主一看,这恨不得买一送一的迫切,估计是真缺钱,更得压价。 步家的心态颇为复杂,热情地接待了路繁一行人,更是卖力带着她们在码头参观了一圈又一圈,让路繁好好看看这码头的气派和吞吐,夸口说但凡由西口水道进入博陵的水产,五之三四都得过这隆安码头。跟他们步家做生意,绝对不亏。 路繁和假扮成随从的吴显容、憧舟都没想到,步家人这般大方,带着她们将隆安码头所有的地形都探查了个一清二楚。 路繁一瞧这步五郎便知他所想,得寸进尺地要求要到停泊在岸边的货船中一探。 步五郎一开始还有些不解,谈生意怎么还要看船? 路繁早就想好了借口:闲来馆所需的货物都是用来伺候京城里的王公权贵们的,步掌柜当比某清楚,这些个金枝玉叶们要求甚高,若是伺候他们的物件随意堆砌在码头上,被他们知道,回头我们闲来馆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路繁言下之意,不仅货物要从他们那头走,更是要征用他们码头的船来储存货物,这可又是一笔大买卖。 这步五郎在家里常年被对他六弟压一头,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如今这送上门的生意大有让他咸鱼翻身的可能,步五郎恨不得将脑袋给点断,叫人速速清理了船舱,随后带着路繁她们一一查看。 路繁在此装模作样地察看,本想着装装样子就是,没想到还费了一件衣衫。 这船内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蹭了路繁的衣摆好大一块油污,气味还很特殊,洗也洗不掉。 这可是阿照亲手给她缝制的衣衫!没穿两回呢! 路繁心痛欲裂。 而另一头,吴显容和憧舟则悄悄离开,紧盯着码头周围步家撤出来的人和物,孔娘很有可能就在其中。 姐姐!憧舟目不转睛,眼睛都要盯出血了,终于发现了异样。 两个男人架着个用帷帽遮住脸,走路极为不便的女子,从码头往前方道路旁的马车去,一边走一边还四下警觉地环视。 憧舟急忙要上去拦阻,被吴显容拽了回来。 若现在就夺人,不就将路繁暴露了么?往后还有谁敢与她们家做生意? 吴显容提醒得对,憧舟一时激动有些犯糊涂,很快冷静了下来。 姐姐说得是,今日只跟踪不行动,待确定孔娘的身份,获取她具体位置,再行动不迟。 吴显容对她露出淡淡的笑意:这便对了。走吧。 两人悄无声息地跟踪着马车,一直跟到了康德坊一处不怎么显眼的宅子里。 吴显容给憧舟拨了几个人,每日她们都来此盯梢,一个月的时间将此地摸了个一清二楚,甚至还假扮成小厮成功混入了府内,将府内的情况全数掏了个干净之后,憧舟打算动手了。 吴显容一直在观察憧舟,发现这孩子还是有些手段。 她并不贸然硬闯,而是设计让府上的管事在外欠下赌债,派人上门骚扰了一段时日后,管事还不上银子,便雇了几十个人上门抄家。 趁着抄家的混乱,憧舟顺利地将孔娘给救了出来。 是孔娘,是憧舟日思夜想,五娘子的娘亲! 或许是受西南局势的影响,澜家今日自顾不暇有些颓势,也许是太过自信自己手里的人会乖巧听话不敢反水。加上孔娘这个小人物不足为道,一时没顾忌得上,倒是让憧舟钻了空子。 孔娘救回来之后,吴显容去探访了唐见微跟她提及的崇文坊神医,让神医来给孔娘瞧瞧,到底是什么病,为何只有澜家可解。 神医瞧过之后,所言让憧舟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神医说,孔娘身体原本当是康健的,可常年服食□□愈发衰弱,虽不会致死,却教人成日浑浑噩噩,不能行动难以言语。 原来澜家为了控制她,竟向原本没病的孔娘投毒,谎称她生了病,只有澜家有药可医,以此来威胁憧舟! 这么多年因为澜氏用名贵的药维系着孔娘的病,从未向憧舟提过钱银之事,憧舟心怀感激之情无以为报,还庆幸澜宛还看得上她这条命,她愿意为了澜宛赴汤蹈火以报恩情,化身齑粉也在所不辞。 可是 这一切居然只是个骗局。 是澜宛利用她的骗局! 即便她只是贱命一条,却也算是个人,也会觉得痛。 憧舟站在吴显容身边气得浑身发抖,吴显容捏了捏她的手指,无言地安抚。 向来对唐见微以外的人都冷冷清清的吴显容,难得露出温柔的一面,更是让憧舟心内悸动不止,出门找了个没人之处,痛哭一场。 孔娘救回来了,虽然只有半条命,但是神医给她号脉之后开了药,交待亲眷别急躁,这毒得慢慢排解,身子也得慢慢调养,或许一年半载之后会有转机。 憧舟对神医千恩万谢,更是对吴显容彻底打开了心扉。 将当时她向吴显容投诚之时,没说完的话说了个干净。 吴显容救了五娘子一事是事实,当初憧舟的确是将吴显容当做恩人的。 可孔娘还在澜家手里,憧舟得了机会接近吴显容,澜家便派人过来给她下达指令,让她顺水推舟留在吴显容身边当细作,关于吴显容身边所有的消息,全都传回澜家,特别是与唐见微童少悬相关之事。 憧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敷衍澜家,时不时传一些需要时日验证的消息,但迫不得已的时候也传过真的消息。 在这样左右摇摆,极其痛苦的心态中,憧舟度日如年。 直到被吴显容彻底指破,她反倒是松了口气。 其实五娘子也是效忠澜家的,她是个奇才,我绘画和模仿他人笔迹的本事都是从五娘子那边学来的。 憧舟在跟吴显容交待所有知情事的时候,提起了一件陈年旧事,引起了吴显容的注意。 她说五娘子得疯症之初,行为混乱,渐渐不能完成澜家交给她的任务,而那时憧舟就在她身边为她分忧。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17) 某一日澜家下达了非常紧急的命令,让她们在天亮之前将某人的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然后要在一大摞的文书上签字刻章。 五娘子接下任务之后就开始喝酒唱小曲儿,根本就不管。 憧舟知道,若她完不成的话,澜家定会让她们脑袋落地,便挑明了夜灯,代替五娘子,一头钻进了苦差事之中。 因为那是她第一次独挑大梁,所以憧舟记得很清楚。 她要模仿的是一个人名,三个字。 唐士瞻?吴显容听到唐见微阿耶的名字,顿时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之处,你确定是这个人? 确定,我还记得此人的笔迹!憧舟立即拿来纸笔,模仿了唐士瞻的签名。 尽管已经过去数年,但是憧舟依旧能将这三个字的风骨模仿得入木三分。 吴显容自然见过唐士瞻的笔迹,拿来一看,当真相似。 你可还记得,当初伪造唐士瞻的笔迹,画签的都是什么文书? 憧舟道:并非我不记得,而是澜家在给我们任务的时候,文书还是一纸空文,他们是不会让我们这样的小人物知晓重要的计划。定是让我们模仿笔记之后,将文书送回去,再填写具体内容。 吴显容听她这么说,有些失望。 还以为在无意之间摸到了唐士瞻当年枉死的重要线索。 憧舟却说:但我记得那文书的样式,可以画出来。 吴显容眼前一亮。 她是中枢官员,知道三省六部所有文书都有属于自己的规制、图纹和颜色。 澜宛要伪造文书,肯定不会用个假卷底,让人抓住机会找她麻烦。 虽是一纸空文,但肯定也是中枢所用真正的文书卷底。 好,你画给我看!吴显容立即让她行动。 憧舟三两下就画好了,凭借自己的记忆上颜色。 还未等憧舟画完,吴显容就认出了,这是户部的卷宗。 户部。 唐士瞻当年正是户部员外郎。 假冒他的笔迹批注户部公文是要伪造他渎职的假象吗? 还是说,要转移谁的责任? 吴显容心里有了一种不太好的猜测,立即快信一封送去齐州。 . 石如琢和阿卉一块儿住进新府邸,阿白时常来探望她,知道她买宅子花了不少银子,手头又有些拮据,所以每回来都会带一堆的东西。 粮油米面不在话下,还有各种珍贵的绸缎布料,将石如琢小宅子的仓库甚至是空院子全都塞满。 每回她来石如琢都跟她说,来就来,好酒好肉自然招待着,没必要带东西。 阿白说这些东西也不是她买的,而是帮那些贵女们梳妆打扮挑选衣衫时,贵女们开心满意时赏的。 仿佛在这些博陵贵女们眼里,银子都不是银子,随意一砸出去都是大几百两,每回这些赏赐沉得阿白自个儿都搬不上马车,为此特意雇了几个人专门帮她搬运,也顺道保驾护航。 反正我一个人住,这些东西根本用不完。你这儿还有个阿卉妹妹能跟你一块儿用,用得快。哎,就别跟我磨叽了。 阿白真心实意,石如琢也不再啰嗦。 就像阿白很早以前跟她说过的,好友之间不必分什么彼此,今天谁有好东西了拿出来分享,明天谁发达了再投桃报李。 那我就收下了。石如琢说。 收!早该如此了,放我那儿用不完该发霉了。阿白在石如琢这儿吃了些酒菜之后,正打算离开,阿卉过来在石如琢耳边低语了几句,递来一张桃粉色的信笺。 石如琢将那信笺展开,很快看完。 神色说不上开心也没什么厌恶,仿佛某件该来的事到底是来了的模样。 看完信笺之后,随手烧了,丢在石盆子里。 没谈论那封信的事,和阿白继续讨论今年举子在肆作台大放厥词,甚至大打出手的趣事。 白肇初知道,石如琢在她面前向来有事说事,没什么隐藏的。 除了与吕澜心相关之事。 石如琢跟吕澜心的纠葛,白肇初比童少悬知道的更多,而远在蒙州的葛仰光可能听都没听说过。 即便如此,白肇初也只是猜测石如琢如今拥有的这个宅子,应当是和吕澜心有关,至于其中的细节,白肇初没问,也还没做好问的准备。 石如琢一定是让吕澜心,让澜家吃了亏的。 但石如琢看上去也似乎没有多少得胜的喜悦。 白肇初能很明显地察觉到,石如琢一直在逼迫自己,约束自己。 或许跟方才两人对饮时,关于枢密院的那些愿意倒给她的苦水有关,也或许,跟白肇初看不到的某个角落里,超出她想象的磨难有关。 我走了。白肇初说。 我送你。石如琢依旧是轻声细语,对朋友体贴入微。 不用了,你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吧。白肇初自己拿了外衣,没让石如琢操心,就这点路程我自己走着就回去了,别浪费你时间。 石如琢笑笑:不是什么要紧事。 甭管是不是要紧事白肇初拍拍她的肩膀,感觉她肩膀又单薄了一些,也甭管是枢密院还是别的压力,攻玉,你得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别逞强。 石如琢知道阿白在意自己,也看穿了她的疲惫。 可是有些事,她必须去处理。 刚才那封用火漆封口的信笺,来自吕澜心。 信中邀请石如琢今夜来她的别馆饮酒,她准备了上好的西域葡萄酒,就她们二人,一醉方休。 除了酒之外,还有诸多新鲜玩意可以供石如琢赏玩。她自己试过之后不得要领,还需要石如琢来帮她解惑。 当然,最重要的是有让石如琢心动的新鲜事儿一并告知。 说不定能为你再赚一座豪宅唷。自日夜思念你的吕文御。 信的最后一句话指的是她有澜家新鲜的情报可以告诉石如琢,石如琢倒是有些心动。 最近西南的局势变化无端,石如琢很担忧长思和三娘的安危,若是吕澜心有什么可靠的消息可以交换的话,石如琢倒是不介意多满足她一点。 但是 吕文御是什么鬼。 吕澜心的表字吗? 石如琢可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石如琢打算监督阿卉写完今日先生布置的三十个字的课业后再去找吕澜心,先让随从去吕澜心的别馆通报一声。 吕澜心得了石府随从的话后,欣然将别馆里所有的人都遣走。 回博陵之后两人就没见面,石如琢日日夜夜都在忙什么枢密院的事儿,吕澜心去了无数信笺都石沉大海,而她眼睛的状况又不太好,还得为澜家的事情斡旋,不露出马脚的同时还得找替死鬼,可将她忙坏了。 好生难熬,今夜石如琢终于搭理她了。 吕澜心将她最得意的纱裙拿出来,披在身上,玲珑之姿若隐若现,傅粉画眉贴花钿,将自己画得妩媚动人,开心地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听见前院有脚步声传来。 吕澜心一喜,立即站起身来,在镜子面前做最后的调整之后,穿着木屐捻着长裙繁复而华丽的下摆,在一层层的花圃曲径中急急地往外跑,想要扑石如琢一个满怀。 拨开花枝,吕澜心的笑容还在脸上,母亲澜宛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让她脚步猛然顿止在原地。 这是谁要来?澜宛笑着问她,让阿幸装扮得这般娇妍? 吕澜心将衣衫拢好,正要笑着回应,猝不及防看见澜宛身后十多位随从之间,有个衣着邋遢,满脸是杨梅大疮的男人。 那男人正对着她阴森地笑。 吕澜心认得此人,这是她和石如琢在北地遇见过,想要用五百文强占阿卉的男人,周老六。 第297章 这件衣衫从未见你穿过。澜宛用慈祥的眼神打量女儿, 莫不是在蒙州买的? 即便澜宛说出了蒙州二字,吕澜心也面无惊澜,用随时可能让周老六毙命的眼神盯着周老六。 孩儿有什么样的衣衫, 阿娘什么时候在意过?吕澜心嘴上轻松戏谑, 眼睛里是警觉和狠意。 澜宛坐到了一旁的石桌边。 石桌摆着一根樱粉色的蜡烛, 蜡烛上罩着有些透光的象牙白灯罩, 烛光在灯罩中摇曳时活泼可爱。 灯罩旁被人别有用心地放置了几片竹叶, 营造成恰好落在这儿的雅致场景, 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的。 澜宛捻起竹叶,将其轻轻在指尖转动。 每一次转动,那竹叶就像是撩在吕澜心的心头, 让她心中焦躁的情绪愈发难控,目光不自觉地向门口看去。 算算时间,或许阿器就要来了 澜宛瞧着竹叶,忽然问她:那个姓石的女人, 喜欢这样的布置? 吕澜心没应。 他, 你记得吧?澜宛说着, 周老六轻笑了一声。 澜宛将竹叶放下:你和那位石娘子在蒙州逍遥快活的时候,周六郎可是见证者。据周六郎所说, 你跟在石娘子身后, 一路风餐露宿,想为人家花钱人家也不承你的情呢? 吕澜心毫无感情道:澜娘说的是哪的话,不过是无聊消遣的风月之事, 也值得澜娘浪费时间, 特意来此训诫?若是澜娘想要训导孩儿, 差人给孩儿送句话, 孩儿回去一趟让您好好训便是。 澜宛那一套吕澜心已经吃腻味了。 不过就是威胁, 不过就是皮肉之苦,还能有什么新花样? 经过上一回的试探,吕澜心已经确定了,澜娘打她骂她,或是用任何方式威胁她,不过就是泄一时之愤罢了。 要是澜娘真的将她与吕娘的亲生女儿杀了,以吕娘的性格虽不会与澜娘决裂,也是会难过的。 吕娘性格内敛,很多事情都藏在心中,本就心郁堆垒,加之这几年身子一日差过一日,要是再遇丧女之痛,恐怕会将她的身子冲垮。 澜娘不爱她,她也不是吕娘心中最要紧的人,但是没关系,只要她的死会教吕娘伤心,那么澜娘都是舍不得的。 她舍不得让吕娘受任何的罪,吕澜心万分确定这一点。 也渐渐开始利用这一点。 吕简心里多少还是记挂着吕澜心,而吕澜心身上多一个或者少一个澜宛亲手给予的伤口,没有任何不同。 澜宛听她带着嘲讽的话,也没有动气的迹象。 周老六挠着脖子,并没有等澜宛再提及他,生怕落了自己的戏份一般,嘿嘿地笑说:岂止是逍遥快活啊,我跟着这位美娘子身后多日她都不知道,一心就扑在姓石的小蹄子身上。不仅夜夜往她的马车里钻,还要用那什么,重要的情报来交换呢。 澜宛:交换什么? 当然是交换嘻嘻,澜夫人何必明知故问,还能交换什么,自然是用情报来交换□□之事 周老六话音还未落,澜宛操起烛台骤然掷向吕澜心的脚边。 烛台碎裂的声响吓了周老六一大跳,火焰立即沿着吕澜心的裙角往她身上蹿。 火焰很快烧到了她的腿旁,吕澜心依旧没动弹。 她不想再在澜宛面前表现出任何的脆弱。 主上! 阿铭突然冲出来,扑到她身下用力一扯,将着火的裙摆撕裂,抬手一甩,一团火被丢到一旁。 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阿铭身上。 澜宛更是对阿铭称呼吕澜心的称谓很有兴趣。 吕澜心早就发痛的眼睛微微一瞪:我不是让你滚了? 阿铭知道自己闯了祸,跪在吕澜心面前:奴,放心不下主上,所以擅自留下了。还请主上恕罪。 主上?澜宛笑道,我们阿幸是真的长大了啊,开始在阿娘不知道的地方培养自己的心腹了。来,让我看看这孩子什么模样。 澜宛的随从立即上前摁住阿铭,将她拖到澜宛面前。 澜宛摸着她的脸,仔细瞧着。 阿铭很年轻,敢直视澜宛,带着一股不服气的坚毅,和不知道从谁那边传承的恨。 看上去是个得力助手。就因为有你的存在,才让阿幸越来越肆意妄为的吧? 一把长刀横在阿铭的脖子上,立即将她的肌肤割开了一个口子。 阿铭神色略略一变,听澜宛问吕澜心: 侯立的身份,是你透露给石如琢的吗? 吕澜心站在月色之下,活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雕。 她没有回答澜宛的话。 阿铭脖子上的血流得极快,刀刃在一点点切开她的肌肤、血肉,剧痛之下阿铭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澜宛盯着吕澜心:赵二,是你杀的吗? 吕澜心依旧没说话。 澜宛问周老六:你跟踪那么些日子,都看到了什么? 周老六虽然是个老赖,但也从未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他不过是收了澜宛一百两银子,被带到博陵来狐假虎威罢了。可从没想过会出人命。 我,我,我我我看到,这位娘子将一群黑衣人,杀了周老六脑子里一片空白,来之时澜宛随从交待他说的话还有更多的细节,可此时他舌头已经不由他自己掌控,说得哆哆嗦嗦混乱不堪。 澜宛轻笑:我们阿幸还是个痴情人,为了小情儿可以出卖自己的家族,置吕澜二家上万性命不顾啊。我再问你一次,侯立的身份,是你透露给石如琢的吗?你还透露了什么? 吕澜心依旧杵在原地,不言不语。 刀一点点地切割着阿铭,全然不给她一个痛快。 被凌迟的折磨让她终于忍受不住,发出痛苦的低吟。她想挣脱,可四名高手压着她的肩膀拽着她头发,让她完全挣脱不了。 吕澜心猛地上前,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一刀将阿铭毙命,不让她受折磨。 温热的血喷在吕澜心的脸上,她看着阿铭渐渐软在地上,望向她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恨,反而带着终于解脱的轻松。 吕澜心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阿铭失去神采的脸映在她的眼眸之中,她感觉身体内的血液轰隆隆地沸腾了。 你可以,我却不行。吕澜心背对着澜宛,低语着。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18) 澜宛微笑看她。 吕澜心转过身质问澜宛:你可以为你爱的人付出一切,我却不可以?凭什么? 她以为澜宛会一时无法回答,没想到澜宛不假思索地反诘道: 我爱的人也爱我,你爱的人,爱你吗? 原本带着怒气的火焰,带着轻蔑的嘲讽,还未掀起足够让吕澜心快慰的波涛,便被澜宛这句致命之言迅速掐灭在吕澜心空洞的眼睛里。 吕澜心一时寂然无言,所有反抗的力量被这句话抽得一干二净,就连手里的匕首也险些脱手。 傻孩子。澜宛走上前,将浑身冰冷的吕澜心抱入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还没玩腻吗?别在无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那姓石的就是一颗捂不热的石头,而且她是卫家的人,她恨你入骨,与你见面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待利用完之后,必定会弃你而去,她不是还有个念念不忘的小情娘吗? 澜宛轻轻揉搓着吕澜心的胳膊,看上去是个体贴的母亲,在缓解女儿僵硬的身子。 再说了,你觉得她为什么偏偏要利用你?还不是因为你是我和你吕娘的孩子?若我真的将你赶出家门,她无法从你身上得到更多可用的消息,你觉得她还会再见你吗? 吕澜心喉咙被干涩的痛感,以及腥臭的血味堵着,嘴唇微微发颤,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更不用说反驳澜宛。 即便能说话,或许她也反驳不了。 因为澜宛说得对。 石如琢根本不爱她,一直都是她死皮赖脸地用澜家的消息向石如琢讨要共处的时间。 她恨自己是澜宛的孩子,可若她不是澜宛的孩子,可能连这点儿自欺欺人的温存都不可能拥有。 你好好听话,别让吕娘失望,你想要什么阿娘都会给你的。澜宛摸着她的脑袋,就算是那个姓石的,你若真想要,阿娘有无数种方法让她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真情实意地爱着你,一生一世。 澜宛的话在吕澜心的脑海里构建出了一幅她从未想过的画面。 吕澜心无法否认,她想要。 她心动地抬头,见澜宛正慈祥地对她笑着。 真的? 真的啊。澜宛摸着她的脸,原本可以是真的。 吕澜心的心猛地坠下去。 可惜,你已经让你吕娘失望,让我失望。失望透顶。 她听见了一声猫叫。 澜宛的随从不知何时将小黑找了出来,单手掐着它的脖子,将它拎在半空。 吕澜心看见小黑全然没有感受到危机,它一直都这么蠢,它根本不知道眼前对着它的刀意味着什么。 吕澜心:不要 小黑看向吕澜心,甜甜地喵了一声。 随从横刀一切,尖锐而短促的尖叫之后,小黑微微地抽搐了几下,不再动了。 随从抬手随意一丢,像丢一块肮脏的抹布一般,将它丢进了一旁的人造湖里。 吕澜心听见噗通一声,没去看。 她浑身发冷无法动弹,她仿佛回到了七岁那年,那一年澜宛也是这样,杀死了她最喜欢的猫,夺走了她心里唯一的柔软。 她以为自己可以反抗,她也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反抗,可到了最后,澜宛不过用了短短半个晚上的时间,就将她的自信重新敲得支离破碎。 将她这只木偶重新提回了手中。 吕澜心不知道自己在哭还是在笑,她什么也感受不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跪在了地上,她的双腿难以支撑站立的姿势。 澜宛临走时对她说了句什么,也全然没有进入到她的脑海中。 待澜宛离开,整个别馆重归寂静,吕澜心依旧跪在地上。 血腥味是她熟悉的味道,她以前从不在意。 此时此刻的血腥味搅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涌,仿佛有一只猛兽在她胃里横冲直撞。 让她想吐,想笑,也想哭。 她还是什么也没握住。 她的初七,她的猫,她的一切,还是掌握在澜宛手中。 她保护不了。 你是个没用的人。 吕澜心对自己说,你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有人从墙上笨拙地跳下来,吕澜心听见了,但那声音并没有进入到她已然麻木的脑海里。 哗啦啦的水声持续了一会儿,吕澜心耳朵里嗡嗡作响,与世界之间筑起厚厚的壁垒,她听不见说不出闻不到,只有一双几乎滴血的眼睛能看见不远处闪着光的匕首。 那是能结束一切痛苦的东西。 吕澜心呼吸了两道,终于动了,想要去抓那匕首。 吕澜心。 石如琢的声音并不大,却在一瞬间穿透了那层壁垒,敲开了吕澜心与世界隔绝的冰层。 吕澜心手中顿了一顿,没抓到匕首,慢吞吞又迟钝地往回看。 浑身是水的石如琢向她走过来,手里还托着个水藻似的玩意。 吕澜心抬头,从眼前人膝盖一路向上,看见了还在微微喘气的石如琢。 眼前的人似乎比她想象中要高许多,尽管浑身湿透了,石如琢眼里的光却穿透了一切。 她看着吕澜心,看进了吕澜心内心的最深处。 石如琢从没见过她这般狼狈,满脸泪痕,魂不守舍,又满怀渴望。 石如琢单手将小黑递给吕澜心,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滴,滴在吕澜心的睫毛上:还活着。 还活着这三个字抽得吕澜心的心上猛然一痛。 她将小黑接了过来,看着它。 小黑浑身的毛都湿透了,脖子上都是血,气息也很微弱,但它胸口一起一伏的,正瞧着吕澜心,用嘶哑微弱的声音叫了一声。 的确还活着。 吕澜心之前闲来无事给它戴上的项圈救了它一命。 没死。 她的猫,石如琢帮她救回来了。 吕澜心拱起后背,低下头,整个人缩了起来,将小黑压在心口上。 这是石如琢第一次见她哭,真正的哭。 第298章 吕澜心和澜宛对峙的所有过程, 石如琢都看见了。 她以前就知道澜宛手段残忍,没想到对待自己的亲骨肉也这般可怕。 摧残心神,一丝都不容情。 吕澜心这个人性格扭曲, 想着她会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成长, 如今看来, 石如琢算是找到答案了。 吕澜心的寝屋内很昏暗, 大概是因为她眼睛不太好的缘故, 屋里就一盏昏暗的灯, 还放置在角落很不起眼的位置。 石如琢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看着吕澜心将那灯拿了起来,把小黑放在一件寝袍上, 揉了揉眼睛睁大了一些,强撑着,小心地帮它把身上的水擦干净之后,剪掉了项圈, 检查伤口, 帮它处理、包扎。 石如琢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这是吕澜心的地盘,她有点不自在。 但她惦记着小黑的伤势, 没立即走, 就在门口张望。 我会些缝合术。吕澜心说。 哦。石如琢随口一应。 小时候我就给自己缝过,手法还可以,放心, 不会让它受苦。 石如琢: 要是今夜之前听到这话, 石如琢未必会信。 吕澜心这种在博陵横着走的纨绔, 自己给自己缝伤口, 怎么可能。 但今夜之后, 石如琢是信的。 澜宛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虽说她亲眼所见,可并非就能理解。 母女之间为何会这般针锋相对?莫非吕澜心不是澜宛亲生的?是仇人的孩子? 石如琢小时候家里穷得要命,六嫂含辛茹苦地将她和弟弟养大,将能给予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尽管穷,可六嫂给她的爱一点都不少,想到娘亲,石如琢的心内便会油然而生一种温暖亲切之意。 无法想象想方设法摧残、伤害的母女关系。 小黑也不知道是真的反应迟钝,还是这会儿受伤没了力气,吕澜心给它缝合的整个过程它都很乖,只是挣扎了一小下,吕澜心顺了它脑袋两下,它就不动了。 缝合的过程很顺利,缝合完之后吕澜心拿来一封石如琢熟悉的信笺,将信笺卷了起来,首尾黏合,做成一个扩口器,罩在小黑的头上,正好避开了伤口,也让小黑无法乱舔到伤口,影响伤口的愈合。 你好像很了解怎么照顾猫。不说话的话气氛实在太尴尬,石如琢便随意问一句。 我以前有过猫。吕澜心说。 哦。 石如琢没问,有过是什么意思,但吕澜心没往下说,大致能猜到结局。 一只小白猫,叫初七。吕澜心此时心情似乎很好,语气也轻快,它比这只蠢猫还粘人。 哦。 石如琢说了第三个哦。 吕澜心将小黑伤口处理好,披了件衣衫出门,放了一只鸽子出去,不一会儿回来三位随从。 石如琢认得,这三人就是当初跟着吕澜心一起去蒙州的那三人。 将阿铭的尸首埋了。吕澜心默认片刻,补充道,埋到千峰山,她最喜欢那儿。 喏。随从们领命去了。 . 唐见微收到吴显容信件之时,正一身的泥水。 她听闻褚县之南有一座灵山,灵山上有一种神奇的草药,可以治疗断骨。 想起她在来齐州之前,王弘阔那断了腿的儿子走路还走不清楚。这事儿唐见微一直记在心上,一听到有可以治疗断腿的神药,她都要全力搜刮入手,寄回博陵。 这段时日西南连日暴雨,生怕草药会被泥水冲走,回头又寻不到了,唐见微便冒雨去找。 童少悬担心她,便叫上沈绘喻等人,一块儿跟着去。 找到灵药之时,雨势又大了一些,童少悬一直在观察山体的变化,赶在泥石流可能爆发之前速速离开。 唐见微虽然被浇成了落汤鸡,但灵药到手,让她相当满意,不虚此行啊。 回程之时,信使冒雨而来,将吴显容的快信送到唐见微的手中。 读完吴显容的信,知道澜氏曾经让人仿写她阿耶笔迹,画签空白的户部文书时,唐见微的眉心就像是拧死了一般。 童少悬知道她所想,握住她的手道:此事还只是猜测,不要因为一个猜测让自己烦恼。 唐见微喉咙里像是被一坨死面堵着,心上也被一刀刀不留情地揦出一道道血口。 方才在雨中唐见微都觉得浑身热血怡然自若,而今她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坐在马车之内,却宛若浸在博陵隆冬的冰水之中。 若阿姿这消息是真的,她所想不错的话,那么这些日子唐见微掏心掏肺的付出,在那人心里恐怕就是个笑话,唐见微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不仅唐见微傻,她阿耶也傻,她们唐家各个都 会有这种可能吗?唐见微问童少悬。 她对自己的判断力很有自信,可此时她是想要逃避的。 她想要童少悬给她一个答案。 是王弘阔害死了我阿耶,阿念,你说会有这种可能吗? 唐见微咬着唇,眼睛里倔强的,强忍的眼泪。 她凝视着童少悬,等待她开口,等她给自己一个解脱。 大雨声不断,沈绘喻和唐伏从马车上下来,拉着马头,艰难地在暴雨中前进。 远处山峦尖峰电闪雷鸣,每一次惊天的滚雷都有将山体震裂的力量,震得人心一下下闷痛。 当年王弘阔出任户部侍郎之时,户部尚书位置已然空了一段时日,所有户部相关文书都由王弘阔代为处理。 唐见微记得,那时总有人来她家道贺,说王公马上要升尚书,而她阿耶自然也要跟着升官,可喜可贺啊。 她阿耶依旧是一副肃冷的模样,并不喜欢谈论此事,更没有沾沾自喜之情。 但唐见微是开心的,阿耶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追随他老师的脚步高升啦。 可惜,最后得来的不是高升,而是莫名其妙的死亡。 唐见微知道,她阿耶是被害死的,她阿耶从未贪没任何军资。 她阿耶是替罪羊。 那时作为户部度支司员外郎,阿耶原本是没有资格画签任何物资的去向,可因为户部尚书位置空缺,情况特殊,他便有了和王弘阔一块儿画签的资格。 若是有人伪造他的签名,将户部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的头上呢? 那么阿耶人还未到大狱,还未开审就骤然死亡之事,也就可以说得通了。 有人害怕他说出真相。 只要他畏罪自尽,那些伪造画签的文书就无人可反驳了。 如此一来,户部就安全了。 王弘阔就安全了。 唐见微问童少悬:王弘阔当时是户部的一把手,出了这个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户部文书被人伪造一事。但在我阿耶枉死之后,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知情不报任由我阿耶扛下户部所有过责,蒙冤而死。他没有开口,一个字都不曾说过。甚至,这件事可能从一开始就是王弘阔脱责的计谋,是不是?是王弘阔害死我阿耶,对吗? 童少悬没有用言语回答她的问题,但她心疼而不忍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唐见微深呼吸,闭起了眼睛 当初得知阿娘被杨氏一家所害的真相时,唐见微是极度的愤怒,恨不得当场杀死仇人的愤怒。 而此刻,唐见微已经感觉不到愤怒。 她浑身脱力,前所未有的心凉,对人心彻底的绝望。 一阵震耳欲聋的炸裂声,让唐见微和童少悬凝重的神情一变,下意识一块儿往马车顶上瞧去。 这是什么动静? 不像是雷声,很像是人为造出的声响。 主上! 沈绘喻在车外大喊,山上的泥石好像有些不对劲! 话还未说完,轰隆隆的巨响声骤然逼近她们的头顶,车身被震得不住发颤。 这是一波前所未见的泥石流,已经近在咫尺! 不好!童少悬腰背本能地直了起来,而唐见微的本能,便是一掌将童少悬推出了马车。 阿慎!童少悬被猛然一推跌了出去,在山道上滚了好几圈。 巨大的震荡响彻山谷,童少悬抬头一看,铺天盖地的泥土对着她盖下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19) 情急之下她急忙往一旁滚,后背正好抵到了一棵大树,树干已经歪斜,她别无选择立即往上爬。 大树被洪流往下带了十多米,童少悬不顾一切地抱住树枝,身上被一层层地糊上泥土,头也磕破了,不知过了多久,震荡才停止。 童少悬睁开眼睛,她发现从山上滚下的泥石流很不寻常。 结合方才那巨大的爆炸声,童少悬可以断定,这并非天灾。 是人祸。 阿慎! 童少悬从树上跳下来,在混乱不堪的泥地里找了许久才找到她们马车的残骸。 马车被泥土埋了 阿慎和沈绘喻她们都被泥石埋了。 童少悬感觉自己的心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被抽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层瑟瑟发抖的皮囊。 阿慎。 童少悬狠咬自己的下唇一口。 尖锐的痛和弥漫在口中的血腥味强迫她回神,集中注意力。 阿慎,别怕,我这就救你出来! 童少悬找来折断的树枝,猛挖泥石。 在她全神贯注铲挖之时,没有发现大雨之中有一队澜家士兵正如鬼魅一般,迅速靠近。 . 阿铭的尸体被两人合力抬走,剩下一名随从在清理院子里的血迹。 吕澜心站在这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冷笑了一声。 石如琢走到她身边。 吕澜心道:阿铭是跟踪的好手,那周老六身上没有功夫,若他真的跟踪,阿铭肯定会发现的。 你是说 周老六根本没有跟来,他不过是收了我阿娘的银子,按照我娘的话来瓦解我引导我,走向我娘的圈套罢了。吕澜心对自己的后知后觉非常不满意。 澜宛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知道用什么样的手段能一瞬间摧毁别人的心智。 而吕澜心一向是她的手下败将,这次更是差点被她击碎所有的反抗和自信。 要不是石如琢出现,将小黑救回来的话,吕澜心即便不自我了断,往后也会重新落入澜宛的掌控之中,再也不可能逃脱了。 念及石如琢为她将小黑救回来的事,吕澜心目光情不自禁落在石如琢的脸庞上。 石如琢原本就在听她说话,自然而然看着她,忽然一个对视,石如琢很快将眼神移走。 石如琢为她救回小黑的行为,让吕澜心有了一种模糊的,以前未有过的想法和念头。 她一时有些无法解读,也不太理解。 思绪散了片刻,看到随从在帮她收拾碎了的灯罩,吕澜心想起澜宛在临走时似乎留下了一句什么话。 那时她所有的心绪被澜宛弄得支离破碎,那话进了她的耳朵,却没入她的脑子里。 澜娘说了什么?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石姐姐!石姐姐,你在吗?吕姐姐!开门啊! 是阿卉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着急,厚重的大门竟被她拍得轰隆隆直响。 石如琢将门打开,见阿卉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都是汗,狂奔之后摇摇欲坠。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石如琢扶住她。 阿卉从吕澜心派去送信笺的人口中得知了别馆的位置,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见到石如琢一个字喘三下,方、方才有人送口信,说,说石姐姐的娘亲和弟弟,在,在城外西北坡,出事了让你快,去! 石如琢一时没听明白:什么?我娘亲和弟弟?城外?博陵城外还是夙县城外? 博陵啊!博陵城外不是有个西北坡吗!阿卉急死了。 石如琢还是有点懵:她们怎么会来博陵? 石姐姐你快去看看吧!阿卉说,来通报的人还送了一件血衣! 石如琢脑子里嗡了一声,听到血衣这两个字立即蹿了出去,阿卉被她本能地往后一抛,摔进吕澜心的怀里。 石姐姐你慢着点!阿卉对着她的背影叫道。 吕澜心将她移到一旁,让随从给她剑,一跃而上骑了马,跟在石如琢的马后,逆着夜晚的热风急急出城。 吕澜心想起来了,澜宛离开的时候留了句什么话。 我有无数种方法让石如琢爱上你,更有无数种方法让她这一世都憎恶你。会对自己所作所为后悔的,你是,石如琢也是。 吕澜心用力挥着马鞭,石如琢在她前方,几次险些从马上摔下来,但石如琢还是越奔越快。 她真是太傻了,为什么没有想到。 澜娘身边多少高手,石如琢一个不懂得屏气的人趴在墙头,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杀人都能一剑封喉,何况杀一只猫,又如何会失手? 澜宛早就知道石如琢在暗中窥视。 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通往最终陷阱的迷惑手段。 现在,此时此刻,才是澜宛的真正目的。 会对自己所作所为后悔的,你是,石如琢也是。 还没到城外西北坡,吕澜心已经有了答案。 前方就是西北坡,吕澜心她见石如琢歪着身子跳下了马,膝盖一弯险些摔倒。 吕澜心喊了一声阿器,石如琢没回头,还未调整好平衡就往山坡上冲。 吕澜心快步跟着她奔上山坡,石如琢跑得太快,一瞬间就消失了。 今晚没有云,月亮的光对于吕澜心而言就像立于远处的一盏太过明亮的灯,照得她已然使用过度的眼睛实在没法再睁开。 她闭眼摸索着前进,脚下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 幸好还能隐约听见石如琢慌乱的脚步声。 脚步声忽然突兀地停了,就像被某种可怕的场面打断了。 吕澜心扶着身边的岩石,胸口火辣辣的腥味在不安地蔓延。 陡然响起的凄厉哭声刺得她浑身一颤,睁开了眼睛。 她再熟悉不过,那是石如琢的声音。 也很陌生,石如琢从未这般撕心裂肺地痛呼。 第299章 仲夏时分, 是蒙州最好的时节。 虽然还是冷,还是让葛寻晴身上这件跟随了她好几年的棉衣没法脱下来,可是雪融后的山上, 偶尔能遇见几朵开得娇艳的野花。 葛寻晴蹲在野花边, 看着纯白的野花儿鲜嫩可爱, 在时不时吹来的冷风中摇摇摆摆。 毛二今天跟着葛寻晴沐休, 葛寻晴在这儿看野花, 他去挖了些野菜, 打了一只肥美的獾,回来时见她还在看,便伸手一拔, 将一大片的野花都给拔秃了。 哎?!葛寻晴难以置信得看着毛二,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你拔它做什么!人家好好的长在这儿! 毛二被她这么一喊,愣住了, 八尺壮汉说话磕磕巴巴, 将野花递给她:我拔下来是想送给你的, 我看你这么喜欢 葛寻晴:我是喜欢它好端端长在这儿的样子啊,谁说喜欢就要将它摘了? 毛二一个粗人, 全然不懂葛寻晴的雅趣和仁慈, 莫名其妙,但也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这,那, 我给你再种回去。 你给人家拦腰截断了, 难不成还粘回去吗?葛寻晴叹了一声, 算了, 你给我吧, 我带回去往土里埋一埋,看能不能抢救一下。 好好好! 葛寻晴摸着小野花,一路念经似的回到了住处。 毛二将獾剥皮掏了内脏,帮葛寻晴处理得干干净净之后就要走。 葛寻晴给了他一瓶自己酿的酒作为交换,毛二拿着酒美滋滋地离开了。 葛寻晴哼着前几日学来的小曲儿,找了个破盆子,到院子里铲了几铲子的土回来,将野花给种进去。 十之八九是活不成了,但万一呢,毕竟是蒙州的野花,生命力这么顽强,万一活了,葛寻晴再把它种回山上。 弄了满手的土,葛寻晴去净手时,有人敲院门。 进来吧。葛寻晴透过敞开的窗随意地对外喊,门没闩。 进来的是柳七娘。 她手里端着个冒热气儿的炉子,是直接用脚将门给踹开的。 人还没到屋子里,葛寻晴就闻到了那炉子里的肉香,还是她最喜欢吃的羊肉。喉头一滚,口水差点当场流下来。 瞧你那馋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收收。柳七娘将炉子端到屋子里,放在葛寻晴用来进食、看话本、批阅文书的矮案上。 葛寻晴嘿了一声,立即拿了箸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吃这么好! 不是什么日子就不能吃好的吗?知道你馋,正好我三舅这两天过来看我,牵了只羊来,我就想着给你炖锅好的补补,瞧瞧你这小身板,快瘦成杆了。柳七娘眼波流转,对着葛寻晴上下打量。 葛寻晴也没觉得不妥,抓起箸就夹了块最大最嫩的羊肉出来,也不怕烫立即往嘴里吞,一边吃一边含糊着夸奖真好吃。 好吃是吧?那我以后都做给你吃啊。柳七娘说。 葛寻晴一心扑在吃上,根本就没注意到柳七娘今日格外不怕冷,只穿了一件单衣,将她原本就极为风韵的身材衬托得更加成熟丰腴。 妆也是细心画过的,那一双眉,足以迷倒整个荷县的男人。 可葛寻晴吃得实在是太投入,居然没有发现柳七娘的小心思,眼睛时时刻刻盯在炉子里的羊肉上,边吃还边问: 你怎么不吃啊?再不吃都被我吃光了啊。 她俩算是有过前缘又分开了,柳七娘原本就对两个人的分开耿耿于怀,还以为前段时日千里迢迢来找她的那个小娘子是她真正的意中人,可是瞧她对那小娘子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小娘子住了几天后也走了,看来葛寻晴就是这么一个人,喜欢结交朋友,但真正过日子的话,太过亲密的关系反而会让她不适。 她喜欢和人相处,也喜欢拥有自己的生活,不喜欢被谁左右。 柳七娘却是个喜欢照顾人的人,她年纪比葛寻晴大上好几岁,一面是欣赏她喜欢她,一面又有一种想要为她安排好一切的母爱掺杂其中,便处处想为葛寻晴张罗好。 葛寻晴反而不喜欢她的无微不至,觉得是被束缚了。 她俩也是因此分开了。 如今柳七娘来给她送吃的,便是还惦记着她的意思。 原本柳七娘以为葛寻晴能看得懂她这一身隆重的装扮,以及满炉子充满爱意的羊肉是什么用意。 谁知葛寻晴眼里只有羊肉。 柳七娘觉得可爱又好笑。 葛寻晴吃了个饱,浑身发暖,乐颠颠地把炉子给洗了,将她做的鱼干和珍藏的腌萝卜给分了一拨出来,当做回礼赠予柳七娘。 柳七娘拿着这一对回礼,哭笑不得。 我来可不是为了你的回礼的。 葛寻晴疑惑地啊?一声。 柳七娘靠近,脸颊有意无意地在葛寻晴的脖子上蹭了蹭,让葛寻晴脖子上的肌肤连着后背微微发麻。 荷县这鬼地方,一年里头半年的冬天,哪儿哪儿都被冻得又冷又硬,也就只有人心是热乎的。我原以为我这辈子也就只能孤儿寡母地过了,直到遇见了你,仰光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活的日子。柳七娘身子软得似乎能化在葛寻晴怀里,我心里头有你,我知道你心里也还记挂我。之前是我太急了,忘了你是个还未经世事的小娘子。跟你分开了之后,我心肝肠都要拧断了,日日夜夜心里想的都是你。如今我想明白了,我是真喜欢你。 葛寻晴正要开口,柳七娘急忙用手指贴在她的唇上: 不用你给我任何承诺。往后无论你是回博陵,还是一直留在荷县,我都不会有二话,咱俩只图个快活。都是过日子,自个儿过有什么劲啊。有人体贴你,对你嘘寒问暖,与你相伴缠绵不好吗?仰光,难道你都不想我吗。 身处一片无法挣脱的泥泞和黑暗,唐见微喘不上气。 她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焦急地呼唤她,但她一时想不起来那是谁的声音。 意识飘飘荡荡,她回到了博陵,回到了崇文坊唐府,耶娘正坐在前厅的茶案前对诗。 苏茂贞对不过唐士瞻,便耍赖不对诗了,要和他比射箭。 唐士瞻一个文士,哪会射箭? 但见夫人颇有兴致,不会也陪着她射上几支。 噫!唐见微抱着个小食盒,路过前厅的时候瞧见耶娘射个箭也要黏糊在一块儿,你侬我侬,忍不住揶揄了一声,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又在这里恩恩爱爱啦! 小家伙别咋呼。唐士瞻被唐见微这么一喊,有些腼腆。 苏茂贞眼尖,看见了唐见微手里的食盒,眉峰往上抬了抬:怎么,又去给你的子耀送好吃的?我就说昨日怎么那么乖,给我捶腿揉肩膀硬要我教你做九江茶饼,原来 少女心思被阿娘说了个正着,唐见微娇嗔一声抱着食盒扭头立马要逃走,没想到这一下太莽撞没来得及看路,一脑袋撞到了唐观秋。 唐见微那时候就已经会飞檐走壁了,扎马步能扎半个时辰,一边扎一边吃点心,丝毫难不倒她。下盘稳健加上这会儿有些羞恼,唐观秋被她这么一撞犹如被猛牛袭击,差点顺着回廊外栏翻出去。 幸好唐见微腾出一之手,将她拉回来。 唐观秋被她这么一撞胳膊疼得一时间缓不过来,但面对妹妹她从来都是好脾气,根本不舍得责骂她,温柔地嘱咐道: 急匆匆的这是要跑去哪儿啊?看着路啊,别摔着。 见唐见微额头上急出了一层汗,秀挺的小鼻头上也冒出了一些汗珠子,唐观秋拿出手绢,帮妹妹擦干净。 不会,摔不着我的!我走啦!唐见微抱着食盒开开心心地上了马车。 她今天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就是为了给吴显意做九江茶饼。 九江茶饼看上去简单,其实外面的酥皮要做得酥脆香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昨夜阿娘教她之后,她便在庖厨内捣鼓了十多次,才勉强成功。 怕起太晚没办法在吴显意去国子监的路上巧遇她,唐见微今早比鸡起得都早,乌漆墨黑摸进了庖厨,还将管家吓了一跳,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20)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 九江茶饼酥脆可口,甜而不腻,唐见微早就从别人口中打听到吴显意喜欢吃甜口的,肯定不会讨厌这茶饼。 打着呵欠守在国子监必经之路上,远远地看见吴显意过来,唐见微立即振作精神,假装偶遇,说自己随便做了些茶点,同窗们也吃不完,不若姐姐来尝尝看,提提建议,有什么不顺口的地方,回头她也好改进。 没想到吴显意看也没看,便冷淡地说:我不喜欢吃。 啊?很明显唐见微没料到自己起早贪黑满满的心意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满心失望的她低落地问,那,姐姐你喜欢什么口味?明日我再做给你。 我不喜欢吃点心。你做的东西不合我的胃口,以后不用做了。吴显意冷着脸,带着明显的嫌弃,从她身边走过。 旁人都道唐见微是博陵贵女,知名的博陵双微之一,看似风光得很。 可没人知道,唐见微十五年来积攒下来的骄傲,全都毁在了吴显意的手里。 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自小她就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弱。 别人会吟诗作赋,她也要会。 别人舞刀弄剑好不潇洒,她不仅能舞刀弄剑,还要飞檐走壁。 别人琴棋书画不含糊,她琴棋书画美名远扬,六艺也样样精通。 她是耶娘和姐姐的骄傲,但这所有的骄傲如今都碎在了吴显意的脚边。 为什么她不喜欢我? 唐见微怀疑过自己。 莫非我不够好,不够用功吗? 不能再喜欢她了。 唐见微告诉自己,云在青霄水在瓶,别勉强,勉强不得。 人要脸,自己的心自己疼着。 喜欢很容易,那个人轻易就进入到了心里,在妄想的柔情蜜意里飞速扎根。 但要将一个人从心里剥离,必须脱一层皮。 得将自己的心剖开,一点点地将关于那个人的所有都连根拔起,连带着心也被扯得面目全非。 唐见微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段往事,就连姐姐和阿姿她都没提过一个字。独自熬过一个个寂寞痛苦的夜晚,将平生第一次心动,毫不留情地从心上剜去。 十五岁的唐见微被迫明白,这世上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即便再喜欢,再拼尽全力却也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将自己一颗心剖开,生生剥离了不属于她的情感之后再缝好,还未将心思整理好,耶娘忽然过世,姐姐病了,一夜之间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十七岁的唐见微就这样突然离开亲人的羽翼,独自面对四面楚歌,随时可能丢了性命的危机,她无人可依,还需要保护病重的姐姐。 跪在土地公面前,唐见微又饿又累,她不敢去想象自己走错一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只知道她得带食物回去,不然紫檀和姐姐都得饿肚子。 今日小女落难,迫不得已冒犯诸位地仙老爷,还望地仙老爷不要见怪。若小女他日富贵了,一定给诸老爷奉上道前观的糕点,决不食言。 当她向土地公承诺的时候,其实她心里是没底的。 她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有富贵的那一日。 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倾颓的人间,是否还有她的落脚地。 阿慎! 满手都是血和泥,童少悬早就被雨水浇透了。 身上已经分不清雨水还是泥水,她跪在一片乱糟糟的泥石之上,一刻没停,依旧在挖。 忽然,她拽住了一块布角。 这是唐见微的衣衫。 童少悬大喜,唐见微已在眼前,她无法再使用木枝或者石块挖掘,不然很有可能伤到唐见微。 她徒手来挖。 阿慎,我在这儿,你听到我的声音吗? 接过天子赐婚的敕旨,唐见微从卫慈的话里得到了暗示。 耶娘真的是被害死的。 她又欣喜又委屈,卫慈帮她推开了一扇沉重的门,门外是莫测的万里长途,需要她一步步往前走。 前方会遇到什么,她不知道。 会有什么危机,也未可知。 甚至这辈子她还能不能为耶娘平反,能不能再回到博陵,她心中都没数。 尽管她在心里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不要游移,往前走,你会知道答案的。 但这也是她第一次离开耶娘的保护,被无情地丢入红尘万丈之中,无法不忐忑,无法不去想自己随时可能曝尸荒野。 曾经的博陵贵女成了凡胎浊骨,在渺茫的天地之间忐忑地游荡。 风餐露宿,星垂漫天,她一颗颗星数着,想知道哪一颗是她的阿耶,哪一颗是她阿娘。 但她认不出。 耶娘就这样走了,姐姐也病了,病得认不出她。 家没了,最疼爱她的人去了。 被迫离乡,被放逐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被放弃被欺骗 从此往后,还有人在意我吗? 阿慎! 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小字。 阿慎! 是谁? 星河融化,变成了浑浊的泥浆,铺天盖地让她无处可逃。 她被卷入了泥流之中,无法呼吸。 那呼喊她的声音还在继续。一下下,撞击着她的心门。 阿慎! 童少悬拽着她的手臂,终于将她从泥浆里拽了出来。 唐见微身体一下子变轻了,她嗅到了雨水的味道。 童少悬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她手发着颤,将唐见微口鼻里的异物清理干净。 不注地往她耳朵里吹气,按压人中,呼唤着她。 唐见微想起来了。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了失魂落魄的童少悬。 阿念是她的阿念在喊她。 是那个愿意为她挨板子,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一声不吭的人。 是那个惦记她冬暖伺候她夏凉,在无常的尘寰之中,紧紧抱住她的人。 童少悬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将唐见微箍进自己的身体里。 失而复得的狂喜让她失语。 . 葛寻晴将门关了起来,室内的温度慢慢爬高。 那就这么说定了。葛寻晴对柳七娘说,不许反悔。 柳七娘单手撑着下巴,噘着嘴,看着眼前那杯正在渐渐冒热气儿的长颈酒壶。 . 对于圆月,吕澜心总有种恐惧。 越是圆满,越是灿烂的圆月,越是让她不安。 石如琢跪在两具尸体前,号哭不止。 吕澜心走上前,眯着眼看清了尸体。 六嫂惶愕地睁着眼,脖子上被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血已经将她身下的杂草染透了。 石如磨伏在六嫂不远处,后背上还插着一把尖刀。这把刀和吕澜心平日里用的匕首一模一样,都是澜家的冶铁坊冶炼出来的趁手兵器。 石如琢把尖刀拔了出来,合上母亲的眼睛,趴在她们身旁恸哭。 吕澜心没见过石如琢这般伤心。 石如琢一向都很坚强,无论如何欺辱她,她都会将痛苦往肚子里咽。自尊心这般强的她,此刻一定万分悲痛吧。 吕澜心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 她走到石如琢身后,慢慢跪下来,不太自然地张开双臂,将石如琢圈进自己的怀抱里。 石如琢好瘦,一圈就圈进来了。 石如琢的身子不断地因哭泣而颤抖,吕澜心知道自己的拥抱对石如琢而言,或许一点都不温暖。 她觉得光是拥抱还不够,她还需要说点什么。 吕澜心下巴搭在石如琢窄窄的肩头,嘴角往上扬了扬,思索了片刻后,用干涸沙哑的声线说: 也好。从此往后,你就只有我了。 这句话说出来后,她自己也觉得似乎说错了。 石如琢顿时止住了哭。 吕澜心看见怀里的人慢慢回眸,眼里带着的,是灭顶的恨意。 石如琢握起沾着亲人之血的尖刀,用手肘用力一挣,将吕澜心挣开。 这一下力气出奇的大,吕澜心居然被她刮倒在地。 当吕澜心再回首时,见石如琢双手握这尖刀,睁大了眼睛,对着吕澜心的胸口猛刺。 . 嗒嗒嗒 一群马在童少悬和唐见微身后停了下来。 一百多位手持兵刃的士兵,在大雨之中对她们虎视眈眈。 不远处还有两个将领装扮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另一侧围堵。 唐见微还处于半昏迷状态,沈绘喻等人不知所踪,童少悬一人面对一百多人。 她将刚从泥里挖出来的刀握紧,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别怕,我会保护你。 从未拿过刀的童少悬握刀姿势有些别扭,但她还是站在了唐见微的身前,将刀刃指向了敌人。 ※※※※※※※※※※※※※※※※※※※※ 这是博陵篇的最后一章,下章起就要进入最终篇啦。 最终篇不长,希望能在2020的末尾写完吧~ 第300章 十八个月后。 博陵戍苑。 卫袭从枢密院回来的时候, 凤华宫的宫女紫苏匆匆忙忙跑来通报,说童贵妃要生了。 卫袭原本两日未合眼的颓靡精神立即为之一振,满是血丝的眼睛里顿时有了神采。 一旁的内侍要为她准备马车, 马车才牵来, 卫袭已经上马狂奔百步出去了。 哎陛下, 慢些! 卫袭风驰电掣, 转眼便到了凤华宫前。 贵妃如何了?卫袭问凤华宫的婢女。 回陛下, 太医和稳婆全都来了。婢女说, 陛下喝杯茶,去院内稍候吧。 不用。卫袭没要茶,也没去前院, 就在寝宫门口等着。 天子候在此处,没一个人敢走,而童贵妃在寝宫里一声声地呼唤卫袭,也让人揪心。 一开始童贵妃喊了一叠声的陛下, 弄得卫袭心里有些慌。 朕进去看看。卫袭要进入产房, 被内侍劝了出来。 陛下不好进去的。 朕也是女人, 有什么不好进? 卫袭一向拿捏分寸拿捏得极好,喜怒不言于色, 更不会做什么冒进之事。 但此时却摆出天子姿态施压, 很明显,她牵挂着童贵妃,所有的情绪都在童贵妃身上, 若是不让她进去, 只怕会被迁怒。 陛下。内侍总管齐姑姑上前, 无论陛下是不是女子,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 陛下想去什么地方谁也不能阻止。但眼下产房之内人多手杂,全都围绕着童贵妃转,童贵妃也需要集中注意力。若是陛下进去了,童贵妃看见陛下,陛下帮不上什么忙,却能极有可能将童贵妃的心思搅乱。童贵妃心思一乱,对于正在过鬼门关的童贵妃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还请陛下三思。 到底是服侍过两代天子的老人,旁人说了怕是三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话,齐姑姑说得理直气壮。 而卫袭也真被她的话劝了下来,想了想,止住了脚步,没有进去。 齐姑姑放缓了语调,温和了一些:陛下安心,伺候着童贵妃的都是的极有经验的太医和稳婆,肯定能保护童贵妃顺利诞下皇嗣。 齐姑姑知道卫袭为何这般担忧。 卫袭盛宠童贵妃,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她与童贵妃的孩子,极有可能被封为储君。 这扇门之后或许是将来大苍的储君,别说卫袭,就是齐姑姑本人也很惦记,在场的所有人都为这未出世的孩子战战兢兢。 而另一个原因,则和卫袭的心病有关。 当年庄皇后难产而死,这件事过去了十多年,没人敢在天子面前提及,天子也从不说。 即便不说,齐姑姑也明白,在庄皇后和那从未见过这世界一眼的公主,依旧在天子的心里。 当初庄皇后和朝暮公主是如何薨逝的,齐姑姑亲眼所见,每当想起来心中就不太好受,何况是天子。 所以天子会这般反常,也是能理解的。 想起那十多年前的往事,齐姑姑还心有余悸,却听见童贵妃方才深情的呼喊渐渐变成了不堪入耳,且愈发混乱的谩骂。 陛下陛下! 好他娘的痛 行吧,为了陛下,我忍了就当是,为媳妇两肋插刀。 还没出来吗?啊?这小崽子要待多长时间?! 稳婆被童少灼质问得哭笑不得。 她在皇宫里这么多年,接生过无数的妃子,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等口无遮拦,居然还是个备受宠爱的贵妃。 稳婆只能耐着性子哄道:快了,快了,娘娘别喊了,省点力气,集中注意力啊,来,跟着我一块儿用力 用,我用我用不上! 稳婆差点被她一脚蹬飞。 娘娘这不是很有力气吗?别用来蹬老奴啊,来,跟着我一块儿用力 稳婆是真的稳,无论童少灼如何翻来覆去,嘴里喊得不清不楚,她始终就那一套让童少灼跟着她一块儿使劲的口令。 童少灼浑身是汗,床褥子被她扭成了麻花,握着身后婢女的胳膊,四个婢女抱在一块儿都差点被她拽倒在床上。 这场面知道的是在生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拔河。 婢女的手臂都要断了,童少灼在叫,婢女也在哀嚎,但到底童少灼习过武,声音也更浑厚一些,她的叫骂声压过了产房内所有人的声音,传到了外面,让卫袭和齐姑姑等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从生孩子比上战场断胳膊断腿都痛开始骂,后面似乎是真的痛到丧失理智,连带着卫袭也一块儿骂进来。 险些要拖卫家祖宗十八代一块儿下水。 卫袭: 齐姑姑: 陪在产房门外一众人没敢吐露半声,却是掉下一公斤的冷汗。 这童贵妃也太邪门了,恃宠而骄到这份上,卫苍百年国祚也就她这一位了。 内侍上来问卫袭:这,要不要奴去传个话,让贵妃娘娘小声点儿?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21) 卫袭淡笑道:不必了。生产一事有多痛,朕明白的。她想骂便骂,说明她还有精神骂,随她去吧。 内侍喏了一声,回头对其他的小侍从们一个个用眼神交待过去今日之事听了就罢,要是谁敢宣扬出去,损害天家的颜面,脑袋可就别想要了。 . 回廊尽头,凤华宫的宫女瑾岚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催产药,往产房走的一路,双手禁不住地瑟瑟发抖。 你怎么这么慢!紫苏赶过来找她,这给你不紧不慢的,稳婆催了好几遍了,药再不送去,害了娘娘的身子,你小命可难保! 紫苏一向咋呼又急躁,瑾岚比起她来稳重不少,可是今天也实在太稳重了,手里端着药也不见得她快些往里送,居然在回廊上闲庭信步慢慢吞吞。 紫苏发现她脸色不太好,问她:怎么了你,魂不守舍的。 瑾岚有些莫名的慌,紫苏跟她说话她也慢了半拍,全然不像是平日里谨慎又机灵的样子。 紫苏见她状况不太对,便将催产药稳稳地接了过来,生怕她一不小心打翻了,那可就全完了。 你是不是担心娘娘的状况啊?放心,好着呢,力气大得几乎将产房给拆了。紫苏说,我替你将药送去了啊,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找个地方歇会儿。 瑾岚死盯着紫苏手里棕色的汤药,待紫苏要走的时候,她突然喊了一声。 啊?紫苏不明所以地回头。 瑾岚欲言又止了一番后,勉强撑起一个笑容:没,没什么我的确有些累了。 你说你,歇着吧!紫苏风风火火地赶回了产房。 迎着卫袭等人焦灼的眼神,紫苏都没工夫好好行礼便撞进了屋内。 怎么这么慢!稳婆的话音未完全落下,匆忙的脚步声便被重新合上的门阻隔在屋内。 卫袭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 从方才起,她就没有听到童少灼的声音了。 连半句叫骂的声音都听不到。 也不知道她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卫袭心神不宁,在产房门口走来走去。 而产房的门就像是故意让她焦躁不安似的,迟迟没有开启。 童少灼一直没有出来。 这感觉太熟悉了,她曾经经历过。 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像一只湿漉漉又粘稠的怪物,紧扒在卫袭的脊梁骨上,沿着她的脊背往她的脑子里钻。 她似乎又闻到了血腥味。 怎么样了? 卫慈的声音并不大,却教卫袭身子一震。 卫慈见卫袭依旧是不露辞色的沉稳,可只有卫慈能从她眼神的细微末节中察觉她的不对劲。 还没出来。卫袭声音越是平静,越是说明她心里没底。这是她多年以来极力隐藏情绪而养成的反向习惯。 你们都下去吧。卫慈对周围的人道。 长公主发话,齐姑姑等人只能退到的五十步之外,也不敢走远。 跟着卫慈一块儿来的陶挽之也退了下去,站在凤华宫的水榭雅亭上,往卫慈的方向眺望,不想让卫慈离开自己的视野。 陶挽之所在雅亭建在一座从江南运来的奇石之上,乃是凤华宫最高处,在此可以远眺大半个巍峨的戍苑。 赏风景倒是一桩美事,只不过现在陶挽之没有那心思。 不远处,卫慈在认真听卫袭说话,听着听着垂下眉眼,在因妹妹的事担忧。 陶挽之倒是希望卫慈能够像坊间传闻的那样,游戏人间,铁石心肠。可惜,卫慈不是。 陶挽之比谁都懂,卫慈的心绪总是会被她在意的人影响。 陶挽之跟着卫慈一块儿怅然,余光之中见到西院有一人在空荡的长廊上飞跑。 那人便是瑾岚。 瑾岚提着裙摆一边跑一边心慌地回头张望,就像是有谁在追她似的。 陶挽之的目光跟了一路,也没见任何人尾随。 无人尾随,那便是怕人发觉,是心虚。 . 澜以微的肚子快要足月了,却依旧不怎么大,看上去有点儿不吉利。 这些日子娘家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她阿娘逼着她吃了成山的补品,吃得她不仅犯恶心,还犯了脾气,连自己的母上都敢骂,说你再逼我进食我一尺白绫带着肚子里的讨债鬼吊死给你看。 知道孕期女子脾气暴躁,不可逆着她来,以免真伤了身子,澜以微她娘便事事顺着她的心意。 不吃就不吃了,留着陪她聊会儿天,说说体己话,缓和她的情绪。 阿娘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是不是那吴子耀又对她不好。 澜以微原本并不想说,说出来便是自己落了下成,便是她在和吴显意这番无声的争夺中,被压了一头。 可她忍不住。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让她比平日里更为敏感、多疑和暴躁,这回这件事,她实在不想忍。 一年多前,她趁着吴家老爷子过世,吴家陷入同室操戈困局,且被唐见微穷追猛打之际,没和吴显意商量,服下了雨露丸,半诱惑半威胁地与她圆了房。 往后一年,澜以微顺利怀上了她和吴显意的孩子。 又是九个多月,她就要生了,某日她见吴显意回家,脖子连着左耳的地方有一道血痕,不知是在何处受了伤,她好意上前关心,吴显意却借口疲累没有回答她的话,独自去睡了。 澜以微直觉此事不太对劲,便差人去查。 很快就有了结果。 吴显意居然管了童家的闲事。 唐见微和童少悬离开博陵一年多了,尽管童家的生意在路繁的主持之下井井有条,但还是有些曹隆的旧部蠢蠢欲动,联合了茂名楼的对家,想要整治整治茂名楼。 就算无法从茂名楼的手中将生意抢回来,起码心里这口恶气得出了。 这群凶徒便瞄准了童少潜。 唐见微不在,童少潜就是茂名楼的一把手,日常并不掌勺,但是每一季的新菜都要有她定夺,酒楼里的食材她也都亲自把关,菜品质量必须得到她的认可。 她是茂名楼的主心骨,凶徒打算将她绑了,狠狠敲诈茂名楼一笔。 童少潜出门身边也是有好几位随从的,想对她下手不是那么容易。 那日童少潜去市集进货,凶徒瞄准了时机,故意惊扰不远处胡商的马群,马群连带着象群一起发疯,冲着童少潜的马车横冲直撞。 混乱之中,童少潜和她的随从被马群、象群阻隔,凶徒们利用这个时机绑走童少潜。 童少潜脖子后面挨了一记,顿时眼前发黑,虽没有彻底不省人事,却腿脚发软,身子全然不受控制,被三名壮汉一捆,丢进了麻袋里,得人之后立即往小巷子里跑。 童少潜昏昏沉沉之间还在拼命挣扎,踢了扛她的人好几脚之后,感觉那人停下了脚步。 还以为那人是被自己踢疼了,想要丢她下来好好整她一顿,没想到她是被丢了下来,却被另一个人接住,稳稳地抱着,彼时还听见一群男人发痛时的惨叫和求饶声。 滚。 抱着她的人声音很轻,但极有威严,丢出这一个字后,逃跑的脚步声回荡在巷子里,越来越远。 童少潜被送回童府时已经清醒了,只是后脖子被劈的那下实在太狠,痛得她脖子转也不能转,童少临帮她检查伤处的时候,听见路繁对救她的那个人说: 吴娘子救了我们三娘,不若留下来吃个便饭再走吧。 救童少潜的人正是吴显意。 吴显意听到三娘这个称呼,知道指代的是童家三娘,但她无法不想起唐三娘唐见微。 不用了。吴显意看着路繁,这个曾经在东小门殊死博斗过的劲敌,此时全然没有争锋相对的敌意,吴显意是真心实意地不想童家人受伤,不想唐见微的家人受伤。 路繁也不留她,甚至一直都对她颇为警惕。 路繁能察觉到这个人武艺不凡,带着极为危险的气息,若是动手的话,她未必能拦得住此人。 没想到吴显意全无斗志,关心的却是别的事:阿慎她,在西南过得好吗? 路繁和童少临的神态同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路繁没回答她的问题:吴娘子受伤了,让我夫人为吴娘子处理一下伤口吧。 吴显意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也没继续留下,摇了摇头,礼貌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童府。 曾经这童府还不叫童府,称之为唐府的时候,她来过好几回。 每回来都是给唐见微的耶娘送礼的。 那时她还在讨唐家的欢心,还在故意让唐见微喜欢上自己,好完成耶娘交给她的任务。 仿佛一回头,还能听到那少女唤她的声音。 可这儿的一草一木,都已经改姓童了。 她一直在派人打探唐见微的消息,但吴家的探子回报,如今西南局势非常复杂险峻,唐见微的消息难以打探到。 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阿慎,你还好吗? 你还活着吗? 吴显意六神无主地上马,脚下一滑,竟没能蹬上去,摔在地上磕裂了膝盖骨。 第301章 吴显意为了救童三娘而受伤的事被澜以微知道, 勃然大怒,一时没控制住,冲到她房间和她理论。 澜以微捧着肚子直接踹开吴显意的房门, 连虚情假意的开场都没有, 对着吴显意劈头盖脸就骂: 唐见微都死多久了, 你还在对她念念不忘!你可真深情啊吴显意!以为自己是情圣?你可知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以为你为什么能稳稳地坐在吴家家主的位置上?莫非是凭借你自己的能力?哈?离开了我们澜家, 别说是你那几个虎视眈眈的伯伯堂哥, 就是没了唐见微的童家, 你都未必能斗得过!这个吴家家主的位置你是不是不想要了?不想要的话尽早开口,反正孩子我也有了,明儿个我就回澜家去, 此生此世你都别想见到孩子! 澜以微憋屈。 这些年澜以微处心积虑地成为吴显意的妻子,替姑姑控制着吴家,和吴显意有了个孩子,名正言顺地霸占了唐见微梦寐以求的位置。 澜以微就等着孩子生下来之后, 唐见微回到博陵, 定要寻个合适的机会, 到唐见微面前耀武扬威。 而唐见微到西南之后一年多,没有一丁点儿的消息。 澜以微知道吴显意在一直在背地里打探唐见微的消息, 却一无所获。 澜以微也差了澜家的人留意童府出入的消息, 可一直都没有拦截到关于唐见微切实的情报。 澜以微甚至去找了姑姑澜宛,澜宛对西南的局势讳莫如深,并不与她多说。 但澜以微知道, 西南已经陷入了讨贼的乱象, 澜仲禹和齐州对抗不断, 都借着讨贼的名号满地抓贼, 比着谁能够剿匪更多, 已经陷入了混乱的战局。 澜以微对战局不太敏感,可也知道自古以来战争便要死人,唐见微跟着童少悬去了西南乱战之地,面对的对手还是澜家十年才出一位的天纵神将,想要从澜仲禹的手里捡回性命恐怕没那么容易。 如今一年多了没有消息,恐怕早也踏上了奈何桥。 用膝盖想都能想到的事,吴显意这人精会想不明白? 她明白,可她不愿意相信。 她还在等着唐见微的消息,还在痴心妄想她回到博陵! 你就这么念着唐见微吗? 为了达成目的,澜以微可以暂时委曲求全,但不能忍受她的掌中物不识好歹。 澜以微对吴显意这一番怒诉之后,扶着肚子气喘吁吁,吴显意却依旧用平静无声的侧脸对着她,对着镜子缓缓处理伤口。 吴显意!澜以微浑身是汗,别说唐见微早就死在了西南,就是她的魂飘回博陵,我也定教她魂飞魄散!我澜以微说到做到! 吴显意终于处理好了伤口,对着镜子活动了一下脖子,确定没有造成任何行动上的限制之后,她撑着身子起来,一言不发,向澜以微走了过来。 澜以微心上一跳,有些惧怕地想要后退。 退缩的念头才起,她便硬生生地叫住自己,立在原地,就是不动。 吴显意的腿似乎也伤了,她慢慢地走向澜以微。 高挑的身形将身后的灯光遮得越来越多,澜以微面前的阴影逐渐放大,直到吴显意站到她面前,阴影将澜以微整个人吞噬。 吴显意的表情模糊不清,澜以微感觉自己就像是个面对猛兽,手无寸铁的婴儿。 吴显意抬手,澜以微立即回撤一步。 没想到吴显意并不是想跟她动手,而是扶住了门,留下随便你三个字,便将门关上。 澜以微就这样被拦在了门外。 更气了。 澜以微饱含所有愤怒的一拳打在了蚊帐上,还险些挨载了自己一跟头,心头上的怒意没得到丝毫的发泄,反而被吴显意丝毫不在意的态度浇上了一盆热油,烧得澜以微一晚上都没睡好。 吴显意凭什么这样对我,她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都这样了我还不给她一点教训的话,岂不是蹬鼻子上脸? 澜以微一晚上没合眼,在谋划如何对吴显意打击报复,让她明白,这个家是谁说得算。 第二天她阿娘便来探望她,她对着阿娘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她阿娘也心疼她。 怀着身孕呢,如何能受气? 这口气阿娘替你出了。她娘说,不就是童家那几个小喽啰么?捏死她们还不容易? . 瑾岚一路跑到了回廊尽头,进入后院,四下看了看,没人。 一颗狂跳的心这才稍微安稳了一些。 当她要从后院小门离开时,后领子被人用力一扽,极为粗暴地拽了回去,直接摔到了地上。 凤华宫所有的宫女都在候着皇嗣的降生,你要去哪儿? 陶挽之不紧不慢的一句问话,让瑾岚脸色煞白。 她只看了陶挽之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是长公主的家臣,也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御史台的陶御史。 瑾岚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奴、奴要跑一趟太医院,要,要给娘娘带药回来 哦?这是好事,为何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瑾岚语塞,半句都说不上来。 陶挽之一脚蹬在她的胸前,厉声道:说!你干了什么卖主求荣的恶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22) 卫袭快步走进产房,卫慈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便打算一块跟进去瞧一瞧。 殿下!陶挽之匆匆跑来叫住了卫慈。 卫慈很少见到她有这般惊慌的时候,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药不能喝!陶挽之来不及跟卫慈多说,顾不得礼仪,直接冲进了产房,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直接将齐姑姑给挤趴在墙边。 催产药呢!陶挽之大喊一声,整个产房的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怀里抱着个婴孩的卫袭,以及躺在床上刚刚梳好头的童少灼,目瞪口呆,瞧着陶挽之。 陶挽之:你,不,贵妃娘娘,你喝了催产药了? 童少灼啊?了一声:你是说那碗吗? 陶挽之跟着童少灼的目光一块儿望向地面上一滩似乎被清理过的污渍。 陶挽之:没喝? 紫苏在一旁小小声地解释: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小心将催产药打翻了 其实也不算是紫苏打翻的,她稳稳将催产药端进来,躲过了繁乱的宫人,却没能躲过童少灼那在空中乱蹬的腿。 正要给试药的婢女喝时,童少灼大长腿一腿飞过来,踹了正着,一整碗的药被打翻在地。 陶挽之不依不饶地上前逼问:打翻的是从那叫瑾岚的宫女手里接过来的催产药吗? 是,是啊。 你确定?! 紫苏被她这气势汹汹的质问弄懵了,害怕地看向童少灼。 卫袭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怀中的婴孩放声大哭,她抱着孩子轻轻地安抚着站了起来,让稳婆和其他侍从全都退下去之后,问陶挽之:发生了什么事? 瑾岚在催产药里下了毒?听完陶挽之的话,童少灼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她可是在我进入到凤华宫时就跟随我了,这些年忠心耿耿,怎么会下毒? 陶挽之将被她五花大绑的瑾岚给拎进了屋子,让她跪在地上,自己说个明白。 童少灼还倦得很,没力气站起来质问她,但卫袭在此,身后还坐着个冷脸的长公主,无穷的压迫感让瑾岚噤若寒蝉。 在陶挽之的引导之下,瑾岚一边哭一边将前因后果交待了。 她在宫里有个妹妹,今年才十三岁,刚刚进宫。 有人威胁她,若是她不在催产药里投毒,死的就是她妹妹。 瑾岚别无他法,只能这么做。 卫袭道:童贵妃不嫌弃你出身卑微,这些年是如何待你的,你心中有数。跟着童贵妃锦衣玉食不知感恩,却要下毒谋害。这等狠毒的贱婢留着何用。 卫袭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割在瑾岚心头,便是已经决定了她的生死。 在她下毒的时候早就已经想到了,若是被揭穿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如今也不过是她想过千万种下场里最有可能的一种。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反而松了口气。 只是她那可怜的妹妹,年纪那么小,也要随着她一块儿踏上黄泉路了。 威胁你的人是谁?卫袭道,若是你能将此人供出来,朕可以网开一面,留你妹妹一条性命。 瑾岚听闻此话,终于敢抬头了:真、真的吗? 卫袭觉得她这个反问过于可笑,没回应。 童少灼被宠爱的婢女出卖,多少有些难过,接了卫袭的话低声说:这是天子,天子何时骗过人。 瑾岚喜悦的情绪才上眉梢,很快又忐忑了:可,可我也不知对方的身份,只是一个姑姑来给我传的话。 陶挽之代为审问:哪位姑姑? 尚食局的宣姑姑。 卫袭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公主,神色冷峻:将宣姑姑押了。 喏! 童少灼安静地看了卫袭片刻,随后乖巧地跟卫慈说:皇姐,今日让您操劳了,待我能下地了一定去承平府拜访您。 童少灼这句话说得略有些突兀,卫慈听懂了,童少灼这是委婉地想要大家离开,她要和卫袭单独相处,便道:贵妃不必这么客气,你好好养身子。 说完之后卫慈抱了抱她的小侄女,暗自打量了小侄女的模样,几乎和卫袭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安心了,便让所有人跟着退下了。 产房里只剩童少灼和卫袭两人。 陛下。 卫袭抱着小公主,背对着童少灼,一时没有动作。 卫姐姐。童少灼对她说,我没事,咱们女儿也好端端的呢。 她的话让卫袭的后背轻轻地起伏,童少灼看得出来,卫袭这时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卫姐姐,让我看看你吧。童少灼恳切的话,将卫袭带了过来,她抱着小公主坐到童少灼身边。 红烛之下,小公主的闭着眼睛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甜笑。 卫袭温柔的眼神一直没能从女儿的脸上移开,童少灼双手捧着卫袭冰冷的脸,额头和她的额头抵在一块儿,待用掌心的温度将卫袭温暖,将她轻微得很难察觉到的颤抖抚平之后,再亲吻她的额头。 我们都在呢,都在这儿,姐姐别怕了。 卫袭下巴往上抬了抬,用生涩的喉咙囫囵发出嗯的一声,两滴眼泪安静地滴下来。 整个过程卫袭的都没有昂起头,也没有展露太多情绪的变化,就像落泪是一件让她不耻的事情。 童少灼心疼坏了,将她和女儿一起揽入怀中,轻声对她说:卫姐姐在我面前可以哭,可以笑,可以自在地当个最最普通的人。 卫慈和陶挽之往明日山庄去的路上,陶挽之跟卫慈说了她发现瑾岚行凶的整个过程。 到这会儿,陶挽之因紧张而发红的脸色还未退下去。 幸好幸好没出事。陶挽之万分庆幸。 卫慈本来想说,所有入童少灼口里的食物都不可能不验毒,这般拙劣的投毒手法是不可能伤到童少灼的。 但最后卫慈没说,只是摸了摸陶挽之的脑袋:你做得很好。多亏有你。 陶挽之粲然一笑,有些腼腆道:那我就一直赖在殿下身边了。 . 宣姑姑被押入天牢,都不过刑部的手,由枢密院亲自审问。 天子交待了,务必将这个宣姑姑的嘴撬开,无论用什么办法。 这几日枢密使阮应婳手头上有个硬碴,还真是没工夫,便将此事交给了眼下枢密院风头最劲的主事。 众人一听,宣姑姑居然交给此人,那多半得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宣姑姑被绑在木架之上,一顿火辣辣的鞭刑之后,都没审问半句,便泼了其一身盐水。 宣姑姑的伤口被刺激之后,惨叫声响彻整个天牢。 省点力气喊,这才刚开始。 穿着枢密院特有的玄色暗红长袍的人站在黑暗处,宛若一抹怨魂。 插在墙上火把的光只照亮了她胸口以下的身子,看不清她的模样。 但这个人声音里不带任何情感的冷意却刺透了宣姑姑的心。 让她不寒而栗。 等等我,我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宣姑姑已经浑身是血,根本经不住再一轮用刑。 她已经开口了,这位枢密院主事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对狱吏轻轻一个字:打。 狱吏应了声是,挥鞭又是一顿猛抽。 宣姑姑被抽得皮开肉绽大喊着我说我说,狱吏停了下来,靠在墙角的主事问他: 我让你停了? 狱吏一凛,只能继续打。 宣姑姑被打得几乎没气儿,喊都喊不动了,主事才让狱吏停下。 主事从暗处走向宣姑姑,单手撑在捆着宣姑姑右臂的木架上,问她: 是澜玉蓉? 宣姑姑满脸的汗,翻着白眼半死不活,说不出话。 主事从一旁摆着刑具的台案之上,抽了一个不知作何用的细薄竹片,指尖轻轻转了转,在宣姑姑惊恐的眼神和急促的呼吸中,不紧不慢地穿进了她的指甲缝隙之中。 宣姑姑不知从何来的力气,惊叫声震得狱吏心上都有点儿发颤,鲜血顺着竹片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地。 十根手指一一穿完,宣姑姑脱力地喘着,几乎哭不出声儿,已经被折磨得心智混乱了。 这还没完,主事手里拿着拔指甲的尖钳,面无表情地捏住了宣姑姑流血的手指,就要将她右手食指的指甲拔掉时,宣姑姑大叫起来: 是澜贵妃!澜玉蓉!是她是她是她! 那主事不满地看了宣姑姑一眼,失落地将尖钳丢了,留下一句没劲,便往外走。 在一旁全程围观的同僚跟上来:攻玉,审讯卷宗还没写呢。 石如琢没回头,随意道:麻烦你帮个忙,回头请你吃饭。 同僚叹了一声,行吧,谁让石攻玉这般厉害,不出半个时辰就审出来了呢?省了不少事儿。 ※※※※※※※※※※※※※※※※※※※※ 别问为什么生的都是女孩,问就是没有y染色体_ 第302章 宣姑姑没两下就招认了, 趁着童贵妃生产之时,指使她投毒之人乃是澜玉蓉。 一想到自己刚刚得到的珍贵之物竟有人惦记着要毁掉,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犯事儿, 卫袭的脑子里就像是被浇了一勺热油似的, 噼里啪啦作响, 怒火中烧, 要将澜玉蓉直接斩了。 将澜玉蓉全家, 以及跟投毒案相干人等全都诛杀于菜市。 敕旨还未发出去, 就被童少灼拦了下来。 陛下,澜玉蓉不可杀。 童少灼换去了平日里习惯的轻装短打,厚实的长摆和披肩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孕期养回来许多的小脸比原先刚刚入宫时白了两层, 大概是赶来得太匆忙,白皙的脸庞上泛着桃红,脸耳朵尖也都是红彤彤的。 你怎么来了。卫袭让阮应婳和石如琢先下去。 石如琢离开时,童少灼的眼神跟了她一会儿之后才转回来。 书房的门一关上, 卫袭便上前扶着童少灼, 让她坐到椅子上。 我哪有这么娇弱。童少灼嘴上虽是这么说, 望着卫袭的眼睛里闪闪发光,嘴角也带着被宠爱的甜笑。 月子不好好坐, 跑了这么大老远的, 不怕被风吹着? 卫袭声音放轻了不少,一改方才在臣子面前沉稳肃然的样子,面对童少灼的时候语气轻柔, 就好像稍微严肃一些就会将这位久经沙场的校尉给震碎似的。 童少灼哈哈笑:难道我还能被一阵风给吹散架了? 她记得自己今晚来是做什么的, 她握住卫袭的说, 很认真地跟她说:陛下, 澜玉蓉不能杀, 她一家子更是不能连坐。 卫袭坐到她身边,没直接开口,但距离童少灼很近。 这便是让童少灼累了的话可以直接靠在她肩头的意思。 在这两年多的相处之中,童少灼在点滴的相处中明白卫袭是个不轻易表露柔软一面的人。 她想要表达爱意之时,会变得特别安静,并不直接给予,所有的温柔小意放置在距离心爱的人最近的距离,等着对方自己拾起。 这或许跟她在帝位多年,养成无论面对什么事都神色不挠的习惯有关。 也或许跟她曾经惨痛失去,如今投入时无意识地更谨慎有关。 童少灼乘步辇来时风风火火,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歇下了,反而真有点倦意。 她虚靠在卫袭肩头,能够接近她却也不累着她,跟她直言: 臣知道陛下和澜家不共戴天,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暗中角力寻找机会,而这回澜玉蓉投毒的确是非常好的突破口。可是,若是澜玉蓉一家被杀,势必会激怒澜氏,臣想知道,澜氏在此时举兵,陛下有几成胜算?光靠澜家那些辎重和细作身份的消息,或许能占据一时优势,却未必能真正赢得胜利。更何况澜戡盘踞丰州,澜仲禹手握西南,博陵亦有澜宛把控。澜宛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吔摩教的神者,这是大苍境内教众人数最为庞大的宗教,即便教中也有不同的派系争夺,可如今吔摩教对她一呼百应是让人不得不顾及的事实。一旦开战,三方里应外合,兵祸内战一触即发。到时候不止是澜吴沈三家,还有多少藩镇、胡族都在暗地里虎视眈眈。臣知道这些年陛下一直在精心部署一切,可是即便能胜澜家也是惨胜,更何况澜家精兵强将何其多,万一失败,倾覆的是整个卫苍的江山。 不愧是战功卓著的武将,童少灼在战局上的眼界极为开阔,所言也句句能说到卫袭的心里。 童少灼坐直,面对着卫袭说:而且澜玉蓉也是贵妃,从龙有功还生下了明见公主,即便宣姑姑指认了她,肯定还会有澜家势力出来力保澜玉蓉。陛下若是真的一意孤行,为了一时的激愤将她杀了,明见公主怎么办?谏官定会觉得陛下不念骨血之情,到时候天子的名声便会一落千丈。何必给落人口实的机会?反之,要是陛下放澜玉蓉一马,便是陛下顾念旧情,是有情有义的仁君,澜玉蓉投毒之事便会在陛下的宽厚之下被放大,到时候被抨击的便是澜氏了。如此一来,澜氏便无借机发难的借口,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讨伐的对象。 陛下想要的是兵不血刃,是百姓不受战事之苦。最佳的时机或许快要到来了,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陛下忍耐了这么多年,布局了这么多年,别在这时候功亏一篑。 童少灼字字玑珠,将各方利弊都呈于卫袭眼前,让卫袭冷静了不少。 澜玉蓉的脑袋最终还是安稳地留在她的脖子上。 她没死,澜家也没因为她受到牵连,但她也不可能继续安安稳稳地做她的澜贵妃。 卫袭将澜玉蓉被打入冷宫,今生今世不得出冷宫,也不得与明见公主相见。 一道敕旨送到了澜玉蓉面前,内侍对她冷言道:走吧。 澜玉蓉难以置信:陛下就这般不念多年的情分?不可能,一定是那妖女的主意,定是那姓童的在妖言惑众,陛下怎么可能如此对我!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23) 在一旁的明见公主吓坏了,上来安抚她:娘亲,别哭,别哭。 澜玉蓉一把将明见公主抱了起来,撞开内侍和随从,向卫袭的寝宫狂奔。 拦下她!内侍大叫一声。 此地距离卫袭的寝宫很近,澜玉蓉发了疯似的狂冲,冲到寝宫门口时才被人拦住。 几柄锋利的长枪架在澜玉蓉的脖子上,将她固定在原地。 澜玉蓉大叫:好啊!你们来!就在此杀了本宫,本宫带着公主一块儿下黄泉!本宫倒是要看看,你们这些狗奴哪个先动手! 放她进来。寝宫内传来卫袭的声音。 匆匆赶来的内侍喘着气,侍从们犹犹豫豫没有放下手里的武器。 内侍犹豫了一小会儿便说:没听见天子的话吗? 侍从们这才撒开了澜玉蓉。 脖子松快了,澜玉蓉满脸汗水,眼睛已经不会眨了,她对哭泣不止的明见公主吼了一句别哭了,便一把将她抱起来,抱在自己的身前,抱在卫袭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思忖片刻,大踏步进入寝宫。 卫袭坐在长椅之上,手里拿着奏疏,身边的鎏金香炉正在缓缓地升起一缕烟,淡雅香气在寝宫中萦绕着。 这一幕何其熟悉,以前澜玉蓉可是这寝宫的主人,出入自由,这里每个细节她都了如指掌。 今日再来,这儿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所有的陈列都还是老样子,甚至连卫袭身上穿的那身常服都是曾经穿过的。 可澜玉蓉却是觉得此地陌生得让她毛骨悚然。 是了,澜玉蓉发现了,是香的味道变了,卫袭换了一款丝毫没有甜味,而是带着浓郁青木味道的香。 冷峻而凌冽的香味很快占据了偌大寝宫的每个角落,将此地染成了澜玉蓉全然陌生的地方。 承灿澜玉蓉抱着明见公主缓缓上前,才走了两步,已经带上了哭腔,承灿,你知道吗?有人替你下了敕旨,要将我送去冷宫。怎么可能,是谁这般胆大妄为,要将你的小公主和她的母亲分开! 是朕。卫袭两个字便摧毁了澜玉蓉最后的幻想。 卫袭将手里的奏疏放下,眼睛一扬,直视澜玉蓉:是朕亲自下的敕旨。 你听闻此话,澜玉蓉整个五官都拧在了一块儿,片刻之后又舒展开,眼泪和鼻涕缓缓往下流,她像是全然没有感受到,承灿,你当真,一点都不念旧情吗?难道这么多年的情谊对你而言,说放下就能放下吗?承灿 澜玉蓉的话被卫袭的冷笑打断。 你不及你姑姑狡黠的万分之一。 提到姑姑,澜玉蓉心中倏然一震。 虽然从来没有忘记过,可在她被卫袭宠爱的日子里,澜家是如何迫害曾经孤弱的天子卫袭这件事,一直被澜玉蓉忽略着。 可如今卫袭提到澜宛时,澜玉蓉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是澜家的棋子,是澜家投在卫袭身边,用以控制她的棋子。 而卫袭也一直在澜玉蓉身上变幻着态度,以此来迷惑澜家,影响澜家的同盟。 无论是自己的家族还是卫袭,一旦没了利用的价值,都会将澜玉蓉弃之如敝履。 澜玉蓉无声地落泪,在这一刻她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以往的一切都是她看不清现实的愚蠢幻想。 陛下即便已无前路,澜玉蓉还不想放弃,她紧紧抱着明见公主,她最后的砝码,陛下难道要咱们的小公主才这么点年纪便没有母亲?没有母亲该多寂寞啊这后宫里的人又该如何欺辱她。 卫袭:她怎么会没有母亲。朕便是她的娘亲。明见,你来。 明见公主想要挣脱澜玉蓉,投入天子娘亲的怀里,却被澜玉蓉硬生生地控制着。 不一样的,当然不一样,陛下日理万机,哪有工夫照顾你。澜玉蓉看着明见公主问她,你不是说要一直跟着阿娘我的吗?没有我哄着晚上你都不敢自己睡觉,是不是?啊?是不是是不是? 明见公主不到五岁,不知道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澜娘让她害怕。 娘明见公主不敢再看澜玉蓉,不住地对卫袭呼唤。 澜玉蓉呵呵地冷笑,忽然掐住了明见公主的脖子,声音也变了调:若是澜娘不在了,你这么胆小,连自己睡觉都不敢,肯定会被欺负的,还有什么好活? 澜玉蓉陡然提高了声音:不若现在便掐死算了,和澜娘共赴黄泉! 澜玉蓉掐住明见公主的脖子,手上施力,明见公主被她吓得大哭。 而卫袭依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就看着她表演。 澜玉蓉掐了一半,去看卫袭。 卫袭也在看她,带着看笑话的表情,似乎一早就看透她了。 澜玉蓉的确施力了,但没有真的想要掐死明见公主。 明见公主大哭的声音震得澜玉蓉耳朵里嗡嗡地响,心上一片冰凉。 陛下,难道你就不怕我真的把你的亲女儿掐死吗?澜玉蓉厉声质问卫袭。 朕已经说了,你的那些小心思和你姑姑澜宛相比,还差了一大截。 卫袭丝毫不以为意,早就看透了澜玉蓉,知道她如今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想要让卫袭心软的闹剧。 面对澜玉蓉这等毒妇,卫袭又怎可心软? 澜玉蓉放开了明见公主,小娘子伏在地上咳嗽不止,一张小脸胀得通红,眼泪都被咳出来了,可怜兮兮。 我明白了,无论我说什么陛下都不会再放在心上。如今的我没有了继续利用的价值,陛下要将我抛弃了。 澜玉蓉惨笑着吸了吸鼻子,重新将明见公主抱了起来,用袖子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 明见公主很明显怕她。 澜玉蓉在给她擦眼泪的时候,她不断地往后躲。 别怕阿娘,别躲着阿娘,阿娘最后为你擦一次眼泪,为你梳梳头。从此往后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娘亲了。 澜玉蓉一边为明见公主整理头发,一边拉着她慢慢走近卫袭,对卫袭说: 若咱们俩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没有世仇,你会不会真心待我。 卫袭没有理会她。 澜玉蓉呵呵地笑:行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不用自取其辱。试问天下哪个女人没有嫉妒之心?可惜啊,老天无言眼,没让我成功杀了那奸妃!陛下,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希望在我进冷宫之前能够跟陛下和公主温存最后一刻,这一刻足以慰藉余生。陛下,你能够抱抱我和小公主吗? 澜玉蓉带着明见公主走到了卫袭面前,用血红的眼睛凝视着卫袭,讨要最后一点温情。 还未等卫袭做任何的反应,澜玉蓉的神情陡然变得狰狞。她将明见公主的发簪抽了出来,大叫着对着卫袭的脖子猛扎进去。 这一步步的逼近,嘴里说的甜言蜜语,实则都是她想要借机行刺的借口罢了,卫袭早有防备。 卫袭虽不算是外家高手,可以前当她还是个小公主的时候学过一些防身之法,对付澜玉蓉这种角色绰绰有余。 就在她要抬手卸掉澜玉蓉的胳膊时,忽然一道劲风传来,澜玉蓉握着发簪的手突然泄了力气。 随着澜玉蓉的一声惨叫,发簪掉在了地上,卫袭一脚将发簪给踢远,顺势将明见公主揽到了自己身后。 最后一搏都失败了,澜玉蓉气急败坏已然丧失了理智,大叫着向卫袭扑过去。 房门咣地一声大开,方才用内力飞来一块石子,打断澜玉蓉行刺举动的童少灼奔在护卫之前,施展轻功凌空飞来,一脚踹在澜玉蓉的后背上,将她踹出跌出去十多步,摔倒于地,一时半会儿支不起来。 卫袭将大哭不止的明见公主抱起来,对护卫道:将澜氏关入清素宫,永世不得出宫! 喏! 第303章 澜玉蓉被叉去了冷宫, 童少灼动了气,责问守卫,如何能让澜氏有行刺天子的机会。 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 你们有几个脑袋可砍?! 童少灼平日里脸上总挂着笑, 对谁都温和, 从不端着架子。可一旦发火, 治军时的那份威严瞬间能教人腿发软。 算了, 是朕让她进来的, 朕没事,贵妃别担忧。卫袭平声说了一句,你们下去吧。 喏 内侍和护卫们全都下去了, 卫袭将身后的明见公主牵过来,将她抱起站在椅子上,仔细检查了她脖子上的伤势。 童少灼站在一旁也瞧见了,明见公主细嫩的脖子上乌青的手印, 宛若被鬼抓过一般可怕, 教人触目惊心。 澜玉蓉居然这么歹毒,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下得了手。 澜玉蓉明白自己是一枚棋子,而她又何尝不是将明见公主当成了可利用的砝码? 疼吗?卫袭问明见公主。 明见公主那双和卫袭长得十分相似的瑞凤眼带着懵懂和委屈, 浓密的睫毛都被眼泪沾湿了。 她抽着鼻子, 分明还在害怕,却对卫袭摇了摇头。 卫袭对她说:若是疼,可以跟娘亲直说。 明见公主得了卫袭的话, 抽噎了一下, 嘟起粉嫩的小嘴, 对卫袭说:阿娘, 我疼。 卫袭对她温和地笑:一会儿阿娘让太医院的徐太医给你看看。你不是最喜欢徐太医了吗? 明见公主昂了一声, 终于有了笑意,她问卫袭:澜娘怎么了,她去了什么地方? 童少灼以为卫袭会延续温柔的谈话方式,没想到她直言不讳地说:你澜娘做了恶事,不仅要害你,还要害别的人。娘不想让她歹毒的心肠影响到你,就将她带走了。以后你不会再见到她了。 童少灼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在一旁干着急。 卫袭分了她一眼,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何不对。 明见公主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不太懂,她问卫袭:那,澜娘会死吗? 卫袭摇了摇头道:她不会死,但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明见公主在用她非常有限的思考能力,分析这件颇为复杂的事,最后居然还给了卫袭一个承诺:阿娘,明见以后定不会像澜娘那样。明见不会让阿娘失望的。 童少灼和卫袭没想到这个小小娘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卫袭摸她的脑袋:娘亲相信你。 卫袭宣来徐太医,给明见看了伤,又让齐姑姑来照顾明见,有什么事及时来报。 卫袭也在处理政事之余,多分了不少时间去陪伴明见。 这头童少灼是真的坐不了月子,成日让她躺在床上这个不让动那个也不能碰,只能吃,童少灼觉得自个儿比阿难养的那头猪都不如,起码那只小猪除了吃,还能满院子溜达。 再继续躺下去,身子非得生锈不可,童少灼隔三差五便找理由往外跑。 拦下澜玉蓉的行刺更是成为她不安分的借口,一句惦记天子的安危就能堵上所有人的嘴。 童贵妃都这么说了,回头还有谁敢阻拦她,万一因此而让天子身处险境的话,别说是一个脑袋,就是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因此童少灼这月子就坐了半个月不到,便开始下地走动,抱着她哇哇哭的女儿到院子里晒太阳,到了月末时更是嚣张,满后宫转,偌大的后宫都险些盛不下她。 即便有了皇帝嗣,童少灼依旧是后宫的一号红人,各大嫔妃们都对她万分喜爱,她去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欢笑不断,可比澜玉蓉当年领导后宫,施加高压时要和谐百倍。 童少灼所生的小公主,卫袭赐单名为执,小字阿引。 卫执,阿引。童少灼琢磨着这两个字,越琢磨越喜欢,天子就是天子,起的名字又响亮又有深意。 卫袭故意问她:哦?长筠真是与朕心意相通,朕的深意都被你瞧出来了。 那可不。 是什么深意,与朕说说。 嗯童少灼沉默了。 卫袭见她沉思的模样笑出了声,弹了她脑袋一下说: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我希望她不但能坚执于自心,还能引领卫苍往更好的方向走。没什么深意,但我对她还是有所希冀的。 童少灼能从卫袭这番话中听出了言下之意。 卫袭所希望的,是她们的阿引能成为承上启下的一代圣贤。 或许在卫袭的心里,这才刚刚满月极其爱哭的小稚儿,已经是大苍的储君了。 后宫之内有两个冷宫。 一座冷宫便是澜玉蓉所在,全都是女子的清素宫。另一座,便是先帝时期留下来,关的全都是男子的安已宫。 澜玉蓉被关进清素宫之后,目睹冷宫内这些发疯的女子是何等的凄惨,毫无尊严不成人样。 她无数次想要逃离此地,却一次次被看守的护卫叉了回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澜贵妃! 放我出去,我要找吏部尚书澜宛!她是我姑姑!你让她来接我出去! 放我出去!姑姑! 澜玉蓉在清素宫日日夜夜哀嚎,将宫内其他人折腾得睡不好觉,联合起来将她脑袋闷上,痛揍了一顿。 澜玉蓉被打得不敢再叫,此时却有名守卫找上她。 原本澜玉蓉还以为这是澜家安排的人,要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即便姑姑不管她,她阿娘肯定不会放任她在此受苦啊! 这守卫的确是澜家人,但他不是来带澜玉蓉走的。 那守卫对她说,澜家一切都好,明见小公主也有嫔妃教养着,让她安心待在这儿,不用担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澜玉蓉不明白,难道我要一辈子待在这鬼地方?姑姑不救我?阿娘不救我?我女儿也成了别人的女儿?! 那守卫眯着眼笑,没回答她的话,丢了一碗馊了的饭就走了。 澜玉蓉心神不宁。 莫非阿娘也不救我了? 莫非我真的要在这个地方孤独终老?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24) 澜玉蓉曾为贵妃之时,仗着天子宠爱,在后宫横行,看不顺眼就地打死者不在少数,向来不把人命当命,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这清素宫中便有当年被她折磨的死对头。 看见澜玉蓉居然落难,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 澜玉蓉日日被折磨,睡不好觉也吃不下饭,她还一心想着能够从这里出去,每每那守卫来给她送点吃的,她便苦苦哀求,希望他能给澜家传话,说她在这儿活不下去了,她要回家。 守卫终于被他念叨得烦了,叹息一声道:难道你还想不明白吗?进了清素宫,活人是出不去的,只有死人才能出去。你耶娘生怕被你连累,早就声称与你切断父女关系了。你呀,别再痴心妄想,好好去巴结巴结你的狱友们,或许还能找到些余生的乐趣。 守卫并不是来救赎她的,而是来给澜玉蓉最后一刀的。 澜玉蓉听完他的话,心里最后一道光也被掐灭,万念俱灰。 守卫见她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倒在地上,双眼发直什么都说不出,冷笑了一声,便要走。 澜玉蓉忽然道:这位郎君,可否帮我做件事?最后一件。 守卫从清素宫出来之后,写了封信,传出了宫,传到了宫外的吕府。 澜宛听守卫说完,轻轻点了点头,有点感叹:也是难为玉蓉了。但哥哥的意思便是不想让她再出宫,又何必再见女儿呢?我这个当姑姑的也没办法。不必蹚浑水。 守卫称了句喏便离开了。 守卫从后门离开,吕简从前门回来。 澜宛迎上去,细心地发现吕简的耳朵被风吹红了。 怎么也不戴顶帽子?澜宛用温热的手帮她捂住耳朵,看看将你冻的。我刚将你的身子骨养好一点,可别又掉以轻心。看看,脸也好冷。今日不是沐休么,怎么也不在家好好休息,一大早就不见你人影。 吕简道:我去阿幸那儿看了看。 哦?阿幸最近如何了?澜宛轻轻揉搓着吕简的耳朵,很快将她耳朵的知觉找了回来。 我没见着她。 澜宛神色如常,就像是早也料到似的:大概又在石攻玉那边过夜了吧。来,喝碗参汤。这参汤我可熬了很久了,就等着你回来呢。 吕简与她一块儿到了前厅,婢女将参汤端来,澜宛跟吕简说了澜玉蓉的事。 吕简道:澜玉蓉之事,天子处理得非常冷静。如今朝中上下都在称赞天子宽仁,指责澜玉蓉狠毒,还将她与巫蛊大案的陈妃和淫乱宫闱的梁皇后齐名。如今澜玉蓉已是声名狼藉,无法挽回了。 澜宛道:她阿耶都没想要她从冷宫出来,又有什么可挽回的。当初送她坐贵妃之位,我就不是很赞同,应当让更慧灵的澜家女子承担这般重任。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马后炮的了。 吕简却道:聪明的人是不会愿意被安插在后宫的。而且彼时澜戡想掌握卫氏之心太过急切,才会走错这一步,连累自己被天子驱逐出博陵。这是他的失误。 澜宛听她所言,深以为然,她总是会在某个关键之处,恰如其分地点醒澜宛。 澜宛道:如今澜玉蓉这枚废棋已成定局,后宫已经改姓为童。幸好,还留了个明见公主。无论如何,小明见流的是我们澜氏的血,只要她还在一日,这储君的位置便没那么轻易交给童氏。东宫之争,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待澜宛亲自试了参汤的温度不会烫嘴之后,递给吕简。 吕简端着参汤,摇了摇头。 澜宛:嗯? 澜玉蓉未必会给咱们这个机会了。吕简斯文地一点点将参汤饮尽。 澜宛回味这句话,略略沉思之后,很快明白了她所指。 果然不出半个月,消息传到澜宛这儿。 等来等去澜玉蓉都没有等到守卫的回话,便已经知道结果了。 她另寻方法。 一位曾经追随过澜玉蓉,后来去了别的宫里服侍的侍女,奉命给清素宫送食物,被澜玉蓉叫了去,请求她去找明见公主,让明见公主来这儿,她实在太想念明见公主了,想见女儿一面,一面就好。 那侍女怜悯她思女心切,便冒险帮了这个忙,托人将澜玉蓉的话传给了明见公主。 明见公主虽有些怕澜玉蓉,可毕竟她是澜玉蓉带大的,多数的时间里都对她爱护有加,突然离开了,的确想念。 明见公主的性子和澜玉蓉不太一样,她温顺而念旧,澜玉蓉想她的话一传来,明见公主便悄悄打听了清素宫的位置,偷偷去找澜玉蓉了。 当晚明见公主就没回来。 卫袭得到消息,说明见公主不见时,心里已经觉得不好,立即去了清素宫。 在去清素宫的路上便撞见了从清素宫里慌慌张张赶出来报信的人。 陛陛下,澜氏和明见公主她们 明见公主这么一丁点儿大就重情重义,思念着她娘亲,想要见娘亲一面,又何等聪明,居然能逃过周围人的看护,独自去找澜玉蓉。 也正是因为这软心肠害死了她。 明见公主刚进清素宫,就被澜玉蓉抱走了。 澜玉蓉将明见公主吊死在宫西边,吊死在那棵对着卫袭寝宫方向的枯树之后,澜玉蓉也自缢于旁。 既然澜玉蓉是一枚弃子,那么她便带走属于自己的一切,不让澜氏得半点便宜。 澜玉蓉糊里糊涂,又心狠手辣地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步。 明见公主猝不及防地薨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更是教卫袭一时间心痛不已。 虽然卫袭没有对童少灼说过,但是童少灼见她一日三餐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夜里睡觉的时候也总是翻来覆去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明见公主葬礼由童少灼代为操办,葬入皇家陵园,与朝暮公主距离不远。两个同样苦命的小公主还能做个伴。 如此一来,后宫便没了筹码。澜宛有些愁,西南那头战局也够混乱的,消息数月才能传出来一次,也不知道现下如何了。 安静的寝屋内烛光摇曳着,吕简捏了捏鼻梁道:从一年半以前西南的局势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有股咱们不太熟悉的力量渗透到了西南。若非如此的话,恐怕西南早就被澜仲禹给打下了。 澜宛:会是谁? 吕简的目光转移到矮案的左上角,那是一摞来自御史台的文书。 沈长空进了御史台,愈发胆大,联合了几位御史台的官员和他同期,竟要弹劾卫承先。 这沈家眼看着气数将尽,没想到居然还能出一个这样的奇人。 此郎和童少悬石如琢等人是同届举子,入仕初期在童少悬太过耀眼的光芒之下,并不引人注目。没想到多年过去,此人一步一步往上爬,成为了沈家的绝对领军人物。 沈长空博学清高,在朝野上下颇有名望,年纪轻轻便能与翰林院博士对峙,甚至能将他们驳得哑口无言。 据吕简所知,这沈长空在逐渐恢复前朝盛行一时的清谈,打算重举清谈,以扩大自己的声威。 这个沈长空要趁早除去吗?澜宛问道。 不用。吕简道,沈长空暂时还是有用的。 澜宛微微蹙眉。 等那个人回到博陵,沈长空自会有用处。吕简道。 . 两年时光再次匆匆而过,又是一年徘徊花期。 两岸的水道被鲜艳俏丽的徘徊花覆盖,站在水岸上,大老远便能嗅到花香。 石如琢站在水岸边,看着水道来往的船只,正在等待解溲的同僚。 一艘华贵的画舫从她眼皮下荡过,画舫上一众女子正在弹奏乐器,丝竹之声分外雅致。 有一执笔之人正在专心画画,身边不时有人过来想与她结识,她都未应,依旧专心于画板之上,来者只能悻悻离开。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白肇初手里的画笔一顿,抬起头,正好看见了岸上的石如琢。 攻玉!白肇初忍不住叫了一声。 自从上次决裂之后,她们俩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没见面了。 难得再见,却是一人在水上,一人在岸。 石如琢分明看见了白肇初,也听见她在喊自己,依旧置若罔闻,看了眼天际之后,冷脸转身离开。 白肇初想要上岸,催着画舫的主人将画舫靠到岸边。 主人得罪不起她,只好照办。 白肇初急急冲上来,四下张望,已然不见石如琢的身影。 白肇初心情失落,没有心思再陪那些世家女游荡,便抱着画板直接离开了。 回到去年岁末刚刚购置的宅子,白肇初的仆人说先前订购的连筋接骨膏已经到了,她便拿了连筋接骨膏,匆匆去童府。 三日前白肇初去探望过童少潜,童少潜的手依旧没有力气,依旧拿不起锅铲子,童少潜自己戏言,她这双手握个茶杯都抖,没法做菜,与废人没有两样了。 白肇初知道她心情不好,便耐心地宽慰她、照顾她,一掷千金满世界地为她寻方子,只为帮她治好。 出于愧疚的心态或是其他什么,白肇初已经不想多想,她只愿童姐姐能快点好起来。 以及 长思和唐姐姐能有消息。 车马不绝,商伍阻衢,大苍京师变得更加繁盛了。 而身处海晏河清的博陵百姓们并未想到,一场巨大的波澜即将席卷整个京都。 而这一切,得从西南那个小小的褚县说起。 第304章 三年半前, 齐州褚县。 泼天的大雨中,山道被泥石填满,澜家军鬼魅般地从远处游荡而来, 将刚刚救出唐见微的童少悬包围其中。 马车队几乎被埋, 仅有两三个人艰难地从泥浆里自救, 而后在拉拔身边的人。 可才捡回一命, 就被澜家军斩杀。 沈绘喻一身的泥, 几乎瞧不清她原本的模样。她腿被一颗大石压了个正着, 无法动弹。 在短暂的昏迷之前,她记得山上有一声巨大的异响,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 就被铺天盖地的泥石流给埋了。 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被冲出了五十多步开外,而远处的童少悬正拿着把刀,面对着层层包围。 这些兵马从何而来? 沈绘喻艰难地支起上身, 看向那群士兵。 是澜家军不会错的, 这些人穿着玄色的铠甲, 为首的男人腰围兽皮,戴着的头盔之上有一根山鸡的彩羽, 这彩羽便是澜家军最为鲜明的特征。 莫非澜家军早就埋伏于此, 就等着她们入瓮? 方才那一声巨响,便是澜家军在山上将泥石炸裂,刹那之间滚滚的洪流倾流而下, 让她们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到底是澜仲禹只要他不死, 便随时都有可能给予敌人致命的一击。 沈绘喻心急如焚, 跟随着童少悬一同出来的护卫人数并不少, 可是已经荡然无存。 只有童少悬一人手持兵刃, 憋着一股子不甘认输的气,想要和澜家军做最后的搏斗。 可沈绘喻明白,童少悬一介书生不会武功,没有任何胜算。 沈绘喻拼命地想要将压住她腿的石头搬开。 可无论她如何咬着牙使尽全力地推挪大石,还是忍着剧痛想要将腿从石头下抽出来,都没有成功。 这块石头实在是太大了,以她微薄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 主上!沈绘喻撕心裂肺地呼喊,快逃! 即便她的双腿不可能跑得过澜家军的烈马,但是逃跑,是童少悬能活下来的唯一可能。 童少悬明白沈绘喻说的对,如果她不逃跑的话,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逃跑 她如何能丢下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阿慎,就这样狼狈地逃走? 愿千秋岁里,恩爱应天长。 童少悬还记得与唐见微青庐对拜的那一日自己所说的话。 也记得在看见自己渴求许久,从未想过能拥有的人,成为自己妻子的那一刻,心跳得有多快。 那是前所有为的喜悦,比孟春时节所有绽放的花的花蜜更甜。 唐见微是她的心,是她的命。 人总是会死的,死在何处并不重要,童少悬要唐见微的爱,也要她的生同衾死同椁。 我不会逃。 童少悬在大雨之中喘息,即便死,我也不会背对贼人的屠刀。 即便死,我也要死在阿慎的身边。 澜家军百人兵马围绕着童少悬,迟迟没有动手,不知道在顾忌着什么。 童少悬和在远处的沈绘喻都发现了这一点。 按理来说,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力而言,澜家军马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只要他们挥动手中的大刀,童少悬便会人头落地,即便要生擒也毫无阻力。 可是他们来来回回地走动,身下的马也被他们的不安感染,马蹄在泥土上磨蹭着,不安地,低低地嘶鸣着。 澜家军为首的男人开口,问道:你们是谁? 童少悬以为雨声太大,自己听错了。 这些炸了山的澜家军士兵居然不认识她和唐见微? 不对。 童少悬很快意识到了,这男人并不是在对她说话,而是 童少悬看向另一侧围上来的两人,是在对他们说话。 这两个人骑着活龙鲜健的黑马,浑身穿着冰冷的玄色铠甲,头戴澜家军将领常戴的凤翅盔,装扮和澜家军极其相似,所以在这两个人出现的时候,童少悬本能地以为这二人是澜家军的将领。 可仔细一看,从马辔头的妆饰和铠甲的细节分辨,似乎和澜家军又有些区别。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戴着阴森森的人皮面具。 大雨滂沱,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这两张藏在头盔之下的脸非真实的人脸。当童少悬发现那是两张皮笑肉不笑的人皮面具,宛若丧葬之上烧给死人的纸扎娃娃时,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说话!戴着山鸡彩羽的将领中气十足,即便在大雨之中也能一瞬间穿透雨声,质问对方。 可即便如此,这两个不知身份的恐怖之人,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不仅这两个人没有任何动静,就连他们身下的马也像是没魂儿一般,静止在原地,一动不动。 握着长刀的手臂垂在身侧,发着寒光的刀尖上不住往下淌雨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25) 质问的话宛若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中,连个回响都没有。 面对这诡异的场面,童少悬喉头发紧,不自觉地吞咽,握着刀柄的手掌内汗水和雨水混在一块儿,紧张的目光在两方人马之间不时地移动。 再不说话的话,你们可就没命澜家军将领警告的话刚刚起了个头,两人之中的一人忽然动了。 马犹如和他融为一体,动若奔雷,眨眼间便冲至那将领的面前,长刀一闪,澜家军将领的脸便被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撕裂成两半。 一瞬间人仰马翻,带着人皮面具的神秘人在澜家军中左突右冲,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变故来得太快,而近距离的搏斗之下,骑兵的机动性非常有限,而此人凶悍无比且下手极其精准,几乎刀刀奔向要害,看上去便知战斗经验十分丰富,知道军伍作战最重要的便是阵型,一旦将对方的阵型打乱,各个突破的话,以寡敌众并非全无胜算。 散 脸被劈成两半的将领撑着最后一口气指挥着,一个字甫说出口,就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射穿了喉咙。 他错愕地捂着脖子,血呛了上来,微弱地咳了两声之后便从马上摔下去了。 到死他都没能明白,这势在必得的伏击为何会失败,还赔上了性命。 混乱之中,童少悬见一匹马的马蹄冲着唐见微的脑袋便踢,童少悬飞身而上抱住了唐见微,用后背生生扛下马蹄。 受惊的战马一蹄子的力道可比一般武者的还要大许多,童少悬小身板被踢个正着,感觉后背连贯前胸已经被瞬间踢裂,没能撑住,一下子扑倒在唐见微的身上。 唐见微咳嗽不止,这会儿意识也渐渐清晰,童少悬被马踢中的全过程她都看见了。 阿念!唐见微浑身痛得厉害,一开口说话便能感觉四肢百骸都在崩裂。 她想将童少悬的身子撑起来,童少悬对她摇了摇头,笑着说:我没事 三个字都没能说完,一串血珠子从她的嘴角淌下来,滴在唐见微惊惧的脸上。 戴着人皮面具的神秘人还在马阵之中厮杀,而远处放箭的骑射援兵已经逼近。 援兵将弓箭背在后背上,手持砍刀冲入澜家军中,厮杀声和大雨声混合在一块儿,血和泥水也难分彼此,一时之间杀气震慑整个山谷。 抓住童少悬! 眼看要被突然杀出的这方不知底细的人马击溃,澜家军之中有人高呼了一句,提醒此行的最重要目的。 这一声喝令,让童少悬和唐见微身边的几匹战马立即扭头,盯上了她们。 一人火速冲来,人都没从马上下来,弯腰伸臂,竟想要直接将童少悬给捞走。 唐见微拿起童少悬的刀,扬臂一展,直接将来者的手臂给砍断。 谁没想到这女人竟这么疯! 那人剧痛大叫,唐见微披头散发眼睛血红,持着很快就被雨水冲净血污大刀,怒喝道: 我看谁来送死! 唐见微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一动弹便似崩裂般剧痛,可此时她已然不顾上自己。 她只知道阿念用性命将自己救了回来,谁敢来犯,来一个她杀一个。 三名骑兵冲着唐见微奔来,唐见微目光如炬,注意力从未这般高度集中过。 她矮身一斩,将右侧冲来的马蹄斩断,马上之人惨叫着跌了出去,右侧之人趁此机会对着唐见微的后脖子便砍。唐见微的刀抡圆了在身后抵挡,锵的一声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唐见微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量,腰部用力带着身子一块儿扭转,用整个人的力量将对方的刀给挡开,她的刀也一同脱手,掉到了一旁。 唐见微如狼一般凶狠的眼神射向马上之人,与那人一个对视。 面前是个稚嫩的脸庞,小郎君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被唐见微野兽似的狠劲盯个正着,眼神里露出的惊慌很快被唐见微捕捉到了。 这是个才上战场的新兵。 或许他从未杀过人。 唐见微立即飞身上马,那男人发现唐见微到了自己身后,果然更加慌乱,动作失衡。 唐见微拔掉他的头盔,一拳打在他脆弱的颞颥之上。 对方被这凶猛的一拳打得头晕眼花,鼻血直接下来了两道。可生死之际对方也全然顾不上疼痛,大叫着扭身和唐见微撕扯。生命攸关之际新兵便是容易失去理智的判断,全然忘记可以跳下马背逃走。 唐见微额头挨了一拳,仿佛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痛,她顺着此人的动作再次扭转到他身后,两只手臂夹住他的脑袋,想将他的脖子当场扭断。 放在平时,唐见微力气即便大过一般的女子,可要将一位成年男子的脖子扭断,并不是那么轻易能做到的事。 可此时重伤之下,唐见微就像是一只发了疯的狮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 那男人疯狂挣扎着,两人僵持,渐渐地,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小,动静也越来越微弱。 唐见微双臂已经濒临脱力,但她不敢放松,依旧在用最后的一丝力气置敌人于死地。 就在她全身心地与之搏斗时,另一骑兵正在她身后,举着长矛悄悄接近。 阿慎!身后! 唐见微听到有人提醒她,一顿。 这万分熟悉的声音是 她发现了身后的偷袭者。 偷袭者大叫着举矛便向唐见微的后背心刺来,唐见微立即翻身下马,偷袭者刺穿的是他同伴的身子。 那人大怒,将长矛抽回,跳下马要和唐见微决一死战。 此人面黑若炭身躯如虎,足足比唐见微高了一个头。他狂怒之下奔向唐见微,抬起长矛刺唐见微的心口。 还未等奔到唐见微的面前,一匹马猛冲过来,将他横着撞飞,一脑袋撞在石头上,登时血流满地,懵得站不起来。 阿慎!带着阿念上马!这便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另一人。 唐见微看着这张皮笑肉不笑的人皮面具,此时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反而从心底里生出了狂喜。 这声音她认得! 她亲姐姐的声音如何不认得?! 姐姐!唐见微全然没想到绝处逢生之时,救她的人竟是唐观秋! 如此说来,在澜家军中大开杀戒之人便是沈约。 也对,除了她之外,谁还能有这样的气魄和能力? 唐观秋从马上跃下来,将马让给了唐见微,与唐见微一块儿合力将童少悬扶上马,唐观秋迅速上了来接应她的同伴的马后。 唐见微跃到童少悬身后,抱着她。 靠在我怀里,阿念! 童少悬却像是没听到她所言,身子往前软,摇摇晃晃。 唐见微心里猛然一惊,立即将童少悬死死抱住,脱力的手颤抖着抬起,去探童少悬的鼻息。 有鼻息 活着还活着 唐见微被这么一吓,差点被吓凉了。 唐观秋至始至终没有摘掉面具,而沈约也越战越勇,和援军一同大破澜家军,将埋伏的澜家军杀了个屁滚尿流,俘虏二十一人,其他的几乎杀光,只有三两个落网之鱼。 帮沈绘喻从泥石里救出来之后,沈约和部下们在山道上寻了很久,总算又救出了五人。 此次被伏击损失惨重,别说随行者葬身山谷者众,就连唐见微和童少悬也险些丢了性命。 唐观秋将唐见微和童少悬送上马车,一块儿返回褚县县衙的时候,沈约也进到了车厢里,两人摘下面具,唐见微抱着唐观秋,在她怀中哭了许久。 姐妹俩天南地北多年没相见,再见面时却这般惊险,险些死于此地,唐观秋此时想想,心中也是后怕得紧。 沈约对唐见微说:长思之伤不重,只因为身子弱,一时受损,不会危及性命。 得了沈约的话,唐见微心里那沉甸甸的担忧便安心了许多。 这两个人去丰州多年,唐见微一直在惦记她们的状况。 沈约和唐观秋身负重任隐姓埋名去丰州调查澜家的底细,一年能有一点儿只字片语的消息已经算是好事,多半还是从天家那边转达,唐见微根本不知道姐姐的近况。 如今终于见到了,一家团聚,即便是在乱战的异乡,也让唐见微有了踏实的安全感。 沈约检查完童少悬的伤势,想到了什么,突然笑道:但她也不是不可以一死。 唐见微蹙眉,一时之间有些无法理解沈约的话,可很快,她便明白了沈约的意图。 第305章 (小修) 沈约的计策, 便是将计就计,让童少悬好好养伤的同时不露面,齐州的所有政务都还过她的手, 但由阮逾代为宣、传决策。 当时没有将埋伏的澜家军全部铲除, 依旧有漏网之鱼, 这些逃走之人或许也亲眼看见童少悬被烈马踢中了后背, 身受重伤, 生死未卜。 如童少悬这等弱质书生, 被马一蹄子给踢死,也没什么好奇怪。 而刺史府的态度又很暧昧,既不发丧, 也不见童刺史露面,每回阮逾处理公文时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臭脸,弄得属官都不敢多问童刺史的情况。 童刺史的状况便愈发扑朔迷离。 刺史府的属官们着急,澜仲禹这边更着急。 狗肏的, 这姓童的到底是死是活?!有没有个准话?澜仲禹用兵如神, 但也有天生的弱点, 那便是脾气暴躁。 特别是猎物已经到了自己的陷阱之中,他却迟迟不能得知猎物是死是活, 这可真太让他难熬了。 齐州刺史府的探子呢!怎么一点情报都没有?!老子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澜仲禹将下属一个个拎到他的营帐之中, 挨个训斥。 他下属也很无奈。 刺史府的确有他们的探子,可消息被捂得严严实实,刺史府更是不让进出, 所有文书都交给阮逾, 探子也无能为力。 澜仲禹还未好好品尝胜利的果实, 就被蒙一头的阴影, 烦躁了几日之后也平静下来了。 行啊, 小娘皮这是在故意玩花招,使坏呢? 之前就瞎放什么花椒弹,这会儿又开始灌迷魂汤了? 澜仲禹思索,根据逃回来的士兵描述当时的战况,不知道从哪儿杀出了一队人马,将性命垂危的童少悬和她媳妇给救了,估计是褚县的援军。 这童少悬没被泥石流埋死,却也被马蹄蹬了个正着,小小书生受到如此重创,就算死了也很正常,没死的话此时恐怕也重伤卧床难起。 为何要秘而不宣?不就是想迷惑老夫? 让老夫觉得此事有诈,不敢贸然行动吗? 澜仲禹一摸胡须,轻蔑地笑道:你那点伎俩还想迷惑老夫?实在可笑! 这姓童的一行人都被泥石流埋了,正是元气大伤之时,此时不趁机斩草除根更待何时? 澜仲禹之前的伤养得七七八八,虽说还没完全好,但对于他这种大半生都在刀光剑影中度过的武夫而言,已碍不着什么事了。 他要亲自去褚县讨贼。 这贼当真胆大包天,居然敢伤了齐州刺史。 澜仲禹率领大军必进褚县,誓要为童刺史讨回公道! 澜仲禹心里图谋的便是趁她病要她命,顺便将西南最后一根硬骨头给啃下来。 从此往后,西南便是他的地界,看看还有谁能忤逆他。 澜仲禹狂得有理,却没料到,去的路上被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兵马杀了个措手不及。 对方顶多一万人,澜仲禹率领五万大军,原本以为绰绰有余,没想到被这一万杀了个落花流水。 澜仲禹察觉到了这军中有人极擅用兵,所有的调度都非常精准! 出击的时机和撤退、诱敌深入的一步步都经过深思熟虑,且非常精通兵法,是个沙场老将! 祁将军已死,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又来个人物? 澜仲禹知道,或许这个人的能力在祁将军之上,甚至和澜仲禹都不相伯仲。 能是谁,能有谁? 沈约死后,谁不知道我澜仲禹才是大苍第一神将,还有谁能与我一战? 澜仲禹这次偷袭褚县,就像是被人瓮中捉鳖,逮了个正着,损失了一半人马之后,灰溜溜地撤退了。 澜仲禹多久没吃过这等败仗,不敢再马虎,也谨慎了起来。 可无论澜仲禹如何谨慎,每每与齐州兵马交锋,总是讨不到半点便宜。 不仅讨不到便宜,半年下来居然还丢了一个县。 如今齐州兵马借口澜仲禹被祁将军所伤一事,大做文章,学着澜仲禹一贯的作风,说澜将军这伤是匪盗所害,誓要为澜将军报仇,便开始肆无忌惮地讨贼。 连个信儿都不给,直接杀进了澜仲禹大本营,渝州之下的城池,将县令抓了逼问是否跟匪徒勾结,城内有没有私藏匪盗。 不招?直接用刑。 那县令被坑了个死去活来,最后只能对方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县也就成了盗匪聚集之地,齐州兵马顺利将其占领。 齐州兵不为难城中百姓,只以此为据点,继续向西南深处进攻。 依旧是打着替澜将军报仇的幌子,下个目标便是渝州重镇,盘县。 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的要打。 齐州的兵马都已经整装待发,据说有五万大军集合在盘县郊野,只要得到一声号令,便会以讨贼之名直接攻入盘县城池。 澜仲禹听闻此事都懵了。 还有比我更不要脸的人? 这童少悬被马踢了一脚,是被踢开了任督二脉?居然这么强硬,分明是一位天才武将的做派。 澜仲禹被对方激发出了血性,既然如此,也别磨磨蹭蹭了,我奉陪到底!老夫纵横沙场几十载,难道还能怕一个躲在暗处不敢露面的无名小辈不成? 澜仲禹再次亲自挂帅,打算和对方正面交锋,看看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是何方神圣。 此时澜仲禹已经想到了,这段时日在暗中和他较量的,或许不是童少悬。 那一日他在盘县城外,终于遇到了此人。 远远看去,澜仲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隐约也能察觉到对方似乎不太对劲。 当两军对垒之时,澜仲禹终于近距离与此人交锋,当他看到对方的脸的那一刻,即便是像澜仲禹这样见多了光怪陆离的猛汉,都被吓得一哆嗦。 那根本不是一张活人能拥有的脸,麻木、苍白,死气沉沉。 这一张死人脸!这是个僵尸! 可招呼过来的每一招都如此灵活而精准,这不是僵尸,而是活人在脸上铺了一张人皮面具。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26) 澜仲禹在心里狂骂,贼你老娘,装神弄鬼的玩意! 澜仲禹持着他的大斧向对方狂砍,对方没有和他正面相搏,而是轻巧地避开了他动作,极其轻盈地绕到了他的身后,即便骑在马背上依旧如履平地,手中的砍刀对着澜仲禹的背后狠狠一刺。 身穿软甲的澜仲禹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一击,但是剧痛的感觉还是让澜仲禹龇牙咧嘴,后脊梁骨似乎被当场刺断似的痛,此人力量非比寻常! 但他到底是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老手,即便受了一击,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依旧能够反扑。 澜仲禹大叫着巨斧猛扫,若不是对方躲得及时躲过,这来势汹汹的一斧头,恐怕会直接将人肚子划开。 激烈的交锋,生死之在一瞬,谁都不敢有任何的麻痹大意。 多少年了,澜仲禹都没有遇到这样与他旗鼓相当,令他热血沸腾的对手了,一时之间热血狂澜,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盘县的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到最后也没有分出个胜负来。 连夜的作战让已经四十好几的澜仲禹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身上也留下了好几处的伤口,当然,他也没少讨对方的便宜,戴着人皮面具那厮也受了不轻的伤,想要能再次骑马,肯定也要休整几日。 这几日定要整备军马,不会再战。 澜仲禹凭借经验判断,这几日肯定会休战。 没想到当夜齐州军漏夜突袭,胆大包天,竟然直接杀入了澜家军营之中,惊得军营上下人仰马翻,就连澜仲禹衣服都没穿好,皮散着头发赤着脚,匆忙逃走。 盘县就此落入了齐州军的手中。 此一战是澜仲禹大半辈子的耻辱,而齐州刺史府在他兵败之后还怕气不死他似的,一路传消息过来,说他们将匪盗从盘县赶跑,替澜仲禹报了仇。 不过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大仇未报,他们会焚膏油以继晷,继续扬大苍军马之威。 澜仲禹险些被气出个好歹。 谋士们连连劝说,说这是攻心之计,要的就是澜将军生气着恼,做出一时冲动之事,着了对方的道。澜将军此刻必不要去理会对方在言语上的挑衅,安心养伤方为上策。等到身体养好,随时能够反击,这口恶气到时候才能好好地出出去。 身边有谋士开导,澜仲禹也想明白了,的确不能动怒。 毕竟这场仗才刚刚开始,他得养足精神和对方斗到底。 这是场硬仗,恐怕要持续数年。 沈约在前线和澜仲禹斗智斗勇,顺利占领盘县的消息很快传回了齐州刺史府。 唐观秋展开来自沈约的亲笔信,一字字地品读,那日思夜想沉甸甸的担忧才算是有轻微的缓解。 即便在丰州两个人朝夕相对多年,沈约的气息一直萦绕在唐观秋的周围,可唐观秋心里上那块阴霾并没有被完全治愈。 当年沈约得了军令前往绥川,而后传回了死讯,那天崩地裂的绝望感唐观秋终身难忘。 在得了疯症浑浑噩噩的那些年里,虽然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是有一件事情却一直跟随着她,时不时会冒出来给予她痛不欲生的一击,那便是 沈约死了,她此生最心爱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即便后来病好了,在沈约怀中入睡的夜里,她还会在梦中回到博陵沈府,回到听闻沈约战死前线的那一刻,呼唤着沈约的名字骤然惊醒。 沈约知道她的不易,每每午夜惊坐起,沈约都会将灯点上,陪着她说话,说现在的事说小时候的事,告诉她我舍不得你,所以我回来了,我还活着。 这回来到齐州,沈约再次上前线,面对的还是老辣的澜仲禹,被沈约一点点改善的失眠又开始折磨唐观秋。 这是唐观秋失而复得之后第一次与沈约分离这么久,分离这么远,也是沈约第一次领兵出征,再入真正的战场。 沈约离她而去的感觉,和当年奔赴绥川时的感觉实在太像了。 沈约的亲笔信让唐观秋更加难熬。 只有沈约本人站在唐观秋的面前,唐观秋能切切实实地摸到她这个人,感受到她的鼻息,才能够睡个好觉。 唐观秋睡不踏实的夜里,唐见微便时常来陪伴她,她失眠到何时,唐见微便陪她到何时。 跟姐姐说这些年她和阿念在博陵发生的大小事,说她调查当年耶娘冤死的细节,说如何斗死了杨氏一家。 更是将阿难抱来,让她看看这与她血脉相连的小东西。 阿难虽说不太怕生,可也不是谁来她都会亲近的。 可是第一次见到唐观秋,阿难就对她伸手,一副要她抱抱的样子。 唐观秋将她接了过来,稳稳地抱在怀里。 唐见微还挺诧异:阿姐,你抱孩子的手法挺娴熟啊。 唐观秋想了想说:我也没想到,大概是小时候抱你的手法还没忘记吧。 姐姐这么一说,唐见微想起来了,小时候她最喜欢赖在姐姐的怀里,到哪儿都要姐姐抱着,六七岁了出门逛市集累了也要躲到姐姐的手臂里撒娇。 她的姐姐永远宠爱她,不过才比她大三岁,也是个小娘子,却从未听她喊过累,听她抱怨过什么。 如今见她抱着阿难,阿难在她怀里开怀的模样,唐见微也黏上来要她抱。 唐观秋哎哟一声:阿慎,你都多大啦,你和阿难一块儿挤我,我哪抱得过来? 不管,就要姐姐抱。 唐观秋嘴上虽是嫌弃,却也全然没有拒绝,一手抱着阿难一手抱着唐见微:你啊,都有阿难了,还像个小孩儿。 唐见微说:是啊,在姐姐面前我永远都是小孩儿。 小孩儿陪着唐观秋睡觉,说一些舒缓而温馨的故事,直到唐观秋和身边的阿难一块儿睡着了,小孩儿才将油灯给拨暗,一块儿入睡。 唐见微不仅要陪伴唐观秋,还要照顾童少悬。 童少悬被马蹄踢的那一下当真不轻,裂了骨头动了筋骨,庆幸的是幸好没有伤到要害,休养了月余,便能自行下地了。 最让唐见微心疼的还是她那双手。 童少悬的手指是唐见微见过最好看的手指,骨节均匀细长,指尖带着些娇嫩的粉,执笔之时更为秀美。 童少悬就是用这双写字的手,在泥石之中硬生生地将唐见微给刨了出来,将唐见微从黄泉路上拽了回来。 可如今这双手伤痕累累,指甲破损得很严重,左手食指还断了。 唐见微在检查完童少悬的伤势之时,偷偷躲起来痛哭了一阵,将心情平缓之后再回来,笑着跟童少悬说: 没事儿,一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那时童少悬躺在床上,没有大声说话的力气,嘴唇动了动,唐见微听不清,便伏在她嘴边,听她说: 我的阿慎没事就好。 童少悬曾经给了她一个家,现在又救了她的命。 对于唐见微而言,童少悬不仅仅是妻子,更是守护着她的心她的命的恩人。 唐见微每日都要亲自给童少悬换药,仔细着她所有的伤口,扶她如厕,照顾她的口味,将她像女儿一样地宠。 在唐见微的悉心照顾下,童少悬的指甲重新长好了,断的手指也渐渐能活动了。 沈绘喻腿恢复得也快,唐伏断了胳膊,佟麟下巴开了个口,所幸都在那场可怕的埋伏之中活了下来。 病情刚刚稳定下来能够自己下床走路了,童少悬就开始写信给周遭所有的县,要求继续增援,再写密信回博陵,让天子给十万兵马,语气上根本不像是请求,而是非常直接的讨要。 童少悬被马踢了那一下,的确踢通了任督二脉,作为重伤之后又活过来的人,已经无所畏惧。 天子不给兵的话,西南这头好不容易得到的胜利果实无法维系太长时日,毕竟澜仲禹的兵力胜齐州太多,沈约能用经验和兵法占据一时的优势,可一旦失手,必有可能危及性命。 这不是儿戏,是真实的战场! 童少悬修书一封十日就飞到了博陵,卫袭看过信后,很快抽调了人马支援齐州。而在信中,童少悬让卫袭替她掩埋消息之举,让卫袭也玩味了一番。 沈约和童长思都成熟了。知道将计就计,掩藏行踪,让对手猜测。只要对手多一分猜测,便会有多一份的顾虑,无论是澜仲禹还是澜宛,都是如此。 卫袭与卫慈一块儿是敬香时,卫袭在马车里将童少悬给她的信递给卫慈。卫慈看完之后莞尔道: 懂得跟陛下强硬便是成熟了?你这门生凶得很,这信字里行间的意思,若你不给兵,她能连夜跑回博陵敲烂你寝宫大门。 姐妹俩对笑了一番后,卫袭道:这才是我要的童长思。先前在博陵的那个童长思虽有智慧,终究太软太稚嫩了一些,要成大事者,必要披坚执锐。 除了童长思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成长为陛下想要的样子了吧。 卫袭明白卫慈说的是谁。 嗯卫袭道,经历了人间至苦之事,她已然没了弱点。有阮应婳和她在,我便能安心将所有要事交予枢密院了。她和童长思,会是卫承先和陶意挈之后,承起大苍百年国祚的双子星。我对这二人的拜相之路很看好。 没了弱点。 卫慈琢磨着这四个字。 何人会没有弱点? 有些人看上去铁石心肠,只不过是将曾经柔软之处藏了起来,不想再被伤害罢了。 可说到底,藏起来的地方也依旧是软的,只要是人,就会痛。 被伤了之后只能自己独自舔伤口,只怕会更难熬。 第306章 童少悬通过阮逾之口四下救兵、招募人才, 她不能让沈约在前线作战无人可用,更是在后方秘密组织人马,制造了大量的改良过后的花椒弹, 及在城防之上可以使用的千钧齐发。 虽说这两样机巧在战场上有些局限, 可对于坚固城池而言, 都是强有力的防御武器。 唐见微不想童少悬病情刚刚好一点就这么操劳, 每天都在她耳边念叨她。 童少悬总是嘴上说好, 却还要唐见微过来帮她执笔写信。 毕竟她是个左撇子, 一向都是左手执笔,如今左手手指伤了打不了弯,写起文书很费劲。 见童少悬脸色发白, 别说走路了,就是坐一会儿都容易咳嗽不止,摇摇欲坠,唐见微心疼得仿佛从她心尖上掐下一块肉。 唐见微不帮, 喝令她去休息养伤, 童少悬跟她交锋没两下就开始软绵绵地求求了就一下好不好嘛, 带着夙县口音撒娇三件套,给唐见微蒙一脸可爱, 弄得唐见微都不知道不许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换作以前, 唐见微早就一把拧在她大腿上了,可这会儿真是舍不得。 而且如今战事紧急,沈约刚刚占到了一点优势, 唐见微并不想做那个只会念叨拖后腿的人。 没辙, 唐见微只能假装再生一会儿气, 等欣赏够童长思的可爱后, 便心满意足地帮她执笔。 唐见微这段日子里不仅要两头跑, 陪伴姐姐照顾妻子,还要分出一缕魂魄来紧盯已经会上窜下跳,随时能骑着阿花冲出刺史府的阿难。 紫檀和季雪倒是时时跟在阿难身后,可惜她俩摞在一块儿都拦不住阿难,阿难依旧是一副混世小魔王的做派。只有唐见微这个真正的大魔王出马,才能将她的顽劣扼杀在摇篮之中。 跟着沈约执行天子下派的秘密任务这些年来,唐观秋和她在丰州一直都假扮异性夫妻。 沈约会简单的易容之术,将眼睛贴小,画了浓眉再弄上两撇胡子,衣服里装上衬垫,再依仗身长的优势,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她是个女子。 和名声在外,且常年四处征战,被很多人瞧过容貌的沈约不同,唐观秋并非是远近知名的名人,她的容貌倒是不必改变,但万一她被认了出来,势必会让人猜测的与她一道的会是谁。为了以防万一,唐观秋也跟着沈约她习得了不少易容的技巧。 戴着人皮面具出现在西南,为的便是继续将沈约已死的事藏好,等待必要的时候再揭开。 到了刺史府之后,唐观秋依旧不想暴露身份。 但每日戴着人皮面具在刺史府行动又不太现实,所以她用沈约教她的方式,做了妆容上的改变,再穿上填装过的衣衫改变体型,以达到掩人耳目的效果。 那日改变妆容的唐观秋与季雪擦肩而过,唐观秋出门匆忙,没留意到季雪,季雪倒是看见她了,都没认出来。 只觉得此人的气息好生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 可这儿是齐州,她怎么会有认识的人?只怕是多心了。 陪伴姐姐又要照顾童少悬,还得操心阿难,这段唐见微忙里忙外的颇为辛苦,幸好童少悬的伤势已经在逐渐恢复。 别看童少悬自小体弱,却出乎预料的坚韧。 姐姐也回到她身边了,对于唐见微而言,齐州的那段岁月,是这些年来最好的时光之一。 累归累,却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天伦之乐。 齐州因为战事的缘故物资匮乏,可茂名楼的掌柜到底不同凡响,即便手里只有一块冬瓜,唐见微都能用高超的厨艺烧出红烧肉的口味和视觉。 就是苦了童少悬。 那日童少悬发现午膳居然是红烧肉,馋得口水三千丈,迫不及待一口下去,得了满嘴的寂寞。 童少悬难以置信:你居然做假肉! 唐见微瞥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内疚之意,还说得理直气壮:你伤还没好,吃不得油腻的东西。我做这素东坡也是一片好心,知道你好长一段时日没吃肉了,给你解解馋。这般体贴你的口味,怎么,童长思还不满足啊? 童少悬长吁短叹:好不容易盼来一盘肉,居然还是假肉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没想到唐见微居然没有和她争辩,大大方方地说:行行行,那明天我就给你做肉吃,做一大盆子,你不全部吃完我都不答应。 童少悬原本耷拉的脑袋立即连同耳朵一块儿竖了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慎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给我肉吃,这还是我认识的阿慎吗? 童少悬心想,阿慎心疼我受伤,所以才对我千依百顺的么? 莫非从今往后,这个家便由我做主了? 童少悬眼前仿佛铺上了一条金光灿灿的光明大道。 可事实证明你媳妇永远是你媳妇。 童少悬惦记着肉,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第二日,童少悬饥肠辘辘地等待着的肉菜上桌,结果等来的却是一大盆绿油油的蔬菜。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27) 童少悬:? 没错,是一大盆,绿油油的蔬菜。 童少悬都看傻眼了。 这盆子比童少悬平日身体好的时候所用的食盆还大。 别说是肉了,就连个肉渣子都看不见。 童少悬对着这盆菜,仿佛面对着绿油油的草原,可惜这草原上全然没有香喷喷的羔羊。 童少悬问唐见微:阿慎,在你心里,你媳妇就是头只会吃草的骡子? 唐见微:你这说的是哪的话?你怎么能是骡子呢? 童少悬才感觉到有一丝的安慰,就听唐见微继续说:人家骡子还会拉磨,你拉得动吗? 童少悬一阵沉默。 今天这日子看上去依旧是没法过 童少悬立马就要发动她的撒娇神功求几片肉回来,唐见微逗她也逗够了,和蔼地摸着她的脑袋说: 傻孩子,你往下吃一吃,将蔬菜吃完了,说不定草原之下藏着宝藏呢? 童少悬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肉在蔬菜下面! 她旋即提箸,想要将蔬菜全部拨开寻找埋藏在下方的宝藏。 可自小耶娘教导她不可随意将菜乱拨,否则便是极为无礼的表现。 而且这菜虽然她不爱吃,却也是唐见微辛辛苦苦为她做的,平时嘴上打个趣还好,若是真的嫌弃拨到一旁的话,只怕阿慎要伤心了。 童少悬没法这么做,而且此时她也明白了唐见微的良苦用心。 要想吃肉,必定得吃掉这层层叠叠的蔬菜。 唐见微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对付她的手段也花样翻新了。 为了能吃到肉,童少悬吭哧吭哧地三两下就将蔬菜塞了满嘴,嚼都不嚼,生往下咽。 看得唐见微直皱眉头:慢着点,别噎着,骡子也没你吃这么猛的。 童少悬: 和骡子认了亲的童少悬终于将菜给吃完了,发现下面果然有肉,还是她最喜欢的牛腩! 虽然不多吧可好歹是个荤的! 童少悬痛痛快快将牛腩解决,吃完之后回忆了一下进食的整个过程,觉得自己是被唐见微算计了。 这菜可比肉多多了,不过五六块的牛腩就勾引她吃掉了半盆子的蔬菜,要说心计她可真是玩不过唐见微。 即便两人日常斗智斗勇,童少悬心里却是跟明镜儿似的,唐见微给她做的所有食物都是为了让饮食均衡,是为了照顾她的身体让她快些康复,其实下了不少的功夫。 当初两个人相隔两地日夜思念之时,童少悬就明白唐见微这些年在照顾她这方面花了多少精力。 即便打打闹闹已经成为她俩日常相处中增进感情的一种重要方式,童少悬却从不真的嫌弃,不让唐见微觉得自己一腔深情付错。 沈约让童少悬装死,封锁她状况的消息,但是童少悬不能真的就躲在刺史府什么也不做。 她惦记着前线的战况,时常与沈约通信,为她讨兵,为她运送辎重和各种机巧,让沈约全无后顾之忧。 童少悬在后方的工作的确做得很好,沈约连续打了好几场胜仗,澜家的气焰不得不收敛。 而直到这时候,除了唐见微童少悬她们之外,没人知晓让澜仲禹烦秃了脑袋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睡不着的夜晚,唐观秋会与唐见微和童少悬说这些年她和沈约在丰州做的事情。 其实她们查到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唐见微一直惦记的,那个教唆杨氏趁她们耶娘过世夺爵的杨克,躲去了丰州,而唐观秋和沈约在暗地里盯上了此人。 这些年我们在丰州于暗中调查澜家所有的联姻脉络、资产动向和军备筹谋之时,留意到了杨克。杨克我是有印象的,他曾经时常出入咱们唐府,而如今却出现在丰州澜戡的地盘,恐怕当初耶娘之死和他有一定的关系。我和阿应猜测,杨克应该是和另一位沈家幕僚里应外合,趁唐家突遭遇横祸,将我和阿慎一并清扫。 听完唐观秋所言,唐见微将她在博陵探查到的全都告诉了唐观秋,着重说了王弘阔有可能是杀死她们阿耶的真正凶手。 听完此事,唐观秋也是震惊且心凉不已。 阿耶如此的尊敬王弘阔,以他为榜样,处处推崇他的圣贤清明,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小人!唐观秋眼里含泪,为阿耶不值。 唐见微安慰她:此事暂时只是我们的一个猜测,未必就是事实。若王弘阔真是凶手或者参与者,我倾此一生也不会放过他。待咱们回到博陵后必要好好查明此事,还耶娘一个公道。 唐观秋继续把重点转回到杨克身上。 当初唐观秋和沈约发现杨克在澜戡府上担任谋士之时,她俩就颇为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必定有可挖掘之处,便将此人的消息传回了博陵。 天家传回的信中告知她们关于杨克曾经教唆杨氏所做的种种恶事,让她俩务必紧盯此人,别再让他逃离视线。 好不容易找到线索,一向胆大心细的沈约不仅仅满足于在暗地里观察杨克,她想直接将杨克给绑了,将他所知道的事情榨个一干二净。 但丰州是澜氏的老窝,杨克依附于澜戡,没法那么轻易就能将他抓到手。 沈约便寻了个计策,将杨克从丰州引出去,一旦从澜戡的眼皮子底下离开,在半道上擒拿杨克便能轻松很多。 沈约的确成功地将杨克引出了丰州,可杨克这个人比想象的还要狡猾,半路上被他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连夜逃走了。 沈约居然没能抓到他。 而杨克并没有折返回到丰州,他怕半路上又掉进谁的陷阱,反其道而行之,越逃越远,逃到了西南,想要投奔同是澜氏的澜仲禹。 沈约和唐观秋一路追踪杨克,这便杀到了西南,碰上了唐见微和童少悬。 当年沈约的旧部全都死在了绥川,这些年沈约隐姓埋名,但有天子的资助,手里的银子从来没有缺过。有了银子便好办事。她在暗地里组建了一支属于她的精兵。 人数不多,胜在个个都是她亲自挑选的能人,以一抵十不成问题。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支精锐,沈约才能在山道上将唐见微跟童少悬安稳地救下。 童少悬道:这么说来,如今杨克便是在澜仲禹的大军之中。 唐观秋道:我和阿应是这样猜测的,但杨克能活到现在,几方势力全力追查都没能将他握住,此人滑不留手就像只泥鳅,狡猾的程度恐怕在咱们想象之上。即便在澜仲禹的大军之中,怕也藏得很深,没那么轻易寻到他的踪迹。 此次来西南,除了寻找杨克的踪迹之外,也是卫袭让沈约来支援童少悬。 卫袭知道西南的战局关系到大苍的全局,童少悬以她的聪慧暂时压制住了澜仲禹,可澜仲禹在行军作战方面有丰富的经验。童少悬若是能乱拳打伤老师傅,却肯定没法真的将老师傅打死。 一旦让澜仲禹适应了童少悬的路数,参透了她的弱点,到时候齐州便会陷入危机。 祁将军死后,童少悬落入了手中无将可用的尴尬境地,若是沈约能来,以沈约的领兵之力再加上童少悬的天纵之才,两人联手,说不定真的能将澜仲禹拉下马。 一旦收复西南,卫袭便能将澜氏的军了。 沈约现身西南,让童少悬颇有安全感。 能够面对澜仲禹还能捷报频传的,整个大苍恐怕只有沈约能够做到。 在外人看来沈约已经死了数年,这个名字都快要被苍人遗忘了。 如今她戴着人皮面具重返人间,恐怕连澜仲禹都没有能想到,这个让他夜夜噩梦的人,正是当年大苍第一猛将,沈约本人。 童少悬从四处求来的兵马,以及为守盘县量身而造的各种机巧武器,很快就抵达了盘县。 沈约在童少悬的帮助下又夺两县,澜仲禹在西南渐渐失势的消息传回了博陵,引得澜家上下一阵恐慌。 澜玉蓉吊死冷宫,丢失了后宫之势,如今西南又开始动荡,可想而知对于澜家而言这是多么让人不安的消息。 但很快澜宛就将这不安之气压了下来。 她在博陵城中最大的祭天广场举行了吔摩教一年一度的神者朝奉,能够容纳上万人的广场被挤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在数公里之外跪地膜拜,博陵府的上空被吟唱笼罩。 卫慈在高楼之上目睹了整个过程。 澜宛站在博陵府的至高点,仿佛一只手已然将博陵的咽喉紧紧握住。 卫慈和卫袭于明日山庄饮酒时,卫袭正对吔摩教一事颇为苦恼。 宗教是最难撼动,也不可撼动的极致力量。 这吔摩教从三百年就开始扎根于中原土地之上,即便改朝换代两轮了,也没能撼动吔摩教的根基。 在中原百姓的眼里,吔摩教是最为神圣的宗教之一,哪位天子想要灭教,那必定是自讨苦吃,闹不好可能会触发众怒,伤及国之根基。 所以历朝历代的天子都不会想与宗教对抗,顶多是看哪个宗教影响力过大,便扶持另一个教派与之抗衡,再聪明一些的还会利用宗教来巩固皇权。 卫袭并不是没有这么做过,在吔摩教中她也安插了天家势力,可她耕耘多年,都没有吕简这一招直接把澜宛捧成了神者来得狠。 澜宛神者身份来得实在让人怀疑,恐怕是吕简威逼利诱吔摩教的先知,人为制造了虚假的神者降临。 卫袭和卫慈虽不是吔摩教信徒,可她们也都明白宗教的神圣,若是利用宗教来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甚至是伪造神者的身份,若有一日被揭穿了,恐怕会被反噬得骨头都不剩。 即便她们将身份捂得严严实实,作为吔摩教的信徒,吕简和澜宛就不怕神降罪吗? 只能说吕简这手段实在是令人发指,胆子也是真大。 卫慈道:澜贼的胆子大归大,可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就这样任由她们掌控吔摩教,对咱们很不利。 卫袭把玩着酒盏: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已经派人潜入教内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澜宛从神者的位置上拉下来,否则,无论西南或是丰州的情形如何有优势,我那最后一击都无法痛快地打出手。 卫慈握着她的手说:别急,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别在这时候乱了阵脚。 卫袭点点头,眉心逐渐松快了一些,对卫慈说: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谁?卫慈很快反应过来了,哦,你那宝贝童贵妃。 卫袭撑着下巴,看着恢弘的落日景象,整个博陵都被那余晖包融。 她的心里曾经被恨占据,她今生所愿,便是复仇。 可如今,她心态有了一丝变化。 昨夜雨露丸发挥作用,与童少灼温存之时,童少灼问她,为何天子就不能为坤?就算是单纯地为了享受,天子也是可以为坤的。为坤的乐趣或许是卫姐姐没有体验过的,让臣伺候卫姐姐吧。 童少灼忐忑又极其大胆地提出这样的要求,以为会被卫袭拒绝。 没想到,卫袭竟同意了 卫袭接受了童少灼的提议,只是全程表情无甚变化,让童少灼怀疑自己是不是去错了地方,还十分虚心地向卫袭讨教。 卫袭推了她脑袋一下,笑了:傻不傻?你没去错。 那,为何卫姐姐全程挺尸?不喜欢吗? 敢让天子多给点反应的,古往今来大概就这童长筠了。 喜欢。卫袭说,喜欢归喜欢,难道非要喊要叫不成?假。 童少灼: 童少灼琢磨了一下卫袭的话,发誓一般说:我平时可都是纯自然的表现,没演戏。 卫袭被她逗得直乐,亲了亲她的唇:你要一直这样说话到天亮? 嗯? 继续,我试着给你反应。 童少灼:! 昨晚卫袭挺不像自己的,没有天子的威严,甚至有点儿不知廉耻。 但她喜欢,很喜欢昨晚的童少灼,也喜欢昨晚的自己。 如今她满腔的恨意有了些变化。 是那个从不往她心尖儿上争位置的童少灼带给她的变化。 恨意依旧有,但挤进了爱。 除了复仇之外,卫袭有了想要保护的人长筠,以及她和长筠的女儿。 卫袭要守护她所爱,这颗心软了,也变得更坚硬。 第307章 澜仲禹绝非任人拿捏的软包子, 事实上,他是沈约经历过的所有敌人之中最为强硬和凶悍的猛将。 近一年的长线作战打下来,沈约也颇为疲惫, 浑身是伤, 但因为此役是她死后的第一场仗, 唐观秋又在后方, 若是她稍有闪失, 澜仲禹必会抓住破绽, 一举反攻。 沈约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分心。 她隐姓埋名假死多年,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将心里那口浊气给出出去。 她在绥川被设计陷害,追随她的所有旧部都因此惨死, 她的爱人更是被按上了莫须有的恶名,生了病,白白受了数年的罪。 这一切都压在沈约心头,是她一生不可跨越也不想跨越的耻辱。 她要讨回来, 无论是躲在西南的杨克, 还是人间蒸发的绥川刺史孙允和兵部尚书佘志业, 亦或是在这幕后布局一切的人,只要她沈约还活着一日, 便一定要将他们揪出来, 剥肤椎髓。 沈约连下数城之后,澜仲禹逐渐摸清了她的套路,展开了一次极为有效的反击, 让沈约丢了五千人马。若不是童少悬运来的机巧守城有功, 恐怕刚刚夺下的城池就要拱手交还。 沈约在心中告诫自己, 越是到了关键时刻, 越是不能急躁。 沈约撤回了城中, 和谋士们聊了一整夜,沉着应对,派出轻骑刺探敌情。 双方在渝州进入到了拉锯的胶着之态。 原本沈约和澜仲禹都觉得这一仗得打上数年,而三个月后,一件看似极为偶然的事,改变了一切。 渝州之南有一胡族为呴冬,因呴冬所处的位置极有可能影响战局,沈约特意差人去拜访了呴冬之主。 这呴冬曾经是大苍的臣国,先帝时期因为有一阵内乱,导致呴冬不再向大苍进贡,这些年大苍中枢忙于和澜氏对抗,暂时没有精力去搭理呴冬这等小胡族,而呴冬之主换了两拨,依旧记得大苍的厉害。 这次渝州和齐州开战,呴冬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被牵连,连商伍都绕道而行,就怕冲撞了其中一方,落不下好果子吃。 呴冬已经非常谨慎了,却还有个苍人找上门,想要当呴冬之主的谋士,更是大言不惭让他借此良机坐收渔翁之利,打渝、齐二州不备,就地做大,扩张版图。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28) 呴冬之主可吓坏了,这苍人是要怂恿他造反! 即便已经不是臣国,呴冬之主依旧心向大苍,将自己当做大苍的一份子,随即将这口无遮拦之辈绑了,打算将他送回去,当做投诚的礼物。 可是,要向哪一方表忠心呢?渝州还是齐州? 呴冬之主召集上下议策,一帐篷十几个人讨论了一整晚,最后决定还是将此人送给齐州军。毕竟渝州军先前便有要一统西南自立为王的野心,不踏实。若是于其交好,万一大苍天子讨伐起来,必会牵连呴冬。 呴冬好不容易安稳了这些年,可不想再卷入战争。 押庄家! 呴冬之主便将那莫名其妙跑来怂恿之人送去了齐州军大营。 沈约听闻呴冬之主送了个人过来,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让对方将送来的人放在帐篷里就行,回赠了一些布料和瓷器。 这人之后就一直被丢在帐篷里,沈约都没想起来去看一看是个什么人。 十多日之后此人想要逃跑,被守卫军拎了回来,打断了一条腿后便过来问沈约如何处置。 这人在帐篷里呆着毫无作用,还浪费粮食,不若直接杀了。谋士道。 沈约经过提醒才想起这是呴冬之主大老远送来的礼物。 带上来看看。 于是杨克便被提到了沈约面前。 这从澜仲禹的大军之中逃走想要投奔呴冬,却被绑到齐州军手里的倒霉鬼,居然是沈约从丰州一路追到西南,那个狡猾成性的杨克。 沈约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巧合的方式得到杨克。 原来这杨克从丰州投奔澜仲禹,想要当澜仲禹的别驾。 澜仲禹对此人有些了解,知道他曾经在博陵掀起了一些风雨,可到底做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澜仲禹看不上他,便一直没有重用杨克。 杨克偏偏还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在澜仲禹这边不得重用,他便开始继续给自己谋划出路。 思来想去,便选中了呴冬国。 在杨克看来,胡人一向不知道什么谋略兵法,只知道凭借一身蛮力打仗。 他这等聪明的脑子过去随便忽悠两句,呴冬之主便会将他敬之若神。 可惜,他凭借这个聪明的脑子和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混到今日,到底是栽了。 居然被那该死的胡子送到了齐州军手里。 杨克逃也没逃成,还被打断了一条腿,已经萎靡了。 当他看见眼前这齐州军的将领,当着他的面卸掉脸上的易容伪装之后,露出一张让他胆战心惊的脸,杨克差点被吓破胆。 沈约!是沈约! 这已经死的人如何会出现在此?! 莫非是冤魂索命?! 杨克被吓得魂不守舍,可随后冷静下来,发现沈约有影子之时,杨克意识到沈约并没有死。 她居然躲过了孙允和佘志业的联手夹击,从绥川活着回来了! 难怪,杨克从丰州离开之时便察觉到自己中了计,迅速逃向西南,这一路都有人在后追他。 杨克仇人太多了,根本来不及想要抓他的人是谁,本能地夺路而逃。 所所以,这一路追着我的人,莫非也是你?杨克双手被反绑,惊惧地缩在角落。 沈约蹲在他面前,问他:你跑去当胡人的谋士,是因为在澜仲禹身边不得重用。 这句话沈约并不是在问杨克,而是用一种陈述的语气说的。 她在得知杨克被呴冬之主送来之后,提审杨克前,已经和呴冬之主通过气儿,呴冬之主将杨克投奔他的前因后果全都说了,沈约略为推测便能猜透杨克突然转奔胡人的原因。 而这件事杨克也没什么好隐藏,沈约说出来之后,杨克的眉峰轻轻往上挑了一挑,没回答,但也没否认。 当初给杨氏出谋划策,让杨氏和唐二趁着唐士瞻之死,夺他爵位之人,也是你。 杨克并不打算否认这件事,眉毛自在地落下。 沈约打量了杨克片刻,突然上前,一脚重重踩在他的断腿上。 杨克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剧痛让他惨叫不止。 给我妻子按上通奸恶名的也是你。沈约的气场全然变了,方才的从容一扫而光,提起妻子被辱之事,狠戾的杀气席卷她整个面容,仿佛下一息便会将杨克生吞活剥。 不是,不是我!杨克瞪起了眼睛为自己争辩,沈家之事是陆责所为!和我无关! 哦?沈约见他眉毛高耸,据理力争的模样,的确不像是在撒谎。 唐士瞻是怎么死的,说说。沈约的语调又变得平缓,踱步到铁炉子边上,将一根烧得通红的铁烙拿了起来。 杨克心上咚咚狂跳,眉眼紧绷,就像被凝固了一般:他、他他是朝廷命官,他是如何死的,我这样的小喽啰怎么可能知道?沈将军,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姑姑一心想要唐士瞻的爵位,我仗着点小聪明就给她出了点儿主意。除此之外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约上前,毫不手软地将铁烙烫在杨克的脸上,离开时带下一层皮。 杨克叫得都快没魂儿了,沈约拿着铁烙,再次蹲下,将铁烙在他鼻子前掠过,滚烫的气息惊得杨克一抖。 沈约再问他:唐士瞻是怎么死的? 杨克生得英俊,自小有点儿小聪明得了不少夸赞,便养成了他自恋的毛病。 沈约洞若观火,瞧着杨克的长相便知他的秉性,且被俘虏十多日,脸上还有傅粉的残留,可想而知此人尤其爱美。 方才前两个问题沈约是故意试探杨克,抛出知晓答案的问题,便是要观察杨克在说真话时的小细节。 而在提及唐士瞻时,杨克的反应和先前说真话时全然不同。 杨克知道唐士瞻之死的内情,但不愿说。 既然爱美,就从这张脸上下手。 沈约的铁烙在杨克的鼻尖之上来回移动,杨克痛得头昏脑涨,也退无可退。 沈约的审问之法可是对付过无数铁骨铮铮的硬汉,即便铁浇筑出来的脊梁她也能当场给打断。 何况杨克这种软骨头。 杨克没办法继续再守口如瓶,他知道如今落入了沈约的手里,沈、唐两家的仇估计都得算在他的头上,沈约必定不会客气。 没想到,沈约比他想的还要凶残。 这儿可不是博陵,而是沈约的军营,没有什么王法可言,有的只是以沈将军为准的军法。 杨克战战兢兢:唐士瞻之死我,我的确不知晓内情。 沈约扬手就要将铁烙再次贴到杨克的脸上。 杨克大叫:但是!但是我,我从陆责那边听说,在唐士瞻死的前一日,他去找了可以模仿笔迹之人,将户部所有画签的文书全部改成了唐士瞻的名字! 户部? 沈约:王弘阔的名字,全都改成了唐士瞻? 可不当时王弘阔可是户部的一把手,改掉的正是他的名字。 前几日童少悬传信给沈约,提及了唐士瞻的笔迹被仿,以及王弘阔的嫌疑,没想到转头就被杨克验证了。 沈约将铁烙随意一撇,贴在杨克的脖子上,杨克没想到自己提供了消息依旧被虐待,大叫一声几乎跳起来。 沈约就像是全然不在意杨克有多痛苦,继续问他:唐士瞻之死是王弘阔所为?你倒是会撇清关系。 杨克浑身都是汗,意识也模糊了,但嘴上还是为了自己狗命张张合合:真的,真的是那姓王的干的而且我姑姑一早就惦记上了唐士瞻的爵位,唐士瞻出事的时候她来找我,让我出谋划策。我也没办法,她是我姑姑,在博陵我处处仰仗着她,她要让我做个什么事,我哪有说不的资格可苏茂贞之死真的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出了馊主意,让她想办法将唐见微和、和唐观秋嫁出博陵去,是她和唐序明鬼迷心窍,一不做二不休要了苏茂贞的命。其他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要紧的事儿也不可能让我知道了去。沈将军,我这么个蝼蚁,挣扎在你们这些英豪之间已经很不易了,还请沈将军手下留 杨克未说完,沈约又是铁烙伺候,这回烫在他的肋骨上。 杨克已经叫不动了,闷哼着倒在地上。 沈约知道他话说一半藏一半,真话假话混合着说,听上去便容易让人相信。若是说尽了真话,澜家也留不得他。 沈约自有自己的分辨。 关于苏茂贞之死,他肯定是在撇清关系,杨氏和唐序明肯定是受他教唆才下了毒手。 而唐士瞻之死中,王弘阔的嫌疑的确和童少悬所说一致。这件事上杨克应该没有说谎。 至于军资大案的始末,杨克这等小人物应该不会被澜氏允许参与其中。 最后一件事。沈约拎着杨克的头发,将意识涣散的杨克脑袋拎起来。 孙允和佘志业,在渝州吗? 孙允和佘志业这二人,在绥川戕害沈约,引发了军资大案,连带着唐士瞻一块儿殒命,之后二人人间蒸发再也不见踪迹,此事澜家在中间有不少斡旋。 若只是这二人,想必没有狗胆犯下泼天之罪,肯定是澜氏在背后为虎作伥。 若要销声匿迹,潜入到澜家势力之中得澜家的保护,便是最安全的。 丰州已经被沈约在暗地里查了个底朝天,没有这二人的踪迹。 他们更不可能去博陵。 那么,远离中枢的西南,亦是澜家地盘的渝州,便是最有可能的藏匿点。 杨克快要睁不开眼睛,他用微弱的声音问道:若,若我说了沈将军能放我一马吗 沈约对他温和一笑。 这个笑容让杨克心肝发颤。 杨克算是明白了,沈约可从来没给他谈条件的机会。 . 杨克用孙允和佘志业的下落换回了半条命。 孙佘二人的确一直躲在西南,而当初他俩在设计谋害沈约之后,将所获军资全都秘密运送到了西南,彼时澜仲禹虽盘踞渝州,可军力也称不上是西南之最。 正是因为孙佘二人带来海量的军资,让澜仲禹迅速崛起。 所以澜仲禹对待这二人如恩人一般。 不将澜仲禹彻底铲除,是不可能将孙佘二人挖出来的。 得知仇人就在不远的地方,沈约直接一封快信寄回博陵。 她要打,她要直接将渝州拿下。 既然已经披着讨贼这层皮打了这么久的仗,何须再磨蹭?若孙允和佘志业得了消息,再逃走的话,只怕此生都无法再追查到这二贼的消息。 沈约非常强硬地请战。 卫袭收到她的快信之后,没有立即动作。 她召集了卫承先、陶意挈以及信任的谏官、丞相,听取诸君之见。 卫承先支持攻下西南,捉拿孙允和佘志业归案。若是能瓦解西南之患,丢失西南的澜家势必大伤元气,届时便是铲除这颗毒瘤千载难逢的最佳时机。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再拖下去只会被澜氏继续拖着鼻子走。 而陶意挈却不主张打。且不说撕破这层脸举兵讨伐澜仲禹是否真的能够真的将他击溃,就是真的将西南握入手里,澜氏在丰州还有雄厚的实力。澜戡老矣,却依旧足智多谋不可小觑。加之吴、沈两家,亦是麻烦的对手。 群臣各有各的道理,似乎都说得通。最后还得天子拿主意。 卫袭一直在省疏殿待到深夜才出来。 疲倦的她没有立即上马车,被漫天璀璨的宙室吸引了。 漫缈的星河让卫袭注目许久,冷风吹红了她的鼻尖。 她想到了儿时阅读大苍史卷里一场场关乎生死,影响千秋的大战。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先祖们该是有何等的气魄,才敢孤注一掷,挥军万里。 而如今这一切落在了卫袭的肩头,她站在大苍的转折点上,她所有的决策必将影响万世,影响无数人的命运。 流芳千古,亦或者,被辱骂万年。 敢吗? 群臣立于卫袭身后,恭送天子回宫。 礼毕,卫袭依旧矗立在这百年大殿之前,未动。 打。卫袭没有回眸,留下这一个字之后,矫健地上了马车。 喏!群臣应呼之声,惊晃夜阑。 ※※※※※※※※※※※※※※※※※※※※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唐.王维《老将行》 第308章 卫执出生的那年, 天子卫袭特意为她改元佑康。 佑康二年之春,齐州热得比往年都快,才是孟春时节晨起动弹了一会儿, 唐见微后背就出了一层的汗。 童少悬倒是没她这么怕热。 童少悬原本就是东南人士, 自小在酷热的环境中长大, 耐热能力必然比唐见微这北方人强。加之身子骨没那么健壮, 略微畏寒, 到了博陵之后, 刚刚入秋童少悬已经开始翻出袄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了。 即便如童少悬这样的体质,也被这猝不及防的热度给蒙了一身的粘腻。 刺史府上下都被炎热包裹着,走几步便要擦擦汗水, 一有空闲便会躲到阴凉处喝点儿水,歇息歇息。 只有一个人,无论暑雨祁寒,永远活力充沛。 紫檀抱着一盆子刚刚洗好的衣裳, 就要拿去后院晾晒的时候, 感觉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震动。 紫檀心下一惊, 都没来得及逃走,就被身后冲开的门给拍了个正着。 阿难!紫檀额头上被拍出一块红印子, 衣裳和水盆分别散落在她的左脚和右脚, 她怒不可遏对着阿花的屁股大叫,你再跑!回头被你唐娘逮着,不将你屁股打出花来! 阿花背上的小娘子回眸嘻嘻一笑:唐娘可追不上我。 来到西南时一岁多的阿难, 在此度过了三年半, 如今已经五岁了。 刚学会走路就已经会满地钻的阿难, 如今更是不负全家的期望, 能站着绝不坐着, 能蹦跶绝不躺着。 上房揭瓦她都不稀罕,屋顶就是她的家,阿花就是她的床,成日骑着阿花带领县里的孩子们去山上探险。 她才五岁,身后跟着一票八九岁的小孩儿,分明就是个土匪头子。 唐见微揪了她好几次,她还理直气壮: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去活动活动筋骨,以后像童娘那般瘦弱,被人欺负可怎么办?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29) 唐见微拎着她的后脖子:你童娘那是为了救我才落下的病根! 阿难反驳:别骗人了,季雪姨姨都说了,童娘从小就是个药罐子,体弱多病,阿翁阿婆给她起名为悬,小字为念,正是因为童娘身体不好,让他们悬在心上让他们惦念着,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后来娶了唐娘你才渐渐好转。阿娘你怎么不说实话呢?平日里都教育我不要撒谎不要撒谎的,怎么轮到阿娘你就不空臆尽言了呢? 唐见微: 才五岁的小孩,这嘴皮子怎么就这么溜? 怼唐见微一怼一个准,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了。 和童长思当年怼她一模一样! 唐见微道:你也知道你童娘体质不好,那是生下来就带的毛病!你从我肚子里出来就没安生过,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爬得比耗子还快,哪还需要锻炼?千字文背了没?昨日童娘教你的字全会写了没? 哈?阿难吃惊,千字文?千字文需要背吗?我读两遍就全记下了。 唐见微: 别说是千字文,三百千我去年就全都记下了,三苍童娘也都考校过了,没一个写错的,不信你去问我童娘。 阿难所说的三百千便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是大苍稚童的蒙学读物,三苍指的是《苍颉篇》《爰历篇》《博学篇》都是幼儿识字读本。 唐见微正要再开口,阿难抬起小手,严肃道:阿娘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这些都没什么难度,所以,从上个月起我已经在读 如今在唐见微眼前的这个小崽子,实在让唐见微哭笑不得。 婴儿时期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的阿难活脱脱就是幼年顽劣的唐见微翻版。而随着她年纪的增长,读书之快识字之多,脑筋转的速度和怼人的能力逐渐展现。 阿难吸收了唐见微的灵气和童少悬的聪慧,当真是她俩的亲女儿。 才五岁,已经比一般十岁的孩童还要能说会道,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看上去俨然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谁的管教也不服的姿态。 可唐见微到底是唐见微,是她亲娘。 此时不好好摁下她,回头更是得造反。 唐见微将她的小手握住,从自己的脸前移开:神童二世,既然你读书读得这么快,自然明白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玩可以,但每日玩耍的时间得有限制,更不可骑着阿花四处撒野! 阿难正要反驳,唐见微提醒她:难道你忘了上回你硬拉着彭家姐姐上树,结果害人家摔断腿的事了? 提起彭姐姐姐,阿难方才的汹涌的气势立即畏缩了。 唐见微见她有明显的内疚之意,明白阿难虽然顽皮,但一颗心是热的,也觉得自己无意间戳到了她的伤处有点心疼。 唐见微将阿难抱了起来,走到后院阴凉处,让她坐好等一会儿,端上了她最喜欢吃的芋泥糕给她吃。 要放在平时,阿难早就呼哧呼哧将芋泥糕两口吃干净了,可这会儿,阿难吃得慢悠悠又心事重重,半晌就吃了一块,留了一块,对唐见微说: 阿娘,下午我想去看看彭姐姐。她也喜欢吃芋泥糕,我这块留给她好么?她是因为我才受伤的,当初若是我能保护好她的话,她就不会摔下去了。 唐见微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笑着说:你吃吧,午间阿娘再做,下午你带着热乎乎的芋泥糕去看彭姐姐。 嗯!谢谢阿娘! 阿难顽皮归顽皮,实则是个心思纯良又敢作敢当的孩子。 这点上唐见微还是蛮欣慰的。 童少悬昼时忙于公务,夜里回来便让唐见微歇会儿,由她来带着阿难,教她读书习字,与她谈谈这一日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感悟收获。 阿难在童少悬面前相当乖巧不敢造次,因为童少悬常年浸淫官场,又逢战事,平日里依旧温和,可一旦执笔教导阿难,便会不自觉地显露出威严。 即便阿难知道童娘没有唐娘那么厉害,可童娘眉心一皱,阿难连呼吸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可无论是哪位娘亲的教诲,都只会暂时遏制住这初初来到这世间鲜活的小生命,渴望跳得更高看得更远的心很快就会复苏。 惹事之后阿难真诚地悔悟,大概悔悟到第三日的时候,便一切照旧。 阿花是她成长中最重要的伙伴,用阿难那颗常人无法轻易读懂的脑子来解释,为什么每天都要骑着阿花到处跑,原因便在于阿难不想阿花当一只普通的猪。 阿花一旦不跑,它就会越来越胖,越来越如它的同类一样平凡、笨拙,好吃懒做。 她不许她的小伙伴如此堕落。 每日从院前狂奔到院后这是必然要做的锻炼,今日依旧,只不过阿难没能控制好,撞翻了紫檀姨姨的水盆,还大言不惭说唐娘追不上她。 在庖厨听到这话的唐见微当即拎了菜刀出来。 阿难回头一望,吓得脸变了颜色,催着阿花跑得更快。 有本事别跑!唐见微用刀尖指向阿难。 有本事别追!阿难以牙还牙。 嚯?小兔崽子皮又紧了是吧?唐见微将袖子往上一扽,紫檀小心地将她手里的刀给拿了过来,劝道, 三娘别冲动啊,这刀可不能随便拿三娘?! 阿难以为自己已经逃得足够远,逃到了安全距离之外,便开始兴风作浪吐舌头。 紫檀还没说完,收到阿难鬼脸挑衅的唐见微一个健步就蹿了出去,脚下生风,竟用上了轻功! 阿难大骇,阿娘居然飞起来了! 眼看着阿花跑得气喘吁吁也没法跑过阿娘,阿难立即从阿花的背上跳下,扒着院子里的树干跐溜溜地上树。 上树? 以为上树就能躲得了我? 唐见微在心里冷笑,你阿娘我三岁开始爬树,全唐府没一个人能抓得住我,树上可是我的主战场! 唐见微脚尖点地,再在树干上一蹬,直接飞到了阿难的身边,伸手就要抓她。 阿难哇了一声,慌不择路一个猛扑,扑到了一旁的屋顶上。 唐见微见这小耗子精几年下来修炼成了猴精,势在必得的一招居然没能抓住她,挺能的啊。 唐见微被阿难激发出了更强烈的斗志,飞身一转也上了屋顶,追在阿难身后。 整个刺史府都被惊动了,紫檀季雪还有一票的家奴全都冲了出来,追在屋檐之下。 童少悬一回来就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急忙跟在阿难之下跑:童其琛,你爬到屋顶做什么!别跑了!摔下来怎么办! 阿难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让唐见微别追! 唐见微:你个兔崽子你喊我什么!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依旧没法上屋顶只能在地面干着急的童少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动不动就上房顶,有什么事不能在地上解决的吗? 童少悬大喊:你们俩都给我停下! 见唐见微还在追,童少悬立即摁着自己的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三年半前,她为了救唐见微被战马蹬了后背,这伤养了许久才算好,但还时不时会有些咳嗽,唐见微最是在意这点。 童少悬这么一番猛咳,立即传到唐见微的耳朵里,唐见微一跃而起直接将小猴子给捞到怀中,稳稳落地,单手抱着小猴子的腰,立即奔到童少悬面前: 你怎么咳嗽了?叫你别着急别着急,你怎么不听,还喊那么大声。 童少悬:我说话你俩都不听,我可不得着急么。 唐见微见她脸色红润,说话也底气十足,知道自己被诓了,抬手在童少悬的胳膊上拍了一掌:好啊,你骗我! 我要不出此下策,你俩还在天上飞呢!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们!阿难!童少悬这句话最后落脚在阿难的名字上,让蜷缩在唐见微臂弯里的阿难一哆嗦。 完了,童娘也要骂她了。 阿难立即承认错误:是我顽皮了,我不该骑着阿花到处跑,我该去读 唐见微对着她的天灵感轻轻一弹:你就这张嘴会说!也不知道随了谁。 立即知道随了谁的童少悬嘿一声:我这帮着你教训阿难,你怎么还说起我来了? 我哪有说你,这不是夸你么?而且本来就是你这聪明劲儿传给阿难,她才会我说一句她回十句的。 怎么就赖我?要不继承你这腿脚功夫,她也上不了屋顶啊! 两人多年如一日互怼成瘾,阿难趁机偷偷溜走。 佑康二年的春季,童家上下就在和阿难的斗智斗勇之中度过。 而唐见微和童少悬都分外记挂前线的战况。 数月前沈约夺下了渝州至关重要的一城之后,受伤的消息传回褚县,唐观秋便再也坐不住,谁劝也不管用,直接杀到了前线。 原本紫檀她们还在劝,最后还是唐见微给她备了马车,抽调了精兵送她去的。 让她继续待在褚县只怕会让她操心出个好歹来,而且姐姐已经跟着沈约死过一回了,现在的姐姐,比谁都厉害。 唐观秋和唐见微用力一抱,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奔赴她一心向往之地。 直到她离开,紫檀听唐见微喊她姐姐,才恍然发现:她是大娘子?! 唐观秋也住在刺史府,只是平日里为了不暴露身份,易容之貌从不怠慢,也一直深居简出,紫檀没什么机会碰到她,只当她是来府中帮忙的,跟她聊过天都没将她往大娘子身上去想。 季雪见她震惊的模样,忍不住笑话她:你可真笨,成日从你眼前走,这都没发现。 紫檀本来想骂她两句,可念及她和大娘子曾经那段孽缘,骂的话已经到嘴边了,又生生咽了回去。 季雪见紫檀支支吾吾的模样,敲了她后背一拳:干嘛?有话直说。 紫檀:你一早就发现大娘子了? 也不是,一开始我也没发现,但后来跟她借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她让我帮忙保密,也就没告诉你了。季雪还记得唐观秋问她胳膊上的伤好了没有,有没有留疤。原来她都还记得。 季雪看着唐观秋远去的方向,她知道,唐观秋永远只会向着沈约的方向去,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哦。平日里咋咋乎乎的紫檀一个字结束对话,极其不像她的作风。 季雪说:我可不是有意瞒你。 紫檀:我又不在意你瞒不瞒我。 季雪想了想:也是。说完便走了。 紫檀挽着唐见微回去的时候,琢磨了一番刚才她和季雪的对话,以及季雪离开时的表情。 总感觉季雪生气了,紫檀心想,跟我没关系吧? . 有卫袭的支持,沈约全无顾及,一心想要将澜仲禹击溃,从他的军中将孙佘二人挖出来。 澜仲禹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的人,而渐渐地,有一些传言飘进他的耳朵里 这些年在西南与他不死不休的疯子,就是沈约! 是那个早就该死在绥川的沈约! 澜仲禹听闻此事后数夜难以安息。 难怪此人如此骁勇又疯魔,原来是沈约! 她没死? 比澜仲禹还要心慌的,自然是孙允和佘志业。 当年他俩是如何设计陷害了沈约,又是如何将她和她的部下全部掩埋于绥川,这事儿还历历在目。 早就以为沈约毙命绥川,这么多年过去或许都再投胎去了,谁能想到,这早就该死的心头大患居然活着回来了。 如此便能想象,为什么沈约会这么疯。 她是来报仇雪恨的。 孙佘二人因沈约二字如芒在背,即便身处澜家军大营,依旧惶惶不可终日。 这谣言并不是被刺探了军情,而是童少悬和沈约商量好,故意泄露出去的。 当初她和沈约为了迷惑澜仲禹,连带着让博陵澜氏也一并琢磨不透,童少悬一直藏着消息,就连博陵童府也只由天家代为转告了一回消息,说童唐二人在西南一切安好,勿念。 如今卫袭支持她俩结算澜仲禹,大军南下,沈约连下数城,眼看渝州就要被沈约握入手中,想必澜仲禹心中也焦恼不已。 沈约一定会再次回到众人的视野之中,而此时让她恢复真实身份,还能在心态给予澜仲禹打击,是绝妙的好时机。 沈约便自行传出了消息,在童少悬的推波助澜之下,果然搅乱了澜家军的军心。 当唐观秋不顾危险来到她身边,她摘去伴随她多年的易容之物,以真面目示人的那一刻,心中是何等的畅快。 眼下形势大好,可长年累月不看管的伤集中爆发,让沈约陷入了颓靡,有心无力之感更是令一向沉着的她难得的焦躁。 就差最后一步了,若是在此止步不前,只怕迟则生变。 就在她心烦意乱无法一鼓作气之时,童少悬来了。 她来领兵作战! 童少悬知道前线的危险,更知道此刻一举灭敌有多重要。 前线士兵们听说童刺史来了,那个会造各种机巧的奇才来了,军心大振! 童少悬不仅带来了军心,更是带来了为歼灭澜家军而造的铁牛。 铁牛灌入石漆可自动,点火之后不用人推,能自行冲入敌阵,体重数千斤,十人牵而不易制。冲入敌阵之后,可由铁牛可射箭、弹钉、散雾,能有效搅乱敌方军阵,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童少悬手握《大衍鹤集》这么多年,明白阿燎先祖的所有智慧,可经过西南战事之后,她明白即便再去钻研,也只是效仿到了阿燎先祖最表层的毛皮。 只有因地制宜,因时局而变,才算是真的领悟《大衍鹤集》之中变化万千的神机。 铁牛便是童少悬走出的第一步,也是战胜澜仲禹,将西南彻底打下来至关重要的一步。 澜仲禹终于败了,兵败之后澜仲禹逃往丰州,童少悬派了一队人马追击澜仲禹,刚刚好转一些沈约亲自带兵狂追孙佘二人。 童少悬荡平战场,紧随其后与沈约汇合之时,沈约已经逮到了孙允。 而佘志业在逃往的过程中坠落山崖,但未找到尸骨。沈约和童少悬都觉得此人狡猾,说不定是诈死,当继续追查此人的下落。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30) 童少悬终于见到了当年军资大案的罪魁祸首之一,孙允。 这位曾经的绥川刺史面相不过四十出头,即便被虏,依旧挺直着腰杆,一双锐利的丹凤眼藐视所有人。 这便是阿慎家族之难的祸端,如今,终于抓到了。 童少悬刚要去和沈约说话,便见沈约在马上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坠马。 扶住她童少悬大喊着立即扑上来给沈约当了垫背,这才让疲劳过度的沈约没有摔出个好歹,可惜童少悬被这么一砸,砸得三天没能下床。 这战场上真是处处都是危机,来自敌人,也来自自己人 西南被收复,孙允即刻押回博陵受审。 卫袭一道敕旨传到褚县,择日便会有新的齐州刺史上任,待交接完毕,童少悬沈约等人回博陵封赏! 能回去了,三年多,终于能回去了啊这天大的好消息让唐见微长舒了一口气。 阿娘,博陵大吗?有什么好玩的吗?阿难好奇。 大,可比褚县大多了。你就是在博陵出生的。 我已经不记得了。 回到博陵你便能见你的阿翁阿婆,还有你的姑姑们了。她们肯定特别想你,特别喜欢你。 是么阿难对这些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相比于远在千里没怎么相处过的亲戚,阿难更不想离开褚县,更舍不得离开彭家姐姐。 . 在等待新任齐州刺史的日子里,童少悬收到了姐姐们和白肇初的信。 大家都听说她们要回博陵了,万分欣喜,同时也不约而同地提醒她: 这三年多博陵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你们回来之后可要仔细着点。 第309章 在西南这些年, 虽官职为刺史,乃是一州之长,但唐见微和童少悬她们一家上下过得相当俭朴。 一是身为刺史当有表率作用, 二么, 也真是因为齐州道路闭塞, 因战事原因物资又匮乏, 即便手里有银子也没地儿花。 阿难一身衣服穿到不合身了才换, 唐见微回博陵的时候穿的还是当年来齐州时带来的那套, 童少悬的头饰永远是和唐见微成亲信物,翠羽簪和玉梳背。 即便唐见微带来了美肤养颜的膏脂,每日都有按时涂抹, 可她还是感觉到这些年在西南晒黑了不少,在回博陵的路上对镜发愁,觉得自己黑了老了丑了,恨不得这脸一天抹八层, 只希望能快点将曾经水嫩如白豆腐的模样养回来。 童少悬和阿难坐在她身边都纳闷。 阿难:童娘, 我唐娘白得反光, 这还嫌自己黑,那她以前得白成什么样啊?出门不晃别人眼睛吗? 童少悬摸着她的脑袋说:的确是比以前黑了一点, 可也就一点罢了, 完全没有必要这般紧张嘛。 唐见微回头说她:你这个书呆子又天生冷白皮,怎么晒都晒不黑,哪懂我的苦恼。 童少悬这话原本是想宽慰唐见微的, 没想到被怼了一顿, 只好和阿难一个姿势跪坐在唐见微面前, 一口一个夫人说得对, 我给夫人抹膏脂。 阿难看着童少悬哀叹:你回去可就是少卿了, 这般软骨头可还行? 将雪白的膏脂均匀涂抹在唐见微的脸上,童少悬眼睛没从唐见微脸庞上离开,纠正阿难:你阿娘跟随我在西南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对她别说骨头软,我能从天灵盖软到脚趾尖。 阿难: 唐见微脸上被厚厚的白色凝脂覆盖,嘴唇却是血红,因为不好动弹,看向身侧的阿难有点儿困难,侧目的时候眼神自带了几分犀利,嘴唇也不方便动,每个字都像是咬牙切齿从唇缝里挤出来的,活脱脱是昨晚大姨姨给她讲的故事里那吃小孩的妖怪: 你知道什么是少卿么,就在这儿胡乱学大人说话。回到博陵之后你可得老实点,特别是管好自己这张嘴,别胡说八道的得罪人。 阿难:哦。 哎,才五岁,比十五岁都要愁人。等你真的十五岁了,得造出什么孽来。 阿难跪坐得腿都酸了,趴在马车软垫上趴会儿,手里随意拨着童少悬手制,用来锻炼思维和打发时间的重排十五,一边重排游戏棋一边问两位娘亲:以后我还能见到彭家姐姐么? 唐见微听她又提到这小娘子,想起彭家小娘子长得清秀可爱,人也细声细气的知书达理,挺招人喜欢,阿难这是对人家心有萌动了么? 以后有机会可以邀请她到博陵来玩。唐见微说,阿娘给你张罗。 阿难却道: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这话是前几日她听府中下人聊天时说的,当即觉得这话极有韵味,便记下了下来,这会儿找着了机会,便面带愁容脱口而出。 唐见微和童少悬听她这么说,两双眼睛安静地落在她身上。 阿难享受着娘亲们对她的刮目相看,却听唐见微说: 原来咱们阿难这么舍不得?那行,明日我便让沈绘喻姨姨带上聘礼回褚县定亲去。 啊?阿难傻了。 跟你彭姐姐定亲啊,别回头被人抢了。等你及笄之时咱们就将她接到博陵,与你成婚。 一向嘴皮薄如刀,脸皮厚如墙的阿难,被唐见微这话闹了个大红脸,将重排十五一丢:我不跟你们说了,唐娘讨厌! 说完便钻出了车厢。 唐见微呵呵地没敢用力笑,怕刚刚抹好的膏脂被自己笑裂。 阿难居然害羞了,真难得,这世上还有能治得了她的事儿。 童少悬道:你这个当娘的成天就想着和女儿争锋,好了抹平了,我去看看阿难,马车还在行驶呢,没头没脑跑出去别掉下马车。 我姐姐和沈约在外面驾车看风景呢,岂会让阿难掉下去。 童少悬将手擦干净,对唐见微摇了摇头,就要掀开车帘子出去时,发现阿难方才丢在地上的游戏棋。 重排十五被重排好了。 童少悬将游戏棋盘拿起来,不可思议,眼珠子都差点不会转了。 怎么?唐见微问她。 这重排十五,阿难刚才一边跟咱们闲聊,一边就排好了? 这玩意很难?我看你平时不也是一手看书,一手就将它重排了么? 对一般人而言可不容易。我三姐十七岁的时候,和它较真一晚上都没能排出来。咱们这女儿真有点神啊。 唐见微: 本来唐见微想说,三姐一晚上排不出来可能也挺正常。 但想到先前家书之中,童少临写道,三姐在两年前出了意外,双手折断过,迄今都拿不了重物,所以一直没法再掌勺。 念及三姐的遭遇,唐见微心里便万分的不好受,也就没心思拿她打趣了。 也不知道三姐怎么样了,博陵又有什么变化。 童少悬想起亲友们在信里所写的种种事情,心也跟着唐见微的话往下坠,陷入到一片不明朗的深湖之中。 阿难从马车车厢里出来,正在驾车的沈约和坐在她身边跟她闲聊的唐观秋一块儿回头,唐观秋对阿难伸出手: 怎么自己出来了?来大姨姨这儿。 阿难特别喜欢细声细气的唐观秋,也特别听她的话,唐观秋对她招手她便坐到唐观秋的身边。 唐观秋怕她坐在一旁太危险,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牢牢护着她。 大姨姨,你和沈姨姨在看什么呢?阿难问道。 看博陵。 我们快到博陵了吗? 嗯,快了。唐观秋指着远处一片灯火明丽之处对她说,待咱们翻过这个山头,明早就能到博陵了。大姨姨在博陵出生博陵长大,离开故乡好多年了,也不知道博陵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阿难说:大姨姨为什么离开博陵啊? 这事儿说来话长。 我想知道!大姨姨跟我说说嘛,就当睡前故事。 唐观秋笑了起来:这个故事可有点吓人,我怕跟你说了,你更睡不着觉了。 阿难着急,拉着唐观秋的衣袖:我想知道大姨姨和唐娘以前的事! 唐观秋没辙,看了看沈约,沈约没意见,唐观秋便从天显六年说起 说到沈约衣衫褴褛到夙县去找她时,阿难睡着了。 此时唐见微也净了面,跟童少悬一块儿从车厢里出来了。 将熟睡的阿难从姐姐的怀里接过来,马车慢悠悠地在山道上前进,插在两侧的火把将山路照得忽明忽暗。 阿难在唐见微的臂弯里嘟囔了一句,不知梦到了什么。 而唐见微她们四人面对着博陵的方向,有终于还巢的喜悦,也有不知前路的忐忑。 童少悬的马车车队在博陵城门开启的第一刻便进来了。 长长的马车队驶入博陵的青槐大道,晨钟滚过沐浴在晨光之中的古老又巍峨的城池,阿难跪在马车的软垫上,小脑袋透过卷起的车帘往外看,被林立的楼宇和极为开阔的街道惊得合不拢嘴。 在她心里所想的博陵,大概比齐州最大的浒县还要宽敞一些,可如今真的到了京师,阿难才知道,博陵之大之繁华,远超她的想象。 阿娘,我真是在这个地方出生的吗?阿难问唐见微。 自然是,不过那时候你太小根本记不住,现在回来了,明儿个阿娘带着你转一转,重新认识一下博陵。 昂! 马车一路到了童府,宋桥童长廷等一大家子人早就在童府门口等着她们了。 见到许久没见面甚至消息都少得可怜的女儿和媳妇,宋桥笑容才刚刚起来,眼泪就跟着滚滚而下,半百的人看上去委委屈屈像个孩子。 童少悬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安抚阿娘没安抚两下,自个儿声音也变了,跟她一道哭。 童长廷在旁笑话她们:骨肉团聚应该开心才是,怎么你们反倒是哭上了? 唐见微牵着阿难过来认人,让阿难叫童长廷:这是阿娘常跟你提及的阿翁。 阿难到底不怕生,甜甜地叫了童长廷一句:阿翁好! 童长廷一愣,天哪,这是他的阿难!只在襁褓之中见过的小阿难啊!竟长得这么大了! 阿难这双灵气逼人的眼睛跟童少悬实在太像,爱笑又活泼的样子立即击中了童长廷的心。 童长廷问唐见微:我,我可以抱抱她吗? 唐见微被逗笑了:您亲孙女,怎么不可以。 阿难没等童长廷动手,自个儿一跃而起,扒在他身上。 童长廷乐呵呵地将阿难抱了起来,小家伙可太轻了,细胳膊细腿的一点分量都没有。刚才还在笑话宋桥的他,此刻久未谋面的孙女到了怀里,也控制不住湿了眼角。 宋桥抹掉了眼泪,没好气地点了点童长廷:你就会说别人,瞧瞧你自己! 童长廷:我激动嘛我! 阿难:阿翁你的胡子好扎人啊! 童长廷见阿难脸蛋娇嫩,真怕自己的胡子给阿难扎疼了,依依不舍地将她放下:喜不喜欢吃糖?阿翁给你准备了糖吃! 喜欢!走!阿难双眼放光。 走!阿翁带你和阿满妹妹一块儿吃糖去! 说着童长廷拉着阿难,另一只手牵来个和阿难差不多大的小奶娃,带她们一块儿去前厅。 阿难看了一眼安静不说话的阿满,好奇地问:你是谁啊? 阿满比阿难小了十个月,如今也有四岁多了,一双圆圆的眼睛黑洞洞的,和婴儿时期一样,依旧是肉乎乎的圆脸,可爱的紧,和阿难相比要安静内秀得多。 阿满没回答她的话,抬头看向童长廷。 童长廷说:这是你妹妹阿满啊。 唐见微在旁补充:小时候你第一次见你阿满妹妹就吸着人家不住嘴,最后还将你阿满妹妹吸哭的事你不记得了么? 阿难难得害臊:啊?我哪有! 唐见微交待:可以跟妹妹玩,但是不可以再欺负妹妹了,听到没有? 我才不会!阿难拉起阿满的手。 在齐州,她是家里最小的,没想到到了博陵,她居然有妹妹了。 妹妹对于阿难而言特别新鲜,在她的观念里,妹妹比自己小,当姐姐的自然要呵护妹妹。 阿满妹妹,姐姐带你去吃糖。阿难挺着小胸脯,已然有了姐姐的模样。 阿满跟着她一块儿走,走了两步,阿难停下了,回头问童长廷:请问阿翁,糖在哪里呀? 童长廷弯着腰笑眯眯的:走走走,阿翁带着你们去。 唐见微去跟路繁说这些年家里产业的事儿了,童少悬则和宋桥、童少临和童少潜在前厅喝茶。 宋桥提及父亲宋明玉在母亲长孙胤过世之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思忧过度也一块儿过世这件事,童少悬心中怅然。 没想到,外祖父竟这样去了。想起在菿县见外祖父的最后一面,那时外祖父就已经因为外祖母的病鸠形鹄面,童少悬道,他与外祖母这一生相伴的时日不多,却是个细致体贴之人,大概不想外祖母孤单,便去陪伴她了。 童少悬的话让宋桥一时没能忍住眼泪,可哭完之后想了想,父亲的确如阿念所说,对母亲温润如玉。忆起父亲的温和,宋桥的难过被冲淡了一些。 童少悬很关心三姐的伤,问她现在手臂的恢复状况,以及究竟是为什么而伤。 她知晓童少潜受伤之事,但信中并未说明她受伤的细节。 童少临见童少潜欲言又止,她叫上宋桥:让阿深和阿念单独聊聊吧。 宋桥其实也非常想知道女儿为何伤得这么重,但女儿一直都不愿多说,怕对女儿造成再次伤害,宋桥也没敢多问。 从小三女儿就和幺女最亲,两人认识的朋友也都有重合,若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心思大抵也最愿意跟幺女说了。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31) 宋桥和童少临一块儿离开,去找童长廷和两个小家伙,留下前厅给她俩单独聊。 是澜家人?这是童少悬的猜测,也是最合理的猜测。 嗯。童少潜道,但澜家的目标原本不是我 童少潜顿在这儿,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啊?那是谁?童少悬正着急的时候,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 是我。阿深姐姐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童少悬抬头一看,立即站了起来。 柴叔将白肇初送到前厅便走了,童少悬上前激动地一把拉住白肇初的袖子:阿白! 白肇初终于见到童少悬,她听闻童少悬一家活着从齐州回来之时,还在给李氏试妆,立即跟人道歉,卷了物件奔到童府,这会儿脸颊发红还在喘气。 长思,总算是见着你了白肇初一动容,差点落下眼泪。 你们先聊吧。童少潜说着便要站起来,将前厅让给她们。 别走。白肇初摁住童少潜的肩膀,请她坐回来,有些话我想说,阿深姐姐听我说完再走不迟。 童少悬察觉到了,三年多不见,阿白一身的衣衫和妆容变了,变得雅致了许多,性格也略有改变,变得更强势了。 童少潜没吭声,再次坐了回来。 白肇初赶来得太急,幸好马车里还有先前某世家女送她的一整盒茶叶,便让仆人抱下车,交给了童府庖厨,这会儿秋心将茶端了上来。 嗅着馥郁的茶香,白肇初说:阿深姐姐的手是为了救我才伤的,我今日来,除了探望许久未见的长思一家外,还有件事想做。 童少潜抬眸看她,心里一动,似乎有预感她要做的是什么。 童少悬疑惑地看着她。 白肇初平静又坚定地说:趁着你们一家人都在,我已经差人去取求亲之礼了,一会儿便会送来。我要娶阿深姐姐,照顾她余生。 第310章 听到白肇初这番话, 童少悬有些意外地看向童少潜。 童少潜却不惊讶,似乎听到了一件听过很多遍的事:阿白,我已经说过了, 这件事是个意外, 你不必 我只负责照顾阿深姐姐的生活。白肇初都没有回眸看着童少潜, 微低着头, 像是在跟童少潜保证, 又像是在和自己保证, 其他的事,阿深姐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不干涉。 童少潜沉默须臾, 问她:张家三郎的事你知道了? 白肇初双手交叠在大腿上,这时候才微微往身侧童少潜的方向偏过脑袋,一改方才强硬的语气,平声嗯了一声。 童少悬: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同时要开口, 又同时意识到对方要说, 便又一块儿住嘴了。 童少悬:你们还挺默契。三姐, 你说。 童少潜发现三年多不见,妹妹有条不紊的模样成熟了很多。 童少潜手里拿着茶盏, 指腹在茶盏浮纹之上轻轻摩挲着:两年前, 吴娘子救过我一次。 吴娘子? 阿姿她姐姐。 童少悬道,那不就是吴显意么? 嗯,是她。童少潜不知阿念对这人是什么想法什么态度, 所以提及时有些回避, 只当是提及一个不熟悉的陌生人, 免得阿念会觉得不舒服。 不过看阿念毫不避讳的模样, 应该并不太在意。 童少潜说, 那时候阿慎刚走,她一走便有人盯上了茂名楼。 也怪我粗心大意,没料到会有人想对我下手,那次差点被人绑了,幸好被吴显意救了回来。后来我听说,她因为这件事摔伤了膝盖,养了许久。 说到此处童少潜顿了顿,去瞧童少悬的反应。 童少悬坐得笔直,一双大眼睛没有任何不适的情绪,反而有些迫切,等着她继续说。 童少潜安心了,便一口气将后面的事说完。 那时候吴显意的妻子澜以微已经怀了身孕,将到足月的日子,听说吴显意救了童家人的事,暴跳如雷,打算再次向童少潜下手,以震慑吴显意,让她不许再管童家的事这些都是之后路繁打听回来的。 而差点被绑架的童少潜,再在外行走自然小心谨慎了许多,身边总是有一大群的随从,既可以帮忙搬运货物,也能保证她的安全。 澜家在暗中盯了她许久,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谁知,白肇初却成了澜家另一支的眼中钉。 这一段由白肇初来回溯。 三年半前,六嫂和石如磨惨死于博陵城门之外的事,第二天清晨,掌握了博陵大小事的路繁就知道了,不久白肇初也听闻这个噩耗,立即去找石如琢,怕她出危险,也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去了石府好几次,都没见着她人,石府的下人都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白肇初便寻去了博陵墓地群,果然在那里找到了石如琢。 平乐山是博陵百姓安葬亲眷的公墓,石如琢在此买了一个小山头,将六嫂和石如琢安葬于此。 白肇初找到石如琢的时候,听石如琢对着墓碑说:阿娘,仲赫,我毕生之愿就是想让你们丰衣足食,让阿娘不再操劳,仲赫能平顺一生,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如今 她哽咽了一下,但很快便继续道: 我可能会在博陵待很长的时日,不将姓澜的所有人杀光我不会离开,很有可能会是一辈子。娘,仲赫,你们等我。 说完之后,跪地叩拜。 白肇初发现,在六嫂和石如磨的墓旁,石如琢还给自己留了个位置,碑都备好了,就等她死的时候刻字、安葬。 纸灰从天空落下,沾在白肇初的头发上、肩膀上,遮蔽着她逐渐模糊的视野。 攻玉白肇初上前,将跪了许久的石如琢拉起来,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如何不跟我说一声?快些起来吧,再跪下去膝盖会受不了的,六嫂和你弟弟也不想你折腾自己。 白肇初挽着石如琢的胳膊,将她艰难地搀起来时,石如琢弯曲太久的膝盖一直起来,便被钻心的痛激得差点又跪下去,幸好白肇初将她牢牢地抱住。 原本石如琢以为自己已经哭够了,可见着了发小,自然回忆起在夙县的点点滴滴,回忆起她最快乐的那段时光,忍不住靠在白肇初的肩头失声痛哭。 白肇初知道至亲惨死是一件多令人悲绝之事,而六嫂和石如磨莫名出现在博陵,没听石如琢提及过,恐怕她俩的死是被迫害的。 白肇初肩膀被石如琢的眼泪浸透,她从未见坚强的石如琢这般哭过,心都被她哭痛了,忍不住跟着她一起潸然泪下。 两人在墓前哭了一阵子,石如琢先停下了。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忽然将白肇初往后一推,就像是被白肇初身上藏的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极为突兀。 白肇初被她推得上身往后一晃,但因为力气并不大,所以白肇初也没摔倒。 攻玉? 难过的眼泪还在发红的眼眶里悬着,五官又因疑惑而拧在一块儿,白肇初看上去混乱、心碎不已。 石如琢将带着泪痕,却莫名冷却的脸扭向一旁,避开了白肇初的眼睛:我娘和弟弟被害,跟你说了又如何?你能帮上什么忙吗? 白肇初全然没想到石如琢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一瞬间她甚至怀疑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认识多年的石如琢,从而仔细盯着她的脸庞。 在确定眼前无理埋怨的人的确是她发小之后,白肇初软了声音,带着歉意说: 我的确没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难过的时候没能陪在你身边,是我不对 石如琢脸上猝然一变,立即转过身,用背背对着白肇初:行了,你走吧。我现在很烦,不想见任何人。 那时白肇初只当她是心烦,便没有多说,也不好再留在这儿烦她,便走到山腰上,等她下山,陪她一块儿回家。 白肇初坐在山间供人休息的石凳上,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石如琢下来。 她就要起身去喊石如琢,却见石如琢身后跟着个人。 吕澜心。 白肇初见到吕澜心的时候,立即要出声提醒石如琢,她以为吕澜心是刻意跟踪石如琢,对她不轨。 可下一刻,却见吕澜心走到石如琢身边,拉住她的手。白肇初一口气提了起来又活生生憋了回去,胸口被打得闷痛。 距离有些远,二人说话的声音又很小,白肇初听不见她俩在说什么。 石如琢背对着白肇初,更是看不清她的表情。 吕澜心全程闭着眼,神色奇怪,笑容也让人不能理解。 很显然,石如琢没发现这儿还有第三个人,但吕澜心有没有发现就另说了。或许她察觉到了旁人的存在,也并不在意。 白肇初知道自己在暗处窥探她们有点儿难堪,但现在出去的话只怕会更难堪。毕竟石如琢向来都在朋友们前面回避提及她和吕澜心的交集,她肯定有自己的难为之处,白肇初也不想让她难做。 两人说了一盏茶的工夫,几次石如琢想走,都被吕澜心拉了回来。 吕澜心似乎在解释什么,而石如琢根本就不想听。 最后,石如琢做了一个让白肇初完全没想到的举动。 她摸了摸吕澜心的脸,随后在吕澜心白皙的脸上拍了拍,摁着她的肩膀往后一推。 动作看上去无礼而带着挑衅的意味,吕澜心居然也没动怒。 石如琢掉头离开的时候走了几步,距离白肇初更近了,所以白肇初听到了石如琢说的话: 之前我没杀你并非不敢,你这条狗命我留着还有用。 当时攻玉对吕澜心说这句话的语气,全然出乎我的意料,很陌生。时隔三年多再次回想当时的场景,白肇初依旧觉得不太真实,她对吕澜心的语气很冷,很强势,全然是命令的语气。 童少潜在旁看她手里的茶已经凉了,想为她换一杯,想了想,没动。 听完白肇初的话,童少悬的眉心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有些猜测在心口涌动。 后来呢? 后来我听说吕澜心时常进出攻玉的宅子,且毫不避讳,有时候会在那儿过夜。我去找过攻玉几回,她分明在家,可她却用各种借口将我支开,就是不愿见我。我没做任何得罪她的事,从六嫂和石如磨过世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搭理过我。一年多了,有几次在市集上遇见,她肯定看见我了,却假装看不见。我喊她的话,若是距离远,她会装作没有听到。若是距离近假装不了,她会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那时候我没有你的消息,生怕你有个好歹。仰光不在博陵,攻玉也不理我,我 白肇初顿在这儿,哽了一下没能继续说下去。 童少悬将她的手握住,干燥而温暖的手掌贴在白肇初略略发颤的手背上,熨帖地慢慢为她纾解。 白肇初缓了缓情绪,接着说:她进入枢密院之后很忙,后来我也很少能遇见她,但是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事。说她成为枢密院最为狠辣的主事,无论是谁落入她的手中,有事没事都得脱一层皮。一开始我还不信,攻玉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么?铁定是澜家在诬陷她。去年吧,我收到长公主殿下的邀请,去给长公主殿下梳妆,在承平府见到了攻玉。 那日好像是寒食节,所有人都休息了,但攻玉还穿着枢密院的官服,一身的黑,正着官帽,身后跟着几位面色不善的随从。第一眼时我甚至没能认出来是她。攻玉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变得冷厉而疏远,变得让人害怕。 我一去,攻玉便向殿下道别。我都没能顾上殿下,直接追了出去。我要知道攻玉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将我推开。若是我真的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我诚恳向她道歉,一定改。 但她跟我说,她厌倦了无聊又无用的友情游戏,不能对她有帮助的人无需再浪费时间,让我以后再也别来烦她了。 童少悬握着的手没有松开,柔声说:攻玉一直在用她的方法探得澜家的情报。六嫂和如磨的死是澜家的报复,要用她身边至亲之人的死来警告她。六嫂和如磨是她的至亲,二人亡故之后,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朋友了。她是害怕澜家对你下手,才故意疏远你,实则是在保护你。割离所有在乎的人,最痛苦的其实是攻玉。 我也是这样猜测的。白肇初道,所以我还是一直惦记着她的事,无论她对我如何冷淡。 那三姐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白肇初说:那天我给一户人家挑选家宴礼服一直到深夜才往家走,半路上被一伙人袭击,挟持到了一个小巷子里。被拎到巷中才发现,枢密院的马车也在那儿。那群匪徒当着攻玉的面要斩断我的双手,断我余生之路,而攻玉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没有要搭救的意思,直接上了马车。 那群人要的就是攻玉眼睁睁地见我受苦,可攻玉竟没有理会,就这样离开了,那群人反而不知所措,一时间停了下来,我听见摁着我的人还问他们的头儿,现在该怎么办。 说到此处,白肇初回眸,看向童少潜: 就在这时,阿深姐姐发现我落难,带着随从过来救我。在护着我上马车的时候,身后有人偷袭,她将我一把推了出去,保全了我,自己却被刀砍伤了双手,这便落下了病根,到现在也未好全。 幸好夜查的金吾卫发现了此处的骚乱,及时赶来将人都带走,白肇初看见童少潜双手手腕被斜斜地开了一个大口,血流如注之时,又是心惊又是心疼,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敢碰她。 上次我说过了吧童少潜满脸是汗,却能撑起一个轻松的笑容,你为了救我,被烫伤的那次,我说你要是落下什么伤我可担当不起。你说,不用我负责,那么这一次,你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童少潜将白肇初往外支,自然是不想原本就是受害之人的她再背负不应属于她的罪恶感。 但白肇初却不可能放下童少潜。 年少之时,童少潜是她心头那一抹白月光,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童少潜对她不感兴趣这事儿她懂,来了博陵之后她一直都在努力寻找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32) 即便偶尔在见到童少潜的时候,那份思念和不甘还会发作,可她都努力压抑着,不打扰童少潜。 她从未想过童少潜会为了她舍身忘死。 你真别放在心上。 童少潜受伤之后,手一直没能好明白,白肇初为她寻遍了药,每日都往她这儿跑。 童少潜再次跟她强调:这事儿跟你没半点关系。情急之下的反应罢了,换成任何人我可能都会出手相救。 白肇初点头归点头,敢情根本没听进去,该来还来,但每回都不打扰童少潜,只是送药,看看有什么能为她做的事,一副生怕童少潜会烦她的模样。 没几日,童少潜便让大姐做主,之前一直未应的与张三郎的婚事,她答应了。 白肇初进进出出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童少临都看在眼里,提醒她:成亲可是大事,不可一时意气用事。好好再想想。 想什么?我早就想好了。童少潜一口定下来,就是他了。 那时宋桥和童长廷还没从菿县回来,童少临便作为童家的长辈去了一趟张府。 结果这事儿没成。 张三郎听闻童少潜手受伤,往后可能无法再掌勺,大概是当不了茂名楼的主厨了,这边委婉地推拒,说当时只是求亲,没有定亲,如今他与曾家娘子情投意合,有缘无分呐,之前求亲的事不必再提了。 童少临回来之后也没跟童少潜直说,后来张三郎自个儿在外嘴贱,嫌弃童少潜的话便传到了童少潜的耳朵里。 童少潜也没着恼,让姐姐找媒人接着保媒拉纤,可张三郎往外这么一传,家世好的婉拒了,还有些对她没半分情谊,只惦记着她是童家三娘的身份。剩下的歪瓜裂枣童少潜自个儿看得都头疼,更别说过日子了。 本来童少潜还想说迟早要成亲,不若现在成了,省得阿白继续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没想到,这亲还就真难成。 白肇初今日来求亲,也是听到那些纨绔子嘴里说出来的难听话,不想再让童少潜难过,她会风风光光地迎娶童少潜,但只照顾她,不会约束她做任何事。 婚契也可以不签,阿深姐姐想怎么来便怎么来,我都听姐姐的。 童少潜靠在胡椅的椅背上,睨她一眼说:都听我的是吧? 白肇初用力点头。 那你就回去。童少潜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掌,为了显示自己手上还是有力量,特意下手重了一些,打得白肇初往前扑了扑,怎么跟你说话听不懂呢?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特别是你。 白肇初:是不是同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 夜色渐深,童少悬还得和沈约去戍苑一趟,白肇初说完自己想说的便告辞了。 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我三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脾气倔得很。因为以前被辜负的混账事儿,特别不喜欢别人看轻她。童少悬和白肇初站在马车边上,跟她说,你就让她自个儿想明白吧。 白肇初说:我没想逼她。 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的确在催她做决定,被童少悬这么一点,想明白了一些。 还有,那晚你落难之时攻玉应当不是见死不救,将你抓到攻玉面前,本就是她的对手在试探她的底线,看看她是否真的斩断了与你的关系。她当时若将你救下来,才是彻底把你推进了危险深渊。她离开之后应该是及时通知了金吾卫,让金吾卫把你救下的。 我明白,我从未怪过攻玉。 那便好。明日早朝之上我应该会遇见她,到时候看看她的情况吧。 白肇初握住童少悬的手:有什么事一定告诉我。 童少悬笑道:自然告诉你,不告诉你告诉谁?咱们可是应考四杰! 应考四杰是当初她们几个还是举子之时起的绰号,童少悬提及时白肇初还有些恍惚,想了一下才想起来。 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想起在白鹿书院的日子,一张张稚气的脸,已经变得有些模糊。 第311章 送走了白肇初, 童少悬和沈约一块儿去戍苑面圣。 原本柴叔是备好了马车,但沈约想自个儿骑马去,童少悬就让柴叔将马车牵回去, 换两匹马来。 在西南这些年, 算不上朝夕相对, 但童少悬和沈约一前一后配合着和澜仲禹过招, 还彼此搭救过对方, 这可是过命的交情, 她对沈约这个人称得上了解了。 从绥川九死一生那年开始,为了完成天子的密令,也是为了能够一雪前耻复仇雪恨, 这些年沈约将自己的名字和人生埋进了土里,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就像个冤魂一般游荡在人间。 但她心中依旧埋着一团火。 童少悬时常能通过她的眼睛,她的话语感受到, 她渴望回到故土, 回到这片她成长的城池, 和爱人行走在阳光之下。 如今她终于回来了。 回来的一路上她都和唐观秋坐在马车之外,用本真的面貌迎接晨光夕阳, 如今到了博陵, 她亦不想再受任何约束。 此时博陵已经入夜,依旧灯火璀璨。 一点都没变。 沈约和童少潜骑着马,从穿过热闹的街道, 灯火、酒垆、食肆一一从她的瞳孔里流转。嘈杂的叫卖声在她听来都是亲切的乡音。 童少悬难得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沈约脸上有一丝动容。 因和澜仲禹之战是披着剿匪外衣的内战, 战胜回京入城门之时, 也未有太过隆重的迎庆仪式, 不过卫袭自然不会亏待她们。 卫袭已经准备好在明日早朝上, 当着群臣之面兑现对童少悬和沈约的承诺。 童少悬和沈约到了省疏殿,此时戍苑已然沉浸于静谧的夜色之中,只有省疏殿内灯火通明。 内侍立于门口,对童少悬和沈约笑道:陛下和贵妃、小公主她们等候二位多时了,二位速速随奴进去吧。 童少悬咦了一声:小公主? 自然是晋安小公主。 晋安,正是童少灼的女儿,卫执的封号。 童少悬知道二姐产女,这事儿不用特意写信,举国皆知。 还想着明日一早便去给二姐请安,顺便看看那素未谋面的小外甥女。没想到今晚便能见着了。 童少悬立即快步进殿,还未看清殿内的情形,就被人蒙头抱住,一把拎了起来。 童少悬:?? 脑浆差点被挤出来的童少悬听见她二姐哀嚎:阿念呐!你可活着回来了! 二姐您这动静,不仔细听还以为我回不来了呢。童少悬喘了两下气没喘匀,怕在西南打仗没死,刚回博陵就被亲姐闷死,赶紧求饶。 童少灼对着童少悬的脑袋亲密地蹭了两下,唇脂的红印蹭到她耳朵尖上,幞头都给蹭歪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她从怀里捧出来,捏着她的双臂,眼中含泪,仔仔细细地瞧着幺妹: 瘦了,看这小脸蛋,都瘦成什么样了听说你受了重伤,到现在都没好明白,明儿个姐姐让太医院的大夫好好给你看看,千万别落下病根。 放心吧殿下,受伤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早就养得差不多了,。我还跟着沈将军上前线打仗亲手杀了好几个澜家贼子,壮得很。童少悬反握住童少灼的手臂,看得出来是真想姐姐了,声音也温柔了起来,倒是殿下,白了美了,可怎么也瘦了呢? 卫袭见童少悬的确清瘦了不少,但这清瘦却并不是病态的消瘦,而是被迅速拔高的成熟,催着长成的脱胎换骨。 三年多前童少悬离开博陵时,脸上还有些可爱的婴儿肥。如今看上去就像换个了个人,眼中依旧含星带光,但神色从容,举手投足之间已有了可以交托任何事的老成练达。 童少悬和沈约一块儿向卫袭行礼的时候,发现卫袭牵着一个面色沉着的小女孩。 两岁的小女孩穿着公主服制,一张小脸和卫袭长得分外相似,漂亮又文静的瑞凤眼正好奇地打量童少悬,小手被卫袭捏着,站在卫袭身边,活脱脱就是个小卫袭。 但仔细一瞧,恍惚间又能从鼻子和小嘴上瞧出二姐的气息。 童少悬对着这漂亮的宝贝行了个礼,细声细气地问:这便是晋安公主了? 卫袭低头对女儿说:阿引,这眼前人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长思姨姨。 卫执贵为公主,平日里又有卫袭亲自教导,已然有了一种不矜不伐的气度,她奶声奶气地对童少悬喊了一声长思姨姨,口齿不太清楚,却婉婉有礼,反而更显可爱。 童少悬没怎么接触过这年纪的小孩儿,唯一日日相处的便是她家阿难。 被卫执这么甜甜地唤了一声,童少悬差点儿化了。 所以小孩儿是可以这么斯文乖巧,可可爱爱的吗? 一对比,她家里的那只分明就是神兽托胎。 其实卫执早就困了,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每天都要睡上五六个时辰,更是熬不了夜。但听闻素未谋面的小姨姨回博陵了,卫执相当心事地非要见上小姨姨一面才肯去睡。 卫袭没意见,童少灼更是欢喜,便给她梳妆打扮一块儿带到省疏殿来了。 童少悬和沈约来之前卫执坐在椅子上困得摇摇晃晃睁不开眼,童少灼问她想不想睡,她还摇着圆脑袋,嘟囔着说要见小姨姨。 结果见着了童少悬,又害羞不敢上前跟她说话,只在一旁偷偷看。 童少灼看她实在睁不开眼了,便将她抱起来,让她安心睡,回头带她再回童府去,找大姨姨三姨姨和小姨姨一块儿玩。 卫执得了娘亲的许诺,满意地在她怀里睡着了。 童少灼和卫执先离开,卫袭与童少悬、沈约聊到深夜。 将这些年中枢的变化、澜沈吴三家的改变、核心人物的更换以及吔摩教之事,细细说来。 童少悬也和沈约一道把三年多来在西南所谋所失所得全都上奏。 卫袭道:你们不仅打跑了澜仲禹,收复西南,解决了朕的心头大患,还顺道抓住了杨克,将孙允和佘志业这两只老狐狸翻了出来,当真超出朕所望太多太多。 沈约严谨地纠正:佘志业还是被他逃走了,没能抓到。但我还在派人全力追查他的动向。 卫袭点了点头:孙允呢? 童少悬:已经关进大理寺的狱中,择日审问。 好。这么多年了,卫袭心口终于舒出了半口气,孙允这张嘴一定得撬开,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将他所知军资大案所有细节扒个干净。此案不仅关乎国运,童爱卿,你也是知道的,更是光乎你妻族冤屈。能不能为唐家昭雪,就看你了。 童少悬郑重道:喏! 沈约。卫袭看向她,朕让你去丰州一查澜氏底细之前,曾经许诺过你,那是你为朕办的最后一件事。待你从丰州回来,便许你解甲归田。你不仅将丰州动向探查得一清二楚,更是与童长思携手夺下西南,超出了朕的意料。朕自然得说话算话,放你离开。但澜氏之患还未彻底荡平,朕还需要你朕不会逼迫你,是去是留全凭你自己决定。 沈约闷了几息,之后道:此事容臣回去与妻子商议一下,再回禀陛下。 卫袭笑了起来:堂堂辅国大将军如此惧内。也好,那朕便等着你的回话。 听到辅国大将军这称号,沈约和童少悬皆是一愣。 这是正二品的武官头衔,在大苍,一般文官武官将四品就到头了,只有功标青史之人才有可能得四品之上的殊荣。 卫袭这是要将沈约托举到大苍武将之顶。 不过话说回来,若大苍要封武将,恐怕谁也不可能逾越沈约。 当初沈约也是得了卫袭之令前往绥川,接管绥川兵马,暗中调查军资一案。因为这件事险些丢了性命,而她却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多年隐姓埋名辛苦度日,总算是将一干罪贼绳之以法。 无论是功绩还是领兵战力,放眼佑康二年的大苍,无人能出沈约之右。 辅国大将军这个头衔,非她莫属。 对了,童少卿。卫袭兑现当初诱惑童少悬去西南时的诺言,直接称她为少卿,便是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交给她了,如今中枢多了一个枢密院,专为朕解决一些棘手的事,往后你们大理寺会常常与枢密院有交集。身为大理寺少卿,希望你能为与枢密院勠力同心起到表率的作用。 童少悬得了大理寺少卿这个头衔,眉心舒展,是有喜悦之意的。 但很快想到了什么,思绪又沉淀了下去,迟疑地说了声喏。 离开省疏殿的时候,天快亮了,不久之后就要早朝,卫袭让人给她俩准备休息的房间,稍微歇息一会儿再上朝。 童少悬和沈约一夜未睡都精神抖擞,丝毫不见困意,卫袭却要去养养精神。 年纪大了,没法和年轻人拼 童少悬和沈约略梳洗整装了一番,便向奉天殿去了。 听说今日早朝,消失了许久的童少悬会出现,一大早,等待上朝的群臣在奉天殿的候君亭内一片窃窃私语。 岂止是童寺丞,连那多年前已死的沈约都回来了。天子不亏是天子,手里到底有多少筹码,深不可测啊。 有人在旁提醒道:什么童寺丞,可别胡乱叫,人家已经是正儿八经五品大理寺少卿了! 嚯,有这事? 你这消息太闭塞,陛下早就承诺童长思从齐州回来就给少卿的官衔了。 哎也是啊,能从齐州活着回来,的确是个能人。别说给我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就是给我大理寺卿,给我三公的地位,齐州那种鬼地方我都不愿去。 一群文臣正在八卦着,大理寺的交寺丞路过,听到这方才这人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一片诧异的眼神中,交寺丞冷眼一扫: 就你?还想去齐州?你跪着求陛下三天三夜看她会不会正眼看你一眼。 你! 交寺丞长袖高傲地轻扫,拿着笏板一个回身,正好撞上童少悬。 交寺丞一愣,有些无措地向自己的新上峰行礼。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33) 童少悬也向他回礼。 童少悬心到道,没想到这位一向清高的交寺丞,居然会为她说话。当初她刚当上大理寺丞的时候,这位交寺丞可没少挤兑她。 童少卿! 周围一圈人齐声向这位大红人见礼,这待遇往常只有三公可以享受,将将二十四岁的童少悬在候君亭里能掀起这等波澜,只教不少人眼红。 童少悬有些受宠若惊,一一回礼。 交寺丞在她身边低语,将眼前这群人中最会拜高踩低的小人各个指出,千万提防;而当真有盖世之才的贤者也一并推举,可以结交。 童少悬记性好,交寺丞说一遍她就全部记下了。 看来她离开中枢的这段时日,朝臣变化还是蛮大的,光是眼前就有许多新面孔。据交寺丞所言,这些新面孔之中多有澜吴沈家的人。 那个人就是沈长空。如今御史台最炙手可热的监察御史。交寺丞目光一转,童少悬也跟着眺望,一身形修长玉面美男从远处的长廊尽头快步走来。 沈长空和童少悬是同年届举子,比她要大上几岁,如今已经蓄上了胡须,蜕去了少年气,已然有了中年人的厚重。 沈长空身后跟着一群面带恭顺笑意的文臣,不知对他说了什么,沈长空有点儿心烦地咬着腮帮,加快了步子来到童少悬面前,舒展且挑高了眉心,深深的双眼皮也因为他这个轻蔑的挑眉而带成了单眼皮。 许久不见啊,童长思,没想到你真活着从齐州回来了。沈长空摸了一把胡须,冷笑了一声道,中枢之内负责审谳的官属可真不少啊,陛下治下哪有那么多作乱之人?只怕犯人都要不够分了。 沈长空目光转向童少悬身后,被武将们拥在中间的沈约:有些人死去活来的折腾,到最后别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约应当是听见了,但未给予任何眼色,依旧和多年未见的同僚们娓娓而谈。 听完沈长空的挑衅,童少悬对沈长空心无城府地一笑,明眸皓齿,笑靥明丽:沈御史真知灼见。 沈长空: 童少悬丝毫没有要与他唇枪舌战的意思。 那神态,便像是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儿。 沈长空安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后,将额上一根将要乍起的青筋摁下,拂袖而去。 童少悬心叹,这沈长空目中无人争强好斗,往后遇到他只怕会很麻烦 她正要回头去和交寺丞说上两句,却见文臣们自行让开了一条通路,仿佛在躲避瘟疫一般仓促地躲开疾行而至的一群持刀黑衣人。 童少悬见这群人身着黑色圆领长袍,长袍之上绣着对光可见的金丝鹊羽银纹,为首女子头戴硬脚幞头,一身的黑沉,长眉红唇面容冷冽,目视前方脚下生风,浑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身后随行者更是暗藏煞气,所行之处众人避之不及,掀起一阵令人汗毛倒竖的寒潮。 童少悬的目光在为首女官的脸上粗略一扫,忽然心头猛缩,就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那女官就要从她身边经过,童少悬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疾行的枢密院属官纷纷厉色回眸,眼中挑起警备。 候君亭里其他的文臣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童少卿到底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居然敢拉拽正在执勤的枢密院主事,拽的还是枢密院最可怕的煞星神,不知会爆发什么样的冲突。 攻玉?童少悬有些不敢认。 但浓妆之下,分明是她的发小,分明是那个在夙县和她一块儿长大的青梅,她不会认错。 石如琢低眸,看向童少悬扣着她腕的手。 童少卿,自重。石如琢用力一挣,将手腕给挣了回来,用不耐烦的语气道,下官正在执行要务,童少卿再耽搁下去,别怪下官不客气。 童少悬被她的冷淡疏离刺得心口发痛,原本就极为灵动传神的眼睛,很快蒙上了一层难过的晶莹。 石如琢错开了童少悬的凝视,转身大步离去。 第312章 一直到早朝之上, 宣读童少悬和沈约在西南剿匪功绩,童少悬升任大理寺少卿,沈约加官进爵之时, 童少悬的一颗心还在石如琢身上, 以至于朝臣们羡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 她因在思索旁事而沉寂的脸上, 显露出了与实际年纪不相符的沉着, 更让人赞服这少年人宠辱不惊, 的确是有鹏程万里的气度。 今日吕简要宴请胡国使团,没有上朝。澜宛倒是在此,从头到尾都带着和煦的笑意, 诚挚祝贺童少悬和沈约高升,就像是在西南被扫荡的真的是匪患,而不是她同族兄弟。 早朝之后便是明江畔的庆功宴。 庆功宴上童少灼带着卫执也来了,与功臣一齐宴饮。 澜宛也没走, 跟着朝臣到明江畔, 还真安安稳稳地坐下, 与同僚们畅饮,甚至领了吏部的人过来敬童少悬和沈约。 童少悬和沈约起身回敬, 澜宛瞧着童少悬, 感叹道:我也算看着长思长大的吧,想当年刚在博陵见着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娘子。如今已经成长为大苍的中流砥柱了。有陛下护航, 咱们童长思可真是今非昔比了。 童少悬知道澜宛在嘲讽她多年前邀请吕澜二人到童府做客时, 表现窘迫的往事, 也揶揄她是被卫袭一手捧出来的红人。 童少悬并不着恼, 笑着回道:是啊,当初第一次见澜尚书之时,下官还是个初到博陵没什么见识的村姑,曾被澜尚书艳绝盛气所震慑,两句话也说得磕磕巴巴。不过这些年多亏陛下栽培,下官走南闯北也算是走过几条桥蹚过几道水,明白澜尚书也没那么可怕,当年全然是我自个儿吓唬自个儿罢了。 沈约在旁嘴角带笑,其他坐在附近的官员很明显听出了二人说话之间的火药味,大气都不敢喘,无论是提箸还是执杯者,全都静默不动。 吏部的人脸色非常不好看,但澜宛神情未变,轻柔地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酒喝完。童少悬也仰头喝了酒,澜宛对她微微一颔首,目光落在童少悬身后辽阔的江面片刻,扬起了一个莫名的笑意,走了。 沈约抿了一口酒,在童少悬的耳边道:到底是澜宛,即便丢了西南,依旧能在烧尾宴上觥筹交错。 想起昨夜卫袭所说吔摩教之事,童少悬低语:澜家手中的筹码不止澜仲禹。如今不过是打折了澜家一条胳膊,我们甚至不知道澜家还藏了多少条足以支撑的大腿。 . 坐在筵席角落的吕澜心迎来送往了一番,眼睛也没睁开,将手里喝空的酒盏放回案面。 她喝得有点多,已经有点儿微醺了。 这么久了,还没来么? 吕澜心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 原本吕澜心是想要多喝几杯,好让自己烂醉如泥得更真实一些,回头能靠就靠能依便依。今日有澜娘在,她肯定不会拒绝自己。 案对面坐下一个人,吕澜心不用睁眼,嗅着气味也能知道来的不是她等待的石如琢,而是澜宛。 澜娘。吕澜心坐直了,恭恭敬敬地问候。 澜宛说:这么久没有回家,没回来看看你吕娘和我,是还在恨娘吗? 吕澜心笑起来的弧度和澜宛一模一样:怎么会呢,澜娘做了什么我要恨你?只不过近日进京使团太多,吕娘今日都没能抽出空,我自然也忙得很。 这些年吕澜心基本不着家,自个儿在外面买了座宅子住着,还有多座别馆可供她消遣,这些事澜宛都知道。 吕澜心无论是上朝还是点卯都非常懒散,不是晨时见不着人,便是午后就开溜,俸薪被扣得七七八八,若不是依旧在吕简的鸿胪寺,恐怕早就被踢出了中枢。 无论是戍苑还是博陵城内,吕澜心都绕着澜宛走。 三年多前那件事横亘在母女的心头,吕澜心对澜宛又怕又厌的情绪,澜宛明白得很。 确定了吕澜心将澜家的情报出卖给石如琢之后,这些年澜宛将吕澜心知晓的旧情报一一涂去,如今澜家在京中的布局吕澜心一无所知。 澜宛要吕澜心明白她曾经警告过她的话不是随便说说。 石如琢对她毫无真心,说到底只是利用她。 若是吕澜心不能给石如琢提供她想要的消息,吕澜心这个人于石如琢而言,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澜宛要吕澜心彻底明白她的身份,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澜宛给她的。 没了澜宛,她什么都不是。 难得今日吕澜心会在这儿与她闲叙,澜宛心中正在琢磨此事,便听见一声似带着冰渣的冷淡问候,从她身后响起: 澜尚书,许久不见啊。 石如琢游刃有余的语调,让澜宛的笑容有一刻的僵硬,继而缓缓回眸,两人目光相接的须臾之间,澜宛便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石主事与本官的公务几乎没有交轨之处,许久不见也很正常。 浓妆将石如琢原本秀气青涩的面容全部遮掩了,一身枢密院的黑沉官服,和不离腰间能携带到任何地点的鬼面雕花佩刀,便是澜宛也听说过的酷吏石攻玉标准修饰。 澜尚书说得是。石如琢微微低下眼眸,轻笑着。 澜宛发现石如琢正在凝视坐在案几之后的吕澜心,是在对着她笑。 吕澜心从一早就开始养着的眼睛,在终于等来了石如琢的这一刻总算是睁开了,且在睁开的第一刻便得到石如琢只对着她绽放的笑靥,忍不住站起身来。 此时卫袭和童少灼带着晋安小公主在明江畔闲步,群臣几乎都围着她们,澜宛她们这儿只有三三两两喝多的官员,或伏在酒案上醒酒,或与同僚酒后吐真言。 关注她们这儿的只有往卫袭那头走了一半,发现石如琢来了,又停下来往回看的童少悬和沈约。 不过澜尚书往后恐怕要时常见着我了。石如琢走到吕澜心身边,像一只撒娇的猫,自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头之上,宛若一对情投意合的情侣,下个月初六,我和文御就要成亲了,从此我和澜尚书就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澜宛一贯的表情总算有了微妙的变化。 丢了西南都未有失常的她,在听到石如琢这句话时,终于露出了杀机。 石如琢见她被自己激怒,将吕澜心抱得更紧,整个人几乎缀在吕澜心身上,当着澜宛的面与吕澜心调情,指尖抚摸着吕澜心的脸庞,红唇贴在吕澜心的耳廓上,问吕澜心: 你开心吗? 吕澜心差点站不住。 开心这两个字经起伏的胸口往上顶在喉咙口,因石如琢的逗弄带上了颤意,微不可闻地从唇缝里流了出来。 乖。石如琢摸了她下巴一把。 澜宛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反诘道:成亲?没有家长认许,你俩如何成亲? 这么说来,澜尚书是不打算成全文御了。石如琢挽着吕澜心的胳膊,娇媚得就像是没有骨头,脸庞蹭在她的肩头,无辜道,文御,那只能委屈你与我私奔了。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往后你便是我石家的妾。 吕澜心全程甘之若饴,而一时有往她们这儿侧耳的人,在澜宛目光扫荡之下,灰溜溜地立即离开。 澜宛凝视着石如琢的笑脸片刻,双唇轻抿成了一字,用看可笑闹剧的鄙夷之态,睥睨了吕澜心一眼后,离开了。 澜宛从视野中消失,方才那妖娆又挑逗的神情也像是跟着澜宛一块儿烟消云散,石如琢身子重新紧绷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放开吕澜心。 童少卿。石如琢对不远处看了许久的童少悬道,陛下交待,孙允的审谳由你我共同负责。今日是少卿的烧尾宴,也莫喝太多酒耽误正事。 目睹了方才那一幕的童少悬心里复杂得像是被塞入了一整面的篱笆,处处都是纠结得难以解开的结。 石如琢要走,吕澜心拉了她一把:阿器,下个月就成亲?这事儿你都没跟我说,会不会太仓促? 石如琢抬手一挡,没让吕澜心碰到她。 纳个妾而已,谈何仓促。石如琢拂了拂袖口,从吕澜心身上沾来的香味被她拂了个干净,而后一如既往疾行而去。 . 这一顿丰盛的烧尾宴,童少悬就夹了两片肉,光是应付来道贺的同僚就已经颇为疲惫,更不用说亲眼看见发小让人震惊的改变。 白肇初跟她提及石如琢的事时,童少悬多少有了些准备。 石如琢与澜宛对峙,箭弩拔张似乎不落下成,却是以超出她预料的方式对抗 石如琢陌生的气息在童少悬的心口晃晃荡荡,晃荡得她吃的那点儿食物不但一点都不顺口,反而拧着她的胃,万分不舒服。 童少悬从炎热的西南回到博陵,有些不适应博陵的气候,加上熬了一整夜,此时心事重重又空着肚子,前往审谳孙允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状况不太好。 但石如琢还等着她一块儿提审孙允,无论是冲着孙允还是冲着石如琢,她都不想错过。 喝了些热茶水,暂时将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压了下去,童少悬拳头在胸口顶了顶,听到阮逾在她身侧问: 怎么了长思?不太舒服? 此刻二人已经在大理寺牢狱的入口,童少悬对阮逾提了提嘴角:没事,昨夜没睡,这会儿有点儿倦。 和童少悬一块儿升了职,出任大理寺丞和弘文馆博士,已经在四下寻觅博陵城中合适府邸的阮逾,早也将童少悬当做有知遇之恩的恩人,童少悬有什么事他自然愿意代劳。 倦了就去轮值的屋子里睡一会儿,姓孙的我来审。 童少悬拍了拍阮逾的后背,勉强挂上个笑容,没听取他的建议,往狱中去了。 童少悬和阮逾到时,枢密院的人已经给孙允用过一轮刑了。 一直都惦记着孙允的沈约站在一旁,孙允的审讯并不是她的事儿,但她必须得在场。 童少悬站到沈约身边,问她状况如何。 沈约道:我来时没听到审问,已经打了一刻钟了。 昏暗的牢房内,石如琢坐在挂满刑具的墙前,另外三名枢密院的人站在她身边。孙允被抽得皮开肉绽,即便再清高的硬汉,在面对极端痛苦时,依旧忍不住惨叫不止。 石如琢没去看孙允,对于他回荡在牢狱的叫声似乎见怪不怪。 她把玩着手里的铁锯,用指尖试了试锯齿的锋利程度,似乎不太满意,跟身边人说了几句,那人便将这铁锯拿走,磨得钝了一些再递回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34) 石如琢再试了试,满意了,这时候一轮鞭刑也打完了,石如琢让孙允交待军资案的始末。 孙允满脸的汗,摇摇晃晃地抬不起头,竟还有力气笑: 你们这帮狗奴,休想从老夫嘴里,撬出半个字。 石如琢抬抬手,狱吏将他从木架上卸了下来,枢密院的人亲自将孙允摁在长条木凳上,把他双手双脚拽下,捆在凳腿上,无法动弹,而石如琢拿着磨钝了的铁锯立于他身侧。 冰冷铁锯锯齿贴在孙允的后脖子上,石如琢道: 我可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能吐露点儿什么,对我而言什么军资大案一点都不重要。我只以折磨和澜家相关人等为乐。你说与不说,到了我的手里都逃不过皮肉之苦。 她摸着孙允的后脖子:你大概不知道吧?人的脖子这儿有个穴位,一旦被扎,剧痛无比。上一回我找了个人试了试,才扎到第六针那人就痛到失禁。若是慢慢割据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冰冷的触感和恐怖的话,激得孙允后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孙允一张脸紧贴在凳子上,皮肤被钝器慢慢磨开,不给个痛快的惨痛刺激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渐渐有了种遇到疯子的恐惧。 皮肉被扯得模糊一片,鲜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孙允一开始还在忍,但血肉之躯将要被活生生锯断的痛是无法忍受的,他开始惨痛哀嚎。 石如琢依旧没住手。 即便是审谳好手阮逾,也极少看到这等残忍的手段,忍不住皱起眉。 石如琢手腕一紧,沈约将她制住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沈约把石如琢的手臂提了起来,他若死了,军资案只怕会永远埋于黄泉。你这等手段与酷吏又有何区别? 石如琢在力量上全然没法与沈约抗衡,但她不容许有人破坏她折磨澜家爪牙的快乐。 沈将军。石如琢对抗着沈约,冷笑道,我可没听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沈约眼睛微微眯起,反手抓住石如琢的肩膀,极为熟练而不容抗拒地将她整个人重重摁在了墙上。 枢密院的随从立即上前要把沈约架开,沈约横着一腿踹出去,直接将来者踹出去好几步远。 莫动手!童少悬赶忙上前劝架,定姐,有话好好说,莫动手啊! 沈约表字为定,童少悬很喜欢这个定字,作为小辈,向沈约讨要某个东西或是需要她帮忙的时候,童少悬便会这样称呼她。 沈约:酷吏不可纵容,特别是在博陵。任她作乱下去,只会对天子名声不利。 晕眩感又来了,童少悬额头上的汗一层层地往外冒,她握着沈约压制石如琢的手,既想要将她卸开,又是在借着她的手臂支撑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是石攻玉,是我一块儿长大的挚友。童少悬吐了这么几个字后,顿住,深深喘气。 沈约回忆了一下,她在夙县的时候跟此人有过一面之缘,的确是童少悬的好友之一。 沈约放开了石如琢,童少悬却好像没反应过来,气息更弱了:她,她她有苦衷,不可伤她 说完眼前一黑,身子往前栽倒。 沈约立即伸手去拽她,竟没能拽住。 眼看童少悬要一脑袋撞到墙上撞成个血葫芦,石如琢眼疾手快用胸口将她挡了下来,咚的一声闷响,撞得相当结实。 石如琢眉心禁不住皱起,用尽全力撑起童少悬的身子。 第313章 醒了? 唐见微温柔的声音从远处渐渐飘入童少悬的意识。 咳!童少悬咳嗽了两声, 彻底清醒了,一醒来便问,攻玉呢? 唐见微将紫檀送来的药接过, 放到床边:攻玉?攻玉怎么会在这儿? 童少悬已经回到了童府, 正躺在寝屋的床上。 阿难的脑袋从床边升起来, 双手扒着床沿, 问她:阿娘, 攻玉是谁啊? 童少悬摸了摸阿难的脑袋:她是你娘亲的发小, 在夙县一块儿长大的同窗,跟你说过的,秘书省正字。 啊, 我知道了,是石如琢石姨姨。 是她。 童少悬要坐起来,唐见微手掌在她脑门上贴了贴:还有点发热,你怎么回事啊, 身子不舒服别硬撑, 沈约说你昨晚熬了一整夜, 今天在烧尾宴上也没吃多少东西就去审谳了?自己身子骨硬不硬自己没点数吗?沈约说你差点一脑袋撞墙上撞傻了。 唐见微多少有点生气。 当初她就是不放心童少悬一个人在西南,所以才大老远追了过去。后来兵荒马乱的受了不少伤, 好不容易将童少悬的身体调养好了, 没想到一回博陵就病倒。 我才一会儿没在你身边看着,你就这么不注意? 唐见微已经做好了童少悬有一大堆的歪理来跟她啰嗦的准备,下定决心, 这回无论如何都要坚定意志, 就算童少悬说出花来, 她都要据理力争到底, 绝不能再纵容童少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毛病。 没想到这回童少悬还真没给自己找借口, 连甜嘴的糖都没要,乖乖地一口气把药给喝完了,没给唐见微念叨她的机会。 心思还在别的地方的童少悬将药喝完后,把软乎乎的阿难抱在怀里,从头到尾给唐见微梳理了一遍今天在大理寺狱中发生的事情。 阿器会这么说,必定是想要切除一切后顾之忧,与澜家抵死相缠。唐见微道,她这么做是在保护你们。 我明白,我和阿白都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看她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模样又是另一回事。为了向澜家报复她全然不顾自己的清誉。这样下去,她的名声会毁于一旦的。 当年听闻六嫂和石如磨被澜宛诱骗至博陵,残杀于博陵城门外西北坡,即便是冲州过府的唐见微也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这件事细究起来,是澜宛的诛心之法。 石如琢一向孝顺,时常挂在嘴边的事便是要好好读书,在博陵落地生根将家人接来。 三年多前,身为秘书省正字的她已经得到天子重用,进入枢密院,俸薪水涨船高,加上她原本就勤勉刻苦,为人撰写墓志铭,收入不菲,彼时已经在博陵买下了宅子。大抵是顾及澜家与她的仇怨,怕连累家人,这才一直没有将六嫂和如磨接来。 澜宛必定是派人回了夙县,在夙县打听石如琢家里的状况,知晓她的心愿,便将六嫂和石如磨骗到了博陵,偏偏不让她们进城,故意残杀于城外。 让石如琢毕生心愿破碎,且是在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破碎在脚边。 细细琢磨六嫂和如磨之死背后的手段,惊惧之后,在唐见微心里填入更多的是震怒。 若是有人这样对我,杀我阿娘和弟弟,我恐怕会做得比阿器更过分。 摇曳的烛火映在唐见微的双眸之中,与汹涌的恨交融,有燎原之势。 相较于唐见微和石如琢,童少悬这一生算是平顺,自然没有她俩的狠劲,可设身处地代入心境,也完全能理解。 两人陷入一时的沉寂,坐在童少悬腿上的阿难看看两位母亲:你们难得这么安静。 唐见微用手指夹了阿难的小脸蛋一把:你可是永远都安静不得。 阿难撇撇嘴,从童少悬的怀里挣出来,站在床上,没和唐见微耍嘴皮子:回博陵之后,你们好像不太开心。 童少悬偏过脑袋看女儿:你懂什么是开心,什么是不开心。 懂啊,我怎么不懂?离开彭姐姐是不开心,但有了阿满妹妹便是开心。阿难教导她们,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别总是看到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二位都是智、仁、勇兼备的贤者,若将唉声叹气的时间用来思索解决之道,恐怕早也想出了应对之策。 童少悬见她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忍不住笑着撸了她的圆脑袋一下:看来平日里督促你读书没白读,辨口如悬河,继续保持。 阿难挺起小胸脯,得意地接受童娘的称赞。 咦?童少悬突然捧起阿难的脸,将她的嘴翻开,你门牙怎么不见了?难怪刚才讲话漏风。这就开始换牙了? 阿难刚才太过得意忘形,忘了自己掉了门牙的事,被童娘发现,立即从她的手中挣了出来,捂住嘴跳下床,一溜烟跑走了。 怎么回事?童少悬问唐见微。 被打掉的。唐见微道。 哈?她和谁打架了? 被阿满打掉的。 童少悬真以为自己听错了,阿满?大姐和大嫂的女儿?那个乖巧的小瓷娃还能打人? 可不,一拳过来你女儿门牙直接飞走两颗,正好之前就松动了,提前帮她换牙。不过这事儿还是你女儿顽皮,该! 童少悬听她一口一个你女儿,嘟囔道:敢情不是你女儿 阿难第一次见阿满的时候,两个小稚儿都还被娘亲抱在怀里,话都不会说,那时候阿难就猛吸阿满,将阿满欺负哭了。 这件事阿难自个儿恐怕都不记得,没想到再见到阿满,还是忍不住要咬人家。 阿满到底也四岁了,她娘亲一个力大无穷一个绝顶高手,女儿怎么可能任人宰割? 阿满被欺负得泪眼汪汪,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抬手就是一拳,正中阿难的门牙。 这一拳快若奔雷,毫无预兆且打得极为精准,阿难完全没来得及躲,哀嚎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连带着两颗门牙一齐掉在地上。 听到阿满的哭声,唐见微和路繁立即赶来,阿满满脸的泪痕加上脸上一个熟悉的红印子,而阿难是标准的满地找牙。 你怎么可以咬妹妹!唐见微将阿难拎起来,跟妹妹道歉! 阿难也知道自己错了,捂着漏风的小嘴一张一合:多不起,阿满妹妹我不是故意的,阿满妹妹的脸看山去实在太好次了,像阿娘做的水晶团子,我没有咬,就是忍不住吸了一下。 唐见微:那是妹妹的脸!什么水晶团子! 阿难作乱时是真让人头疼,但她有个优点,便是勇于承认错误,立正挨打绝不逃避。 路繁将阿满抱起来,对她说:有什么事你可以跟阿娘说,怎么能动手打人呢?打人不对,跟姐姐道歉。 阿难立即道:路姨姨,是我的错,别让阿满妹妹道歉了。我跟妹妹赔不是,往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阿难伸出手,想和阿满和解:你能不能原谅我这次? 路繁将阿满放下来,阿满有些犹豫地握住了阿难的手,一双点漆似的眼眸被水雾这么一浸染,更显楚楚可怜,又水透润可爱。 嗯阿满点了点小脑袋,她看出了阿难的真诚,也回报以承诺,我以后也不打你了。 阿难开心地拉起阿满的手,向唐见微和路繁申请带着妹妹去庖厨,要拿阿娘午间做的水晶团子给阿满吃。 小姐妹之间的一点波折很快就化解了,但是阿难丢了门牙,一时半会儿也长不出来,倒是催生了小家伙爱美的本性。 阿难觉得自己没了牙,啃任何东西都啃不动,俨然是个废物。心情低落之余更不敢笑,生怕一笑就会让别人瞧见镜子里的丑模样。 阿难才不丑。 沈绘喻看开朗的阿难这般低落,特意买了她最爱喝的果露,果露也不用牙咬,轻轻松松灌入口。 这牙啊掉了还会长的,长得整整齐齐,别担心。而且咱们阿难暂时没牙都这么漂亮,以后牙长出来了,只怕旁人骑马都追不上。 阿难坐在充满青苔野趣的石阶上,喝果露喝开心了,听沈绘喻哄她的话也听开心了,晃了晃短短的腿,将喝干净的小罐儿放到一旁,认真地对沈绘喻道: 阿沈,你是我的好朋友。 沈绘喻: 没有门牙的日子里,阿难乖巧得不行,原本怼天怼地的一张嘴,被两颗缺失的门牙困着不敢随意开口,就怕被人笑。 童府上下倒是托阿满的福,享受到了难得的安宁。 . 即便石如琢与童少悬形同陌路,但无论她如何对童少悬冷言冷情,天子交予的任务都得一块儿完成。 孙允的审讯依旧由她俩共同负责。 上次多谢了。童少悬再次见到石如琢的时候,对她礼貌地行礼,沈将军同我说了,若不是你及时搭救的话,恐怕我脑袋已经开瓢。撞的那一下有没有撞伤你? 石如琢就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忽略她的自作多情,将审谳卷宗铺开,对下属说了今日审谳的步骤,想法子让孙允开口。 被忽略的童少悬也没着恼,看上去石如琢并不想和大理寺合作。可沈约说得对,孙允即便曾是绥川刺史,是个能带兵打仗的硬汉,可再硬的人被枢密院这样摧残,估计也活不成。 孙允身上背负着沈约旧部之恨,军资大案的线索,以及唐见微耶娘的冤屈,这个人决不能死。 童少悬和阮逾商量着,孙允这个人倒不难对付,嘴巴再严的犯人她俩都对付过,最重要的是如何不与枢密院起冲撞。 童少悬还在思索如何将石如琢引开的时候,沈约来了,还带来了卫袭的口谕。 找到了?童少悬眼睛一亮。 嗯,在北地泽州与托列古国边界得到了佘志业的动向,这狗贼果然是假死。发现佘志业的是泽州刺史,这泽州刺史曾在中枢任职,佘志业任兵部侍郎的时候,泽州刺史是他的属官,对佘志业很熟悉,不会认错。 何时启程将他抓回? 沈约的神色不太明朗:如今佘志业还在不在泽州都两说,若我是佘志业的话,必定不会留在大苍境内等着人来抓。 你是说,佘志业有可能效仿杨克,逃去托列古国? 很有可能。这托列古国和大苍向来不对付,边境时有摩擦,若是能得到托列的庇护,只怕要将其抓回来得举兵讨伐托列。如今刚刚打完澜仲禹,正是兵累马乏之时,陛下未必想要兴兵。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35) 只能智取。 对。沈约目光转向石如琢,石主事,陛下令你与童少卿一块儿前往泽州,追查佘志业的下落,务必将其带回博陵。 圣上旨意,石如琢无从抗拒:喏。 童少悬立即就领悟了天子的意思。 天子并不希望童少悬和石如琢真的分道扬镳,天子想要的是她们两个人能协作无间,成为大苍连根擎天玉柱。 共同审问孙允便是在撮合她俩拾回往日温情,可惜石如琢并不领情,孙允也危在旦夕。 如今再让她与童少悬一块儿北上,远离博陵和澜家势力的日子里,或许石如琢能对挚友再次敞开心扉。 石如琢一走,阮逾和沈约便能用审谳的手法对付孙允,撬开他的嘴,而佘志业再被带回来,军资大案可破。 陛下当真用心良苦。 第314章 康乐坊, 石府。 盛夏夜晚,府中树荫成林虫鸟栖息,池塘鲤鱼成群穿过修葺精美的石桥, 不大的府内雅致而隐蔽,不设招待客人的前厅,深藏在此府的主人仿佛没有朋友, 也不与人来往。 但她府上时常会有一个固定的特殊客人出入,仆人从不多问。 你要去泽州, 这么远?那下个月咱俩成亲之事怎么办呐? 天气炎热,吕澜心在石如琢房间的软塌上侧卧着,手里慢悠悠地摇着桃花团扇,曲线诱人的玉体横在石如琢的身侧,雪肤尽现。像是因为天气炎热才不愿多穿衣衫, 也像是在刻意勾引那始终低着头在批阅文书不对她说话, 一开口便说自己要离开博陵一段时日的狠心人。 石如琢依旧看着文书, 手中的笔圈了好几道,就像是没听到吕澜心的抱怨。 吕澜心挪到她身边,躺到她腿上, 将衣襟解开。 就要离开人家这么久,先将人家喂饱, 嗯?吕澜心点石如琢的心窝。 石如琢在文书一行字上思索了片刻, 不悦地画了一个叉, 将其丢到一旁,不顾身上还赖着个人,站起了身子去倒水喝。 这种杂事交给仆人就好了,你何必亲自动手?要仆人何用?或者吕澜心翻了个身,趴在地上, 后背到腰再往下延伸的曲线柳腰花态,纱质的软袍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玉雪看上去泛着光,倒是为炎热夏季消了几分酷暑。 吕澜心没被对方粗暴的动作打断想说的话,媚笑道:或者,你给我奖励,我来伺候你。 石如琢喝完水,继续回来看文书。 这儿分明有两个人,但她俩之间就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可以看见对方却无法交流。 卧在一旁睡得五迷三道的小黑站了起来,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呵欠打到面目狰狞之后,合上嘴眯起眼,前爪往前伸展,撅起屁股伸了个极其舒服的懒腰,而后漫步到吕澜心面前,用沙哑的声音对她喵了一声,示意自己饿了,要吃饭。 吕澜心: 费了半天口舌没捞着便宜,还得伺候你这小崽子。 吕澜心将衣衫一拢,团扇随意压在榻上,起身给它去拿鱼干。 小黑啃鱼干啃得起劲儿,嘴里嗷呜嗷呜地叫唤。 吕澜心特别嫌弃小黑这点。 来她身边都多久了,每日吃的都是新鲜的食物,从来不饿着它,怎么每回吃东西的时候都跟几百辈子没吃过饭的饿殍一样,吃起来长吁短叹哼哼唧唧,丢人。 吕澜心见小黑吃鱼干吃得脸都歪了,点了它脑袋一下。 小黑吃饱了,往吕澜心这个御用躺椅上去,走了一半,突然听见了什么动静,倏然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耳朵往后横贴在头皮上。 吕澜心敛起混不吝的表情,石如琢也停下了手中的笔,两人一猫一块儿看向院门口。 阿卉匆匆跑来,低声跟石如琢说了几句。 吕澜心听力好,即便阿卉再小声她也听到了。 行啊,敢在康乐坊生事,活得不耐烦了。石如琢哂笑着。 石府下人通报,说澜宛派了五六名澜家的家奴来,气势汹汹的,不知道所为何事,此时人已经到了石府门口。 康乐坊是承平府所在的坊,是天家脚下,姓卫的地盘。当初卫慈便是知道天子有意栽培石如琢,才建议她购置康乐坊的宅子,即便出了承平府也没关系,只要她在康乐坊一日,澜家人就不敢在此造次。 康乐坊的守卫早就得了命令,特别关照石府,时常有十人小队在石府附近巡查。澜家的人一来他们就察觉到了异样,不知这些人是如何越过康乐坊的大门,此时已经将人拦下,只有宅子的主人许可,他们才能入内。 石如琢重金招募了不少高手藏于府内,若是这些澜家人敢轻举妄动,能在眨眼之间将他们射成筛糠。 如今的石如琢澜不再惧怕澜家人,反而乐意澜家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最好澜家人能主动挑衅,她便见一个杀一个,回头无论京兆尹还是御史台要清算,她也都能落下一个自我防护的名头,谁也弹劾不了她。 让他们进来。 石如琢将石青色的外衫脱了,递给阿卉,让阿卉先下去。 阿卉得令,抱着小黑退下。 即将离开之时,见石如琢坐在矮榻上,眼神飘向吕澜心。 吕澜心似乎跟她心有灵犀,立即伏到她怀中,圈着她的脖子,亲密无间。 这场景又出现了。只要一嗅到澜家人的气味,石姐姐就会撤掉和吕姐姐之间的藩篱,允许她主动接近。 阿卉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摸着小黑毛茸茸的小脑袋,退出了院子。 澜家人被石府奴仆领着到寝院门口,他们大老远就看见前方灯火明亮之处,有两个交缠在一起的人。 寝院两侧种满了可以藏匿暗卫的大树,长风一吹沙沙作响,激得人后脖子一阵阵反常的凉意,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澜家为首男子面生得很,这些年石如琢对澜家上下了如指掌,竟还有让她不熟悉的家奴。 石主事。澜家家奴对她还算客气,听说我们大娘子在石府,主母让我们来带大娘子回府,有要事相商。 石如琢觉得好笑:你要她回家跟她说便好,与我说得着吗? 嘴上凶悍不容情面,石如琢却伸手揽着吕澜心的腰,让她靠得更近一些,鼻尖从吕澜心的脸庞上掠过,似乎在嗅她的香味,欣赏她的花容月貌,声音也变得轻柔、妖冶了: 你直接问她,她想回家,还是想留在我这儿。 吕澜心专心凝视她的脸庞,将要不要的距离被吕澜心主动拉近,磨着她细嫩的唇,甚至想要直接启开她的唇缝。 眼前这香艳的场面,将澜家几位热血方刚的小郎君看得口干舌燥,眼珠子都直了。 石如琢没有被人观赏的兴趣,假意和澜家人说话,将唇移开了:若是没旁的事,诸位可以离开我石府了。 咳还是有的。为首的男子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之后道,主母交待,若是大娘子不回的话,这里有四位成亲的人选,生辰八字和画像都带来了,请大娘子过目,尽快选定,主母也好安排亲事。 哦,这样,拿来我看看。吕澜心伸手讨要,那人正要将八字画像等物送来,石如琢伸手一压,将物件给压在案上,没落入吕澜心的手里。 你若看了,便从我石府滚出去。石如琢阴沉着脸对吕澜心道。 嗳,听到了吧。吕澜心双手交叠在石如琢的肩头,脸庞依在自己的手背上,不是我想惹澜娘不高兴,而是我夫人不让。这样吧,你回去跟我澜娘说一声,就说订婚的事我也没辙。别说我这身子早也给了石主事,寻遍博陵也没什么好人家会要,便是这一颗心也无法从石主事身上抽离了。 吕澜心在石如琢耳边嘴一张一合说得极慢,热气流烘着她的耳朵。 石如琢依旧端雅地坐着,从耳尖到耳廓却是全红了。 吕澜心就像是逗弄不够似的,故意在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往前凑了凑,鲜艳的唇脂点在石如琢敏感的耳垂上,让她浑身一机灵,闭上眼睛,坐得更直了。 石如琢知道澜家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会拿着八字和画像来给吕澜心定亲,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她回到澜家的掌握里,岂会因吕澜心三言两语就退缩? 没想到,澜家人还真走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跟主母通报了。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收了起来,一行人向吕澜心行礼,离开了石府。 人一走,吕澜心就迫不及待地环住石如琢的腰:我乖不乖?你不让我看我就没看,今日如何奖励我?那些个无聊的小道具都玩腻了,没劲,我今天想要你 原本还在脑中将古怪的节点一一梳理,听到吕澜心这一串不假思索的话,石如琢算是明白那些诡异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你就这么喜欢做戏?石如琢厌烦地将她挥开,直接站了起来,留给她无聊两个字后,便趿着木屐提上插于石像上的灯笼,离开了院子。 吕澜心看着她远去,撇了撇嘴,重新卧到还带着体温的软塌上。 真没劲,越来越精明,越来越瞒不住她了。 澜宛派来的人石如琢觉得脸生时,就已经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吕澜心和澜宛积怨已久,澜宛将吕澜心所知晓的所有情报一一更改,便是不再当她是澜家人,如今她俩形如陌路,在外面看来她俩已经决裂。 别说澜宛奸邪诡诈又冷心冷肺,即便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面对出卖家族的女儿,恐怕也不会再来管她跟谁定亲即便说了吕澜心也不可能听她的话,澜宛何必多此一举,反而落了下成。 在加上吕澜心太过明显的目的,这么一梳理,石如琢便明白了,方才这行人不是澜宛派来的,而是吕澜心设计的无聊游戏。 难怪他们可以大摇大摆进入坊内,肯定是吕澜心给的通行符牌。 吕澜心知道石如琢面对澜家人时,为了气澜宛,便会故意和她亲近。她俩越是亲近,澜宛得知后便会越生气。 石如琢屡试不爽,吕澜心更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吕澜心能够自由出入石府,也是出于此意。 可一旦彻底脱离了澜家人的视线,石如琢便会立即变回那颗不解风情的冷石头,无论怎么捂都捂不热。 吕澜心在心里念叨,那回她故意去招惹澜宛,石如琢上当了。 这次弄了个假家奴,居然被发现了。 吕澜心撑着下巴有点儿愁苦,阿器越来越聪明了,下回该玩点儿什么新花样,她才不会发现呢? . 童少悬和石如琢带着大理寺和枢密院的人前往泽州,追查佘志业的下落。 而沈约留在博陵,和阮逾一块儿审谳孙允。 孙允的嘴撬到一半,早就跃跃欲试的沈长空终于出手,联合十多位臣僚弹劾沈约。 当年沈将军率领大军在绥川全军覆没,数万人到最后只她一个人活着回来了,敢问沈将军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活下来的,莫不是临阵退缩?身为将领,不与大军共存亡,只为保全自己的性命,弃大军于不顾,弃天子之命于不顾?还是说,沈将军才是当年军资大案的主谋?沈约卖主求荣,和贼子里应外合,导致大苍数万将士惨死绥川,此事还请陛下明察。再则,对于前兵部侍郎佘志业现身泽州一事也颇有疑点。沈将军号称大苍第一将,在西南剿匪何等风光,竟会让佘志业装死偷跑,不像是大苍第一将会做出的蠢事。臣等怀疑沈约乃佘志业同党,联手做戏,故意将他放走。而孙允所说的话也不可信,说不定是沈约与那孙允合谋,想要洗脱自身嫌疑是一,诬陷忠良是二。此人奸诈,陛下明鉴,不可被这奸猾之人蒙蔽 卫袭召见了沈约,将沈长空洋洋洒洒的奏疏给沈约自己看看。 如今沈长空在沈家,甚至是整个中枢都享有盛名,此人一呼百应,先前弹劾卫承先,可是让卫承先惹了一身的骚。如今又盯上你了。卫袭双手背与身后,语调并不焦躁,但见她在省疏殿内来回踱步,也不入座。 被弹劾的沈约本人却稳稳地立在龙案前,一字字地扫过那奏疏后,将奏疏合了起来。 沈长空的成长倒是超出我的想象。当年我前往绥川时,他还是个在宗族筵席上腼惧不言语的弱冠少年。如今口诛笔伐,倒是犀利了很多。 你还有心思夸赞你的政敌。 沈约对卫袭笑了笑。 被沈长空纠缠上的人多少得脱一层皮,沈约却镇定自若,似乎早有防备。 孙允的审谳不可中断,否则沈长空的气焰必定更盛。但说到底,他所代表的是沈家,是你的宗族。面对血浓于水的宗族,你能行吗?沈约。 沈约并没有被触动的激昂,也没有对奸佞不屑的鄙夷,一如当年在危情时刻,自告奋勇前往绥川查军资大案时一模一样。 面对终极险阻,她依旧处之泰然,心深似海。 微臣生于沈家长于沈家,最是明白沈家的所作所为。生死富贵由天择,方正贤良自我定。微臣明白该怎么往前走,不愧君心,不愧吾心。 卫袭心里的一团火被沈约的话点燃,不由感叹。 这些年澜吴沈三家出了不少能人,而三家年轻一代择选道路,竟是截然不同。 第315章 无论沈长空怎么弹劾, 奏疏如何如雪花一般飞到卫袭面前,早朝之上他又是怎样联合群臣给卫袭、沈约施压,卫袭都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敷衍过去, 而沈约不与任何人辩驳、争锋,一颗心沉在审谳孙允之事上。 天子不开口,谁也没法真的动沈约。 可沈长空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天子这是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要力保沈约是么, 那么沈长空便遂了她的心愿。 沈长空联合言官,大举向卫袭施压, 同时在民间散布天子无道,深闭固拒不听劝谏的言论。 沈长空十分狡猾,并不拿刚刚剿匪而归的沈约做文章,而是将枢密院所做的事一一点出,将重点落在石如琢身上, 指责石如琢吉网罗钳凶残成性, 而当今天子纵容酷吏, 罔顾人命。 一时间博陵府内舆情发酵,更多的奏疏纷至沓来,卫袭无论是在早朝还是在省疏殿, 都会被言官追着上奏。 言官不因言获罪,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卫袭自然拿言官没办法。 不过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 卫袭难得当了一段时日懒惰天子, 躲在凤华宫和童少灼、晋安公主天伦叙乐,不理朝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36) 早朝连着十日没举行了,内侍省告知百官,入秋之后寒潮猛烈,天子不小心得了风寒, 这些日子不宜上朝。诸君奏疏可以先送至省疏殿,等陛下身体好了之后再做定夺。 即便言官再厉害再肆无忌惮,后宫是绝对去不得的,除非脑袋不想要。 言官们气急败坏,卫袭却卸下一身晨兴夜寐的疲惫,好好放松放松。 不必理会言官们的唇枪舌剑,只在凤华宫看贵妃舞剑,听小公主习文,骨头缝里这些年吹进的灰都被清扫得一干二净,前所未有的舒心。 而沈约和阮逾对孙允的审谳终于有了突破。 孙允禁不住沈约和阮逾老辣的手段,渐渐扛不住。 沈约许诺他,若是从实招认,他孙家上下可以从轻发落,天家也会保证他家人不被报复,而孙允这条命也可以给他留着,将他流放至澜家找不着的地方。 提到澜家这两个字,便是给孙允最大的暗示。 既然知道对手是澜家,还敢这样许诺的,的确只有天家了。 孙允在西南的日子里,一直和佘志业藏在澜仲禹的羽翼之下,自然也亲眼目睹澜仲禹是如何被击溃的。 如今皇权日益壮大,麾下奇才辈出,澜家丢失了西南便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或许这天是要变了,澜家日薄西山已在眼前。 是时候该弃旧图新了。 孙允终于说了,将当年军资大案的始末说得明明白白。 当年卫慈让位,先帝另立储君,不久驾崩,新帝得登大宝,但澜戡觉得新帝德不配位,想要拥立他人,甚至取而代之。 在以澜戡为首的澜氏集团与天家斗争的漫长岁月里,一代人老去,同盟之中中坚力量渐渐退出舞台,新锐领袖慢慢崭露头角。 澜戡退居丰州,京师核心从澜戡转接到澜宛身上。而当年那个孤军薄旅的天子,也已经长出了更为丰厚的羽翼。 唯一不变的,是澜氏的野心。 澜家一直在暗地里筹备军饷,储备军力,更是联合多衣国打造辎重。从东南到西南,从丰州到博陵,澜氏如日中天。 澜戡厌倦了继续和天子兜兜转转的政治游戏,他也察觉到了卫袭的成长,便想要速战速决,快些解决这心头大患,联合沈和吴家一同协商谋反大计。 那时孙允是绥川刺史,也是澜家早就揽入阵营的一员要将,彼时他正在绥川与边境贼寇作战,与兵部尚书佘志业一块儿打起了军资的主意。 事实上他们得手了多次。 因战事向中枢讨要钱粮、兵力和各种辎重,这是个非常正当的理由。每回求援,中枢都会紧急调派辎重兵马前往支援,就怕绥川受不住,贼寇冲入中原,后患无穷。 每每绥川战败后便要军资,军资到了,战事也平稳了。可没过多久,博陵又收到孙允的信,说贼寇再犯,情况紧急,继续向朝廷讨要军饷物资。 三番五次之后,卫袭起疑,这便让沈约带兵前去绥川,接管绥川兵权是一,更重要的是查清孙允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沈约身为沈家嫡女,一直不喜澜氏所为,更不喜沈家对澜氏唯命是从。 这次前往绥川还是受了天子之命,可想而知她的心不偏澜家,甚至连沈家都不放在眼里。 那些年她一直都在和澜氏甚至是自己的宗族划清界限。 沈约将来绥川之事,给孙允和佘志业极大的震慑力,害怕贪没军资的事情败露,孙允和佘志业联手伏击沈约。 后来的事沈约也知道了,她在绥川中了孙允和佘志业的埋伏,九死一生。 军资并不是我们想贪没就能贪没的,军资的转挪需要经过三司检校,我和佘志业不过二司,还需一司方可成事,所以,需要中枢之中有人配合孙允嘴唇上满是血口,凌乱肮脏的头发垂在脸上,即便如此,谈起当年的惊天大案,他还是露出了不可一世的笑容。 阮逾双手交叉抱在前胸,他和沈约对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明白了。 军资的转移还需要过户部的手,有什么异样也逃不过户部的眼睛,所以当时户部的一把手王弘阔,便是军资大案中另一个关键人物。 孙允道:王弘阔,时任户部侍郎,当时户部尚书空缺,澜尚书便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这姓王的胆子小,但在朝中素有美名,极会装腔作势,这便是他好用的地方,便于隐藏。 孙允说王弘阔是户部一把手,肯定得圈住了他军资才能妥当,但说回来,他的能力是在他的学生唐士瞻之下的。 唐士瞻目达耳通又尚治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澜宛非常喜欢他,想要招揽他。但几番诱惑之下,唐士瞻依旧毫不动心。 即便那时的唐士瞻还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已经背叛苍室,不知澜家正在转挪军资,但落在澜宛眼里,不可用之人必定会在将来的某一个时刻变成敌人,她对唐士瞻已经起了杀心。 却比王弘阔慢了一步。 孙允和佘志业联手害死沈约之后,生怕纸包不住火,若是天子继续追查,军资大案被捅破,他俩肯定逃不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率先出击。 军资案已经震动朝野,孙佘二人竟主动告发吞没军饷之事,但他们并没有承认是他俩所为,而是将所有的罪责推到王弘阔的头上,随后便制造了一场意外,人间蒸发。 王弘阔被扣了一个天大的罪名,吓得夜夜心惊胆战睡不着觉,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时陆责就在王弘阔的府上,以宋暮这个假身份当任谋士。 一直在暗中看好戏的澜宛嗅到了借刀杀人的好时机。 此时孙允还没离开博陵,他目睹了澜宛借王弘阔的手杀死唐士瞻的整个过程。 陆责为王弘阔出主意:王公正是中了奸人的计谋,如今难辞其咎,若是天子怪罪下来,恐怕王家全家都得被连坐。 王弘阔听完他的话,更是肝胆俱裂,张皇失措直问陆责该如何是好。 陆责便教他:旁人诬陷王公,王公自然也可以以同样的手法将罪名推出去。 陆责于他耳边说了一通后,王弘阔啊?了一声,整个脸皱了起来:这,这如何使得?他是我的爱徒!我怎么能 陆责一双犀利的鹰眼瞧着王公,他的长相奇特,含着一点点笑意的时候自带讥讽之态。 王公阖家被杀,或是死一个学生,孰轻孰重王公可以自行掂量。 王弘阔便沉默了。 之后,他也的确是按照陆责的计谋行事,在唐士瞻被带去审讯的路上将他杀死,联合审讯之人伪造了他的证词。 此时,陆责差人找到了五娘子,让她伪造户部文书,将王弘阔画签过的军资相关文书全都改成唐士瞻的名字。 有了这些罪证,唐士瞻的死就成了畏罪自尽。 原本的主谋王弘阔逃过灭顶之灾,变成监管下属不利的轻罪,被贬谪至穷僻的云州出任刺史。 在给王弘阔出谋划策的时候,陆责有把握王弘阔一定会按照他的话行事,推波助澜之后陆责便离开了王弘阔,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陆责换了身份来到沈府,在沈府安顿之后,唐士瞻的死讯传遍博陵。 杨克怂恿杨氏和唐序明趁机夺爵,而陆责与他里应外合,诬陷唐观秋和沈家下人通奸,想要将唐观秋和唐见微一起扫出唐家,远远地送出博陵,从此往后博陵再无唐士瞻的后代,也算是对他不识时务的惩罚。而由杨氏和唐序明来掌管唐家,对于澜氏掌控博陵世家也十分有利。 孙允将当年旧案一一说尽,有些事在沈约的意料之中,而有些歹毒和阴暗还是超越了她所想。 审完了孙允,长长的认罪文书写得阮逾手都发酸。 将认罪文书呈交之后,便是等待给孙允、王弘阔一干人等定罪。 生怕王弘阔潜逃,逮捕文牒还没下,沈约就直接带着人去王宅,想要将他抓来控制住他的行动。 没想到到了王宅一看,王弘阔和他儿子不见了。王家全家上下都快找破头,说他俩从前日开始就不见踪影,寻遍了他们在博陵可能出入的地方就是找不到。 阮逾:不会吧,难道这个老匹夫一早就得到消息,已经逃出博陵了吗? 沈约想了想之后立即回了一趟童府。 回到童府后,沈约很快就在后院发现了王弘阔和他儿子王郎。 果然在这。 王弘阔和他那断腿好不容易长好的儿子,被五花大绑丢在后院的柴房里,嘴里塞了一团厚厚的布。 他俩不知多久没进过食,两人灰头土脸眼皮子都要睁不开,背靠背绑在一起。 刚才柴房的门被打开时,他们立即投来惊恐又满怀希望的眼神,可当他们看到来者是沈约,眼里那刚刚燃起的一点点希望立即变成了十足的恐惧。 审得如何了? 唐见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沈约身后,手里拿着根铁杵,咣的一声杵在地上,震得王弘阔和王郎猛地一抖。 唐观秋和唐见微并肩站着,持着把明晃晃的长刀,那长刀的刀刃被阳光一晃,锋利无比,沈约心上一紧,上前来将刀从她手里拿了过来,生怕她一不小心伤到自己。 唐见微从沈约那边听说了孙允的审讯进展顺利,说不定那颠覆她全家,颠覆她人生的答案就要水落石出。 在真相大白之际,唐见微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和焦虑。 唐见微非常清楚地知道王弘阔这个人有多狡猾,生怕他会闻风而逃。若是真的让他逃了,回头想要再将他挖出来,定是难上加难。 唐见微亲自将王弘阔和王郎绑回来,无论审讯结果如何,唐见微都要提前准备,绝对不能让王弘阔逃走。 有结果了吗? 别说是唐见微,就连一向温吞的唐观秋都忍不住焦急地问沈约,拉着她的袖子,迫切地望着她,想让沈约给个痛快。 唐见微目光也跟着唐观秋一块儿紧盯沈约,恨不得将她身上盯出几个窟窿。 沈约开口,姐妹俩同时摒气凝神,生怕漏了半个字。 沈约将军资案始末说了一遍,说得王弘阔惊慌又惭愧地低下头,完全不敢去看唐家两姐妹愤恨的眼神。 果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王弘阔,你欺君背主虎饱鸱咽,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还将这罪名扣到你的学生头上顶着当世贤儒的头衔,你羞不羞愧?! 出离的愤怒让唐见微这短短的一句话停下来两回,心口似有滚水在狂沸,眼里几乎窜出火星子。 王弘阔眼里含泪,呜呜呜地说不出话。 唐见微也不想听他的辩解,脏了耳朵。 她一把将王郎拎了起来,丢到旁边,叫上家里的仆人将其牢牢摁住。 王郎那条好不容易才接好的腿被架上面前的矮凳,唐见微将手里的铁杵抬了起来,悬停于在王郎膝盖上。 这条腿是用我千辛万苦从各个地方寻回来的药才治好的。当初我愚昧无知受你们王家蒙蔽,一心只想代我阿耶尽孝 提及阿耶,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悲痛几乎催碎了唐见微的心,无法克制的酸楚往上冲,眼前迅速模糊。 那时我蠢,我认了。幸好老天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我要将我给予你们王家的一切讨回来。既然这条腿是我续上的,今日我就再将它打断。我们唐家与王公所有的恩情就从这条腿开始,一刀两断。 王郎吓得大叫,拼命怂着肩膀,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拼命求饶。 唐见微实在是看不得他这等窝囊的模样,抬起铁杵眼睛也不眨,用力一敲,愈合不久脆弱的腿当场被她再次打断。 沈约在唐见微动手的一瞬间捂住了唐观秋的眼睛。 唐观秋后背贴在沈约的胸口,将她的手握住,渐渐挪下来。 我没事。唐观秋发红的眼睛里含着眼泪,神情坚毅,我不怕。我们唐家所有失去的东西,我都要亲眼看着它们一一回来。 王郎痛得倒在地上眼泪横流,唐见微拎着铁杵,走到王弘阔面前。 王弘阔已经抖成了筛糠。 放心,我不会杀你。脏了我的手。唐见微将铁杵丢到一旁,我要让耶娘用我这双眼,亲眼看你们王家覆灭。 第316章 就在孙允案的卷宗呈交之后的第二日, 御史台来复核此案。 孙允当着御史大夫的面翻供,说之前所有的证词都是假的,并不是实情, 是因为沈约对他严刑逼供,他受不了不得已才按照沈约逼他所说的话胡言乱语,栽赃忠良, 完完全全是屈打成招! 他只希望快些离开牢狱,离开心肠歹毒的沈将军, 或者由别人来审问也好,继续在沈约手下只怕会没了性命。 御史大夫质问沈约,孙允所言是否属实。 沈约气定神闲道:我审谳的全过程不仅有阮寺丞和枢密院的人在旁边监督,且全程公开,没有任何不敢为人知的地方。我有没有对他严刑逼问, 狱中来来往往的狱吏有目共睹, 御史大夫大可一一查问。 御史台有纠弹百官的权力, 虽然对大理寺的审问只能起到复查的作用,可只要是朝臣,御史台便有权对他们所作所为进行稽查, 稽查期间不排除停职的可能。 沈约强硬的反诘并没有让御史台退缩,御史大夫请她俩到御史台一叙。 到底是来了。 阮逾和沈约一块被御史台请出大理寺牢房的时候, 跟沈约耳语道, 自从吴显意和澜以微的女儿出生之后, 吴显意从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扶摇直上,立即高升为五品御史中丞。呵,像我,刀山上趟泥地里滚的,一条老命差点交待了也只混个大理寺丞, 这姓吴的官做得可真轻松。看那位御史大夫,还是吴家老爷子的学生,御史台啊早就姓吴了。先前我还纳闷,咱们审了这么久御史台的人怎么还没来捣乱。行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来在这儿等着咱们呢。 阮逾正说着,沈约顺着他鄙夷的目光,看见了人群之后的吴显意。 沈约记得这个人,毕竟此人当年差点成为她的连襟。 多年未见,吴显意倒是越来越像御史台的人,即便站在人群之后,她周身所带着的静谧幽深的气息,剑戟森森,让人想要忽视她都难。 一直到沈约和阮逾被带离牢狱,吴显意的眼眸都没有抬起来。 沈约和阮逾对孙允的指认全不接受,作为审谳好手,她俩想要撬开别人的嘴易如反掌,可是别人想要从她们这儿抠出点什么,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还是诬陷的何患无辞。 沈约和阮逾一直跟御史台磨到深夜,御史台上下都被耗得浑身起毛,也没能得到他们想要的证词。无法再压二位大佛在这儿。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37) 别说是佩金带紫的镇国大将军沈约,就是阮逾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丞,也是当今中枢文臣中的风云人物。即便是御史台也不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单凭一个犯人的指认轻易开罪,便只能放人走了。 我觉得,回头御史台会找借口,换别人来审。一整日的奔波和变故让阮逾的双眼里全是血丝。 由不得他们。沈约跟阮逾说着话,目光却是向前方剜了一眼。 阮逾一个抬眸,发现吴显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前方。 二位,今日多有叨扰,但此案疑点颇多。御史台不敢疏忽,只好得罪了。明日下官再来拜访。 一直不言语的吴显意总算是开口了,从容自若地微微一躬身,像官场逢场作戏随口嘱咐天冷添衣一般,缓缓给予这么一句,不咸不淡。 但告知要继续纠缠的话,却让人倏然窝火。 吴显意离开御史台的时候,寂静的博陵夏夜热风将她衣角吹动,燥热的气流从她脸庞掠过,大地像是刚刚被抽去了薪火的大炉子,依旧散发着能将人蒸熟的热。 而她一点儿汗都没出。 无论是额头、鼻尖还是脖子,都和她万年不变,如冰湖的眼眸一样,清清冷冷,不见一星点人的热气儿。 她上了马车来到一处别馆。 一进别馆,呈现在吴显意面前的深幽小路被层层叠叠的林荫覆盖,沿着曲径星星点点地散落着莲花石灯,脚下的道路不仅曲折且十分昏暗,换做任何一个眼睛正常的人,走在这样的夜路上都容易不小心崴着脚。 要不是吴显意来此地已经好几回了,恐怕无法轻车熟路地找到吕澜心所在的凉亭。 来了啊。 吕澜心正在月下抚琴,听到脚步声连头也没抬,手中的动作依旧。 吕澜心自小学过不少充门面的技艺,弹琴的指法娴熟,这曲长相思她弹过上千遍,其中的宛转绵延闭着眼都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也只有文御你这儿能清静地喝上几杯酒了。 吴显意面前的桌上有两个杯子,她拿起空置的那杯,为自己斟满,一口饮尽。 烈酒烧着她的喉咙,宛若一条火龙窜进她的喉咙里,有些微痛的灼烧感将连日的疲惫和压抑烧了个一干二净。 酒气冲头,一瞬间的迷醉和摇晃,正是她想要的。 吕澜心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吴子耀,你是将我当成你的乐工了?那酒盏不是为你准备的,你若是要喝酒早说不好?我让人再拿个来。问都不问便自取,污染了人家的心头所爱你可赔得起。 这盏酒杯是石如琢专用,即便石如琢几乎不来她这儿,此刻人也不在博陵,吕澜心还是习惯为她置备好一切。 只要吕澜心在的地方,便会有石如琢一个位置,以便她心血来潮或是因为其他的事情突然到访,也能称心快意。 吴显意并不在意吕澜心的嫌弃:污染都已经被污染,只好委屈你为你心头所爱另寻酒盏了。 说着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又一次一口饮尽,忍不住夸赞道:文御,你这酒可真是好酒,浓郁醇香又不乏烈劲,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出自茂名楼的精品。 吕澜心没有等吴显意说完,便替她说了:这的确是茂名楼今年刚出的酒,据说还是唐见微回博陵之后亲自从众多酒商中挑选出来的,限量发售。我可是差人蹲了一晚上才好不容易买到了两坛,你少喝点,这酒金贵着呢,我还得留着点。 吴显意被噎了一下,略略尴尬之后,得知此酒的确如她所想是出自茂名楼,她喝得反而更痛快。 今夜你就让我痛饮,回头我再差人去买上十坛回来赔给你。 啧。吕澜心乜她,行,你就喝,我这残疾还能拦着你这位绝顶高手不成? 吕澜心继续抚琴:所以今夜子耀不用回去陪妻女?居然有这闲情逸致来我这儿虚度光阴。 今夜太迟了,我女儿早就睡了,待明日再教她习字。我听闻文御将要成亲,这不是特意来祝贺么?讨一份请柬,到时候必定登门庆贺。 提及这事儿,长相思的曲声蓦然停了,吕澜心对月兴叹:这人都离开博陵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去了这么多日连口音信也不给我捎回来,还成什么亲。不过子耀既然已经为我筹备了厚礼,我也不介意提前收下。 你吕文御挥金如土,博陵府内别馆遍地,居然惦记我那点微薄的贺礼,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夜风将吕澜心不守礼法的披肩长发吹起,发梢在月下舞动,她跟着吴显意一块儿提起唇角:我啊,被笑话的事情多了去了,别人爱笑便笑,与我何干? 两人相视莞尔,星幕之下丝竹声切切,似有心心相惜之感。 你如何不跟着石攻玉去泽州?乖乖待在博陵不像是你的作风。 不去了。人家好不容易跟发小有解开心结的机会,我去凑热闹的话,她肯定又是一副绝情断爱的模样。 吴显意发现吕澜心的琴声乱了,错了几个音。 吕澜心想起那夜博陵城外的西北坡,那个让石如琢痛不欲生的夜晚。 石如琢的匕首没有伤着她,在真正刺进她胸口前的一刻停了下来。 出离的愤怒之下,并没有痛下杀手。 为什么。石如琢紧扣着匕首的指节青白,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生命里我欠了你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要变成这样!我的至亲要死!就因为我倒霉,遇见了你吗?!你能不能从我的人生中滚出去,滚出去 石如琢痛哭难止,吕澜心安静地看着她眼泪涟涟,也不敢再碰她,思虑了许久才温柔地说: 都是我的错,我慢慢弥补你好不好? 那时石如琢低垂着头,就像是没听见她这句话。 可这句话之后,石如琢的情绪开始逐渐稳定。 你的澜娘从澜家和吕家分别过继了一男一女,年纪都比你小上几岁。男的刚刚弱冠,女的明年及笄。前几日你澜娘大摆筵席,便是要让全博陵都知道此事。 吕澜心的回忆被吴显意说的新鲜事打断,很快将思绪拔回来,补充道:尤其是让我知道。 吴显意将那日澜宛宴请群朋的事跟吕澜心说了。 吴显意见到了那两个孩子,长得好看不说又对长辈们毕恭毕敬,说起诗赋时策也滔滔不歇,聪颖睿达敏而好学,让筵席上所有人都不敢小觑。 吕澜心点评:亲切,可真亲切,这才是我那两个娘亲理想中的孩儿,这些年我光是听她念叨都能在脑子里描绘出她希冀的轮廓,和这二人一模一样。 不仅过继来了一男一女,当初渝州被破,澜仲禹逃去了西南,而他麾下的三员大将来到博陵,投奔了澜宛。 澜宛在博陵早有部署,如今实力更加雄厚。 吴显意在离去之前,无意中听到澜宛和她胞妹的对话。 她要在外面浪荡便随她,我已经不想管她,也管不了她了,无论她现在在做什么,回头大事即成之日,她依旧是我们吕家的女儿。她所生的孩子,也会是我们吕家的子嗣。到时候我的选择便更多了。阿幸能够回头是岸自然最好,虽说这些年她让我和阿策失望至极,可说到底她也是我和阿策唯一的女儿,看她和我作对的样子便知她还是很聪明的。 吴显意心道,其实澜宛还是惦记着吕澜心的。 澜家继续说:若是她不堪重用,我还有一子一女可以交托。阿幸专心孕育下一代便好。她想要石攻玉这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十个、一百个,要多少我给她弄多少。她要男人也行。只要她能诞下子嗣,我便不再管她。若她还执迷不悟,我也就不再客气。 胞妹问:你要如何做? 澜宛轻笑了一声,不言语,但这轻笑里所包含的那未说出口的话,让她胞妹和吴显意都滞愣了片刻。 那阿策呢?她不是一直都牵挂着阿幸么,时常会去找她。 澜宛笑道:毕竟是亲骨肉,阿策心软,多少还是会惦记的。我也是,偶尔会想起她出生不久,第一次喊娘,慢慢学走路时的可爱模样。只不过 澜宛将后来的话给吞了回去,接着说她那承前启后的大计: 等阿幸诞下子嗣,阿策含饴弄孙快活得很,哪还会管不肖子做什么。 胞妹恭维:姐姐英明。 哎,我那澜娘可真教人头疼。我大概能想到她会用什么样的卑劣手段让我延续她们家的香火了。想得可真长远啊,不愧是澜尚书。哈!可惜这皇位都还未得到呢就开始为了储君之事绞尽脑汁,希望她别在阴沟里翻船。多谢子耀跟我说这些,一点家丑,让你看笑话了。 吕澜心拨动最后一次琴弦,一曲终了,她的心情似乎没有受到影响,用轻快的声音说: 不过这世上总是有人比我还惨。比如你。子耀啊,你过得还不如我呢。 吴显意微愣,回味吕澜心的话,眉毛略略一抬: 文御,你敢爱敢恨行事潇洒,从不在意旁人所言,不活在别人的嘴里。我当真羡慕你。我过得的确不如你。 第317章 都是缘分呐! 几杯酒下肚, 吴显意回程的路上脚步有些摇晃。 回到吴宅之时天际将晓,女儿快要睡醒了,吴显意特意去喝了一杯桂花茶, 用牙粉将嘴里的酒味去除干净,沐浴更衣之后又看了一会儿的书,天已大亮。 奶娘抱着小阿充出来晒太阳, 吴显意上前来接过女儿。 阿充脆生生地叫了娘后,连咳嗽了好几声, 一张小脸因为咳嗽变得通红。 吴显意轻轻地帮她抚着前胸:哪儿不舒服呢?跟娘说。 阿充摇了摇头,用稚嫩的声音说:娘亲在我身边,我就不难受了。 阿充不过两岁,咬字还不太清楚,但是这含糊的短短一句话却是如晨光一般, 照进了吴显意的心头, 暖烘烘的。 当年因为吴显意救了童少潜这件事情, 让已经快要生产了澜以微勃然大怒。而后澜以微一直在暗地里找机会,想对付童家三娘子,可老天就像是跟她作对一般, 始终没能得手。 澜以微气坏了身子,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小产了。 阿充出生的时候身子就非常虚弱, 稳婆还拐弯抹角地提醒过她们, 这个孩子或许养不活。 澜以微本就对吴显意诸多埋怨, 还在月子里又因为阿充的事儿跟吴显意闹得不可开交。 吴显意没有理会她,无论她说什么都像是石子丢进了深渊,听不到半点回响。 澜以微她娘来劝半天,劝她一切以身体为重,莫要阿充还没治好回头自个儿也搭进去。澜以微这才不甘心地消停了。 吴显意已经习惯这个世界对她大呼小叫, 刺激她,刺痛她,期待她给点反应。 但她早也麻木。在她看来,那些芝麻大的事儿不值得她回应。 即便回应了,也只会激化矛盾。 人心有多龌龊多刻薄,大家心知肚明,何必非要激人说真话?没得争吵不休。 她乏了,倦了,一身的伤,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女儿阿充第一次握住她手指,她被那光滑如绸缎般的肌肤触碰,紧紧相扣的一瞬间,她的心底里突然流入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温情。 这小孩儿的性情,在一日日的成长中逐渐显露。 不似澜以微那般嚣张跋扈,她性子温顺而好学,即便自小喝了无数的药,病魔缠身,也从不见她喊苦。 吴显意觉得,阿充像极了自己。 奇异羁绊和宿命感让吴显意忍不住亲近这个孩子,亲近这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家伙。 捧在手心里养了两年,女儿身体状况总是起起伏伏,吴显意放心不下,只要一有时间就会陪在她身边,教她说话、习字,说古往今来无数金戈铁马、快意恩仇的故事。 离开了吴宅,专供女儿的那一丁点儿温柔就会被吴显意全部收敛回来。 穿上官服正好官帽,吴显意又变成了那个阴郁的御史中丞。 今天依旧是与政敌尔虞我诈的一日。 继续审问沈约和阮逾之前,她去了一趟沈家,与沈长空见了面。 沈长空让她放心:无论是为了千秋之计,还是为了清理沈家门户,这件事我断会办妥的。被我沈六郎咬住的猎物不可能轻易逃脱,就算要逃,也得被撕掉一条腿,咬下一层皮。 吴显意提醒他:沈约这个人务必要除去,别给她逃脱的机会。 沈长空笑道:我办事,子耀放心。 吴显意再次提点:当年孙允和佘志业在自己的地盘都没能将初来乍到的沈约杀死,这么多年来此人隐姓埋名之后横空出世,与童少悬一齐端掉了西南,连澜仲禹都不是她的对手,可想而知此人手腕之犀利。六郎不可轻敌,否则极有可能会被她反咬一口。 沈长空对吴家无甚好感,除了吴显意。 他总觉得此女子面若桃花,可骨子里的行事作风却凌厉刚烈,也甚少被情所绊,如今能够独挑吴家大梁,并非巧合。 放心吧。沈长空严肃了几分,我知道该怎么做。 . 泽州的寒风让石如琢想起了蒙州,那个她去过数次的陌生之地,那个留住了她心爱之人的地方。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葛寻晴通过信了。 她知道白肇初去年收到过葛寻晴寄回来的信,因为石如琢买了宅子,童少悬又在西南,所以葛寻晴给其他二人的信也都一并寄去了白肇初那儿。 白肇初托人将信带到了石府,石如琢轻捻着那封信,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一直到她将信丢入火盆里烧个一干二净,都没有拆开。 她眼睁睁地看着仰光亲笔写的攻玉亲启被火焰吞没,里面有可能诉说的思念之情被烧成了一把灰。 那是写给过去的石如琢的,写给那个与阿娘和弟弟一块儿死在西北坡的石如琢,不是现在这个更加肮脏的酷吏。 她没有资格看。 但她还是将葛寻晴送给她的那顶皮帽戴着了。 这顶皮帽仿佛是她的信仰。 这些年只要不是盛夏烤得人难受,但凡天气凉快一些,石如琢都喜欢戴着它。 来到泽州更是皮帽的战场,一切寒流在它面前都毫无杀伤力。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38) 童少悬自小在东南生活,等同于生在火炉长在火炉,后来去了西南,那地方更是一个大蒸笼。 她到过的最北之地就是博陵,刚来的那几年也是被冻够呛,以为博陵的寒风已经是人间至苦了,从来没想过世间还有泽州这种能将人脑子都冻傻的地方。 冷已经不是她所认知的冷,从手指尖到脚趾间全没了知觉,风完全是刀子。即便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童少悬也见识到了什么叫眼珠子都疼。 原本天子的命令是童少悬带着大理寺的属官,石如琢带着枢密院的下属,两方人马一同北上互相协作,有什么事童少卿和石主事可以商议着共同决定。 可是这一路石如琢跑得飞快,童少悬紧赶慢赶才没将她跟丢,完全没有想要跟童少悬见着面的意思,更不要说交谈了。 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石如琢说的童少悬,一句话没说成还喝了一肚子的西北风。 刚刚好一些的头疼脑热变成了上吐下泻,要不是随行的大理寺评事之中有一位是泽州本地人士,路途上正巧经过他的故乡,他从家乡弄了一批足以遮挡北风的大氅和专门治疗寒症的药,可能佘志业还没找到,童少悬一缕幽魂就已经飘向了黄泉路了。 小评事说:我家里人听说西南剿匪的童少卿路过此地被冻坏了身子,都不用我说,他们就将这些防寒物件和药全都准备齐全了!嘱咐我一定要给童少卿送到!若是不够,他们再给送!到底是少卿的美名在外啊,百姓们都惦记着您呢! 童少悬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拿了这么多的大氅,我就算长三个身子也穿不过来啊,给大家分一分吧,都穿上。真够冷的都别生病啊,有什么不舒服你去盯着点,你应该最明白寒症的症状。大伙儿健健康康的跟着我从博陵出来,必定也要健健康康地回去。咱们这一行人就靠你了。 童少悬交托给小评事这么大的重任,让他有种可以一展拳脚的激动。小评事差点把头点断,胸脯拍得咚咚响。 放心吧童少卿!我可没白在泽州长二十年! 穿上大氅戴上皮帽,童少悬整个人大了三圈,手臂都垂不到腰间,整个人就像只浑圆狼狈的熊。 但到底不冷了。 将防寒物件给大理寺的人分完,发现还多了一件。 童少悬让人多跑几步送给在前方的石如琢,连带着驱寒的药也一并送一份去。 她可知道攻玉和自己是一个地方长起来的,所居住的环境相差无几,估计这北风也让她冻够呛。 一日之后那人回来了,将童少悬吩咐送去的东西原封不动的又送了回来,说人家石主事不收,这一趟去当真是大理寺热脸贴上了枢密院的冷屁股。 看来无论是在博陵还是远地泽州,攻玉都下定了决心和我划清界限了啊 童少悬也不管什么热脸冷屁股的,她想贴就贴,自家的发小,怎么贴都不丢人。 越是往北走,市集上所收买的东西就越贫乏,肉类都带着一股子腐烂的味道,要不然就是齁咸硌牙的肉脯,她们还得一路探听消息,本就异常艰苦。 童少悬但凡弄到些新鲜的蔬果都会派人送给石如琢。 而石如琢也跟先前一模一样,通通给她退了回来,半口没吃。 有一次童少悬送了两个桃过去,正好和枢密院买回来的桃混在了一块儿,石如琢没有留意不小心吃了一口之后,下属才弱声提醒她,说这个是大理寺送来的桃。 石如琢: 石如琢和被咬了一口水嫩嫩的桃面面相觑,无奈。 不过,这桃真甜。 不想对童少悬有所亏欠,即便是两个桃石如琢也想办法还人情,便送了十个山楂回去,互不相欠。 石如琢想着,这样一来她就和童少悬两清了。 没想到隔了两天,童少悬以为她真的爱那吃桃,便差人送了一大筐来。 还附上一封信,上书:攻玉敞开吃,长思管够。 石如琢: 迎着风雪,枢密院和大理寺的人前后脚抵达了托列古国。 托列古国和中原文化乃是同根所生,古国所用文字多数和大苍共通,文化也一脉相承,双方能听懂彼此的语言。 若没有先帝时期那一场攻城掠池的战役,让托列古国对大苍记恨至今的话,今日想要从这儿弄个人回去,恐怕都不用派两名重臣前往,直接一封信送至,托列古国也会将人拱手献上。 不知道是还在记恨三十多年前那场和大苍的摩擦,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童少悬和石如琢这两位是正儿八经拿着使者符牒来拜访的,却被极其冷淡地对待。 从她们抵达托列古国国境起,也就第一日有人将她们安排在一家偏僻的驿站,往后一连十日无人来接洽不说,就连早就递出参见国王的拜帖也石沉大海,人家托列国王全然没有要见她们的意思。 大理寺耐不住了,差人去打听。还以为这托列国王好大的架子,连大苍天子派遣来的使者都不放在眼里。 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国王并不是不想见她们,而是见不了。 国王自上个月起就病重了。 童少悬完全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托列国王居然病得下不了床。 别说是见外臣,就是连自家妻小都已经病到认不出来。 同时,交寺丞查到佘志业此刻就躲在大公主府里。 这大公主对佘志业还挺尊敬,知道他是曾经大苍的兵部侍郎,便以礼相待。这托列古国吃过大苍的败仗,深知大苍兵法的厉害,此时来了一个兵部侍郎这等擅长兵法的高官,可不得将这大公主迷得五迷三道。 交寺丞道:国王病重,恰好正是这大公主监国。若是大公主不肯放人的话,咱们这一趟说不定就白跑了。 童少悬:白跑肯定是不可能白跑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佘贼带回博陵。孙允狡猾,说不定他的审问会有变故。我定要为此案再贡献一个强有力的证据。那大公主可收到了咱们的拜帖?有说什么时候能相见吗? 交寺丞道:拜帖下官早就发出去了,但没回音,估计是知道咱们是来讨人的,不想见咱们。 那这大公主平日里可有经常出现的地方?可否在这些地方等着逮她? 交寺丞满满地看童少悬一眼:大公主监国,平日里自然是在皇城里走动,想要见到她得翻过皇城的墙根。不过如此一来有可能会被他们的禁军射杀,死无全尸。 童少悬: 交寺丞就是交寺丞,一如既往诙谐伶俐,说出来的话相当有警醒效果。 童少悬寻思了片刻道:三日之后在这儿最好的酒家设宴,邀请城中和大公主相熟的士族,想办法从他们的口中探听消息。这大公主能够监国,想必已经是储君之选,但凡储君一定有幕僚谋臣,一定有在大公主面前说话有分量之人。将此人找出来,便有可能撬动大公主。 三日之后的筵席铺得极大,几乎将童少悬这一趟的盘缠全都花光。 不过这些银子花得还是很值得的,因为童少悬打听到了她想要打听的事情。 当真让她们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 大公主的准驸马,还是位大苍人士。 据说大公主对这位准驸马一见倾心,再见撕心裂肺,非要招此人为驸马。 那大苍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死活不依,前段时日大公主逼得紧,把人给逼走了,现在人住在泽州边上的曹县。 人走之后,听说大公主还寻死觅活了一段时日,很不成体统。直到国王病重,让她监国,她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处理国事,但还是日夜思念着准驸马,恨不得一天写一箩筐的信寄去曹县。 行啊,这就是我要的人,还是大苍人,当真天助我也。 童少悬立即率领大理寺的人前往曹县。 一方面是找到了突破口,开心。 另一方面童少悬和整个大理寺人也都对这位准驸马好奇,都说大公主长得美艳绝伦,这准驸马得是什么样的奇人,才会连未来的一国之君都嫌弃? 在去曹县的路上,童少悬和石如琢巧遇。 攻玉消息也很灵通啊。童少悬脑袋从马车里伸出来,向路那头的石如琢打招呼,你也是去寻准驸马的吧? 石如琢没应。 桃子好吃吗? 石如琢: 大理寺和枢密院的人一同到了曹县县衙门前。 这准驸马还是曹县县令,据说一年前从荷县调来的。 荷县。 听到这两个字,石如琢的心头猛然一紧。 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起的,属于那个人的笑容,报复般翻天覆地从记忆里涌出,狠命地缠着她,卷着她,让她痛。 童少悬发现了石如琢的异样,见她停下了脚步,心事重重地停在了身后。 攻玉?童少悬上前来问她,你没事吧? 我石如琢呼吸有些困难,头晕目眩之时撑不起假装的凶狠,弱声道,我没事。 据说你们大理寺少卿是昂州夙县人?曹县衙吏难得见着中枢高官,拉着大理寺的人说东说西地攀关系,我们县令也是夙县人!我家祖籍也是昂州的,你说说,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都是缘分呐! 正说着,内院大门一开,一高挑的女子大步出来,童少悬和石如琢同时回眸,还未看清来者的模样,就被对方张开的双臂同时抱进了怀里。 长思!攻玉!真的是你们!我,真不敢相信我快想死你们了! 葛寻晴紧紧拥着两位发小还嫌不够,一手揉一个人的脸,将她俩的脸蛋合在一块儿,用力搓。 仰童少悬刚要开口,脸蛋就被葛寻晴狠亲一口。 你石如琢也要说话,葛寻晴再啵她一个。 两人的官帽都被葛寻晴磋磨歪了,看得大理寺和枢密院的人目瞪口呆。 第318章 还是仰光能耐。 来来来!把我珍藏的酒和肉脯都拿上来, 杀只羊,烤着吃!要最肥的那只!葛寻晴这县令用山匪头子的语气吩咐下属去准备晚餐,顿时整个曹县的县衙后院忙活得热火朝天。 葛寻晴带着童少悬和石如琢到县衙后院住处, 这一路上没放开她俩的手。三位二十四五的人了,被葛寻晴拉着携手而行,这场面分明就是稚儿郊游, 就差一蹦一跳跳出天真烂漫的活泼气息了。 一进屋葛寻晴就追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曹县?! 在青梅面前葛寻晴也不怕羞,屋子里乱糟糟的都不收拾, 将婢女还没拿去洗的衣衫团成一团,丢到门口的浣洗盆里。案几上县里的卷宗和话本子混在一块儿,童少悬眼睁睁地见她把《曹县东渠翻修策》和《孽海情深》叠放在一块儿,随后一股脑都推到了墙角,给她们进屋清理出一片宽敞的道路。 你怎么过得这么糙! 童少悬都看不下去了, 帮她把文书一件件挑拣出来, 放置在窗边梳妆镜旁。 一抬眼, 又看见梳妆镜前乱七八糟全是打开的脂粉盒子。有些颜色被葛寻晴磨得光溜溜的一点都不剩,恨不得边缘缝隙里都扣干净;有些颜色却动都未动;更有些明显是她自个儿调过颜色。 童少悬将脂粉盒子捏起来,嫌弃道:葛仰光, 你好脏啊你!往脸上抹的东西就这么敞开放着,什么灰都往里落!也不怕抹了烂脸么! 都是要抹的, 每天都用的东西何必还要归置?葛寻晴嘟囔道。 童少悬受不了, 嘁哩喀喳帮她收好。 石如琢看她被子也不叠, 想也明白她平日公事繁忙,没工夫收,对人又温和,婢女被她养得越来越懒惰,一点儿活都做不利落。 童少悬收拾梳妆台, 石如琢收拾床,葛寻晴斜卧在炕上舒舒服服地喝酒,不禁感叹:发小就是发小,这世上除了发小,还有谁能给我收拾屋子? 童少悬被她气笑了,回身用胳膊肘顶她的后背:你还挺得意?怎么,就指望发小给你收拾?你手呢?你婢女的手呢?多大人了你哎?你还没成亲? 童少悬突然想到了这件事。 听到还没成亲这四个字,在另一旁的石如琢暗暗投来等待答案的目光。 没呢!葛寻晴拔高了音调,成亲我能不跟你们说?别跟我提成亲,谁跟我提我跟谁急! 怎么,这是还没成,还是成过了?童少悬立即坐到她对面,将烫好的酒倒到面前的酒杯里,暧昧地对她挑挑眉。 看你这八卦样!哎你们一来我就感觉回到了夙县,回到了咱们还是十五六岁时的模样。算起来都快十年了啊。葛寻晴感叹着,招呼两人坐到炕上,拉过石如琢的手,别折腾了,攻玉来,坐下喝酒。 这炕不大,三个人得分坐两边,葛寻晴心无城府,拉着石如琢和自己并肩坐着,不断给两位发小夹菜、倒酒。 葛寻晴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石如琢和童少悬之间的暗涌。 好像对于石如琢的变化一无所知。 三人面对面坐着,酒肉很快端上来。 炕很暖和,脚伸进桌下的被褥里,喝了两口酒都出汗了,童少悬便将外衣脱了。 婢女送菜过来的时候,帮童少悬把外衣挂好。 石如琢也热得不行,葛寻晴说:你也把帽子摘了吧!屋子里冷不着你。 石如琢便将帽子拿下来,婢女接去放置。 你还戴着呢?葛寻晴乐呵呵地问她,是不是特暖和? 到底是问了 石如琢嗯啊地含糊应了两声,目光死死锁在眼前的酒杯上。 童少悬察觉到了这顶帽子的内情,眼中带笑,问葛寻晴:葛仰光,你太不够意思了,就送攻玉帽子,怎么不见你送我一顶? 你好意思说!之前攻玉到荷县看我来着,荷县可比这儿还冷,都快冻傻了,我给她送一顶帽子是保护她的聪明脑袋。你要是大老远特意来看我,我也送你啊。 童少悬目光转向石如琢:哦?特意去看你的。 石如琢: 葛寻晴哈哈笑起来:没事儿,知道你忙得要命,妻小拎着你后衣领子,天子踹着你屁股,席不暇暖,我懂。如今高升了啊,童少卿!来来来,我敬你!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39) 两人喝了一杯,葛寻晴问石如琢:攻玉,你在那枢密院还习惯吗?枢密院都是为天子干活儿的吧,天子磋磨人么? 石如琢尴尴尬尬,却还是有问必答:习惯了,还可以。 看你这一身枢密院的官服,看着就金贵,适合你,可真好看。来来来我也敬你一杯。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现在的职位反正,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两人对饮,葛寻晴的话触动了童少悬。 此情此景,仿佛很早以前发生过,在夙县的时候她俩和阿白时常到童府吃饭,那时她们还不怎么会喝酒,心里也不藏事儿,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如今一晃,都要十年了。 她们也从小小村姑长成了今日的模样。 庆幸的是,还有重逢的一日。 你们还没说呢,怎么会跑到我这儿来? 童少悬便从在西南摸到了军资大案的头开始,一直说到在大公主那边吃瘪。 谁能想到,让大公主神魂颠倒非嫁不可的准驸马,是你葛仰光。说起这件事儿童少悬就觉得奇妙,葛仰光到底是葛仰光,无论走到哪儿身后都一群人为你寻死觅活的。怎么,连人家堂堂监国大公主你都看不上?那可是未来托列国的国王。 别笑话我了!那大公主葛寻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压低了声音严肃道,这儿有病。 童少悬和石如琢同时笑出声来。 真的!我跟她没见过几次面,就嚷嚷着让我入宫当驸马,我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的单身神话,怎么能毁在她手里! 童少悬见石如琢听到此话,很明显竖起了耳朵,等她好好说明白。童少悬好人做到底,帮她问: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单身? 可不么。 那个,你信上提到的柳七娘呢?阿白转交给我的信我可都看过了啊,不是说给她住过一段时日?还带着个女儿的那个。后来我写信问你你也没回我。 我这不是突然被调任曹县,忙得腿都要断了,没抽出工夫来么,别向我兴师问罪啦。 不兴师问罪可以,把柳七娘的事儿交待了!童少悬逼问着。 石如琢在心里感叹,长思真是个好人,不记仇不说,还这么仗义,将她想问的事问到底。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和柳七娘是住过一段日子,那都是你去西南之前的事儿了,后来就分开了,没再在一起。 为什么?不合适? 我不合适,我这个人不适合成亲。 不能吧,当年我还跟阿慎貌合神离的时候,成日念叨着想成亲想要媳妇儿的不是你吗? 谁还没有个年少无知了? 花好看,是因为它生长在属于它的地方,在阳光之下生机勃勃。 葛寻晴欣赏花儿的美,但毛二为她摘下要送给她时,她便一点都不想要了。 从小到大她看了太多话本子里完美的爱情故事,也见过许许多多身边亲友们的恩爱,可爱情这回事到了她身上,除了束缚手脚和日久生厌之外,和她所想完全不同。 所以她拒绝了柳七娘一回。 之后,又拒绝了她第二回 。 都是过日子,自个儿过有什么劲啊。有人体贴你,对你嘘寒问暖,与你相伴缠绵不好吗? 当年柳七娘不甘心,回来找葛寻晴,想要再续前缘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听在耳朵里,葛寻晴其实还是有些感动的。 但是在感动之余,被迫年纪轻轻就在外漂泊,见多了人情世故的葛寻晴,即便不是故意,还是从柳七娘的字里行间察觉到了一丝让她不太舒服的城府。 此时此刻说得这般动听,可是先前住在一起的时候,柳七娘对她管东管西,不让她和别人多说话,就算是关系要好的友人之间勾肩搭背都不行,更不用说得了好吃好喝的她兴致勃勃想要送去给朋友有福同享,也被柳七娘以咱们自己家不过日子为由,给骂了回来。 葛寻晴觉得她和柳七娘不是小两口,而是母女,,被管得死死的母女关系。 柳七娘并不是坏心,她自然也是为了看好爱人,维持好家里。 可葛寻晴不喜欢这种关上门就顾着自己的生活。 她是在小县城长大的,夙县百姓热情,街坊邻里的今天我借你一根葱明日我拿你一瓣蒜,有什么事大家都会搭把手,和和睦睦谁也不在意自己是吃了亏还是占了便宜。 更不用说她和童少悬等同窗的相处了。 谁手头宽裕便吃谁的,谁有了好东西自个儿偷着吃一点儿都不香,就得和三五好友猫在一块儿头顶着头一起啃,那才有滋味。 葛寻晴喜欢交友,她是整个白鹿书院的百晓生,什么事都知道,什么人都认识。 到了异乡独自长大的葛寻晴,见的人多了,遇的事儿也多了,在成长中渐渐明白自己到底适合什么样的日子,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不想耽误任何人。 对于柳七娘想要破镜重圆的话,葛寻晴想让自己的回答尽量显得不那么冷血,却又能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是啊,你也知道,我最烦承诺那玩意,做得到还好,要是哪天没把自个儿说过的每字每句都实现,别说是被承诺的人了,就是我自己都得厌恶我自己。承诺我是给不了的,谁我也不给,我这辈子打算自己过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该吃吃该喝喝,多交朋友,最好能踏遍大苍,观万千山河。然后么,做点儿积德的事,别的我不想去多想。 柳七娘这时候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嗳,话说回来,这北地是真的冷,你若是想找个饭搭子我倒是乐意奉陪,什么时候来都行。我这人除了爱看话本子之外,就是爱交朋友了。朋友来,任何时候都有好酒好肉招待。 柳七娘沉默了许久,等葛寻晴将毛二那粗手粗脚摘回来的花种到了盆子里之后,柳七娘才说: 那,以后一起吃饭你都说成这样,其他的我也不惦记你了。 行啊,那就这么说定了。葛寻晴对柳七娘说,不许反悔。 柳七娘单手撑着下巴,噘着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就不该被你这张脸迷惑。 嗯? 看上去好像很好说话,其实呐,有主意得很。 葛寻晴笑笑,似乎她以前也没现在这么强势,至少不太会拒绝人。 而现在,到底是磨练出来了,不喜欢的事儿就是不喜欢,谁说都白搭。 和柳七娘说明白之后,葛寻晴在荷县又待了两年多,随后就调任到曹县当任县令。 她已经想开了,反正都是磨勘,去哪儿都是拿俸薪,能养活自己不饿死就行。 从荷县离开的时候,看着满院开的野花,葛寻晴生出了一点儿不舍。 当初被毛二折来的野花,还真被她养活了。她养了满满的一盆,重新栽回了山里,属于野花生长的地方。大概是种子落在了院子里,野花的生命力何等顽强,慢慢在院中扎根、怒放,盛开满院。 去了曹县之后,葛寻晴无意之间救下来曹县西北山中秋猎的大公主,这就被大公主纠缠上,非要她当驸马。 葛寻晴没想到自己桃花还挺旺 以前老是眼馋别人小两口,如今下决心要单身过穿这辈子了,桃花倒是开始朵朵开。 不仅开,还顶着她的鼻子开,差点给她顶了个窒息。 葛寻晴听多了大苍皇族们知书达理的故事,自然而然也觉得托列古国的大公主也定是个要脸的人。 没想到这大公主被委婉地拒绝了两次之后,直接给她打昏了,要将她绑回托列。 要不是葛寻晴跟着毛二学了些腿脚功夫,身体素质上来了,没真的被打晕,恐怕今日就没法在曹县和发小重逢了。 还能这样?!童少悬听傻了,这是公主还是土匪? 嚯,土匪?土匪能有这大公主莽?葛寻晴当场卷起裤管,指着膝盖上的伤给她们看,瞧瞧,为了维护自个儿的清白,奋勇跳下马车时给摔的! 石如琢:疼吗? 疼啊!能不疼吗?可那时候我不跳的话,可就不是磕破皮那么简单了。我逃回了曹县,那大公主还纠缠不休,害得我连县衙门都不敢出去,就怕她又杀到这儿来。 童少悬听完之后哈哈大笑:你可知道,你在托列古国已经是准驸马了!人人都说大公主非你不可,喏,为了向这大公主要人,我们才跑到曹县这儿,就想看看准驸马是个什么来头。 葛寻晴赶苍蝇似的对她挥挥手:得了你,笑吧你就还是不是发小了?我倒霉你得意!攻玉,你看她啊!你也不说说她! 童少悬看向石如琢,见她低头莞尔,喝眼前的酒。 即便她没说话,没跟着葛寻晴一块儿插科打诨,却是露出童少悬许久没见过的笑意。 还是仰光能耐。 童少悬也喝了口酒,不禁感叹,这么多年了,攻玉对仰光的这份情藏得有多深,绵延得就有多长 第319章 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 所以, 那佘志业逃去托列了?还在大公主府?你们来找我是想绑我去大公主府上换人的么? 童少悬逗她:可不,看见我们带来那浩浩荡荡的人了吗?说吧,送到大公主府上时你想是什么姿势? 葛寻晴陷入了沉思。 还真开始寻思姿势了?逗你的。 我是真的得去找她一趟。葛寻晴难得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兹事体大,佘志业是一定要带回博陵的,不能让军资案在我这儿耽误。来, 吃,喝, 酒足饭饱之后我就去找大公主。 你这是要以身饲狼? 童少悬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石如琢皱着眉反对:不行。再想他法。 石如琢冷峻的声线和不容置喙的态度让葛寻晴一愣,说话都不利索:我、我没想以身饲狼啊!我是去和她谈判的!童长思!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童少悬笑着笑着呛了一口酒,咳得死去活来。 石如琢又好气又好笑, 嘴角忍不住向上提。 这等温馨惬意的时光, 让她仿佛回到了夙县, 回到了不曾经历血光刀戈的年少时代。 这次泽州之行,到底是让她暂时遗忘了博陵的一切。石主事、石攻玉偶尔又变成了石如琢。 葛寻晴带着童少悬和石如琢大摇大摆地来到皇城前,皇城禁卫军都认识她, 见准驸马居然自己回来了,立即通报大公主。 两注香之后, 大公主亲自驾车, 哒哒哒地惊动了整个皇宫, 奔到葛寻晴面前。 童少悬和石如琢一看,这大公主看上去顶多双十年华,穿着一身艳丽的托列古国审美堪忧的传统华服,手里拿着马鞭,戴着义髻, 妆化得美艳妖冶,似乎是刚从非常重要的筵席之上跑出来的。 你你来了? 大公主冲着葛寻晴拖着裙子快步走过来,急得鼻尖上都冒汗了。刚起来的高昂调子在看见葛寻晴的一瞬间落了下去,就像是眼前人会被她一吓就碎似的。 要不是葛寻晴提前说过此人手段凶残,恐怕童少悬和石如琢很难相信这便是那个胡作为非的大公主。 我有话跟你说。葛寻晴道。 这大公主身长惊人,估计是继承了托列古国的血统,站在已经很高的葛寻晴面前,居然还比她高了两指。 她握着葛寻晴的手,笑靥温柔:外面冷,随我进去。你要跟我说什么?我给你烫壶酒,咱们慢慢说来。 不必了,长话短说,我今日来是想和你讨个人。葛寻晴没等大公主接话,便自顾自地说下去,那人是苍人,佘志业,现在就在你大公主府上,你可有印象? 听到葛寻晴一开口就是要人,大公主的笑容也消失了,就像是刚刚发现还有旁人跟着葛寻晴一块儿来,用很不友善的目光打量了她身后的童少悬、石如琢以及一众随行属官。 哦?你说走就走,说要讨人就讨人?你当本宫是什么?大公主终于撕下了假面具,目露凶光。 石如琢的手按在腰间的刀上,只要这个大公主敢动葛寻晴,她会第一时间上前砍下她的脑袋。 我当大公主是我的朋友。葛寻晴全然没有乱了分寸,俨然不是当年被白鹿书院的先生一吓唬就发懵的小书生了,面对托列古国大公主的,是在北地多年的曹县县令。 朋友?大公主不乐意,谁稀罕。 无论大公主乐不乐意,在我葛仰光心里,大公主就是我的朋友。即便大公主曾经用野蛮的手段对我,我也能明白,大公主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出身便是金枝玉叶,想要的东西向来没有得不到的,若是得不到,便容易走上极端。这与你的成长环境休戚相关,我可以理解。 大公主看向她。 但理解归理解,不能原谅,所以我与大公主之间也只能做朋友了。 葛寻晴说得甚是真诚,大公主的心似乎被她这斩钉截铁的划清界限刺伤了心,眉心倏然蹙了起来,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意。 况且,我已经有了两情相悦之人,明年就要成亲了。因为思念我,她还不远千里从博陵来探望我。 说着,葛寻晴慢慢转身,看向了不远处并肩而站的童少悬和石如琢。 童少悬:?? 石如琢: 什么真情实意,都是假的。 葛仰光分明是在信口雌黄! 那大公主的目光蓦然射向童少悬和石如琢,还真被葛寻晴蒙蔽了,焦急地在两人的脸庞上寻找答案,想要立即知道谁才是葛寻晴那命定之妻。 童少悬微微往后仰了一下身子,恨不得让人举一圈的火把来把石如琢点亮。 来吧,别害羞了,过来。葛寻晴对着她们嫣然一笑。 石如琢颞颥突突地跳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就听葛寻晴说: 来呀,长思,别害羞。 童少悬:??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40) 石如琢: 见童少悬还不动,葛寻晴上来拉她。 童少悬双唇没动弹,恶声恶气地从唇缝里挤出半句话:被你嫂子知道,你人头不保 葛寻晴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说别的,你还想不想带姓佘的回博陵了?! 童少悬: 没办法,只能和葛寻晴一块儿演双簧。 葛寻晴挽着童少悬的胳膊,脸上的笑容都快堆不下了,整个人粘着童少悬的胳膊,撕都撕不下来。 我和长思是夙县的同窗,也是青梅,虽然家里很小就定了亲,但我俩一块儿长大,情投意合。我早就是长思的人了,这辈子只与长思举案齐眉,凤鸾和鸣。对吗,长思 童少悬忍着胃里那不住起伏的汹涌,接着葛寻晴百转千回的尾音道:是啊,仰光我日思夜想实在熬不住了,这便专程来看你。幸好我来了,否则 童少悬顺便赠送大公主一个火辣辣的目光,以报被她堵在皇城之外的怨念。 石如琢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地转过身去,微低着头,用后脑勺对着这场闹剧。 而枢密院的人惊诧地发现,石主事居然笑了从来杀人不眨眼的煞神居然会笑,这可太神奇了。 大公主深深地呼吸,闭上眼,再睁开,脸上满是不甘和愠色:你宁愿做这种拙劣的戏码,也不愿当我的驸马,我知道了我也有自尊,也不想再拱手献上尊严,让你践踏。 葛寻晴正色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和缘分。我一直都跟大公主说,无须强求。 大公主提着裙摆,往马车上去。 葛寻晴见她居然就这么走了,忍不住提醒:我向大公主讨的苍人佘志业,曾经是大苍的兵部侍郎!此人犯下重罪,逃到托列是想要避祸的!若是大公主迟迟不交出此人,大苍为他举兵也不是不可能!大公主爱民如子,三思啊! 大公主坐上了马车,意味深长地看向葛寻晴:你倒还会关心我 我大公主! 大公主扬长而去,葛寻晴恨不得向她的马车丢石头。 说了这么久,演得这么累,白搭!葛寻晴气呼呼。 童少悬安慰她道:我看这大公主未必不会交人,看上去她对你挺有情,可惜用错了方式。 葛寻晴哼了一声:你说,你再说,我还卷裤管给你看! 童少悬笑着说:你卷,你大胆卷,我多看一眼算我是流氓。 童长思,你就这样对你还未过门的妻子?你良心不会痛吗? 大理寺的人都知道童少悬早就成亲,育有一女,方才那一幕他们已经是强忍笑意,如今托列国的人走了,总算可以敞开大笑。 童少悬指着罪魁祸首葛仰光:我看你是不想回博陵了,就算回去,也等着阿慎的照空剑吧。 嫂子才不会这么对我,嘿! 童少悬用只有她俩能听到的声音所:你看我怎么告状! 葛寻晴仔细瞧着在北方寒风和湛蓝到不真实的天际下,对她龇牙咧嘴的发小,一种格外鲜活的真实感拍在她的胸口,让她动容。 行啊,若是能回博陵,就算被嫂子狠揍一顿,也值了。 大公主到底是交人了。 只不过没交得太过容易。 她给了佘志业一辆马车,大半夜的将他放入了一望无际的冰原。 滚吧,能滚多远滚多远,要是滚得不够快的话,就会被抓回博陵。 这一句威胁的话,让佘志业发了疯一样的策马狂奔。 而童少悬这边也得到了消息,立即漏夜狂追。 葛寻晴跟着一块来了,她对这一带的地形较为熟悉,可是在广袤的冰原上,大半夜的要追一个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一群人被冻得头发丝都成针了,才抓到了也被冻成冰棍的佘志业。 这么冷的冻冬夜,佘志业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袄子,脸被冻得发紫。但这件袄子恰如其分地不会让他冻死,却会冻缓行动的速度,根本奔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到。 原来大公主只是想要象征性的惩罚一下这群苍人,最重要的是要惩罚一下葛寻晴,到底没有想要让这个重犯逃走引来大苍征伐的意思。 带带、走。石如琢戴着的帽子上的狐狸毛都附上了一层冰渣,说话的时候本能地哆嗦。 大理寺的人见枢密院将人捆了,似乎要抢占功劳,有些不安。 可这冰天冻地的地方,别说是去抢人了,就是稍微用力一下都觉得自己的双臂会在下一刻被掰折。 无、无啊啊啊碍。童少悬缩在大氅里,抖出这两个字,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冻直了的大眼睛,反啊啊啊正都是,一块儿的,你们的功劳,天子不会阿嚏!忘的! 整趟下来就只有习惯了北地严寒的葛寻晴还算个正常人:你可别说话了,快被冻傻了,快上马车。 童少悬二话不说爬上了马车。 攻玉!葛寻晴见寒风再起,石如琢还在风里嘱咐枢密院的人行事,便走到她身边说,感觉是要来雪暴了。快点上马车吧,再不回去等遇上雪暴,咱们都得死在这里,快走。 嗯。石如琢就要上马车,但枢密院的马车因为多了一个佘志业,方才还能挤下她的位置瞬间没了。 有人自告奋勇:石主事您上来,我跟着去赶马车。 不用。葛寻晴替石如琢做主,攻玉去我的马车。 那人还要说话,被葛寻晴给堵了回去:官爷们,别磨叽了,关门,走! 葛寻晴一抬手将车门给带上,拉着石如琢小心地在冰面上行走,向十步之外她的马车去。 小心。葛寻晴牢牢握着石如琢的手掌,你这鞋滑,走不了冰面。出来的实在太匆忙了,我应该给你换双鞋才对哎! 说着石如琢就往后滑倒了,一屁股坐在冰面上,连带着葛寻晴一块儿被她拽倒。 石如琢仰面躺着,喘着气,呵出的白气占据了她大半的视野,而眼前的星幕,是她前所未见的璀璨。 她和葛寻晴摔在一块儿,突然以亲近的方式并排躺着,莫名其妙看星辰。 真的会有雪暴吗?石如琢被这星幕迷住了,除了风之外,夜空这么清晰这儿的夜空和博陵,和夙县都不一样。 葛寻晴见她没立即起来,鬼使神差地也没起来,跟着她一块儿看星空:风大,可不就把云都吹走了么。但雪暴前进的速度非同寻常,你现在看夜空美,很快就会被雪暴吞没的。 那我能和你看多长时间? 葛寻晴想了想:也就数到十吧。 行。石如琢握紧了葛寻晴的手,不让她走,那就数到十,咱们在一起数星星,到第十个数的时候,就起来。 攻玉我看你才是冻傻了。就十个数又什么好数星星? 石如琢难得反驳葛寻晴:人生不也就短短几十年么?不还一样要活着。既然还活着,能数一日的星星,就数一日。能数十个数,就数十个数。 等离开了北地,离开了仰光,重新回到博陵的石如琢又将回到她应该有的位置,做她应该做的事,在这里煮酒夜话的温暖便会荡然无存。 她有些舍不得。 葛寻晴从石如琢的眼里看到了和记忆中不太一样的情绪。 一种绝望的、垂死的,却又因此无所畏惧的光。 大概是因为家人之死,因为人生巨变吧,攻玉的确有些变化。 阿白在给她的信里都说了,讲到攻玉这些年的渐行渐远。 其实这些日子葛寻晴察觉到了石如琢的改变,但她没说,只字没提。 十、九、八凝望着天际,石如琢自己数了起来。 即便再舍不得,她也是要走的,她的人生将会再一次经历离别。 与其被迫结束,不若珍惜每一刻,之后由自己来结束。 葛寻晴握紧她的手,和她一块儿数。 寒风冻得鼻尖发红,已然失去了知觉,但在这十个数里所看见的星空,是石如琢此生见过最美的夜景,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 第320章 岂不是屈才? 一圈圈的铁链捆在佘志业身上, 恨不得把佘志业捆成个铁球,让他连挠痒的可能都没有,更不用说逃走。 从佘志业身上延伸出三条铁链, 连着三名枢密院的人,看上去有种遛狗的错觉。 佘志业这种要犯还需长距离运送回博陵,断不能有一刻的松懈, 所以回博陵这一路,枢密院和大理寺的人轮流值夜, 铁链只有到了博陵才能解开。 生怕日久生变,在抓到佘志业的第二日清晨,童少悬和石如琢就要返回京师了。 葛寻晴干脆就没睡,回来之后一直捯饬到日出,给童少悬和石如琢备了两大份曹县特产, 各种肉、酒、防寒的物什。 肉都是我自己做的, 不像本地人做的那么臭, 好吃得很!酒偏烈,但香啊,博陵估计都喝不着这么正宗的泽州烈酒。还有这些裘衣, 博陵也冷啊,等到了冬天里面穿个薄衫, 外面套一件, 热得你们冒汗! 大冷天的葛寻晴自己先忙活得出汗了, 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笑着对童少悬和石如琢说:我能给你们的也就这些了保重啊。 一句话将童少悬和石如琢的眼睛说红了。 童少悬用力抱住葛寻晴,恨不得将她直接拎回博陵:我回去会跟天子禀明此行的细节,让天子知道,在泽州还有你这样的能者。 葛寻晴眼里含着泪, 笑着拍她后背:哎呀别惦记我啦,你们一路上当心,顺顺当当地回博陵。人呐都有自己的命,在曹县也没什么不好,我已经不想其他的了。 童少悬坚定道:等着我。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石如琢站在远处,并没有上来和她相拥。 走了,仰光。石如琢道,有缘再见。 嗯葛寻晴一行泪被她催下来,很快破涕为笑,走走走,快走!务必在天黑前抵达长县,千万别夜行啊,太危险!长思!替我向嫂子和阿难她们问好!攻玉!给我写信!听到没有! 眼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离别时的喊话被风吹散,伸出马车摇摆的手也看不清了。 葛寻晴喘着白气儿,满是血丝的眼睛闭上,胸口空荡荡的感觉万分难受。 有缘再见 和发小们的缘分还有多少? 她不怕一生待在北地,怕的是这一次次的别离,一次次生生的撕扯。 就在大理寺和枢密院将军资案另一个要犯佘志业往博陵押运之时,博陵这头的斗智斗勇一直都没有停歇。 御史台纠缠着沈约和阮逾,大有耗到底的意思,与此同时,有些狱吏也跟着孙允一块儿改了证词。 说沈将军和阮寺丞的确有强迫的手段,每天都能听见孙允的惨叫声,不过他们没有亲眼看见严刑逼供的过程,所以也不敢把话说死。 可是惨叫声不会听错,若真没有逼供的话,这孙允也不至于自己在那儿干嚎。 而另外一些狱吏则是实话实说,说先前枢密院审问的时候的确上了重刑,但是自从沈将军和阮寺丞接手此案后刑具都收起来了,不用狱吏帮忙,每天就他俩在狱中审谳,没听到什么哀嚎。 御史台以证词不一为借口,要换掉沈约和阮逾,孙允的审谳之事改由御史台全权负责。 阮逾犹如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交给你们御史台审问,这孙允怕是不到两日就得毙命啊。 御史大夫眯着眼挑声问:阮寺丞这是何意?是觉得我们御史台会跟你们一样,不顾犯人的死活,也不管真相几何,严刑逼供吗? 阮逾笑着对御史大夫行了个手礼,也不着恼,笑嘻嘻地说:原来不是证词不一,御史台早就给我们定了严刑逼供的罪啊,那我们的确没什么好再说的了。希望御史台能对孙允温柔一些,起码让他痛痛快快地走上奈何桥吧。 无知小儿,信口雌黄!你这才是栽赃!御史大夫对阮逾吹胡子瞪眼,白花花的胡子几乎倒竖。这御史大夫身长奇伟,一双气势汹汹的眼珠子几乎喷出来。 阮逾可不怕他:御史大夫可得留意自己的言行,即便下官职位再卑微也是天子亲封的朝廷命官,如何成了无知小儿?御史大夫这是在质疑天子吗? 两人争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样子,似乎下一息就会打起来。 大理寺的人过来将双方都劝住:大家都是吃朝廷俸薪,为天子办事为百姓请命,同僚之间何必争执?消消火,息息怒,别动了气,伤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划算了。 御史大夫将袖子一拂,全不跟小小寺丞一番见识的模样,走了。 阮逾和御史大夫正面交锋之时胸有成竹,全不落下风,其实他心中非常没底,御史台真有另换人审谳孙允的权利。 好不容易才抓到孙贼,摸到了军资案的一角,要是最后真的被御史台搅和了,那他们这么一大趟可就白忙活了。 果然,第二日都没有跟他们说,直接将孙允给提去了御史台。 阮逾心里又是恼火又是惴惴不安,打算去找沈约商量商量。 这沈将军也真是沉得住气,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她还能一声不响,半天不见人影。 沈约是在闷声干大事。 既然御史台滥用职权,背后也有人买通狱吏做假证,行,沈约也不硬来,免得浪费时间,把精力转移去寻找另一个突破口。 她以伪造公文的罪名,逮捕王弘阔,当日就将王弘阔关进了大理寺的牢狱中。 估计御史台的人都没想到,失踪多日的王弘阔,沈约说抓就真的给抓出来了? 沈约自然是从童府将王弘阔拎出来的。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41) 唐见微未雨绸缪,将王弘阔关了多时,不然这只老狐狸恐怕早就携家带口逃离博陵了。 三省六部的文书都会归档存放,可当年户部那些被篡改画签的文书不翼而飞,很明显有人想要来个死无对证。 魔高一丈,道也得想想办法。 唐见微找了阿姿一趟,回来的时候弄了一份唐士瞻画签过的户部文书。 你看行不行?唐见微将其展开在沈约面前。 沈约仔细看过之后,问她:哪儿来的? 贼人百密一疏,留下的。 阿慎,说实话。 让憧舟伪造的。 沈约扶额:你这是在伪造证物。 唐见微强调:这叫兵不厌诈。沈约,当初的户部文书就是伪造的,我阿耶就是冤枉的,只不过差点证据罢了。如今有了证据,又何必追问证据是从何而来?用不就是了? 沈约对她笑笑:歪理。 歪理是吧,我让我姐来跟你说。 回来。她已经睡了,不要吵醒她。 沈约拿着罪证,向卫袭请示,打算重审唐士瞻一案,要还前户部员外郎唐士瞻的清白。 卫袭没能想到御史台恬不知耻又胆大包天,孙允说带走就带走,能阻扰沈约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但她身为当朝天子,自然还有别的方法。 卫袭不仅很快答允沈约,还力排众议,为沈约弄了一个前无古人的断案御令。 手握断案御令,查案过程无人可挡,阻挡者以同谋论。 沈约和阮逾连夜提审王弘阔。 就是孙允都扛不住这二人的审谳,更何况是贪生畏死的王弘阔。 王弘阔三两下就将当初参与军资案的始末吐了干净,而户部文书上原本该由他画签,却不知为何会被涂改成了唐士瞻的名字,这伪造文书一案他并不承认,也矢口否认唐士瞻的死和他有关。 再熬他三夜,王弘阔快要被熬干了,受不住,便承认文书画签被篡改之事他知晓,但唐士瞻真不是他杀的。 到这儿差不多了。 差不多该用刑吓唬吓唬了。 有断案御令在手,即便王弘阔喊穿了大理寺的屋梁,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王弘阔到底是个软骨头,都不用真的用刑,光是让他看见通红的铁烙便吓得晕了过去。 想到妻子这些年受的苦,沈约对王弘阔一丝留情的可能都没有,比枢密院还狠的手段轮番在王弘阔身上施展。 王弘阔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只能认罪,将当初杀害、诬陷唐士瞻的所有罪责一一说尽。 唐士瞻当年的悬案终于告破。 父污名得雪,害死娘的人也已经入土,唐家大仇得报。 佑康二年,秋高气爽。 唐见微带着阿难,和唐观秋、沈约,一同去唐家的墓园祭拜耶娘。 阿耶阿娘,害死你们的凶徒已经下去给你们赔罪了,如今,还剩在背后主导这一切的澜氏。澜氏恶人我也一定不会放过。耶娘你们在天之灵好好看着吧。 唐见微将墓边新长出来的杂草除干净,唐观秋和沈约一起将墓擦拭得一尘不染。 每次到墓碑前,看见墓碑上的名字,唐见微都能切实地体会什么是阴阳相隔。 阿难是第一次来此地,看着唐士瞻和苏茂贞这两个名字,还觉得略为陌生,可见到阿娘轻轻地抚摸石碑上的名字,摸着摸着掉下眼泪,阿难心蓦地跟着一晃荡,没等唐见微说,跪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上香。 唐见微摸着阿难的脑袋,平时顽皮得要命,没想到还挺乖。 耶娘,这是我和阿念的女儿,叫童其琛,小字阿难。阿难,跟外祖父外祖母说说话。 阿难朗声道:外祖父,外祖母,我是阿难!阿难来看你们了! 唐见微说: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阿难:我怕他们听不见。 阿难天真烂漫的话,让唐见微三人忍不住笑出声。 你说得多小声他们都听得见,他们一直都在看着你呢。 阿难有点听不太懂,即便再能说会道,一个五岁的孩子对于生死之事的理解能力也很有限。 但她还是明白血浓于水,还是会触动,明白唐娘带她来见的是唐娘的双亲。 阿难跟着唐见微她们一块儿烧纸钱,她看着一片片白纸掉进火盆里,而后慢慢变轻,被风一吹带上了天空,轻盈地飘向远方。 人是会死的,所以,人死后便会如同这灰烬,飞到天上去吗? 王弘阔被押入大牢,严加看管,项上人头保不了多久,但他暂时还不能死,毕竟军资大案才露了一个头。 卫袭让内侍省的人亲自去了一趟御史台确定孙允的死活。 内侍带了她的口谕去,说孙允乃是要犯,一定要活着。若是死在了御史台,整个御史台都得查办! 卫袭这一句话可是让御史台上下安静了两日,估计是在计较利弊。到了第三日便将活生生的孙允送回了大理寺。 孙允回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卫承先加入了审谳之中。 孙允这段时日起起伏伏担惊受怕,已经被摧残得不成人样,到了大理寺,卫承先又控制着他,先让他连续两日不得入睡,孙允完全崩溃了。 无论卫承先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只想着快点结束一切,死也好活也好,他已经没精力多想了。 但有一点,无论是王弘阔还是翻供之后的孙允,对于澜家在幕后所做所为,只字不提。 即便刻意引导到澜家身上,他们也都矢口否认,言之凿凿此事和澜家无关。 看来澜家早也在暗中施压,王弘阔和孙允都明白,若是真的将澜家拉下水,必将掀起巨浪。 卫袭看过卷宗之后,将卷宗往案几上一拍,脸色阴晦。 卫承先道:虽说无法查抄澜家,可这军资一案让无辜之人昭雪,对于朝野上下都是好事一件。澜仲禹跑去了丰州,如今在丰州与澜戡狼狈为奸,若是京中有异动,他们很有可能会在丰州起事。而澜宛在博陵部署有变,多有迷惑之处,即便探子也无法探尽。若是强打,只怕会让我们陷入不利之地。或许现在还不是拿下澜家最好的时机。 又是这些事,每次都在说时机。 卫袭看着天光从屋脊的采光厅中倾斜在光滑无暇的地面上,映出盛世的幻觉。 军资大案的要犯都落网了,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到底时机在何处? 她还等不等得来那么一个不动兵戈,就能灭澜的机会? 一直坚定着往前走,和仇家死拼的卫袭,第一次感受到了疲备。 就在她还未被疲意席卷拖垮之时,佘志业被抓的消息先行一步传回了博陵,中枢为之大振。 卫袭迎着初起的秋风,站在奉天殿门口焦急地等待着童少悬和石如琢,命她们入京之后直接面圣,不可耽误。 参见陛下! 两司人马跪在奉天殿的石阶之下,童少悬朗声道:佘志业已顺利带回! 卫袭连喊了几声好,将佘志业打入大牢,严加审问。 佘志业顺利归案,像是一个兴奋的转折点,让卫袭的思路也更清晰了一些。 即便佘志业也一样不指认澜家,一样让澜宛在京中的布局不甚清晰,没关系,军资案之中涉及到人全部提审,这些人必定是为澜家卖命的澜家势力。 即便现在她手中这把刀还不能一刀砍断澜氏的根脉,也能斩落它的枝叶,消减它的气焰。 一步步地推倒这棵苍天巨树。 沈约听闻佘志业被抓回,立即到大理寺大牢,跟卫承先道:这佘志业需要另外的审谳手法。务必让他指认澜氏。 火光在卫承先严肃的脸庞上摇曳着,将他铁铸般的五官映照得更为阴沉:佘志业是我同期,我对他略有了解,不若 石如琢在回来的路上就病倒了,原本要去省疏殿,卫袭让她先回去休息,待病好了再来不迟。 石如琢回到住所之后陷入了昏睡。 当晚省疏殿内,卫袭让童少悬将追捕佘志业的过程详细说来。 不用卫袭提醒,童少悬跟说书一般将这次抓佘志业的全过程说得精彩绝伦,特别提到了葛寻晴的功劳,葛寻晴在她嘴里完完全全成了无所不能的绝才。 喝了些酒的卫袭横在软塌上,脸上带着些微醺的红晕,眼前这位福星说什么,她都很容易听得进去。 若是此人真的如长思所说,在曹县那样的地方当个小小的县令,岂不是屈才? 听到卫袭的口风,童少悬立即跪坐在她对面,双眼雪亮,声音亦拔高了几分: 微臣岂敢欺君?陛下正是用人之际,此人堪不堪用,陛下将她带到眼前一看便知! 第321章 卫袭瞧童少悬又露出了熟悉的孩子气。但这一次卫袭没教训她, 反而被她的孩子气感染。 这葛寻晴是你在夙县的同窗吧,也是你从小一块长大的发小。长思,你跟朕说说她的事。 见卫袭真的感兴趣, 似乎有要启用的意思,童少悬立即滔滔不绝地将葛寻晴其人说得天花乱坠。 在童少悬的口中,葛寻晴俨然是个七窍玲珑处乱不惊, 更能随机应变的大才。 这位奇人当年在夙县可是家喻户晓,这是实话, 谁都知道葛主簿有个冰雪聪明的女儿。放眼整个夙县,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她不知晓的事。 而且此女天性豁达,即便被远派至蒙州那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恶寒之地,也从不怨天尤人, 踏踏实实地地在那不毛之地从一个小小的主簿做起, 凭借自己的能力升为了曹县的县令, 足以见她坚韧不拔,平衍旷荡。 更不用说能让托列古国的监国大公主为她神魂颠倒,葛寻晴的人格魅力也不容忽视。这回若是没有她, 想要将佘志业带回博陵是万万不可能的。 看来你对这人非常有信心。据朕所知,葛寻晴当年在白鹿书院的时候成绩并不好, 而且是以明经科入仕。 童少悬心道, 原来你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不愧是天子,这世上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陛下明鉴,陛下爱才若渴,不以言举人也不以言废人,看重的一向是实实在在的能力。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澜沈吴三家邪招不断,正是需要更出人意表的奇才,方可对症下药。陛下大可将此人带到面前,用她一用,说不定有出人意料之效。 卫袭里抿了一口酒说:朕对这人还真有点兴趣。不过,此人不能在明面上回来。 陛下的意思是 从戍苑出来的时候,童少悬发现还没有宵禁,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重阳节,虽已夜深,但博陵夜市依旧攘来熙往,好不热闹。 童少悬骑在马上,晃晃荡荡,脸上带着将有好事发生的笑意。 身后的大理寺属官们跟着她去泽州累了这么一大顿,一路上都没怎么睡好,个个被冻伤的冻伤,消瘦的消瘦,可是即便如此,依旧有说有笑,喜上眉梢。 因为方才童少悬从天子书房出来时,亲口跟他们说,天子都知道他们劳苦功高,已经下了口诏,定要重重加赏这次泽州之行的所有人。 都知道当今天子出手阔绰,有功必赏,这次他们跟着头儿把佘志业这种惊天大案的重犯给抓了回来,天子说要重赏那就肯定会有金山银山在前面等着他们。 这会儿窃窃私语,便是在议论着天子在金银玉帛之外,能否给他们升官的机会。 哎呀别念叨了,你问我这些我怎么知道?要不然你去问问头儿? 你们就别为难头儿了,你看头儿给累的,马都骑不稳,我怕跟她说句话能把她从马上吹下来。 童少悬回头瞥他们一眼:我可都听着呢。我虽然累但是耳朵还是好使的。你们一个个的,兴奋得恨不得蹿天上去,开玩笑都开到我头上来了。 这些大理寺的属官年纪基本上比童少悬大,最小的也跟她同岁。加之童少悬平时并不摆什么上峰的官威,只看模样全然是个娇俏的小娘子,大理寺的人全都不怕她。 童少悬这么一说让他们更来劲了:童少卿,既然都提到这事儿了,你就跟我们透个口风呗。陛下都有何奖赏?咱们这回能不能高升啊? 童少悬乐呵呵地嫌弃:难道你们读书入仕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吗?庸俗! 大理寺上下除了交寺丞以外齐声回应童少悬:我们就是这么庸俗! 童少悬哈哈大笑,交寺丞却是沉默了。 好想跟他们分道扬镳,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同僚。 离开博陵时还是盛夏,再回来时已经入秋。 不知道阿慎和阿难她们在做什么。 想到温暖的家,想到妻小,童少悬忍不住加快速度,恨不得下一刻就见到她们。 没想到,还真的在下一刻见着了。 童少悬和大理寺的人骑马穿过人群,发现前方一阵骚乱。 童少悬身下的马察觉到了危险,放慢了脚步,属官们纷纷将手摁在腰间的刀柄上,各高手围住童少悬,将她护到安全范围之内。 出什么事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天上飞。 经人提醒,童少悬抬头一看,见如钩的新月之下,天空中有个橙黄色的圆点在慢慢升起,缓缓靠近。乍一看就像一枚小小的圆月。 这是?童少悬心下一惊,这玩意儿怎么如此熟悉? 地上的人纷纷举目,指着那漂浮在空中速度还不慢的东西啧啧称奇。 而巡查的金吾卫和不远处城楼上的城卫,全都在虎视眈眈。 金吾卫骑马跟着,城楼上军备一直在看,紧握着鼓槌,随时会敲向警备的鼓点。 什么玩意啊这是?也不像是孔明灯。 比孔明灯可大多了! 大理寺的人正在议论时,童少悬的脸色已然铁青到看不出五官:是向月升。 啊?大伙儿诧异地看向童少悬。 是向月升,是童少悬从夙县带过来,放在后院的向月升。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42) 来博陵这些年她实在太忙,东奔西跑,在童府的时间都很有限,即便一直想要把向月升彻底改造稳定,可一直也没抽出时间和精力来。 为何此时向月升会在天上?! 阿念! 唐见微策马而来,童少悬一直抬头看着向月升,两人的马匹差点迎头撞上,你回来了?! 还没等童少悬应她,她便抬手一指:你是回来了,你那神童二世在天上呢! 童少悬吓得浑身一紧:什 鼓点咚咚咚地响起,这是在警备的信号! 金吾卫猛追向月升,塔台之上的弩兵引弓对准了不明入侵物。 等一下!童少悬对着弩兵高喊,莫动手!这是向月升!不是入侵者,没有威胁!在上面的是个孩子! 弩兵们迟疑地互相看了看,金吾卫将军上前,认出了童少悬,对她匆匆一行礼之后问道:童少卿说那玩意是由个孩子操控? 是正是吾家幼女。 幼女? 今年不过五岁。 金吾卫将军更是震惊:五岁的孩子竟能飞到天上?除了孩子还有谁? 唐见微小声回应:还有一只猪。 童少悬:阿花也在呢? 可不么,她俩形影不离。 金吾卫将军用不能理解的目光看向她俩,似乎在琢磨大理寺童少卿家里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唐见微赶紧道:都是我没看好她,是我的过错。将军,还请将军协调一下,千万别动用武力! 金吾卫将军显然很为难。 保护博陵府的安全是他的职责,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脑袋不保。 可眼前这位童少卿也是开罪不起。 金吾卫将军对下属道:通知各城防,密切监视,不到紧要关头不可放箭射伤。 喏! 下属领命去了,童少悬和唐见微稍微安心了一些。 童家上下几乎都跑出来了,从崇文坊追了一路到这儿,在她们说话的时候沈绘喻一直跟在向月升下方,不住地抬头,就怕有人射箭,或是阿难从上面掉下来。 如今这向月升离地数丈高,若是掉下来真的得没命。 到底怎么回事?童少悬和唐见微等一大票人马紧随着向月升时,童少悬焦急地问道。 唐见微都不知该如何说才是:你女儿,你家童其琛真的绝了。我都不知道她何时摸去的后院,何时发现了向月升,估计也不是一两天了,竟被她自个儿捣鼓出了向月升升天的方法。今儿个你不是要回府了么,我想着给你做几样顺口的菜,刚去庖厨一个菜都还没做出来呢,就听见紫檀在大叫,我还以为小崽子又在捣乱,拎着菜刀出来一看,正好看见这黄灿灿的向月升从我们院子里冉冉升起。 当时全院的人都愣住了。 什么情况啊这是? 向月升从后院飘起来,到有人发现时已经离地一丈多。 阿难从向月升里面和阿花一块儿探出脑袋,被唐见微看了个正着,心惊肉跳! 阿难!你怎么在上面?! 阿难看了眼地面,再看一眼吓得五官都放大一圈的唐娘,优哉游哉地说:我把童娘的向月升修好了。我厉不厉害? 阿难此言一出,整个童府院子里一片低呼。 在童少临怀里的阿满难得情绪激动,哇了一声说:阿难姐姐在天上,好厉害。 童少临捂住她的嘴:小孩子不要随便鼓励奇奇怪怪的行为。 唐见微恨不得将手里的菜刀给阿难飞上去。 你你可真厉害啊,向月升闲置在后院这么久,你是怎么刨出来的?啊?童其琛!你现在告诉我,你怎么下来?阿花怎么也在! 自从童少悬升为大理寺少卿之后,身边有专门保护她安全的属官,沈绘喻也就被唐见微调回了童府。沈绘喻见唐见微还在质问阿难,赶紧道:三娘,现在不是骂孩子的时候!想办法将阿难平安救下来最要紧! 唐见微立即将手里的菜刀往沈绘喻的手上一拍,蹬上墙头想要去够向月升。 此情此景可太熟悉了,唐见微当年就是这样,爬上屋顶去救向月升里的大童。没想到啊没想到,数年之后她又要把小童从向月升上捞下来。 唐见微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打算,回头一定要一把火烧了这倒霉的大气球! 路繁跟着她一块儿上了屋顶。但这向月升比她们想的还要飞得高,飘得快,一转眼就要飘出童府的院子。 路繁脚下一蹬,凌空飞起冲着向月升就去。 一院子的人惊叫,阿难却是哇地一声,鼓掌道:路姨姨好厉害! 路繁飞得飘逸又平稳,可惜距离向月升就差那么一点点,没够着。 唐见微也想施展轻功,但她原本轻功就比不上路繁,这些年又怠惰得很,几乎没有练习过,路繁都够不着,她更是没辙。 眼看着阿难和阿花一个小脑袋和一个猪脑袋并在一块儿,飞向博陵的夜空,唐见微赶紧从屋顶上下来,和一大家子人骑马出来,一路跟着向月升,这便碰上了童少悬。 童少悬安抚唐见微:阿慎别急,那向月升里面是我许久以前灌入的石漆,这会儿估计只剩一点儿底了。飞不了多久就会降下来的。只要我们跟着,不会有事的。 最好是。唐见微眼里几乎能喷火,童少悬有种即便阿难能大难不死从向月升上平安下来,也难逃唐见微一顿毒打的感觉。 唐见微和童少悬以及童府的一大家子跟着向月升,身后是为了确保博陵安防的金吾卫大军,再往后是看热闹的百姓,一大帮子乌央乌央浩浩荡荡地在城内奔走,金吾卫士兵们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法将百姓驱散,正月里和上巳节的热闹也就差不多这样了。 阿难在向月升上被风吹乱了头发,原本她只想见外祖父外祖母,但到了天空,她看到了人群,看到了琼宇,看到了一整片在童府最高处也看不到的璀璨美景。 她从不知道星河这么广阔。 阿花亮晶晶的鼻子忽闪忽闪的,似乎也在品味高处劲风的独到。 好美啊,阿花!你看!阿难兴奋得一颗心扑腾扑腾直跳。 第322章 可惜好景不长, 阿难发现向月升在慢慢下降。 都快要出博陵府了,向月升才有下降的趋势,且越来越快。 唐见微心头一紧, 立即快速驾马跟上。 阿慎!当心!童少悬紧握着缰绳也冲了上去。 向月升向着一处食肆摊子滑扫。 越是接近地面,众人才发现这在天上看着就一个小点的玩意居然这么大!有普通农人家一整间屋子那么宽敞。 食肆小摊的摊主和食客们正趁今夜未宵禁,饮酒吃肉不亦乐乎, 却没想到有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迅速逼近。 咦?天上飞的是什么? 这这是? 唐见微一马当先, 对着人群喊道:快躲开! 犹如冷水入油,人群立即炸开了。 亲娘喂,天上的月亮掉下来了! 端碗的端碗,拎酒壶的拎酒壶,抱孩子的抱孩子, 一瞬间小夜市作鸟兽散, 向月升轰隆隆地降落, 以横扫千军之势将夜市从中推铲出一条蛮横的道路,剧烈颠簸之下,阿难和阿花一块儿大叫。 就在阿难不知所措终于感觉到害怕的时候, 一个人飞进了向月升之中,紧紧将她和阿花一块儿护住。 强烈的震荡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等一切安静之后, 阿难睁开眼, 发现夜市的锅碗瓢盆汇聚在向月升之中,而她被唐见微护着,油皮都没被蹭破。 阿娘?阿难慌张之中带着心疼,阿娘,你额头破了, 流血了! 唐见微额头上渗出血,发髻散乱,凶神恶煞地看着阿难。 阿难大气不敢喘,就等着唐见微对她劈头盖脸一顿骂。 结果唐见微没骂她,反而问:有没有哪里疼?嗯?哪儿不舒服告诉阿娘。 阿难这回真是大难不死,心有余悸,见着唐见微流血,扁着嘴忍着泪意说:我身上不疼,看见娘受伤,心里疼。 急急赶来的童少悬和围观百姓们听到小孩儿这句戳心窝子的话,加上唐见微的奋不顾身,都被眼前的母女情深感动得泪眼婆娑。 谁知下一刻,唐见微揪起阿难的耳朵:身上不疼是吧?我让你疼一疼。 阿难怎么会想到有这样的变故:娘?! 唐见微可是气够呛: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啊?!你差点摔死!被万箭射死!闯了这么大的祸就知道学你童娘,想用甜言蜜语掩盖过去!门都没有!看我回去不打烂你屁股!给我起来! 被点名一块儿训斥的童少悬,迎着金吾卫将士们同情的目光,咳了一下,走上去当和事佬:夫、夫人呐,这么多人呢,要训孩子咱们回家关了门再训吧 唐见微骂了两句,眼睛红了,仿佛被骂的不是阿难,而是她本人。 将阿难拎起来,用力抱进怀里,半天没吭声。 阿难感觉到唐见微的后怕和担忧,安抚道:阿娘,别担心,我没事啊我好好的呢。 童府上下过来牵阿花的牵阿花,劝唐见微的劝唐见微。 童少悬被金吾卫将军叫去,说今夜之事他们有职责上报,先与她知会一声。 童少悬笑到僵硬:今晚实在太叨扰将军了 带着阿难坐上回童府的马车,童少悬问她:你是怎么把向月升弄上天的? 阿难道:阿娘你不是跟我说过向月升的原理么,我就按照你说的试了试,便成了。 童少悬: 向月升的机理可不简单,她说一遍这小崽子居然就记下了,还真的飞天上去了。童少悬回忆了一下自己五岁时除了成天喝药,写一首歪诗都有些费劲,更何况是折腾向月升了。 唐见微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还有一道血口,看上去让阿难有点儿牙软。 她问阿难的则是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弄这个向月升? 因为我想飞到天上看看。 天上有什么好看啊!唐见微捏她小脸。 阿难却是认真说:阿娘不是说了么,外祖父外祖母在天上看着我呢。我也想去看看他们。 这一句话,让唐见微和童少悬一时无言,望向阿难的眼神同时带着惊讶和温柔。 那你看到了吗?唐见微靠在童少悬的肩头,又捏阿难另一边脸,但这回是带着笑意的。 阿难失落地摇摇头:没有看到但是我看到了整个博陵府,好美!原来,天那么高!而且在高处真的可以看到更多!外祖父外祖母肯定在更高的地方吧,他们真的能看到我吧! 童少悬将她抱到面前:看得到啊,你做任何事他们都看得到的。他们会一直看着你顽皮淘气,茁壮成长。 想到被外祖父外祖母看着,阿难道:还是别顽皮了,我好好成长吧。 唐见微忍不住再拧她一把:你也知道顽皮不好了?你也知道被外祖父外祖母看你这大闹博陵的样子不妥了? 阿难小脸都被唐见微给揪红了,抗议道:阿娘!很痛! 你也知道痛啊,你吸阿满妹妹的时候比这还用力。 说到阿满,阿难就下意识紧张地抿起嘴。 妻女就在身侧,即便惊心动魄,即便吵吵嚷嚷,依旧让童少悬踏实。两个多月来被泽州的寒风吹透的骨血和决不能出错的紧绷神经,慢慢被温情溶解,这会儿她算是彻底感受到了倦意。 唐见微和阿难还在拆招呢,童少悬慢慢靠了过来,在唐见微的肩头睡着了。 阿难比唐见微更早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童娘累了,不要吵童娘睡觉。 唐见微难得没再拧她,将阿难抱过来,一家三口相互依偎,任那人马喧嚣玉弓明晦。 向月升惊扰博陵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戍苑,传到了卫袭耳朵里。 此时卫袭正和童少灼一块儿教晋安公主习字,听到阿难惊动了整个博陵城防,童少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看看,我们童家祖传的四清六活! 卫袭握着晋安公主的小手,带着她掌握这一笔的秀韵,听到童少灼大言不惭,评价道:是你们童家祖传的藐视皇权吧。 童少灼: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43) 惊扰戍防是要挨板子的,可这回犯事儿的是个五岁女童,只是引人围观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最后掀翻了一片无证照经营的野食摊儿,算起来还做了点好事。 板子是挨不得了,但被溜的金吾卫也不能白溜,最后罚了童府二百两。 听到处罚之后,童少悬和唐见微都松了口气,在此之前她们还为谁代替阿难去挨板子的事儿争了起来。如今只是罚银子,也算是最好的结果。 阿难一听居然要罚二百两,心肝都打颤。 这么多阿沈得赚多少年才能赚到二百两! 唐见微:谁是阿沈? 沈绘喻啊。 你给我叫姐姐,没大没小! 沈绘喻在旁好脾气地笑:没事儿,不就是个称呼,阿难和我好得很,叫什么都行,只要她喜欢。 阿难一路小跑到沈绘喻身边,拉着她的衣袖说:阿沈最好了。阿沈咱们走!我带你买糖吃。 回头对向唐见微做了个鬼脸。 唐见微对她阿难的背影说:行啊,从下个月开始你可没零花了,什么时候把那被罚去的二百两扣完,什么时候你再有银子花。珍惜最后有糖吃的时光吧。 阿难: 她和沈绘喻走到后院马车前,阿难叹了一声:阿沈,以后我可能没法请你吃好吃的了。 见阿难真心实意地难过,沈绘喻弯下腰对她笑:虽然我赚得不多,但请阿难吃糖还是请得起。以后我请你啊。 阿难一双眼睛雪亮:真的么! 真的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阿难短短的小手拉着沈绘喻的腰带,极其认真地说:阿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沈绘喻哈哈地笑:阿难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 童少悬在家休息了一日,半日在家睡觉,半日去探望了石如琢。 可惜这石府她到底是没能进去,在外面就被拦下了,拦她的人还是吕澜心。 吕澜心俨然一副石府主人的派头,说石如琢在泽州也不知道受了什么邪风,这会儿一直在昏睡,不宜见客,童少卿还是请回吧。 童少悬吃了个闭门羹,没辙,只能回去。 第二日又被卫袭叫走了,和沈约一块儿去省疏殿,商议军资大案之事。 对童少悬而言,去往省疏殿的路跟回童府的路一样熟悉了。 沈约发现,童少悬从泽州顺利将佘志业带回来之后,卫袭的状态大为不同。 卫袭一扫孙允翻供时的恼火,如今思路变得清晰,手腕更强硬。 她目标非常明确,先斩断澜氏的一只手臂,削弱澜氏的力量。 而这回,卫袭也不打算再温文尔雅地徐徐图之。既然大老远从泽州将佘志业追回来了,她已经交待卫承先秘密审问,谁也不许打扰,免得御史台再借题发挥。 甭管审没审出来她要的东西,这枚棋子卫袭打算物尽其用。 听完卫袭的打算,童少悬和沈约都不免露出一丝忧虑。 卫袭:爱卿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卫袭说得拐弯抹角,但童少悬和沈约都听明白了,她这是要伪造佘志业的证词。在还未审出有利证词的时候,直接让佘志业指认沈家乃是军资大案参与者之一。 即便军资大案的幕后推手的身份沈家肯定也跑不了,而且这些年在背地里犯的事儿累计起来恐怕足以抄三次家,但卫袭这一手偷龙转凤还是让童少悬有些出乎意料,咂摸起来又别有一番滋味 还能这么干? 卫袭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而沈约亦想起了唐见微递给她百密一疏的户部文书时,说的那句兵不厌诈。 童少悬道:天子要先铲除沈家,首先要对付的便是那沈长空。沈长空我接触的机会不多,但此人能言善辩的名号却是早就有所耳闻,据说他还想重振前朝的清谈之风。 卫袭冷笑:清谈,倒是很适合他,凭一张嘴便能蛊惑人心沽名钓誉。沈约,这次清剿沈家,沈长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有何良策? 童少悬心道:天子尽管放心大胆捅娄子,我们就是那跟在身后擦屁股的。 沈约说:陛下英明,一切按照陛下所想进行便可,那沈长空不足为惧,微臣自有办法对付他。 卫袭安静地看了沈约片刻后,带着柔软之意道:你也姓沈,如今朕要清剿的是你的宗族。本来此事你应当避嫌 当初我在绥川遇难,同时妻子背上恶名,被迫离开沈家,这一切都是拜我宗族所赐。宗族给予我血肉,而我可以自己选择拥有什么样的魂。此事由我来办最适合不过。我了解沈家的每一个人。 沈约清明的双眸依旧锐利坚定,每个字都仿佛在她的心头过了无数遍。 好。卫袭上前,握住沈约和童少悬的手,朕有汝等腹心股肱,幸甚至哉。 . 石如琢回博陵之后博陵气温大降,她的病起起伏伏一直没好明白。 一场秋风扫过,她又病倒了,额头滚烫,睡得昏昏沉沉,病得不知道自己几岁,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朦胧地有几阵意识,似乎回到了夙县,耳边有阿娘在擀面皮包包子的声音,还有弟弟蹿来蹿去玩闹的声响。 她还在想,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起床帮阿娘出摊了? 石如琢想起身,可是浑身发软,意识也涣散着,根本动不了。 给我吧,我来帮她擦。 吕澜心将婢女打来的热水和投好的软巾接过来,让婢女下去。 将石如琢扶起,把她汗湿的衣衫解去,为她擦身,一边擦身一边在她耳边呢喃。 攻玉? 石如琢眉心皱起。 攻玉? 仰光? 只是擦身多无趣,吕澜心上演她的拿手好戏学葛寻晴的声音。 迷迷瞪瞪的石如琢果然被骗了。 吕澜心咯咯地笑,用粉嫩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内侧,将石如琢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放回了床面上,用指尖勾她的下巴,依旧用模仿葛寻晴的声线道:想和我接吻吗? 石如琢紧闭的双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番: 吕澜心启开她的唇,品尝着。 也只有葛仰光吻她的时候,她才这么乖,这么心甘情愿。 石如琢唇内的温度有些高,方才刚喝过药,有些苦。吕澜心感觉她有些喘不过气,便暂时停止了吻。 石如琢半睁着眼,脸上的绯色不知是因为体热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铺了满脸,脆弱又不满足。 吕澜心看着她,用双眼品尝眼前的美景,竟有些不舍得将其打破。 . 泽州曹县。 来自博陵的一封密信由特使直接递交到葛寻晴的手里。 葛寻晴还在想,这是长思给她的信,还是攻玉?还是阿白? 好大的排场啊,居然都有特使了。 将密信一展,葛寻晴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县尊,怎么了?县尉见她惊诧的模样,也跟着不安起来,莫不是,你又要被调走? 葛寻晴脸上浮现出兴奋到诡异的笑容:是啊是啊!我要走了!我终于喊到一半,想起这封天子秘旨上所写,让她悄悄回博陵不可声张之事,立即闭了嘴。 要回去了,这么多年我终于要回去了! 葛寻晴一晚上都没睡好觉,翻来覆去的仿佛不是睡在热乎乎的炕上,而是睡在滚烫的铁锅上。 心心念念的博陵,我要来了! 第323章 沈家被卷入军资大案, 一夜之间被提审了十多个人。 当时沈长空在洞春拜访一位贤儒,去的时候沈家还好好的,谁能想到等他一回来发现家里空了一大半。 家奴哆哆嗦嗦地说了是沈约带了一群官老爷来拿人, 不由分说全都给拷走了。 沈长空怒不可遏,到博陵最繁华的西市当街击鼓鸣冤! 沈长空一顿爆鼓吸引来近百人围观,痛斥沈氏嫡长女沈约不识好歹, 乃啄母睛之鸮鸟。当年她前妻在她于北线作战时,不守妇道与下人通奸, 被沈家休了,赶出沈家门。如今沈约回到博陵,竟还要为这荡妇复仇!当真是是非不分辜恩负义! 除了辱骂沈约之外,沈长空自然要为沈家伸冤。 沈家十多人被捕的事情,整个博陵府传得沸沸扬扬, 此事必定是得到了天子支持, 不然沈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朝中多少要员都出自沈家,凭借一个犯人单方面的证词,很难这么强硬地拿人。 天子是不敢骂的, 即便沈长空再以刀子嘴闻名,他也只敢在背地里散播对天子的不利言论, 当街辱骂的胆子必然没有。 所以沈长空将辱骂的目标从天子身上, 转到天子身边的能臣, 他的政敌身上。 除了痛斥沈约之外,沈长空更是直指当今大理寺少卿童少悬奴颜媚骨,之所以能步步高升靠的不过是一张嘴阿谀奉承。 更不用说枢密院的酷吏石如琢,手段凶残屈打成招,这三人结党营私沆瀣一气已经不是一两日。 这些奸佞小人君侧之恶岂可留!继续纵容只怕会污染大苍朝堂的风气, 更会损害天子的威名! 沈长空在博陵素有美名,在言官之中更是九鼎大吕,他在西市这么一闹,博陵府中各大肆作台上立即多了许多关于这三人的檄文,一时间无数歪曲的骂名铺天盖地,全都泼在了三人身上。 有辱骂的自然也有为之辩驳的。 童少卿当年舍身保住了东小门,让博陵百姓免遭胡人践踏,此时才过去几年,博陵百姓还全都记在心里呢。 还有西南讨贼,一去就是三年多,家里刚刚出生的女儿都跟着去那苦恶之地,童少卿牺牲多少,大家都有眼睛,全都看着呢。 更不用说镇国大将军了。沈将军常年在外征战,杀胡贼保九州,还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她如何会是君侧之恶? 即便沈长空能影响童少悬和沈约在士人中的名声,百姓们却都在自主自愿地为她俩说话。 但对于一直在暗中行事的枢密院主事石如琢来说,就没那么好运了。 虽然不知道枢密院具体是干什么的,但惯用酷刑的恶名在外,除了沈长空混淆视听之外,肆作台上针对石如琢的口诛笔伐并没有人为她反驳。 大概是躺得太久,最近一轮的烧退之后石如琢浑身难受,便趁着夜色出来走走,醒醒脑子。 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她没人好团圆,就走到西市最大的肆作台前,看看骂她的人都在说些什么。 今夜虽然不宵禁,但因为中秋节是个特殊的节日,西市经营到前半夜就结束了,这会儿已经是后半夜,市集冷冷清清,应该是没有人的。 但月光下,石如琢看到一个人坐在肆作台前用来给人放置纸笔的石台上,身边点着一盏小油灯,正在埋头狂书。 那人写得极快,写完一张便一挪屁股,从石台上下来,狠狠地拍到肆作台上,愤恨不平道: 满口胡言,你懂个屁。我看你这下如何辩驳! 童少悬这一下拍得狠了,拍完才感觉到手掌被自己拍红了,疼得发麻。 她甩手的工夫,似乎看见肆作台的角落里的另一篇檄文,也是骂石如琢的。 她将灯拿来,不另外浪费纸张,直接在那檄文的旁边奋笔疾书,如同批阅文书,给出密密麻麻的指导意见。 写完之后她将笔横着咬在嘴里,后退一看,对自己行云流水有理有据的反驳和文不加点的暗讽相当满意。 她一回头,看见石如琢就站在她身后,嘴里的笔一松,掉了,在她素净的衣衫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墨迹。 童少悬:啊! 石如琢: 两人对视,史诗级尴尬。 石如琢双臂交叉在前胸:你在做什么? 练字。 石如琢走上前,将童少悬手里的油灯拿了过去,看了一圈肆作台上的言语和童少悬的驳论。 童少卿的笔力进步不少。石如琢点评。 童少悬没想到会得到她的称赞,正要回应,眼前灯火一晃,油灯回到了她的手中。 不过,没必要浪费这种时间,你应该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上。旁人如何说我,对我而言不值一提。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44) 童少悬点了点头,但并非表示赞同:那你为何来这儿呢? 一句反问,将石如琢堵了个正着。 童少悬把笔拾起来,坐回了石桌上。 博陵府这么大,但肆作台上的气氛和夙县的差不多。现在夙县的童府酒楼还开着呢,我三姐的徒弟掌勺,顺顺当当。她扭头直视石如琢说,当初若是没有你一腔孤勇,在肆作台上痛斥鹤华楼种种卑劣行径,或许我们家还会惹上更多麻烦,往后的一切更是说不清了。 石如琢不自在地看向别处:说这些作甚 童少悬不管她看向何处,依旧牢牢地凝视着她:你为我们家做过的事我永远记得。无论你将来想要走哪条路,背负了什么身份,你石如琢永远是我的挚友。我会为你做挚友应当做的所有事情。 沈长空派人去贴在肆作台上的檄文,贴多少就有人针锋相对地反驳,那文笔犀利,辞采炳炳烺烺,不仅将檄文全部驳得体无完肤滴水不漏,嘲讽之意淋漓尽致。 毕竟这可是出自进士科状头之笔。 论文章,如今朝堂二十到三十岁的人拎出来画个圈,能出童少悬其右者,恐怕一个都数不出来。 走过路过的坊民们每回看到肆作台上的争夺,都将那些檄文当笑话念,再将反驳的文章拿出来一对比,单从文采来看檄文就落了一大截。 甭管事实如何,坊民自然更信文采更好的,也就信了枢密院所惩处的都是恶人,石主事都在为天子办事,惩奸除恶,不该背负骂名。 一时间,这位忍辱负重的石主事还成了民间各种话本子里的主角,以她为原型的虚构故事在博陵府热卖,几乎人手一本。 吕澜心买了一摞回来,当着石如琢的面声情并茂地大声朗读。 石如琢:再读就给我滚出石府。 . 沈长空气急败坏,这他娘的谁啊,这么能写。再这样下去可不妙。 沈长空在沈家别馆召集了沈家上下可用之人以及大批的家臣、谋士,共同讨论应对之策。 可单是想要找能够对抗那肆作台上驳文章的都找不到人,一个个看过文章之后竟寻不出反驳的角度。即便勉强写出来也是狗屁不通,当真将沈长空气得够呛,把人全部赶走,准备自己操刀动笔。 结果他自己也写了个心浮气躁,完全找不到切入点。 将笔一摔,差人拿酒来。 沈长空酷爱喝酒,每每下笔无感觉的时候他便会喝上两杯,便会立即有灵感,一气呵成。可是今晚喝了两杯,灵感没有,倒是昏昏沉沉得几乎坐不住,笔握在手中晃晃荡荡地拿不稳,更不要说是写就文章。 眼睁睁地看着纸上的字开叉,沈长空揉揉眼睛,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就喝了这么一点居然醉了。 看来今天这文章铁定是写不成了。沈长空也不想再为难自己,把笔一放,走出别馆。 今晚他还得去拜访他的老师,或许老师能帮他出出主意。 去见老师之前,沈长空还特地清了清身上的酒味。 他对老师一向敬重,韩先生最是不喜欢饮酒,觉得饮酒误人,曾经还没少提点他让他少喝酒。 刚坐上马车沈长空便觉得更晕了,天旋地转之间还没抓稳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一声突兀的尖叫吵醒的。 沈长空头疼欲裂,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胸口像是压着成堆烧尽的木炭,堵得他即窒息又烫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似乎是个女人。他费劲地支起上身想要靠近那个人询问究竟,却被对方尖锐的指甲挠了个正着,沈长空哎哟一声往后一仰身子,正好方便对方一脚蹬在了胸口,直接将沈长空踹翻在地。 来人啊!救命!快抓住这无耻的登徒子!韩先生!韩先生! 眼前人哀嚎的声音刮着沈长空的耳窝,直接将他刮清醒了。 此时他看清了眼前这个人正是他老师韩范刚纳不久,极为疼爱的小妾。 小妾衣裳不整,刚才挠花他的手紧紧捏着衣襟,一脸的惊恐惧。沈长空胸口凉飕飕,待他往下一看,发现自己衣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开,腰带也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厢房之中只有他俩,场面暧昧,若是被看见极其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这,这发生了什么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呀!你,你可别喊了!沈长空脸色潮红,想要上前捂住那小妾的嘴,要是别人闯进来可就真的都说不清了! 呜呜呜! 小妾被他压在地上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场面更加凌乱暧昧。就在这时,韩家家奴们闻声赶来,一脚将门踹开,和浑身是汗衣衫凌乱的沈长空面面相觑。 这回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孽徒!看你往哪跑!你你还不快束手就擒!咳咳咳咳! 韩范一边咳嗽一边在沈长空身后追了两条街,追得气喘吁吁却又追不上,他气得脸色煞白,脱下了一只鞋用力向沈长空的后背丢去。 沈长空头还疼得要命,边跑还要边向后解释:先生!你要相信我!定是有歹人害我! 你解释你还有什么好解释?!你这个畜生!干下这等禽兽不如的事还要推责,你咳咳咳韩范追他追得气喘吁吁,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无论沈长空怎么说,韩范全然不相信。 就在韩家追打沈长空的时候,小妾安安稳稳地卧在家中的厢房的软塌上,悠闲地磨指甲。 沈长空向来爱惜羽翼,二十好几了还未娶亲,明日里也不怎么近女色,便是一心想将精力放在仕途,成就一番大事上。 无论出入任何场合,必定衣冠楚楚,不容有一丝不得体的地方。 可如今他披头散发,拎着裤腰带,脸上还有三道女人抓出来的血痕,一身热汗在街上被撵着仓皇而逃,模样甚是难堪。 别说是韩范不相信,就是连他自己都怀疑是否在昏迷之中真的和那小妾做了什么不伦之事。 沈长空被韩范以及韩家家奴持棍棒追了一整个坊,引来无数围观百姓,指指点点捧腹大笑。 沈长空狼狈的模样和他所做丑事一日之间就传遍了博陵。 经营多年的美名毁于一旦,与他沈长空这三个字相连的不再是赞誉之声,而是一片和恩师小妾不伦的骂名。 更可叹的是,韩范居然在追打沈长空的过程中被气得当场暴毙。 沈长空难以置信,他的恩师,颇有拜相之资的吏部侍郎韩范竟就这样死了 沈长空回到府中,勃然大怒。 这定是沈约所为是沈约害我! 想到沈约,沈长空忽然明白了,沈约定是要让他也尝尝身败名裂的味道,以报她妻子被诬陷之仇。 沈约沈长空恨得泣血,但已无翻身的余力。 韩范作为吏部二把手,居然因为追打奸夫猝不及防横死街头,澜宛得知此事后,火速赶往韩府。 居然是真的。 澜宛在见到韩范尸首时,耳朵里被灵堂的恸哭声填得满满的,心中已然开始飞速盘算吏部侍郎的位置该由谁来填补。 对于吏部,对于澜宛而言,韩范突然过世相当棘手,而且还是以这样方式过世,连带着沈长空的名声也彻底臭了,沈家恐怕要保不住了。 澜宛才刚刚过继一子一女,揽下数员武将,新的谋划还未完全铺好,就损失了两名大将。 当真猝不及防。 这回沈长空丑名远扬、韩范之死,看上去是报应和巧合,但这暗中一定有人推波助澜,且这一手推得恰如其分,连脸都没露,就将事办妥了。这事肯定有卫袭在背后支持。 澜宛从韩府出来,坐进了吕简的马车中。 马车内吕简穿着裘衣,搭在裘衣之内是大鸿胪的绯色官服,这象征着大苍中枢权贵的绯袍和吕简分外相衬,浑然天成,宛若是按照她的气质、五官和肤色设计而成。 天子已经成熟,手段也越来越强硬。吕简道,原本还想着沈长空能够对付沈约一二,看来他还是棋差一招。 澜宛将吕简幞头上沾着的一片落叶捻去:毕竟沈约是当初咱们第一个想要除去的隐患,此人深不可测,留着她定会坏事。没想到居然被她活了下来为今之计只能割舍沈家。我给项儿安排了亲事,与钟家嫡女明年正月成亲。阿都的亲事我也有几个意向 所谓的项儿和阿都,便是她过继到膝下的一子一女。 吕简问道:他们俩意下如何? 澜宛听她所言,有些好笑:娘亲的安排,他们哪敢说半个不字?你以为都像你那不肖女啊? 吕简轻轻笑了笑。 你最近太劳累了,可要当心身子,别刚养好一点又旧病复发。澜宛嘱咐她。 吕简道:我忙一些不打紧,最重要的布局不可松懈。如今韩范已死,沈长空不堪用,沈家一弃,加上今早从丰州传回来的密报,只怕是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那件事必须得尽早安排。 提到丰州密报,澜宛的脸色沉了几分:希望哥哥能够挺过这一关。否则 否则吕简看向车帘外错落辉煌的楼宇之上,铺天盖地的血红色晚霞,这博陵美景或许要不复存在了。 . 博陵东城门,鸿胪寺的属官们将一波胡国使团送到城门口,城卫看完文书之后一一核对符牒。 确认无误之后,便让胡国使团的人出城去了。 小城卫昨夜值夜,今日又值夜,困得快要站不直。 但胡人穿行,他不想折损大苍的颜面,就算再困也挺直了脊背,双眼炯炯。 使团马车一行浩浩荡荡地出城,小城卫严冷的目光落在他们脸庞上。 一阵风吹过,将马车的车帘卷起,小城卫恰好和车里的男子对视。 男子冷清地看了他一眼,转开了目光,将车帘拽回来,底部的搭扣扣在车窗底部,车厢内的情形便被遮得严严实实。 这个胡人,看着和苍人没什么区别。 小城卫在心里道,还以为胡人都是高眉深目长睫毛呢。 韩范横死,沈长空名声一落千丈之后,肆作台上再也没有辱骂童沈石三人的文章。 京兆府连夜查抄了沈氏宗族,将沈长空在内的一干人等押入大牢。 京兆尹亲自重审当年唐观秋被冤一案,提审了沈家十六名家奴,让他们还原当初告唐观秋与下奴通奸案的始末。 当年那个下奴早就不知去向,而其他的家奴们严审之下,所描述的话语全然一致,竟没有一个字不同。 京兆尹经验老道,加上镇国大将军沈约虽是避嫌,但人还是来了,坐在堂边上座旁听,即便一个字都不说,还是给京兆尹极大的压力。京兆尹一听便听出了这十六人全都串过供,否则怎可能说一件事竟全都从同一个角度说得分毫不差? 京兆尹让人上刑,十六人分开打,别让他们见面。 一轮板子伺候下来,三人昏了,十一人依旧绝口不提,但有两人要招供。 京兆尹单独提审二人,这二人终于吐露真相,承认当年是沈家家主授意,给了好处,让他们诬陷唐观秋。 京兆尹从狱中出来,松了口气,找到沈约,向她转述了犯人供认的经过。 沈约施了个手礼:有劳京兆尹。 京兆尹赶紧回礼:应该的,扬善除恶,吾辈之本分!这是下官的分内之事啊。 唐观秋一案彻底翻案,翻案经过张贴在各大城门。 唐观秋身上背负的莫须有罪名终于平反昭雪,沈家被查抄,一夜之间横亘博陵数十年的望族轰然倾颓。 唐观秋终于能再次坦然地走在博陵府的阳光之下。 偶尔遇到以前相识的人,也会与对方攀谈一番。 尽管还会被人侧目,但看向她的多半是同情的眼神。同情她的遭遇,同情唐府的遭遇。 对于过去遭遇的屈辱,她并没有什么难以启齿。 应当羞愧的不是她,而是加害她的恶人。 这一日,鹅毛大雪覆盖整座博陵,护城河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许多人在河面上滑冰、嬉闹。 沈约和唐观秋携手漫步在大雪之中,走过故土每一个熟悉的地方,每一个对她们来说有重要回忆的地方。 她们不怕冷似的,细数着散落在博陵府的过往,一边说一边相依而笑。 沈约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一直沉浸在审谳之中,紧绷的对抗情绪也被唐观秋的笑彻底瓦解,即便行走在漫天大雪里,感受到的也是温馨和明亮。 雪落在她们的髻上,钗上,眉毛睫毛上,仿佛已经携手终老,一夜白头。 唐观秋开心地将沈约肩头的雪拍去,用踹在袖子里,被手炉捂得热乎乎的手给沈约冰冷的脸回回温。 她回头指着河面:阿应,咱们也去滑冰吧。 沈约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兴趣:我可知道你平地都会摔跤,何况是滑冰。不怕摔着么?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45) 唐观秋被她这么一说,更是不服气: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滑啊!不然一辈子都学不会! 气鼓鼓地说完,立即转了调子,笑靥灿烂:而且不是有你在么?大将军难道还能让我摔得四仰八叉? 沈约最是抵抗不了这样的唐观秋。 一句话就能勾得她答应任何事。 好吧,不过你可不许放开我的手。沈约交待着,还没到冰面上就已经将唐观秋的手牢牢握住。 唐观秋回眸粲然一笑:我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唐观秋眼中明媚的光让沈约眼前的雪花变得更加柔软,仿佛下的不是一场大雪,而是一簌簌冰凉凉又甜滋滋的饴糖。 第324章 博陵一日比一日冷。 童少悬穿着葛寻晴送她的裘衣, 即便穿越风雪,也一点儿都不受冻。 这日她散班从戍苑往回走的时候,听见不少人在议论皇陵。 她将马车车帘卷起, 看见了雾霭之中的灵歌山。 大苍的皇陵都是依山为陵,灵歌山是卫袭帝陵选定之山。 灵歌山上的皇陵依旧在有条不紊地修筑着。 灵歌山距离博陵府不远,从博陵城中便能远眺这绵延起伏的壮阔山峦。而从灵歌山巅远望, 亦能将博陵府尽收眼底。 灵歌山被称为大苍守佑之神山,平日里只觉得其巍峨, 但此时童少悬远观此山,有些不寒而栗。 似乎那山中藏着令人不安的秘密。 童少悬一路沉思,回到童府,进门之时阿难正和阿满在院中玩投壶。 唐见微招呼她到前厅,说特意给她留了两盘肉和一盆子蔬菜, 还有个热乎乎的火锅汤底:饿坏了吧?你说这朝廷命官可真不好当, 每日都得这时候才到家, 幸好你家还有个能干的小厨娘哎?怎么了,不吃了? 童少悬居然对那两盘肉无动于衷,一边往院子里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唐见微说:先别开锅, 先别等我忙会儿完再吃不迟! 唐见微:?? 连火锅都不放在眼里,这还是童长思吗 唐见微好奇地跟着她穿过回廊, 在整个童府走了一大圈。 童少悬一边走一边琢磨着, 手里拿着纸笔, 画了童府的结构图,走到一处勘察完毕,便涂涂写写一番。 唐见微忍不住问她:神童一世,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童少悬眉头紧锁,也不看唐见微, 敲了敲西院门口的石墙:我在做一件大事。 大事? 嗯。童少悬在石墙上用笔杆子量了一下,记录下长度,回眸对唐见微说,明日起我要闭关五日,除了天子召见之外谁也不见。 童少悬这五日来在家敲敲打打,还让沈绘喻和唐伏等人跟着她打下手。 家里人都好奇,宋桥问她:阿念,你这是要做什么,莫非要将整个童府都改造成机巧不成? 童少悬手里拿着锤子,听到宋桥这话,哎了一声,用锤子对着宋桥一晃荡:知女莫若母啊。阿娘你可真是和我心意相通! 宋桥鼻尖对着那坚硬的锤子,总觉得下一刻它就会狠狠砸下来,将自己给砸得鼻血横流。 你再不把它弄走,我给你脑袋通通气信吗。 童少悬: 童少悬在家吭哧吭哧埋头改造了五日之后,大致的规划已经初见规模,沐休假满,得继续去朝中点卯,剩余的她在散班之后继续完工。 童少悬在埋头完成她此生最大的机巧工程时,阿难也越来越厉害,继承了她的衣钵。 除了会驾乘她的向月升上天,还会用花椒弹来对付敌人了。 你来,自己跟童娘说,你做了什么事。唐见微被阿难气得头疼,好不容易将张、李、赵、周四家人统统劝回去,正好童少悬散朝回来了,便将阿难拎到她面前,好好说叨说叨。 没想到阿难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没做错!我打得对! 唐见微呀呵?一声:你用你童娘的花椒弹丢人家,还振振有词?幸好你没丢准,不然那可是要弄瞎人眼的!四家人一块儿告状上门,你还想抵赖? 阿难也提高了声音:还不是因为他们嘲笑我,嘲笑阿花! 童少悬蹲到她面前:他们怎么嘲笑你的? 阿难低着头,噘嘴道:他们笑话我,给我起绰号,叫我骑猪娘子。还说阿花是一口大母猪,是要拿来吃的,居然有人和它当朋友,只有西南来的乡下人才会干这种事。 复述完这些不堪入耳的话,阿难越说越生气:说我就说我,大不了我不搭理他们,我度量大。可是说阿花,不!可!以!阿花是我最重要的伙伴!它陪伴我这么多年,它怎么就不能是我朋友了!它就是我好朋友,它一辈子都是我的好朋友! 阿难说得气喘吁吁,气猛了,小胸脯一起一伏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唐见微见她这模样,看出来是真受委屈了,从她的小脑袋顺到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阿花似乎听到阿难叫她,慢悠悠地转到她身边,眯着眼,做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阿难摸着阿花的脑袋,眼泪不争气地往下砸。 他们还说,阿花老了,快死了 童少悬赶紧安慰她:阿花能活二十多年呢。它能一直陪着你到你出嫁!甭听那些傻子胡言乱语,信你娘亲的话。 阿难泪眼婆娑,看着童少悬:真的吗阿花它,不会死吗? 唐见微也蹲下来,温柔地跟她说:你童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啊。你看阿花,健康得很,跑得比你童娘都快。 童少悬: 阿难一瞬间破涕为笑。 童少悬认了,能让女儿开心,她比不过阿花又如何?她也的确是跑不过阿花那一身腱子肉啊。 阿难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和唐见微颇为相似。 童少悬喜欢阿难耿直的性格,但还是要嘱咐她:童娘的那些机巧凶猛,是用来打仗的,切不可拿来胡乱使用。你若是想要保护自己,保护阿花,从明儿个起跟着你唐娘习武。还有路姨姨也能教导你。切记,即便以后你学有所成,所学到的一切知识也好,武艺也好,都是用来自保的,断不可逞凶斗狠。明白了吗? 阿难点头,应下了。 阿难是个说到做到的好孩子,不让她用花椒弹就真不用了。 但阿难的思路却是这样的童娘的花椒弹太厉害,不好用,那我可以自己研究不那么厉害的机巧! 也不难! 阿难这便开始研究她人生中第一个机巧花屎弹。 所谓的花屎弹,便是用阿花拉出来的猪屎制作而成的弹,用法和花椒弹异曲同工,只不过花椒弹是辛辣得让人睁不开眼不敢呼吸,而花屎弹则是臭得让人望风而逃。 在阿难研究花屎弹,用其教训博陵纨绔的时日里,唐见微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闻到屎味。 无论走到哪儿,那股不太新鲜,一言难尽的臭味都会如影随形。 唐见微万分疑惑,甚至将童府的茅房挨个检查一遍。 茅房没炸啊!怎么这么臭! 对于弥漫在整个童府的屎味来源,她追查了很久,最后在阿难身上找到了。 只要阿难出现在附近,屎臭味就会格外浓郁! 你是不是拉裤子上了?唐见微要扒她裤子一查究竟。 阿难立即提着裤子狂奔:我哪有!我已经快六岁了!岂会拉在裤子上!唐娘,是你自己拉的吧! 唐见微:我?!哈?你疯了吧!你个小兔崽子别跑! 阿难潜心研究花屎弹,虽然能教训纨绔,却也造成了让她追悔莫及的后果。 阿满不愿意亲近她了。 阿满妹妹!我来了!阿难大老远冲向阿满,阿满一扭头见到她,见了鬼似的立即捂着鼻子狂奔,一边跑一边害怕得快要哭出来。 阿难:?? 完了,阿满嫌弃我,我又没有妹妹了! 为了再次接近阿满,阿难一口气做了十多个花屎弹之后金盆洗手,打算先告一段落,短期内不再碰阿花的屎,等用完之后再制作。 好好地变回香喷喷的姐姐一段时间。 起码再拉到阿满的小手为止。 那日阿难写完了字,在门口等着沈绘喻去市集,有一穿着破褂子带着黑幞头,手里拿着一面与人差不多高的平津幡的怪人,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 小娘子。那人声音奇奇怪怪含含糊糊,脏兮兮的手点了点阿难的肩头。 阿难回头,吓了一跳。 只见此人脸上布满了乱糟糟的胡须,看不出脸型,一双眼睛藏在跟胡须几乎连在一块儿的长眉之下,摇晃着书写着活神仙三个大字的平津幡,差点晃花了阿难的眼睛。 在一旁的家奴立即上前来,将阿难护到身后。 阿难好奇地露出圆脑袋,问对方:你是谁啊? 那人笑着展示手里的长幡:吾乃,活神仙。 活神仙?你很厉害吗? 厉害,特别厉害。 有多厉害? 我,只看你面相,便知你姓何名何。 沈绘喻这时候出来了,看到这怪人,便要请他离开。 阿难还在继续好奇:我才不信,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那人嘿嘿地笑道:你姓童,对不对? 阿难惊叹地望向沈绘喻:她知道我姓童!这个活神仙好厉害! 沈绘喻一言难尽地看了眼童府的匾额,发现在受骗这件事上,神童和一般的小孩并没有什么不同:你这个年纪,穿着一身华服还住在童府,自然姓童。 那活神仙继续道:我可不止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叫童其琛,连你的生辰八字都知道呢。 阿难扒着沈绘喻的衣角,好奇坏了。 沈绘喻警觉地问对方:阁下究竟是谁?有何目的? 活神仙笑嘻嘻地,将阿难的大名和她的生辰八字统统说了,分毫不差。 什么,有个算命的在大门口捣乱? 童少悬这日正好休息在家,将东院的大门改造完之后,手掌都磨出了血泡,唐见微正帮她涂抹药水,便听柴叔进来通报。 活神仙?童少悬一听,和阿难一样感兴趣,快步往大门口去,我倒是要看看能有多神。 童少悬带着好奇到了门口,身后跟着个带着剑的唐见微。 那活神仙还在瞎白话:这童府呐乃是整个博陵的风水宝地,如今有贵人加持,紫光罩顶,童府主人往后非富即贵呐。只不过这崇文坊压着聚宝盆的顶角,多少有些犯冲,还得找高人化解一番,方可水到渠成 童少悬见此人身形高挑,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手上动作左摇右摆,看上去一脸花白的胡须,可眼神里半点老态不见,反而神采奕奕。 这模样可太熟悉了。 童少悬走上前,拽了对方胡子一把。 嘶!活神仙即便说起旁人来特别准,却也没料到童少悬会上前来薅胡子,被这么一拽吃疼,急忙后退了一步,怒道,童长思,你也太用力了吧!很疼的好不好! 这一声依旧含含糊糊,但唐见微已经听出来了:啊?!是她! 阿难好奇地问:是谁啊? 童少悬喜出望外,恨不得立即将对方一把抱个满怀! 可这童府门口时不时会有车马经过,童少悬清了清嗓子,努力忍着笑意对活神仙道:先生说得是啊,有请先生到府上一叙,商讨化解之法。 童少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活神仙迈开步子丝毫不见外,大踏步进府。 唐见微居然也没阻止,抱上阿难一块儿回去了。 沈绘喻和童府家奴们都看呆了。 就这么让这神棍进府了? 童少悬拉着活神仙没去前厅,直接拽去了她们院子里,唐见微抱着阿难遣散了家奴,一块儿跟进来。 人一散,院子里只剩她们,童少悬一把将活神仙抱住:仰光!你可算是回来了! 此人正是接到敕旨,乔装改扮偷偷回到博陵的葛寻晴! 葛寻晴拍着童少悬的后背,恨不得旱地拔葱直接把她拎起来:没想到我装扮得这么完美,还是被你看穿了! 就你!化成灰顺着风飘八百里,我都认识! 童长思,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我刚回博陵,说点吉祥话能死?还有,哪有你这样上来就我胡子的?我拿胶给沾的,特牢固!幸好你劲儿小,否则我下巴一层皮都给你撕下来了! 勾着唐见微脖子,安安稳稳坐在唐见微怀里的阿难看活神仙变戏法。 用热水洗过之后,一大片的胡子被摘了下来去,长长的眉毛也不见踪影,破烂褂子一脱,糟老头子变女郎了! 阿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嫂子!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葛寻晴对着唐见微痛心疾首,看着跟阿难就是俩小姐妹! 唐见微皱起眉头:葛仰光,这么多年不见你才是一点都没变,这张嘴以前是抹了蜜,现在可是直接一罐蜜兜头往人身上浇。 葛寻晴嘿嘿嘿笑得停不下来。 博陵,她终于回到了这个让她心驰神往的城池。 虽然敕旨之中让她以乔装改扮的模样回来,不可暴露真实身份,她已经能察觉到此行危机重重。 可正因为博陵陷入乱局,才是她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懦弱之人永远不会得到上天的眷顾。 她在北地多年,忍受北地的酷寒艰辛,为的就是这一日的到来! 即便前路多难,葛寻晴也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回归京师之路。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46) 唐见微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全都端到院子里来招待葛寻晴。 为了帮她掩护身份,全程都是唐见微和童少悬亲自来端菜,家奴们都没让进院子。 葛寻晴在北地吃惯了硬冷的肉脯,喝多了烧刀子,口味被磨得粗糙,好不容易再次吃上了让她魂牵梦萦出自唐见微之手的美味,精致而恰如其分的家乡味乍然而至,犹入梦境。 外焦里嫩的炙羊肉入口,满嘴的肉香险些让她滚下泪来:就是这口就是这口啊!嫂子,你的厨艺更加出神入化了! 慢点吃,谁跟你抢啊。哎,仰光,吃脸上了。唐见微给她又端上来一份红米肠,见她饿殍投胎似的横扫整个餐桌,生怕她吃得太多撑出个好歹来,一边嫌弃一边劝她。 老友重逢,童少悬也没能忍住多喝了几杯,此时双颊透着些微醺的红晕,握着酒盏笑道:吃脸上有什么稀罕,方才都吃额头上了。看你瘦得皮包骨这些年真是受大苦了,幸好现在回来了。天子让你隐姓埋名回博陵,可有给你安排住处?不若就住在我们这儿?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不方便住在这儿,人多眼杂,怕暴露。葛寻晴将一碗炒饭就着红米肠扫干净,再喝一大杯果露溜溜缝,无比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摸着滚圆的肚子,感叹道,幸好有你啊,长思。若不是你在天子面前强烈举荐我,恐怕我还要继续在泽州喝西北风。长思,你和嫂子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要不是你俩情投意合,我真恨不得以身相许! 童少悬:别介,就算我还单着身,咱俩的情缘也只到泽州为止了。 唐见微听出来她俩话中有话:怎么,你俩在泽州还有情缘?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童少悬正要跟唐见微说葛寻晴在泽州拿她当挡箭牌的事儿,葛寻晴立马一咕噜滚了起来: 咳咳咳童长思!哪有你这样寻找机会就告状的?那时候不是情势所迫么!你一个成亲多年都当娘的人了,与我协作一番又如何!还能掉块肉不成?当时就你和攻玉两个人,人家攻玉还没成亲呢,自然不好开她玩笑,玷污人家清白! 童少悬乐了:我说什么了你在这儿喷一大顿。做贼心虚。 葛寻晴:我做甚贼了我! 她可知道唐见微宝贝童少悬宝贝得紧,要是真的招唐见微喝暗醋了,回头不让她进家门,她可没地儿哭去。 葛寻晴立即转移话题:这次回来,天子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完成。 童少悬早就知道天子要将葛寻晴当做奇兵,但具体要她做什么,有几个猜测,就等着葛寻晴本人帮她解答。 吔摩教。葛寻晴落下这三个字。 许久不见的老友一直聊到深夜,从院子里聊到了屋内。 唐见微熬不住先带着阿难睡了,她俩还在对饮。 除了与葛寻晴分析博陵现下士族和局势之外,童少悬还详细跟葛寻晴说了关于吔摩教的历史、派系以及澜宛莫名其妙被尊为神者的过程。 陛下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吔摩教使徒的身份,陛下的意思,便是要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吔摩教,从内部瓦解澜宛这横空出世的神者。童少悬喝得有些多,但还未醉,兴奋之余脑子反而更加活络,妙啊要做这件事,必定得找一个生面孔来做,非八面玲珑、机灵活络之人难以完成。 对于澜吴两家,甚至对于整个博陵来说,葛寻晴这张脸恐怕都相当陌生,非常利于行事。 童少悬打了个酒嗝,迷着眼,隆重向空气介绍:葛寻晴,葛仰光!小时候忽悠书院的先生,长大了忽悠托列监国大公主,现在即将进入吔摩教,忽悠大苍最大的宗教。 两人笑成一团。 笑过之后,葛寻晴正色了一些,问童少悬:对于吔摩教的事,长思你有什么想法吗? 童少悬眼睛比贼还亮:我有一个损招。 葛寻晴和她对视着,慢慢地,两人一同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不如 第二天早上,被晨钟唤醒的唐见微,发现童少悬和葛寻晴面对面趴在矮案上睡着了,案上一片狼藉。 唐见微轻声将她俩唤醒,两人醒来时是同款的歪脖子,一动,嘎嘣响。 两人一阵惨叫,将阿难给叫唤醒了。 阿难揉着眼睛下床,走过屏风到前屋来,见那活神仙还在。 只是脖子歪了。 都这个时辰了葛寻晴艰难地活动脖子,眯着眼往窗外瞧了眼,金光洒在院子里,今儿个似乎没那么冷,雪都化完了。 我该走了。葛寻晴打了个呵欠。 这就走? 嗯,我还得挨个去拜访阿白和攻玉。聚在一起目标太大了,我一个个去找她们。葛寻晴笑道,上门送送惊喜,算算命。 第325章 葛寻晴重新变回她的活神仙, 在博陵府内招摇撞骗,晃晃荡荡来到白府门口。 白肇初原先一直都租着宅子住,但惦记着迎娶童少潜的事儿, 也更是为了一表好好过日子的决心,便在崇文坊不远的德胜坊买了一处宅子,将夙县的耶娘接来, 安享晚年。 葛寻晴这些年和阿白通信最多,阿白隔三差五就会给她去一封信, 什么生活琐碎都会跟葛寻晴说。 看信中字里行间完完全全还是她那熟悉的那个阿白,所以当她见到博陵红人白肇初从华贵的马车上缓步而下时,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瞧瞧这贵气!妆也太美了吧! 这还是我的阿白吗?! 葛寻晴上前要给她算命,白肇初的家仆对这突然冒出来的神棍非常警觉。 和童少悬一样,白肇初也是一眼就认出了乔装改扮的发小。 在认出葛寻晴的一瞬间, 对着旁人清冷的表情瞬时如冰雪初融。 仰 白肇初一口气刚提起来, 嘴就被葛寻晴给捂上了。 这位贵人, 天机不可泄露,贫道有几句话要跟贵人一说,贵人可否让贫道入府详谈? 从白府出来时已经是午后, 白肇初原本要她留宿,但葛寻晴说她还未去找攻玉, 想她想得不行, 先去拜访她, 若是有机会的话,四人定要好好聚一聚,吃顿横的,不醉不休。 攻玉现在住在平康坊,那是长公主的承平府所在之地, 坊前有守卫,不好进入。 我有天子密令在手,行走博陵畅通无阻。 啊,那便好。白肇初有些欲言又止:嗯你若是见到攻玉,代我问声好。 葛寻晴沉思片刻道:攻玉定有苦衷,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再了解不过。上次在泽州相见,我也能察觉到她的改变。无论是疏远旧友还是与狼为伍,她肯定都有不得不为之的原因。我相信她还是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白肇初苦笑:我自然明白。但我明白又有何用,她一句话都不愿和我多说。希望她能跟你好好推心置腹地谈上一谈,毕竟她对你的感情最深,你的话她总是能听得进去的。 . 最近石府的风水似乎不太好,石如琢从泽州回来,那连绵的病情刚有好转,吕澜心又病倒了。 阿卉说吕姐姐正是因为日日夜夜守在石姐姐身边照顾,照顾好了石姐姐,却累倒了自己。 石如琢不予置评,但看在吕澜心生病的份上,也就没再撵她。 阿卉眉开眼笑:石姐姐还是在意吕姐姐的嘛。 石如琢回她一个清冷的眼神:等她病好了自己能用腿走,免得我石府的人还要费劲儿搬她。 阿卉从善如流地点头称是,眼里尽是笑意。 石如琢穿好官服,坐在镜子前由婢女为她上妆,浓艳的妆上完之后,石如琢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充满了疲惫的陌生感。 今儿个冷,也不用去戍苑,石如琢便没有戴枢密院的官帽,让人将葛寻晴给她的皮帽拿来。 戴上皮帽出门,马车已经备好了。 家奴们将马车门帘敞开,放下木阶,候着主人上车。 神棍葛寻晴在街角逗三个小孩,将小孩儿们的零花骗了个精光,又还了回去,一来一回地消磨时间。 天空零星地飘着雪片时,石如琢出来了。 终于等到她了。 远远地,葛寻晴见石如琢穿着那一身气派的官服,风风火火地踏出府门,脑袋上顶着的还是她送的帽子。 葛寻晴立即将小孩儿们都打发了,拎起平津幡,准备好了神神道道的笑容,就要上前叫她给她算上一卦时,见一个女人从石府跟了出来。 阿器。 就在石如琢要上马车的时候,吕澜心提着裙摆追了出来。 大冬天落着雪花,吕澜心就披着一件薄纱长裙,从脖子到左肩的雪肤一览无余。青丝垂肩,草草地在发尾处用细丝拢起,只着一双在暖阁里穿着的木屐。 家奴们见怪不怪似的,对这衣冠不整的女子无甚反应。 吕澜心看上去似乎有急事来找石如琢。 石如琢回眸,看见这样的吕澜心,五官像是雕刻在脸上,没有一丝动静。 吕澜心将身边家奴递上来的伞握到手中,于越下越大的雪地里和她面对面立于伞下。 走得这么匆忙,今天的份还没做呢。吕澜心素颜,未施粉黛,脸色因为较高的体温而显得有点儿娇嫩的樱红,和略带埋怨的语气相互配合,全然是一位在撒娇的妻子。 石如琢目光在她清凉的装扮上一扫,平淡地说:你不是生着病? 正好,病得更久一些,你就没理由将我赶走了。吕澜心撑着伞,在伞下亲了石如琢的唇瓣,就要启开她的唇时,石如琢扭开了脸。 我什么时候答应这是每日必做的事了? 你也没否认啊。 石如琢背对着她,嘴角随意提了提。 在旁人看来,眼前这一幕充满了恋人日常打情骂俏的情趣。 我没事儿了,今日你带我出去转转。吕澜心要跟着她上马车。 石如琢伸出一臂将她撑开:我有要事要办,如何能让你跟着。小黑的口粮快吃完了,你还是去伺候它吧。 大概是因为吕澜心这一场病是因为照顾石如琢才得的,所以此刻石如琢才会对她抱有罕见的耐心。 吕澜心抓紧时间得寸进尺,软着身子不依不饶地再次靠近石如琢,挨在她耳边轻声说:那我在家等你,晚上早点回来,人家想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恶作剧般咬了石如琢的耳尖一口。 石如琢啧了一声,用胳膊肘顶她的心口,将她顶开。 吕澜心得逞了,欣赏着石如琢羞恼的样子,她握住石如琢的手,将伞柄揉进她的掌心,一步三回头地往石府里去。 无耻。石如琢嫌弃地一挥袖子,要上马车时,家奴上前道: 主上,那边有个神棍,盯着看很久了。 石如琢顺着家奴的目光往街角随意一瞥,那身形颀长,穿着破烂的神棍立在雪地里,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双眼发直,眼神里塞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不知道看了多久。 什么时候这平康坊谁都能随便进了? 石如琢在心里给平康坊的守卫记上一笔。 没管那奇怪的神棍,毕竟她身边的耳目众多,澜家的人更是恨不得贴一百双耳朵在她周遭,什么人盯着她都有可能。 如今的她可不是以前任人欺负的石如琢了,澜宛敢动她试试。 谁要来探听便探听吧,刚才那一幕若是回报到澜宛的耳朵里,恐怕又能让她好一阵激恼。 石如琢上了马车,回想方才那神棍,不禁觉得好笑。 笑着笑着,石如琢想到了什么,笑意在她的脸庞上逐渐凝固。 停车石如琢低声唤了一声,车夫听见了,纳闷地回头。 停车!石如琢大喊一声,吓了车夫一大跳。 石主事一向沉稳,什么时候见她这般咆哮? 车夫急勒缰绳,马车立即停了下来。 石如琢掀开车门,未等仆役将木阶摆放好她便跳下了马车,一个踉跄往前栽,没倒,立即快步向石府的方向回走。 主事?! 石府的奴仆们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主事这是怎么了,从未见沉稳的她如此激动。 石如琢逆着风雪回到了石府门口,葛寻晴还站在刚才的位置,还是方才的动作。 石如琢喘着气迎上去,将她拉到了街内的小巷子里,命令身后的家奴:不许让旁人靠近。 喏 小巷子逼仄,两人面对面挨着,中间无法再挤进半个人,几乎是胸口相贴。 石如琢的帽子上、脸上和眉毛上沾满了雪,大概是因为两人靠得太近的缘故,热得很,雪很快在石如琢的喘息声中化了,晶莹的水珠挂在她的睫毛上,将她锐利的气息一块儿溶解。 仰光?石如琢凝视葛寻晴的眼睛,真的是你 葛寻晴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怎么石如琢提声问了半句,随后很快明白了,是长思在天子面前进言,举荐你,让你秘密回京的吧。 是啊。葛寻晴的声音软软的,轻轻的,和她以往中气十足,爽朗欢乐的语调不太一样。 一时无言,石如琢从未想到,她和葛寻晴在博陵重逢时,竟会是这样的气氛。 漫长的沉默,石如琢甚至移开了眼睛,不敢去看葛寻晴。 怕在她眼中看到疏远、失望和鄙夷。 你都看到了吧。石如琢不住地抠着手心,克制着颤抖。她已经不习惯被人带着走,与其被迫等待着裁决,不若先发制人。 嗯葛寻晴的回应依旧轻声细语。 石如琢低着头,哈了一声:是她。我现在的确和她在一起,童少悬和白肇初都知道了。本来去泽州之前我就要和她成亲,因为天子派遣才耽误了。正巧,既然你回来了,那到时候若是有空便上门来喝一杯喜酒吧。再怎么说当初在夙县时一块儿读过书,就算这么多年没见,也算是旧相识,你我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47) 葛寻晴帮她扶帽子的动作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 石如琢讶异地抬头。 帽子歪了。葛寻晴帮她正好,熟悉的笑容即便贴着乱七八糟的伪装,依旧能够透出特有的温柔,你急急忙忙跑回来气喘吁吁的,帽子被风吹歪了都没发现。 石如琢心上犹如被放了一把火,方才那些假意的疏远和拙劣的表演,被烧得一干二净。 葛寻晴捧着她的脸,不让她再低下头:阿器也学会说谎了。 石如琢无法反抗,浑身因为紧张和被刺破冰层而产生的轻颤也无法再掩饰,甚至没法忤逆葛寻晴的要求,昂着头,僵硬地被葛寻晴注视着。 葛寻晴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变化,以为她穿得太少,冷了:你回去吧,不是还有要事要办么?待你办完事,咱们再聊。 巷子里只有她们两人,和不断升高的温度。 石如琢没应她这句话,鬼使神差地抱住了她。 葛寻晴有些尴尬:我身上脏。 石如琢在她怀中呼吸着,闷声说:我更脏。 葛寻晴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结,手不知放在何处才好,最后落在石如琢的后背上,轻轻顺着、安抚着 仰光。石如琢额头抵在葛寻晴的怀里,紧握着她的衣衫,我不能再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死。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再有人受我连累 葛寻晴被她说得热泪涟涟: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我们。你一直都是你,从来都没有变过。我无法想象,这些年,你是如何撑过来的 石如琢肩头怂动着,无声地哭,无声地将这么久以来的所有压抑全都宣泄在葛寻晴的怀中。 葛寻晴感觉到胸口被她泪湿了。 而泪水的温热很快变凉。 克制不住的颤抖被抚平,也让石如琢逐渐恢复了理性。 她将葛寻晴放开,吸了吸鼻子,很快调整好了呼吸和心态,语气也恢复到了平日的冷淡,她对葛寻晴说:好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先这样吧 石如琢用手绢将眼泪抹去,要走,葛寻晴对着她的背影说: 阿器,我们任何时候都在。 石如琢的脚步略略一停顿之后,更快地离开了。 这一整日,魂不守舍。 到了夜里才一身的酒气回到石府。 吕澜心见她居然喝酒了,知道机会来了,开开心心上前迎她,将家奴都遣走,就只有她二人在寝屋内。 房门还没来得及合上,病得四肢发软的吕澜心就被石如琢带倒在地。 哎呀,阿器好生性急。 石如琢醉眼迷离地看着眼前人,吕澜心抬起头,吻她的唇。 石如琢看她的眼神有点僵硬。 吕澜心在她身下娇笑:怎么,又要抨击我胡作非为?论起胡作非为你可是不遑多让啊。你说离开博陵就一去两个月,什么消息都没有,说好娶亲的事儿也没下文了。你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我 吕澜心。话还没说完,石如琢就将吕澜心的话给打断了,我教不了你。 吕澜心轻浮的笑意在石如琢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之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短暂琢磨之后的明了和触动。 在私下,石如琢很少这般平静,不带厌恶情绪,甚至是真诚地和吕澜心说话。 我教不了你你要学的事,我可能也不会。 石如琢的脸倒映在吕澜心的眼眸里。 她的整个世界,只有这一人。 吕澜心在静静聆听,静静凝视之后,无力地轻哼一声,欢愉被荡涤得一干二净,她将石如琢抱入怀中,顽固地彻底占有她,双唇翕动着,低吟着: 你可真会折磨我 . 雪一层层地覆盖博陵府苍劲又雄浑的楼宇,安静到诡异的清晨,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 这日天还未亮,童少悬就被卫袭紧急招入宫中。 赶到戍苑时,童少悬乌黑的幞头软脚上落了不少白雪,她一张白瓷似的小脸被冻得发红,还未来得及拜见天子,卫袭一把就将她的双肩按住了。 死了。卫袭说出这两个骇人的字,脸上却散发着惊颤的喜意。 死谁死了?童少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能让不动如山的卫袭这般兴奋,一定是大事。 澜戡,澜戡死了。卫袭握着童少悬手腕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澜戡这老贼,终于死了! 童少悬心内巨震。 澜戡居然死了! 卫袭望着省疏殿外,一览无余的都城:朕等待多年的时机,终于到了! 第326章 又是一年上巳节。 早在这年正月时, 澜宛便收到了丰州来信,信上称澜戡身心交病,日渐体衰药石罔效, 恐怕时日无多。 澜宛立即派遣最好的大夫前往丰州,自己也亲自去了一趟,查看澜戡的病情。 那时澜戡的情况就很不好, 面若金纸,短短一句话说上半天也说不清。 跟随澜宛去的大夫都是博陵最为顶尖的名医, 查看过澜戡的病情之后委婉地跟澜宛说,澜公时日无多,恐怕也就这一年了。 多年前澜戡蔑视新帝,觉得卫袭不配帝位,明面上暗地里双管齐下削弱皇权, 害死庄皇后, 独揽政权近十年, 位极人臣。 正是他开启了以澜氏为首的三大士族与皇权水火不容的局面。 澜戡被贬丰州之后,继续在丰州养精蓄锐,而京师澜氏势力的布局便交托到了澜宛手中。 这些年澜戡虽人在丰州, 但依旧是澜家的主心骨,澜宛也时常和澜戡通信。 当初澜戡忍痛放弃澜玉蓉, 也是为了大局考虑。 自澜玉蓉和明见死后, 澜戡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到了佑康二年,已然性命垂危。 澜宛从丰州回来之后,便过继了一子一女,收揽了从西南逃至京中的澜仲禹旧部。 吕简依旧在鸿胪寺忙碌,看似朝乾夕惕废寝忘食, 一心为公。 澜仲禹暗暗留在丰州,也是澜宛与他商议的结果。 澜仲禹一直都记得澜宛跟他说的话:若是有朝一日哥哥溘然长往,丰州便交托给仲禹了。 澜宛和吕简每一次收到丰州密报,都会小心翼翼打开,生怕会是澜戡的死讯。 小心翼翼为这一日布局多时,这一日还是不可避免到来了。 澜戡之死势必重创澜氏,卫袭蛰伏这么多年,总算盼到了澜戡的死讯。 童少悬离开时,在明日山庄纸醉金迷了大半年的卫慈居然出现了,和离去的童少悬迎面相遇。 童少悬见到长公主的仪仗,下马行礼。卫慈没工夫和她多谈,匆匆去见了卫袭。 韩范暴毙、沈氏覆灭,又逢澜戡死了,澜家必然大乱。机会就在眼前。但是陛下,澜戡重病数月,澜宛和吕简未必没有其他打算,要小心她们狗急跳墙。 嗯,皇姐放心。卫袭说,对付吕澜二人有打算,我亦有准备。 卫慈见她笃定带笑,忽然想起一事:莫非 . 吕姐姐,后门有个人说有事找你。阿卉帮吕澜心买回新鲜的鱼肉,顺道说了这事。 吕澜心原本正在将探子传回来的关于吔摩教的密报梳理,打算让人在无意间透露给枢密院。 听到阿卉所言,有些意外。 谁会来石府找她。 吕澜心往后门去,阿卉叫了两名家奴紧跟在她身后,就怕有什么危险。 吕澜心走到后门,看了眼夜色之下站着的女人,对阿卉道:你们回去吧。 可是 那是我娘亲。 阿卉张望了一番,她可是知道吕姐姐的娘有多可怕,正因为是她娘亲才要保护的好么。 但吕姐姐都这么说了,阿卉不好再坚持,也没走,和家奴们退到门后,若有什么突发的情况也好立即上前营救。 吕澜心走到那人面前,平静地行礼:吕娘。 吕简看着她,两人就这样相对而立,沉默是她们最为习惯的相处方式。 即便过往的二十多年母女两人都是这样度过的,却不代表无言以对不尴尬。 吕澜心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自得其乐,唯有吕简,让她不自在。 吕澜心干笑了两下,抬起头:吕娘找孩儿有何事? 这才发现,吕简一直在静默地看着她。 没有下一息就要规训她好好读书的严厉,也没有让她不要惹澜娘生气的冷漠,而是像一位普通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那样,慈祥,温和,别无所求。 吕澜心觉得她被吕简看了一百年,吕简才轻柔地开口: 你在石府这儿,挺好。 吕澜心: 竟也有她无法接上的话。 吕简分明也意识到自己反常的温和让彼此不适,但此刻,她做了一个更不适的举动。 阿幸,阿娘能抱抱你吗? 吕澜心听到这话,不仅没上前与她其乐融融,上半身反而往后仰了仰。 怎么了阿娘。 吕简主动上前来,张开双臂,将吕澜心搂进怀里。 吕澜心身上的香味对吕简而言很陌生,吕简发现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得这般高了。 能清晰地感受到吕澜心很单薄,吕简叹道:从小到大我很少抱你。我还记得你一点点大的时候,才到阿娘的腰间,那时候你很粘我。 吕简的话让吕澜心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眼神黯淡:是啊那时候我很粘你。阿娘就是我的全世界。 吕简眼睛里带着一层不敢眨动的晶莹,她安静地抱着女儿,而澜宛坐在不远处她们一块儿来的马车里,看着这一幕,慢慢垂下了眼眸 直到吕简最后放开了她,吕澜心也没有任何回抱的举动。 你们终于要动手了吗? 吕简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提醒她:就待在石府别离开。无论如何,你会安全的。 说罢便上了马车,和澜宛一块儿于平静的夜色之中离开了。 吕澜心站在原地很久,直到吕简的马车消失,她依旧没有收回目光。 她知道吕简这番举动的意义。 很有可能,是她们一家最后一次见面。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往后许多年,她依旧要被卡在澜吕二人的旋涡之中。 无论是哪种情况,吕澜心都明白,这场她的宗族酝酿了多年的风暴即将来临。 . 卫承先带着大理寺的属官,加上哪里有军资案相关一事就往哪里钻的沈约,日夜不歇地审谳佘志业。 知道佘志业是个孝子,本想将他八十的老母亲请到博陵,带入狱中,当面痛斥佘志业的恶行,或许能让他开口。 可谁知去往佘志业老家,才知道他老母亲上个月意外过世了。 佘志业和卫承先是同期入仕的,两人还有一段不浅的交集。佘志业本以为卫承先会利用他孝顺这点来给他下套,没想到卫承先却一直没这么做。 一问之下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居然已经死了! 佘志业极为震惊! 他在逃去托列古国之前还特意回家乡探望母亲,想着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再相见了。 当时母亲还跑到村头迎接他,杀猪宰羊不在话下,身子硬朗得很。怎么说没就没了?! 母亲是大理寺的筹码,卫承先是不会杀她的,那母亲是如何 佘志业极其痛苦、遗憾,向卫承先追问母亲是如何过世的。 卫承先将他所知如实告知,说他老母亲出门买菜,意外摔在南山头。 南山头?听到母亲猝亡之地,佘志业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母亲虽然身体很好,但是腿脚并不十分利索,一走远路就会疼痛,买菜从来都是在就近的坊内买,如何会跑去二里地之外的南山头? 她不是自己去的,而是被人带去,害死在人迹稀少不易被发现的南山头。 能下这种毒手的除了澜氏,还能是谁。 佘志业明白,阿娘死了,下一个要死的必定是自己。 他活不了多久了。 既然要死,那就把害死母亲的凶手一同拖下地狱! 佘志业那张铁打的嘴终于被撬开。 他所说证词和孙允在翻供之前所说的极为相似,更是指认了背后主使正是澜氏! 军资大案是由澜家牵头,他和孙允等人所作所为全都是由澜家统划,或威逼或利诱! 佘志业这惊天证词一出,直接惊动了卫袭。 当真天佑大苍。 卫袭觉也没睡,让大理寺、枢密院和刑部联合彻查澜家,将澜宛、吕简以及宗族相关人等缉拿归案! 陛下,喝点儿热茶提提神。 卫袭没睡,童少灼也没睡,亲自煎了茶来给她喝。 卫袭原本无心饮茶,但童少灼这一手煎茶的手艺还是挺让她惦记,深夜寒凉,一杯热茶下肚,的确精神了一些。 陛下!回禀陛下,澜宛和吕简都不在府上,澜氏一干人等不见踪影!枢密使阮应婳火速回报,卫袭早也猜到了,在下令逮捕澜吕二人时就已经关闭了城门。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48) 找!澜吕二贼肯定还在城内!务必给朕揪出来,无论死活! 喏! 阮应婳得了皇命,通知各城卫,城门继续关闭,不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进出。 在博陵府内一寸寸地找!掘地三尺也定要将澜氏的人,特别是澜吕二贼给扒出来! 搜捕一直持续到第三日的傍晚,依旧没有消息。 博陵府内人心惶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为何城门紧闭。 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已经察觉到了不一般的气氛。 恐怕这博陵是真的要变天了。 博陵长春坊,吔摩教守路派会堂。 巨大的天宗法神木像下,聚集了无数朝拜的教徒。 一位穿着黑袍的使徒领唱,教徒们跟着使徒低低吟唱。 唱了一半,那使徒顿住了,似乎忘了下一句是什么。 教徒们纷纷诧异地抬头,只见那使徒藏在黑袍之下年轻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不对劲,她紧闭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将对天宗法神的虔诚之情于胸中酝酿,再次吟唱时,声音更浑厚、激昂。 教徒们被她感染,吟唱得更为投入,甚至落下泪来 差点忘词,幸好我机灵,混过去了 吟唱结束,这黑袍使徒一边拍着胸口给自个儿压惊,一边疾步而行。 此人正是天子安插在吔摩教守路派中的葛寻晴。 作为和澜宛所引领的执火派抗衡的另一个派,守路派亦有旗鼓相当的教众。虽说两个派系所信仰的都是天宗法神,可在遵从的教义和行为守则上,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数年前守路派中就有天家的人,如今要安插一个使徒进去并不难。毕竟吔摩教除了博陵之外,在大苍境内遍地开花,各地都有教会,同一派系的教会之间往来频繁,使徒调动也是常有的事儿。 加上葛寻晴舌灿莲花,说起教义头头是道,才来长春坊多久,已经成为人人知晓且敬重的使徒。 葛寻晴化名为凡,在长春坊的守路派中已经是赫赫有名。 葛寻晴平日里是走街串巷的神棍,一边给人算命,一边打探博陵府的消息。 到了特定的时间便会到吔摩教内传播教义,率众吟唱,也顺便跟教众们聊一聊这法神的事儿。 天宗法神一百年才降临一次,这百年的时间要从上次法神往生开始算起。 距离上次法神往生已经过去了九十八年。 这么说来,还有两年,法神就要降世了哎,如何还有两年,真是难熬啊。 葛寻晴在和教众分享圣饼时,听见教众们已经开始议论法神降世的时间了。 多亏她这些日子苦心经营,有事没事就将法神挂在嘴边。 守路派本就对执火派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神者不以为然,且持怀疑的态度。 葛寻晴进入吔摩教以来,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强化澜宛这个神使的身份来历不明,其实就是来搓火的。 守路派原本和执火派分庭抗礼,就因为澜宛这个神使的横空出世,让他们被压了一头,一肚子不满被葛寻晴这么一拱,热油浇在烈火上,不满的情绪一蹿三丈高。 被葛寻晴撺掇过的守路派,不仅不待见澜宛,更是眼巴巴地开始盼望法神真神的转世降生。 初回博陵的那夜,葛寻晴便和童少悬暗度陈仓,一边饮酒一边聊起如何将澜宛拉下马的方法。 她俩的想法一致无论吕简是怎么威逼利诱先知,将澜宛托举上了神者的位置,神者到底只是个替法神给教众传话的人。 终究比不上法神本神。 童少悬慷慨激昂:待法神转世一出! 葛寻晴立即接话:那神者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而且吕简可以利用先知胡诌,说明吔摩教内信仰和教义,与利益是扯不清关系的。童少悬道,她们可以利用先知,咱们也行。 葛寻晴摸着下巴:是啊,先知可以捏造一个神者,那咱们就玩得大一点,捏一个法神出来! 两人心有灵犀,相视而笑。 葛寻晴听教众们果然在议论法神,渴望直接获得法神的洗涤和指引,葛寻晴这位说话越来越有分量的使徒忽然抛出了个出人意表的推断: 据说九十八年前法神是在洞春神庙中,独自远离尘嚣回归天宗修行去了,就连神者也没被允许打扰,所以这九十八年的时间或许有些出入。你们说,法神有可能早就降世了吗?只是咱们的先知还未找到他。 葛寻晴的话让教众们的目光倏然集中在她身上,仿佛圣光在葛寻晴的头顶照耀,为教众们原本就心急火燎的内心又添了一把干柴。 城门不可能永远关闭,否偌大的博陵府便要废了。 何况卫袭已经大致猜出了澜吕二人在何地,那个地方是皇权都不好轻易涉足的地方。 这两只老狐狸。 从搜捕的第十一日开始,博陵只开启西北门,且由城门令日夜值守,吕澜两家宗族,以及与军资案相关人等若是出城,城门令脑袋不保。 澜戡已死,从中枢到地方的局势将发生前所未有的动荡,机会稍纵即逝。 卫袭下了敕旨,任命阮滨为丰州刺史,六日前便已经前往丰州上任! 童少悬和沈约在童府院子里饮酒闲话时还提及了此事。 陛下这一招明快,直切要害。若是澜氏的大本营丰州被掌控,澜宛和吕简必会落于下成。 老谋深算的宿将沈约抿了一口酒,没有接童少悬的话。 童少悬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约有不同见地。 定姐,若你是丰州澜氏,你会怎么做? 沈约抬眸: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 博陵吴宅。 吴显意脚步匆忙地回到了耶娘府上,一进南院便听见阿耶哀嚎的声音,让她的后脊梁蹿上一阵凉意。 阿耶向来沉稳严肃,从未因为伤痛悲号,如今这般动静,肯定伤得不轻。 寝屋的门没有合上,吴显意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被砍去左小腿的阿耶。 左小腿自膝盖之下全没了。 吴显意面沉如水地走上前,她娘回头一把箍住了她的手臂,脸上爬满了泪痕,将持重的妆容花得不成样子: 阿诉你看到了,你看到你阿耶的下场了?!你一定,一定不可忤逆她!否则,我们吴家全都 吴显意打断她的话:放心吧阿娘,我知道该怎么做。 吴母痛心疾首地斥责:你知道?若你真的知道的话,你阿耶的腿又如何会被砍了?!当初是我们糊涂啊,让你结识那唐三娘你分明知晓她只是个踏板,如何能真的对她产生感情?如今,那件事终于要来了,澜宛这一出便是要你坚定意志,不可动摇啊,阿诉!你要分清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家人!为什么澜宛下此狠手,为什么点你做这脏事,正是点醒你,不许有二心!否则,我们吴氏一族都得陪葬! 吴显意闭上眼,仿佛阖上双眼,就能连耳朵、心门也一并关闭似的。 我知道了,娘。吴显意说,我去找澜宛。 吴母似乎还不放心,再次喋喋不休地嘱咐她:就算不为了我们,不为了宗族,想想你的小女儿。阿充还那么小 . 吔摩教执火派神庙。 穿过披坚执锐的护法,踏在九十九层天阶上,吴显意穿过春寒料峭,抵达了空旷的法神岭峰。 这儿是专供法神休息的神殿,只有法神才可进入的神圣之地,普通的教众、使徒都不可以涉足,神者也只在法神许可的时候才能进入。 没有法神的允许,大苍的天子都不可闯门。 但此时,澜宛和吕简安然坐在法神的神椅之上,神殿通明的火盏,只为她们燃烧。 吴显意走入神殿内,风雪被阻隔在身后,大殿里是如春的温暖。 澜宛和吕简只穿了薄薄的衣衫,正在殿中对弈。 澜尚书。吴显意低沉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着。 澜宛手里执着黑子,单手托腮,似乎在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吕简饮着茶,二人都没有应吴显意。 直到澜宛脸上露出一丝喜悦,将手里的这步棋下了之后,才慢悠悠地转过脸,对着殿前的那尊石雕说:子耀来了啊。 矗立在原地不言不语的石雕眼睛也没眨。 之前我跟你提过的事,考虑得如何了?澜宛笑着问她。 吴显意咬紧腮帮,一字一句,就像是毫无感情的棋子,从她的口中掉落:吴家和澜家原本就是利益相连的盟友。尚书交待的事,子耀必定会办妥。 澜宛满意地说:那童府就拜托给子耀了。 . 和沈约所想一致,在阮滨抵达丰州之后的第二日便被澜仲禹杀害,斩下首级挂于城门口,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举事,从丰州一路北上,杀向博陵。 这清君侧还是清扫以童少悬为首的佞臣。 澜仲禹为了起兵有名,给童少悬按了一个童乱大苍之名,说她乃是灾星惑主,不杀童少悬,天子定会继续被其蒙蔽。 放任此女在朝中作乱,必定会成为一代权臣,为祸中枢! 童少悬听到这种贼喊捉贼的荒谬言论,哭笑不得。倒是这位老对手一贯的手段。 看来澜家是执意要拿她开刀了。 幸好白肇初游走在各大士族之间,为童少悬正名,童少悬在博陵的名声暂时保住了。 澜仲禹在丰州起兵势如破竹,一路北上。卫袭调派两员大将和十万锐士,驰援江南。 又是一年上巳节。 上巳节百姓踏青游玩,世家豪绅于明江上泛舟,士子们于榜下寻名,天子和大臣在江边宴饮 这是每年上巳节最为传统的场面。 原本该热热闹闹的节日,今年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童少悬没去筵席,而是躲在家中挥舞铁锤。 风雨将来的压力,催着童少悬连着三夜没好好休息,终于将童府改造好,且派了家臣通知诸友,让大家当心着博陵府的异动。 唐见微担心阿姿,给阿姿传了口信,阿姿约了她到茂名楼相会,今儿个一早就出门去了。 童少悬将阿难带到面前,把童府改造过的机巧一一告知:你不是也喜欢机巧吗?那现在阿娘交给你一个任务,将方才阿娘跟你说的机巧用法教给家人,就看你记不记得住了。 阿难爽快地领命:没问题! 唐见微到了茂名楼三楼包厢,推门进去,见阿姿背对着她,似乎在看窗外的风景。 这段时间不如你就到童府住好了,丰州那边的动荡也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博陵,在外面总是不太安全。唐见微坐到她对面,身后的随从站在门口。 阿姿就像是没听到唐见微的话,依旧背对着她,没有转过来。 阿姿? 唐见微感觉有点不对劲,唤了她一声,她还是没应。 唐见微后背蓦地起了一层毛,身后两声闷响,随后便是门被合上的声音。 唐见微立即站起来回首一看,见随从竟被放倒了。 跟随她的这两位可是一等一的高手,能在瞬息之间解决他们的,只有 吴显意?唐见微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 吴显意低垂着的眼眸慢慢抬起,带着危险的气息,看向唐见微。 第327章 你不觉得恶心吗? 吴显意? 唐见微和她眼神对撞的一瞬, 唐见微立即要喊,吴显意脚下一动人影微晃,唐见微甚至还未看清她的动作, 就被她冲来的劲风扫倒。 待在看清眼前景物时,发现自己面朝着地面,吴显意从身后捂着她的嘴, 让她只能发出含糊的声响,无法求援。与此同时压着她后背正中的穴位, 教她从头灌尾地酸麻,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吴显意这是动真格的了。 唐见微亲身感受到绝顶高手压倒性的强制能力。 别吭声。吴显意在她耳边说,阿慎,我不想弄伤你。 唐见微疼得直冒冷汗,但她能明白, 吴显意的确不是想要她的命, 否则只要她手中持剑, 唐见微的脑袋早就落地了。 厢房的窗户被打开,唐见微见两个黑衣人跃了进来,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被当做诱饵的吴显容平稳地抱出去。 这可是三楼。 唐见微亲眼见这群人轻功极好,即便是三楼的高度, 抱着一个人依旧能够轻松上下, 如履平地。 这座茂名楼是新开的, 位于权贵汇集的东市。 因为东市地价极其昂贵,所以此栋茂名楼不像是别的分店占据着最热闹的位置,选址稍微有点偏,而这处包厢窗外对着的,是一处偏僻的小巷子。 吴显意选在此处, 必定事先探查过。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49) 吴显容被悄无声息地运出了窗户,下一个必定就是唐见微。 吴显意对她说:阿慎,我不会伤害你,你也别胡乱动弹。 唐见微愤怒地回瞪她,她似乎已经不惧怕任何鄙夷,将唐见微拎了起来,虽继续控制着唐见微的动作,不让她开口,但举止轻巧,并没有弄伤她。 吴显意在唐见微的脊柱上用力推摁了两下,再猛戳她腰间,唐见微只感觉魂魄和肉身被她扯成了两件不相干的事物,意识分明还很清醒,却全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不能喊亦不能站立,身子像倾倒的楼宇,猛地往前扑。 吴显意单臂将她稳稳地捞住,随后横抱了起来。 身子全然脱力,唐见微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吴显意。 迎着唐见微恨不得剐了她的眼神,吴显意一点戾气都没有,依旧像无数个昨日那般,阴郁之中带着让人不解的眷恋。 吴显意抱着唐见微轻轻跃出了包厢的窗子,落地时当真一点动响都没有。 早有辆马车停在这里候着,吴显意将唐见微抱上马车,和昏迷的吴显容放在一起。 马车的车门一关,从狭窄的巷子里面跑出来,很快驶入车水马龙的街衢。 节日里人潮涌动,车马阻路,这辆毫无特征,再普通不过的马车,犹如滴水入海,迅速融进繁华的城池 还没回来? 童少悬实在太困,一觉睡到了晌午之后,醒来口中发苦,喝了碗季雪递来的果露。 果露喝了一半,紫檀过来问她有没有看到唐见微。 童少悬这才知道,唐见微出去见阿姿,到了这个时辰还未回府。 不会遇着什么事吧童少悬有不太好的预感。 紫檀脸色有点儿难看:这,不应当吧,去的可是咱们自己的酒楼。 正因为去自己的地盘,才有可能放松警惕。 童少悬这句话让紫檀一股凉气直冲天灵感:这 童少悬:她去哪个茂名楼了?我去找她。 . 平康坊,石府。 石如琢这几日一直在为吔摩教的事奔走。 她得知葛寻晴化名进入了吔摩教,正在打听九十八年前,天宗法神第十五世往生的确切信息。 石如琢立即动身去了一趟洞春,找到了当年天宗法神修行且往生之地,顺利地收集了相关资料,日夜兼程地再回博陵,没自己去找葛寻晴,而是差了人,用童少悬的名义送去给葛寻晴。 吕澜心得知此事,饶有兴趣地评价:阿器怎么会不知道爱为何物?只是对着我假装不知吧?瞧瞧这贴心劲儿,一旦什么事和葛仰光挨上边,都不等她开口,你便恨不得掘地三尺替她寻来。 石如琢刚从洞春回来,坐下来喝口水。 水还没喝完,便听吕澜心在那儿拈酸吃醋。 是。石如琢斩钉截铁道,只要她想要,任何事物我石如琢双手奉上,即便是我这条命也可以。 石如琢抬眸看她:如何? 吕澜心抚弄琴弦的动作没有停止,知意也没有被打断,声调和手中的琴声一块儿轻轻往上扬:那你为何不直接举告我,说我这吕氏余孽正藏在你的石府之中?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会被抓进大牢,往后再也没人妨碍你和你的葛仰光双宿双栖。如今我已经无法给你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了,你将我往外一丢,从此往后便不会有人再烦你,若是你乐意的话,在狱中还能尽情审谳、折磨我 吕澜心这会儿看向了石如琢:为什么石主事不这么做呢? 石如琢专心喝水。 还是说,我这毁了你一生的恶妇,竟让你有一丝的舍不得? 石如琢再倒一杯,继续喝。 吕澜心的指尖从琴弦上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起身,来到石如琢的身后,抱住她。 做那事,会做出感情吗?毕竟阿器的身体只有我触碰过 很难得,石如琢没有挣开她。 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的葛仰光在博陵有一位旧友。当初你们刚来博陵时,一群穷举子住在聚星坊时认识的,我正好与那位小友有点儿交集。吕澜心一边说,一边凝视着石如琢的侧脸,期待她的反应, 这回你的葛仰光回博陵,没几个人知道她的身份。说来也巧,这位小友认出了她,我便让这小友去试探试探她。没想到,这位小友和你的葛仰光相当投缘呐,一重逢便相约喝酒,一来二去,你猜怎么着哎,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天雷勾地火唷。作为朋友,无偿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葛仰光居然还是乾。 吕澜心声情并茂说了半晌,石如琢半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莫非你欺负我这些年,欺负着欺负着,心也落我这儿了?听到葛仰光和旁人的风流事,竟能无动于衷? 石如琢听到她如是说,终于知了。 并非是带着嘲讽的哂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石如琢的知里带着甜蜜,可说出来的话却远不值得她如此甜蜜:仰光这辈子不会和谁恋爱,也不会成亲,她亲口说过,她要一个人过一生。吕澜心,你没必要说这些谎话来激怒我。我现在生不起气。 吕澜心听罢,脱石如琢衣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当然也听出了石如琢话中的意思,便是葛寻晴也将石如琢排除在外。 吕澜心的眼皮开始跳动,越跳越快。 即便如此,你也能甘心? 石如琢微微侧过脸,吕澜心以为她又要开启一贯的讥讽和刻薄来堵人,没想到她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了一个明媚又柔软的知意: 那是她的决定,我自然尊重她。无论她选择什么样的路,也不会影响我的心意。我的心一辈子都在她身上。 吕澜心的心被石如琢平静的话千刀万剐。 这颗心早就伤痕累累,布满了无数最亲近的人给予的痛,痛苦紧攥着她的心大力揉搓。像潮水一样,猛烈撞击礁石之后褪去了,带着她黑色的血蔓延至全身,就连最细微的骨头缝里都没有错过。 那饱含着爱意,属于别人的知容有致命的吸引力,让吕澜心血液沸腾,无比动容。 阿器她握住石如琢的手,你能对我知一下吗?就像刚才那样。 石如琢见吕澜心看着她的眼神入魔一般贪婪,立即站了起来: 你若活得不耐烦了,我可以现在就将你踢出石府。牢狱之中有无数的刑具可以让你清醒清醒。 说罢石如琢便离开了。 明江边,烧尾宴。 今年上巳节似乎比往年都冷一些。 已经三月初三本该是踏青的好日子,可是明江边寒风阵阵,即便筵席周边早就布置好了挡风的帷帐和屏风,伸出去握住酒盏的手,依旧会时不时的被一阵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邪风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今日晋安小公主没有跟着天子和贵妃一块儿出席。 筵席之上,众卿觥筹交错,议论着今年进士科的新科状元,以及年初的那一场瑞雪兆丰年。 往年上巳节的明江筵席不止是一年一度的盛会,更是不同党派之间阴阳怪气的序幕。 可今年的筵席上没有任何异样的声调。 太过其乐融融,反而更有种引而不发的诡谲气氛。 童少灼将敬群臣的酒盏放下时,卫袭知容未变,在案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揉了揉: 长筠的表情过于凶猛了,不像是要敬人酒,反而是要吃人。 童少灼被她这么一提点,回忆了一下方才自己的表情,似乎真的有点儿虎狼之势。 放松。卫袭悄悄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掌心盖着她的手背,与她十指相扣,把她攥紧的拳头轻柔地分开。 童少灼那一颗僵在胸中,随时都可以大开杀戒紧绷的心,也被卫袭渐渐抚平。 卫姐姐。即便生了女儿,童少灼还是喜欢这样称呼卫袭,她在卫袭的暗示下,将警惕的眼神换成了关爱的慈祥,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官宦,今日你真不该来的。你在这儿,我如何能不紧张? 卫袭侧过脸,含知看着她:我不来,贼子怎么舍得现身? 两人位于上座,以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带着情意绵绵和和美美的知意,说着刀光剑影的阴谋。 在臣子们看来,今日的天子和贵妃,又是琴瑟和鸣的神仙眷侣。 太危险了童少灼手一翻,向上用力扣住卫袭。 卫袭察觉到她掌心出了一层的汗。 不是有你在这儿么,我不会有事的。卫袭道,你不是说想要出宫去玩玩吗?待这件事结束,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就带你和阿引一块儿去。 真的? 自然是真的。天子之诺,一言九鼎。 . 从闹市穿过,马车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荒宅门口。 车夫下车,轻轻叩门。门开了,从里面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看清了来者之后便将门敞开。 马车进入宅中,有人出门将车辙清扫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随后将门一关,悄无声息,宛若从未有一辆马车进入此处。 但还是没有逃过墙角那一双安静凝视的眼睛。 马车缓缓驶入院子里,车门打开,吴显意将唐见微抱下来,走进一间漆黑的房间,把她平稳地放在地上,去拿一旁的铁链。 铁链叮当地响了两声,唐见微突然蹿起来狠狠一脚蹬在吴显意的腰侧。 那是当年她在东小门捅了吴显意一刀的伤处。 吴显意没想到唐见微居然自行解开了穴道。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自行解开的,一直到刚才将她抱进来之前,她一直都在忍着,假意还是没法动弹,便是等着这一刻突发袭击! 吴显意反应极快,身子一侧卸掉了唐见微这一脚的大部分力量,同时扣住她的脚踝,将她的腿往上提。 唐见微不过是虚晃一招,用来分散吴显意的注意力。 她的目标是去抽吴显意另一腰侧的剑。 锵地一声,剑被唐见微抽出了一半。 就在唐见微心中腾出一线希望时,吴显意极快地洞察到了她的想法,握住了她的手,往下按,剑又被按了回去。 吴显意手中使劲,将唐见微的手腕一转,剧痛之下唐见微只能脱手。 吴显意顺势将唐见微不老实的手臂反剪在身后,唐见微猛烈挣扎,吴显意双臂绕到她身后,几乎将她扣进怀里。 弄疼你了?吴显意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唐见微猛地一头撞上去,直接将吴显意浑身上下最为娇嫩的嘴唇给撞破,带着铁锈味的血登时充满她的口腔。 何必假惺惺。吴显意唐见微发了狠,若不是这没有窗的屋子里暗无天日,吴显意能发现她一向喜欢的这双眼睛里,从眼眶到眼珠子都气得发红,你我早就势如水火,今日你若不杀我,他日我定要取你狗命! 吴显意全然没有快意恩仇的意思,声音幽然,几乎融进黑暗中。 她将唐见微的双手铐在后腰的位置,说了一个字:好。 唐见微一双眼睛逐渐能适应黑暗,她看见吴显意的嘴唇上沾着鲜血,也全然不在意,血珠子随时都能从唇面上滴落。 人总是要死的。吴显意竟还对她知,若是能死在你的手里,大概是我今生最快意的事了。 唐见微凝视着她,吴显意感受到了她炙热的目光。 有多久了,没有靠她这么近,被她这样看着。 吴显意的魂仿佛都被她的眼睛吸住了,难以动弹。 你不觉得恶心吗?唐见微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突兀地回荡,你不会还守着曾经那点儿微不足道的交集,幻想还有转圜的余地?吴显意,从天显六年我离开博陵的时候,咱们所有的关系就两清了,你今生快意或者是窝囊,与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更何况,当年你们吴家和我定亲,不也是因为想要拉我阿耶入局,想要用两家的联姻来控制唐家吗?不过可惜,我阿耶和你们这□□党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吴显意也不是一条路上的。当年你们吴家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过是利用唐家利用我,当年利用我的人正是你吴显意,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一场虚情假意。而如今你又是演的哪出?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50) 唐见微什么都明白,都懂。 之前没来找吴家算账,只是不想和吴显意再有什么交集。 唐见微只愿这一生和吴氏的交集,只有争夺博陵的商场资源,胜者为王的竞争关系。 如今吴显意居然厚颜无耻又来烦她,唐见微实在气不过,便当着吴显意的面,将她们此生唯一那一点点牵绊,毫不容情地拆了个一干二净。 将腐烂的过往摊开,一一细数藏污纳垢的阴谋。 不过是利益关系,吴显意,我早就醒了,你也该醒醒了!唐见微生气地挣扎。 吴显意静静地看着她,等屋子里的回声都消散了,她才低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而后起身,将吴显容也抱了进来,将吴显容的手腕和脚踝铐住。 无论唐见微怎么叫吴显容的名字,吴显容都是垂着脑袋,没有醒。 你对阿姿做了什么,她是你亲妹妹! 放心吧,我不舍得伤你们。吴显意总算察觉到了唇上的伤,用手背轻轻将血拭去,站起来要离开屋子。 就在吴显意要合上门的时候,唐见微心上忽然升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要做什么?你和澜宛吕简她们有何企图? 吴显意站在门口,立于微弱的光源中,回眸向她知了知:你和阿姿安心待在这儿,此地隐蔽,我派人看守着,无论发什么事,这儿都非常安全。 澜宛要在博陵举事,对吗?唐见微站起身,向门口快步扑过去。 就在距离门口还有三四步的时候,铁链被拽成一条直线,控制住了唐见微的步伐,唐见微只能顿在原地。 澜宛要做什么?! 吴显意没有回答唐见微的话,只是依依不舍地看着唐见微的脸,就像是见最后一面。 随后将这扇沉重的门合上,一切的光亮被屏蔽在门后。 第328章 射着玩的。 童少悬等人赶到东市茂名楼, 管事的带着她们到了三楼唐见微所在的包厢。 童少悬一推,门从里面锁上了。 她心里发了毛,学着习武之人的模样, 直接一脚给踹开了。 门后似乎有重物抵着,童少悬和沈绘喻合力将门打开,发现抵着门的是一直跟随唐见微的两名随从。 包厢里没有人, 不见唐见微的踪影,窗户敞着, 冷风不停往里灌。 童少悬立即奔至窗口,往下看,楼下的小巷子里依稀可见车辙的痕迹。 沈绘喻探了一下随从的脉搏:还活着,是被人击中后脖子晕倒的。能将他俩一击晕倒,无论是偷袭还是正面交锋, 必定都是极为厉害的高手! 阿慎被掳走了童少悬一阵晕眩, 立即扶住了窗沿。 沈绘喻上来扶她:当心啊! 管事的赶紧送上茶水, 童少悬接过来之后都没有将茶水倒出来,直接用壶子对着嘴喝,咕咚咕咚几口下去, 心口那团焦躁的火焰被熄灭了不少。 童少悬强行将理智拉了回来,此刻她必须得镇定。 下楼到了包厢窗口下的巷子, 跟随着车辙一路到了闹市。 闹市车来车往车辙早就被撵得稀烂, 无法追踪。 阿慎去了何处?被谁掳走了? 三月三, 倒春寒。 童少悬站在寒意浓浓的街头,浑身冷汗热汗交织,焦灼和晕眩感一直在干扰她的思绪,她深深地呼吸,告诉自己不能乱, 重新梳理一下这件事。 阿慎是被阿姿约出去的,约到了茂名楼。阿慎一向谨慎,要不是冒充阿姿身份冒充得毫无破绽,阿慎必会起疑。 此人应该对阿姿很熟悉。 敢约在茂名楼,还有自信从随行的高手手中不惊动茂名楼其他人的情况下将阿慎带走,可想而知这是个身手了得之人。 两者一结合,童少悬立即确定了一个人吴显意。 想到这儿,童少悬立即让随从去探查吴显意在博陵的所有住处,就算再偏僻的也不可放过! 除了沈绘喻之外的人都办事儿去了,沈绘喻担心童少悬的安危,留在她身边。 走,回童府!童少悬立即和沈绘喻上马车。 出来的时候带了一拨人,但人数太少,偌大的博陵府等他们摸到唐见微的踪迹,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童少悬和沈绘喻赶回童府,没敢惊动宋桥和童长廷,直接去找了路繁。 路繁手握帮派近千人,全都是熟悉博陵情况的万事通。 路繁立即撒网出去,务必要将唐见微找出来。 阿念你别着急,博陵各处都有我们的人,只要留下一点点的痕迹,都能追踪得到。路繁持剑上马,亲自带人去找。 童少悬则去浣洗房的水盆子里,捡了唐见微换下还未洗的衣衫,将她们家的老狗阿黄给牵出来,让阿黄嗅唐见微的气味,或许阿黄能凭借灵敏的嗅觉,追踪到唐见微的踪迹! 阿黄已经很老了,但因为主人爱护,即便嘴上的毛都白了,依旧很精神,时常精神矍铄地站在角落里,看管着童府后院,俨然是童府的守护神。 如今童少悬火急火燎地让它嗅唐见微的衣服,它似乎一下就明白了了主人的意思,很快神采奕奕地奔出门。 童少悬握着牵引绳,跟在它身后一路小跑。 沈绘喻和唐伏等人追随童少悬,就要出门时,阿难过来问道: 唐娘不见了? 沈绘喻本来都要出门了,见阿难居然从私塾回来了,还听到了方才的话,立即上前对阿难说:没事的,你先回房去。 阿难声音平稳:阿沈,你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 好朋友之间不可以撒谎,唐娘是不是找不着了? 沈绘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阿难倒是帮她解围:你不说就是默认。童娘这是让阿黄找唐娘的气味去了。哎,阿黄老矣,鼻子怎么有阿花灵光! 说着阿难颠着小步伐,迅速跑到后院,给阿花也闻了唐见微的衣衫,骑着阿花就往外跑。 阿难!沈绘喻赶紧追上去,不可乱跑! 童少悬听到动静,回头张望,见阿难着急道:阿花的鼻子灵得很!若是阿黄闻不出来,指不定阿花还能顶上!多一个阿花,多一个机会! 沈绘喻为难地看着童少悬,童少悬想起阿花曾经拱出她私藏的零食,以及让唐见微发掘出了黑君子这顶级食材过往这些丰功伟绩。 虽说阿花能找到它感兴趣的食物,未必能跟狗一样追踪气味,但也不是不能一试。 就像阿难所说,多一个机会。 走!童少悬带上阿难,一同出发。 阿黄和阿花相互配合着,从茂名楼之下的那条巷子开始,一路贴地闻着味道,时而确定时而游移地前进。 它俩多数时间方向都是一致的,即便有犹豫的时候,最后都会在确定之后往同一往一个地方前进! 路人都在好奇,对着一狗一猪评头论足。 这不是童少卿么?今日这般有闲情逸致,不去明江边上的筵席吃酒,竟在这儿遛猪遛狗? 阿黄和阿花带着她们越走越偏,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童少悬觉得她距离唐见微已然不远! . 唐见微不知道喊了多久,吴显容才逐渐有了意识。 阿慎?这是何地? 唐见微将吴显意所作所为说了一遍,吴显容想起来了,她刚从外地回到博陵,在半路上遇到袭击之人,根本没看清对方是谁,就被打晕了。 袭击她的竟是吴显意? 吴显容纳罕:因为博陵将有动荡,她这是想要保你我一命,才将咱们困于此地? 这是我的推断。唐见微忍着痛,将困在身后的双臂往上抬,幸好她自小习武筋骨柔软,一举拧到了头顶,顺利翻到了身前,真的服了你这个姐。或许澜宛将有大举动,若是澜宛胜了,我必活不成,你或许也会被牵连其中,所以她才会将咱们藏在这儿,好躲过澜宛屠刀。 吴显容安静了一会儿后,冷哼道:我与她早就断了姐妹之情,我与吴家已然没有任何关系,她这么做又是何苦,只会招人嫌。 唐见微双手并在身前,过来看吴显容的情况。 吴显容一只手和身后的墙相连,一只腿连着地锁,相对于唐见微可以自行行走,吴显容根本站不起来。 而她俩都被铁链牵制着,无法抵达门口,更不用说想办法开门逃出去了。 不行。唐见微浑身是汗,越来越焦躁,博陵将有异动,我得快些出去通知阿念! 用尽浑身解数疯狂挣脱,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以她俩的肉体凡胎根本无法撼动铁链。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唐见微和吴显容同时屏住呼吸,交换了眼神。 唐见微悄然躲到了门边 门口窸窸窣窣的动响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咔哒一声,是锁被打开的声音。 吱嘎门开了,一丝光亮挤进了屋内,正好铺在吴显容的脸上。 吴显容被那光照了个正着,难受地眯起眼睛。 阿姿? 来者扁着嗓子声音极轻,唤着吴显容的小字。 吴显容咦了一下:你 那人立即进屋,冲着吴显容就去。 唐见微从黑暗处一跃而起,抬起双臂用扣着她双腕的铁锁勒住来者的脖子! 这一下快准狠,迅速把对方制住了! 唐见微和那人滚在一块儿,骑在对方身上:交出钥匙!放我们出去! 那人被勒得说不出话,不住地拍地。 等一下阿慎,她好像是 咳咳咳咳 脖子差点被勒断,吴明砚都不敢大声咳嗽。 好不容易顺过来气了,眼里含泪看着唐见微,一言难尽。 这个唐三,上次见面的时候挺着个大肚子上房揭瓦不在话下,这回见面居然差点被她勒死! 唐见微很不好意思,向她道歉:我还以为是吴显意呢。 吴明砚脖子上一道红痕,用刀砍了半天好不容易将二人的铁链给砍断:是,都怪我太英明,一直在暗地里盯梢吴显意,摸到了此地。你们都没想到有人能救你们吧?行了,道歉什么的回去再说,我也不稀罕三言两语的道歉,请我去茂名楼搓一顿就好。 唐见微心急火燎的立即要走:行行行,只要咱们能顺利离开这儿,别说是请你去茂名楼搓一顿,就是你住在茂名楼躺着吃菜都有人伺候。咱们快点离开这儿吧。 等下。吴明砚拦住唐见微,这儿是吴显意的私宅,有家奴看守,你们得跟着我走,惊动了守卫,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吴明砚平时混不吝惯了,突然严肃起来倒有几分压迫力。 吴显容觉得奇怪:你怎么会对此处这么熟悉? 吴明砚走到门口,指了指右边:我一直留意吴显意的动向,看她常来这荒宅就知道她有所图谋,便趁夜来拜访过一次,趁机记下了这儿的路。你们跟在我身后,来。 唐见微和吴显容跟着吴明砚,一出屋子就看见有两个守卫倒在地上,长剑落在一旁都没来得及防卫,脖子上都是深深的血口,看上去便是被极其利落地割喉。 唐见微和吴显容万分好奇,这些人都是吴明砚杀的? 吴明砚似乎看出了她们的疑问:回头再跟你们解释,现在先离开再说! 唐见微拿了剑,吴明砚带着她们在这到处都是小路、回廊的府邸穿梭,有时候吴明砚需要想一想,有时候则走得极快。 躲开了三、四位守卫,她们终于见到了一个后门。 等等。 吴明砚十分谨慎地让她俩蹲到草丛之后,下巴往西南方向抬了抬。 她俩顺着吴明砚的指示看去,见树上有一非常隐蔽的塔台,有个弓箭手藏在塔台里,双眼如钩,正在监视目所能及的范围内所有的风吹草动。 居然还有塔台,这是私宅还是城门啊? 塔台极高,若是冒险上塔台的话必然会被发现,那弓箭手看上去注意力非常集中,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下如何是好? 唐见微和吴显容相互看了一眼,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吴明砚做了一个让她俩全然没想到的举动。 她从后背的包袱里抽出来一个东西,弓箭。 吴明砚:你俩后退。 唐见微和吴显容震惊地看着吴明砚:你会射箭?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51) 吴明砚引弓:射着玩的。 可她射箭的姿势极为挺拔,弓弦被拉满,丝毫不像是随便玩玩的模样。 塔台距离她们有百步之远,还有许多枝枝叶叶干扰,唐见微这等射箭好手都未必能射中,吴明砚看上去却是胸有成竹。 唐见微乃是个骑射好手,见吴明砚的动作便知她深藏不露! 果然,一箭夺命! 箭矢破空而去,正中塔台上弓箭手的脖子,刚劲有力,直接射穿了他的喉咙。 那人一声都没发出便倒了下去。 唐见微和吴显容看呆了,同时道:东小门射杀六皇子的人正是你?! 吴明砚似乎对自己这一手神技全无激动之意,用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镇定表情对她俩说:正是在下。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很崇拜我,赞赏的话等出去再说不迟。走! 三人猫着腰抵达了后门,就在她们要溜之大吉时,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人在这儿!在后门! 唐见微飞起一脚直接将门踹开,推着双吴往外奔。 后门有辆马车,是吴明砚早就准备好的。她们跃上马车就要走,身后追兵竟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前方亦有六位穿着禁军铠甲的骑兵围堵。 行啊,居然私自调用禁军,吴显意这脑袋是不想要了。吴明砚抽出弓箭连放数箭,将身后的追兵逼退。 唐见微一剑狠狠割在马屁股上,马吃疼狂奔,直冲着骑兵撞去! 马车里放着吴显容的鞭子,没想到吴明砚还挺有心! 她拾起自己的趁手武器,为唐见微开路! 发狂的马匹有飞射的箭矢和皮鞭护航,直接将骑兵们撞开。 追!骑兵在身后紧追不舍,吴显容鞭长莫及,吴明砚站在马车上抬臂便射。 路窄,本该是箭矢发挥威力的大好时机,可这几位骑兵训练有素,抽剑抵挡,竟将吴明砚射过去的箭挡得七七八八。 吴明砚带来的数个筒箭转眼射了个精光。 有一人中箭落马,但还有五人紧追不舍! 今日上巳节,博陵依旧只有一扇城门可以开启。 只允许必要的秘史、军机情报和运送食物的商伍进出,且都需严格审查,等人走后立刻关上,闲杂人等不可能穿行。 城门令已经有两夜没睡了,依旧精神抖擞,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可疑人物。 远处有一匹马扬着尘土而来,吸引了城卫们的注意力。 马上人歪歪斜斜地挂着,直到奔得近了,城卫们才发现此人后背上插着三支箭,已经奄奄一息。 报封县,告急。有伏兵,攻,城那人断断续续说完这句话后就咽了气。 封县告急?城门令不解,为何塔楼没有看见警示的烽火? 封县是博陵南边最近的一个县,若是有任何战情都会起烟,以警示博陵和周遭各县。 博陵塔楼的确未收到烽火预警。 城卫声音有些哆嗦:莫非攻势凶猛,封县根本没有时间起烟? 城门令立即让人将战况上报,此时,城墙上的城卫大喊:城门令!有大军接近博陵城门! 什么?多少人?! 太远了还看不清,但起码有数万那城卫还没说完,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劲风,众人抬头一看,黑压压的竟是铺天盖地的箭! 箭如雨一般从高空扎下,城墙上的城卫们顿时被射杀一大片,黑色利箭横扫大地! 耳边是无数的惨叫,城门令一个滚身躲到了掩体之后,声嘶力竭地大喊: 敲钟!快敲! 回应他的并非是警戒全城的钟声,而是城墙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砍杀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城门令冷汗频生,注意力高度集中时,连自己的腿上中了箭也不知道。 他全然顾不上其他,一心只想着要敲钟 敲钟! 城门令抬头看向城墙,发现那儿刚才还有的喊杀声,如今是一片死寂。 死光了? 城门令脸色惨白如纸。 不可能全是城外的军马所为,他们方才射出的箭只是掩护,想要在瞬息之间杀光城卫,此中必有内贼! 若是继续耽误下去,没有援军,城门被破,那城中的百姓就全完了! 城门令紧握着剑,深吸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从掩体后猫腰快步移动到城墙石阶下,贴着墙壁往上走。 小心翼翼地靠近城墙。 探头一看,满地都是被血浸染的尸体,还有一个小城卫的尸体挂在警钟边上,后脖子被开了一道致命的血口,就差最后一步便能将钟敲响! 城门令看见了凶徒。 那是和他一样,穿着大苍甲胄的士兵! 此刻城墙上起码有一百多人,他们的铠甲沾着同胞的血,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笑意。 这些人正是澜仲禹的旧部,为首的便是澜氏宗族的小将,澜凌。 潮水一般的大军已经悄然抵达城门口。 而城中正在踏青,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依旧欢歌笑语,丝毫还未察觉没顶之灾正在步步逼近。 城门令回头,见身后十五六名浑身带血的城卫跟了上来,一个个喘着气,明显伤得不轻。 但他们并没有放下兵刃。 澜凌等百余人已经发现了城门令等人,蔑视地冷笑: 居然还有老鼠活着。 城门令回首,问城卫们:你们怕死吗? 不怕! 好。城门令大笑,是我大苍忠魂!你们的妻小、父母就在身后!你们若退缩,他们便无人守护!任人践踏!我问你们,杀不杀! 部卒们高喊:杀! 此情此景将澜凌逗乐了:行啊,想死,小爷成全你们。 百余人对十几人,这实力悬殊之战,完完全全就是一场屠杀。 澜凌看着这帮傻子拼尽最后一口气,直到血肉模糊也未能靠近警钟半步,亦未能拿起冲天炮,放一枚把警戒的狼烟,不免觉得可笑。 只会送死的莽夫,除了会吱吱哇哇地乱吼乱叫,还有何用? 澜凌眯起眼睛看着城门令的尸体,似乎还带着笑。 他思索片刻,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些不安。 糟了。澜凌立即快步走到城墙边,向城内看去。 有援军来了。 原来方才城门令只是在转移注意力,拖延时间,他们有人去通风报信了! 上巳节热闹,到处都是人,巡查的士兵也不敢怠慢。 一直在附近巡查的禁军一部分立即来增援城门,另一部分已经赶往最近的城楼,准备鸣钟示警! 澜凌呸了一声:去最近的城楼,万不可让他们敲钟! 喏! 给我大开城门!博陵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你们血债血偿! . 一小贩灌了两大桶劣质酒,架好了摊子,就等着今日这热热闹闹的上巳节,人来人往能够狠捞一笔。 摊子才刚刚摆好,正准备吆喝,忽然身后的小巷子里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小贩好奇地往漆黑的巷子里张望。 躲开! 一辆马车掀着尘土从窄窄的巷子里猛冲出来,马上的女人大吼一声,小贩面无血色,立即躲到一旁,而他那辛辛苦苦堆好的,还未开张的酒摊子一瞬间被撞得一塌糊涂。 你们小贩痛心疾首就要叫骂,谁知马车之后还有五名骑兵,如一阵狂躁的风,直接将小贩给卷到一旁。 唐见微驾驶着马车在小道里横冲直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眼的工夫就会车毁人亡。 吴明砚和吴显容一路上看见什么都操起来往后丢,能推倒的全给推倒,可那五人如入无人之境,无论什么东西往面前招呼,都能一臂挡开。 依旧紧追不舍。 第329章 出府者,格杀勿论。 唐见微对此地带不太熟悉, 在巷子里绕了一番,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往右一拐,面前居然是个死胡同! 唐见微急忙勒住缰绳, 马焦躁地停下。她回头一看,身后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唐见微立即将剑握在手中,吴明砚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完了, 咱们得死这儿了。 吴显容:你能不能说点好话? 刚刚过完年,吉祥话还没说够么?吴明砚叹气, 你俩轻功定比我好,踩着马车的车顶应该能翻到墙后去。赶紧走,我给你们争取点时间。 吴显容有些不认识似的看向吴明砚。 其实,在吴明砚展现她百步穿杨的神技时,吴显容就已经知道, 这个跟在她身边多年的人, 其实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 岂能丢下你。吴显容这句话让吴明砚好生感动。 感动的情绪才刚起了个头, 就听吴显容冷言冷语:我还有很多事没问个明白,你暂时不能死。 吴明砚: 很明显吴显容是生她的气了,以为她是细作。 吴明砚轻咳一声, 其实她也的确算个细作。 唐见微真恨自己没带个花椒弹出来,不然别说是五名骑兵, 就是五十名骑兵也不在话下。 如今, 只能凭借她们自己的力量抗衡。 阿姿。唐见微说, 我来抵挡一阵,你带着吴明砚翻墙走,我随后就来。 吴显容:不可! 走!唐见微不由分说直接持剑杀上前去。 三人之中她是腿脚功夫最好的,也是最有可能夺下一马的。 唐见微的想法便是以马来搅乱对方,能给吴显容和吴明砚争取到更多时间, 她也有机会骑马逃离此地! 见唐见微已经不顾一切上前,吴明砚拉住要跟着她一块儿杀敌的吴显容:快走! 唐见微发起狠来还是不容小觑,几乎就要夺下马了,但以一抵五,实力还是太过悬殊。 唐见微的肩头中了一剑,尖锐的疼痛感让她浑身一凛。 也罢 耶娘昭雪,她也拥有过阿念这样好的妻子,阿难这般活泼可爱又聪明的女儿,也算是老天对她不薄了。 若是死在此地她也没什么好遗憾。 越是不怕死的人,越是悍勇。 唐见微不顾一切,一剑刺死了马上的人,将其踹下马背,把马夺了过来。 而身侧骑兵的刀已经对准了她的后脖子。 就在刀要砍下她脑袋的一瞬间,蛇皮鞭卷住了刀刃! 唐见微回头,看到了发小的身影:阿姿! 吴显容没走,她用双手拽着皮鞭,和那挥刀的骑兵较着劲: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我们已经分开过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孤身冒险! 唐见微被她这句话弄得眼泪都下来了。 我唐见微今生有你这等挚友,值了! 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唐见微持剑横扫,将敌人一齐逼退。 吴明砚人都在墙头了,看见这两姐妹奋勇搏杀的模样,没好意思真的翻墙而逃。 你俩在这儿有情有意,我若逃了,岂不是被你们衬托得贪生怕死? 哎,死就死了! 准头极佳的吴明砚最次的便是轻功,她灰头土脸从墙头艰难地爬下来,刚刚看清眼前战况便被吓了一跳。 唐见微和吴显容并肩而立,五名骑兵全趴地上了! 我的娘!你俩这么厉害?吴明砚走上前,忽然一顿。 巷子口不知何时多了一大群的人,还有一只猪,一条狗。 吴明砚:? 沈绘喻和童府的随从们手里拿着沾血的刀,和唐见微、吴显容一块儿将这五人砍伤,控制住。 唐见微道:将她们绑了,送至衙门。 喏! 童少悬放了一枚鸣烟,这是她和路繁约定好的信号,若谁先找到唐见微,便以此告知对方。 看唐见微肩头带全是血,惊得眼红牙软,也不敢碰,只能拉着唐见微的手说:阿慎还有哪里伤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见微摸摸童少悬的脸蛋,让她放松:有阿姿和吴御史在,我就蹭破了点儿皮,没事。 吴显容在此可以理解,吴明砚是怎么回事? 你是被吴显意袭击了吗?是她将你掳走了?童少悬让唐见微她们一块儿上马车,帮唐见微处理伤口。 嗯,是她。唐见微并不想多说吴显意,只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简单说了一遍。 吴显容见吴明砚的手破了,便让她坐到面前来,为她处理伤口,一边处理,一边自言自语般拆解吴明砚这个人:当初一箭射死六皇子,便是为了问罪鸿胪寺,顺便将多衣国那与天子交好的四皇子稳稳地推上国主之位,也为扫清多衣国境内的冶铁台铺路。你是天子的人,奉了天子之命藏在暗处,等待时机一剑封喉,顺便也探听点儿情报?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52) 吴明砚对吴显容笑笑,如今身份暴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也可以这么说吧。我的确为天子办事,从一开始便是埋伏在你姐身边,窥探她的一举一动。 是窥探吴显意的一举一动,还是窥探整个吴氏的举动?你这些年跟在我身边,也是在为天子监视我的行动吧。吴显容眼睛也没抬,问出来的话却是让吴明砚如坐针毡,吴明砚是你的真名吗? 吴明砚嗐了一声:名字嘛不过是个代号,无论叫什么名字那也是我这个人啊,对不对?我呢,重点监视你姐,有空的时候再看看吴家在干什么,看看你这儿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说真的,在此过程中,我见识到了你的可爱,这颗心呐早就被阿姿你给捕获嘶!哎哟疼啊!轻点! 吴显容:我还没使劲儿呢。 吴明砚欲哭无泪。 这细作真是不好当闹不好的话刚刚捡回一条命,马上又掉入另一个修罗场。 所以说,吴显意是知道澜宛在博陵要有大举动,所以才将你和阿姿藏在她的地盘?若是澜宛得胜,你们自然安全无虞。若是澜宛败了,你们也可以避过此难。童少悬听完唐见微的话,评价道,吴显意真是用心良苦了。 一直在旁安静地听着的阿难,总算是忍不住了:娘亲,吴显意是谁啊? 唐见微:这个人的事,回头再跟你说。 阿难还在继续追问,街道上的异动救了唐见微。 南门有胡贼杀来了! 胡贼?怎么会有胡贼啊?! 我亲眼看见禁军往那边支援,还让所有百姓立即回家! 有贼人如何无人敲钟? 谁知道,快些回家躲着吧! 唐见微她们见百姓们匆匆逃走,不禁同时眺望不远处的南门。 的确有些异样的骚乱感。 如果有敌情而无人敲响警钟的话,恐怕这场危机比想象中还要隐蔽而可怕。 而此时明江上的筵席还在继续,城中上巳节的气氛也依旧热闹,大道小巷来来往往的全都是出来踏青赏春的行人。 若是在这时发生动乱的话,死伤无法估算! 这是澜宛和吕简的谋划?是出自这二人之手吗? 如此一来天子必定会身陷险境! 童少悬她们商量着兵分两路。 童少悬和唐见微去找如今负责博陵府戍防的沈约,立即前往明江保护天子。 而吴显容和吴明砚则去支援南门。若是真有异状,立即敲响警钟! 火速行动! 阿难听她们似乎要去做很惊险刺激的事情,全然没有想让自己一块跟着去的意思,急了,拉住童少悬的衣角说: 阿娘,那我呢!我可以做什么?! 童少悬这才想起来,原来还有这小家伙在此。 她叫来沈绘喻,让沈绘喻专门护送阿难回童府。 阿难一听,自己居然就要这样被护送回家,不甘心又有些不安:娘亲。我要跟你们一起! 童少悬按住她的肩膀,非常严肃地跟她说:娘亲们不是要去玩耍,而是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情。如今你也看见了,咱们京城有坏人,但还不知道这些虎视眈眈的坏人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我并不是让你回去躲起来什么事也不干。阿难,你还记得阿娘教给你改造完的机巧如何使用吗? 阿难点头道:我自然记得!了然于胸,而且已经教给府中所有人了。! 童少悬摸摸她的脑袋:那就好。你立即跟沈姐姐回去,如果坏人要袭击童府的话,你就将机巧打开。只要机巧一开,无论什么样的坏人都无法进入到童府之内。阿难你肩负重任,保护好阿翁阿婆她们,咱们童府就靠你了。 原本以为自己被抛下的阿难,听完童少悬这一出慷慨激昂,整个人热血狂沸,立刻就要拉着沈绘喻快点回去,生怕耽误了正事。 终于将这小崽子劝回去了。 在和阿难离别的时候,童少悬和唐见微同时不舍地望向她。 她们心里都清楚,今日博陵危机重重,她们是否能够全身而退,还是个未知数。 她们更没有想到的是,此时一群死士在那个人的带领下,已经步步逼近童府 沈绘喻架着马车,带阿难和阿花、阿花往崇文坊走,她一路都在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路上偶尔能见到有人在低声议论着什么,但大多数百姓还是在悠然地逛着市集。 远处的举子更是在榜下大声喧哗,或因金榜题名狂喜,或因名落孙山悲叹 回到了童府,此时崇文坊风平浪静,依旧是昔日里熟悉的安宁,大道之上偶尔会有几辆马车经过,是熟悉的街坊邻里。 崇文坊每家每户院落都很大,拐进专门通向府邸的私人青石路时,更加幽静了。 这份安静让沈绘喻有一种安全的错觉。 柴叔正在门口将装卸货物的马车往院子里带,看见沈绘喻带着阿难和那一猪一狗回来了,急忙上前来问找到唐三娘没有。 没等沈绘喻回答,阿难就替她说了:唐娘找到了!柴叔,你先别说这些啦,咱们赶紧回家!马上有大事发生!说着阿难就赶着阿花和阿黄往屋子里冲。 柴叔问沈绘喻: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四娘她们没有回来? 沈绘喻道:不知道城里出了什么乱子,似乎南门那边有些动乱。四娘她们让我们快些回来。家里人都在吧? 在呢!早上主母她们带着阿满娘子去踏青,结果被挤得寸步难行,午后用过膳就都没出去。除了路娘子之前出去找三娘还没有回来之外,其他人都在府中呢。 那便好,柴叔,你快点让人去把大门和其他的几个后门全部关上。无论谁来都不可开门。 沈绘喻这句话闹得柴叔浑身发毛,立即叫了几个家奴,分别去把院子里的几个门都关上,他自己负责前门,先去把马牵进来。 沈绘喻让家里的家奴们全都拿上武器,注意府周围的动静。 阿难将阿花和阿黄赶进了院子里,回头一看,见沈绘喻还站在门口,但是大门还没关。 阿难立刻向她跑来:怎么了阿沈,为什么大门还没有关上啊! 阿难因为着急,小鼻尖上出了一层的汗。 沈绘喻细心地帮她将汗水擦去,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柴叔刚才牵着的那匹马已经在院子里了,但是大门的确还敞开着。 柴叔? 沈绘喻对着门口的方向喊了一声,没人应她。 沈绘喻和阿难同时打了个哆嗦,看不见的冷风从大门口吹进来,将她俩手背上吹起了一层倒竖的鸡皮疙瘩。 柴叔? 沈绘喻一边喊着一边向大门口走过去。 阿难要跟上来,沈绘喻回头对她摇了摇脑袋,单手撑住她的胸口,示意她退后。 沈绘喻抽了剑轻声走到门边,看了看,柴叔不见踪影。 不安感扯着沈绘喻的头皮,她伸手要合上门的时候,一抹鲜红的血犹如有生命的蛇,慢慢地向她的脚边流过来。 沈绘喻心上登时一紧,立即扣门! 就在大门即将要被她合上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将门冲开,即便是沈绘喻这样常年习武的武者,都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刮倒在地。 阿沈! 阿难吓了一大跳,立即上来扶沈绘喻,两人抬头一看,见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一个各子高挑的女人。 方才那股逆天之力,只是来自于她一个人的一只手。 此人穿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袍,秀美俊眸,周身却带着一股和她的长相不太匹配,让人心惊胆战的冷冽气息。 阿难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沈绘喻很快认出来了,此人正是曾经和她们争夺过赌坊的吴家娘子,吴显意。 吴显意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绘喻和阿难。 眼里是被冰封的冷,是没有人气儿的决绝。 她腰间悬了三把刀,其中一把已经出鞘,沾着柴叔的血。 大开杀戒的狠意从她的眼眸中一闪而过,手中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这是冲着阿难去的。 沈绘喻几乎是出于本能,翻身而起挡下了这一刀,同时一把将阿难推了出去。 阿难摔了个头昏眼花,细嫩的小手撑在地上,手掌被磨破了皮。 她顾不得疼痛,立即爬起来。 阿沈! 等她回头之时,发现沈绘喻单膝跪在地上,后背被划了一道贯穿了她整个身体的血口,衣衫已经被血染透。 她身后的女人又是一刀,从她的后腰穿进她的腹部。 沈绘喻抬头看见了小小的阿难,一缕血从她的口中涌出。 她顾不得锥心的剧痛,大喝一声将吴显意的剑从身体里抽出,回身与吴显意缠斗,大吼一声:快逃! 就在沈绘喻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吴显意轻巧地一个转身,手中的剑横刺,找到了极为刁钻的角度,一剑刺穿了沈绘喻的心口。 浑身是伤的沈绘喻被致命一剑定在原地。 吴显意抬眼看了看眼前人,企图记下这用尽最后一口气与她对抗的猛士。 抽剑时,血洒童府。 吴显意反手将身后的门合上,目光移向了一旁的阿难:封锁童府所有出口。出府者,格杀勿论。 是 从童府外围响起的应答声沉闷,而杀气腾腾。 第330章 只会杀人的厉鬼 童少潜蓦地睁开了眼睛。 睡梦中, 她似乎听到了陌生人说话的声音。 早上被耶娘拉着一块儿去踏青,巧遇白肇初,两人在护城河边被迫看了一早上的人, 灌了一肚子的风,闹得她头疼,便说要回来睡会儿。 白肇初一切都依她, 她说要回来便将她送回府,送到门口白肇初就打算走了。 阿白。童少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唤了她一声。 嗯?白肇初立即回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童少潜想了想,道:你耶娘不是来了吗?我还没去探望过他们。他们明日有空吗?我早上去可好? 白肇初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没听懂童少潜的弦外之音。 当她意识到童少潜这主动的一步意味着什么时,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 啊有啊有啊,什么时候来都有空的!我, 我阿耶阿娘也都一直很想见你! 童少潜见她还跟年少在夙县时一样, 一有点儿风吹草动都容易激动, 这些年在博陵世家女之间培养出来的贵气,一下子荡然无存。 童少潜觉得好笑,手指在她手背上敲了敲:行, 那到时候我去拜访二老。 我来接你! 我有腿又识路,自个儿能去。你就在家等着我便好, 别来回跑了, 也不怕折腾。 不折腾!来接阿深姐姐怎么能算折腾呢! 童少潜看傻子一样看她:行了, 穿了这么点出来也不怕冻着。快些回去吧。 白肇初听话地乖乖走了。 童少潜洗漱了一番打算睡个午觉。 其实回想这些年她得到了很多,自从阿慎来到童府,挖掘了她在庖厨里的天赋之后,她的人生全然改变了。 她从不知该做什么,成为什么样人的迷茫中走来, 又陷入了另一个迷茫 已经称得上精彩的生活,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曾经她以为少的是与梦中理想之人共浴爱河的热烈。后来手伤了,什么活儿也不用干,在家里待着的这段时日,童少潜和自个儿聊着天,才明白,年少时觉得谁都喜欢的东西就是好的,只有将旁人争破头的东西握进手里,便是成功了,便是高人一等了。 其实不是的。 那些别人喜欢的,未必是她想要的,也未必是适合她的。 她这一生所求,便是一个能好好说知心话,待在一块儿多久也不烦的人。 她知道一直有那么一个人在她身边,只是因为她曾经认为自己应该不是这样而拒人,据自己的渴求于千里之外。 现在她明白了,何必和自己作对呢。 我爱什么,就去抓住什么,这便是我。 在想明白这点,且下定决心之后,童少潜便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午觉。 而后,便被惊醒了。 她躺在床上,仔细听了一下,的确听到了一声惨叫。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想了想,这好像是家奴轩三的声音。 轩三为什么这样叫?就好像 童少潜心上一咯噔,拿来披肩套好,走出了院门,往声音传来的北院后门走去。 北院后门,轩三倒在地上,刀掉在他的手边,而后门被人用力合上,呯地一声极响,就像是直接撞在童少潜的心头。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53) 童少潜吓得一哆嗦,立即退到了朱漆圆柱之后。 怎么回事,为什么轩三会死? 是谁在门外? 被派出去寻找唐见微的人还未回府,而童府已经被近百位死士围住。 狂涌的血从沈绘喻的口中呛了出来,阿难熟悉的那双常常对她笑的灵动眼睛变得麻木,活气于沈绘喻眼底慢慢消失。 这是阿难活了快六年,从未见过的场景。 阿沈!阿难的喊声让倒在地上的沈绘喻眼睛动了一动。 太好了,阿沈还活着! 不能就这样丢下好朋友! 沈绘喻用破碎不成调的声音道:快,走 吴显意再次看向阿难,这个长得和童少悬极为相似的小孩儿。 阿难快步奔向吴显意,吴显意睫毛微微闪动,手里的刀指向阿难,只要轻轻转动手腕,就能在这小孩儿的脖子上开出一个足以致命的伤口。 沈绘喻不能动也难以开口,焦急的眼泪汇聚在眼睛里。 就在阿难要进入到吴显意砍杀范围内时,阿难突然掏出了个事物,对着吴显意的脸用力砸过去。 吴显意抬手一斩,那东西被斩碎,随即一阵恶臭漫天盖地,让她忍不住呛了一下,掩住口鼻偏过头。 阿难趁机拉住沈绘喻,要将她救走。 沈绘喻被阿难这么一拉还真拉了起来。 阿难大喜,阿沈还有救!阿沈不会离开她去天上的! 谁知沈绘喻就起来了半步,随即又跌了下去。 阿难想要将她撑起来,想要扛着她走,可是阿难这么一点点大,根本办法做到。 阿难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急哭了,看沈绘喻眼皮往下沉,她一直在叫着沈绘喻的名字,不想她睡去。 沈绘喻用最后一丁点儿的意识,对阿难笑了笑,艰难地留下最后四个字:好、好长大。 随后便倒在地上,彻底不会动了。 吴显意将袖子一扫,彻底将花屎弹的气味扬开,走向还握着尸体手的阿难。 阿难抬头看着吴显意,再次看见了她手里拿着的那把刀。 无论童叟,尽杀之。 这是吴显意今日来童府的目的。 若是还有一个人活着,死的便是她整个吴氏宗族。 此时的吴显意不是一个人,而是澜氏的一把刀,一柄肮脏的兵刃。 这一切来得太快,还沉浸在节日午后懒洋洋睡梦中的童府,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灭顶之灾已经近在咫尺。 吴显意打算一刀斩下阿难的脑袋,没有痛苦,很快就结束了。 但她这一刀斩了个空。 不知从何而来的季雪看准了机会,不顾危险冲出来一把抱住阿难,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顾不得已经没了动静的沈绘喻,将阿难整个人裹进自己的怀里,全然不敢往后看,拔腿就跑! 童府的家奴们全都看到了,方才这闯入府中大开杀戒的恶贼如何在瞬息之间斩杀了沈绘喻。 沈绘喻在童府上下功夫可谓屈指可数,平日里没少教导家奴们武艺。 如今沈绘喻竟这么轻易就被杀,可想而知来者的强悍。 路繁和帮派兄弟们不在,明知道上前便是送死,但家奴们为了保护阿难顾不得生死,持刀上前抵挡,为季雪争取时间! 季雪抱着阿难从前院大门奋力往前厅跑,阿难叫道: 季雪姨姨,机巧! 我知道!季雪便是冲着机巧去的。 阿难之前就教她了,童娘将整个童府改造过了,院子里都有单独的防护机巧,只要开启,每间院子都可以成为一个绝对安全的密闭空间,外人无法闯入。 而前厅的立柱上还有一个控制外墙和地面的总按钮,只要童府陷入危机,开启机巧,整个童府便会套上一个刀枪不入的铁壳,且所有的花园里机关重重,陌生人闯入,必死无疑。 前厅是童府人最经常逗留的地方,所以童少悬将总布局按钮放在了此处。 谁能想到,暴徒会出现在安详的午后,杀机尽现时,前厅空无一人。 季雪抱着阿难向前厅狂奔,便是要去开启机巧。 只要机巧开启,便能将那恶鬼阻挡下来! 前厅,是此刻距离她们最近的保命之地! 季雪从未跑得这么快过,她一边奔跑一边呼唤,让童府其他的家奴快些驰援! 此刻的季雪才深刻地体悟到童府有多大。平日里从大门口慢悠悠地踏过雅致的青苔石板路,和紫檀、秋心她们随意聊聊天就能走到前厅,如今竟这般远! 季雪火急火燎地狂奔,精心修剪培育的青苔被她踏得乱七八糟。 怀里的阿难一双眼睛透过她的肩膀向后看,突然大叫一声:刀! 阿难的声音就像是一击重锤,狠狠敲在季雪的心尖。 季雪猛然一颤,被青石板路绊了个正着,将将要跌落的时候左肩一阵陌生的凉意穿肩而过,季雪几乎是出于本能,立即将怀里的阿难推了出去。 季雪跌到在地,阿难往前滚了好几下,晕乎乎地起不来。 吴显意当空投掷的长刀贯穿了季雪的左肩头,只差一点点就伤到了阿难。 这是她的拿手好戏。二十步之内的距离,她投掷出去的长刀几乎和弓弩同等威力。 若不是季雪慌乱之下被绊倒,这一刀必定精准无误,穿心而过。 季雪伏在地上,艰难地支起上身,竖插在她后背上的长刀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一晃,剧痛教她禁不住低吟。 她从未想过世间还有这等无法忍受的痛楚。 她低头看了一眼身前沾血的刀刃,再抬头看,十步之外便是前厅。 阿难机关季雪指着前厅。 阿难手臂剧痛,此刻听见季雪微弱的声音,往前厅的方向看,站起身。 吴显意大步踏出成堆的尸山,见有个家奴往前厅跑去,似乎冲着某样东西去了。 吴显意知道童少悬对于机关颇有些造诣,这童府或许有可开启的暗器。 她脚下生风,路过季雪之时将她后背的刀猛地一拔,季雪惊魂一颤,血喷溅满地。 吴显意抬手又是猛掷,家奴直接被穿喉而过,距离机关只有最后一步。 冲天的血腥味弥漫在童府,吴显意腰间的三把刀,还有两把迄今为止没有出鞘。 她回头找阿难的身影时,突然和一个熟悉的面孔对上了。 紫檀站在她和阿难中间,难以置信地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血流满阶的院子。 以及趴在地上面无血色,上半身被血浸透的季雪。 紫檀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昏天黑地的晕眩之后,她努力将自己控制住。 眼前的吴显意,她是熟悉的。 曾经这个人天天往唐府跑,对唐士瞻和苏茂贞毕恭毕敬,对唐家的下人也都很温和有礼,唐府所有的人都很喜欢她。 如今,就在当初她殷勤来往的院子里,这个女人竟大开杀戒。 吴显意紫檀眼泪噙在眼中,质问她,你夺走三娘的家人一次不够还要夺走第二次吗! 吴显意听罢,将刀从家奴的喉咙里拔出来,随即,抽出了第二把刀。 双手持刃。 紫檀生生地退后了半步。 吴显意雅致的竹青色衣衫已经被血染透了,脸庞上带着不知来自于谁的血点。 她似乎在看着紫檀,又似乎眼睛里空洞无一物。 此刻的吴显意宛若一只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进去,不会思考,只会杀人的厉鬼。 开启机巧的按钮就在吴显意身后,可短短的这一步因为她的存在,就是铜墙铁壁,无法跨越。 第331章 一抹刺眼的红 吴显容和吴明砚向南门赶去, 距离南门还有一里地,便见城门上混乱一片,有人从垛口上翻下来摔了个稀烂。 吴明砚箭法卓绝, 眼神也好,一眼就看见了南门的异常,拉住了吴显容:阿姿, 不可再靠近!南门那儿的确有问题,必定是陷落了才未能敲响警钟, 咱们去只能送死。 吴显容立即向周围扫视,距离她们百步之外有一塔楼,塔楼上是暮鼓。 走!二人立即心领神会向城楼跑去,一边跑一边让周围还在外面瞎逛的百姓快点儿回家躲着。 怎么了这是? 方才好多官爷往南门去了,也是这么说。 不会真的有贼人要进城吧? 怎么可能, 若是真的有贼人, 早就敲钟 三个闲汉还在此慢悠悠地胡扯, 吴显容怒从心起,一鞭子扫在他们的脚边,啪地一声让闲汉们和尘土一起跳起来。 再不回家, 姑奶奶让你们皮开肉绽!吴显容恶狠狠地警告。 三人这才慌张地逃走了。 吴明砚很少见吴显容这么凶悍的一面,忍不住多看两眼。 吴显容往塔楼跑, 察觉到了吴明砚紧锁在她身上的目光, 忍不住瞥她:看什么? 吴明砚道:平日里心事重重什么都往心里藏的阿姿, 生起气来的样子也这么好看,我不趁机多看两眼都对不住我自己。 吴显容:你这个细作就做好细作的本分,不要随便试图建立情感。 吴明砚被她噎了一下。 虽说她和吴显容相处中被噎和用膳一样习以为常,但在她亮明身份之后,吴显容很明显对此事颇为在意。 噎她的话里话外的火气也大了不少。 吴明砚撇了撇嘴, 立即跟上吴显容:我虽然是细作,但只有在身份这件事上撒了点小谎,其他的可没有欺骗你。特别是对待阿姿的感情,上苍可鉴呐! 是挺贱的。吴显容评价。 吴明砚: 这张犀利的嘴可真教人无福消受。但话说回来,阿姿对旁人都挺好,就对她凶。 这份凶狠吴明砚可是独一份。 想到此处,吴明砚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吴显容: 被骂了还能乐呵,也只有这等心态的人能被选为细作了吧。 二人将通往塔楼的门给砍开,迅速上了楼,就要敲响暮鼓之时,一名官员大喊了一声:你们是什么人!谁准许你们到这儿来的?! 吴显容已经将鼓槌握着了,被守卫一下子给推到一旁。 平日里博陵府到处太平,谁也不会没事干跑到暮鼓楼这儿瞎搅和,所以暮鼓楼安了一扇门,没人之时门一关便成,无人值守。 暮鼓楼也就是每日晚间报时辰和节日庆典时有专门的人来敲鼓,平时没有其他的作用,这官员也不是专门值守暮鼓楼的,而是刚下了轮值准备回家睡觉,路过此处正好见有人私自上塔的京兆府衙吏。 吴显容被他这么一推,身子往旁边晃了晃,却抱住了鼓,很快又挤了回来,大有不敲响暮鼓不罢休的气势。 还未等衙役再开口呵斥,吴显容便盯着他的眼睛怒道:南门异动多时,警钟一直未响!若是消息再传不出去,引发更大的骚乱你可承担得起后果?! 那衙吏值了一整夜以及一上午的班,整个博陵相安无事,这会儿眼睛里全是血丝只想睡觉,此时听见吴显容的话,疲倦地往南门的方向看去,全然不信:哪有什么异动 衙吏逆着光往南边看,只见艳阳当空,有一黑色的事物骤然反射出了闪人双目的光亮,那衙吏眼睛一迷的工夫,眉心便多了一枚箭矢。 吴显容骇然发现,衙吏的脑袋被箭射穿了。 惊惧的神情还未来得及褪去,衙吏便倒在地上,死了。 危险! 无数支箭如骤雨一般射向塔楼,吴明砚上前抱住吴显容的腰,将她拽回来,护在地上。 塔楼一瞬间被射成了筛糠,吴明砚往回一看,到处都是可用的武器! 来得好啊,古有诸葛孔明草船借箭,如今她都不用借,自然有人送上门! 趴着!吴明砚推了一把本来就在地上的吴显容脑袋一把,猫着腰往前蹲了两步,一个挺身,躲到了木柱之后。 将钉在木柱上的箭拽下来三根,侧目往外观察了片刻,发现箭是从不远处的酒家三楼一处包厢里射来的。 幸好鼓是包裹着铁皮的侧面对准了包厢窗口,不然的话这鼓早就被毁了。 吴明砚目光如炬,引弓的一瞬间屏息静气,猛地一发,正中包厢内的弓箭手。 包厢之内有五名弓箭手,谁也没看清对方的来势便死了一个同伴,还是被射爆了眼珠,当场毙命。 剩余的四人有一瞬间的静止,浑身杀人的热血发凉。 身为弓箭手,自然能看的出来对方这一箭神乎其神的实力和威慑力。 别停!继续射!不可让她们敲响暮鼓!四人之中站在窗边的女子一声喊话,将众人的魂给喊了回来。 箭雨再至,吴明砚已经收集到了十多根箭,而不远处南门的情况似乎不太好,她已经听到喊杀声越来越惨烈,而城外扬起的灰土和不时漫天而来的箭,说明有大军在城外就要攻城。 城门被控制,塔楼被袭击,而以人口相传的消息走得太慢,若是半道被围杀,更是难以将消息传出去。 能如此精准地封锁消息之人,一定对博陵的城防极为熟悉。 继续耽误下去,城门真的被破,城外的大军不知道有多庞大。一旦闯入还沉浸在上巳节欢乐气氛中的博陵,后果不堪设想! 一息都耽误不得! 吴显容目光一直聚在鼓上,站在对面的吴明砚问她:你信我吗? 吴显容看向她。 你若信我便去敲鼓,我掩护你,一定不会让你受伤的。 吴显容看了眼鼓:受伤不碍事,别让我死这儿就行。 肯定不会!吴明砚挑了挑眉,准备好了三支箭,我先发箭将他们逼退,发箭之后你数两个数,立即去敲鼓!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54) 行。 吴明砚说着一个扭身,三箭齐发! 这三箭一箭从一人的嘴里穿过,一箭射中第二人面部,第三箭没造成致命伤,但击穿了一人的右手,四名弓箭手转眼只剩一人。 那人见同伴们倒成一片,纳罕不已的同时,又有一箭冲着他的脑袋射来。 他立即旋身躲到墙后,这一箭倏地插进了木桌里,直接将厚实的木桌射穿。 弓箭手目睹此情此景,头皮都麻了。 塔楼上那是什么人 他这辈子从未见过这等犀利的射手。 就在弓箭手惊魂未定时,突然听到了急促的鼓声。 吴显容将鼓敲响了! 弓箭手啐了一口,扶着还活着的一名同伴立即从包厢里撤走。 吴显容用尽全力疯狂地擂响了暮鼓。 鼓点声和平日里报时那缓慢、悠长的声响全然不同。 急促到让所有听到鼓声的百姓都驻足眺望,急促到摄人心魄。 怎么了这是什么声音? 有点可怕。 是不是出事了? 还沐浴在早春春光下的百姓有些害怕和茫然,而三百步之外距离暮鼓楼最近的一队禁军听到了动静。 出于军士的本能,他们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无论敲鼓的是谁,必定是发现了意外。 他们立即劝散周围的百姓:快些回家待着!不可继续在外逗留! 口口相传,快去!快去! 百姓们奇怪地问:官爷,究竟怎么了啊,大过节的 别问!现在先回家!关好大门,无论听到什么响动都不可出门!等待官府通告!为首的将军大喝一声,极有威严。 瞬时一大片的人散了个干净,且在回家的过程中逢人便说,南门有危情,速速回家! 这一支禁军隶属于南衙十六卫之一,是负责博陵戍防的精锐,一共有一百二十人,在将领的带领下行动快若奔雷,转瞬便到了暮鼓楼之下。 看见暮鼓楼上拿着鼓槌的吴显容,将军正待问她,吴显容大喊:南门有敌情!速去! 那将军乃是长孙家人,认得吴显容,稍微犹豫了片刻,想起这吴氏嫡系二娘子似乎和吴家决裂了,加上她身后满是箭矢的暮鼓楼,可想而知她是冒着性命之险敲响了鼓。 支援南门!将军打算赌一回,若是陷阱他也认了,总比南门真的有敌情而不去支援来得好。 事实上,只奔出了二十余步,长孙将军便发现自己赌对了。 此时的南门已经尸首横陈,死的全都是穿着熟悉铠甲的大苍卫士! 长孙将军一愣,随即明白了,军中有人叛变,动手的便是自己人。难怪南门被屠,却一点消息都发不出去! 长孙将军随即让十人迅速给各禁军通报,随后拿来鸣炮,点燃之后砰地一声,在天空中炸出耀眼的红雾。 吴显容和吴明砚堪堪从塔楼下来,便被一群布衣打扮手持钢刀的普通百姓包围。 她俩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知这些人恐怕和包厢里射箭的是一伙人。 她们敲鼓的声音将歹人吸引过来,此刻二十余人围她们二人,逃也难逃! 怎么办,阿姿,咱们是不是要死一块儿了?吴明砚和吴显容背靠着背,紧急关头,吴明砚还能用说笑的语气来谈论生死之事。 吴显容长鞭一挥:我可从来没这打算! 吴明砚从塔楼上薅下来磨损不大还可以用的箭区区七八支,且近距离搏斗,箭完全没有优势,吴显容又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两人很快落于下风,被团团围住。 吴明砚手臂被砍了一刀,血流如注,惨笑道:看来今日你愿不愿意都得和我死同冢了。 吴显容:你注意力能不能集中一些! 千钧一发之际,一辆马车失心疯般撞开了人群,马车上的人叫道:主上姐姐!快上来! 吴显容定睛一看,欢叫道:憧舟! 自从吴显容失踪之后,憧舟驾着车满博陵找她,失魂落魄,半条命也快没了。 方才她听到异常的暮鼓之声,便往这儿来,没想到真的在此遇见吴显容! 憧舟拉着吴显容上马,吴显容回头,将吴明砚一块儿拽了上来。 憧舟立即架着马车往围堵她们的歹人中撞过去,凡胎肉身怎敢与烈马抗衡,很快便杀出了一条血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主上姐姐去了什么地方,可让我好找!憧舟说着眼睛里滚出泪花来。 吴显容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没事,如今博陵府将有大事发生,咱们速速去南门支援! 好! 吴明砚看着吴显容和憧舟主仆二人相亲相爱的模样,好生羡慕。 哎,我也和你出生入死的,什么时候能有这待遇? 博陵府南边一大半都看见了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在天空中的白日烟火。 护城河边上填满了无数商街密密麻麻的人潮中,有人专心低头挑拣物件,有人恰好看见了还残留在空中一抹刺眼的红。 快看,有人放烟火。 大白天的放什么烟火啊,也不好看。 今晚有烟火盛会,是不是误放了? 我记得这好像是传递军情用的吧,莫非南门有情况? 此人说完周围一阵欢笑声。 另一男子笑言:怎么可能,若是有敌情,早就被驻军挡在上古关外,更别说封县乃是通往博陵的要道,攻不下封县是不可能威胁到博陵的,若是要进攻博陵 这人正在商街正中间滔滔不绝,却见一胡族男子快步走向他,他本能地警觉、后退,可那胡人动作极快,猝不及防之下,一把匕首捅进了男子的腹部。 那男人无比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胡人,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捂着腹部慢慢倒地。 突如其来的刺杀让四下逃散的人群慌不择路,原本就极为拥挤的道路如今四下都是倾倒的声响,人推着人,毫无章法胡乱挣扎、踩踏,如无数脱缰的困兽。 人群中出现了越来越多持刀砍杀的胡人,他们没有目标,见人便砍,刀刀封喉。 惨叫和惊魂的尖叫充斥整个街衢。 沈将军!南门附近有异常鼓声和鸣炮升空!以及,护城河南岸发生动乱! 军情立即传到了沈约这儿,明江畔距离筵席不远处一处僻静的小小院落里坐了七八个人,周围的副将们神色一变,立即站了起来。 沈约还坐在正中的位置,身穿银色铠甲,凤翅盔放在手边,抬眸看向那传讯兵。 南门? 是!已经有禁军驰援,但此时具体情况尚不知晓!那传讯兵满脸热汗,气喘吁吁,看上去便是提了一口气飞奔而来。 护城河南岸又是怎么回事?沈约依旧沉着地问道。 据说不知道哪儿来的胡贼,见人就杀! 传讯兵这一句话惊得满院的副将目瞪口呆。 竟还有这等事! 这些胡贼从哪儿来的?! 沈将军!末将这就领兵驰援南门! 老夫去护城河南岸! 慢。 沈约叫住火急火燎的同袍们,她缓慢而沉着的声音的确有奇效,让一个个马上要冲出去调兵的人全给钉在原地。 沈约道:胡贼为何毫无章法地当街砍杀?于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莫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沈约这短短的一句话正中要害,让副将们面面相觑,一刹那冷静了不少。 今日诸位皇命在身,谁也不可轻举妄动。若是有人擅离职守,军法处置。沈约这一声颇有威吓力,而后,转身对着身边唯一一个没有起身的副将道, 裴君,看来你与我所想一致,都觉得那是声东击西之计吧? 沈约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说完之后,被称为裴君的男子缓缓抬起头,露出窄额高鼻和阔唇 他在博陵八年,给自己起了个苍人的名字,裴无疑。 他是东宫十率的副将,也是个胡人。 第332章 黄泉路上一片彼岸花海 裴无疑抽剑的动作极快。 副将们还没咂摸出二人对话中的暗里藏刀, 裴无疑便亮出了真正的兵刃,锵地一声,短促而锐利, 沈约不仅将他的剑挡了下来,甚至几乎在同一时间反击,对着他的心窝猛刺。 裴无疑心下一惊, 被逼退了好几步。 沈约毫无破绽的目光依旧落在裴无疑身上,提声对院门口的众人道:调派三队前往南门支援, 三队前往护城河,剩下的全部留守于此。 喏! 裴无疑听罢,面露讥讽之意。 沈约心里暗暗一沉,裴无疑的剑便继续往她身上招呼。 身后兵刃相交和喊叫声骤起,原来值守在此的禁军亦有叛军。 而裴无疑偷袭的第一招虽没能得手, 可此人剑法精湛, 深藏不露, 沈约次次将他逼退,次次又被他缠上,一时半刻脱不了身。 今日明江筵席是天子设下的圈套, 为的是要让消失已久的澜宛现身。 澜宛知道这是个陷阱。多日前卫袭曾经秘密召见沈约,和她详谈上巳节的部署, 但她一定忍不住。我对这个老对手实在太了解了, 就像是菿县回博陵的那次, 她分明知道自己有可能中计,可就是忍不住想要亲手捕杀猎物。犹如闻到腥味的猫,她一定还会破釜沉舟。这便是她最厉害的地方,也是她致命的弱点。 卫袭要沈约带兵埋伏在明江畔,拿自己当诱饵, 待澜宛现身,便一举将她们全部斩杀。 卫袭考虑深远,称得上知己知彼,可这一次澜宛却是有备而来。 澜宛那双看不到的手,早也深入博陵的方方面面。 这可麻烦了。 沈约心中有些乱,裴无疑抓住机会占据上风,一剑刺中她的腰间。 沈约是绝对不能吃亏的个性,腰间的伤没让她后退,反而挺前一步,再次一剑向裴无疑的心口直戳。 这一剑更为凌厉,裴无疑正在进攻不好躲闪,只能以手挡下致命一击,随后迅速拉开距离,血珠子顺着裴无疑的指尖滴滴答答。 沈约也受了伤,但从她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疼痛感。 裴无疑嘴唇向上挑,唇上被修剪得十分精致的胡须,跟随着他的笑意慢慢扬起。 早就想跟沈将军一决胜负了,今日可是难得的机会,真教在下惊喜欲狂啊。 在博陵蛰伏多年,丝毫不露马脚,需要极大的耐性和毅力。 沈约知道,眼前人会是个难缠的对手。 . 明江畔,一骑马的探子火速赶到筵席之外,匆匆找到内侍,对内侍说了句什么,内侍惊异地看向探子,而探子神色坚定,内侍便知道对方说的天方夜谭并非假话。 内侍速速到卫袭耳边重复了一遍。 听闻城中的情况,卫袭神色微动,这个小小的变化没有逃过童少灼目光的捕捉。 卫姐姐,莫非 童少灼的话才说到一半,只听席间乍然响起掷杯之声,随即数十人一跃而起,向周围的同僚猛刺。 即便入席时已经被上下搜过身,但依旧能将短小却能致命的匕首藏在腰带内,发簪里。 一时间筵席大乱,在一旁值守的戍卫火速扑杀行刺之人,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波潜伏多时的黑衣人似从地里冒出来一般,自戍卫身后裹杀。 伴随天子身边的戍卫全都是训练有素的悍勇猛士,即便被偷袭,在人数上也处于劣势,却丝毫不乱。阵型张弛有度,纵可配合杀敌退可围护天子。 但黑衣人实在太多,怎么杀也杀不完。 早也安排好的伏兵沈约却迟迟不现身! 童少灼见着阵势,便明白沈约也一定被缠上了。 澜宛好算计啊,所有的细节都被她料到了。 喊杀声激起了童少灼压抑已久的热血,她将贵妃繁复的裙摆往上一掀,系在腰间,里面是便于走动的窄裈。 正好有一黑衣人被踹翻在她身边,要站起来时童少灼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剧痛之下长剑脱手,童少灼夺过此人的剑长腿猛蹬,正中对方的胸口。黑衣人还未站稳便更狠地摔跌出去。 有剑在手,童少灼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沙场,谁也不可能阻止她杀敌! 看见黑衣人便砍,深入混战之中喊都喊不回来,卫袭被贴身暗卫护着,急得掌心都是汗。 童少灼这边杀黑衣人杀红了眼,另一边的博陵护城河观景台制高点上,有两个穿着吔摩教黑袍的人正站在这儿,欣赏着渐渐被血染红的护城河,以及岌岌可危的南门。 博陵南城有越来越多的禁军增援,他们刀刃在手,却束手束脚,无能为力。 吔摩教数量极为庞大的教众如黑色的潮水,一边振聋发聩地吟唱,一边手挽着手一同前进,将禁军前进的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让自由之光照耀腐烂的博陵,洗涤这片罪恶的土地,这是来自天宗法神的神旨。 他们听从神者所传递的信息,听从上苍的安排。 教众之中有很多时平民,禁军的职责是守护博陵府,无法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挥刀砍杀,只能镇压。 但教众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无法伸展的禁军反而被压得距离南门越来越远。 澜凌已经在南门城墙上杀得钢刀发热。 南门危在旦夕。 澜宛看着无处可逃的博陵百姓被虐杀,看着卫袭的子民身首异处,嘴角不禁洋溢起幸福的笑容:阿策当真神算。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55) 吕简早早就开始带领胡国使团频繁造访博陵,趁着使团出入博陵府,将可用的胡人死士留在博陵,换出了澜家的军士,汇集于距离博陵最近的封县郊野。 夺封县为澜家大军的据点,进可攻退可守,若是今日一击不成,还可以有第二次进攻。 在澜仲禹杀了卫袭派遣的丰州刺史,于丰州起兵之后,大军北上的势头愈发猛烈。若澜宛能与澜仲禹相会于封县,博陵必亡。 这些年在博陵府内的部署耗费了咱们无数的精力,如今这一切都有了回报呵呵呵这一次博陵在劫难逃,卫袭也只能束手就擒。这便是给卫氏的惩罚。 澜宛沉醉在眼前美轮美奂的景象之中。 而她身边的吕简,看到的则是地狱。 无数人身首异处,护城河上尸骨飘零。 原本该是草长莺飞的勃发春意,如今被血染成黄泉路上一片彼岸花海。 吕简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着的血腥味。 她暗暗地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崇文坊童府。 距离机巧的按钮只有一步之遥。 紫檀握着阿难的手发冷、发僵。 好几次童府的家奴想要冲出去,都被围堵在外的凶徒杀了回来。 惨叫声将宋桥和童长廷他们弄得心中惶惶,从院子里犹犹豫豫地出来,走到中院湖心亭时,遇到了童博夷和抱着阿满的童少临。 发生何事了?你们也听见动静了吗?宋桥握着童长廷的手,几乎要将他的手掌心给抠出一个洞。 听见了。童博夷道,耶娘妹妹,你们到院子里去,我将阿念做的机关打开,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你们都别出来。我去前院去看看三妹和阿难 童博夷还没说完,童少临就将阿满放到他怀中:大哥,帮我照顾阿满,我去找阿深和阿难。 怎可前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这个当哥哥的岂能让你去冒险,你若出了事,阿满怎么办! 两人正说着话,童少潜从长廊尽头快步跑了过来,全然没有要跟他们说话的意思,直接将一家子人给推到院子里,一掌拍打在院前的机关按钮上。 院子的外墙立即刺出无数毒刺,内墙赫然耸立数丈高的尖刺,向内弯曲,将院子围成坚不可摧的堡垒。 而院内正对着天顶的弓弩也从青石板路之下升了起来。 这弓弩只需一人便可操控。 即便是轻功极佳的高手想要翻越围墙的森森戒备也并非易事。而一旦真的越过重重围栏,等待他的也将是一次能够发射数十箭的夺命弓弩。 阿深!你要干什么! 院里家人们急坏了,火急火燎地喊童少潜。 童少潜被这精密而雄伟的机巧震惊了片刻,回过神来,对着院子里说:耶娘,大哥大姐,你们都好好待在这儿,阿念做的机巧看上去很安全。我手废了,做不了菜,往后估计也没什么用了,由我去找阿难。 宋桥听到童少潜这么说,急得直哭,想出去又没法:阿深!你不可胡来啊阿深! 童少潜道:放心吧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怕继续耽误下去会越来越胆怯,童少潜不再听阿娘说什么,立即扭头往前厅跑去。 宋桥急得要去开门,童少临一把抱住了她。 阿娘,你冷静点。如今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了。你莫冲动,阿多很快就回来了! 宋桥在童少临的怀里瑟瑟发抖,童少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也不知自己究竟盼不盼望路繁真的回来。 前院到底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若是路繁回来,以她的绝佳身手或许能够力挽狂澜,或许,也会殒命于此。 童少临脑子里嗡嗡地响着,颤抖的宋桥感染了她,让她一块儿不安地打抖。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究竟有多难看,多惊惧。 直到和站在一旁的女儿对视。 阿满上前来用小手摸着她的脸,用稚嫩的声音对她说:阿娘,不怕。 一股暖流瞬间涌入她心头,驱散了骨血里的凉意和恐惧。 她将阿满也抱了过来,急速的心跳被这软乎乎的小孩儿抚平了,坚定了:阿娘不怕,阿娘会好好保护你的。 童少潜往前厅狂奔。 她的人生已经走到这个地步,越过顶峰,和绚烂的色彩擦肩而过,她已经很知足了。 想到白肇初多年以来未变的温柔笑意,童少潜奔跑的速度更快。 没有遗憾的她,无所畏惧。 吴显意向前走了一步,紫檀立即将阿难护到身后。 她这区区肉身,也不知能不能抵得住吴显意一刀。 吴娘子! 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打破了前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将紫檀吓得浑身猛然一颤。 吴显意没有回头,并没去看身后是谁在喊她。 童少潜喘着气,并不害怕那沾血的刀,从她身后慢慢靠近: 吴娘子你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我还未当面感谢你。 紫檀死死地护着阿难,完全没想到童少潜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对吴显意说这番话。 吴娘子,我知道你并非恶人,否则也不会因为救我这个毫无交集的人而受伤了。童少潜一边说一边向吴显意走近,若你要杀了谁交差的话,你便杀我吧。这条命也是你救回来的,如今再拿回去我不会有任何怨言。可是阿难还那么小她没做错任何事,不该被上一代的恩怨牵连。我想,在这点上你也深有体悟,对不对? 童少潜多少有听说过吴显意的事,毕竟她和唐见微有过婚约,两人之间的纠葛即便唐见微不说,在博陵也是流传甚广。 更何况在唐家冤案水落石出时,当年种种陷阱,吴家的布局以及吴显意这个人所作所为,童少潜都有所耳闻。 她是个被宗族控制的傀儡。 这是来自唐见微唯一的评价。 吴显意对童少潜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但没有反应便是最好的反应。 紫檀发现了,本可以一剑杀死所有人的吴显意竟没有动手。 童少潜继续道:吴娘子,听说你你也有女儿,你的女儿大概和阿难差不多大吧。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丢了性命吗。将心比心 童少潜说到一半,发觉自己的距离已经和吴显意非常之近! 心中有个疯狂的念头乍起,宛若有人猛地推了她一把,她突然扑上前用尽毕生之力抱住了吴显意,对紫檀大喊: 带阿难走! 紫檀什么都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听从童少潜的话,没敢贸然越过吴显意,扛起阿难往左侧最近的院子里跑! 童少潜交扣着十指,将自己的手臂当成铁锁,想要锁住吴显意的举动。 吴显意胳膊一抬,正中童少潜的下巴,童少潜的口中瞬时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 她不知道自己是嘴唇破了还是牙被磕掉了,头晕眼花,四肢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外撑,死死相扣着的十指几乎要被生生地扯断。 吴显意举刀时寒光一闪,正好闪在紫檀的余光里。 紫檀一惊,脚下的动作也慢了。 就在这时秋心冲上来一把将她推进了院子里,开启了院子的机巧。 紫檀和阿难被机巧保护住,秋心小脸煞白,却是安心地笑了起来。回头再去看时,发现童少潜已经被吴显意挣脱了,伏在地上不住地咳嗽,面前是淋淋落落的血迹。 吴显意的刀对着她的后背落下。 什么都来不及了,秋心本能地大叫一声闭上眼睛。 吴显意的夺命一刀竟被挑开了。 一群人马冲进了童府,十多个人将吴显意重重包围。 白肇初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力,直接将童少潜捞起来,背着便跑! 阿白?童少潜气若游丝,发现自己正在白肇初的后背上。 原本约好了明日相见,可好不容易得到了童少潜别别扭扭的许可,每一刻对于白肇初而言都分外难熬。 既然童少潜已经认可她了,定亲之物是不是也能送了? 白肇初是折返来送定亲礼的。 定亲礼太多,拉来了七八辆马车,全都是她这些年攒下来的稀罕物件。 行走在博陵的世家贵族之间,她不可能不聘请一群身手矫捷的家奴以防不测,而七八车的定亲礼自然要十多人搬运、护送,也是因此她才能冲开童府旁门,冲进院子里来救人。 白肇初见童少潜意识昏沉,急得眼泪直掉:阿深姐姐!你醒醒!别睡啊!跟我说话! 身后传来家奴的惨叫声,白肇初和童少潜同时察觉到一股劲风正在逼近! 白肇初一个旋身,将童少潜调转到了身后,自己直面着用极短的时间就杀光了十多位健奴,施展轻功三两步就追上她们的吴显意! 刀尖如长虹贯日,晃得白肇初睁不开眼睛。 若是死在此处,和阿深姐姐一块儿踏上奈何桥,也不枉此生了 可惜白肇初未能称心如意。 吴显意的刀,进入童府之后所向无敌的刀,这势在必得的雷霆一击,却被巨大的力量挡下了。 吴显意手腕发麻的感觉才刚刚升起,突然杀出的程咬金对着她的面门连劈三剑,每一下都极具荡海拔山的千钧之力。 这势均力敌不可有一丝疏忽的紧迫感,吴显意这一生只遭遇过一次。 那便是在东小门和路繁的对战。 路繁如猛兽一般的眼神倒映在吴显意的刀身上。 老对手又一次狭路相逢。 第333章 孺子可教也。 路路姐姐!白肇初大难不死, 腿都软了,差点背着童少潜一齐跪在地上。 速走!路繁矮身横扫之时大喊道。 吴显意一跃而起躲过凌厉的横扫,趁势以膝盖猛击路繁的脑侧。 路繁抬臂抵挡, 刚刚卸下吴显意这重重一记,手臂便如游走的灵蛇,顺着吴显意的腿往上劲力扣住她的大腿, 腰间扭转,大喝一声, 抡圆了将她对着竖起毒刺的院墙甩过去。 吴显意的身子就像是没有重量一般,即便被抛甩,脚尖向下一点地,轨迹立即改变,轻飘飘地跃到了树梢上。 路繁紧追不舍, 跟着一并跃上树梢, 招招都想要将吴显意逼出童府。 童少潜艰难地从白肇初背上下来, 跟她说如何开启童府的防护。 白肇初已经摸到了前厅的按钮,童少潜和她一块儿望向高处。 路繁与吴显意的对拆快到只能听见兵刃相交的声响,以她们肉眼全然看不清出招的路数。 若是机巧开启, 外面的人攻不进来,路繁必定也会被拦在童府之外, 身陷敌阵。 白肇初和童少潜都在焦急地等待最为合适的机会, 等待路繁快些摆脱吴显意, 回到童府。 没承想,吴显意一剑挑开了路繁,早她一步往童府的院子里降,目光锁定在童白二人身上。 白肇初和童少潜大惊,速速后退。 路繁立即追上, 剑指吴显意后背心。 吴显意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倏忽反身横切,路繁人在空中紧急躲避,鼻梁被开了一道血口,这道血口距离她的双眼只差分毫。 疼痛没有让路繁退缩,血让她更加亢奋。 路繁不退反进,贴身和吴显意搏斗。 吴显意提膝猛击路繁腰侧,路繁忍着剧痛从腋下抱住吴显意的双臂,施展轻功,用两根肋骨交换,又一次硬将她拽到了童府院墙上。 开!路繁大喊一声,白肇初还有些犹豫。 快!路繁刚喊完,吴显意手肘击中路繁的颞颥,一刹那路繁头晕目眩眼前一片发白,吴显意一脚踢在她腹部,将她踢出了童府院墙。 吴显意回身想要重返童府,只见无数的铁刃拔地而起,脚下突然伸出了扎人的刺。她心下一惊,只能退了出去。 眨眼之间童府被铁皮裹成了一颗没有任何缝隙,且向外张牙舞爪的铁蛋。 吴显意抽刀猛砍,毒刺纹丝不动。 你进不去的。路繁捂着断裂的肋骨,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单手握剑,站在吴显意身后,等着她回头。 吴显意紧咬着腮帮,回眸时,眼里带着的是不甘的盛怒。 你终于有点儿人气了。路繁将鼻梁上的血擦去。 原本奉命守在童府各门,不让童家人往外逃的随从们,此刻对着沾着绿色毒汁的尖刺面面相觑。 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无法撼动这怪物,随从们找到吴显意,而路繁身后也是匆匆赶回来的帮派兄弟。 上回没分出的高下,今日就此了结吧。 路繁剑指吴显意。 . 长孙将军放出的鸣烟正好在石府的屋顶炸开。 吕澜心被这一声鸣响惊醒。 她方才梦到了石如琢,两人亲密得很,石如琢居然是夙县初遇时的模样,她们在白鹿书院缱绻缠绵,这可是从来没有梦到的场面。 居然就这样被打破 谁啊! 吕澜心很不情愿地醒转。 在香香软软的软塌上躺了片刻,吕澜心已然回忆不起方才石如琢在梦里跟她说的话了。随着醒转的时间越来越长,梦里的一切都在迅速从记忆里流走。 吕澜心叹了一下,只能起身,走到院中。 阿卉抱着耳朵贴在头皮上的小黑,跟着石府一院子的人用同样的姿势和同款惊疑的表情往天空中看。 吕澜心这眼睛实在没有与太阳对视的能力,便问阿卉发生何事。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56) 阿卉说了鸣烟的响动:刚刚从街上回来的人说护城河边有疯子见人就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吕澜心默然片刻,问:你石姐姐呢? 她今日也未休假,一大早就去枢密院了。阿卉撸小黑脑门的动作随着她焦虑的情绪更快,哎呀,也不知道石姐姐会不会遇到危险。董六,你再叫上几个人随我一同去枢密院找找石姐姐吧。 董六:好! 吕澜心说:等会儿。 吕澜心回到屋子里,穿了件厚实点的月光色长袍,系紧了腰带藏好了匕首,对阿卉说:走吧。 阿卉:吕姐姐,你大白天的要跟咱们一块儿出门啊?外面情况还很复杂呢! 来石府的日子不短了,虽然石如琢和吕澜心从未开口和谁单独说过她俩的过往,阿卉也没胆子问,但偶尔能从她们对话的字里行间拼凑出一个支离破碎的往昔。 吕澜心的眼睛不好,不用点卯的日子里一般都在睡觉,太阳落山之后她才会行动,昼伏夜出的她很少选择在昼时出门。 今日虽春寒料峭,但艳阳高照,连阿卉这等眼睛正常的人看了会儿天都被晃得难受,何况是吕澜心。 嗯。吕澜心对于阿卉的关心就一个字回应,阿卉看得出来她是在担心石姐姐,也不再劝,很认真地跟她说: 那出门之后吕姐姐可得全程跟着我!不可胡乱走动! 吕澜心: 自从她及笄之后,从来没人用这种对待小孩儿的语气跟她说话。 阿卉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语气太像长辈,随即补充了一句:走丢了的话我可没法跟石姐姐交待 吕澜心道:快出发吧。 阿卉将小黑一放,小黑稳稳落地,歪着脑袋盯着吕澜心的后背突然喵喵叫起来。 吕澜心走了两步,没法忽略小黑莫名其妙的撕心裂肺。她掉了个头回来,拎着小黑的后颈皮,给它拎到了院子里猫窝旁,往它饭盆子中放了好几块鱼干。 吃,别嚎了。 吕澜心站起来要走,发现平常见着肉就吃得嗷呜嗷呜的小黑,此刻只是翕动鼻翼,没吃,依旧看着吕澜心,眼眸竖成一根锋利的针,继续对着吕澜心叫唤。 吕澜心看了它一会儿,摸了摸它的脑袋,坚定离开。 坐上马车的时候,吕澜心突然想起来了。 午间她梦到了石如琢,梦到她俩在白鹿学院,她特意去找石如琢,石如琢跑过来喊她吕姐姐的那次。 也是她们孽缘的起点。 吕姐姐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用石头砸你。 十五、六岁的石如琢带着年轻学子特有的稚嫩,让吕澜心不忍对她大声说话。 吕澜心安抚她: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才说了半句话,就听石如琢继续说:可是,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呢?我这颗心、这辈子,都在仰光身上,不可能改变的。你是多余的,你对谁而言都没必要存在。你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在梦里石如琢对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丝毫不强势,是用失落的语气讨要原本就该属于她的东西。 只有在提及她对葛仰光的爱时,语气是笃定的,坚毅的,不可侵犯和撼动的。 . 云梯架上了南城门,士兵飞一般顺着云梯攀上城墙,与好不容易从吔摩教教众中间挤出一道豁口的禁军短兵相接。 城外撞击城门的声响越来越大,平日里需要好几个人合力才能关上的厚重城门,在剧烈的撞击中竟像一面薄薄的,随时都有可能被撞裂的木板。 最后一批城卫浑身是伤,血和污物糊了满脸,但注意力高度集中之下,全然没有精力去顾及自己的伤。 面前是分不清是敌是友的叛军,身后是身份亦不明的攻城大军。 十多人站成一条直线,前方有敌人杀来,便一鼓作气杀上去。待暂得安宁,就张开双臂手握着手,背抵着城门,用自己的躯体拧成博陵城门最后一道防线。 南门岌岌可危,而明江边上的厮杀亦进入到白热化。 童少灼换到了第三把刀,又砍杀出了豁口,眼看着黑衣人前赴后继,她明白这回澜宛和吕简定是动用了所有,这是拼死一搏! 不知道还有多少刺客,继续待下去恐怕会越来越危险。 但整个明江畔都被包围,沈约迟迟无法来接应,全然没退路。 童少灼踢翻一个黑衣人,回头去找卫袭的时候,发现卫袭不知何时也拿起了剑,身边原本三十多名将她牢牢围住的护卫,此时已经只剩下区区十人左右。 卫袭的肩头染了不知道谁的血,童少灼看到那血迹勃然大怒,手中残破的刀被她杀得发热,撕开了重重包围挤到卫袭身边,对卫袭道: 跟着我走!切莫远离一步!我带姐姐离开此地! 卫袭看准了时机捅死从童少灼斜后方偷袭的人,童少灼回头看了一眼,卫袭的衣服上又多了一道浓郁的血迹。 别急,长筠。卫袭握住童少灼的手,我没受伤。我跟着你,咱们一块儿离开此地。 童少灼胸中那狂躁到几乎要将她理智刮尽的风暴,在卫袭握住她的那一刹那被熟悉的触觉抚平了。 好!你说要带我和阿引去游山玩水的事儿,我可没忘呢! 禁军的确顽强,童少灼也越杀越勇,可黑衣人依旧怎么斩杀也杀不尽。 童少灼的体力逐渐下降,已经被卫袭养好的旧伤纷纷跃跃欲试想要复发。 经历过无数战役的童少灼最是能看清战局。 若是还不能突围的话,只怕 童少灼心里闪过一丝不安之感。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 如潮水一般涌不完的黑衣人的数量竟然在渐渐变少。 童少灼和卫袭正觉惊讶,突然一个人扑上来,大喊着得罪了,按着卫袭和童少灼的脑袋不由分说往地上扣。 都趴下! 周围一圈的禁军立即听到提醒伏倒,黑色的钉子如暴风骤雨一般转着圈横扫。 待卫袭将脸上的尘土拍去,再抬起头时,发现周围倒了一片满脸是钉子的黑衣人。 童少灼抹了一把鼻血,一言难尽地看向天降奇兵童少悬。 童少悬合上这双可能让她阖族被灭的罪恶之手,恭恭敬敬给一脸灰和一脸血的贵妃行礼:陛下,贵妃,微臣护驾来迟了 红着鼻子的童少灼在这一刻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妹妹。 还是卫袭镇定,即便额头黑了一层也能发号施令:多谢爱卿相助。快些离开此地吧。 喏! 童少悬和唐见微带着童府的一群精锐本要去找沈约,告知城内的异动,没想到沈约并不在她的府上。 唐观秋说她这几日都没回府,似乎天子有秘密的部署。 童唐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即明白了。 唐见微对唐观秋道:姐姐,外面太过危险,你别出门了,最好让家奴们都拿上武器,谨防贼人闯门! 好! 尽管天子早有安排,童少悬和唐见微也都明白吕澜二人的厉害,还是去了一趟大理寺。 经历了阿难带着阿花一块儿乘着向月升大闹博陵夜的荒唐事之后,童少悬生怕她会继续捣鼓家里的机巧,特别是杀伤性较大的机巧,便将改良版的千钧齐发等物放置到了大理寺。 从沈府出来之后,二人立即奔到了大理寺,领着大理寺的属官们载上机巧,往明江畔赶去。 她们想到了吕澜二人会伏击天子,而天子也会有应对之招,没想到到距离明江畔还有好几百步,就听见了兵刃相交的声响。 战况竟这般激烈! 来得正是时候! 唐见微用大理寺拿来的箭,和童府家奴、大理寺的属官一块儿开路。 千钧齐发灌入了石漆,可以载着一人自行前进。 童少悬坐在机巧上一边喊,一边看准机会发射。唐见微等人跟在童少悬身旁保护她的安危。 原本杀之不尽的黑衣人,在童少悬的援军抵达之后,快速被清扫。 将卫袭和童少灼救下后,形势似乎有了扭转的迹象,可没想到的是又冒出一大批黑衣人,战势又启。 他们就像是没有生命,被无形的手操控的木偶,一波又一波,以生命拧成一把刺杀帝王的凶刃。 他们都是死士。不怕死的人最难对付。 黑衣人发现了童少悬操控的机巧,合力围攻。 千钧齐发具有强大的杀伤力,但太过笨拙,一旦被围根本逃不掉,非常危险。 唐见微立即拉着童少悬放弃了千钧齐发,和禁军一块儿撤退。 定姐呢!童少悬在人群之中找不到沈约。 唐见微纳闷:沈约也不在此地? 卫袭早就思索过这个问题了:沈约的确是朕安排在此候着吕澜二人,如今她未现身大概也被困住了。你们从城中来,城里的情况如何了? 童少悬有些难以启齿:我们路过护城河南岸之时,正好遇到胡人砍杀。这些胡人说也奇怪,看见苍人便杀,似乎没有针对性,只是在滥杀无辜。除了杀人之外还四下纵火,这挑衅的行为看上去便像是在吸引禁军的注意力。不知沈将军是不是被调虎离山了。 卫袭倒是很了解沈约:她未必中计。吕澜二人既然会在此部署这么多的刺客,必定也想到了朕也有奇兵在后。如今奇兵怕也身处险境。 唐见微在一旁和禁军护卫一同斩杀了两名黑衣人,听了卫袭的话,心道:岂止是你的奇兵被困,整个博陵的禁军都被倒霉的吔摩教教众堵得无法驰援。希望阿念说的事能够真的成真,希望身处吔摩教的仰光真的能扭转乾坤。 否则,吔摩教将会是凝固博陵安防的致命武器。 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从明江畔退了出来,追兵在后,眼前是可以利用的错综复杂的小巷子,以及两辆马车,一辆是天子的,一辆童府的。 唐见微这个土生土长的博陵人,或许对博陵某些偏远的街道不太熟悉,可是明江边上这些街衢她闭着眼睛都能走,毕竟每年烟火盛会她都会和阿姿等好友来闹上一场。 童少悬灵动的大眼睛里满是主意:吕澜二人必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能顺利退到此地,或许是吕澜二人请君入瓮的计策。毕竟阿慎你是土生土长熟悉地形的博陵人,澜宛也是。 童少悬的话让众人神色凝沉。 陛下。臣有一障眼法,或许能助陛下安全离开此地。 娘亲!天子果然如吕娘所料,往巷子里去了。 明江边眺望塔上,一位面若冠玉的年轻男人趴在木栏前,看到卫袭等人穿过一片树林,分别上了两架马车,便兴奋地对身后两个穿着黑袍的女人叫道。 此人正是澜宛从宗族那边过继过来的儿子,澜以项。 他平日里知书达理,看上去便是文质彬彬的文士。 可谁也不知道,他自小习武,双刀耍得更是卓绝。 吕简帮澜宛铺好了一切的道路,澜宛终究是没能忍住,想来看上一看。 看看卫袭走投无路的模样。 即便在来之前吕简就提醒过澜宛:卫袭身边奇才辈出,即便咱们计划周详,或许她们亦准备了应对之策。 但澜宛在看到那该死的童少悬和唐见微出现之后,形势迅速扭转,依旧觉得五脏六腑被一股浊气烧着。 这两个人,总是在关键的时刻搅乱她的好事。 如今又被她们冲出了重围。 距离砍下卫袭的脑袋,只有最后一步。 澜宛心浮气躁。 阿柔,不可分神。吕简提醒她,如今卫袭等人进入到了南北巷,此处亦在咱们的计划之内。 澜以项提声道:但是她们兵分两路,贼得很!想要咱们分散兵力! 因吕简的提醒镇定不少的澜宛眯起眼睛:更是要迷惑咱们。 从眺望塔高处俯视,可以对巷子口所有的情况一览无余。 她们看见童少灼和卫袭上了一辆马车,唐见微和童少悬上了另一辆马车。 两辆马车进入巷子之后分开行动,自然是要分散兵力。 追姓卫的!澜以项喊道。 慢着。澜宛拉住他,冷眼乜他,做事不可这般毛躁,看清了再动手,以免落入圈套。阿娘问你,方才卫袭和童少灼二人上马车的时候有何细节? 澜以项被这么一问,愣了一愣,随即啊了一声:对了!是童少灼先上的马车!向来只有天子先登车,何时有让贵妃先上的道理?!而且童家那边的护卫也更多。那天子是假的!有人穿了天子的衣服,假冒她,想要迷惑咱们? 澜宛对他露出赞许的表情:正是这样,孺子可教也。 吕简静静地看着她俩。 澜宛问澜以项:那现下该如何做? 澜以项兴致勃勃:追姓童的那辆马车,天子肯定在童家的马车上!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57) 第334章 方法我已经有了 博陵府内浓烟四起。 大街小巷充斥着想要回家而回不了的人;不见家人回来心急如焚, 出来边喊边找的人;以及见人就杀见宅子便点的胡贼。 庞大的禁军被吔摩教围堵,进退维谷。 眼看着城中的情形越来越危机,禁军副将拉过长孙将军, 焦急万分:将军!再不冲出重围待南门一破,城里百姓就全完了!将军!快些下令吧! 长孙将军面色若铁,倒是没有被副将急迫的言语搅动心神, 指着前方那些低着头不断吟唱,以肉身围成困军城墙的吔摩教教众: 你好好看看, 他们是谁。 副将望了一眼,声势落了下去:那是,我阿娘。 还有我的族弟,我们将士们的亲眷,博陵的百姓就在这人群之中, 这些人就是我们要守卫的人!你说南门被破城里的百姓要完了, 莫非要在贼人破城杀人之前, 我们要先亲手弑亲?! 长孙将军的质问让副将无法回答。 很明显这些教众知道自己手无寸铁,亦是博陵府的平民,博陵的兵士绝对不可能伤害他们。 他们就是冲着禁军来的, 就是为了围困大军存在的。 即便将副将给堵了回去,长孙将军心里再清楚不过。 面前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便是与自己的亲人持刀相身, 另一条路就是继续做一只困兽, 等待事后被降罪。 无论哪一条路都是一条血淋淋的不归路。 狭窄的巷子里,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娘子推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往后看。 那大胡子追上来了吗? 小娘子心道,他应该不是博陵人,或许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 小娘子跑得眼前发白, 胸腔里火辣辣地疼,可她没法停下脚步。她裙子上沾着的耶娘的血一直在提醒她,这不是一场会醒来的噩梦,这是真的! 姐姐,我,跑不动了弟弟四肢软得像浸泡在水里三天三夜的面坨,脑门上的汗已经被奔跑时的风吹干了,整个人恍惚着,除了在咳嗽的间歇时间蹦几个字出来之外,已经分不清天地。 姐姐也累得五脏六腑都发凉,她扶着墙回头一看,见一抹高大的身影从转角拐了过来,手里拿着把带血的砍刀,看见了姐弟俩,绿色的眼珠子瞪圆了,遮盖了下半脸的胡须被隐藏在下的笑脸牵动,微微颤动着,迈着笃定的大步身这两只瘦小的猎物走来。 姐姐大叫了一声,用自己已然虚脱无力的身子撞着弟弟,催促他快些逃,而姐姐则回身将身旁的竹竿全部推倒,试图阻止那大胡子的步伐。 姐姐还未跑两步,便听见身后竹竿轻松地被掀翻,以及更快逼近的脚步声。 眼前是一条分叉口,姐姐跟弟弟说:你往右走!右边的石桥可以通往刘奶奶家的地窖!你还记得吗?去地窖藏起来! 弟弟本能地听从姐姐的话,往右狂奔。 越过石桥到了地窖门口,回头一看,愣住。姐姐不见了! 姐姐选择的是一条死胡同。 姐姐明白,大胡子能跟她们一整路,没有在之前的岔道被迷惑,说明这人熟悉这一代地形,那么大胡子很有可能知道她所选的是一条更容易被抓的路。 这大胡子只要不傻,都不会去追弟弟。 姐姐正是用自己换下了弟弟的性命。 大胡子慢悠悠地走到巷子口,见小娘子站在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巷子里,手里拿着根刚刚从地上拾起来的木棍。 即便瑟瑟发抖依旧紧握着木棍,紧盯着大胡子,看这架势居然还想和大胡子一战。 大胡子被这异想天开的小娘子逗乐了,哈哈大笑。 小娘子挺可爱的,别挣扎了,某可以让你死得舒舒服服 大胡子一开口,标准的官话。 他走过来的时候,小娘子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游移,在短暂的思考过后,突然问他:什什么样的死,会舒服? 大胡子心道,死到临头还这般天真,苍人果然都是贱种。 伸手拎住小娘子的衣领,大胡子欣赏着对方缩起肩膀害怕的模样,忽然,他发现小娘子的眼神并没有看着他,而是穿过了他伏低的肩头,往后看。 大胡子立即回头,可惜为时已晚,一柄长刀刺穿了他的后背心。 大胡子惊愕得说不出话,石如琢用力一抽将刀给抽了出来,大胡子睁大了眼睛倒在地上,抽搐着。 过来。石如琢冷静的脸上沾着血,对这和自己打着配合吸引胡贼的注意力,随机应变能力非凡的小娘子伸出手。 即便这个姐姐看上去很凶,也刚刚杀了人,但小娘子还是立即扑身了救命恩人。 石如琢拉着她的手问她:伤着哪里没有? 小娘子恍惚地摇了摇头,随后想到了不得了的事,立即要带着石如琢去找她弟弟。 她们来到地窖前,小娘子对着地窖喊:五郎,是我啊!出来吧!坏人死了! 就在此时,石如琢身后,那大胡子捂着腹部,目露凶光,屏息静气地靠近她,渐渐抬起手里的砍刀。 弟弟刚从地窖里出来,便见指着大胡子大叫。 若是说与对着她脑袋劈下来的砍刀对视的刹那,石如琢还能一点也不害怕,那肯定是假话。 心猛地被提起,随后便和那砍刀一块儿静止在半空中。 砍刀竟没落下来。 大胡子眼皮诡异地跳着,极力地喘气,就像是有什么将他的魂给撕裂了,他用尽想要抓住最后一缕魄,可惜没能成功。 大胡子眼皮倏地上翻,仅有的一丝气儿顺着他上翻的眼皮一并消散,脑后插着一把匕首,沉重的身躯轰然倒地。 可让我好找,你跑到这儿来当英雄了。吕澜心将匕首拔回来,在大胡子的衣服上抹干净。 石如琢和吕澜心身后的阿卉对视,两人的表情是同款的惊魂未定。 走啊。吕澜心眯着不舒服的眼睛,对着抱在一块儿的小姐弟凶神恶煞。 小姐弟被她这么一凶,魂回来了,阿卉带着她俩上了马车。 石如琢交待:你们将这两个孩子送到隔壁的广安坊,那边聚集了很多人,坊门口也有人看守,相对而言算是安全。 喏! 石如琢看身吕澜心:你出来做什么。 吕澜心笑道:我这个瞎子大白天的出来晃两步,没想到还能救好几条命,看来我也不是这般没用。 石如琢没搭她的话,用手背擦了擦脸颊的汗。 吕澜心乜一眼:天也没那么冷了,还戴着葛仰光给你的帽子,不嫌热。 石如琢快步走到巷子口,见阮应婳和枢密院的其他人救下来不少百姓,她立即上前说了广安坊有庇护之地,阮应婳率领枢密院护送手无寸铁的百姓往广安坊去。 这时有一群人京兆尹的衙役匆匆跑过,跑过来对她们喊道: 南门被破!请随我们一同支援南门! 衙役们脸上乌漆墨黑的,刚刚从走水的宅子里背了好几个老头出来,都没工夫喘口气,听到南门失守的消息又开始往南门赶。 他们统共就八个人,明知道去南门就是送死,可他们必须得去。 人人都龟缩,博陵必亡! 枢密院的人自然没有二话,石如琢带着人身南门去,和阮应婳分头行事。 石如琢刚上马,就觉得后腰一紧,吕澜心拉着她的后腰带上马。 你去那战乱之地只会送死。石如琢没回头,也没立即抽动马鞭,看着前方仿佛喃喃自语。 吕澜心挨着石如琢,在她耳后笑道:原来阿器是真的关心我啊。 石如琢听罢立即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马迈开蹄子往南门奔。 吕澜心被她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猝不及防后仰,险些摔下去,急忙拦腰将石如琢抱住。 差点被她搂断气的石如琢: 吕澜心:哎,还没到南门呢就差点摔死。阿器,你好粗暴。 随后又嘟嘟喃喃自言自语:若是我死了,没人烦着你你得有多开心啊。 石如琢一路都闷不做声,带着吕澜心往南边赶。 吴显容和憧舟、吴明砚在南门不远的酒楼上眼睁睁地看着南门在吔摩教教众的掩护下被攻破。 城外汹涌的铁骑杀入博陵城中,犹如饥饿的野兽终于嗅到了食物的香味,喊声震天,将博陵的大地踏得轰隆隆狂震。 长孙将军率领的禁军将士们值守博陵多年,从未想过固若金汤的大苍都城会被贼子攻破! 教众给这些身穿玄色铠甲的恐怖骑兵让出了一条直通博陵的大道。 面对气势汹汹的敌人,博陵禁军压抑多时的血性冲上天灵盖,迎面杀上,双方疯狂砍杀。 吴明砚从附近的狩猎铺子里抱来一大堆的箭,站在酒家二楼引弓不歇。 吴显容也会射箭,即便箭法并不算太精准,但二楼的高度距离不算远,不至于射到自己人,她就大胆施射。 而憧舟则是搬来椅子凳子各种锅碗瓢盆,看准了敌军路过楼下,什么都往下砸,最后桌子也给掀下去。 澜凌从城墙下来,发现了酒楼上这捣乱的三人,立即带兵杀了上二楼。 吴明砚见这群人虽是大苍士兵的装扮,但凶神恶煞,一看便知道来者不善,速速带吴显容和憧舟从另一侧的楼梯逃走。 吴显容矮着身子跟在吴明砚身后,自烟囱爬过从鸡圈里翻走,一身狼狈气喘吁吁。 这也太难堪了 吴明砚:什么难不难堪的命都没了,看你怎么美。 吴显容: . 石如琢吕澜心等人还没到南门就被卷入了混战。 石如琢平日里穿着舒适的软布官袍,今日情况特殊,枢密院也有专门的铠甲。她虽不会武功,可兵刃在手,和枢密院的同僚一块儿行动,也能杀敌。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刺眼的光亮渐渐转为鲜艳的红,这种色彩更让吕澜心难受。 石如琢看准了时机跳下马,一刀捅死了被同僚扫到地面上的乱军,之后再跃上马,坐到了吕澜心的身后,在不言不语间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吕澜心回首笑道:战场之上阿器还这等温暖恣意。 石如琢全神贯注控制着马匹的动作,还要谨防从四面八方冲来的骑兵,对于她这种几乎没经历过战事的人而言,不免焦躁。 心头上燃着一串的火,还要应付吕澜心不合时宜的挑逗,石如琢本能地用一贯刻薄的态度回应吕澜心:还不是要顾及你这眼不能视物的 话说到最后两个字,石如琢戛然而止,很明显的停顿之时,她回身用两只手握住剑,用力刺身另一侧的敌人。 待那敌人被杀死,吕澜心说:我不是废物,这些人是我那两个娘放进来的,我自然也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们。 石如琢的虎口被剑柄磨得发红发痛,喘着气问道:此话当真? 当真,自然当真。吕澜心笑眯眯的,方法我已经有了,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石如琢: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如此优哉游哉地厚颜无耻,古往今来也就吕澜心这么一个了。 真想一剑给她挥到马下。 明江畔南北巷。 天子的马车驰骋在南巷曲折的小路之中,跟随在侧的护卫万分警惕看身周遭。 马车内,天子衣衫肩头的血迹已经变成深褐色的硬布,她端坐在马车里,脊背挺得极正,手里握着一把沾血的剑。 车门闭合,四个车窗也全部放下,密闭的车厢之内充斥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别紧张。 身边之人用平稳的声线宽慰了一句,不太舒服地整理了一番贵妃华服繁琐的裙摆,想要依葫芦画瓢将裙摆给系起来,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她低垂着眼眸,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马车外的随从道:咱们顺利出了南巷。 车内的人道:往北走,自北巷尾端绕进北巷。 喏! . 澜以项领兵在童府的马车之后狂追,一路斩杀试图阻拦的禁军和童府随从,斗志高昂。 从他小到大他虽是习武,可是从来没有真正杀过人,早就想试一试杀人和砍木桩子、杀一些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 超出想象,杀人的感受全然不同,杀人时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恐,足以引发他惊喜欲狂的亢奋。 禁军和童府随从被他杀得越来越少,澜以项大喊:这只不安分的老鼠还在负隅顽抗,上!给小爷拆了它! 喏! 马群齐齐踏地的动静几乎要将白墙震碎。 身后是疯狂的围追堵截,而前方一个拐弯,一大群骑兵已经在此等着了。 童府马车被前后夹击,迫不得已停了下来。 娘亲!在车尾的澜以项稳稳地控制着胯下摇摆的马,探头身前方亲热地喊了一嘴。 澜宛和吕简依旧穿着黑色的吔摩教长袍,沉重的帽檐扣着一半的脸,澜宛驾着马轻盈地前行,站在一群骑兵中间,对着童府的马车笑道: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58) 陛下,下马吧。 第335章 她胡诌的事情居然成真了。 陛下, 下马吧。 澜宛这一声不咸不淡之后,童府的马车内沉寂了许久,马车里的人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澜宛笑着道:陛下, 莫不是要臣亲自请你下来吗?那场面不会好看。 依旧没有动静。 澜宛目光转向澜以项,澜以项冷哼一声从马背上跃下来,气势汹汹地向童府的马车去。 最后四名护卫抽刀相向。 这四人横着排成一队, 在狭窄的巷子里的确能形成最后一道带刺的围墙,面对敌我悬殊的局面, 他们丝毫没有畏惧之意,磨好了尖牙,做好即便死也要撕下敌人一块肉的准备。 澜以项手指往前一点,身后二十名随从上前与四人厮杀。 没想到二十人一齐发难,竟还被对方砍死两人。 澜以项怒火中烧, 亲自动手, 将这四人绑了:狗奴还会咬人?小爷这便砍了你们的狗头! 慢着! 澜以项正要动手的时候, 马车里的人终于开口了。 这是童少悬的声音:澜尚书,你们追我童府马车追了一整路,杀了这么多人, 所为何事? 澜宛并不和童少悬对话,依旧对着马车道:陛下, 臣知道你一向爱护臣子, 不会想要继续躲在马车里, 看着你的护卫白白为你牺牲吧? 依旧是童少悬与她对话:澜尚书,你这是要做什么?对着我们童府的车驾喊陛下,实在是折煞下官。莫不是你以为陛下在我车内? 澜宛轻笑一声。 陛下有自己的仪仗,怎么会在我童府马车之内?澜尚书可真会说笑。 谁不知道童长思伶牙俐齿,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如此说来澜尚书是不信了?不信的话大可上来一看。 澜以项被这番温吞的对话弄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浮起来:澜娘!与她废什么话!孩儿直接将人给你拖下来便是! 说着澜以项大步往童府马车去, 吕简道:项儿不可莽撞。 澜以项一刀就要砍向马车的车门,听到吕简如是说,顿住了动作:怎么了吕娘? 吕简道:这童府的马车或许藏着机巧,童长思这是激将之言,不可贸然行动。 澜以项在丰州长大,并没有听过童少悬神童的名号,自然也就不知道这童府马车里有可能暗藏的玄机。 但在澜以项看来,吕简多智近妖,听她的总没错。 是,娘亲。澜以项盯着马车,后退了一步。 童少悬笑道:我还真不知道澜尚书还有儿子,以为只有吕姐姐那么一个女儿呢。如此一来澜尚书后继有人,恭喜恭喜。 吕简对澜宛说:童长思句句都在拖延时间,有可能马车之内不是卫袭而是唐见微,她这是在拖延时间掩护卫袭安全逃离南北巷。别再浪费时间,速战速决。 随即面相童府的马车道:陛下,若您不下马,微臣唯有强行请您下来了。点火。 坐在马车里的童少悬都已经做好了那姓澜的小子上前来,用机巧给他射个马蜂窝的准备,没想到吕简竟这般敏感。 听到火这个字,童少悬心里猛地一咯噔。 . 出来! 澜凌大喝一声,震得整个屋子都在颤抖。 他浑身沾着汗和血,还有追着那三人四下乱窜时惹上的污物。 粗重的喘息声在这小小的,充满脂粉气的厢房内,显得格外突兀。 我可都看到你们了,小娘子们。澜凌歪了歪脖子,向厢房深处走去。 这是一处妓院,原本在这儿纵情享乐之人似乎逃得非常匆忙,满地的水果和倾倒的酒液,此刻到处都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澜凌向厢房深处的一面玄女图屏风看去,那屏风之后有个人影僵硬着,似乎埋伏在那。 澜凌向身后的士兵丢去一个眼神,士兵们将整个厢房搜了一遍后,确其他地方没有藏人。 有三个人,一人躲在屏风之后故意露出一点儿人影来吸引注意力,剩下的两人便躲在角落里,等待时机偷袭。 这种无聊的招数,澜凌六岁那年就不稀罕用了。 卫氏的走狗,果然是一群废物。 澜凌用轻松而蔑视的语气道:小娘子们我看到你们啦。别躲躲藏藏的浪费时间了,出来吧,我很温柔的! 澜凌粗鲁地一脚将屏风踹飞,身边的士兵立即持刀围了上去。 却见屏风之下只有两人,角落里并没有等待偷袭的第三人。 吴显容和憧舟并排坐在软垫上,背靠着墙,头顶正好卡在窗沿下,头上是敞开的窗户,正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澜凌。 糟了。 澜凌抬头,正对着窗口。 与风一起迎面灌在他脸上的是对面窗口吴明砚的箭。 吴明砚数箭齐发,再发,又发,速度快到就像是童少悬制作的机巧。 待所有站着的人脸上、喉咙都多了一支箭时,第一个中箭的澜凌还未倒地。 澜凌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一圈之后,发现他的随从们在一眨眼间被全灭。在极其痛苦和不甘中,澜凌倒地,临死前还抓想吴显容的脚踝。 憧舟手起刀落,将澜凌的手指给砍断。 姐姐快走!憧舟向澜凌补了两刀,确定他死透了,拉着吴显容起身,两人推开厢房隐秘的门。 这扇门外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不知道是谁搭了个小木道,悬空在小溪上,和吴明砚所在的小屋子相通。 吴明砚拉着吴显容的手将她牵过来,难掩得意的神色:怎么样,按照我的战术,再来多少敌人都手到擒来啊。 吴显容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如何会对这妓院的布局如此熟悉? 吴明砚: 这小木道是你搭的吗?逃跑用的? 吴明砚被噎了一下,立即指天发誓:我怎么会对妓院熟悉呢,真的不熟。来这儿都是跟着我朋友来的,是我朋友熟悉!这个小木道也是我朋友搭的!跟我没关系! 憧舟在旁搭话: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朋友。 吴明砚:真的是我朋友! 这句反驳似乎也不太对,别说吴显容和憧舟都用物以类聚的眼神看她,就连吴明砚自己在心里也难免冒出一句人以群分。 行了,别说这些了。吴显容一点儿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提醒道,咱们快些回南门,也不知道南门那边情况如何了。 吴明砚:我发现那些攻入城中的骑兵似乎对博陵百姓没有太大的杀戮欲望。 吴显容:他们的目的是控制博陵,抓住天子。百姓未必要屠尽,毕竟谁也不想抢得一个没有人的空城。特别是像澜宛这等野心勃勃想要成为帝王的野心家,若是纵容她的士兵屠城的话,往后她真的登上帝位,想要博得民心博得好的名声,那就更难了。如今最麻烦的便是那吔摩教,只要吔摩教的教众还执迷不悟,禁军就会束手束脚,不战自溃。 . 长孙将军眼看着入城的玄色骑兵主力开始分散成几股,想要往最近的塔楼突围,他心里暗叫不好。 这些人对博陵的布局熟悉,也对如何控制战局游刃有余。 如今南门被破,但这些骑兵的数量目测过去顶多一万,还有一万是步兵和弓箭手。即便有吔摩教教众掩护、配合,没有其他增援的情况下,恐怕也未必能和皇城南北十六衙、东宫十率,以及两县的兵力对抗,更不用说如今战况已经顺利传了出去,随时都会有援军抵达。 敌军要的,必定是速战速决。 所以,他们首要的目标,便是控制住博陵的塔台。吕澜心安安稳稳地靠在石如琢的怀里,塔台是传递战况和部署安防的重要关窍,他们一定会去夺下南门附近的塔台。只要塔台被控制,博陵安防的关节就坏死了,夺下博陵府便更容易。 石如琢沉思着:所以他们必定会往最近的塔台去,咱们率先部署,便能于半路截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吕澜心笑着道:咱们阿器真聪明,我也是真大方,你都没亲我呢我就先告诉你了。现在是不是该把欠我的这个亲亲补上了? 石如琢:枢密院众人听命!她迅速将下属分作两拨,分别前往东西两个塔台埋伏。 吕澜心:你说话不算话! 周遭原本就充满了危险、混乱,石如琢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迅速做出判断,调兵遣将。 吕澜心还在这里与她计较那些莫名其妙的事。 石如琢被她的无理取闹弄得头疼,为了让她快些合上嘴,情急之下蹦出一句:回去再说!在这里争什么! 吕澜心眼睛一亮:这么说来你是答应我了。别回去又假装忘记或随意敷衍,我可不答应。 石如琢已经不想和她再多说一个字。 . 博陵南门有一条直通皇城戍苑的青槐大道,能够并列驰骋十五辆马车而不见拥挤。 每个初到博陵的外来客都会被南门大道震惊,从而第一次体会到博陵的雄伟宽广。 如今青槐大道被上万士兵和如山的尸体挤得水泄不通,血流满阶。 吔摩教教众将敌军放入城中这还不算,宁愿当贼人的挡箭牌,一块儿对付博陵禁军。 阮应婳把那小姐弟俩送到广安坊之后一刻都不敢懈怠,马上带人支援南门。 到了南门一看,发现这边的情况完全超出她的预料。 吔摩教的人是疯了吗? 帮贼寇抵挡禁军,完全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阮应婳还在这些人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家人。 她跳下马拽住胞妹,用力摇晃她,恨不得将她脑子里进的水给摇晃出来: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可知道你护着的是谁?! 胞妹双眼无神,却又有一种神奇的坚定感,对于姐姐大动肝火的责问她显得漫不经心:是神者传递了天宗法神的指引,我听到了来自法神的召唤。这片罪恶的土地将被正义之士洗涤,如今姐姐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法神的指示,是注定要发生的。 阮应婳居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恨不得直接用拳头来打醒这糊涂蛋。 她直接将胞妹绑了,丢上枢密院的马车。 放眼望去,整个南门的禁军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胶着。 贼寇和吔摩教那些打不醒的教众之间存在着一种无与伦比的默契,这柄直刺博陵的长矛,借着吔摩教的盾,所向披靡。 见贼寇在吔摩教教众的掩护下冲出南门,往博陵府的其他地方挺进,阮应婳心中有了极其不安的预感。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博陵要毁在自己子民的手中! 该如何是好? 阮应婳驰骋官场这么些年,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天子身边最为得力的枢密使,完全可以称之为年轻有为。可即便是她,此刻面对从未想象过的局面,也陷入了不知所措的慌乱。 若是这帮傻子依旧执迷不悟的话 阮应婳握着剑的骨节发白。 她唯有当那个弑亲的恶人。 就在阮应婳热血挤压成了一腔狠绝之时,却见吔摩教内部有了奇异的变化。 她亲眼看见一教徒操起一根棍子,对着身边的同伴的脑袋狠狠捶下去。 阮应婳:? 吔摩教教众彼此间大打出手,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挤得贼寇连连后挫。 意想不到的变化,让她为之一愣。 这是 罪恶的土地不该是自由灿烂的博陵,不该是天宗法神选择诞生之地。这是法神这一世的故土,这是法神汲取精神力量的国度。那个执火派的所谓神者不是真的神者,而是被收买的先知为了利益,为了打压守路派,不顾神的旨意胡乱拱举的凡人。虽说守路派一直在温和地普及、推广教义,让更多的人跟随法神,但这并不是说守路派应当被执火派牵着鼻子走。如今真正的天宗法神降世了,就降生在博陵,而执火派推举的神者却认定博陵是需要洗涤的罪恶土地,很明显,澜姓神者是假的。她不是神者,她是谎言!是利益!是污秽的化身!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59) 作为守路派使徒潜伏在吔摩教中的葛寻晴,明白控制住执火派的根本,便是要煽动守路派与之抗衡。 就像她和童少悬计划的那样,神者可以人为制造,那么神者为何不行? 她亲自去了一趟洞春,在调查近百年前天宗法神修行事迹的过程中,不断有人将珍贵的消息送上门。 并不知道这是石如琢和吕澜心分别在暗地里帮忙的结果,葛寻晴有如神助,顺利梳理出上一代法神的踪迹和往生的具体年月时,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冥冥之中有谁在帮她。 难道是法神本人得知有人冒充神者,生气了,所以显灵了?葛寻晴思索之后得出这个不得了的结论。 葛寻晴没有任何信仰,且深入到吔摩教两派相争之中,自认为看透了吔摩教幕后利益纠葛的真面目。对于法神显灵这件事她也只是随便想想,想过之后也就作罢了。 她深入吔摩教的任务便是拆澜宛的台,拆整个执火派的信奉,让他们归一到天宗法神的指引下。 而天宗法神上一世在洞春往生的年月并非是九十八年前,而是一百一十年前,也就是说,法神转世最大有可能已经十岁了。 可澜宛这位神者却对法神往生时间上的误差只字不提,不是假冒的也是对法神极为不敬。 葛寻晴手持着诸多证据回到博陵,在天家势力的安排下,将此消息于教内口口相传。 守路派原本就因为执火派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神者而矮了一头,一肚子的火气和不甘,如今有人告诉他们那个神者是假冒的,犹如在暗暗加热的油锅里倒入了一大盆的水,冲天的火焰烧得守路派一大半的教众没能继续忍,操着棍子、锤子、扁担、砖头但凡趁手的武器全都带上,发誓要给执火派一点教训。 而剩下的一半却没那么好煽动。 另一位守路派使徒对于同样是半路冒出来,且不予余力挑唆两派之间关系的葛寻晴,多少也有些怀疑。 我们如何能相信你,相信你所言都是真实的。你说澜宛是假冒的神者,法神已经降生在了博陵,那么,法神究竟在何处?你能让我见到神光吗? 这位老兄的质疑很有道理,的确戳中了葛神棍的痛处。 葛寻晴研究吔摩教的教义时,自然也读到了天宗法神降世之时,会有神光笼罩,天地万物都会在神光的笼罩之下黯然失色。而神光会永远追随在法神左右,虔诚的吔摩教教徒们都能看到那神光。 一句话概括,这神光便是法神转世身份的象征。 博陵府的教众,很多都是在京师生活了许多年的博陵百姓。 即便是天子降世的时候博陵人都没见过什么神光,更遑论法神了。 葛寻晴被对方问了个正着,那使徒不依不饶:我们没有看见神光,你所言一文不值。澜宛可能是个假冒的神者,而你,也是假的! 彼时葛寻晴满脑子想的都是让童少悬借她包罗万象一用。 她在夙县夜市见过那玩意,离得八丈远都能看见包罗万象招揽生意的闪光,法神的光或许可能大概也挺相似?就是太晃眼睛了,也不知道教众们能不能接受。 不过这痛处戳归戳,她也并不慌张。 她得天子之令潜入吔摩教,并不是想要将整个吔摩教连根拔起,她也没这能力。甚至澜宛神者的身份能撼动的话,最好的结果也是让守路派一部分人怀疑就是,至于执火派,她已经想过,有可能人家根本就不搭理她。 可只要守路派有人相信她,她就算是将吔摩教的水给搅浑了,这锅粥只要搅一勺下去,以他们的传播能力,或许自己能让这粥越来越黏糊。 葛寻晴不慌不忙继续掰扯:据教义记载,当法神一世降临人间,没有人相信他,可他也未心灰意冷,依旧帮扶世人,传播大爱。如今你不信我也没问题,但我会一如既往追随法神的神旨 葛寻晴在这儿神神道道,忽然有位教徒神色慌张地进屋来。 看了此人一眼,葛寻晴心道,来得好啊,你们还有什么质疑的地方今日都统统说出来,看我舌战群儒。 没想到此人不是来拆台的。 法神法神找到了。 听到这话,葛寻晴比对方还惊讶:啊?找到了? 是的,今早有一稚子来到神坛,周身散着神光,举止不凡,侃侃而谈本教教义和上古天宗的神威,全然不像个六岁的小儿。而且此人身上的胎记在唇窝正中,与教义上记载的法神胎记分毫不差。 葛寻晴被他说得汗毛倒竖,不敢相信。跟他一块儿跑去神坛,果然见一稚儿坐在神坛的椅子上,神态平和悠然,说话的语调缓慢、老道,唇窝下一小点红色的胎记,而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的确是肉眼可见。 葛寻晴吓坏了。 她胡诌的事情居然成真了。 那小儿看向葛寻晴,对她慈祥地笑。 葛寻晴噗通一下直接跪下:法法法神! 法神微笑地点点头,原本害怕鬼但并不太信神的葛寻晴心中立即坚信了几分,就在她相信真的看到了法神之时,法神周身的光芒更强烈,更耀眼 真的有法神吗? 此刻的葛寻晴也说不上真的相信,可她的确被这小孩儿的气场所震慑,忍不住和教众们高声吟唱。此时此刻,她比谁唱得都认真,都虔诚,一字不差。 博陵城门将要被攻破的消息很快传到,据说执火派的教徒们竟自甘成为敌寇的盾,企图毁灭法神选中的故土。 这能忍? 葛寻晴立即率领守路派剩余的所有教众,杀向南门。 一时间吔摩教内部相争,双方大打出手,博陵禁军终于从缩手缩脚的泥潭中挣脱,与犯我家园者死战到底。 第336章 耶娘,保佑我。 南门两侧有两个塔台, 西面的塔台被称为博陵之眼,是博陵的眼睛,也是咽喉之地。 阿都一直记得澜娘跟她说的, 博陵之眼下方四纵四横,乃是交通要冲,也是部署军防的据点, 这个塔台一定要拿下。只要拿下了,整个博陵的戍防便会成为一盘散沙。 澜以项说要去手刃卫袭, 那就让他去吧,阿都不屑和他争。 作为澜宛过继到膝下的女儿,阿都知道她必须比吕澜心优秀,比澜以项优秀,才会让澜娘和吕娘对她刮目相看。 喜欢争锋之人永远比不上以大局为重之人。阿都告诉自己, 我有更重要的使命完成切开博陵的喉咙。 阿都不过及笄, 骑术已经非常精湛, 对自己的武艺颇有信心。 一开始澜娘和吕娘都不建议她上战场,但她一直坚持要亲力亲为好好表现。 娘亲,这可是家里最大的事儿, 所有人都为之赴汤蹈火,阿都岂能甘于人后。 澜宛似乎对阿都这个女儿相当满意:既然阿都愿为宗族大业尽心尽力, 那我和你吕娘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切记, 一切量力而为。 好! 尽管口头上是这么应承的, 在阿都心里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她一样可以和澜家军并肩作战,一样可以杀了比她高出一个脑袋,浑身肌肉的禁军守卫。 此刻沾在她刀上的血便是最好的证明。 向着博陵之眼狂冲,她率领着近百人,目的明确, 必定要一举占领博陵之眼。 博陵之眼就在眼前,塔台上有两名守卫发现了他们,立即敲响警钟,向他们射箭。 阿都早有防备,抬起手中的盾抵挡,丝毫没有放缓狂冲的速度。 就是这儿!送我上去!阿都举盾指挥向塔台,追随她的骑兵为他杀出一条血路,从试图抵挡的禁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阿都踏着尸体前进,她闻到了新鲜的血味,心潮澎湃。 就在她们距离博陵之眼还有最后不到二十步的时候,阿都发现前方发生了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 她看见在前为她开路的骑兵们突然从马上腾空而起,惨叫着往后摔在地上,像是被什么事物强行拦了下来,被后面来不及停刹的马蹄踏得血肉模糊。 一时间马群乱成一团,死伤无数。 阿都急忙拉住缰绳,将狂奔中的烈马稳稳地控制住,缓缓上前查看。 倒在地上的同伴不是被马踩死,就是捂着脖子极其痛苦。 阿都抬头一看,就在距离她不到五步的距离,半空中正好对着骑兵喉咙的位置悬着一根铁链。 方才在最前面的骑兵就是被这铁链活活给勒下了马。 阿都立即喝令,所有人警备! 此地有埋伏! 提醒的号令才刚刚喊出口,无数带着火油的箭便自高处铺开一张弥天火焰箭阵。 阿都立即抬起盾抵挡,虽能挡下锋利的箭矢,可火焰还是淅淅沥沥地喷溅在铠甲缝隙的衣料上,喷溅在路旁早就准备好的洒满了油的草料上,转眼之间这支袭击塔台的敌寇便被火海吞没。 博陵的咽喉滋味如何?咽喉痛不痛? 吕澜心的脑袋从塔台上露了出来,眯起一边的眼睛,有点艰难地用左眼欣赏着熊熊燃烧的火海。 石如琢收起手中的弓,手背上还残留着火焰之箭高温的触感,回眸对吕澜心说:那个人便是澜宛过继的女儿。 哪个?催着同伴来送死的那个蠢丫头?幸好我是个半瞎,要是真的将她的蠢态看得一清二楚,还不得笑掉大牙? 石如琢没接她这难接的话,吕澜心自己找了个话题:看看,我承诺的事情做到了,帮你清扫了渣滓。欠我一个吻是不是该兑现了? 这话题更难接。 石如琢正要说我何时答应了你这种事,忽然身边的士兵一声惨叫,竟有五六个浑身烧伤的贼人冲出火场,爬上了塔台! 一口气爬上塔台的正是阿都! 她浑身焦黑眼睛血红,似发了狂,伸手猛地一拽,直接将石如琢身边枢密院下属给拽下了塔台,这等高度恐怕在烧死之前已经活活摔死! 石如琢发现塔台下方的火势不知何时愈演愈烈,原本只是阻挡敌军的火如今已经不分青红皂白烧至里坊。 这些残存的贼寇将计就计,借火四处焚烧,原本就极易燃烧的燃料被他们四下抛洒,即便是潮湿的春季,也阻挡不了烈火的蔓延。 若是继续下去,火不仅会将塔台烧毁,更会连累周遭。 石如琢大喊着救火,而阿都手里的刀更快,已经切到了她脖子。 吕澜心双眼猛张,手若闪电般钳制住阿都的手腕,拇指往她手腕里扣。 一阵又痛又麻的感觉从手腕直冲阿都的天灵盖,刹那之间阿都觉得自己手腕至指尖骤然消失,手中的刀自然而然地掉落。 吕澜心趁势一脚将她的刀踢到远处,石如琢立即扑上去抓刀。 就在她拾起刀的一瞬间,一阵邪风将她的帽子给吹飞了。 温暖了她无数寒冬的皮帽,葛寻晴留在她身边丁点儿温存,就这样被刮下了塔台。 而塔台下方,是顺着塔台的柱身不断往上蔓延的火舌。 石如琢往下张望,看见她的皮帽堪堪挂在构成塔身的交错木梁上,和她之间起码有两个人身长的距离,除非冒着危险爬下去,否则不可能够着。 石如琢看着皮帽在风中摇摇摆摆,随时都有可能被刮落掉进火场里被烧得成灰烬,但她真的没时间去顾及。 身后是关系到整个战局的激烈厮杀,若是塔台被夺,博陵的眼睛也要瞎了。 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 石如琢双手握着刀,绕着阿都寻找机会。 阿都和吕澜心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儿,一不小心就会刺错吕澜心。 虽然说吕澜心有些腿脚功夫,还有澜宛亲传的点穴手法,但是阿都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吕澜心不同,阿都自小刻苦习武,武功底子相当扎实,才是及笄之年,可她身高臂长凶悍非常,在丰州的时候整个县城的男孩都不是她的对手。 如今一只手麻痹无力,且身上多处被烧伤,疼痛反而刺激得她无所顾忌。 反观吕澜心的眼睛实在是不堪用,阿都似乎也认出了眼前这人就是澜宛那个时常挂在嘴边的不肖女。阿都早也知道她的眼睛不好使,便吃准了对方看不清她的拳脚功夫,对着吕澜心的眼睛猛攻。 吕澜心只是抬起一只胳膊抵挡。 阿都发现这个女人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她已然累到气喘吁吁,吕澜心反而对她扬起眉峰,诡异一笑。 吕澜心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完全看不出她在看向什么地方。 怎么了,和你形影不离的帽子呢? 听到吕澜心突兀地说出这句话,阿都意识到了危险,就要回身之时腹部一凉,一把刀已经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的身子。 点火。 吕简一声令下,随从立即拿来了火把。 等一下!童少悬喊道,吕姨姨既然知道天子在马车中,居然还敢纵火,这可是惊扰圣驾的大罪,阖族脑袋不保! 澜宛在吕简耳边道:阿策,只怕马车里只有童少悬一个人,若是那唐三娘也在的话,肯定会忍不住开口展现她的伶牙俐齿。咱们怕是跟错了。 其实孤注一掷追击童府马车是澜宛的主意。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60) 在她发现穿着贵妃衣服的人很自然地比穿着龙袍的人率先上马车的时候,便觉得拆穿了对方愚蠢的脱身之计,还教导项儿如何识破这欲盖弥彰。 吕简的意思是分头行动,两辆马车都追,如此一来即便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地方也能够一网打尽。 但澜宛并不想这么做。 沈约虽然被困,但以裴无疑的能力或许困不了她太久。 若是两头都追的话,兵力不足,有可能两头都抓不着,即便能够找到卫袭拖住她的步伐,也有可能会纠缠到沈约脱身。 一旦和沈约狭路相逢,只怕没有活路。 所以澜宛没有顾及往南巷去的天子马车,将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追击童府马车上。 能够顺利抓到卫袭,挟天子以令天下自然是最好,要是失败了让卫袭逃走,顶多再耽搁一段时日。 毕竟她们已经顺利夺得了封县,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 但吕简却没有她那般轻松。 吕简立即说:速速点火,将马车门拆了,我要亲眼看见卫袭的脸! 轰然一声,童少悬和她并肩而坐的人都透过车窗看见了马车外冒起的火色。 刀斧砍在马车的门上,触发了机巧,十多支箭射出去,死了一批还有一批。 即便这是被童少悬改造过的马车,比一般的来得更加坚固,还有机巧护身,可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浓烟往车里滚,童少悬捂着鼻子对身边的人说:大概死了六七个!是时候了! 身边这人早就按捺不住,听到童少悬一声令下,几乎是腾空而起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一脚把整扇车门踹飞。 车门板在空中高速旋转,大有横扫千军的架势。 就连澜宛和吕简都没料到,车里的人居然有这么大力气,能将这般厚重的车门踹成了暗器。 门板刮倒入了四五个人,全被砸懵了。 而这一脚就像是发动进攻的信号,门板刚刚带着数人一块儿落地,从巷子上方埋伏多时的箭阵对着澜宛和吕简的方向猛射! 澜以项立即飞身而来用手中的双刀将袭击两位娘亲的箭全部挑落。 他这一手双刀耍得让人眼花缭乱,宛若旋转的铜墙铁壁,竟让箭雨都无法穿透。 趴在墙头屏息静气多时,就为了等待最佳机会的唐见微,几乎将手边的箭射完都没能伤到吕澜二人分毫,不由得怒火中烧。 唐见微她们本来箭就少,估摸着就算将箭全都射光了也未必能将敌人全部射杀。 所以唐见微提了个主意,让诱饵进入这穷巷,童府马车看似是走投无路弯弯绕绕才跑到这里,实则是将吕澜二人吸引到布下埋伏之地。 其他人死不死唐见微并不在意,她只要吕简和澜宛这两个罪魁祸首死无葬身之地! 两刻钟前。 童少悬和卫袭等人躲在通往南北巷巷口的树荫之下,被精心修剪过的树荫将她们的身影挡住,即便是站在高处也瞧不清她们此时在做什么。 陛下,臣有个障眼法。童少悬道,陛下穿上贵妃的衣衫,再让一位体型与陛下相似的女侍卫换上陛下的龙袍,一同进入陛下的车驾。如此一来既可以迷惑敌人,也有人近距离保护陛下。而贵妃则换上阿慎的衣服,与我一起走。咱们从这个树荫下出去的时候,澜宛和吕简她们必定会在某个地方盯着咱们。以澜宛的细致,一定会洞察到天子是假冒的,到时候她们一定会追我童府马车。 童少悬之策便是借助了澜宛的聪慧,将计就计。 卫袭道:可若是澜宛没发现呢? 唐见微最是懂童少悬,也懂她的老对手:澜宛要是真没发现,还有吕简。吕简心细如发,任何一点细小的变化都难逃她的眼睛。而且陛下穿的是贵妃的衣衫,即便她们目标依旧是天子车架,也有可能被双重迷惑。 可是卫袭看向童少灼。 童少灼立即明白了卫袭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童少灼不由分说脱下了贵妇的华服,递给卫袭:卫姐姐,你是大苍的天,也是大苍的根基,无论如何你都不可出事。阿念说得对,为今之计便是要迷惑二贼,只有你平安,博陵才有希望,大苍的百姓才能有救。卫姐姐一向爱民如子,心系百姓,万不可在这个时候犹豫。如今在场诸位之中,我战场经验最为丰富,足以和吕澜二人抗衡。保护卫姐姐天大的事,舍我其谁? 卫袭还要开口,童少灼抢先一步,直接将裙子塞到了卫袭的怀里,不由分说直接去解她的衣衫:陛下!得罪了! 卫袭看着毫无礼法可言的童少灼,安静地没阻止她。 长筠。卫袭垂着眸,声音有些沙哑,在遇见你之前,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快乐,也不知道什么事能让我快乐。 童少灼抬起头,与卫袭对视。 卫袭:你是老天给我的恩赐。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吕澜二人身边的随从便少了一半。 走!吕简大叫一声,却见童少灼手里拎着一把刀飞身上马,一下子落在了澜宛的身后,对着她的脖子就砍。 吕简心上淌过心惊肉跳、沁入心脾的凉,澜宛却是临危不惧,一把扣住了童少灼的手腕,控制住了她势在必得的动作。 童少灼一直都以为澜宛应该不是个习武之人,看她走路的步伐就知道了,并非外家高手,所以童少灼见她要逃,才敢独自飞身上马,便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牵制住她,甚至当场将她击杀。 没想到澜宛手上的力气居然这么大,还熟稔点穴之法,童少灼被她扣住了穴位,手腕酸麻不已,右手立即没了力气,刀掉到了马下。 澜宛又在童少灼的腰间按了两处,童少灼只觉得浑身有虫蚁啃咬一般又痛又痒。 看见澜宛得意的笑容,童少灼心里更气,岂能就此让她逃了! 童少灼屈起手臂,单臂扣住澜宛的脖子,硬生生将她扯下了马背,两人滚在地上撕扯。 唐见微和埋伏的随从此时已经从墙上跃下,她想要去帮童少灼,却被一双晃眼睛的刀拦住了去路。 那双刀耍得极快,每一刀都凶悍且变化无端,对着唐见微的脸轮番削。 唐见微被生生逼退了几步,看清了袭击她的人正是澜宛过继来的那个倒霉儿子。 澜以项对唐见微扬起一个吾乃潘安再世的笑容:唐三娘,久仰啊。 唐见微: 猛一脚踢向他毫不设防的两腿之间。 澜以项:! 你的破绽太多了。唐见微提剑和他对拆,澜以项强忍着剧痛手忙脚乱抵挡住唐见微的攻势。 澜以项被踢了那一脚已经知道了唐见微的力道,以及她出手的狠辣,不敢再掉以轻心,全力以赴和她对招。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澜以项的确是个好手。 狭窄的巷子一时间陷入了混战,很快,吕澜二人所带的亲卫逐渐占据了优势。 她们能这般嚣张追击天子的马车,身边带着的全都是精挑细选过能堪重用的强勇之辈。 童少灼被两名好手逼得放开澜宛,以一敌二渐感吃力。唐见微和那澜以项打得难解难分,丝毫不敢分散一丝注意力,否则一定会被对方钻了空子。 唐见微斜挑澜以项的肩头,刺中他的同时,澜以项的双刀对着她的手臂斩落,唐见微立即回撤,只被切开了两道血口,若不是她撤得及时,右手已经被对方砍掉了。 唐三娘,你可比我想的要厉害。澜以项眼睛眨都不眨,能看得出来此时他没有一星半点的分心,全然将唐见微当做此生最后的对手。 唐见微这几年虽然疏于锻炼,但武功的底子还在。 她这一方慢慢落于下成,她全都看在眼里。 要不是童少悬用藏在马车里极为有限的掌内乾坤撑着,恐怕此时她们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唐见微并不怕死,但是害死耶娘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如何能让她们逃走? 一直关注着吕澜二人动向的唐见微心思多少有些动荡,且急躁。 她自己挨了两刀,也给了澜以项一剑,澜以项看出来这个女人越战越勇,也激发了他无穷的斗志。 吕简好不容易将澜宛从混战从护出来,推着她上马。 阿策!你可有受伤?!澜宛发现自己的袖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血,也不知道是谁的,生怕是吕简在保护她的时候被谁砍伤了。 吕简还未开口,忽然有一个人冲着她倒下来,将她撞得往前一个踉跄。 吕简和澜宛同时回头看,见一大波的禁军杀过来,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下子控制住了场面。 沈约!澜宛一眼就看见了脸上沾着血,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沈约。 沈约斩了裴无疑,带着禁军杀来了! 吕简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她立即上了澜宛的马,坐在她身后与她同乘一匹,在护卫的保护之下离开危险之地。 她俩要逃!童少悬手掌被掌内乾坤烫伤,拎着一把比阿难还沉的剑,大叫起来。 唐见微听到这一声,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一下子将澜以项给挑开。 不可让这二贼逃走! 吕简虽不会武功但御术甚佳。 刀光剑影之中吕简死死抱着澜宛,将她护在怀中,紧握缰绳,与护卫们一块儿削尖脑袋杀出血路。 就要冲出南北巷时,意外地发现前方居然还有伏兵! 卫袭穿着童少灼的贵妃华服,花枝招展地站在车夫身后,指向她们:在那!抓住她们,生死不忌! 喏! 卫袭一声令下,身边的侍卫立即骑马狂追,吕澜二人身旁的护卫拼死抵抗。 唐见微捡了弓箭扯来一匹马,一脚踢在马肚子上,马长嘶一声风驰电掣。 澜以项要将她拽下马背,反被沈约一剑逼开。 阿慎!小心! 此刻唐见微甚至都没能听到童少悬的叮嘱,她的目光穿过无数的身影,锁定在吕澜二人身上。 手中只有一支箭,她的机会或许只有这一次了。 唐见微放开了缰绳,稳稳地坐在马上,引满了弓。 她想起小时候无数个练习射箭的枯燥日子,自然也有到了瓶颈,耍脾气不想练的时候。 都是耶娘循循善诱,让她重拾信心。 我们阿慎以后定是个六艺卓绝的奇女子。 正因为耶娘春风化雨,她才拥有了无忧无虑,幸福的童年时光,才成了今日的唐见微。 耶娘,保佑我。 唐见微一箭劲射,发如飞电,似天星过空,长了眼睛一般穿过层层叠叠的人海。 第337章 抱了她一会儿。 不过拆了二十招, 沈约便一刀刺穿了澜以项的心口。 澜以项顿了一顿,牙齿上沾着鲜血,大叫着继续挥舞双刀, 想要和沈约同归于尽。 沈约轻松一错身子,躲过了澜以项的动作,随后用力一脚踢在他后背上, 将他踢飞出去,脑袋结结实实和墙根撞个正着。 澜以项撑着身子在地上几个起伏, 最后也没起来。 沈约上前在他后颈上补了一刀,确定他死了,回头一扫战场,吕澜二人的走狗全部被杀光,到底是强劲的对手, 她手下的禁军也死伤惨烈。 小小的巷子里全都是尸体, 原本白墙灰瓦的雅致墙面也都被鲜血染得触目惊心。 她看见不远处有天子的车驾, 穿着天子龙袍的人正背对着她,她上前就要行礼,那人转过头来居然不是卫袭, 弄得沈约一愣,刚要行礼的手诧异地悬在半空。 咳, 沈将军。穿着龙袍的竟是她的下属。 而卫袭一改往日天子的庄严, 穿着贵妃妍丽端庄的服制, 连头饰都华贵无比,站在一旁全然一位冷脸美人。 弄得沈约都不好直视卫袭。 阿慎!童少悬将唐见微从马上扶下来,唐见微看了她一眼,突然没了力气,童少悬急忙撑直了身子, 将她半抱了下来。 你受伤了还有哪里伤着了?童少悬看她袖子和裤腿全都是血,且双臂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感觉我射中了。唐见微答非所问。 卫袭瞧见了唐见微那一箭发出来的样子,但当时实在太混乱,这一箭的结果谁也没看见,最后还是让她俩杀出重围,逃走了。 即便没能射杀,估计也够吕澜二贼好受。卫袭宽慰唐见微。 唐见微在童少悬的怀里歇了片刻,眼神再次锋利了起来:不行,我要去找她俩,不见二贼的尸体决不罢休! 童少悬抱紧她:你先顾着自己的命好么!博陵现在到处都是贼人,你不可再冒险! 沈约也劝她:阿慎你先安心回去休息,我一定会搜遍整个博陵府,掘地三尺也要将澜宛和吕简揪出来。 童少灼穿着唐见微的衣衫短了一截,整个人看上去分外滑稽,看向美妍娇俏的卫袭眼睛都看直了。 卫、卫姐姐。童少灼口齿有些不清晰,以后你常穿我的衣衫好不好? 卫袭: 藐视皇权这事儿不仅会传染,还会得寸进尺。 . 阿都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粘着血的尖刃和难以名状的疼痛让她勃然大怒,顾不得重伤转过身子一把掐住了石如琢,想要将她活活掐死。 石如琢没有想到这个人受了致命伤,居然还能迸发出野兽一般难以抵抗的巨大力量。石如琢被阿都死死摁在地上,窒息的感觉在心口挤压出挤出恐惧、愤怒和因为力量悬殊而无法摆脱的腹热肠荒。 眼看着手中的人面部越来越红,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微弱,阿都咬牙切齿地撑起一个扭曲的笑容。 就算死,你也要和我一起下地狱!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61) 阿都掐着石如琢的脖子,自己喘气也越来越艰难。 原来她的脖子也早就被人横臂一箍给箍住了。 吕澜心施了好几次的力想要将她从石如琢的身上撕下来,却没能成功,甚至点穴对濒临死亡而触发最后疯狂的阿都而言都是效果甚微。 第二波的贼寇也已赶来,与听到警钟支援塔台的禁军在塔下的火中杀个你死我活,塔台上亦是命悬一线。 四处都是烟,熏得吕澜心的眼睛完全睁不开。 石如琢就快要没了挣扎,吕澜心彻底急了,用力一口咬在阿都的脖子上,活生生撕下来一块肉。 阿都强忍着痛依旧没松手,吕澜心又一口咬在同一个地方,阿都仿佛被一只虎缠着,血肉横飞,从脖子上淌下来的鲜血汩汩染了一肩膀。 既然勒不动她,吕澜心干脆放手,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再次摁在阿都的脊柱上。 这一下几乎摁断吕澜心自己的手指,加上她疯狂的撕咬,阿都力气终于耗尽,松开了。 石如琢翻了个身,伏在地上猛咳。 你阿都眼睛血红,她大半边的身子已经麻得无法动弹。 但得益于她自小的勤学苦练和吕澜心不能视物点穴的位置有些偏移,她还有一只手有微弱的感觉。 阿都摸到了石如琢掉落的刀,将刀尖往后一翻,砍向吕澜心。 被烈火焚烧多时的塔台就在这时突然向下塌陷,轰地一声,塔身倾斜,阿都这一刀还没砍着人,便和吕澜心一块儿失控地往下滑落,一同撞在横栏上。 和她们一块儿滑下的贼寇没能控制住,直接摔了出去,大叫着跌入火海。 石如琢刚刚能喘口气,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一侧滑,腰狠狠地撞到了横栏,身子一晃就要翻出去,她急忙抱住了横栏,好不容易将身子稳住。 塔台摇摇晃晃,即便歪得像个跷跷板,却微妙地保持住了这高难度的倾斜。 似乎再落下一片羽毛,或是塔台里的任何人稍微一动,便会打破这极为精准的平衡,轰然坍塌。 幸存在塔台里的就三个人,石如琢吕澜心,以及明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便丧心病狂地用尽最后力气折腾的阿都。 阿都几次三番想要从吕澜心的桎梏中挣脱,伸长了手臂去拽石如琢,想拉着她一块儿死,又被吕澜心呕心沥血几次三番给拽了回来。 澜尚书究竟是从哪儿将你这玩意给刨出来的吕澜心几乎要被阿都折腾散架。 火场中有人在拼命救火,也有人顺着塔身往上爬。 石如琢好不容易将气给顺了过来,发现有两名贼寇就要爬上塔。 这二人都背着刀,若是被他们爬上来,她必死无疑。 石如琢双臂环抱着横栏几乎悬在半空,脚尖点了半天总算踮着了一块能够踩着的方寸之地,还没法踩得太踏实。 见那两名贼人就要够着吕澜心和阿都的位置,石如琢叫道:吕澜心! 吕澜心一直紧闭着双眼全心全力和阿都较劲,听到石如琢着急地叫她,艰难地将火烧似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了慌张的石如琢。 顺着石如琢的目光她往身后看去,看到了还差两三步就要摸到抵着她后背横栏的贼寇。 以及挂在塔身上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石如琢的皮帽。 你的帽子掉了。吕澜心回眸,用再平常不过的语调,和一如既往贪恋的眼神望向石如琢,我下去帮你拿。 吕澜心清晰地看见石如琢在听到她说这句话时,表情在一瞬间的凝固和惶恐。 嘴角漾起满足的笑意,吕澜心身子用力后仰,死死箍着阿都和她一起翻下了塔台。 石如琢完全没想到吕澜心会这么做,一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阿都极度惶恐地胡乱往周围扒,想要扒住任何一件可供她抓住的事物。 可惜,她没能成功。 这个疯女人在坠落的过程中还在她耳边笑着说:澜尚书知道她两个女儿都死了,该是什么表情呢?真想亲眼看看。 吕澜心拉着阿都一齐翻下,将好不容易爬上来的那两人一块儿刮了下去。 石如琢看见吕澜心消失在视野里,脑子里嗡地一响,手臂先于她的思绪松开了,整个人顺着地面往下滑,这一下力道没控制好,胸口重重卡在了吕澜心方才所在的位置。 往下看,除了滚滚的浓烟和四处救火的禁军,剩下的便是被毁的塔身,支棱着断了半截的木桩子,以及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街衢。 不见吕澜心。 石如琢颞颥突突地跳,塔台又是一震,另一边也塌了,反而塌成了平衡状态。 剧烈的震荡之下,石如琢的动作居然没有改变,她没发现自己的手死死地抠着横栏,将打磨得光亮的结实木头活生生抠出了一道裂痕。 塔台下方火势刚灭一些,禁军和贼寇又是一番殊死混战。 战场已经蔓延至整个博陵。 吔摩教的守路派和执火派互相斗殴,禁军和贼人兵刃相向,而胡人依旧在纵火、杀人。 葛寻晴穿着吔摩教使徒的蓝色长袍,双手握着根锄地的犁,见着胡人就往对方脑袋上耙一犁耙。 法神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让她深感自己是被神眷顾的使者,即便再手无缚鸡之力也要上街给恶贼们脑袋开个瓢。 如今战局僵持不下,百姓人数分明比胡人多,依旧看见胡人就躲,无论男女老少。 葛寻晴手里的犁都给砸坏了,敌军还是这么多,胡人依旧猖狂。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胡人撵着五六个人跑,其中一大半都是壮年。她实在按捺不住,大吼道: 苍人是懦夫吗?!胡子杀我亲人害我同胞,为什么不反击?拿起你们的武器,棍子棒子锤子,什么都好!胡子也就是一个脑袋一双手,有什么好怕?! 葛寻晴拽起一块板砖,对着胡贼的后脑勺拍下去。 给我打! 葛寻晴疯狂煽动着,追随她的吔摩教教众也开始奋勇反击。 博陵百姓安逸了百年,在这固若金汤的城池里养尊处优,别说是打人了,就是杀鸡都得交给专门的摊主。 突然见到血光以及满城的乱军,自然被吓破了胆,只会逃跑。 全程被追得抱头鼠窜的百姓们,忽然发现这些同样是普通人的教众居然也能打胡贼,胡贼虽然健壮高大,可也会痛也会流血。 他们相互看了看之后,其中两男两女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满地找棍子,找不到棍子的也拎起个竹筐,冲上去七八个人打一个胡贼,将胡贼套起来猛打。 对!就是这样!葛寻晴也加入他们的围殴,小心刀!把砍刀先夺下来! 亢奋的情绪会传染,一旦看见胡人被反扑,局势发生了变化,先前只顾着逃跑之人也都开始了反击。 博陵的大街小巷充斥着呐喊,一传十十传百,给我打这三个字此起彼伏,很快连成了一大片,响彻云霄 石如琢没发现自己的手指破了。 风呼啸着将她的头发吹乱,什么时候发髻散开了她也没发现。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她悚然后退,双手握刀,死盯着那只沾血的手。 似乎是个女人的手。 不知道拧了多久的眉心渐渐松开,她看见不知摔到哪儿去的吕澜心爬了回来。 这一幕和吕澜心坠下去时给石如琢的感受极为相似,一样的震惊,心底又蔓延出了道不尽的不同 吕澜心单手撑在身后的横栏上,另一只手中居然拿着石如琢的皮帽。 我说了会给你拿回来,当然就一定会做到,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吕澜心笑着用手指撑起皮帽,将皮帽在手里打着转,这么惊喜的表情,是看见皮帽惊喜,还是看见我惊喜? 被吕澜心这么一说,石如琢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松懈的表情一定很愚蠢。 石如琢上前来将皮帽一把夺过来,塔台上的风太大,她就拎在手中,调转了方向往前走,远眺博陵城其他的塔台,发现即便狼烟四起,城中几处重要的塔台都被护下了。 时不时能听到传递消息的钟声和传信兵的旗语。 吕澜心,我不懂旗语,你懂吗? 石如琢说完之后,没得到回答。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吕澜心会跟着她,会站在她身边听她说话,但这一声问完之后,没得到回答不说,身侧也没有吕澜心的气息。 石如琢回头,发现吕澜心还站在刚才的位置。 她没跟上来。 石如琢:? 吕澜心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刚才的笑意,而她的胸口正中,有一团红色的血晕。 那团血晕越来越大,浸透了她的衣衫。 吕澜心喘了两下,有些喘不动了,血从她的嘴角淅淅沥沥地流下来,她爱干净,擦了一下,没想到吐得更多,怎么擦都擦不完。 石如琢向她快步走来,吕澜心倒下时将她一块儿扑倒了。 吕澜心摇摇欲坠地撑起身子,将不知何时又一次掉在手边的皮帽帮石如琢拾回来,颤颤巍巍对了一会儿,才一下子扣在石如琢的头上,歪歪斜斜的。 把你的人生还给你,把你的快乐都还给你,希望还来得及。 她对着石如琢笑:我好像学会了。 一笑,吐了石如琢一身的血。 石如琢看见一根细木桩插在吕澜心的后背心上,直挺挺地对着湛蓝的天际。 她想要说什么,千言万语全部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你能对我笑一下吗吕澜心身子在往下沉,声音也越来越微弱,石如琢费劲了全力才托住她,她着急地说,笑就像,是,对别人那样。 笑不出来,石如琢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但此时此刻她本能地听从吕澜心的话,嘴角艰难地往上扬,挤出一个支离破碎难看到极点的笑。 笑容一起,眼泪控制不住往下砸,砸在吕澜心的手背上,砸开了吕澜心最后一缕目光,将石如琢的笑和眼泪都收入心底。 吕澜心跟着流泪,释然又不舍地握住石如琢的手说:来世,我教你 笑容凝结在最后一个你字上,石如琢彻底撑不住她了。 她躺在石如琢的怀里,无声无息,不喜不悲。 石如琢看着天际,发现她和吕澜心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待在一起过。 以前她总是或沉默或凶神恶煞,吕澜心总在滔滔不绝地说说说,像是要将这辈子的情绪都倾倒给她。 如今的沉默像是吕澜心的死一样,不真实。 喊杀声很远,石如琢将吕澜心后背的木桩拔了,整理好她的衣衫,抱了她一会儿。 第338章 我会让全博陵为你陪葬 吕简抱着澜宛, 在残兵败将的护送和澜宛一路的指引下,总算是甩开了追兵,与一群身穿玄色铠甲的澜家军汇合。 澜宛见着了自家人, 稍微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吕简的胳膊说:援军到了,咱们安全了, 阿策。 杀出重围的整个过程中吕简将她抱得格外紧,几乎是死死箍着她的身子, 生怕她受到半点伤害。 澜宛被她抱着浑身骨头都发痛,但也格外享受。 她当然知道自家夫人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 这么多年来,吕简对她的爱护都非常内敛,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吕简却愿意用命来换她的安危。 方才在逃亡的过程中, 澜宛担忧中带着甜蜜, 完完全全是紧迫而刺激的血腥狂欢。 如今安全了, 她也不想吕简继续紧张,便握住她环着自己的手腕,轻轻地纾解道: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我被你保护得很好。 这么一摸之下,让澜宛陡然一惊。 吕简的手冷得令人诧异。 阿策?澜宛想要看吕简的状况, 却被她抱着转不了身。 吕简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周围的士兵们下马, 走到澜宛的马下,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面面相觑,没有说话,似乎有什么特别让他们难以启齿的事情正在澜宛和吕简的身上发生。 澜宛从头灌脚地发慌,又不敢太大力气挣扎, 生怕弄痛了吕简。 澜尚书。有位吕家的女副将上前来说,可否让我们接你们下马? 一向唇尖舌利能言会道的澜宛,竟一时拿不定主意,回答不了。 那女副将便默认了,与一群女兵一齐将她俩接下来。 吕简总算是松手了,被众人抱着侧躺在衣衫铺出的草地里。 澜宛一回头就看见吕简的后背上插着一支箭。 澜宛认出来了,这支箭是澜家打造的,是这些年秘密囤积的千万辎重中,小小的极为不起眼的一支箭。 唐见微 澜宛想起来了,在她们离开南北巷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乱战之中引弓的唐见微。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62) 是她,她居然真的射中了阿策。 澜宛摇摇欲坠,一下子跪在吕简面前。 阿策,阿策,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澜宛握着吕简冰冷的手,渐渐西沉的夕阳铺在吕简惨白的脸上,形成了一种格外荒诞,澜宛从未想象过的场面。 吕简费劲地睁开眼睛,大喜的澜宛并没有发现她周围这些身经百战看多了死伤的将士们没和她一样,没有露出任何的喜色。 他们只需看一眼就明白这箭完完全全就是一支夺命箭,射在了最要命的位置上。 阿策!你看着我!澜宛握住吕简的手,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脱给她,抱着她,想让她冷得不正常的身子快些暖和起来。 箭,能取吗?澜宛问周围的人,在这儿可否取出?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一圈人就这样看着她,带着怜悯的眼神。 澜宛正要发火,吕简对她说:阿柔,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澜宛连说了好几个好字,不等她开口,周围的人便自觉地远离十多步,警惕地看着周围树林中的动静,保护她们的安全。 吕简正要说话,突然连连咳嗽,拱起后背,看上去十分痛苦,不得伸展。 你先别说了,何必在这里说,我带你回去,有什么话等伤好了再说啊澜宛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她将吕简抱在怀里,嘴上说的是安慰的话,自个儿的眼泪却完全控制不住。 吕简一如既往温柔地帮她将眼泪擦去,笑了笑道:就让我现在说吧。你要知道,我并不是责备你,你做任何事我一向都支持,不想你失望,不想你受束缚,不想你觉得我和你不是一心的。更甚至,怕你觉得我不爱你。别说你,就连我自己都不能容忍让你难过的自己。可是 吕简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满是悲悯之意: 那只猫,不该杀我应该拉住你的。 澜宛神色一滞,她知道吕简所指是什么。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吕简没有忘记那一天。 澜宛也没法忘记。 澜宛杀死小猫初七的那日,她刚和澜戡见了面,往吕府回。 哥哥说一定要这么做。澜宛一向意气风发,很少有失落和心烦的时候,她抬起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吕简,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他已经在开始选择辎重藏匿的地点了,有可能在东南,也有可能就在丰州。 吕简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惊讶,早就想到了澜戡会走到这一步。 吕简道:早在庄氏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澜宛闷声说:岂止是他,连我,甚至整个澜氏也没有回头路。 澜宛和吕简顺利成亲,诞下女儿后,幸福的生活让她平和了很多,觉得自己已经夺得了天下,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去争去抢的了。 她是如此认为,可她的宗族却还有更大的野心。 她姓澜,是澜氏嫡系的重要支柱,得宗族庇护年纪轻轻加官进爵,住在寸土寸金的博陵最好地段的豪宅里。 财富、荣耀、权力 这一切都是澜氏给她的,她不能背叛自己的宗族,也没有背离的必要。 一旦澜氏倒台,以澜戡犯下的弥天大罪,整个博陵澜氏不可能有人能保得住脑袋。 澜宛道:我见过卫袭几回,她沉默内敛,是个极能隐忍之人。若是现在杀不死她,待卫氏重握皇权的那一日,我们澜氏便危险了 握住吕简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里有明显的泪意:早知如此,你何必娶我。 吕简笑着说:怎么,在你心里我便是那能同甘不能共苦的薄情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吕简将她的话接过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可与你共结连理是咱们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往后莫再说丧气话了。与其担忧,不若想好前路。和天家的斗争不会是一朝一夕,定是一场漫长的战斗。 澜宛深以为然:我们这代或许都未必能看到胜利的曙光,只有阿幸这一代能承接住澜氏楼宇,咱们才有可能扳倒天家。 今日澜戡将澜宛叫去,便是跟她说了往后的布局,已然将她当做宗族最得力的核心力量来培养。 澜戡给予整个澜氏宗族是沉甸甸的担子,是一根悬在高空的绳索。 他驱赶着族弟族妹们携家带口走上这条绳索,澜宛只能提起所有的精神往前走,不能踏错一步,否认等待她们的唯有坠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前路不明,又提到了阿幸,即便是一向强势又果敢的澜宛也不免怅然。 阿幸还是太懦弱了。澜宛惆怅道,她只是为了让我们满意才努力,骨子里缺少给自己争口气的好胜性子,心思也在别的地方。长此以往她是扛不起澜家大业的。其实,她和我小时候有些相似。 吕简很少听澜宛提及她小时候,也很少提及她耶娘,似乎那是个忌讳,她并不喜欢。 难得澜宛主动说,吕简专心致志地看着她。 澜宛默认片刻,并没有将这话题延续,而是对吕简莞尔:放心,阿幸就交给我吧。她是我和你的孩子,肯定会成为你我都期盼的模样。 可是那日,吕简清晰地记得那日,满怀愁绪的澜宛回到家中发现阿幸居然偷偷养了一只猫,让她勃然大怒。 这是澜宛明令禁止的。 在澜宛看来,可爱的宠物什么也不会,只会让人懦弱,今日你救活了一只猫,明日就提不起杀人的刀。 澜宛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她就是这样长大的,就是这样被灌成了一副铁石心肠。 即便全博陵的人都称她为妖女,都认为她是奸佞,那又如何?她不是一样拥有了人生挚爱,不是一样官途顺遂吗? 她可以,她的女儿也一定行。 所以她杀了那只碍眼的猫,惩罚了阿幸。 她要让她的女儿明白,她们家的孩子不能心慈手软,不可甘于人后。澜氏和吕氏的命运息息相关,她吕澜心必定要成为宗室的支柱,与天家抗衡。 更不用说改朝换代之后,还需靠她守住江山,福泽万代 毕竟,除了让江山易主之外,剩下的只有一条死路。 既然澜宛被澜戡推上了这架独木桥,是死是活也得硬着头皮,稳稳地走过去。 可是,到了最后一刻,吕简却跟她说,你不该。 你不该杀了那只猫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坚强,能扛得住沉重的历练对不起,我不该在此时说这些,我也并不是对以往任何决定后悔。我只是吕简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语调和情绪依旧平稳,只是语速有些急切。 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无法将你想要的东西拱手呈上,也无法,好好将阿幸养大。 澜宛紧紧握住吕简越来越脱力,越来越沉的手,拼命往自己的脸上贴,想要用脸上的温度来温暖吕简。 你怎可怪罪自己?你有多好除了我之外没人能 澜宛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吕简闭上了眼睛,有一行泪将落不落。 澜宛对吕简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一丁点儿细微的变化都了如指掌。 她看得出来,此时的吕简和她以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不同。 澜宛抱住吕简,双臂穿到她身后,小心地避开那支箭。 阿策?澜宛不敢相信,唤了好多声,吕简都没有回应她,就这样软在她怀里,如同以往她们温情相依的每一夜一样。可是这次,吕简再也不会醒来。 澜宛紧紧地锁着她,谁也不能将她们分离。 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 周围的将士们转过身悄悄抹泪。 没人敢惊动澜宛。 一想到此生都无法再和她的阿策说上半句话,澜宛便觉得自己这颗心被撕碎了,揉烂了,痛贯心膂。 我和阿策这辈子就只能走到这儿了吗? 泪眼朦胧之中,她看见了吕简身后的那支箭。 所有散出去的伤心欲绝在看到这支夺走了她一切的箭时,如疾风一般归拢,迅速发酵成了灭顶的恨。 澜家军听令。 澜宛还维持着环抱吕简的动作,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恢复了些理智,可是当所有将士都围上来时,听到的却是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博陵城中无论男女老幼,尽屠之。将我这句话传给所有澜家军士兵。 澜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很平淡,就像在说一句无关痛痒的小计划。 听到的人却是一愣,一时半刻谁也没动。 澜宛没听到回音,回眸瞪向为首的将军。 军令如山,他不可违背,只能领命去了。 澜宛身边留了二十多位精锐,她没让任何人动吕简的尸体,亲自将她抱上了马车,帮她收拾好散乱的头发,笑着抚摸她的脸庞说: 我会让全博陵为你陪葬。我要捣烂卫氏宗庙,杀尽天下卫氏、唐氏之人。阿策,你好好看着吧。 . 攻玉攻玉?!是你吗! 葛寻晴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爬上了塔台,看见两个人叠在一块儿,其中一个还是石如琢。 石如琢眼睛眨都不眨看着天,葛寻晴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仰光。石如琢说,吕澜心死了。 还会说话,没死 葛寻晴才稍微安心了一点,回味了她的话,才意识到另一件不得了的事,啊了一声,走上前看,发现叠在石如琢身上的的确是吕澜心。 葛寻晴想问怎么死的,可她发现石如琢的表情不太对劲,脸上还有泪痕,头发散在血泊里,皮帽也被血染红了一大块。 一只手还搭在吕澜心的后背上,就像个拥抱的姿势。 你受伤了么攻玉?葛寻晴弯下腰,担忧地问,能站起来吗? 石如琢眼睛里空空的,眨了眨:我没事。 那就好这个塔台快塌了,现在必须得走,不然你现在没事一会儿就该有事了。 葛寻晴说了一半,塔台下有人喊道:那位娘子!你能看到别的塔台挥动的信号旗吗?! 问话的是长孙将军,方才葛寻晴和守路派的教众便是在长孙将军的协助下,将一大群胡贼给打趴下的。 葛寻晴举目远望,看见了,但是看不懂什么意思,便依葫芦画瓢对着地上的长孙将军比划。 长孙将军一看,大事不妙:东门也有贼寇,需要立即支援! 葛寻晴比划完被自己比划的内容吓一跳:东门也被破了吗?! 长孙将军已经驾马跑出十多步了,扭头丢下一句话:去看了才知道! 葛寻晴也准备立即前往东门,但又不放心石如琢。 石如琢自己扶着吕澜心,爬了起来:我也去。 可是,你,你行不行啊? 我没事,这些血都是吕澜心的。 她保护你了么? 石如琢点头。 那行,那我来背她下去,给她找个好地方埋了。 石如琢道:不用了,我来背。 眼看这塔台摇摇欲坠,必须得尽快离开才是,葛寻晴也不和石如琢争了,她要背便让她背。 塔台通往地面的台阶已经毁得不成样子,石如琢和葛寻晴两人一人背着一人托着,好不容易将吕澜心给运了下来。 石如琢将吕澜心交给枢密院的下属,让她将人送回石府。 头发扎好,在地上拾起一把剑时,身后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位穿着白袍的老者。 这人的打扮葛寻晴熟悉,吔摩教的先知,但不是守路派的,守路派的所有先知她都混得特熟。 葛寻晴并不知道,这位先知便是当初在吕简的威逼利诱之下,对整个执火派撒谎,将澜宛推上了神者之位的先知。 此人是天宗法神的信徒,因为撒谎伪造神者身份的事,多日来夜夜难安,若是再不能找到一个出口,他可能会抑郁而终。 凡使徒。先知一脸的焦灼,还很有礼貌地向葛寻晴行了个礼,但没时间等她回礼,便立即追一句,我有件要事要告知凡使徒,此事关系到博陵整座城池所有百姓的存亡,还请凡使徒务必听我一言! 第339章 琼楼玉宇软红香土 自上次在东小门和那黑衣人交手之后, 路繁算是真正领教到了绝顶高手的厉害。 以前在昂州,她勤学苦练加上天赋,几乎没能找到对手。 可是这个黑衣人招招夺命, 所有的路数都超出她想象,以往的对手在此人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微不足道。 路繁倍感天下高手众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而后,她得知这黑衣人便是吴家嫡长女吴显意, 是以后肯定还会遇上的对手。 东小门和吴显意对招的时候情况实在太复杂,虽说路繁本身有伤在身,可吴显意面对众人的围攻,最后还是因为对唐见微不忍下手,挨了一刀这才败走。 作为一名武者, 路繁自然想要和吴显意一决高下, 想要战胜她, 超越她。 可扪心自问,下次与吴显意在没有外界干扰交锋时,真的能赢吗? 每一个习武之人心里都有一把尺, 对于交过手的强敌,究竟胜多少差多少, 没人比自己更明白。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63) 路繁知道自己赢不了吴显意, 吴显意这个年纪有此等造诣, 定是胜过凡人的天纵奇才。 想要胜吴显意,定要比之前更加刻苦百倍。 所以,即便是在怀阿满的日子里,路繁都没有断了吐纳习气,出了月子后便逐渐恢复苦练。 帮派中无事的时候, 她能一直舞剑到深夜。 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日,不可避免的一日终于来了。 路繁的武艺相比于东小门之战时已经精进了不少,可是吴显意的强大依旧足以让她震撼。 这个女人的力量深不见底,沉静而冷酷,手中的招数极为奇特且变化无穷。 路繁不知道她师承何处,只知道她的招数如狂风骤雨丝毫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即便夙夜不懈地练了这么久,路繁依旧感受到了力有不逮。 两人在崇文坊的屋脊上拆了数百招,路繁双眼眨动的频率少之又少。在左肩被刺,腰际被切之后,她更是连呼吸都快忘记了。 眼里只有吴显意的刀,她的一把刀,两把刀,甚至是第三把刀。 路繁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将第三把刀抛到空中时,飞出手中的两把,待对手堪堪躲过之时,她已然接住了落下的第三把,再次进攻。 如此循环反复无比精准的进攻,直逼得路繁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吴显意就像是不知疲惫的机巧,路繁渐感吃力,吴显意趁她微露疲态之时,一刀砍在她的剑上,路繁虎口登时发麻,手中的剑掉落。 路繁立即抬起双臂挡在胸口,吴显意持刀横扫,切得路繁手臂血雾横飞。 即便在占尽了劣势的情况下,路繁还是顽强反击,对着吴显意的腹部连踢三脚。 这三脚路繁用尽了全力,想要将她逼退。 没想到吴显意竟能忍下这疼,被踢飞前再刺一刀。 路繁看那刀对着自己的左心口而来,大骇之下急忙躲避。刀尖在她锁骨处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痛觉,路繁没能控制好平衡,摔下了屋脊。 路繁刚刚着地,吴显意已经追来了。 她是不知疼痛的鬼,她的刀是永远不会餍足的魔,不将人囫囵吞下绝不甘休。 我赢不了她。 路繁心里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 恐惧感只在路繁的心里短暂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她便想起了童少临和阿满。 要是吴显意重新回到童府,真的撕开了机巧,童府将会被她再次荼毒。 绝对不能。 路繁目光如炬,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 吴显意这一刀的来势猛若紫电,路繁没有躲闪,单手撑地腰间扭转,想要扛下这一刀,以膝盖撞向吴显意的颞颥。 须臾之间路繁根本来不及去算得失多寡,她只知道自己要拦下吴显意,就算赢不了她,拼上这条命也必定要教她付出代价,让她没有再危害童府的能力。 路繁抱着必死的决心,咬紧牙关扛住剧痛,以及准备好吴显意连这一击也躲过。 就在往后的十招已经在路繁的脑海中过了一遍时,她发现吴显意的注意力突然被什么吸引了过去。 这极为短暂的迟疑,让她没能躲过路繁的膝盖,手中的刀也刺偏了。 路繁只被蹭破了一层皮,而吴显意则是硬生生地被踢了个正着。 她摔到一旁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墙上,眼前一阵晕眩,立即甩头,想要恢复清醒。 路繁趁势夺了她左手的刀,步步紧逼,一瞬间扭转了局面。 不知道吴显意因为什么心神不宁,路繁自然不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刀刺中她的肩头,再连着三腿踢向之前踢中的同一个地方。 吴显意终于有了疲态,捂着腹部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没能成功。 路繁道:你的武艺远在我之上,之所以败,是因为你有太多顾虑,却没有执念。 吴显意忍着痛,在听到路繁这句话时抬起头看向她,眼眸之中是路繁读不懂的复杂。 她不知道吴显意这个人究竟背负了什么样的宗族重担,也不明白她为了什么而动摇,但在这一刻,她发现吴显意的表情犹如被凿开的冰层,厚厚的冰层之下,也有隐约可见普通人的活气。 吴显意突然一跃而起,路繁就要提刀抵挡时,发现吴显意并没有要进攻,而是沿着墙头越上了树梢,转眼间消失不见了。 路繁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片刻,确定她真的离开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浑身的伤痛开始发作,痛得她用刀支在地上,撑了一会儿之后,几个也带着伤的帮派兄弟找到了她,将她扶上了马车。 是吴宅的火分散了吴显意的注意力。 她的阿充还在府里。 澜宛安排的胡人,为了想要将沈约的禁军引开,也为了制造混乱,在城内大肆纵火,没想到这火蔓延到了吴宅。 吴显意忍着痛赶到吴宅门口,发现火焰冲天,整个吴宅一大半已经被吞没。 澜以微穿戴整齐,在拼命推着家奴进去救人。 吴显意跌跌撞撞地走近,听到她说阿充还在里面,死拽着家奴让他快点进去将阿充抱出来。 吴显意握住她的手腕,犹如突然冒出的厉鬼,质问她:你为何没和阿充在一起? 澜以微见她浑身是血,又被突然质问,支支吾吾地说:她有奶娘照看,我自然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澜以微说了两句,忽然反诘道:那你呢?你去了什么地方?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你不会又去找姓唐的吧?! 吴显意甩开她的胳膊,拦住一人,将对方手里的水桶夺过来,兜头将自己浇湿了就要往火场里去,被家奴拦下来: 不可进去!里面火势太大了!来不及了! 吴显意挥开他的手:来不及也得去。 吴显意头也不回地冲入火场,澜以微站在原地又惊又气,来来回回不住地踱步,一刻钟之后,吴显意出来了。 澜以微见她怀里紧紧地抱着什么,立即冲上去拽着她的手臂想要看个清楚。 阿充! 澜以微想要把阿充抢过来,吴显意牢牢地抱着阿充,掐她的人中,一直呼唤着她的名字。 阿充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吴显意,虚弱地喊了一声娘。 吴显意心被紧揪着,正要开口应她,便见阿充小嘴长着,眼眸扩散成了一滩深黑的死水。 阿充?吴显意拍拍她,阿娘在这儿啊。 阿充小小的身子晃了晃,五官没有任何变化。 吴显意看着怀里的女儿,眼前发白,似乎一切都是假的,但心痛欲死的感受让她真真切切地明白,这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吴显意一口气卡在喉咙口,没能喘上来,忽然一痛,她回眸,见澜以微将匕首刺进了她的后背。 你去哪儿了?澜以微声音陡然变大,我们全家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哪儿了?!是你害死了阿充!你把阿充还给我! 澜以微拽着吴显意的胳膊: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吴显意心烦意乱,抬手一挡,将澜以微扫开。 不承想,对于澜以微而言,吴显意这一挡的威力何其大,她直接被掀飞了。 身后就是长长的石阶,通往下沉的人造河,澜以微不受控地在石阶上翻滚,最后脑袋撞在石栏上才停住。 整个吴府的下人惊诧地看着殷红的血从澜以微歪着的脑袋下流出来,赶紧跑下去要救人。 吴显意抱着阿充站在石阶上,麻木地看着家奴们探她的鼻息,一探,更是惊恐难当,纷纷看向吴显意,等着她拿主意。 没想到竟看到让他们心里发毛的一幕。 向来不苟言笑,甚至不言不语的吴显意,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淡淡的笑容让吴府家奴们毛骨悚然。 只有吴显意自己知道,错手杀死澜以微这一刻,她压抑了半生的心豁然破了一道口,一道冲进大量清新之风的出口。 她终于这么做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原来可以这般简单。 她闭上眼睛,紧紧地拥着阿充,片刻之后她带着阿充离开了吴宅,消失于烽鼓不息之中 . 博陵府内,无论男女老幼,尽屠之。 澜宛的命令一下,原本只是攻城拔寨,与禁军厮杀的澜家军开始向平民下手。 南门才刚刚保住,东门又再次告急。 澜家军的铁骑不断涌入城中,烧杀抢掠。 因澜仲禹在丰州起事,大苍的军备都向丰州支援,似乎是没有料到澜氏会偷袭博陵。 博陵城内的戍卫在澜家军的强攻之下,如强弩之末渐渐疲软。 澜宛抱着吕简,坐在博陵被破的东门城墙上,笑看烽烟四起的城池。 阿策你看到了吗,这个城池终将是咱们的。这个城里的每存土地,每个角落,都将归我们所有你开心吗? 吕简没回答她。 悲从中来,澜宛笑容渐渐扭曲。 杀。 杀光所有,我要让博陵寸草不生! 长孙将军浑身都是伤,手里的剑都被砍豁了,拾起不知道是谁掉落的长矛,大喊着冲出去,刺死两人。 一回身,发现贼寇的刀已经近在咫尺,长孙将军蓦然一愣,一个身影如风般穿过,那贼寇惨叫一声,持刀的手臂被斩落。 沈将军!长孙将军捡回一条命,看见沈约来驰援,大为惊喜。 沈约却没有任何的喜色,她一路杀到东门,看到贼寇发了疯似的狂杀平民,即便是真正的胡贼都未必有这般凶残。 原本澜氏不可能是计划屠杀百姓,这对她们攻占博陵之后的威名不利,无论是澜宛还是吕简都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恐怕是有什么变数。 如此一来,便更棘手了。 战报传来,西门亦有贼寇。 沈约和长孙将军具是眼前一黑。 整个博陵府被围困,大军屠城,难道博陵、大苍,真的气数将尽? 澜宛站在城墙上,欣赏着卫氏山河日下的盛景,也不免回忆起她是如何走到现在。 想起已经死去的澜戡,澜宛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自嘲的哂笑。 当年掀起所有风浪的人已经入土,恩恩怨怨也不知什么时候落到她的头上,她背负着不属于她的怨不属于她的恨一直往前走,也走到了今日。 那些别人的雄心壮志别人的肝肠寸断,如今已经从她的脚下生根,扎进了这片土地里,深入她的血液中,不可能再改变了。 思绪至此,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卫慈。 如今一切的源头,都要从卫慈自暴自弃,被废了储君之位开始。 以往卫慈一直都跟随在卫袭身侧,这两姐妹几乎形影不离,可今日从晌午到日落,博陵发生这么大的动荡,竟一直不见此人的踪影。 她去了何处? 身后的大地在奇异地闷响着,澜宛慢慢地转回头,向城外看去。 南门正对着的便是灵歌山,卫袭选定的皇陵所在。 浩浩荡荡的军马从灵歌山山脚蔓延至博陵南门,犹如一条灵蛇,正饥肠辘辘又无声无息地扑向猎物。 这是哪儿来的军马? 澜宛本能地想要问吕简,但吕简已经不可能为她分析任何事情。 澜家军的将士听到声音,也跑了过来往城外看。 皇陵里出来的军队。 都是活人吗?还是鬼兵? 怎么可能! 澜宛训斥他们,光天化日之下何来的鬼兵,不要自己吓自己。 可训完之后,澜宛也不免发慌,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蹿。 目测过去大军至少有七八万,之前全部都藏在了皇陵之中吗? 澜宛早就注意到了灵歌山皇陵,还特意派人去皇陵里面查探过。探子回报说皇陵内全部都是修陵的工匠和苦役,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莫非卫袭早有防备,将士兵都伪装成了苦役?马匹辎重都藏在地下宫室,所以没能探查出来? 可苍的主力大军都南下对抗澜仲禹了,这些将士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是长歌国的,是长歌国的兵马! 澜宛身边有一中郎将认出了这军阵和中原的颇为不同,没有步兵,齐刷刷都是持剑的骑兵,身后还背着箭筒。 长歌国这三个字一出,众人皆惊。 澜宛的脸色更是惨白。 作为苍人,恐怕没人不知道长歌国阮氏的厉害。 长歌国乃是甄皇后建立的国度,在长歌,甄皇后不是皇后,而是国君。 长歌国在甄皇后之后,由她的养女枭继承,她不仅继承了国体,亦继承了甄皇后的母族姓氏阮。 阮氏,正是长歌国的皇室,其中有枭的血脉,也有苍高祖和甄皇后的血脉。 大苍也有庞大的阮氏分支,但是和长歌国的阮氏还是有些不同。 长歌国的阮氏继承了甄皇后一族的骁勇善战,颖悟绝伦,无论是力量还是骑射都有卓越的天资。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64) 传说中,长歌国精锐的骑兵只要一千,便能夺下一座城池。 如今居然来了七八万 从灵歌山下来的大军,的确是长歌国的军马。 领军的是长歌国的二公主,也是当今长歌国最出色的武将之一。 她和身穿铠甲的卫慈一同在大军中前进。 数月前长歌国的皇室收到了卫袭的密信,这位大苍天子在信中向长歌国求兵,希望长歌国派五万精锐增援。 长歌国和大苍乃是一脉相承的血亲,这些年也一直保持着联姻。长歌国国主很大方地派了八万骑兵前往博陵,二公主一直都很想和苍人较量,这回总算找到了机会,主动请缨,国主也希望二公主能多历练历练,便让她去了。 二公主正是双十年华,一身器宇轩昂的甲胄之下,是一张年轻而锐意十足的脸。 她对卫慈道:当年祖奶奶枭和大苍的高祖约定过,兵不过洈水,两国永世交好,没想到如今还是过了洈水。 卫慈对她淡淡一笑:有劳二公主了。 二公主心潮被她这一笑弄得更加澎湃,立即发号施令,入城杀敌! 陶挽之骑着马上前,跟在卫慈身侧:殿下也要入城杀敌吗? 卫慈抽出剑:博陵的存亡与我休戚相关,我退缩过一次,这次不会再退缩了。 陶挽之难过地说:殿下别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生在皇室也不是殿下选择的。若殿下是个普通人,长于市井之家,又何须背负这一切? 卫慈明白陶挽之在关心她,但她知道,眼前的硝烟来自于剪不断的仇恨和越滚越多的积怨。 如陶挽之所说,卫慈也想过,如果她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如今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被她改变了命运的人又会是什么样。 也只是想想。 但我是卫慈。 卫慈驾马,跟着长歌国大军冲入博陵。 陶挽之听罢,又是担忧又是欣慰,一如既往追随卫慈,痛杀贼寇。 谁也没想到从灵歌山上突然杀出无比勇猛的长歌国骑兵,澜家军的优势几乎在一瞬间被瓦解。 澜宛能滴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内不断被斩杀的澜家军。 就差一点 只差了一点点。 小心! 一支冷箭冲着澜宛劲射,要不是被身边的人护下来,此时澜宛的眉心恐怕已经被射穿。 啧。城墙下的二公主有些扫兴,还以为能一箭射死城上那个老巫婆。 你们,跟着我上城楼!二公主对着身后的亲卫军喊。 眼见骑兵杀了上来,将士立即将澜宛推上马:此地不宜久留,尚书快走! 说完此人就被射死。 澜宛被众护卫拼死护下城楼。 东门守住了,西门的澜家军也溃不成军。 澜宛却抱着吕简露出了笑容。 走吧,送我去画舫。 只差了一点点。 原本她还是很喜欢博陵这座城池的,有水,有花,琼楼玉宇软红香土,还有她和阿策那么多的回忆。 一想到要将这一切碾成灰烬,还是有些不舍。 什么,火药?葛寻晴和石如琢在巷陌拐角里听到先知所言,都是一脸震惊,不敢相信。 是先知眉心的皱纹因为他常年皱眉的缘故,压得很深,似一座小山镇在他的五官之上,让他所说原本就令人震惊的事又平添了一份危机重重,在博陵的东南西北四个地方都有澜氏的府邸,府邸之下被澜尚书埋下了巨量的火药,且利用地下水道将这四个点串联起来。只要有一个点爆炸,其他三个点便会跟着一块儿炸,到时候博陵便灰飞烟灭了。 那!这四个地方在何处?!葛寻晴急着追问。 先知却说:这,老朽便不知道了。 葛寻晴和石如琢: 第340章 这儿或许是最好的位置。 这, 老朽便不知道了。 葛寻晴和石如琢被他最后这个交待弄得像是活吞了仨鸡蛋没捞着水喝,也像是被关进了一个黑屋子里,有人详细描述周围食人野兽有多歹毒凶残, 却不告诉她们该往哪儿跑。 您这还不如不说!葛寻晴急得在原地瞎打转,这不是专门吓人来了吗? 石如琢沉思了一会儿说:若是要开凿地道连接地下水道的话,势必有大动静, 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必定是在偏僻无人之所。 先知再补刀:那澜吕二人是何许人也, 家底丰厚,也不需在偏僻无人的地方凿地,大可买下周围的房屋,遣走所有不相干的人便能随心所欲了。 石如琢无言以对。 先知再说:吕大鸿胪好像死了,如今就剩那澜尚书, 或许她会收敛一些? 葛寻晴对澜吕这两个人不太了解, 石如琢听罢更像是被当胸一锤。 吕简死了, 澜宛恐怕会更丧心病狂,无所忌惮。石如琢看向窄巷的尽头,不知是不是她自我暗示, 外面的喊杀声更大了。 博陵危矣。 无论能不能找到埋藏火药的地方,都得立即去找。 那老先生有可能是胡诌的吗?葛寻晴和石如琢快步往外走, 石如琢问, 他是谁? 葛寻晴道:他是吔摩教的先知。 石如琢:先知? 就是能够提前预言的神棍。 两人又被此人的特殊身份闷出一阵不详的沉默。 到了巷子口, 她们发现除了禁军之外,又多了一批装扮奇特的骑兵在和澜家军厮杀。 这些骑兵各个能砍能射,无论近地还是远战转换十分自如,无论男女各个勇猛。 葛寻晴嚯了一声,惊喜道:他们是谁! 石如琢将帽子塞到了衣服里, 重新握住了剑:好像是胡人但他们在帮博陵。 二人一时想不到这些是长歌国的援兵,也容不得她们细想。 当务之急是找到澜宛埋藏火药的地方,否则一旦澜宛发疯,引爆了其中一个点,整个博陵都将不复存在。 可是火药会藏在何地? 石如琢对澜家的事情知道一二,但也不可能猜中澜宛的布局。 两人在乱军中一边帮忙一边踌躇,险些被围,三支箭射来,把她们护了回来。 你们干嘛呢!不穿甲胄在这儿太危险了!吴显容一把拉过石如琢,把她俩推到了马车里。 吴明砚护航,憧舟将马车驶入了一处空无一人的酒垆之后躲着。 石如琢和葛寻晴将火药一事跟她们说了,说得三人汗毛倒竖。 吴显容:火药?的确像是澜宛会做出来的事。 吴明砚着急道:通风报信之人也不知道埋藏火药的地方?!那来报什么信啊! 葛寻晴对着这位知心人抱怨:谁说不是呢!可是让人干着急! 憧舟站在车厢门口,一边听着她们的对话,一边警惕着周围。 突然她看见一个人往这儿走,立即抽剑,对车厢里喊了一声:主上姐姐! 吴显容看她神色慌张,立即走出马车。 吴显意手里抱着一具早也没有温度的小小尸体,破烂的衣衫上沾着的血已经干涸,无论谁换上她此时的装扮都会显得失魂落魄,但吴显意依旧是吴显容熟悉的样子,挺拔、沉稳,万事埋在心里。 可是眼前的吴显意又似乎有些说不上的不同。 你们要找的地方,我知道。吴显意说。 葛寻晴她们纷纷打开车帘看向吴显意,而后又去瞧吴显容,都在用眼神询问靠不靠谱,该不该相信。 吴显容看到吴显意怀里抱着的应该是她女儿阿充。 这个小孩儿她在市集上无意间撞见过一次,当时吴显意全程抱着她给她买小玩具,逗她笑。 小女孩还没笑,吴显意先笑了。 那种笑,是吴显意不该拥有的。 如今这小孩儿死气沉沉的,莫非 吴显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在何地。吴显容说,你带我们去。 . 明江畔在博陵城外,卫袭刚刚得到军情急报,说长歌国援军已经从灵歌山赶来,如今正在城中杀敌,形势大好。 沈约带兵紧急救援城中戍防去了,卫袭一行人受伤的受伤,受惊吓的受惊吓,为了保证天子的安危,等到局势稳定了一些,这才从明江往皇城去。 前方就是护城河北段,越过护城河的桥便是博陵城门。 护城河北段依旧有厮杀,但此处战况没有那么危急,从这儿回到戍苑也最近,最稳妥。 相比于城外的不安定,博陵戍苑依旧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 童府的马车跟在天子仪仗后缓缓入城,童少悬正在细致地帮唐见微处理伤口。 童少灼突然跑到她们马车里,马车还在缓缓前进,她一步踏了上来,吓了二人一跳。 吕简死了。童少灼一句短短的话,让童少悬和唐见微同时一愣。 真的?唐见微追问。 童少灼万分肯定:真的!正是被你一箭射杀! 唐见微紧握着童少悬的手,深吸一口气,气散了,眼泪也掉下来。 耶娘,谢谢你们 澜宛呢?唐见微追问。 澜宛还没死,此刻正 童少灼本来想说澜宛因为吕简之死在博陵城内发疯,但转念一想何必给唐见微负担,正是因为唐见微这一箭让澜宛图穷匕见,唐见微当立头功。没了吕简,便是澜宛陨落的开始。 澜宛还没死。童少灼重新说,但也离死不远了。 唐见微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澜宛不可能没有后招,若我是她,在博陵这么多年,怎么会不准备最后玉石俱焚的法子? 你是说 阿念!阿慎! 有一马车从城内奔来,天子的护卫将其拦住,童少悬听到动静探头一看,是童府的马车,路繁站在马车外对她们喊道。 大嫂?!童少悬和唐见微立即下车,你怎么会在此? 路繁本想跟她们说童府发生的事,但现在情况特殊,不想二人分神,也就没说了,待一切平息之后再提不迟。 路繁已经回了童府一趟,但童府还是铜墙铁壁谁也进不去,尖锐的毒刺把她也给拦在外面了。 既然进不了府,路繁惦记着童少悬和唐见微,便将伤口包扎好,在马车里睡了一觉恢复了些精力,醒来时帮派兄弟已经找到她俩了。 我自然是担心你们的安危才来找你们。 说话之时护城河上刮来一阵急风,卫袭和童少灼的马车就要过桥,发现有一艘华贵庞大的画舫,正朝着桥开过来。 停!禁军将领觉得不太对劲,让仪仗停了下来。 卫袭掀开车窗,往外看,看见了那画舫。 陛下。那将领到马车边请示卫袭,护城河上明令禁止这等规格的画舫,此画舫恐有异样。 路繁和童少悬唐见微站在风口,也发现了画舫。 路繁迎着风,鼻尖翕动,那风里似乎有一种她嗅过的独特气味。 她忍不住对着越来越近的画舫凝神 . 葛寻晴一脚将大门踹开,宽敞的府邸四处都是枯枝败柳,从外面看似乎有人居住,结果到了院子里毫无人的痕迹。 吴明砚全程都有些警惕吴显意,弓箭在手没放下过。 在这儿。吴显意走到后院的井口,对着井口说道。 面对这黑漆漆的井口,众人都没动弹。 吴显意懂的,她将阿充交给吴显容:阿姿,帮我抱她一会儿。 随后一跃而下,跳入了井中。 没想到这井居然不深,吴显意跳进去之后踩踏到了一片木板,脑袋还露在外面。她用力往下一蹬,木板破裂,传来她走下楼梯的声音。 葛寻晴说:攻玉,你和这几位小姐妹在这里等等,我下去瞧瞧。 石如琢坚持道:我跟你一块儿下去。 两人一齐下井,走过一截木梯,这儿全然不像是井下,下面别有洞天,完完全全就是地下宫室,非常大,还挂了一盏照路的油灯。 吴显意站在一扇门前:里面便是满满的火药,以及通往地下水道的入口。 葛寻晴深呼吸一下,将门推开。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看到这个比童府最大的院子还大的屋子里,堆满了无数的火药,以及被扑鼻的异味呛了一下时,葛寻晴和石如琢的心还是猛跳不止。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65) 这是博陵之东的点,这儿一炸,不用一盏茶的工夫博陵其他三个点都会跟着引爆。 其他三个点在何处?! 两处在紫轩府和桥廊市集,还有一处,也是藏了最多火药的地方,便是在护城河北,明江通往城中的那座桥下的地下水道。 葛寻晴对博陵不甚熟悉,乍一听没听出什么门道,石如琢却是立即就听懂了。 澜宛在护城河北设下埋伏,等待从明江畔返回城中的天子?只待天子过桥,便将其炸毁? 护城河北一炸,即便她们将这个点护下来也没用,火药依旧会沿着地下水道一路炸到此处。 吴显意狭长的凤眼一睨:石主事倒是通透。如今吕简已亡,长歌国大军支援,澜宛只剩下最后这一口气了。可这最后一口气,足以吞没整个博陵府。 石如琢一惊:吕简死了? 吴显意没有再应她。 正说着,突然井口上方传来厮杀声。 葛寻晴诧异地看向吴显意:吴娘子?! 吴显意提着刀往上走:埋藏火药重地自然有守卫,这点你们也该想到的。 原本此地就很隐蔽,知道此处的人少之又少,即便如此依旧有守卫。 这些守卫出手狠辣各个都不是善茬,但遇见吴显意依旧不是对手,很快就被她击溃。 但吴显容察觉到了,即便一下子就将敌人清扫,吴显意的身手亦是变得迟钝很多。 她的伤怕是非常重。 这些守卫认出了吴显意,都知道她的厉害不敢再和她争锋,互相使了个眼色,点燃了一根火把,为首的男子猝不及防跃入井中。 他们要直接点燃火药! 澜宛给他们下的命令便是若有人来,敌不过,便直接点火炸了。 众人的目光都跟着那男人掉入井中,惊悚万分的表情倏然挂上了脸。 那男人慨然赴死,其实还是有点怕。 心里念着经文已经开始为自己超度,忽然头皮一紧,踏在木梯上的脚步一脚踏空。 葛寻晴趴在井口边,一把薅住了他的头发。 给我上来!葛寻晴杀红了眼,死死拽着不撒手。 那人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但为了完成任务,保住已经被转移到南方一家老小的安危,他只能用力一扯,将自己的头发给扯掉。 葛寻晴:? 世间还有这等狠人! 更没想到的是,他才刚刚壮士断发,耳朵又被拎住。 吴明砚和葛寻晴并排趴着,堪堪能够着他的耳朵,便不管不顾死命拧着。葛寻晴顺势又一把扯住他另一边的头发。 那人脑袋差点被扯成个五方形,疼得龇牙咧嘴。 就在这时石如琢找到了装了半桶不明水状物的桶,兜头给浇了下去。 火把灭了,也传来一股恶臭。 呕!葛寻晴和吴明砚趴在一旁快被熏吐了。 石如琢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拎就拎到这么不得了的武器,也差点昏厥过去。 待她们合力将此人从井里拽出来的时候,嫌弃得都不敢打他。 幸好葛寻晴反应快将他给拉住了,不然他这一丢火把,火药库被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待她们缩手缩脚地将此人控制住,再一回头发现吴显意和憧舟已经将护院全部撂倒,一个都没有放过。 吴明砚建议:咱们最好分头行动。一部分人守在这个点别再有人来企图引爆,另外的人赶紧去护城河北支援天子,可别让承灿姐姐出什么意外。 吴显容将怀里保护得很好的阿充还给吴显意的时候,听吴明砚居然称卫袭为承灿姐姐,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吴明砚还浑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大家侧目的称呼。 吴显意刚才就在注意吴明砚。 她发现吴明砚身上居然带着功夫,施□□准身手灵敏,与乱战之中思路和视野也很清晰,这是典型的习武之人才会有的能力。 与这些年来在她身边愚钝的吴御史大不相同。 吴显意明白了,这位多年旧友恐怕不只是监察御史里行吴明砚这一个身份,怕是在为天子办事,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所以当初她才会恰好和自己一同前往夙县监察。 彼时杀死佘志业的整个过程,吴明砚也都看在眼里了吧? 想到此处,吴显意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的自嘲。 石如琢执意要去护城河北,葛寻晴有些犹豫,对她说: 如今护城河北恐怕是最危险的地方,是澜宛最后搏杀之地,实在太危险了,你身上又没有功夫,去的话不怕把命丢在那儿么。 这些年的历练将石如琢雕琢成了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她对葛寻晴道:澜宛杀了我娘和弟弟,今日我若不能手刃此贼,我的亲人无法瞑目。这是最后的机会,我非去不可。 石如琢这番话说得十分强硬,带上了枢密院石主事的威严,让葛寻晴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也有点不敢接。 石如琢察觉到自己有些凶狠,努力调节了一番,对葛寻晴说:就让我去吧。 葛寻晴带入到石如琢的处境,心里不禁酸得难受,没有任何阻挡她的理由,四下拾了一把剑说:我和你一块去! . 路繁嗅着风中越来越浓郁的气味,看那画舫渐渐逼近,心里更加不安。 因为这气味的特殊以及相当的刺激性,她在闻过一次之后即便忘了,再次闻到的时候也能迅速想起来。 她跟童少悬说起曾经跟吴显容一块去步家产业隆安码头救孔娘的时候,衣角一不小心沾过好大一块油污,当时闻了一下,气味便是和现在所闻一模一样,像发酵的梨混合着石漆,以及很多复杂到难以形容的味道。 童少悬听她形容,也渐渐从这风中感受到了让她惶恐难安的气息。 是火药! 还是一种非常新型利于存储的火药。 童少悬曾经有考虑过升级花椒弹的威力,让它不止会迷人口鼻,更能起到致命的爆炸杀伤力。 当时她便去寻找过这种新型的火药,买回来一点试验之后发现的确很厉害。她还在权衡是否使用,没想到这火药还没来得及用在别人身上,如今自己就要亲身经历 大嫂,你说你当时在隆安码头看到有多少这玩意? 路繁想了想说:我也记不清了,当时为的是去救那孔娘,我根本没仔细留意。但有一点肯定没记错,隆安码头的所有船舱都有类似的气味。 童少悬心更沉: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澜宛将整个隆安码头都当成了储备火药的仓库,而且,恐怕还不止是这一个码头。 唐见微冷哼一声:澜宛果然有后手,恐怕她是想要用这火药将整个护城河的桥都炸烂。可是,就算将这里炸毁了又如何?就算她算到了天子会从这儿经过,可一旦发现异样,天子的仪仗一撤,笨重的画舫还能够驶到地面上来追击不成? 童少悬从唐见微的话里突然得到了一个重要启发。 她立即往横卧在护城河上的桥洞下看,果然看见桥下不知何时堆放了许多不知道来历的木桶。这些木桶隐约散发出的气味,和迎面而来画舫上火药的刺鼻味道一模一样。 如此多的火药 童少悬目瞪口呆。 她往周围看,此处虽比不上护城河南岸的食肆遍地,也没有挤满出门踏青的百姓,可依旧有守卫博陵的士兵,以及在士兵的守护下匆匆要撤到安全地带的平民。 甚至城墙上还有浴血奋战的长歌国援军。 若是画舫撞击石桥,引爆画舫和桥下的火药,恐怕博陵北边这一大块地都会被炸出一个大窟窿,周围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童少悬立即向天子的马车狂奔,一边跑一边让人去把周围所有的百姓疏散,卫士能撤就撤,性命攸关! 卫袭见童少悬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心里有一丝不好的感觉。 陛下快些离开此地,此地有火药!万分危险!澜宛所在的画舫若是撞上来的话,火药的威力足以让这方圆五里内寸草不生! 卫袭以及跟着童少悬一齐过来的童少灼,听到此话脸色陡然一僵。 卫袭紧扣着车窗的边沿,面有愠色。 澜宛真是丧心病狂,竟要牵连这么多无辜百姓。 久经沙场的童少灼可是听过比妹妹所言要严重百倍的军情战报,很快就整理了思路对童少悬说:既然那画舫上也带着火药,要是它在水面上引爆的话,威力能够波及到博陵城吗? 童少悬飞速答道:自然有限! 姐妹俩在这一刻心有灵犀,同时一笑几乎又是同时说道: 只要让画坊停下就行了! 我去画舫上杀了澜宛这老贼!童少灼速速从马车上下来,撸起了袖子抄起了剑,又要大干一场。 卫袭担心她,可是见她英姿勃发的样子,又有一种独特的让人着迷的魅力。 卫姐姐,你的博陵,我来为你守护! 童少灼丢下这句情意绵绵的话,便让一队护卫速速带着卫袭远离石桥,另一队设法将石桥下的木桶给拆除,她再挑选一些轻功比较好的,跟着她一齐想办法飞上画坊,阻止澜宛。 可是这护城河开凿得十分阔气,完完全全是盛世之风。河面极宽,即便是最近的河岸,距离画舫也非常远,轻功再好的人恐怕都难以企及,一时间周围也没有可以借用的船只。 童少灼正焦急的时候,看见一抹身影已经爬上了城墙。 她抬头一看,竟是唐见微和路繁等人。 唐见微手里握着根麻绳,跑到了城墙之上后用力扽了扽,确定麻绳足够牢固,迅速将麻绳一头系在了垛口上,另一头环住自己的双臂,而后双手握着麻绳轻盈一跃,跃出了城墙,于空中轻飘飘的一荡,利用轻功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画舫上。 从小就在博陵飞天走地踩过无数人家屋顶的唐见微,终于实现了更远大的理想踩一脚城墙。 路繁紧随其后,连带着童府的好几位家奴也用同样的方法跃入画舫,与澜家人大打出手。 童少灼在心里暗叫一声好,阿念这媳妇可真是妙极了! 她带着人冲上城墙,如法炮制身子一晃跟着下去。 在一旁干着急的童少悬叫了一声,谁也没搭理她。 童少悬站在城墙上,眼睁睁地看着下方数丈的高度,试着握住绳子一块儿荡下去,可只是踩到了城墙垛口边,这高度就让她晕眩,腿有些发软。 以前只是看着阿慎她们飞上屋顶无可奈何,如今从城墙上往下跳依旧是追赶不及。 童少悬不知道多少次下定决心,要是今日能活着回去,她一定好好吃饭好好锻炼身体,尽早能赶上亲友们一致的飞天遁地。 澜宛站在画舫的最前端,漠然地看着唐见微等人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此刻与画舫上的精锐厮杀不止。 澜宛看见射杀了她一生所爱的女人挥剑斩开了一条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她面前。 唐见微喘着气,面对澜宛。 她发现眼前这个人的确是澜宛,可是从前她见到此人时,此人总是从容娴雅,身上没有半点儿污秽,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容许出错,不见任何一丁点的不雅之态。 如今站在唐见微面前的澜宛,眼窝深陷眼睛里满是血丝,发髻散开了,青丝在风中张狂地飞扬。 她还在笑。 笑意和放纵,让她蒙上了一层非人的恐怖和孤注一掷的癫狂。 唐三娘。澜宛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亦非常放松,她转过身对着唐见微笑,来得正好。看博陵被炸成焦土,看着你所有的一切化成灰烬,这儿或许是最好的位置。 第341章 夕阳落尽 听澜宛所言, 似乎她的目标并不只是护城河的桥,甚至不只是卫袭,而是整个博陵。 画舫的船舱里, 石桥下,或是博陵其他尚不可知的角落里,都埋满了她玉石俱焚的野心。 童少灼和路繁带人在身后与画舫上的守卫拼杀不歇, 唐见微和澜宛站在画舫的前端,共迎河风。 唐见微一边问澜宛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靠近她: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博陵变成焦土?你要如何能做到这等事, 怎么可能。 澜宛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移到了她的脚下,看出来了小孩的伎俩,露出了轻蔑的冷笑,全然是个警告。 唐见微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没有再贸然前进。 澜宛的镇定, 以及画坊前方将要撞上的桥下面埋藏了无数的火药, 唐见微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极不好的设想。 莫非, 埋藏火药的地方不只是一处? 澜宛并没有回答唐见微这个问题,她看着唐见微的眼神渐渐变得凶狠。 可惜,即便身处最好的观赏位置, 你也观赏不了了。在博陵被炸成碎片之前,你就会在此碎尸万段。整个博陵, 都下去向她赔罪吧。 看到唐见微, 澜宛就无法克制地想起吕简之死。 想到她最最心爱的人就这样永远离开她, 不由得悲从中来。 唐见微看她怒目切牙又悲不自胜,想起了当初流离失所的自己。 澜宛,所有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自己走出来的。包括你包括我,包括所有的天潢贵胄、世家子弟以及最最普通的平民百姓。我们可能出生在不同的宗族, 立于不同的处境,但是你抬起头看,看到的同一片天。路在你脚下,你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总是能在某个岔路口寻找到机会。有些路是比较难走,但不代表没有选择。选错了路走错了方向,失去了失败了就要炸毁所有?吕简死了你就要拉着整个博陵无辜百姓陪葬?澜宛,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疯子而已,天子?你不配。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66) 澜宛轻轻笑了笑,看向天际。 唐见微的话倒是让她想象了一会儿她和吕简其他的可能性。 她和吕简若是在某个岔路口都走向了另一条路,她们现在会如何? 澜宛沉迷了片刻,想起吕简说的那三个字,你不该,回到了现实。 可是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不是吗? 她仅有一次的人生已经走到这儿,澜氏的尊严,她自己的尊严,她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路繁和童少灼等人终于将画舫上的护卫全部杀光,路繁几乎支撑不住,童少灼扶了她一把。 贵妃!护卫们从船舱里冲上来,船工全都控制住了! 这艘巨型画舫必须要庞大的船工才能前进,可是如今船工已经被控制住了,为什么画舫还在快速靠近石桥? 来了,过来了! 放弃了跳下城墙的童少悬又跑回了桥边,眼睁睁地看着画舫越来越近。 停不了吗?卫袭突然在童少悬身后说了句话,将童少悬吓了一跳。 陛下!你如何还在此处?!快些离开! 石桥下的木桶是镶嵌在桥下的,一时半会儿难以拆除,倒是可以将其砸烂,但若是泄露了一样会被引燃。 卫袭看卫士们手忙脚乱,对童少悬释然一笑:你说了,要是画舫撞上了石桥,爆炸的威力足以让十里之内寸草不生。即便我骑的是万里挑一的千里马,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出十里地去。与其狼狈逃命,还不如在这儿看看风景,留在距离长筠最近的地方。 画舫驶来时轰隆隆的声响和越来越浓郁的火药味,犹如铺天盖地的魔爪,抓住了岸边的所有人。 卫袭平静的话和她平静的态度,让童少悬心中的焦躁也被平息了。 只是还是有些可惜。 童少悬心中悲凉。 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没与阿慎一块儿做呢。 她还没有看见阿难长大,阿慎变老的模样呢 为什么画舫还是没停? 路繁和童少灼面面相觑,唐见微也听到了她们的话,忽然发现澜宛为什么一直站在那处动也不动,她的手撑在画舫前端一处立木上,手掌下有个半圆弧的事物。 澜宛看到眼前这些人满腹疑惑的样子,乐得哈哈笑: 唐见微,你以为世上只有童少悬会制作机巧吗? 唐见微听她这么说,心上猛然一紧。 而她的手在唐见微扑向她之前就摁下了那半圆弧的按钮,画舫前进的速度突然加快。 唐见微直接和澜宛一起扑进了护城河中,路繁追在她身后伸手一捞,只扯下来她一块衣角,便撞在了画舫前沿的木梁上。 二人噗通一声,消失不见,待路繁抬头一瞧,发现石桥已经近在眼前! 路繁看见了童少悬,立即想起童少悬制作的那些不推自动的机巧。 莫非这画舫上也安装了机巧? 画舫突然加速,让童少灼和画舫上的人差点一个后仰摔倒,童少灼努力稳住了,几步跑上来问路繁: 怎么办!这破船还能自己开! 路繁真是被她问住了:我如何知道? 童少灼不讲道理:你不是常年和阿念住在一块儿吗?耳濡目染之下跟机巧也不陌生吧? 路繁:你还是她亲姐姐呢,与阿念血脉相连,要熟也是你比较熟吧? 童少悬虽然听不清两个人在说什么,但现在岂是说闲话的时候。 童少悬边跑边大叫,恨不得自己飞上画舫来操作:别吵了!快些去捣毁机巧!定在船舱里! 路繁和童少灼听到了童少悬的呼喊,立即往船舱跑。 来不及了。卫袭拽住童少悬,将她摁到护城河边一块石碑后。 画舫呼啸而来,船头对着石桥就撞! 岸边所有的人全都大叫着扑倒,死命抱着脑袋。 卫袭在心里默叹一声,好想抱着长筠一块儿死。 童少悬心里也在想,为什么我要啃着土死,真想啃着阿慎的香肩死 所有人都做好了被炸成碎片的准备。 没想到,数息之后,童少悬的脖子都快被卫袭压断了,也没等来震天撼地的爆炸。 她俩缓缓地抬头,发现没炸。 画舫距离石桥只有最后五步的距离,停住了。 画舫停住了! 路繁和童少灼带着人冲到船舱内,已然没有仔细分辨的时间,看着什么都砍,砍到心头几乎起火! 没想到居然真的停住了 是谁砍着机巧的要害了吗? 这么幸运? 可是看船舱内部只砍碎了几块木板,全然没见着有什么机巧的痕迹。 咔咔咔 画舫底部传来迟钝的巨大声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前进,却被死死卡住了。 画舫不停地震动,路繁和童少灼立即跑到甲板上,看护城河的河面上不时有些涟漪。 是唐见微在水下发现了画舫自动旋转的桨,她见那东西在不停地推水花,便明白这是画舫的机巧! 虽说和童少悬生活这么多年,可是对于机巧她依旧是一窍不通。 不知道怎么让它停下来,但唐见微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解不开童少悬的机巧时,她一般会走另一条路直接将它捣毁。 唐见微薅了一把水草往桨里面丢,虽然水草成功地卷进了桨里面,但是那桨转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纤弱的水草根本无法阻止它的转动。 唐见微一口气快憋不住了,肺部几乎要炸开,但千钧一发之际她顾不上别的。 没有往河面上游,唐见微选择继续下沉,抱了几块石头重新回来,对着桨丢进去。 丢了好几次,石头终于卡住了高速旋转的桨,桨像一只驮着重物老迈的牛,想要转却无能为力,只能停了下来。 没炸 唐见微从水底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桥。 就差一点点,太好了 与此同时,唐见微实在憋不住,博陵没炸她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憋炸了,再不上去她必死无疑。 调转了头想要往水面上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动作被牵制住了。 唐见微往下一看,发现自己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水草给缠住。 糟了。 唐见微拼命的扭动身子,弯下腰要想要将水草给解开。 可那水草就像是有生命一般,死命缠着她。 唐见微呛着水,越来越难受,力气渐散,意识也慢慢集中不了了。 就在她快要下沉的时候,一个黑影正在飞速接近她。 唐见微感觉自己被抱住了,被一个人紧紧拥在怀中,奋力将她托上岸。 她没看见那个人的脸,但拥抱的感觉无比熟悉。 是阿念 是她的阿念来救她了。 童少悬水性不算特别好,但当她知道唐见微在水下迟迟没上来时,立即想到了唐见微必定是在水下捣毁了画舫的桨,这才保住了无数人的性命。 可她如何还没上来? 童少悬想也没想,立即跳下水。 记得她和唐见微刚刚心意相通时,唐见微便是这样,喜欢依赖着她,在她怀中取暖。 童少悬这具身体温暖了她无数个本该寂寞的冬日。 而今,又割断了水草,将她救了回来,赐予她第二次生命。 唐见微在呕了一地的水之后,喘着气,看见了慌张到热泪不止的童少悬。 阿慎阿慎! 在死亡之门中来回穿梭了好几回,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童少悬紧抱着唐见微,相拥而泣。 卫袭是真的不想打扰有情人互诉衷肠,可是现下有个很重要的事必须问唐见微。 唐三娘,澜宛呢? 唐见微听到澜宛二字,立即睁开眼,一下子撑住了童少悬要吻她的脸。 童少悬: 澜宛我将她推入水中之后便和她散开了。 卫袭立即道:澜宛水性极佳,莫让她逃了!沿着护城河搜查! 护卫们立即出发,唐见微浑身是水,也提起了最后的精神爬起来,向人要来剑和马,要去追澜宛。 忽然想起刚才被自己抛出去的是童少悬深情款款的脸,唐见微带着歉意回头。 我没事你快去追澜宛。童少悬抱着自己落枕一样的脖子说。 唐见微和护卫们一同沿着护城奔巡,唐见微眼力好,一眼便看见远处的河岸边有个人爬了出来,向着一辆藏在树后似乎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跌跌撞撞而去。 唐见微立即驾马狂追! 这澜宛真是步步为营,预判到了所有的可能性,为自己留好了一条条的后路! 唐见微距离她太远,这时往身后一摸,发现赶得太急居然忘了带上弓箭,实在失策! 澜宛上了马车,鞭长莫及的唐见微恨不得直接飞过去! 这时候城中的乱战还未平息,若是澜宛藏到了乱军之中,逃出博陵,想要再逮住她就太难了。 唐见微心急如焚,只能用尽全力狂奔。 可是当她又奔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发现澜宛是上了马车,但那马车居然没有动。 一直到唐见微奔到马车之后,马车依旧诡异地停在原地。 唐见微小心翼翼地绕着马车,转到了它的侧面,她看见一只白皙的手垂在马车厢之外。 这是澜宛的手。 唐见微心砰砰地跳,一口气没敢舒出去。 当她绕到前方时,看见澜宛倒在车厢口,胸口一大滩的血迹已经不会动弹了。 唐见微不敢相信真是真的,总觉得是澜宛的诡计。 直到她看见石如琢站在车厢内,双眼一眨不眨,手里拿着的那把带血的剑,还指向倒在地上澜宛。 阿器?唐见微完全没想到石如琢会在马车内。 石如琢似乎没有听到唐见微的声音也没看到她人,在石如琢的眼中只有澜宛。 澜宛死了?石如琢入魔一般死死盯着澜宛。 唐见微过来探了一下澜宛的鼻息,不放心,再摸了她的脉相,确定地对石如琢说:死了,阿器,澜宛死了。 石如琢听到这句话一直都没眨动的眼睛忽然动了动,僵硬了许久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险些从车上跌落。 唐见微急忙将她抱住。 唐见微射杀吕简,将澜宛逼上绝路,而石如琢杀了澜宛,她们俩都算是手刃了仇人。 葛寻晴和枢密院的人好不容易将接应澜宛的暗卫给困住,捂着流血的伤口赶过来时,发现唐见微正抱着石如琢,热泪涟涟。 澜宛倒在一旁,不会动了。 结束了么? 葛寻晴这才发现自己腿早就没力气了,喘了两下,什么都顾不上,直接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夕阳落尽,最后的血色灿烂也拢进了山后,护城河面上残留的波光消散了。 百年老城依旧矗立在苍穹之下,拔地倚天。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第342章 金乌长飞玉兔走,青鬓长青古无有 博陵从未经历过这般赤地千里的大战。 这座繁华的都城自愈能力卓越, 在大战之后很快恢复了生机。 百姓们依旧记得那日午后的噩梦,但三日收复了封县,两个月后沈约挥军南下一举击溃澜仲禹, 捷报频传时让大家的担忧多少减缓了一些。 让大家明白,尽管虎狼环伺,大苍亦有守护神。 博陵府内地下水道里的火药清扫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这才将所有火药清理干净。 童少悬向卫袭上疏,建议这些火药不要浪费, 贵不说还很稀有,希望能够纳入工部和兵部,往后大苍的建设与兵器的改良可能都用得上。 你可真是物尽其用啊。奉天殿内,只有卫袭和童少悬君臣二人。 童少悬提议之后,卫袭赞赏之后问道:之前受的伤好了吗? 微臣几乎没怎么受伤, 一点点外伤罢了。 听说吴显意袭击了你们童府, 害了好些人命。 是提及此事, 是童少悬心中所痛。 柴叔和沈绘喻等人为了保护童府身亡,季雪重伤,就连三姐也都半个月没能下床, 吃饭都得将米饭煮烂了才吃得进去。 童府所有人舍身忘死齐心协力,大嫂及时回来, 这才将恶人阻挡。 也幸好她提前有所防备, 预感到澜宛等人要起事, 提前改造了童府。 不然的话无法想象吴显意真在童府大肆杀戮,会是何等人间惨状。 若是家中还有事要处理,朕可以再宽宥你几日休假。 童少悬心里一喜,这可是好事。 又听卫袭道:不过等你休假回来之后,工部一大堆的烂摊子可得由你来解决了, 童尚书。 童少悬愣了一愣。 卫袭追加一句:但是大理寺那头你还需兼顾,待朕找到合适的人选你再交接。 童少悬没听错,卫袭是要再升擢她。 童少悬可谓一日九迁,但旁人即便再眼红也说不出反对的子丑寅卯来。 毕竟这回歼灭乱党乃盖世奇功,凭借此功勋,童少悬和童家上下一跃成为博陵贵胄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 卫袭要升擢童少悬为工部尚书之事一传出,艳羡者众,但听到工部二字,之前各种指点她年纪轻轻德不配位的人也纷纷没了话由。 谁都知道工部在六部之中权力属于末流,干的活儿却是最累。 童少悬所制机巧在这场博陵政动时护驾有功,对扫退乱党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天子将她调入工部,看来是要给她广阔的天地好好发展她的神通了。 提升了童少悬,引领她抵达拜相的必经之路上,又堵住悠悠众人之口,还可以继续磨砺童少悬,不让她因为年少得志得沾沾自喜,败了斗志。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67) 卫袭这一招真是一举数得。 童少悬埋头到工部,首要任务便是将收来的火药捯饬好了,如何使用如何改造,按时向卫袭回报。 这日她来到奉天殿,正好遇见吴明砚和长歌国的二公主一齐来拜见卫袭。 请她们进来吧。卫袭从龙椅上下来,亲自迎接这两位贵客。 童少悬退到一旁,见长歌国的二公主和吴明砚一块儿入殿。以前没太留意,待这二人站在一块儿童少悬才意识到,吴明砚这高眉深目分明就是胡人长相,和长歌国的二公主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还未等她细想,就听吴明砚清脆地唤了一声承灿姐姐,弄得一旁正要规规矩矩行苍人之礼的二公主都差点闪了舌头。 卫袭笑道:宴洺妹妹别来无恙,辛苦了。二位劳苦功高,筵席已经准备好了。长思,你也一块儿来吧。 童少悬懵了懵,说了句是,跟着卫袭等人一块儿往御花园去。 到御花园时发现卫慈也在,童少悬更是受宠若惊,敢情今日这两国共襄盛举的皇家盛会还有她的一席之地啊。 也对毕竟还有吴明砚。 可是方才天子称她为什么?宴洺妹妹?这不就是吴明砚的明砚二字倒过来么? 还姓吴,便是天下没有明砚的意思。 谈话间才知道,原来吴明砚真名为阮宴洺,是长歌国的郡主。 卫袭十二岁那年还是承灿公主,拜访长歌国时无意间救了阮宴洺的命,那时候阮宴洺就跟阿难差不多大,每日缠在卫袭身侧说要嫁给她。 卫袭那时候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哪会在乎这个小毛孩子,便随口应说:毛都没长齐的小儿,休得胡言乱语。 被本身毛也没长齐的卫袭嫌弃之后,小郡主抓错了重点,一心只想要快点将毛长齐。 好不容易熬到了及笄,阮宴洺在镜子面前一照,完完全全是一位甜美少女,想必是可以胡言乱语了,便离家出走跑去了大苍,寻觅当年这位救命恩人,实现嫁给漂亮大姐姐的愿望。 小郡主所处封地偏僻,消息自然闭塞,等她到了大苍发现自己要找的承灿姐姐居然成了大苍的天子,还经历了那么惨痛的人生历练,她满肚子的胡说八道也都只能咽了回去。 见了卫袭一面之后,阮宴洺只想要为卫袭分担,只要能让她大仇得报,阮宴洺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阮宴洺这张脸对于博陵而言非常陌生,身份也很难追查,若是让她潜入朝中成为天家的耳目,接近想要接近的宗族世家之人,或许有出乎意料的作用。 长歌国的小郡主阮宴洺,就此摇身一变成了初入朝堂的小士子吴明砚,有卫袭帮她伪造身份,自然天衣无缝。 童少悬这才明白,原来还有这样的过往。 这样回想,卫袭的确布局深远。澜吕二人也是,谋划了这么多年撑到了最后一刻,其实双方旗鼓相当,只是澜戡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若现在澜戡还没死的话,鹿死谁手还真未必。 只能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说起命中注定,童少悬便想到了唐见微。 想起年少病弱的她,单相思唐见微的时光。 现在想想,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童少悬嘴角漾起幸福的笑意,余光之中发现卫慈正坐在对面玩味地观察她。 童少悬立即坐直了,挺直了腰背就像个正经人。 卫慈让童少悬坐到她身侧来,童少悬岂敢不从命? 撑着一脸雕刻上去的恭敬假笑,坐到卫慈身边,如坐针毡。 童长思,你是不是该敬本宫一杯?卫慈说,本宫可是你的大媒人。 童少悬干笑两声,可不么,当年一心惦记着想看我们童家鸡飞狗跳的大霉人,真得好好敬一杯酒。 烈酒下肚,童少悬发现卫慈正慈祥地看她。 不像以前见着她就恨不得一个白眼将她翻到天边,也似乎没有太多浓郁的情感,就像是平静地看一位老友,看一段回忆。 童长思。最后卫慈回敬她一杯,大苍的未来,靠你了。 童少悬有些受宠若惊,急忙端起了酒盏。 一同喝下这一杯,她俩之间看不见摸不着也从来没有提及过的纠葛,也一并消融了。 御花园中夏日清风吹透了衣衫,沾了满鬓的花香。 佑康三年,二十五岁的童少悬和大苍、长歌国的皇室举杯共饮,想必当年那个在夙县的十五岁病弱少女,对悔婚的博陵贵女耿耿于怀的童家幺女,全然想不到未来的自己会有这样的际遇。 她的人生新一篇章,正在徐徐展开。 除了童少悬高升工部尚书之外,唐见微被封为名郡夫人,路繁被封为忠武将军,童府上下得了重赏。 绫罗绸缎、骏马宝器、健奴金银、田地宅舍光是搬运这些赏赐入府,都搬运了近半个时辰。 所有有功之人班功行赏,死伤者厚恤。 而澜氏吕氏吴氏沈氏,以及参与谋反的王弘阔、孙允、佘志业,所有相干人等,连同宗族血亲,全部诛杀于市集。 斩尽乱党的那日,卫袭前往灵歌山,祭奠先皇后和朝暮公主。 这是她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了,也该放下了。 原本卫袭是想要独自前去的,夏季暴雨不断,山路难行,童少灼知道后便主动请缨与她同行。 卫袭很少在童少灼面前提及自己以前的事,可今日无法避免了。 你知道我要去祭奠的是谁? 童少灼毫不避讳:知道啊,先皇后和小公主,你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人。 怎么,有什么冲突吗?童少灼疑惑道,我只要知道陛下现在被我迷得五迷三道,其他的一点都不重要。无论是谁,曾经陪伴过陛下,给予过陛下快乐的岁月,都是值得祭奠的。谁还没点过去了。 你有过去吗? 嗯童少灼陷入了沉思,最后被卫袭盯得头顶要生火了,才说,也不算很有。 一路上卫袭便有事没事旁敲侧击地提及很这个词究竟分界线在何处,有指代的又是什么。 童少灼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但又十分享受卫姐姐是个醋坛子这件事,趁机撒个娇: 卫姐姐,之前答应带我和阿引出门游玩的事什么时候给兑现啊? 自从博陵大战之后忙得脚不沾地的卫袭轻咳了一声:下个月一定。 嘻!童少灼挽着她的胳膊,我没催促陛下,陛下记着这件事便好。 . 即将宵禁,博陵城外的密林,浩浩荡荡的商伍赶着进入博陵城,谈笑风生渐渐远去,两辆马车从密林中缓缓驶出。 马车准备好了干粮,还有这些银票,足够你远走,到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去。 吴显容戴着一顶帷帽,从马上下来,往憧舟所驾的马车上走,踏在木阶上,对着即将远走之人沉声嘱咐,别再回来了。 对面的马车内坐着一女子,穿着商人贯穿的短打,发束简简单单,面庞清瘦,此人正是吴显意。 吴显容平乱有功,自然不与吴氏同罪,还得了提拔。 而吴显意,是吴显容用自己的性命作保,好不容易才向天子保下来的。 她是如何日夜不歇守在奉天殿、省疏殿以及任何天子可能出现的地方,说干了嘴跪青了膝盖才好不容易说动天子的,她没有告知吴显意,她不想让吴显意知道自己最后还是对其心软了。 自小吴显容心里就很憧憬姐姐,当初有多憧憬之后就有多失望。 以为吴显意这辈子都不可能醒悟了,没想到末了,她还是做了一件好事,拯救了整个博陵。 吴显容愿意为醒悟的她承担风险,只希望她能有一个平淡的余生。 即便她这种人走到如今的地步,活着未必会比死更痛快,但她还是接受了吴显容的提议。 马车就要将她送去远地,刚刚调转马头,吴显意就从马车内走出来,往回眺望。 吴显容道:别看了,她是不会来的。 你在童府大开杀戒,险些让阿慎家破人亡,你还奢望她会来见你一面吗? 吴显容在背地里保吴显意的事情都没脸让唐见微知道。 虽然唐见微应该是知道的,也全然没提及,算是默认了这件事。吴显容打心底里感激她。 我是想再看看你。吴显意温和地笑,她的眼里已经不见戾气,连以往遍布周身的冷意都不见了,就像个普通的姐姐,普通的远行之人, 阿姿,今生你我难再相见了吧? 听闻此言,吴显容眉心急蹙,没有回应。 吴显意向她行了个手礼,而后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 吴显容送完吴显意之后,消沉了一段时日,憧舟每天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好吃的,还去找了唐见微,从她那儿学了手艺,只想让吴显容开心开心。 宗族被诛杀,吴显容在博陵府举目无亲,唐见微听说她心灰意懒有阵子没出屋门了,特意做了一大食盒的糕点,带着阿难一块儿来找她。 你们怎么来了?看见唐见微和阿难,吴显容立即就知道是憧舟多嘴了。 我担心你啊,还不能来看看你了?阿难,你昨晚熬夜做的点心不给你阿姿姨姨拿出来么? 吴显容有点意外:咱们阿难还会做点心啊? 阿难嘿嘿地笑了两声,踮着脚将六层食盒打开,把最上面的一层包得圆鼓鼓几乎撑破肚皮的小点心端了出来,捻了一块递给吴显容: 阿姿姨姨你尝尝!真的是我自己做的!我知道你喜欢吃甜口的,这里面是我调过的山楂馅儿! 吴显容吃了一口,虽然卖相一般,但是味道是真好,甜而不腻,酸甜适中,吃完之后竟有点儿开胃。 吴显容摸摸阿难的脑袋:看来咱们小阿难深得娘亲真传啊。 阿难乖巧地点了点头,吴显容有些奇怪,感觉阿难没有以前那么活泼了。 沉稳点好,以前是太疯了,经过这次的事之后虽然还是有闹的时候,但收敛了点,起码不拆家,也知道体贴孝顺了。 阿难捣鼓着先前童少悬送来的浮屠塔妆奁匣,发现升降处有些卡顿,她很好奇,推了几下,便起了征服它的斗志,开始和她童娘的旧作卯起来。 唐见微将她亲眼看见沈绘喻被杀的经过说了。 说得吴显容心惊肉跳,垂下眉目,颇有些自责。 此事与你没有一点关系。沈绘喻和柴叔啊,的确可惜了唐见微顿了一顿,继续安抚她,但那是吴显意所为,万不可因为这件事让你我之间有什么嫌隙。我唐见微这辈子可只有你这一个发小。 吴显容靠在唐见微的肩头,像是小时候一样。 那时候阿姿是个爱哭鬼,遇到一点儿小事都忍不住哭鼻子,唐见微一年之中一大半的时间都用来哄她。 两人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聊阿难转眼从抱在手里的小婴孩长得这般大了,不禁感叹金乌长飞玉兔走,青鬓长青古无有。 两人还没能说多久的体己话,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荡漾得能漾出一盆子水的喊声: 阿姿阿姿呀,阿姿你在不在? 是吴明砚。 我给你带了好多新鲜玩意儿!你在哪儿呀! 憧舟黑着脸将她拦下来:主上正在会客,请吴御史在此稍等。而且私人居所请勿喧哗。 吴显容一咕噜爬起来,立即往后院去:阿慎,走,我请你和阿难喝茶去。 唐见微见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纳闷道:怎么了这是? 阿难一语道破:阿姿姨姨是怕那个吴御史和憧舟姐姐当着她的面争抢起来吧。 唐见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阿姿艳福不浅呐。 吴显容: 哪有在小孩面前说这个的! 第343章 完结 那把剑在手, 腥味刺得石如琢心口发痛。 嗅觉里分不清是来自剑上的铁锈味,还是血味。 澜宛的血。 吕澜心死了,她为了保护博陵塔台而死。 澜宛似乎没有想到石如琢会在马车里, 被刺中一剑之后,石如琢用剑抵在她的胸口,杀死她之前, 并没有说一些罪有应得的话,说出来的是这句, 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68) 她想看看澜宛对于此事,会有什么反应。 澜宛听罢,居然没有回击,只是笑,但和平日让人发毛的笑有点不同。 是疲倦的笑, 是云开雾释的笑。 她死了, 你没有一丝感觉吗?石如琢追问。 澜宛用一种看透石如琢的目光凝视她, 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闭上了眼睛淡笑道:也好。她一向不愿意听我和她吕娘的话,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这是我设想过的所有结局中最不愿意接受的一种。不过, 一切都结束了,就让它结束。送我下去一家团聚吧, 石攻玉。 这个似梦非梦, 宛若场景重现, 已经纠缠了她很多个夜晚。 这次依旧以她手刃澜宛为节点。 不过这次弄醒她的不是澜宛死时如释重负的话,而是小黑从床头猛地一跃,无情地将她当成人肉踏板的剧痛。 捂着心口在大半夜惊醒的石如琢: 小黑怎么又跑到她寝屋来了? 睡觉之前不是将它丢出去了吗? 近些日子,本就噩梦连连的石如琢被它这没轻没重蹬的这一下,弄得心跳得极快, 软着脚步走到窗边,发现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小黑给顶开了,这小崽子肯定是从这儿偷偷溜进来了。 行吧,石如琢心道,是我太大意了,应该直接把窗户给闩上。 将窗户闩好,回头一看,发现小黑已经悠闲地卧在了石如琢刚才睡得暖呼呼的被褥里,黑灯瞎火的要不是露出一双发亮的圆眼睛,真发现不了这块小黑炭。 谁让你上我床的?石如琢冷言冷语教训它。 不管石如琢怎么生气,小黑根本就听不懂似乎也不想听懂,不仅不下来还迎着她的凶狠十分可爱地翻了个身,两只小前爪弯曲地搭在胸前,露出有一撮白毛的肚皮,对眼前这凶神恶煞之人毫无防备,软软地瞄啊了一声。 石如琢: 看来是要硬赖在这儿了。 真是没辙。 以前没发现,如今一看这小黑和吕澜心何等的相似。 拖着不走打着倒退,能躺着绝不站着,几乎用尽了一生的时间耍赖。 进去点。石如琢没脾气,将小黑拱了拱,给我腾个地方。 小黑被她拱了两下,站起来,等她躺好直接趴到了她胸口正中,双手揣在身子下面,眯起眼睛盯着石如琢。 石如琢: 还让不让人睡了? 石如琢艰难地再次进入梦乡,等天光大亮,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小黑枕着她的胳膊,睡得四仰八叉就差流口水了。 石如琢点了点它的脑袋:蠢猫,起来。 小黑伸长了胳膊腿,大大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舔了舔鼻子,眯眼看石如琢,就是不起来。 吕澜心的魂儿是不是附你身上了? 阿卉准备好了朝食,石如琢吃过饭后要去点卯了。 作为平乱的大功臣,卫袭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升入户部,出任户部员外郎,就是唐士瞻原本的职位。此职位品阶不算很高但权重,俸薪也极为可观,是条顺遂的拜相之路,比苦哈哈的童尚书要轻省多了。 二么,是去秘书省当秘书监,修撰史书,是个清闲的差事,回头熬几年晋升博士,可养名声。 石如琢都没去,她愿意继续留在枢密院。 卫袭对她的选择很感兴趣,问她为什么要继续做苦差事,她说: 我的亲友被歹人所害,我愿一生投袂荷戈,除暴安良。 好。卫袭欣慰道,朕没有看错你。如此,枢密院便交付给你了。 阮应婳调任鸿胪寺,石如琢正式接任了枢密院,成为大苍枢密使。 很少人知道枢密使府上有一块小小的墓地,葬着一个不知该如何形容关系的人。 石如琢为了生计给无数人写过墓志铭,到了吕澜心这儿她实在一个字都写不出。 最后索性在石碑上写阿幸之墓四个字。 阿卉见过此墓还琢磨过,谁是阿幸啊?莫非是吕姐姐的小字?倒是从来没听说过。 石如琢有时候路过这儿,会将目光停留在这两个字上。 阳光丰沛的午后,小黑喜欢伏在墓边睡觉,就像是守着吕澜心。 然后晚上再带着一身土潜入石如琢的床上。 石如琢一如既往地骂它赶它,却拿它没办法。 . 秋高气爽的某日,童少悬和石如琢约定了一块儿去祭拜六嫂和石如磨。 石如琢答应了,没想到到了那日,发现不仅童少悬和唐见微一块儿来了,白肇初葛寻晴,还有童少临路繁全来了。 现在你还要再撵我们么?白肇初问石如琢。 石如琢有些不好意思:当初 行了,不说当初之事,那会儿不是情况特殊么。葛寻晴知道她冷酷起来很有一套,要她说点掏心窝子的话比什么都难,攻玉可是为了保护咱们的安全才忍辱负重,现在恶人已死,我们夙县应考四杰心永远在一起,此生此世不会再分开了,对不对? 石如琢正要接她的话,白肇初犯难说:我就要成亲了,阿深姐姐说以后我心里只能有她一个人。你们仨,我再考虑考虑 葛寻晴: 童少悬:阿白你可真不够意思! 白肇初:什么阿白,叫姐夫。 童少悬: 这辈分乱成什么样了? 石如琢在一旁咯咯笑,到了六嫂和石如磨的墓前,童少临和路繁一起祭拜了她们,而后站在石如琢身边对她说: 阿器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着朋友们,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多了。 石如琢被她这句话说热了眼眶。 皮帽之后她没再戴了,沾了许多血,已经洗不干净,索性不洗了。 她将皮帽留存在衣柜深处。 葛寻晴发现了,却也没问过。 即便依旧穿着枢密院的官服,依旧在行审谳之事,但石如琢不再压抑,也试着放下梦境里沉甸甸的一切,努力接过这份来之不易的人生,找回自己。 . 葛寻晴不用再隐藏身份,如今她入职鸿胪寺,和阮应婳一块儿处理番邦往来事务,努力将这个被吕简祸害得千疮百孔的鸿胪寺修复好。 不得不说葛寻晴在这一块极有天赋,乃是大才。 就算有些外族语言听不懂,她学起来很快,最厉害之处便是即便还是个半吊子就敢和人家胡扯,扯到最后事还偏偏能谈成。 阮应婳都跑到卫袭面前来夸她,说有葛寻晴在,任哪个番邦都能沟通无阻碍,的确是干外交的好料子。 葛寻晴在博陵混得风生水起,以前整个夙县没她不认识的人,如今又成了博陵一条小青龙,上哪儿都是姐姐妹妹前后照应着,偏偏她还能万花丛中过,叶片不沾身。 葛寻晴说不成家还真就不成家,即便是在处处充满诱惑的风月博陵,依旧如此。 她只想好好干一番事业,与友人把酒言欢,过好她的恣意人生。 白肇初终于得偿所愿,和童少潜大婚了。 在她的催促下,童少悬连夜给她赶制雨露丸。 好不容易将雨露丸炼成,又不舍得给白肇初。 白肇初拍拍她的肩膀:我懂的,谢谢你长思。虽说我成亲了可是咱们的情谊永远都不会变。 童少悬:想什么呢,我是不想我姐这么快被你糟蹋了。 白肇初:?? 童少潜从小就喜欢欺负童少悬,童少悬一逮着机会就欺负回去,两人打打闹闹这么多年也算是打出了深厚的感情,童少悬还真是不舍得。 你可要好好对我三姐,她傻,一旦动了心就容易把自己所有都赌在你身上,你若是对她不好,我拿花椒弹给你炸上天。 还没等到白肇初表决心,先等到童少潜对着童少悬屁股一顿猛抽:谁傻?!有你这么说亲姐的? 童少悬被抽得差点跳起来:我都二十好几了!你怎么还动手? 童少潜冷哼道:二十好几又如何,我是你姐,你八十了我都能揍你! 童少悬: 算了算了,还能揍人说明她恢复得快,溜了溜了。 童少潜受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当初脱臼的下巴也已经康复,身上其他的皮外伤在白肇初的精心伺候下不仅好了,还活生生将她搋肥了两圈。 原本定制的大婚服饰都穿不进去。 某日童少潜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吓坏了,你谁啊! 白肇初安抚她:没事的阿深姐姐,婚服都是我亲手制作,穿不下咱们改大一圈就好了。嗯似乎要改大两圈。 童少潜没法继续忍受包子脸的自己,每天早上跟着路繁一块儿运气。 路繁亲自给她制定了一套清减动作,每日早起做一套晚上再做一套,不仅能瘦还很健康。 紫檀和季雪也一块儿跟着锻炼,虽然每日季雪练一会儿就累了,甚至有些晕眩,但她还在坚持。 紫檀看她勉强自己的样子气坏了,说她也不听,只能干着急,跑去找唐见微和童少悬,让她们劝劝。 童少悬去找了季雪,问她为何不好好养病。 我只想快点将身子养好,快点重新干活。季雪说,我不想当个只会吃喝拉撒的废人。 童少悬明白了,季雪就觉得自己是个女婢,休养的时间太长了,不干活过意不去。 童少悬也不跟她掰扯,将阿难叫了过来,让阿难跟她说。 阿难一点就通,每天都去找季雪,拉着季雪在院子里走走,看她开始发汗了就说想休息了,带着季雪一块儿歇着。 若是季雪还想再走,阿难便拉住她说:别走了,季雪姨姨是为了我受伤的,我要照顾好季雪姨姨。若是季雪姨姨再不舒服,我该难过了。 这么一说,季雪哪舍得阿难难过?便不好再胡来了。 有阿难照顾着季雪,季雪三个月之后基本无大碍,除了天气变化的时候伤口还会牵连肩膀,有些酸痛感之外,已与正常人无异。 紫檀可太醋了:你怎么回事!我说你就不听,阿难说你就听了? 季雪莫名其妙:你生什么气? 紫檀:好,你最好一辈子都不知道我在生什么气。 季雪:?? . 童少悬埋头在工部好几个月,终于将澜宛留下的火药配比得当,顺利运用在戍防之上。 这些日子她早出晚归,还要被各路同僚纠缠着宴请。 如今朝野上下都将童少悬当成了准丞相,只想要快些攀上这高枝。 武器的改造弄得她一个头两个大,早出晚归,回家都没精力伺候妻子,还要应酬着蜂拥而至的阿谀献媚。 早也明白这重臣不好当,却没想到还是个体力活。 童少悬总算是将工部的事儿办妥,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也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她打算从卫袭那边抠五日的沐休,好好歇歇,陪陪家人。 童少悬去找卫袭要沐休假的时候才发现卫袭人不在戍苑,卫慈什么时候监国的,忙到晕头转向的她完全不知道。 陛下带着贵妃和晋安公主出门玩去了,你要五日沐休?可以,本宫准了。 童少悬纳闷:出去玩了?何时归朝? 那就不一定了,得看人家玩到什么时候开心了吧。怎么了童尚书,你有什么要上奏的和本宫说一样。 原来她在埋头苦干,累得天灵感都要塌陷的时候,天子居然出门玩去了 童少悬当场向卫慈多请了五日的假。 你怎么回事,沐休还带讨价还价的?卫慈皱眉。 殿下,您就准了吧,我也有妻小,我也想带她们出门玩一玩。 卫慈笑了起来:这样,行吧,十日的假本宫给你,但不可离开博陵。 这 童长思,在其位谋其政,你这神童也该好好体验一下高官厚禄不是那么好拿的。 童少悬对卫慈还是有些深入骨子里的惧意,没敢多反驳她。 恋耽美 养丞(GL)——宁远(369) 不离开博陵就不离开,反正她爱这座城池,她的妻子生于此,她的女儿长于此,来博陵这么多年她还没有好好踏遍此城的所有角落。 正好趁这十日四处走走,听阿慎说说她小时候的事情。 散班回家,童少悬一边进府一边脱官服。 这身绯袍是旁人一生所求,是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做梦都想穿的。 而童少悬只觉得它太单薄,不抗风,秋日博陵一转眼就冷了,还是裹上她的大裘衣实在。 今日是童少潜回门的日子,正适合全家人聚在一块儿好好吃上一顿。 一家人又围坐在一块儿热热闹闹吃火锅。 石如琢葛寻晴也来了,她俩算是半个童家人。 白肇初早就到庖厨给童少潜打下手,兢兢业业地端食物和蘸料。 院子里坐得满当当,欢声笑语之间,似乎回到了夙县,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日子。 一样的是大家的情谊依旧,不一样的是多了新人,而她们的身份也不同了。 当年夙县那四个成日为应考发愁,不知前路的小娘子们,如今已经扎根博陵,都在博陵干出了一番事业,成了京师举足轻重的权贵。 她们依旧喜欢聚在一起吃饭,吃唐见微做的一手好菜。 唐见微的手艺便是回忆,吃一口,于肠胃间百转千回。 童少悬沐浴更衣,冒着热气推开寝屋的门,见唐见微极其不怕冷地在床上玉体横陈,迷着眼咬着手指娇声娇气道: 你好慢 童少悬差点腿软一屁股坐地上。 这么刺激的吗 唐见微这番性感撩人的模样,让童少悬想起了她的仙女姐姐,一时间烈火灼胸,立即跃上了床。 正是一夜颠鸾倒凤好时光,却闻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童少悬正到了紧要关头,被这么一敲门差点扑躺在唐见微身上。 唐见微更是一个白眼翻上天。 谁啊!两个被败了兴致的人齐齐向着门口质问。 娘亲,你们睡了吗?是阿难的声音。 再生气也没辙,女儿来敲门只能没脾气地打开。 怎么了阿难? 阿难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她俩说:我想阿沈了,我想去看她。 一句话弄得童少悬和唐见微心里都不太舒服。 唐见微将阿难抱起来,发现她又坠手了不少:你要去西山看她吗?这么晚了。 阿难指了指天上:我将向月升弄好了,可以自行操控,飞得特别稳。我要去天上看她! 为了试验应用于战事的各种机巧,童少悬倒是向金吾卫那边申请过向月升在宵禁之后夜飞的权限。 现在就去吗?童少悬问她。 可以吗?阿难一脸的期待。 童少悬和唐见微对视了一下,没想到女儿这般重情义,不忍心让她失望:行,去去去,走,这就去看阿沈! 好!那我去叫阿满! 啊?还叫上阿满? 是啊。阿满说她要代替阿沈当我最好的朋友,这件事很要紧,她要当面跟阿沈说。 这件事可得跟大姑姑她们请示。 我请示完了!她们答应了! 阿难还真是个行动派,唐见微和童少悬有点儿哭笑不得,又觉得她可爱到让老母亲心都要化了,立即穿好衣服,牵着她去找阿满。 童少临和路繁不放心,想要一起去,童少悬算了一下向月升承载的重量,应该没问题。 明艳的火在夜空中点燃,向月升载着她们缓缓升空。 宵禁之时的博陵上空,能更清晰地看见星空。 阿沈姐姐在哪儿啊?阿满个子不够高,视野差点被挡住,艰难地踮着脚,与阿难一块儿露出小脑袋,迎着风张望。 她就在那儿。阿难指着星汉,你说,她听得到。 阿满比起阿难而言声音细不少,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喊出来:阿沈姐姐我要当阿难最好的朋友啦来跟你说一下! 说完之后,她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黑夜里,没有回应。 阿满呆呆地看着一片漆黑:她听到了吗? 听到了。阿难坚定地说,她肯定听到了。阿沈,你放心吧,我会乖乖的,我有好朋友了,也不会忘记你的。 这一刻唐见微发现,阿难似乎明白了什么是死。 她摸了摸阿难被风吹起来的一撮小头发,竟有点不舍得她就这样长大 . 秋日的博陵,漫山遍野枫林如火。 吔摩教经历那一场两派内斗之后,法神归位,守路派重新压了执火派一头,教内正开始一场规模空前的洗牌。 石如琢从来不信教,但这一日鬼使神差地,她来到吔摩教的神坛,远远地眺望新建起来的法神神像。 那位曾经告知她们火药一事的先知,从长廊尽头缓缓走过来。 先知。石如琢问他,人,真的会有来世吗? 先知苍老的脸上满是岁月雕琢的痕迹,他迎着光望着神像,缓缓道:你若信,那便有。 石如琢缓步在后,似乎在想着什么。 攻玉?葛寻晴在前方,回头唤了她一声,想什么呢?赶紧的上车啊!去晚了孔先生孟先生估计又得唠叨了! 石如琢一个恍惚抬头,想起她和三位发小接受了夙县白鹿书院的邀请,回来给书院的学子们讲学,说说应考要诀。 从明年开始,在童少悬和石如琢的带领下,数十名中枢要臣联名上疏提议取消应考行卷模式,采用糊名制度,以提振科举之制。 让有真才实干的寒门学子获得更加平等的入仕机会,也能遏制行卷所产生行贿受贿的糜烂风气。 所以这次她们四个人回来,便不再谈行卷了,只说应考之事。 快!葛寻晴对着石如琢笑,一如既往的灿烂而纯净,似乎这世间万事万物都不能污染她。 石如琢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她加快脚步,奔向阳光,奔向从未放弃她的挚友们。 又是一年春,新春的各种烧尾宴吃得童少悬直犯恶心。 有个心灵手巧的媳妇最大的坏处就是,在外面再多的山珍海味她都吃不下一口,只惦记家里唐见微亲手做的肉羹。 烧尾宴刚刚开始没多久,拜了天子贵妃,一群新晋官员便三三两两跑过来给刚刚晋升丞相的童少悬敬酒。 童少悬一杯酒几乎绕了一圈,完成了整场的觥筹交错,一口菜没吃,钻树林子溜了。 卫袭目光落在她那撅起的屁股上,实在没眼看。 大苍丞相钻树林子偷跑,就为了回家吃媳妇做的菜,成何体统! 有丝后悔这么快提升她,应该再多磨砺磨砺才是。 童少灼安抚卫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得一样样来。惦记媳妇才能胸怀天下。 我大苍天下还得排在唐见微之后?她还当什么丞相,让唐见微来当丞相不好? 童少灼道:也不是不行啊,我看唐三娘厉害得很,不输这帮文臣。 卫袭叹了一声,没再说话,说不过她。 肉羹差一点儿才做好,今天童少悬偷溜回来的时间还更早了点。 唐见微看童少悬拎着她的饭盆子坐在院子里,和阿难一块儿等着她上菜。 唐观秋和沈约拎着道前观的点心,挽着彼此往院子里走来。 一家人说说笑笑,眼前这家室的温馨场景,便是她余生最紧要事。 童少悬年少以进士科状头入仕,于齐州磨勘,历经大理寺评事、齐州刺史、大理寺少卿、工部尚书、吏部尚书,终拜右丞。 自扫清内忧外患后,天子励精图治,改革科举,在沈约、石如琢、葛寻晴、吴显容、卫承先、阮应婳等能臣的协助下,庶政咸理言路大开,民康物阜海内生平,史称佑康中兴。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