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卦(GL)》 打卦(GL)——吹风成曲 这世上有一种人,被神亲过脑子,望天打卦十拿九稳,除此以外就一件本事招脏东西。 荀若素老街里摆个小摊子,每天只算三卦,算红不算白,算喜不算忧,能挣两个钢镚就糊口,挣不到就喝西北风,小日子随遇而安。 直到荀若素大限将至,提前往棺材里一躺等天收,荀家祖坟却忽然冒青烟,从里头爬出个穿红色衣服的大美人,自称十殿转轮王薛彤 大美人使劲摇她的棺材:起来起来,睡觉不能在这儿睡! 荀若素:我这不是睡觉,我这是瞑目 荀若素从此过上了有困难要超度顾客,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超度顾客的烦人日子 佛系,你不拉我,我就躺平的神棍不作妖全身不痛快的工作狂 1.并不是很恐怖,出场牛逼轰轰的非人物种都怂的很快,甚至不影响晚间阅读 2.v前随榜更,v后日更 3.HE 搜索关键字:主角:荀若素、薛彤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挣钱养家,你貌美如花 立意:好好工作,发光发热 第1章 清渠是个南方的小县城,还没被开发商严重染指,因此建筑别有风味,多的是沿河沿巷耸立的青砖绿瓦,大部分是自建房,不算高,两三层便足够了,还圈出一个院子,有些当作停车场,也有些会种葱姜蒜或月季海棠,单看个人爱好。 天刚微微亮,荀若素便站在自家院子里,她左手拿着一枚旧式怀表,青铜的表盘即便保养的很好,随着时间累积,也有些轻微泛绿,上头的指针并不准,更像是个纪念品,右手手掌心则托着一枚金元宝纸折的,看着轻巧,有风吹过却纹丝不动。 除此之外,她这个院子的正中央还停着一口纯松木的棺材,棺材上弹满了墨线,盖子顶头的正北方位还挂着一只巴掌大的惊魂铃,棺材四脚离地,用碗装了水垫着,前头点一盏白色的长明灯,一整个架势都像是怕棺材里躺得东西诈尸。 忽然有人来敲门,上了岁数的庭院就连门都老朽不堪,红木的,重新上过朱漆,外面的人敲得很急,荀若素两步走到跟前,将门打开了。 外头是一整个儿的送葬团队,从念经的和尚到吹唢呐的师父,就连沿途哭丧的孝子贤孙都把行头换好了,来敲门的是经理人,三十来岁,西装笔挺,清渠包括周边县城都比较迷信,丧葬业务发达,也很挣钱,经理人这身西服就价格不菲。 他探头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然后才将目光收拢到荀若素的身上。 姑娘节哀顺变,不知是家中哪位辞世?他侧让开,指着门外这少说也有三四十人的队伍,这是您要的全套服务,保管您家中人走得热热闹闹,这路上绝不孤单,另外取出骨灰下葬时,我们还附送阴钞、元宝和纸扎的房子 经理忽然顿住,他方才进门只是略微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陈设,趁说话的功夫又将荀若素跟院子里那口棺材仔细打量了一遍,于是这话再也说不下去,堵在嗓子眼儿里难受的厉害他的表情僵在脸上,看样子有点被吓到了。 这姑娘你家到底是哪位去世了?松木棺材四脚离地,又是墨线又是长明灯,防鬼都不会这么隆重。 人还没死,荀若素打了个哈欠,她笑眯眯地看着经理人,这口棺材是用来装我的。 黑心肠子嫌这句话还不够惊悚,尾音带飘,冷飕飕地灌进一行人耳中,经理吓得腿打颤,后头也响起了倒抽凉气的声音。 怪只怪这经理坐地起价,死人钱分两半吃,仗着口头约定没有合同,凌晨打了三个电话,硬是将荀若素从床上叫起来,说是明天就要举行葬礼,您家定金已交,现在去找别人也来不及,涨三千,我给您安排地妥妥帖帖。 荀若素原本就梦多觉少,被人强行叫起来的起床气能从凌晨拖到半夜。 虽然瘆得慌,不过这一单是大头,而且经理只负责安排不负责跟棺材,光天化日之下缓了缓,他咧嘴笑了笑,这事儿怎么能开玩笑呢,哪有活人躺棺材的,多不吉利。 哦?荀若素转着手中纸元宝,你没发现我穿着寿衣吗? 我快吓尿了,求您闭嘴吧。 虽说心里这么想,那经理还是被她这句话所蛊惑,双眼不受控制的落在荀若素身上 荀若素不常出门,脸色有些苍白,但五官却并不因此显得寡淡无味,相反她是个玫瑰花一般扎手的美人,尤其那双眼睛,慵懒深邃,常人的瞳孔在阳光下难免呈现棕褐或浅灰,荀若素的这双眼睛却是无穷无尽的深渊,黑得看不见任何波澜。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穿着一件靛青色的旗袍,旗袍形制隆重,隐隐绣着国色牡丹,确实不像寻常时候能穿出门的衣服。 荀若素拿着怀表的手上下一翻,那经理才发现怀表的背面是罗盘,罗盘没有什么奇怪,然而刻线全部用朱笔描摹成了猩红色,在荀若素葱白手指尖突兀且怪异。 经理退后一步,姑姑娘,那三千我不要了还不成吗?光天化日的你可别吓我。 荀若素笑了笑,她伸手握住经理的腕子,轻轻往回一拽,用的力气不大,却让那经理整个人规矩起来,僵直地站在荀若素面前不到半米,胡经理不用紧张,我只是个算命的人,她手指内扣,抚平经理的掌心,送您一卦功德簿上前世名,莫欺人死不复生。 经理明显是没听懂,他只是在荀若素收回手时忽然觉得脑后吹过一阵阴风,鸡皮疙瘩瞬间耸立,只想赶紧交代完,离开这是非之地。 荀若素也不纠缠,她本来就不是个好管人死活的,于是手一松,放开那经理,行了,剩下的事我会安排,家里不方便,就不留胡经理喝茶了。 客气客气,胡经理双腿抡得飞快,将自己塞上了面包车又点上了火,这才鼓足勇气,冲门里大声嚷嚷,明天中午我再来接人,这期间姑娘要管饭! 话音刚落,车已经蹿了出去,门前这狭窄小巷被胡经理蹚得如同赛道。 被胡经理扔下的这些人面面相觑,说不怕是假的,涉及生死之事,就算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也会心存敬畏,更何况这一溜的假和尚假孝子吃得就是骗死人的饭,胡经理一走,人群里只剩下两个带头的,一个是负责念经的大师父,一个是吹唢呐的老头子。 他们这一行规矩很大,长幼尊卑,主人家不叫唤,都不能进门,因此胡经理与荀若素说话时,他们都码在外头,送走了胡经理,荀若素也不开口说声请进,她抱臂在门框子上倚着,又打了个睡眠不足的哈欠。 请问姑娘是姓荀吗?开口说话的是那和尚大师父,法号元觉,虽不是个真正的和尚,却十分敬业,佛家典籍但凡能借阅的都摘段背诵,笃信神佛鬼怪,平常也喜欢读些奇人异事。 元觉听人说清渠县有个荀家,以算命为生,十卦九准还有一卦不可说,可惜命都不长,传言是遭了天谴。 今日这一桩生意本落不到他的头上,然而好奇心驱使,他以工资分文不要为代价,才混上了这一趟前往荀家的车。 荀若素薄薄的眼皮子一挑,她平生最怕两样东西过于热情的人和难以解决的麻烦事。 元觉年纪不小,喜形于色,说话声因兴奋微微颤抖,明显属于过于热情的人,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虽说这点头的姿势非常敷衍。 荀家在整个清渠县都算有名,没见过也多少听说过,只不过十几年前,荀家从县城搬到了市里销声匿迹,直到近两年才重新回到老宅,主人家也已经从三十开外的夫妇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子。 荀若素继承了祖传的手艺,也摆个小摊子帮人算命,只是一天只算三卦,算红不算白。 红事喜庆,本就是个看不出技术的活儿,也说不清准不准,愿意替她宣传的乡里乡亲不多,有时候连一天三卦都算不全,只能跟今日似得,白送一卦。 元觉也是看在荀家祖宗的面子上,才对这老宅以及老宅中的人深感兴趣。 来时兴致冲冲,但见了荀若素,这种探访奇人奇事的神秘感瞬间去了个干净,荀若素实在太真实了,外在看起来没有任何神神叨叨的地方。 传闻中说荀家血脉目不能视,荀若素看起来也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普通人一个,硬要说特殊之处,就是相貌姣好,漂亮的像个妖精,虽然她拒人千里不好亲近,因这相貌,同她说话却也有种通体舒畅的感觉。 元觉低下目光,念了声阿弥陀佛,方才听姑娘同我们经理说话,似乎今天要送走的人,就是姑娘自己? 荀若素这会儿也不像要断气的样子元觉入行这么久,哪怕是绝户,也有旁枝的叔叔婶婶或表姐表哥来帮忙,从没遇到客户自己联系好了送自己上路的,说起来多孤苦凄惨啊。 荀若素将手中的纸元宝递给元觉,元觉不自主地接了,这纸元宝上刷了一层劣质金粉,碰到哪儿就沾到哪儿,只听荀若素在他身前叹了口气,胡经理到底缺了多少德,能将你们这些人凑到一起。 元觉听这话不像什么好话。 荀若素是真的很着急往棺材里躺,期待死后长眠。 她昨晚零零碎碎就睡了三四个小时,偏偏胡经理是个薅死人羊毛的,说是安排得妥妥当当,门外这三四十人里有一半白天没有影子,阴气森森地盯着荀若素咧嘴笑,还一个个将乞丐手伸到荀若素眼皮子底下,像是逢年过节讨红包的孩子 活人都能有金元宝,为什么我没有? 荀家的人能知天命,算得了自己何时寿终正寝,却算不到人性为钱缺德,荀若素望着自家院子里那口准备齐全的棺材,忽然觉得自己黄泉路上可能颇多坎坷,走得不甚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还是中午十二点更文~ 新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三月初开《证道》求个预收 宣菱死后被人挖出来做成了小傀儡 小傀儡是个草包美人,常常倚仗别人保护,连自己的仇都报不了 大师兄让她赶紧下山,御剑头朝下把自己埋土里的稀世奇才留着伤宗门脸面; 二师姐劝她弃武去绣花,十八般武器都烫手的一代奇葩只能拿拿绣花针; 小师弟拿出三两银,给她打了讨饭的钵,一事无成还能沿街乞讨。 谁知她只是偏科严重,动辄要把山头削平,于是仙山上历代掌门开始随着她的举动仰卧起坐,为了保护自家老巢,时刻跟在后面将她的破坏力减小为零。 于是日常变为: 死鬼掌门甲:是谁又在劈地基! 死鬼掌门乙:是谁又在引天雷! 死鬼掌门丙:是谁手欠要翻天! 现任掌门云时微:是我们家的小傀儡。 死鬼掌门们失声痛哭:快收了她的神通吧! 云时微从坟里挖出一个傻姑娘,缝缝补补做成了小傀儡。 一不留神,小傀儡就成了传说,流芳百世万人敬仰,就是脑子仍然转不过弯 宣菱(躺平):谢谢你把我挖出来,现在我心愿已了,可以埋回去了 云时微:心上人不开窍怎么办,几百年了,挺心酸的 勇敢付出、无畏无惧,一心证道的小傀儡懒散爱装死,一心想过养老生活的真神仙 第2章 十几个鬼影子像是打算长期安家落户,腆着脸,也不管此间主人马上就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以后撞见了会不会尴尬。 荀若素倒是为自己准备了不少纸钱,但欠债给鬼影子的终究不是她,就算伸着手要也要不来,因此一个个眼冒绿光,当荀若素躺进棺材时,还都扒在左右看,跟瞻仰遗容似得,恨不得跟着一起躺里面。 可惜纯松木的棺材易遭天谴,躺进去的魂永世不得超生,这些讨债鬼只想人家的钱,实在没必要跟着荀若素一起魂飞魄散 此间主人真是奇怪,就连飘乎乎的讨债鬼们也没办法了解,哪怕时辰到了,也没必要给自己弄一副纯松木的棺材弹上墨线挂了惊魂铃,倒像是打算断了轮回路,让自己死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好了,都别看了,荀若素闭上眼睛,我要准备死了。大概是觉得白天太阳大,她眼皮子薄挡不住一片□□,顿了顿她又道,先酝酿一下。 讨债鬼们回想自己猝不及防的死因,一致觉得此人颇不是个东西。 按道理说,这些讨债鬼都是来向胡经理讨债的,坐地起价这种行为损阴德,已经过世的人因为这一点恨原地扎根,不得入轮回,接连跟上胡经理,他原本罪不至死,隔三差五有个车子抛锚的倒霉事或头疼脑热进医院,算是小惩大诫,可惜他生意做得大,讨债鬼也多,眼看着今天就要被拖累死了。 生前清白无辜的魂魄是能入轮回的,但要是弄死了人,就成了恶鬼或冤魂,胡经理一死,跟着他的这些讨债鬼都成了共谋,人世间杀人要坐牢,讨债鬼们牢饭吃不上,却有可能就地劈成飞灰。 天道苛刻且偏袒,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元觉和尚手里还拿着纸元宝,荀若素躺进棺材前吩咐过,说是过了午夜,将她抬进祖坟里,就可以烧了纸元宝,元觉全当这是甲方要求,既然这么吩咐了,他照做便是。 荀家在清渠县城郊有几十亩地,其中一块全是坟,当年推行火葬,也曾要求挖出来烧了平地还耕,但荀家的先祖很能闹腾,尸骨一动别说清渠县,就连整个省市都跟着地动山摇,挖了三次,次次如此。 那时候破四旧闹得很凶,有人偏不信邪,又验证了十几次,非地震带几百年没个大地震的地方,把自家房子震塌了,这才作罢。 荀若素的棺材也会被抬到自家这块坟地上,她先祖是个人才,后世几辈的坟坑都给挖好了,也幸好荀家并不长远,算上先祖,也就二十六个坑,直到荀若素这一代断绝,但凡家里出个喜欢生孩子玩儿的,这坑都不够埋。 荀家历代算命,祖上有规矩白天只算三卦,还有三卦是留到晚上算的,一半留给生人,一半留给死人,像荀若素这样救讨债鬼于危难之中的行为做了不少,本是功德无量,奈何功德积了太厚,阎王爷感慨他妈的,哪个善人增加地府工作量?导致全都活不过三十岁,大部分死在二十六七。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2) 二十六七死了好啊,荀若素想,遗容看着漂亮。 脱了幼稚就了从容,成熟有韵味,最配倾城的牡丹,靛青的旗袍。 白天的时候很热闹,十几个活人吹吹打打念念经,按道理也要烧纸钱,但荀若素还在酝酿,没死透这纸钱就收不着,于是经主人家允许,纸钱留到后半夜人进了坟再烧。 入夜便要送荀若素去坟地了。 元觉见荀若素还没有要死的意思,趴在棺材口跟她商量,说是活埋的事出于良心做不出来,只能把她送到坟地去,要是荀若素觉得自己要噎气了,可以自己阖上棺材板 说这话的时候,元觉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 荀若素倒是很坦然地点了点头,行,我自己阖棺材板。 元觉想劝荀若素去医院看看,感觉这主人家纯属胡闹,又不是学生考试,死亡这种事哪有定时定点的。 但丧葬业内有规矩,生死乃大事,需存敬畏之心,就算胡闹也得配合,所以荀若素虽然是个怪人,背后道是非的却很少。 天色压下来,纯松木的棺材虽然沉重,不过里面躺的不是死人,荀若素也并不胖,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绰绰有余,只要将棺木抬上卡车,运到坟地外一两里,再吹吹打打送过去就行。 荀若素是想自己死,又不是想把别人一同累死,上百公里地一步不差地抬过去,怕是几天之后变成白骨夜行。 卡车开得并不快只求稳当,车外头挂着一圈白色的绢布花,为人忌讳,能不挡道的就尽量不挡道,两个小时之后就到了坟地周围。 白天还很好的天气到了晚上竟然开始飘雨,周围冷凄凄的,荀家的墓地近日有人来祭扫过,还有没烧干净的纸灰在飘,荀若素的位置在最里面的角落中,抬棺的人得走过田埂,不远处有乌鸦在叫,树影压着田埂,十几个人忽而生出了荒郊野外相依为命的错觉。 唢呐声起得高亢,继而铜锣和鼓点都跟上,元觉与身后两个小徒弟咿咿呀呀,念得东西各不相同,荀若素原本闭着眼睛躺在棺材里,硬生生被这喧闹的气氛给吵得死不瞑目。 活人壮胆的方式有些类似在荀家先祖的坟头上蹦迪,蹦了一会儿总算将棺材送到了目的地,荀若素之前也没死过,竟不知道人死之后还这般辛苦,她仰头望着天,唢呐停了还一阵耳鸣。 这坟地凄肃诡异,又身在荒郊野外,周围是个斜坡,种满了几十年才能长成的高大松柏,老远的地方隐隐透着人家的灯火,将荀若素的棺木一下放,唢呐声停下来,周遭的冷清霎时倒卷,一行人面面相觑,落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元觉俯身撩起僧袍蹲在棺材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施主,我们可要回去了啊,棺材板给你盖一半,留点缝透气这荒郊野外的,就算没有野兽晚间也冷,您要是实在受不了,这是我的名片,田埂那边再给您留条被子。 荀若素睁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多谢,你记得回去后将纸元宝烧了。和尚,你心好,这辈子不能大富大贵,却会比大富大贵之人过的更好。 元觉愣了片刻,随后低下目光念了声,阿弥陀佛,贫僧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还是谢谢施主。 拉扯着一行十几人又吹吹打打壮着胆子回到卡车上,元觉还真给荀若素留下个纸箱子,里面装了被子、馒头和水,元觉没见过荀若素这样冷清清,似乎什么都不关心,于细微处又透露出温柔的人,受她影响,看着周遭鲜活的生命,竟也多了几分悲悯。 荒郊不同于城镇,热闹的人群一走,就只剩下漆黑和空旷,围绕她的讨债鬼也因为眼馋元觉手里的纸元宝,而将棺材抛下。 农历五月二十五,峨眉月似一弯狭小眯缝的勾,星子漫天散落,荀若素缓缓闭上了眼睛,期待着死后长眠,她陪葬的东西不多,随身只有那块怀表,走针时的机械声清晰可闻,正亦步亦趋的向着子时行进。 叮铃 叮铃铃铃 荀若素猛然惊醒过来,惊魂铃像是拴在脱缰的狗脖子上,威力比闹钟还大,随即整个棺材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踹得荀若素颠了两颠,她还是安详地躺在里面,脸上拉扯出一个慈善的笑容,她偏头看了眼枕边的怀表 已经过了子时,她娘和她自己都掐算过,这条命不长久,会终止在荀若素二十六岁农历五月二十五的辛亥时,性命终止,人便是鬼。 只是荀若素提前弹了墨线,挂了惊魂铃,棺材四角都与地气分隔,就算死了也成不了鬼才是,她们荀家的人活着时永远不得安生,就算搬离老宅,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也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招惹客户上门,荀若素对轮回不感兴趣,她一心只想死后长眠。 头顶上的棺材板终于晃动了,荀若素咬牙切齿,倒想看看是哪位人才凌晨一两点不睡觉,竟然在荒郊野外挖坟,把个平平静静上路的人挖成了恶鬼。 来人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沉重的松木棺材板她单手就掀开了,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鹅蛋脸,薛彤一袭红色高定长裙,额心点着淡金色的花钿,桃花眼含着笑,因为俯身向下的原因,发梢正垂在荀若素的眼前。 荀若素的笑容僵在脸上,变成恶鬼恐怕也打不过,这是只厉鬼啊。 你们荀家的人怎么都喜欢在棺材里睡觉,硬邦邦的,多难受啊?薛彤表面光鲜亮丽,然而手臂与长裙上沾着松针、杂草还有新鲜的湿泥,看样子刚犁过地。 荀若素伸手,试图将自己的棺材板再拽回来,她这辈子看过的异象太多,别说薛彤还有个人样,就算今天是只长人头的马,也休想让她再上工超度。 荀若素双眼一闭,荀家的人已经死绝了,有冤屈请找下家,本人正在享受退休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薛彤:叮咚,您好,您的姻缘到了,请尽快签收 荀若素:让我死! 第3章 薛彤刚刚从荀家先祖的棺材里翻出来,但荀若素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老祖宗已经死成了飞灰,就算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身上也不会穿着当季最新的高定礼服。 听薛彤抱怨的语气,也说明她跟荀家很熟,却不是荀家一员。 十分钟之后,荀若素还是被眼前这个自来熟的女子拉了起来,薛彤力气太大,荀若素象征性反抗了两下就任由摆布。 此时,两人正坐在棺材板上闲聊天,薛彤道,我不是鬼,我比它们可高级多了,阎王殿上有我的名字,专门负责人世间的轮回,若非如此,你家先祖也遇不上我。 荀若素不是很想说话,这是她没有好觉睡得第二个晚上。 相较于荀若素的沉默,薛彤显得更有精力,她是个典型的夜猫子,夜色越深精力越旺盛,荀简可真不是个东西,也不知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似乎是等到荀家最后一人大限将至,我就会被动的出现在她棺材中。 荀简是荀若素的祖宗,也是荀家血脉的起源,族谱上关于她的溢美之词全部抠出来能装三大箩筐,不过她活着的时候还没有相机,家中仅存的几幅画也重写意而非写实,荀家往上溯好几代若是照着画里长,那是活脱脱脖子冲天的猿猴。 薛彤说着,抖了抖身上的细嫩鲜草根,她将衣领拉开,锁骨凑到荀若素的眼前,又道,你们荀家的人眼神不好,这个印记能够看清吗?不出所料的话,你应该也有。 一个类似梵文的痕迹烙在薛彤的锁骨上,她像是天生不知道该与人保持距离感,为了让荀若素看清,呼吸几乎扫在对方的脸上,荀若素不得不左手撑着棺材板,微微向后仰着脖子,并试图将薛彤推出自己的舒适范围。 这忽然冒出来的大人物就算真与自己的祖上有关系,荀若素也不想掺和在里面,她不是一个求生欲很强的人,也见过不少执着于世间七情六欲的魂魄,最后下场都不是太好。 薛彤的呼吸中透着酒气,加上她这身衣服和妆发,就像是刚从什么舞会上下来,荀若素对她说得所有话存疑,奈何拧不过她,便只能自己往棺材边上挪了挪,将自己挪出了薛彤的控制范围。 她在瞧见薛彤锁骨下的痕迹时,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是个梵文的归,但梵文表达与汉字不同,梵文很少有精准的意思,它的归,更多的是在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万事万物都回归自己原本的样子。 自家先祖肯定不愿意荀家到自己这一代就没下文了,搞这种暗搓搓的小动作必然是指望什么。 薛彤的一根手指摁在锁骨上,这个梵文被掩去了一半,只剩下血红色的头与尾,荀若素嘶了一声,她与之对应的地方跟被铁烙过,铭心刻骨的疼了刹那间。 荀若素从棺材里出来时,就发现自己并没有寿终正寝,若是灵魂状态,棺材里应当有她苍白安详的尸体,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还活着。 眼下看来,这原因恐怕与眼前这位自称薛彤的女子有关。 疼吗?薛彤笑着问她,我就说当年荀简为何死活不肯入轮回,她以魂魄做了这个印记,将荀家最后一代人与我绑定,我又不是人,所以你现在也算不上是人,严格来说是我的半身我的工作是送魂魄入轮回,你得承担一半工作量,要是每日有所偷懒,我受的苦,你也会一分不少。 荀若素与她大眼瞪小眼,你将它解开吧,我不想活下去。 我要是能解开,至于凌晨三点从死人坟墓里爬出来吗!薛彤伸出手指,勾着荀若素脖子下的盘扣,将人拉到自己跟前,你是荀家人,按理说,只有你才能解开。 荀若素: 早知道学艺不精会落个半死不活的下场,当年就该专门泡在老宅里,将三间房的藏书都翻一遍。 荀若素是一团柔软且无趣的棉花,不管薛彤是撩还是威胁,她都冷清清地端坐在棺材板上,目光四平八稳,饶是薛彤一腔的自来熟也无处勾引。 你跟荀简真是不一样的人,大概是闹够了,薛彤叹着气松开了钳制荀若素的手,她的话比你多一倍,眼睛也不同,你这样的眼睛适合吃斋念佛薛彤摇了摇头,小妹妹,人世间的七情六欲你尚未经历,就算看开也并非真正看开。 薛彤不需要旁边有人搭理,自顾自也能说上半个钟头,自家先祖能跟她交上朋友,估计嘴里这话的确不少。 薛彤在心里将荀简和荀若素对比了一番,得出前者万般不好和后者十万般不好,最后总结荀家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 夜晚的风十分公平,吹在两个相互不待见的人身上,此时已经入夏,就算到了晚上,温度也不会突兀地降下去,对比起白天有些凉,但也只是三十五度与二十八度的区别,然而这股风却吹得满地草生寒霜。 薛姑娘。荀若素与人相处,能拉十分疏远绝不稍减一分,薛彤两个字在她舌尖虚晃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能叫出来。 她们之间才刚认识,没有熟到可以直呼其名。 荀若素又道,这关乎你我的印记一时半会儿好像解不开,但似乎有鬼送上门了。 荀家之前的工作其实很简单,除了算卦挣钱,余下就像今日送走这些讨债鬼一样,让执念并不深重的魂魄放下牵绊,通常情况下,这些魂魄都比较友善,为了简略称作鬼,其实也就是些无所事事的魂魄,除非群聚,否则很难对现世造成影响。 在魂魄之上就是真正的鬼,鬼靠近会掀起阴风,他们出于各种原因滞留在人间,且多是暴毙,走得并不安详,但鬼也不见得就做坏事,也有可能单纯想见一眼自己的亲人,或是觉得自己还能抢救过来,不肯放弃生命。 然后就是恶鬼与厉鬼,前者荀若素至今也就见过一次,阴风中会掺杂极重的血腥味,此时出现的这位只令草木结霜,可见还没达到恶鬼的级别。 我还以为这小鬼与你有旧呢,薛彤将长发拢到了耳后,我来的时候就见它在林子里呆着,手里还拿着一把唢呐。 那小鬼是送葬队伍的一员,之前混在讨债鬼中,却没有被纸元宝送走,它有更深层的执念。 出来吧。薛彤将腿往棺材板上一收,寒气往地面沉,她虽然不是人,却能感知饥饱与寒暑,这小鬼带起来的阴风居然威力不小,她的脚踝都冻青了。 薛彤理直气壮的将脚架在荀若素膝盖上,我受冻了你也能感觉到,为免双重冻伤,我建议你给我捂捂。 这倒霉催的梵文印记代价巨大,需要荀家先祖牺牲自己不说,还让唯一的血脉成为别人的半身,薛彤要是被人捅一刀荀若素会跟着流血,荀若素被人捅一刀死不了活受着。 旗袍下的脚踝也是光裸的,踩在地面上能感觉到这股剜心刻骨的冷,阴风透过皮肉往骨缝里钻,荀若素除了自己受冻,还得被迫接纳薛彤的感受,双脚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荀若素低下目光,看着薛彤那一节脚踝其实传言中说得不错,荀家的人确实眼神不济,白天的时候没有影响,到了晚上却只能看见不属于阳间的东西,譬如薛彤,譬如那正从柏树后面探出脑袋来的小鬼。 小鬼不过十二三岁,瘦小枯干,抽个子比较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半身几乎跟他手里的唢呐一般高。 他的模样并不吓人,穿着条纹短袖和一条藏青色的中裤,头上还带了顶水手帽,收拾得干净整洁,他以这个模样混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却不知何时偷了一把唢呐。 唢呐明显是阳间的东西,毕竟是吃饭的玩意儿,看得出主人很珍惜,唢呐杆上擦过油,没有丝毫开裂的迹象。 小鬼紧紧抱着唢呐,走到了荀若素的面前。 棺材板上两位姐姐,明明是薛彤出声叫他过来的,却不知为何,小鬼打心眼里有些怕这位穿着红衣服的姐姐,尽管薛彤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而荀若素对此漠不关心。 小鬼缩到荀若素身边,小心翼翼拽住了她的裙摆。 果然招脏东西,薛彤蜷起双腿,在荀若素的旗袍上蹭了蹭,真冷,你要是想尽快摆脱我,最好找个办法将这印记解开,否则我们两个就得生生世世绑在一起,就算你试图冻死自己,也无济于事。 薛彤说着,又指了指小鬼,你敢不过来,我就拧断你的脑袋。 小鬼吓得脸色一青,还真就胆大包天,整个人都快缩到荀若素的阴影中了。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3) 昨天荀若素还兴高采烈,终于能够躺在棺材里长久安息,此时面前一大一小两双眼睛跟讨债似得盯着她,就算荀若素满身随遇而安的懒骨头,这会儿也不得不抽出两根来,渡这祖上缺德的劫。 作者有话要说: 薛彤:荀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荀若素:那你倒是离我远一点啊! 第4章 原先活着,还有混吃等死这条路可以让荀若素选,死而复生后,就莫名其妙与人同命,按薛彤的说法是超度亡魂有指标,要是完不成,每天子时正点,会有万箭穿心之苦。 娇艳欲滴的大美人最会装模作样,薛彤叹了口气,以后你跟我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原本也不想拖累别人,谁知你们荀家就是喜欢招惹麻烦小妹妹,我可是个天大的麻烦哦。 倘若文字能够成精,矫揉造作就应该长成薛彤这个模样。 荀若素总觉得薛彤身上还有很多的秘密,就譬如那梵文的归,薛彤是知道含义的,可就偏偏缄口不言,除此之外,荀家虽然也管孤魂野鬼的闲事,终究不如薛彤专业,这小鬼滞留世上必有原因,荀若素算得出来,却无法解决。 你缠着我也没用。荀若素伸了个懒腰对那小鬼道。 她从棺材里出来后半个多小时,起床气才缓缓散了,我只是个算命先生,本事小,你眼前这位打扮精致的阿姨说不定能帮你。 阿姨?! 薛彤的笑容一瞬间僵在了脸上。 荀若素耐着性子解释,我长这孩子约有一轮,薛姑娘又口口声声叫我小妹妹,是不是阿姨还将你叫年轻了? 薛彤一口贝齿差点被咬碎。 那小鬼哪里看得懂这些口不应心的大人,他不由自主的亲近荀若素,这会儿见荀若素将自己往前推,要推到薛彤的面前,纵使心里紧张,他还是挪动了两步,小心翼翼喊了声,阿 姨字没有出来,小鬼的嘴就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上下缝合,薛彤冷冰冰地瞧着小鬼,叫姐姐,听懂了点头,否则我就把你这点魂魄给捻灭了。 小鬼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他活着的时候喜欢看电视,薛彤方才的模样就活脱脱是山寨上的女大王,妖精里的姑奶奶。 姑奶奶又瞪了他一眼,小鬼看起来也不像娇生惯养的家庭里教出来的,心眼多拐弯快,他一扁嘴轻声道,小姐姐。 薛彤的心里这才熨帖了。 她两根手指捏住小鬼的下巴,左右撇来撇去地看了几眼,最后品凭骨相般啧?了一声,才死了三天,头七尚未过,按理说不该有这么大的执念,你家中没人守灵吗? 小鬼的神色忽然有些不对劲,方才他的态度算得上软弱可欺,提起守灵,他有些僵硬地扯出一个半哭半笑的表情,我家里没人了。 荀若素的拇指指尖掐在中指第二道指节上,在心中轻轻噫叹了声,刑亲克友,天煞孤星。 家里没人?薛彤耸一耸肩,那就没办法了,你还是等着灰飞烟灭吧。 荀若素挑起目光看向她,人世间能算命的,不只荀家一脉,所以断绝了也没什么关系,但阎王殿上掌轮回的只有一个人劝人灰飞烟灭损阴德,我现在是你的半身,希望你再任性,也别拖累到我。 普天之下千千万万人,古往今来万万千千鬼,天煞孤星家中无人的并非只有一个,战乱时代遗孤遍地,总有剔除执念再入轮回的办法,否则这套体系早就难以维持。 只是荀若素并不清楚当中如何运作,不过薛彤所受这万箭穿心之苦恐怕与之挂钩。 十二三岁的孩子已经知晓些人世,生死能够听得懂,自然也清楚灰飞烟灭含义,小鬼很轻微地哆嗦了一下,随后壮着胆子,拉住了薛彤的衣角,我并不怕死 薛彤没理他,这世上不怕死的多了去了,天台还有拼着往下跳得呢,谁也不特殊,她含着笑意转头打量着荀家这最后的血脉,我还以为你对这些事漠不关心呢。 我不是一个擅长挣扎的人,事已至此,我既然一时摆脱不了你,与其在这儿干耗时间,不如随遇而安,荀若素揉着自己脚踝,日子里面多一个人罢了,与以往也无不同。 薛彤一时不清楚她是过于乐观,还是性子天生冷淡,万事万物不上心。 走吧,荀若素的脚腕子落在实地上,这小鬼是我招惹来的,按因果也该由我送他上路。 话虽然说得好听,拖家带口走到田埂边上,她才忽然想起这是荒郊野外,周围最远的人家也要走一两公里,此时天未亮,别说车辆,就连鬼影子都显得特别珍稀。 小鬼一手抱着唢呐,一手拽着荀若素的裙子,姐姐,我不会飞天遁地。 当了真鬼才知道,电视上演的,书上写的,什么隔空取物,瞬息百里,通通做不到,唯一多出来的技能还非常鸡肋刮阴风。 一大一小转过目光,齐齐盯着薛彤。 薛彤骄奢淫逸的日子过了太久,平素别人求她,黄金白银的贡上,也得看她愿不愿意,一个晚上而已,竟然落得被人支使。 她心里气哼哼的,想把荀家的坟地都刨了,面子上还要保留几分矜贵,薛彤掏出手机来拨通一个号码,半个小时后就有一辆跑车停在了田埂上。 跑车地盘太低,沿路都有剐蹭的声音,不过薛彤看起来是个有钱人,她自己不上心,荀若素也不想多管闲事她这两天管的闲事已经够多了。 这辆车并没有开到镇上或市里,早年间薛彤在这附近买了套别墅,毗邻三个4A级景区,后来政策收紧不给建房子,但原先卖给开发商的地也没做处理。 沿路上才知道这小鬼的名字叫张越,父母得子晚,也不是富贵人家,爷爷奶奶那一辈都是自然老死的,妈妈四十多才怀孕,身体不允许,难产没了,爸爸在村里的小学教书,下班路上被撞得支离破碎,他们家人丁稀薄,爸爸死后若论亲戚,就得从四代开外算起。 四代开外关系可就太远了,连绝户都吃不上,荀若素将车窗摇下来,若有所思地撑着头看着凌晨四点飞速而过的树影,车上有只放冷气的鬼,扑面而来又是一阵能吹掉假睫毛的风,薛彤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想什么呢? 想你这跑车空间太小了。荀若素被挤兑的两条长腿只能在车座底下盘着放。 这是辆双座的跑车,后面虽然也有位置,却没有门供上下,并且空间狭小,半大的娃娃坐着兴许还行,荀若素一米七的身高还有大半截都是腿,差点没当场截肢。 将就着吧,薛彤倒是为自己出了一口气,你看人家张越,小小年纪,一点也不闹腾。 给薛彤开车的司机刚刚就觉得一阵冷风藏在车里,死活出不去,这会儿听自家老板说话,也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这车里不就三个人吗?哪还有一个小小年纪不闹腾的? 幸好薛彤的别墅不远,路上无人,等了几个红绿灯,半个小时也绰绰有余。 司机轻车熟路,他原本就是从别墅里出发的,这儿是度假区,常年也见不到老板,房产都是托管,司机每个月只需工作五六天,工资照领还不低,唯一的要求就是像今天这样,要随叫随到。 别墅里除了司机,还有一位负责打扫的阿姨,这阿姨四十多岁,清楚薛彤的职业和身份,按薛彤的说法,阿姨是主动卖身,她欠了薛彤一份几百年也还不了的人情。 家里难得有客人,阿姨身上还有糖醋排骨的香气,她从厨房里迎出来擦了擦手,冰箱里吃得不多了,简单做了些。 她说着,打量了一番荀若素,难得我家小姐能交上朋友,姑娘要是不嫌弃,可以经常来家里玩。 然而荀若素的目光却穿过了她,落在阿姨身后的门把手上。 阿姨察觉出了不对劲,伸手在荀若素的眼前晃了晃,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好一个姑娘,怎么眼睛看不见东西。 到了白天就能看见了,荀若素礼貌地笑道,我这双眼睛同别人的不太一样。 阿姨跟着薛彤也有段时间,见荀若素也是同道中人就不再多话,只道,菜已经烧好摆上桌了,要是饿了可以直接吃,没有烧饭,家里还有几片面包我先回房,不耽误你们说正事。 荀若素倒是立马明白这阿姨能留下的原因,持家有道井井有条,主人家临时到别墅来还有夜宵可以吃,招待好了也不多问,给主客都留了充足的空间。 喵刚进门,一团黑影就照着荀若素扑过来,荀若素想也没想伸手一捞,竟然是只四爪踏雪的黑猫。 黑猫养得不错,毛色水滑身手矫健,它见到荀若素似乎很惊喜,拼着一股劲儿要往陌生人怀里钻,喵的殷勤且兴奋,那阿姨刚摘了围裙就赶紧追出来,见自家小祖宗与新来的客人腻歪成一团不免嘀咕,平时连小姐都不让碰,今天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彤:家猫养的好,能撩媳妇儿能作妖 第5章 薛彤站在一边,见自家养了几百年都没养出感情的猫一个劲儿地伸着舌头,要去给荀若素舔毛。 阿姨几次伸手,想将猫从荀若素的怀里抱出来都不成功,这猫死活扒拉着荀若素,不管谁去抱,都叫得跟死了爹妈一般。 小区里还住了别人,为防误解虐猫,就只能放任它窝在荀若素的怀里这是一只荀若素能看见的猫,也是一只能将张越吓到缩成团的猫。 别墅的大门后贴着两张黄符,张越受了邀请才能进来,他身上的那股阴寒之气似一层薄衣,通过大门的同时落在了外面,荀若素这才温暖了起来。 她将手指插在猫毛中,平静地看向薛彤,你养的这只猫与我有缘。 你与我上加了重音。 薛彤哼了一声,有些畜生就是养不熟。 那猫闻言,伸着舌头轻轻添了一下荀若素的掌心。 它叫什么?荀若素问。 大名阎王,小名无常,薛彤瞪着自家黑猫那煤球一样的头顶,但刚刚改名了,叫逆子。 荀若素忽略掉薛彤话音中浓浓的醋味,黑白两色,叫无常也挺好的。 张越缩在一边瑟瑟发抖不敢说话,这猫的身上有股佛气,比念往生咒的元觉厉害数倍,靠近一点就感觉自己能被原地超度,他还不想入轮回,一点执念将他牢牢与生者的世界相捆绑。 那猫与荀若素亲近起来没个够,口中还发出呼噜噜的声响,但回头看张越时,那双金黄色的瞳孔宛如野兽骤然一缩,若不是体型所制,大概会一跃而起将张越叼在口中。 荀若素也在此时抬起目光,皱眉看向了眼前小鬼,你的执念未免过于深重了。 张越生怕自己被送走,似乎是一刹那对未尽之事的执念到达了顶峰,他的眼睛周围丝丝缕缕漫延出红色的血线,从眼角向整张脸扩散,四肢一动便哐啷啷作响,黑色的镣铐生满金色符文,扣锁他的手腕脚踝,行动虽然不受阻,只是人跟萝卜似得,像是种在了地上。 空气中隐隐有股血腥味。 哦?薛彤往沙发上一躺,翘起了腿,年纪这么小却有发展成恶鬼的潜质,送恶鬼入轮回可是一桩大功德,我真想将你留下来养一养,再放出去杀几个人,来成就我的功德。 荀若素将手中的黑猫放在茶几上,她一只手捏着怀表,又问薛彤,有旧制的铜钱吗?其它铜制品也行。 你问我要,我就给啊?薛彤撇过头,你要毁我的大功德,还要我帮你? 荀若素愣了一瞬间,随后收回手,也坐到薛彤身边,她的姿势比薛彤还要懒散,整个人几乎半躺在沙发上,那猫甚至自觉地凑上去给荀若素捂手。 两看戏的人中央就是正作妖的张越。 张越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回事,仿佛刚起了无论如何要留下来的念头,四肢就被锁链缠绕,之后无论怎么挣扎,他都困在其中,甚至于心念起伏,忍不住的想要离开这里,不再仰仗任何人。 他死后之所以找上荀若素,中间有个因果。 两个月前是他爸的忌日,按照清渠县的规矩,每年忌日需要请魂,坟前的大道上烧两件死者生前的物品,通常烧得是衣服,但张越的爸爸是个老师,家中堆满了各种教材,纸质的物品比尼龙棉麻的衣服容易烧透,张越年纪太小,家中无人帮衬,能省事就省事。 就在他清理书柜时,从顶上飘下来一张黄纸,这张黄纸正面写着张越本人的生辰八字,墨迹不变色,却积了厚厚一层灰,就像是在角落中等了很多年,终于在这一天掀开了面目。 纸的背面就写着荀若素的名字以及地址。 张越其实想不通,自己与荀若素并不认识,家中为何会有这张纸条,又为何好巧不巧,在此时掉落。 这张黄纸在他死后成了一张路引,张越莫名其妙受它蛊惑,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混在了讨债鬼之中。 很多的记忆成了撕扯开的片段,一幕接一幕的在张越眼前被火舌蚕食,他的理智细弱独木舟,滔天巨浪中即将被淹没,很快张越只会记得一件事。 一件令他满腔愤恨,徘徊不去的事。 他脸上红色的纹路几乎到达每一个角落,人皮皲裂,随时会从当中长出个恶鬼。 忽然,张越的眉心正中钉入一根铜簪,荀若素立在他面前,手指尖因为空气骤降冻得苍白,那枚怀表抵在张越的胸口,上头的时间正在极为缓慢的倒退。 荀若素道,天要亮了。 天要亮了,群星争不过天边一片鱼肚白,就连那轮峨眉月都稍稍隐去,熹微的阳光透过整片落地窗落在张越身前,荀若素又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4) 锁链之上一层寒霜,在大厅之中簌簌作响,闹出的动静极大,然而此处早已跟现世脱离,除了受困当中的三个人,谁也听不见这小鬼的哀鸣。 铜簪刺穿了张越的头骨,猩红色的血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扯,铜簪便如纺织锤,从左往右顺时针搅动,血线一层又一层附着于铜簪之上,很快张越的肤色恢复正常,荀若素两指捏住铜簪轻轻一扯,红色的血线脱离张越头骨的同时,在伤口愈合处留下道暗红色的印记。 荀若素是个算命的,龟甲、蓍草与铜钱才是她的常用物品,而这人头穿钉,两方拉扯丝线,最后留下一个印记的方法更类似于扶乩,荀家人并不擅长,她也只是依样画葫芦,照著书上所写试了一试。 这一试差点累断荀若素的腰。 红色的血线并不安分,顺着铜簪游动,触碰到荀若素的手指头却猛地往回缩,伴随着猫无常一声极具警告意味的喵! 荀若素将铜簪抛给沙发上的薛彤,你的大功德。 薛彤原先用铜簪半挽的头发已经完全散开,比荀若素想象中还要长,一直垂到腰间,云雾般披落着,美人是美人,可惜是个黑心肠的美人,她拿起铜簪,上面的血线就像见到了同类,争先恐后往薛彤身上爬,却被薛彤扯住一端动弹不得,你们荀家,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缠在铜簪上的东西叫做怨,魂魄所拥有的执念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形成这样的因果线团,通常有三种颜色,红、黑、白,其中白与黑都比较稳当,一旦缠上,鬼就会定性,是善是恶外力都无法干扰,只有红色比较三心二意,有人劝导容易放下,但要是推波助澜,甚至有潜力成为千里挑一的厉鬼。 怨对薛彤来说没什么用处,执念并非活体,她得超度活体才能成大功德,偏偏荀家的人屡屡坏她好事。 超度恶鬼手续繁琐,荀若素理直气壮,我不精通此道,你还得腾出手来教我,与其日后麻烦还不如将工作量掐断在源头。 薛彤颇为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就是这种偷懒的态度,让你们荀家噩运缠身不积功德,就此绝了后。 薛彤说得是实话,算命世家窥天道,又常常与阴祟之物打交道,最容易损耗寿命,心中无大慈悲投身不到这样的人家,不过天道守恒,也不会一味要求牺牲没有回报,渡人超生的同时可以积攒功德,不说长寿,活到七十不成问题。 偏偏荀家逢九大劫,能到三十的屈指可数,几百年来,只有荀若素的娘差一点过了四十大关。 两人之间的话就此说尽,从坟地中相识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连熟悉都谈不上,荀若素并不了解薛彤,这一路走来,她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引着,先是印记,然后是小鬼与猫 这些东西将她与薛彤牢牢捆绑,忍受彼此不投契的性格。 心念一转,荀若素又将目光落回小鬼身上他游离在故事之外,时间却赶得好巧不巧。 方才那一阵折腾,累得不仅是荀若素,这小鬼是作妖的主体,也受了好一番的罪,此刻正双腿蹬直瘫坐在地上喘粗气。 已经燃烧殆尽的记忆回不来了,幸好荀若素下手早,张越忘记的只是这十三年里细枝末节的东西,譬如家门口的油条店好不好吃,当他重新回过神,便看见荀若素正在打量自己。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张越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他当鬼的时限不长,短时间内能经历的也算全部经历,小鬼怀中还揣着唢呐,当他陷入混沌,眼前只剩恩怨时,这把唢呐却冰冷的烙在他心上,拖延了记忆被燃烧的时间。 小鬼,荀若素越想越对此事生疑,我是不是借过你的钱至今未还? 干荀若素这一行的都信因果,若不是欠了债,麻烦事怎么会自己抡着小短腿送上门。 张越一贫如洗,爹娘留的遗产不多,都在银行存着,每年吃些利息,他爹生前人缘不错,朋友多,张越在学校有其它老师帮衬,书读得下去,但也没有闲钱借给别人,他与荀若素之间确实毫无交集。 你自己也好好想想,是不是欠了人孩子一份情债?薛彤事不关己,物债只纠缠一世,情债可是因果线上最难算清的,说不定你上辈子是个花心的混蛋,见一个爱一个甩一个,这孩子投了胎,找你算账来了。 荀若素拿起桌上削好的苹果堵进了薛彤的嘴。 第6章 十三岁的半大小伙子被薛彤两句话说得耳朵根发红,他心里对荀若素确实有种特殊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很奇怪,张越虽然不懂情爱,却总觉得自己并不是单纯的喜欢荀若素。 种种猜测都被否决,甚至到最后,荀若素怀疑自己过马路的时候,曾经不小心踩过张越的脚,之间总该有点什么才能形成因果,要不然全天下的闲事都能栽到一个人的头上。 算了,人跟人之间的纠葛太多,路上同踩过一块石子都算在因果之中,连荀若素这样能窥天道的血统都无能为力,她道,既然送上门,就当是给我演示,送他上路吧。 荀若素回头看向薛彤 她两现在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算得上不分彼此,薛彤憋着要当荀若素的老板,只是上班也得有个试用期,需要教点什么,荀若素在自己未曾接触过的领域里,光明正大的推脱摸鱼。 薛彤被她气笑了,小妹妹,要是这么容易送他上路,刚刚荒郊野外,我就动手了,何至于带个脏兮兮的魂魄回家轮回路上需要有引魂的灯,从过世的那天到头七,亲人的思念为引魂灯灯芯,亡魂要走七天的路,第八天才能轮回。 这东西全家都死了,别说头七,尸体腐化在哪个角落恐怕都没人知道,我刚刚不阻止它变成恶鬼,就是希望它自己去造孽,到时候还能一巴掌拍成飞灰给我积功德,现在,它就是一件被遗弃的废物,只能在人间晃荡,入不了轮回。 等她说完了,荀若素才慢悠悠的问,亲人的思念可以成为引魂灯,有了引魂灯,亡魂就能自己走完轮回路,如此一个闭环没有你也能运转良好,那么请问阎王殿上刻有你的姓名是为了好看吗? 若不是强行绑定了半身,荀若素此时瓜分着她的性命,薛彤早就让这屋子里一只鬼变两只鬼了。 你是嫌超度他的功德太小?荀若素颇能扎心,蚊子再小也是肉,你之前说过每日的工作量有规定,我虽然不清楚为何会有这样的规定,不过这孩子功德小却能凑数,又或者你今天还有别的工作? 但凡有工作,薛彤也不至于凌晨窝在家里跟荀若素扯皮。 荀若素也不急,她将薛彤架在沙发上的腿挥下去,自己坐在角落中,你慢慢考虑,还有时间。说着,拿起茶几上的橘子掰成两半,问薛彤,挺甜的,吃吗? 薛彤侧目盯着荀若素,阳光与客厅灯的阴影中,荀若素的指尖上捏着半块橘子瓣,她看起来懒洋洋的,一夜未睡,眼底有些疲态,但做事却很精细,就连橘子瓣上的白纹都给挑掉了,透明的外皮里就是橙黄色的果肉,薛彤抿了一下嘴,滚。 世上一物降一物,荀若素趁她说滚的时候,将橘子瓣塞进了薛彤嘴里。 别说,阿姨眼光好,买的这橘子是挺甜的。 张越这时候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能塞进茶几底部的流体,他刚惹了祸,有点羞于见人,况且他还发现自己是两位姐姐矛盾的主要来源。 自幼丧父母,从没在家里听到过阴阳怪气的声音,本能让张越如同鸵鸟,怂的见尾不见首 他撅着屁股,将头埋在了茶几下面。 薛彤将嘴里的橘子瓣吞下去,这才翘起脚尖踢了踢小鬼的屁股,把你的唢呐给我。 张越想拒绝,然而人在屋檐下,薛彤真的想要,一只手就能抢过去,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从善如流,将唢呐举过了头顶。 这把唢呐荀若素见过,是丧葬队伍中一位老人家的,因为吹得嘹亮还总在她的耳边做哀乐循环,又吵又热闹,荀若素怕自己因此死不瞑目,特意多看了两眼。 大喜大悲的日子总是人多手杂,大概是怕唢呐丢了,杆子尾部用极细的字体刻着主人家的名字,李俭。 铜簪缠绕血线从张越额心拔出时,留下的印记是个俭字。 薛彤三根手指捏着唢呐,灵蛇般的血线从铜簪上涌出,刹那间吞没整个唢呐,已死之人,若是执念深重,就会带着生前最重要的一件东西找上我,这样东西叫作魂引,是为它们制作引魂灯的基础。 荀若素一边吃着橘子一边点头,薛彤啧了一声又道,我可不是耐心的老师。 荀若素将手里最后的橘子瓣塞进薛彤口中,点点头,倒是看得出来。 气到心梗。 一盏青碧色的灯盏从唢呐内部脱型而出,状似巴掌大的莲花,而原本缠绕在铜簪上的血线缩在花心中,薛彤又道,不同的魂魄孕育出来的灯盏不同,却很少有这样纯粹的青碧色,看不出来这孩子早折,却有累世的功德执念为灯芯,要以心头血才能点燃。 会有点疼,忍着。 下一秒,荀若素的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疼得刹那间意识空白。 等荀若素回过神,便瞧见薛彤幸灾乐祸的笑脸,难受吗? 荀若素点了点头,一盏引魂灯尚且如此,若不是太平时节,遍地孤寡,你的心岂不是被千刀万剐? 薛彤怔愣了片刻,随后笑道,在其位谋其职,习惯了。 到这一步引魂灯虽然成形,却不算完整,它需要生人的思念,没有思念,便没有灵气,引不了路,薛彤继续道,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青碧色的灯盏血红的灯芯,妖异的光一下子笼罩而来,荀若素的眼睛刺痛,就在她一闭一睁的间隙内,周遭的环境都变了。 面前是一栋农村的自建房,两层,斜尖顶,带个水泥的院子,典型的江南建筑,墙壁略有缝隙,颜色也不均匀,看起来至少十年打底,下雨天还有些映潮。 一把黑色的伞笼罩在荀若素的头顶,薛彤手上的碧色灯盏已经不见了,她开口道,这里是灯盏内部,也叫须弥界,我们所看到的都是张越的执念。 死者对人世产生执念无非两种情况,放不下的恨,放不下的爱,大部分情况下,这两者是交相存在的,不过张越的执念是在他即将成为恶鬼时取出,血红色的怨并不想得到超度,会对我们多加为难。 到了灯盏内部,薛彤身上的跋扈任性一下子就抽离了,她手中撑着的黑伞就像一把利剑,在这绵绵阴雨中划出了一方立足之地。 我们来这里有什么目的?荀若素是见过大场面的。 猝然进入灯盏,除了短时间的头疼之外没有什么后遗症,她进入角色也快,毕竟早点结束早点休息。 鬼的记忆不可信,他们在人间徘徊一天,心性就会被严重扭曲,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是为了让自己能留在人间,只有灯盏能还原事情的真相,也会残留着思念。 薛彤道,就算天煞孤星,方圆百里是个沾亲带故的都能克死,也还有老师同学荀家隐姓埋名,你都能遇到我,可见人活着,总会有些许牵绊是斩不断的,只要有牵绊,就有思念,一星半点足够成燎原之势,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点思念。 荀若素奇怪地看了薛彤一眼,有点想提醒她我们不是遇见,是我家先祖处心积虑用了阴谋手段,让我这个绝后的人来与你瓜分性命。 就在这时,眼前的房子里忽然传来唢呐声,吹得稀烂,破锣嗓子嚎京剧一样的难听,鬼都能给嚎哭了。 能进去吗?荀若素问。 手伸出来。薛彤这件长裙是典型的礼服,一切为了合身与好看,没有任何实用性,更没有口袋,但她却不知何时摸出了一根红色腕绳,手工编织的链子,上面还坠着三颗银铃,细碎的声响与唢呐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这三颗银铃的形制有些类似惊魂铃,只是上面的花纹老朽,样式多,一看就是好东西。 她将红绳拴在荀若素的手腕间,你现在是我的半身,虽然我是主体,你受伤我感觉不到,但你要是死了,对我而言却是个麻烦有这铃铛,多远我都能找到你。 腕绳有些长,薛彤将伞塞给荀若素,她自己捏紧两边一收,铃铛随之晃了晃,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中,荀若素在薛彤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凛冽的杀气,就像凌霄绝顶上一股带血的风,蓦然吹过鼻尖。 你,荀若素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忽然想起自己与薛彤也不是很熟,有些探究隐私的话并不适合说出口,于是自己咬断了尾音,道了句,谢谢。 这里的一切都是张越的记忆,门没锁,穿过院子往里走是个空旷的大厅,约有四五十平,家具零零散散的放着,只一个木制的条台,一张桌子和靠墙的两张杉木沙发,刷了暗红色的漆,已经有些剥落。 穿堂风一吹,整个家中都有些阴阴恻恻的冷。 作者有话要说: 想要评论!(小声开口 第7章 就算是城市里得房率极低的高层,近百平一个人住,偶尔也会冷清,张越的家上下两层加起来怕是有三百多平,每个房间都空旷且巨大,里面装得东西却极少,楼下一层两个卧室连床都撤了,就是雪白雪白的空屋子。 唢呐声在楼上,鬼哭狼嚎的间隙中,偶尔会传来说笑,这家里竟然不只张越一个人。 荀若素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时间是两个月前,写着:日值岁破,大事勿用,宜:开工,动土,栽种,祭祀,处刑挂历大概是小摊上五元三本的便宜货,字迹不规整,出行都印成了处刑。 她与薛彤停在楼梯口,没再继续往上走,而上头的人正要离开。 荀若素抬起头,看见一个苍老却精神的背影,花白的头发不过腮,穿一件灯芯绒的土黄色外套,背着手,手里就拿着一把唢呐。 这老人的身边站着位年轻的小伙子,十七八岁,圆寸,校服,口中道,爷爷,您慢点,这楼梯窄,我搀着你。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5) 张越就在爷孙两的对面。 鬼与人还是有区别的,张越虽然还是那副枯瘦的身子骨,脸色却不错,晒得有些黑,两颊与唇面不缺血气,他挥着手跟客人告别,老爷子走到门口有些不放心,又回头叮嘱,马上就是你爹的忌日,千万记得烧点东西,规矩要是坏了,容易惹不好的东西。 张越点点头,师父您放心,我记得呢。 那就好过两天村东头李家过头七,请我去吹一场,我想把你也带上,你混在里面别吹大声,钱照算。 看得出老爷子很照顾张越。 随后围绕荀若素起了一阵风,周围的环境成了虚影,薛彤的声音传过来,灯盏之中出现的回忆对主人来说都很重要,而不重要的部分会自行略去奇怪,这怨气为何到现在还不出手阻止。 按道理,早在她们进入灯盏的那一刻,怨气就会以各种形态各种方法阻止。 人世间,它不是荀若素的对手,但灯盏内部相当于死者最后一个梦境,怨气和执念依附梦境的主人,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刚刚还站在楼梯口,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二楼书房中,张越搬着凳子正在够书架上层积灰的教材,椅子腿晃了一下,张越吓得脸色苍白,整个人壁虎似得趴在书架上,自他头顶飘落一张褪了色的黄纸。 黄纸很轻,被空气托着晃晃悠悠滞留了许久,才正面向下盖住了,黄纸的背面写着荀家旧宅的地址,荀若素猜正面就是张越的生辰八字。 能捡吗?荀若素倒是很听话,陌生环境中随时征求薛彤的意见。 薛彤点了点头,只要外来者不是大肆破坏,激起灯盏反抗,正常的互动没有问题。 薛彤刚进来时,还有点宗师道祖的风范,这会儿无骨蛇似得靠在墙上,手里拿着楼下客厅里祭菩萨的苹果,正一口一口吃得正欢。 这也算某种程度的破坏吧? 那可是祭菩萨的苹果! 荀若素懒得管她,弯腰从地上将黄纸给捡了起来。 毛笔写字,经久不褪,黑色的生辰八字被荀若素看见的瞬间向她指尖纠缠而来,黄纸顷刻被黑色的火焰焚毁,薛彤眉心一蹙,手中啃到一半的苹果化作金色的卍字佛印,撞向墨迹。 荀若素也并非表面看来软弱可欺,她伸手挡住了薛彤迎面而来的佛印,在被黑气拖进去的刹那,薛彤听见她说,原来,这小鬼一直跟着我,是我的因果。 黄纸上有张越的生辰八字,十三年前,六月初三,丁亥时。 人死后,七日走完轮回路,第八日在轮回中,第九日方落地。 九天之前,是荀若素的生日,也是她父亲的忌日。 十三年前,荀家搬离老宅,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一家三口去了市里,去了市里不假,却不是一家三口。 薛彤被留在了书房中,荀若素刚从她面前消失,那张黄纸重新恢复原样,掉在了地上又被张越捡了起来。 灯盏之中通常只会有一重执念,薛彤的名字刻在第十殿也有几百年,这种执念之中另有一层小须弥的情况掐指也数得过来。 一重执念一个人,除非这小鬼的身上不只一条魂魄,才会两层执念相交叠,薛彤之前遇到过一次,还是建国之前,军阀割据的年代,有个茅山的道人需要超度,她遇到了三层须弥,未能全身而退。 那道士的情况复杂,他活着时以进凶宅宰杀恶鬼为生,恶鬼杀了也就杀了,就算没人动手,它们累世功德耗光也会有天打雷劈,可是宰杀恶鬼时,不能心存慈悲,只要一点精魂不灭,就在因果之中,活着时,恶鬼无能为力,死了却与之纠缠不清。 但张越才十三岁,能撞鬼的几率太小,恶鬼是个稀罕物,比杀人犯难得,想撞还撞不到呢,遑论弄死。 薛彤眼看着张越将地上黄纸捡起来,塞进口袋中,周围的环境又跟着变了。 荀若素有她的因果,薛彤虽然很想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热闹,但超度张越是她的工作,完成了工作才能享乐,否则到时候就不是她看荀若素的热闹,而是荀若素来看她丢脸。 灯盏之下的须弥中,荀若素回到了荀家老宅十三年前的那间。 十三年前的荀家老宅还有人住,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院子里有一口长方形的金鱼缸,水很浅,还不到半米,里面种着红、绿、白三色的碗莲,几条扇尾龙睛每日不声不响地来回游动。 农历五月二十五,南方的天气已经很闷热,清晨刚下过一场雨,年幼的荀若素搬着椅子坐在院子中,稚气未脱的脸微微皱起,手里捏着三枚铜钱,膝盖上还放着一本《卜筮易知》。 厨房正在做饭,刚开锅,蒸米饭的味道顺着风飘到院子里,方才还专心致志的荀若素就分了神,手中铜钱掉了一枚都未曾发现。 就在这时,一阵自行车铃声从门外传来,荀若素满脸的惊喜,跳下椅子欢呼着爸爸就去开门。 眼前的这些过往,明明亲身经历过,此刻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门口进来的男人三十开外,俊秀斯文,带着一副细边框的眼镜,左手提着蛋糕,右手拎着一堆零食。 他嘘了一声,将零食塞给自家姑娘,快拎回自己房间藏起来,别让你妈看见。 素素,是不是你爸回来啦?厨房里传来询问声。 男人在背后推了荀若素一把,快去,我来应付你妈。 小的那个荀若素提着零食往自己房间跑,男人应道,是我回来了,给素素买了蛋糕。 荀若素还记得那个蛋糕,十几年前的清渠县动物奶油不算普及,蛋糕并不好吃,粗糙的蛋糕胚,奶油黏腻的过分,撒了银灰色的弹珠糖,没有香味,却是她生命中最后一个蛋糕。 黑色的阴影在荀若素的脚底下漫延,最后形成实体化的人影,空气中像是一大片氤氲开的墨迹。 片刻的温馨之后,老宅就笼入一阵忽如其来的风雨中,十三岁的荀若素端着饭碗敏锐地察觉到事有不对,她爸将姑娘扯到墙角处,叮嘱她好好呆着,她妈在桌上挑了一根桃木的筷子已经出去了。 十三岁的荀若素个头不算矮,墙角靠近窗户,她稍微伸长脖子,就能看清外面的情况。 空气中有股血腥味,浓郁的化不开,每次呼吸,小的那位荀若素都觉得心肺憋得疼。 自家院子里站着一个血衣的男人,肤色苍白,他手里拽着一具新鲜的尸体,尸体的胸膛破开,心被活生生扯了出来。 那是荀若素第一次见到恶鬼,已经杀过人的恶鬼,却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并不害怕,只觉得恶鬼可怜,尸体也可怜,孤零零立在院子里的东西无一不可怜。 自荀若素记事起,隔三差五就会有脏东西登门,求卦的,求超度的,但这恶鬼明显不要这些。 他的目光望向餐桌,在角落中找到了偷看的小荀若素,对视片刻,恶鬼裂开嘴,我要她,我要吃了她。 啧,这恶鬼倒是不挑食,荀家人乌黑的肠子,肉也是又酸又臭。 这凉薄的声音才听了一个晚上,已经十分熟悉,旁边看大戏的荀若素回过头,就见薛彤一身的煞气,她反问,你吃过? 猜得。薛彤的手掌心有一束黑色的火焰,这就是能点燃引魂灯的思念,从那老爷子身上取出来的,张越大概认出你是他上辈子的女儿,怨念收拢,没有为难我。 他怕荀若素吃亏,放了薛彤来救人。 本以为投了胎,他有全新的人生,会成为别人的儿子、爸爸甚至是爷爷,荀若素的声音很轻,未曾想还是被我拖累,这辈子连十三岁都过不去。 他从出生起就被恶鬼所缠,因此变成天煞孤星的命格,他为你尽力一搏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薛彤耸了耸肩,不过,这也是他欠你的债。 荀若素撇过头来盯着薛彤,你又知道? 他一个姓钟的,要不是欠了债,怎么会放下自己家中的传承不要,入赘荀家,薛彤笑,要知道,姓钟的主系旁支都很粗壮,积累的功德足够子子孙孙活到八十荣华富贵,相较之下,荀家简直是讨饭的花子。 第8章 荀家确实不昌茂,这一点无可辩驳。 荀若素的父亲也出自算命的大家,只是后来发现算命不可取,折寿的同时还比较被动,于是祖上弃文从武,每年超度的鬼简直是业内标杆,按这个标杆制定工作量,薛彤就算被扎成箭猪也完不成。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钟家就连先祖都有名有姓,贡在人间受香火,提起钟馗钟云飞凡修道之人皆恭敬三分,至于荀简谁知道哪个寒门小户里的神棍。 偏偏荀若素的爹在这样一个豪门大院里呆不下去,连夜卷铺盖跟心上人私奔了。 当年这些事,荀若素的父母从来不提,后来父母亡故孤身一人,荀若素尝试去了解过,只说钟家分旁枝有讲究,不能超过北斗之数,当年若不是荀若素的父亲离开钟家与其断了关联,家主之位落不到她大伯头上,至于其它,所有知情者讳莫如深。 曾经眼睁睁看着发生过的事,十三年后重临其境,荀若素目光平静的不像在看自己的过去。 她是旁观者,彻头彻尾,冷漠无情的旁观者,直看到恶鬼伏诛,刚刚还给她过生日的爸爸胸口有个窟窿,温热的血溅在荀若素脸上,顺着她的鼻梁往下流,十三岁的那个她扑上去又被妈妈拉开,哭嚎的不像而今这个荀若素。 薛彤忽然趴在荀若素的胸口,还曲起两根手指敲了敲,我听听,你这个人是不是少长了一颗良心? 荀若素退开一步,她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 十三年,我只是放过了自己,荀若素道,来来往往的魂魄,或多或少都有执念,这些执念在活着时就已经成了困扰,并非死后忽然诞生我见过恶鬼,不肯放过自己的魂魄只要行差踏错就会成为恶鬼,制造更多的因果。 我只是,放过了自己。 爸,你也放过自己吧。 笼罩在荀若素脚下的黑影忽然怔住,荀若素继续道,恶鬼早已经灰飞烟灭,我成年后去钟家拜访过,钟家福泽深厚,却也百年未曾超度过恶鬼,而今当家的是您哥哥,我的大伯。 他告诉我,钟家人若以血肉白骨魂灵为器,能完完全全的抹消恶鬼但施术之人必须舍得,除了舍得自己这条命,还得舍得十世功德,这十世全不了亲眷性命,都是天煞孤星。只要有一点舍不得,就会困于心魔。 血肉、白骨、魂灵、十世功德甚至百年孤寡他都舍得,唯一舍不得就是荀若素。他上辈子死时未曾见荀若素最后一眼,不能瞑目。 爸,荀若素站在黑影之中,院子的地不平,向东北倾斜,血浸湿她的脚尖,我在这儿,已经长大成人,而今,来渡你了。 我将你的姓名重新写在钟家族谱中,大伯说,你是他唯一的兄弟,若有朝一日我能再见到您,十世功德钟家愿意代出。荀若素说着半蹲下来,她随身的罗盘握于手中,表盘之上一轮阴阳鱼,四象环绕,六爻纵横,伏羲八卦再分六十四支,文字若活物,最后抽出两卦来 天泽履火天大有在吉凶之间拉扯不清。 以荀若素为媒介,两支卦相互交融,功德符将周遭血红缓缓消解成了佛光万丈。 黑色的影子终于脱去最外层的雾影,露出一点稀薄的魂灵来,这点魂灵与张越不同,只是上辈子残留的念想,凝成形也有七分透明。 魂灵是个三十开外的男子,圆脸,斯斯文文,带着一副细边框的近视眼镜,他望着荀若素,微微笑着,伸手比划了一下身高,多年未见,再相逢的场面还弄得很血腥。 他开口问,蛋糕好吃吗? 好吃,荀若素点头,很甜。 爸爸走了。 我送您。 荀若素伸手挽着这点虚虚的魂灵走出了院子,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风,魂灵散成了金色的雨点,荀家老宅之外有一条长不见尽头的青石板路,天呈一线,凝滞不动,似一方玉石端砚。 薛彤倚在门框上,金色的雨原是比指甲盖还小的卍字符,荀若素头顶青天,平平静静地站在雨中,只一瞬间像是要成佛。 哼,薛彤嗤笑了一声,你这辈子休想成佛。 什么?荀若素回过头来问她。 灯芯晃一下,忽然亮了。 周遭一切飞速退去,小须弥闭合凋零,沉寂在张越的灯盏中,最后的残留形成刹那间的画面 荀若素的母亲站在张越家的大厅里,接待她的是一对夫妇,年纪都不小了,家中杂乱却不脏,桌上堆满了备课的材料,日历停留在一年多以前,张越的妈妈还没有怀孕。 这份残留不知属于谁的记忆,只有画面却听不到声音,荀若素看见她的母亲掏出一张黄色的纸,纸张正面就写着张越的生辰八字。 随后两方告别,荀若素的母亲鞠了个躬,走到院子外同丈夫一起离开。 原来生日那一天只有自己是真的欢喜,能算天命的人早已预见了所有的离别。 既然是残留,转瞬也就飘散了。 荀若素的眼睛未能完全适应,脚底下微微踉跄,差点踩到什么东西,薛彤在背后拉了她一把。 脱离一层须弥,就连五感都稍稍滞后,等荀若素回过神时,才发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张越头破血流,他旁边倒着一把木凳子,唢呐的喇叭口倒挂在柜子高处,铜管向下正在晃悠。 这孩子此时尚未断气,只是脑后重创已经动不了也说不出话,血在极为缓慢地氤氲,他的目光看着唢呐,当中写满了舍不得和不甘心。 可是这个家中空空荡荡。 他这样躺了整整一天,是在一片死寂中离世的,尸体第二天才被老师父发现。薛彤在荀若素背后道,张越年纪小小学吹唢呐,恐怕也是受了上辈子的影响过往亡魂经他嘹亮的引导,才一步一步走向正道。 荀若素抽过桌布盖在张越的身上。 既定的死亡活在未来的人无能为力,荀若素轻轻拍了拍张越的头顶,下辈子活到八十,儿孙满堂吧。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6) 话音落下,荀若素的耳中听到一声钟响,仿佛醍醐灌顶忽然惊醒。 重新回到现实世界,首先迎接荀若素的是头重脚轻,她的胸口乍然收缩,无论频率多高的呼吸都接不上氧气,荀若素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直到一双温暖熨帖的手捂上她的口鼻,薛彤的声音贴在耳边,放轻松。 忘了告诉你,从灯盏里出来会非常难受,那毕竟是一段真实存在的人生,擅自干预偷窥都会受到惩罚,这是规则。 干我们这一行的还有很多规则,我以后慢慢教给你。 荀若素在晕过去之前,心里只有五个字,我谢谢你啊。 这一觉睡得并不久,正午的阳光被窗帘层层阻隔,床头给她留了一盏昏暗的小夜灯,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上发条的闹钟传出缓慢而有格调的走秒声。 房间的格局简单的不可思议,除了床头这盏小夜灯和闹钟,就是一个贴墙放的小桌柜,墙壁刷着纯白色的乳胶漆,连幅挂画装饰都没有,跟薛彤奢侈的审美完全两个世界。 荀若素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起床气,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身体有些脱力,头倒是不疼了,兴许是夜灯的光芒过于温柔,又兴许此时空闲且安静,荀若素终于腾出时间,反思自己究竟为何沦落到而今这般地步。 荀家都是败家子,功德积攒不下来,这并不影响荀家的卦象从无出错,甚至有同道中人怀疑,荀家之所以血脉单薄,就是因为窥伺天道,受其责罚。 阎王要人三更死,还有一个时辰的转圜,荀家人铁口直断,连几点几分几秒咽气都能说得分毫不差,鉴于祖上有人算得过于精准,被当街打到看大夫,所以定下规矩,只给自家人算。 荀家老宅中有一本族谱,细细写了历代传人的死亡时间,只有五位福泽深厚,能活过三十岁,其中就包括荀若素的母亲,甚至于整个荀家族谱中,只有这一位年近四十才去世。 大概是这一活,就将所有功德全部耗尽,到荀若素这一代就断了。 荀若素的名字下面清清楚楚写着她应当死在昨夜,历代先祖直到她自己都未曾做过修正,方才荀若素拢手一掐,忽然发现自己不在五行之中六界之内,随后她又掐了掐薛彤的偏偏鬼界真有薛彤。 薛彤的名字在阎罗殿上刻着,自己是她的半身,却如同灰飞烟灭的魂魄,一丝半点的痕迹都没留下。 荀若素仰面叹了口气。 第9章 荀小姐,你醒了吗?门轻轻敲了两下,像是不愿打扰里面的人休息。 荀若素听得出这是阿姨的声音,薛彤说家中的阿姨叫张紫芳,有什么事直接喊芳姨就行。 躺在床上两三个小时,荀若素从昨晚到现在只吃了几块橘子瓣,此时早就饿了,虽然四肢还黏在床上不想动,肚子却很自觉的咕噜乱叫,荀若素回答门外的人,醒了。 芳姨笑了,大概是饿醒的,昨晚的宵夜你们都没动醒了就起来吧,衣服放在床头柜里,出来就有饭吃。 顺着话音打开床头柜,里面放着一套毛茸茸的睡衣,黑白色,叠在一起也能看出是熊猫的形状。 房间里开得空调偏低,盖着一层晒过太阳的厚被子也不觉得热,荀若素猜这也是薛彤的怪癖,整个房子温度都不会太高,才准备了这样一套春秋款的睡衣。 荀若素随遇而安,既然住在别人家中,她也不想为难芳姨,于是脱了旗袍,换上这一身的睡衣 睡衣后面的帽子耷拉着,竟然还有副黑色的耳朵! 薛彤早早等在楼梯口,摆明了是想看荀若素的笑话,荀若素住得虽是客房,却也是套间,刷牙洗脸准备妥当了才出来,刚开门就与薛彤撞了个正着。 同样都是睡衣,薛彤的是件淡紫色丝绒长裙,披着波西米亚风的薄毯,荀若素却是毛茸茸一只熊猫,还有尾巴跟耳朵。 薛彤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荀若素,没等开口嘲笑,荀若素便故意将帽子往头上一扣,抓着头顶的耳朵瞪着薛彤,告你虐待国宝。 说完,趁着薛彤震惊的功夫,荀若素擦过她坐到了餐桌边。 昨晚还不是这个态度,怎么进了一次须弥把魂掉里面,成了个缺心眼? 薛彤赶紧拿出灯盏仔细检查了一遍,不能啊。 她这边还在猜荀若素是哪根筋搭错,芳姨那边已经夸上了,荀小姐是长得好看,这套睡衣是我两年前买给主人的,有三个花色,最可爱的就是熊猫意识到自己扯远了,芳姨抿嘴笑道,可是主人嫌弃幼稚,正眼都没看过。荀小姐能穿上,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说完,芳姨还招呼薛彤,快过来看看,这套不丑,多可爱啊。 那是人长得可爱。 薛彤当然不会将这话说出口。 荀家出美人,无论男女,在盗匪横行的古代州县,都是要带面纱上街的程度,动不动就会被劫匪掳上山当压寨夫人,偏偏荀家人知天晓地嘴皮子利索,却四体不勤,最不擅长跟人打架。 绣花枕头,薛彤坐在荀若素的身边,夸她可爱的话换了一种表达方式,败絮其中。 薛姑娘对自己的评价倒是中肯。荀若素扒了两口饭,她一觉起来低血压低血糖,整个人阴森森地盯着碗中糖醋排骨。 芳姨以为孩子饿到眼冒绿光,就好吃个排骨,赶紧将糖醋排骨的盘子一整个儿地挪到荀若素面前。 荀若素倒也不是偏爱这一口,她没有什么偏爱的东西,只是糖醋排骨热量高,这会儿她的身体急需高热量来维持她刚刚看了一眼中央空调,16摄氏度,若不是极限到此,荀若素怀疑会往个位数打。 有人好好的冰箱不呆,为什么要呆在别墅里? 荀若素并不是特别怕冷,可是荀家功德不够,出生的孩子总是体质偏弱,较常人容易生病,在十几度中央空调地撩拨下,终于打了个喷嚏。 薛彤养的那只猫性格极其独立,荀若素睡觉的这段时间,不知去何处浪了一圈,刚踱到门口,听见荀若素这声喷嚏,离弦的箭一般直窜上荀若素的膝盖,它仰头喵喵叫着,试图让荀若素将自己当成个暖手宝。 这猫也不知多大年岁都快成精了,却是一张圆脸,眼睛占去三分之一,踱进家门时还像个打架从不输的大佬,蹲在荀若素的膝盖上却成了一岁的宝宝。 你有点骨气行不行?薛彤拎起自家猫的后颈子,将它扔在地上,那猫蹬直了前爪,往薛彤脸上踩,一人一猫瞬间打得不可开交。 这猫好像与你不亲近?荀若素吃完了,正撑着头看热闹。 薛彤略胜一筹,猫被她扔到了沙发上,正不甘心地绕圈,闻言,薛彤愣了片刻,最后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是一个故人寄养在我这里的。 荀家的人?荀若素解释,它好像认识我。 薛彤的脸色冷了下来,不是。它喜欢你,只因为你是这里第一位客人,它寂寞了。 是吗?荀若素没再继续问。 餐桌边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芳姨取来了薄毯子让荀若素披上,我家主人就这个毛病,冬天的时候空调得开到三十度,夏天又恨不得住冰窟,听说是以前落下的毛病 芳姨!薛彤看了她一眼,大家都吃完了,把桌子收拾了吧。 芳姨也发现自己今天的话有点多,她赶紧闭上了嘴,假装自己是家中的一只扫地机器人,只是功能强大一点,还能收拾碗筷。 薛彤的严肃并没有持续太久,她是真喜欢笑,荀若素认识她不到一天,已经在这张脸上看到了数十种不同样式的笑 都未必出自于真心。 薛彤的掌心托着一盏青碧色的灯,灯略微透明,能看见当中血线盘绕充作灯芯,黑色的魂火正沿着灯芯静静地燃烧。 张越已经从这个家中消失了,按薛彤的说法,张越已经踏上了轮回路。 不过无家可归之人,虽有思念为引,却不见得能走完轮回路,薛彤说,你准备一下,今天跟我去个地方。 荀若素: 这又不是她的家,她除了一身穿着死的寿衣,就是一块怀表,有什么可准备的? 荀若素的那件旗袍实在过于隆重,走在大街上有些像临阵脱逃的演员,最终还是芳姨在衣帽间里给她找了件宽大的圆领T和牛仔短裤,都是买回来后遭薛彤嫌弃,一次没穿过的新衣服。 她与薛彤身形相仿,赤脚兴许有个一厘米的差距,但穿上鞋后不太看得出来,光这一点就给芳姨高兴的够呛,她积攒家中滞销多年的货物终于有了去处。 夏天阳光炽烈,薛彤是个昼伏夜出的生物,怕热怕晒,荀若素倚在门框上,看着芳姨拿丝巾系住薛彤的脖子,又细细展平,争取将她每一寸皮肤都遮盖起来。 准备工作荀若素花了十分钟,薛彤自己用了两小时。 司机已经到了很久,大概是有了昨天的教训,知道接送的人不只老板一个,所以这次开得是SUV,空间非常大,就算薛彤跟荀若素在车厢里打架也施展的开。 司机为自己的机智拍了张照片,并传给了薛彤,配上文字,我懂老板的心意吧。 片刻之后手机响了,打开是一张芳姨舞锅铲正在跟自家猫你死我亡的图片,图片上一个字滚。 司机缩头,吐了吐舌头。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的工作经验,知道老板磨磨蹭蹭,也不着急,荀若素来敲车门时,司机正窝在驾驶座上玩手游,昨天晚上荒郊野外没有灯,看不清司机的脸,此时打量,才发现他不过是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眉清目秀,应该还在上学。 我叫晏殊,就是那位大词人晏殊我爸妈不大会取名,当荀若素问起他姓名时,年轻的司机有些不好意思,他大概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名字,又补上一句,您可以喊我小晏,或者晏青,我半个月后就去改名了,可以先适应一下。 荀若素点了点头,又问,qing是哪个字? 青菜的青,小晏问,怎么了? 用三点水的清吧,你命中缺这个。荀若素说完,又叮嘱,最好尽快改了。 小晏迷茫地答应了一声。 他在市里上大一,刚拿到驾驶证,打得是假期工,只有休息日和晚上能工作,年轻人本来就精力旺盛,这份工作工资又非常可观,所以不管晚上几点老板来电话,他都能准时到,薛彤对他也很满意。 老板,我还没有大白天接过你,今天去哪儿啊酒吧,派对,还是音乐会?小晏问。 薛彤刚落座,闻言伸手拍了拍小晏的后脑勺,我就不能干点正事?去凌霄寺。 啊?去凌霄寺啊。小晏默默将手刹给带上了,老板,不是说凌霄寺那一片不太平,今年出了好多事,周围都拉警戒线了。 我知道,薛彤并不在意,出事的地点不在凌霄寺,虽然拉了警戒线,路却没有封,凌霄寺求姻缘最是灵验,山上又凉快,暑期的游客络绎不绝,大白天的,你怕什么? 我这不是怕,小晏嘴硬,我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土木工程本科生,坚信唯物主义与科学,我主要是担心老板您和荀姐您两放在古代是花魁,放在学校是校花,放在社会也算祸国殃民,万一被鬼啊神的看上,那我不是落个保护不力? 薛彤又拍了他一下,我还要你保护?放心吧,不出意外天黑之前就回来了,光天化日的不会出事。 既然是老板的命令,凌霄寺最近也确实热闹,只要晚上不走夜路,想一想也不是很害怕,于是小晏嚷嚷一声,乘客两位,请坐稳,您呼叫的星际快车已准备就绪,即将启程。 老中二病了。 第10章 车内的空调也开得很低,因为空间小的缘故,体感比在家中更冷,荀若素又不像小晏年轻气盛,更不如薛彤裹得严严实实,她轻微地咳嗽两声,嗓子已经有些粗粝的疼。 荀姐是不是病了啊,看不出来小晏挺心细,他道,后面有薄毯,老板就喜欢把温度开这么低,我有时候也受不了。 谢谢。荀若素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找到叠好的薄毯盖在身上,大概是被温暖一激,顷刻间打了个寒战。 薛彤挑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空调打高一点吧,别说我虐待客人。 哎?可是老板,天气太热您不是小晏的脑袋被拍了第三下,我本来就不聪明,老板,你再给我打傻了! 不用了,最后还是荀若素出声,有毯子不是很冷。 这两人的话总是容易说尽,到这儿又安静下来,荀若素裹着毯子望向窗外,她这几年都住在市里,读书甚至读到了国外,别说这县下城郊的风景,就连老宅周围都不怎么熟悉。 她确实有些受寒,不过伤风感冒都是小病,连医院都不必去,薛彤这怪异的毛病却十之八/九与她的身份有关,凡涉及到那边,事无大小,都得万分注意。 荀若素与薛彤都坐在后面,中间隔的很开,彼此生分又疏远,但小晏却觉得这两人分明是在相互迁就。 从别墅出发到凌霄寺平地不算远,半个小时就能到,难开的是盘山公路,小晏看着有点年轻人的冲劲,本质却十分乖巧且怕死,速度降了下来,又开了半小时这才望见了山顶。 凌霄寺确实繁荣,下午三点多,暑气蒸腾,阳光没有任何偏斜,热到中暑的天气,还是有不少游客。 本以为这里求姻缘灵验,年轻男女会比较多,放眼望去才发现四五十岁甚至更大的叔叔阿姨也不少,应该是退休之后无事可做,凌霄寺这边是消暑圣地,便组了几个旅游团。 薛彤之前打过电话,寺中住持知道她要来,早早候在山门外 凌霄寺占地规模庞大,前后一共四座山门,向游客开放的只有前面一小部分,而他迎接薛彤却在山后。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7) 住持披着黄色袈裟,两条胳膊露了出来,有很明显的肌肉线条,单纯的念经有些委屈他了,荀若素想,可以倒拔个垂杨柳。 在老住持的映衬下,小晏觉得自己就是个弱鸡。 老住持的手上打着一把黑色双人伞,他很自然的将伞递给薛彤,口中道,阿弥陀佛,施主今日来山上,可是有灯盏要送? 薛彤没有应声,她直接将手掌摊开,青碧色的灯盏如花蕊舒展,黑色的魂火还在燃烧。 这孩子倒是与我佛有缘,就让我们这些诵经人作为他尘世里的亲人吧,老住持双手恭敬接过,施主今日还去佛堂看看吗? 薛彤原本想要拒绝,然而老住持接着道,您点的长明灯昨晚熄了一盏。 荀若素是第一次参与这些流程,她并不清楚薛彤的过往乃至生活习惯,但看得出老住持与之相熟,这佛堂应该也是薛彤常来的地方,所以老住持问得非常熟稔。 听闻长明灯灭了,薛彤的目光闪烁,第一反应不是询问怎么灭的有没有续上,而是飞快瞥了荀若素一眼,口中道,我去看看。 寺院很大,夹道是梅花树,里头则种满了银杏和松柏,树龄大多在五十年左右,靠着庵堂还有一片竹林,走廊与石板路交错,穿行其中若是无人引路,两三个小时都不一定走得出大门。 天色虽然还敞亮着,但时间已经不早,小晏有些紧张地跟在后面,他时不时就低头看一眼手机,四点的时候还没到佛堂,小晏落在后面拉了拉荀若素,荀姐,四点了。 哦。荀若素的反应有些冷淡。 小晏很着急,他再接再厉,哦什么呀,荀姐,你看这个新闻,都接连一个星期推到我首页了,您可不能学我老板,对自己的命要在乎一点! 他说着,将手机强行塞给荀若素,手机屏被一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占据,大部分模糊不清,就整体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人双手合十跪在地上,脊椎之后用一根芦苇支撑由于照片过于血腥,从上到下都经过了处理,详细之处根本看不清。 荀若素停下了脚步,她的手指继续往下滑 新闻不像小晏说得那么夸张,才发生了三天,不到一个星期,不过三天之内已经有两个旅行团受惊。 媒体有夸大的成分,说是死了好几个人,但所有的照片都围绕那具跪着朝圣的尸体,不同方位的视频截图搞了好几张,因此荀若素猜测,目前为止应该只死了一个人。 怎么了?薛彤察觉到背后的人没有跟上,回头问了一句。 没什么,荀若素将手机丢还给小晏,山上能宿人吗,我想今晚住下。之前以为自己要死了,家产已经全部败光,我得给自己挣点吃饭的钱。 薛彤目露狐疑,寺院里有庙祝,而且多是求签解签的,哪里轮到你开摊算命? 荀若素伸手将自己的双眼一遮,晚上三卦会有顾客。 阿弥陀佛,想必这位女施主是您的朋友?老住持方才就留意到了荀若素,但他不是一个多嘴的人,今天来见薛彤的目的也不是结交新朋友,因此未曾多问。 不算朋友,薛彤顿了一下,她是荀家的后人,也是我最大的麻烦。 荀家虽然起起落落,一直比较中庸,但能望天打卦,窥破先机的也唯这一家,因此声名远播,老住持与薛彤接触良多,又清楚灯盏的事,当然听说过荀家,他多看了荀若素两眼,忽然道,荀施主为何还活着? 这句话诸多深意,首先吓得晏清一个激灵,他眨着眼睛,心想,我唯物主义的祖师爷马克思在上,这住持是不是老糊涂了?我荀姐活脱脱一个人,有影子还有脚步声,空调吹多了都能感冒,问人家为何还活着,不会被打一顿吗? 紧接着晏清的目光从老住持手臂肌肉上划过,怪不得身材这么好,原来是个口无遮拦的武僧,不怕被人揍啊! 眨眼的功夫,晏清的心中自成一套逻辑。 运气不好,荀若素叹了口气,认识了她。 这个她当然是指薛彤。 阿弥陀佛。老住持念了声佛号,忽然不再说话了。 人在佛门中,清清静静了无挂碍,死去的亡魂已经斩断了跟人世的牵连,老住持可以管,但薛彤与荀若素都在红尘中,老住持怕惹来一身不必要的尘埃。 话题突兀的终止,像是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又像是什么都没聊出来。 到了。老住持停在一间佛堂前。 凌霄寺晏清也来过,前山的大雄宝殿金碧辉煌,佛祖像有三四米高,一百零八罗汉都有金身,相比之下,眼前这佛堂简直寒酸的像个柴房。 佛堂的门分两侧贴着敕令,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佛家的圣地,修道人凑什么热闹。 薛彤站在门前,没有立即进去,她的手指在唇前飞快掠过,平地起了一阵风,佛堂的门竟然自己开了。 荀若素与晏清没有防备,差一点被里头的光景晃瞎。 一整间佛堂都点着长明灯,大大小小数千盏。 这佛堂里面看起来比外面大上许多,应该是两三间房直接打通。 这是贡了多少人?荀若素问。 阿弥陀佛,这里所有的灯,都是贡给一个人的。老住持一手托着袈裟,从深处取出一盏长明灯来,这一盏灭了。 长明灯就是普通的油灯,晏清不是同道中人,他的思维正常,先害怕着火,又四处看了一眼消防措施。 凌霄寺虽然古朴,消防措施却相当齐全,墙上就有灭火器,门前还有消防栓。 松一口气的同时,晏清又想,风吹也是灭,油尽也是灭,你们用的是油灯!又不是带电池的LED! 而荀若素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满目灯火中 长明灯大部分是贡给活人的,最尽头该有个长生牌位,可是放眼望去,这间佛堂里却只有灯,苍白的墙上落着无数斑驳的阴影,风中摇晃着像是什么业障。 第11章 老住持掌心的长明灯没有特别之处,白色的瓷碟内还剩半盏油,灯芯落在外面,表面一层焦黑。 自我看管佛堂以来,这是第一盏灭了的长明灯,老住持忧心忡忡,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放心吧,薛彤将灯盏接在手中,缘生缘灭自有道理,只不过到时间了元戒,你运气也是好,这里的灯都燃烧了不知多少年,你修为不怎么样,竟有幸看到熄了一盏。 晏清提心吊胆,生怕自家老板说话不中听,得罪了孔武有力的住持。 阿弥陀佛。元戒笑了笑,想来也是贫僧的缘分。 另外,贫僧还有一事相求,元戒低眉垂目,他循序渐进的将薛彤骗进来,就是为了这一求,近日凌霄寺附近有外物侵扰,已经害死一条人命,我之前下山看过,空气里残留着非常浓厚的怨念,但我不是对手。 连你也不是对手?薛彤微微蹙眉,怪不得将这任务派给了我。 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朵蓝紫色的风信子,这朵风信子还很新鲜,花瓣摸起来柔软而粉嫩,只是风信子从来不会单独开放,要摘下这么孤零零的一朵也挺耗功夫的。 这是?元戒问。 信物。薛彤说着,转向荀若素,张越那小鬼是跟着你而来,本来不算我的本职工作,但鉴于你是我的半身,超度他也就成了我的功德。若是平常有工作上门,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就会忽然出现一件信物。 荀若素在认真听。 人死之后,不管魂魄变成什么模样,执念都会寄托在一些物品上,譬如张越的唢呐,再譬如这朵风信子,接受信物,就意味着我已经在因果之中,就算想撂挑子不干,对方也会因各种机缘杀到我的面前。 那要是不接受信物呢?荀若素打心眼里想这么干。 薛彤转了一下指尖的风信子,你可以试试。 我不试。荀若素拒绝作死,薛彤,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想捉弄人的时候,眼角都会下意识地眯起来? 有吗? 晏清就算是个傻子,两只耳朵都还长着,他忽然发觉自家老板这个时候上凌霄寺是有目的的,根本没打算天黑之前回去,来的路上说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不会出意外都是骗人的鬼话。 这三人都没有避讳晏清,将晏清吓得汗毛直竖,腿肚子打着颤,都开始反思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 老板对我这么好,果然是图我什么!她是要把我卖了还是吃了! 鉴于眼前这种情况,晏清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老老板晏清指着那朵蓝紫色的风信子,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怎么又是超度又是功德,老和尚说残留的怨念又是什么?! 晏清是在网上找到的兼职,当时只说是给老板私人开车,不用打卡上班,他存着广撒网的态度投了简历,几个小时后就接到了面试的电话。 薛彤的相貌实在太有迷惑性,晏清作为二十不到的小伙子,就算没有非分之想,也莫名放下了戒心,以至于这学期到现在工作了也有两三个月,薛彤昼伏夜出还有种种怪癖都能接受,唯独此时联想起来,刹那间毛骨悚然。 大概是看出了晏清的恐慌,荀若素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钱递给他,别怕,你老板不是鬼,她比鬼厉害。 那不就是厉鬼! 晏清在心里疯狂呐喊。 老板,我想辞职。晏清举手。 可以啊,薛彤笑得很友善,只是你开来的车是我的,你既然辞职了,就麻烦自己回去。 顿了顿,薛彤又道,前山好打车,后山不开放,所以除了我们,没有车能上来,你现在出发,绕一圈,要是不迷路,兴许天黑之前还能走到前山。 这会儿都四点多了,虽说夏天日头长,六七点也差不多收了余光,这山名凌霄,是整个清渠县最高的一座山峰,后山寺外一片未开化之地,树木杂草丛生,孤身一人闯进去别说绕到前山,很有可能变成为期好几天的荒野求生。 晏清泄气,我不辞职了。 阿弥陀佛,老住持是个好人,他开口阻止了两位祖宗恐吓后生晚辈的行为,寺中已经安排了住处,这位小施主请放心,只要晚间不乱跑,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老住持没有荀若素望天打卦的本事,当时只以为薛彤骄奢淫逸,生活上的事很少亲自动手,兴许会带个司机上山,却没料到荀若素这个意外。 凌霄寺香火鼎盛,庵堂都是对外开放的,类似于民宿,网上接受预定,通常一个星期前所有房间都已经销售一空,因为半山腰发生过命案,倒是有几位游客退了房,但也因为半山腰的命案,没人敢睡在周围的酒店和民宿内,寺院空出的房间就成了抢手货。 老住持下了好大的功夫也只安排出了两间对门的寮房,位置僻静,一边是竹林,绵延好几里,另一边靠近住持自己的方丈室。 但寮房与方丈室也非毫无阻拦,中间是三米高的白色院墙,只要关上了院门,贼人宵小都很难翻进来。 荀若素与薛彤站在寮房前,一行四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老住持俨然一副房间我已经空出来了,要怎么安排你们自己商量,我不参与。 于是四道目光齐齐落在晏清的身上。 晏清欲哭无泪,住持也说了,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我是被你们坑上山的,总不能还让我睡地上吧? 这山过于原生态,谁知道半夜会不会有蛇虫鼠蚁的到处爬! 兴许是晏清实在过于可怜,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能指望谁,贼窝里面逃都逃不掉,只能瑟缩着尽量跟院中槐树为伍。 荀若素大发慈悲,今晚我估计没有觉睡,坐在院子里等也是一样的。 你要在院子里等什么?!大半夜的能等来什么?! 晏清心里头的小人已经声嘶力竭。 你跟我一个屋,薛彤略微有些不耐烦,很多事你还不清楚,照老和尚所说,在这山中出现的极有可能是怨鬼,还是杀过人的怨鬼,你身上阴气重,很容易招惹。 晏清心里头的小人选择死亡,已经原地上了吊。 老住持虽然早早出了家,但年纪放在这里,也见过不少红尘是非,说不干涉就真的高高挂起,直到三个人分完了房,他才念了声阿弥陀佛。 施主,斋堂每天早中晚各开放一个半小时,晚饭五点开始,薛施主曾经来过,可以让她引路。另外你们住的是僧众寮房,离我方丈室近,旁边院子中也有其它僧侣,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提出来,能满足的我们一定尽量满足。 薛彤大概是受暑气影响,整个人有些不易察觉的浮躁,她拉平了唇角没有说话,荀若素倒是开口道,劳烦住持给我找几张黄纸,一盒朱砂一只毛笔,若寺院中有青铜制品最好是铜铸币,也给我两个。 老住持点了点头,晚饭后这些东西都会送到施主房中那几位请先休息,关于山中怨鬼的情况,明天早上,凌霄寺前山开业前,我带庙祝过来详谈,他亲眼看到了一些东西。 说完老住持便挎着袈裟退出了这方小院子。 站着说话时,院子里不算热闹却有人气,这会儿忽然一安静,风吹竹叶的声响萧索孤寂,听得晏清又是一个激灵。 他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十七岁就会见义勇为,偏偏听不得鬼这个字。 今天晚上你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把门窗锁好,躺在床上不要动,将我给你的铜钱垫在枕头下面,荀若素常常跟活人打交道,虽看起来不好亲近,却比薛彤多几分同理心,又道,今晚兴许会很冷,盖好被子。 晏清哭丧着脸点头,恨不得将荀若素说的话都拿纸笔记下来,生怕有什么举动触犯了忌讳,真的让自己半夜撞鬼。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8) 两间寮房对门而立,中间是个正方形的院子,种着一棵高大槐树,两个成年人环抱不过来,树龄恐怕已有百年,而槐树底下摆放着石桌石凳,石桌也是正方形,更奇怪的是石桌上面焊着香炉,竟然也是正正方方一樽鼎。 院子在山后,背阴,槐树浓密的树冠遮去了大半太阳,南方的夏天本就空气湿润,没有了阳光就只剩阴潮,这两间寮房的风水实在太过古怪,若不是福泽深厚之人住着极容易出事。 老住持这么安排,也是为了方便薛彤与鬼沟通感情。 热吗?将晏清打发回了房间,荀若素才抽空问了薛彤一句。 离开制冷的空调已经两个小时了。 第12章 不管是在家中还是车上,薛彤都极端依赖空调,然而下车后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薛彤又裹得严严实实,也不见她淌一滴汗。 荀若素作为她的半身,无论薛彤有哪里不舒服,她都得承担一半,可是荀若素用心仔细感受,除了鼻塞嗓子疼,忍不住要咳嗽外,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除非薛彤也感冒了。 但薛彤这种人看起来是不会感冒的。 热。薛彤的声音氤氲着一团水汽。 荀若素站在院子里,有些僵硬地看向她。 薛彤在哭,她刚把墨镜摘下来,眼泪顺着两颊汇聚到下巴,一滴一滴往下落。她眼角绯红,瞳孔之下积压了一层水汪汪的冷漠,与其说是哭,更像是单纯地流眼泪,以至于场面镇定且尴尬。 荀若素一时之间开不了口,她盯着薛彤下巴上的眼泪,稳了稳心情,要安慰你吗? 不必。薛彤的烦躁更上一层楼,她忍不住抽了下鼻子,原先的冷漠都绷不住了,一瞬间竟显得可怜巴巴。 嘴上说着不必,但这行为却是明晃晃地求安慰。 荀若素叹了口气,伸手托住薛彤的下巴,她随身没有带手帕,只好用指腹轻擦,随后又问,要抱抱吗? 不抱!这是薛彤最后的倔强。 那我们进屋吧,外面有风,眼泪要是被吹干了糊在脸上会很难受。荀若素也不勉强。 薛彤觉得自己脸都丢尽了。 其实荀若素猜得没错,薛彤喜欢呆在温度奇低的空调房中,与她的身份有关 每超度一个亡魂,都需要薛彤进入一次灯盏,灯盏为执念所造,亡魂死时所有的情绪都封锁其中,薛彤虽然感知得太多已经心如铁石,但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些情绪都会在薛彤身上有具象体现。 在长久的时光中,薛彤与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斗智斗勇,最后与之达成平衡,只要薛彤自身的心情没有太大波动,这些入侵者就不会外显,通常二十四个小时内会自行消失。 薛彤刚刚热的心情烦躁,才被趁虚而入。 但这只是原因之一,薛彤功德太厚活了太久,难免一身的毛病。 当然,大夏天就算山上绿树成荫,温度尚可,将自己裹成竹笋从上到下不见光,中暑都是轻的,哪有不热的道理。 寮房面积不大,东南各有一扇窗户,床是老旧的木头高脚床,青蓝色的蚊帐两端用金钩吊起来,这种床建国初期很常见,现在渐渐被淘汰了。 不过高脚床通常是定制的,长宽都比较合适,两个人睡绰绰有余。除了床,房间中只摆得下一张书桌,倒是显出了寺院的清心寡欲。 刚开门时房中有一股很淡的霉味,这里应该刚刚打扫过,这点霉味积攒不久,很快就散去了。 荀若素在桌上看见一盒面巾纸,于是扯了两张递给薛彤,穿成这样,你白□□动不方便吗? 和你的眼睛一样,这是规则对我的限制。薛彤将帽子与丝巾都脱了下来,它给我制作了很多的牢笼,白天不能出门也是牢笼之一。 与生死打交道的这些人都受规则管束,荀家这双眼睛也是一到晚上就成了半个瞎子。 但积累下来的功德却是样好东西,除了福泽荫蔽,子孙后代甚至自己死后投胎都能幸福安康,同时保证了薛彤能过这种丝巾当抹布的好日子。 薛彤很快将泪水擦干净了,但她眼角的绯红色一时半会儿还消不下去。 荀若素坐在床边上静静看着她,薛彤原本想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但看荀若素现在的表情,恐怕没那么容易。 你以前经常这样?荀若素打破了寂静。 薛彤目光下垂,在地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找自己刚刚丢的脸。 她不吱声,心里盘算着从哪个角度锤过去,能把荀若素锤成傻子。 你好面子,不说话就证明忽然的情绪失控不是第一次。荀若素哦?了一声,在别人面前也丢过脸? 别锤成傻子,干脆锤死算了。 薛彤打定了主意不开口,荀若素也不是个单口相声爱好者,挪揄两句就停了下来。 山中风大,竹叶与树顶都喜欢凑个热闹,寮房三面影影幢幢,就算没有人,周围的动静也自成喧嚣,只是风一阵吹过,间隙之中,反而更显得安静。 荀若素虽然跟薛彤是两个极端,她不经常笑,不过表情也不是板正僵硬,略微柔和下来时,竟似尊含笑的玉雕。 消化别人的情绪很累吧?荀若素歇了许久,在风停下时忽然问。 薛彤的目光从地面扫上来,荀若素便直直撞进她的眼底,撞出一声无意识的阿弥陀佛。 还行吧,薛彤哭了一场有些渴了,她将脸撇过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荀家有三间房的藏书,先祖也留有札记,我年幼时读过关于你的记载,只是不多也不细致。荀若素叹了口气,我隐约记得札记中说,你是个很苦的人。 回去就把荀家二十五座坟里的骨灰都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彤哭唧唧:扬了你全家骨灰! 荀若素:要抱抱吗? 薛彤:抱完扬你全家骨灰! 第13章 薛彤的苦体现在天道对她束缚良多,鉴于她擅长破坏规则,更擅长站在规则的立场上钻空子,导致补丁打了一个又一个,差点拿链子给她拴起来。 荀家很多年前常常与她打交道,有几位先祖甚至与她谈天说地,还成了朋友,只是某一天忽然断了联系,再相逢只剩下公事公办,所以札记中关于薛彤的记载寥寥数笔,还全让荀若素翻到了。 十几年前看过的内容,荀若素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也是看薛彤刚刚哭得真情实感,才猛地想起这一出。 荀家先祖的札记上还标注了这样一句话,掌轮回的人是所有怨念的归属,她不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座墓,包容着世间各式各样的死亡。 荀若素又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动,晏清在门外唱《忐忑》,姐,荀姐!我那房间也太恐怖了,这到了晚上怎么睡得着啊! 随着开门声,晏清的肚子合时宜地响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恐惧使人消耗热量。 他从中午开车走盘山公路,脑海里就全是社会新闻,到了山上也不消停,从社会新闻变灵异周刊,晏清这个心跳速度是平常的两倍,还没低血糖都是因为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先去你房间看看,然后我们去吃饭。荀若素回头瞧了一眼薛彤,见她已经背过身去,显然是不希望自己还红着的眼角被其它人留意,于是回身又给关上了门。 晏清将自己缩在荀若素身后,我老板怎么了? 没事,有点困了,休息一会儿。荀若素没有戳穿。 两间寮房对门而立,晏清住的这间朝南,按理说应该没有那么阴湿,但荀若素还没进去,就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霉腥气。 外面的阳光没有收拢余威,房间却有一大半沉在阴影中,晏清进门第一件事先开灯,开完灯后重新缩到了荀若素身后。 墙壁大面积贴着墙纸,很多地方已经斑驳起皮,四个角落发霉的情况非常严重,受水汽的滋养,甚至有往墙中心漫延的趋势。 房中摆设也与正常风水相悖。 一张大木床四面不靠的端放正中,床头是个梳妆台,上面还镶着面半人高的镜子。 梳妆台虽然不是正面对着床铺,但人的侧影难免会落入镜子中,更诡异的是,这面梳妆台已经放了很久,镜子从中裂了一条缝,缝隙上下贯穿,除非离得很远,否则很难将人像放进同一块镜面里。 偏偏房间不大,床又占据了不小的空间,无法离镜子太远,除非将梳妆台搬出去,否则那条缝能将房间中任何投影割裂成两部分。 晏清哀嚎一声闭上了眼睛,他指着镜子道,姐,和尚庙里哪儿来的梳妆台啊,我怀疑那老和尚没存好心! 元戒这么安排确实很奇怪,这房间一看就是长久没有人住了,方才进门时荀若素仔细看了一眼,门把手上曾经挂过铁锁,还贴过封条,因为山上湿气重,铁锁生锈,拆除之后还是留下了一片红褐色的印记。 中午与晏清说话时,荀若素就掐算过,这少年人虽然阳气重却八字轻,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敢近他的身,却会在周遭狂舞,若是个胆子大的,也没什么影响,但晏清明显是个能被吓死的。 荀若素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姐,你就这么看我一眼?你不帮我想想办法啊?晏清哭丧着脸,这床我都不敢躺,我宁可抱着被子去给你们看大门。 别,今晚上敲我房门的东西可不少,你要是撞见了我还得打急救。荀若素拒绝,不要给医护人员增加工作量。 晏清控诉,那你就是见死不救! 你要是真不想呆在这间房中,我倒有个去处可以安排你,荀若素指了指院子外,方丈室很近啊,元戒要是不给你床睡,你就一整个晚上趴在他耳边念数学题。 这办法听起来怪怪的,却也给晏清一种安全感,待会儿天色暗下来要是真的没有办法,他就死活缠着方丈,为了这条小命,他愿意把脸豁出去。 再说了,凌霄寺中元戒是主人家,哪有主人家安排住宿,弄这么一个阴森发霉的房间,不丧良心吗? 荀若素交代完,又回头看了两眼梳妆台上的镜子。 即便头顶的日光灯不偏不倚,这镜子在某些角度仍然灰蒙蒙的,镜面与木头框架镶嵌的地方结着蜘蛛网,八条腿的蜘蛛蜷缩着挂在上面,已经死了。 这院子里的一切过于诡异,自己不在时,晏清可以成为某些东西的诱饵,方便薛彤行事,但两相比较之下,晏清的八字轻不过荀家的人,论自保能力,晏清就算能够逃过此劫,也会大病一场,继续留在这里,没有太大意义。 阿弥陀佛,老住持今晚怕是要被塞一脑子的线性代数与微积分了。 不知道明早起来还会不会念经。 第14章 从房间中退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槐树下的薛彤,五点多,夏天的日头还会坚持一会儿,但山中阴翳,多的是高大树木,只穿一件防晒衣,将帽子戴上就够了。 薛彤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眼角哭过的痕迹被她处理的很好,基本看不出任何异样,荀若素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却还是问了声,再休息会儿吗? 不用了,薛彤刚在荀若素面前掉过眼泪,这会儿不管是板起脸挑她不是,亦或故作亲近都很尴尬,于是僵硬地扯开话题,去吃饭吧,我也饿了。 晏清眼一斜,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姐,你跟我老板之间发生什么了?以我老板的性格,不至于跟人这么疏远。 薛彤擅长自来熟,即便七分装模作样。 你不怕鬼了?荀若素问,背后说人可容易见鬼。 真的假的!晏清缩着脖子,再也不敢开口。 因为凌霄寺的斋房也是向外开放的,院中僧侣与游客之间用一扇白色的屏风阻隔,吃得东西差不多,但游客难免拍照或攀谈,和尚们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不到一块儿去。 荀若素与薛彤刚到斋房,外面就敲起了钟声,老住持在熟悉的人面前卷着袖子,一副武僧模样,这会儿却衣冠整齐,明明热的要死却要端着架子,不仅穿着僧袍还披了袈裟。 他手里拿着一个铜钵,斋房里热闹,但住持走进这里时,大部分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能进入斋房吃饭的,当然不是所有游客,这里聚集的人都是今晚要在凌霄寺宿下的,老住持敲了一下铜钵,悠长的声响在斋堂内回荡,连敲三下,连窃窃私语都停了。 老住持道,想必诸位施主也听说了,最近山中不太平,曾有命案发生,虽然命案发生地离此处也有好几公里,还是希望入夜之后,所有人能呆在自己房间中。 寺院的房间都是相连的,周围都是人,只要施主不随意走动,也无需恐慌。 叮嘱完了,他的目光又在人群中寻了一遍,薛彤带着荀若素缩在角落中,她两都没什么好奇心,桌子上这叠白灼菜心都比老住持的脸有意思,只剩晏清还有些心气,端着碗,边扒拉边朝老住持的方向看。 只是少年人的目光中多少带点哀怨。 这里人多眼杂不好说话,老住持只能在路过他们这一桌时留下句,我先去院子里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近一个小时。 荀若素本质护短,她跟晏清虽然没有太大的交情,但一回生二回熟,晏清与自己也算是个熟人老和尚将那样的院子分给寻常人实在有失厚道,总要让他也吃点亏。 吃饭半小时,饭后散步半小时。 山上环境得天独厚,蚊子养得膘肥体壮,院子里也没点蚊香,老住持坐在槐树下活生生喂了一个小时的蚊子,喂得有点失血过多。 等三个人溜溜哒哒从外面回来时,老和尚正举着手准备拍蚊子,荀若素当即冲他念了声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和尚只能回礼,继续一本正经地喂这些吸血虫。 老住持被蚊子咬是他缺德自找,荀若素并没有舍命陪君子的意思,她见和尚也被叮得差不多了,这才道,进屋说吧,山上都是花脚蚊子,咬人又狠又毒,一个包能痒好多天。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9) 老和尚从头到脚连腮帮子都被叮了几口。 房间中阴凉,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去,只剩一点余晖,日光灯白惨惨地打在墙壁上,荀若素与薛彤坐床,晏清霸占了唯一的凳子,老住持碍于身份,既不好跟着坐在床上,也不好觊觎空出来的桌子,于是垂手而立。 他感觉到自己被针对了,却不知因何得罪了眼前人。 阿弥陀佛,老和尚也直接,不知我哪里招待不周。 没等荀若素说话,倒是薛彤先轻笑了一声,院子里不干净,这两日应该也出过事。你既然希望我来解决,就应该实话实说,用这种方法强留,还将普通人牵扯在内,就有些离谱了吧? 话不明说,藏藏掖掖,莫非你要解决的,是一桩丑闻? 一事未决,再生一事,凌霄寺看着金光烁烁,竟能牵扯这么多魑魅魍魉。 薛彤站在院外时,就觉得这里不大对劲,阴寒之气聚拢,阳光落在眼里是一分不少,穿过树冠落在地上的却屈指可数。 若要形容,就好像这座院子是个封闭的水晶球,里面的造景都是假象,而光是从水晶球外透进来的,因此双眼看到的并不真实。 老住持的心思被当面戳穿,但他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慈悲模样。 薛彤又道,你吃这些苦,只是在消你的业障,某些人看着坏心眼一大堆,却还是给你留了后路,否则你将晏清这样的普通人牵扯其中,只要形成了因果,多少褪层皮。 她说着,瞥了一眼荀若素。 荀若素看天看地看蚊帐,就是不看薛彤。 不愧是那边的人,老住持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缺德行为,他只是颇为寻常地感慨了一声,该瞒不过的还是瞒不过。 天要黑了,薛彤手中还捏着风信子,这是她今天的任务,若中间出了差池,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这院子里应该住过女人,就在对门的寮房中,而我们此刻呆着的地方,是住持您的房间。 荀若素的手指尖摩挲着她仅剩的一枚铜钱,渡人轮回的事上她不如薛彤,但荀家天赋在算而不在渡,这院子里的事又如何瞒得住她。 荀若素开口又道,月上槐树梢恐非吉兆,薛彤还有重任在身,希望住持不要故意拖延时间。 阴邪之物最喜欢在室内以及夜晚出没,只要夏日的余晖落尽,他们四人被院子困住,就算薛彤想拒绝也已经在罗网之中,不得不解决眼前的问题。 荀若素想,这种磨人上工的方法我十五岁就轻车熟路,出家人还是太单纯。 老住持接连被戳破心思,再厚的脸皮也绷不住有点发红,他咳嗽了一声,两位想知道些什么? 晏清将自己缩在太师椅上团成一个球,他的目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发想不明白吃饭前两个人还冷若冰霜,怎么这会儿又齐齐对外? 随即,晏清挺了挺腰板,有荀姐和老板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时:小学生掐架 牵扯第三个人:一致对外! 第15章 这座院子已经三十余年不曾对外开放,三十年前,元戒也只是佛前一个小沙弥,当时凌霄寺正在第一轮扩建,前山热闹的厉害,后山就显得缺乏人气。 扩建期间,寺院是不对外开放的,但元戒的师父,当时的方丈却从山下带上来一个美貌的姑娘,姑娘自称姓陈,陈槐月,是方丈俗家的妹妹。 陈槐月上山的那天雨下得很大,方丈搀着她,她怀着孩子,一条腿瘸了,漂亮的脸上也有道血痕,从耳后到嘴角,虽然狰狞,却更显得凄楚可怜。 那是被她丈夫打的,小月来寺里之后,情绪一直不稳定,有时候消极爱哭,有时候会把自己闷起来摔东西,元戒叹了口气,我师父与小月年纪相差很大,再往前溯十七年,小月出生时,社会保障还不全面,偏远地区的穷,就真是穷到温饱难济,为了一口吃得也能红了眼。 小月家生这个孩子,就是希望生个女儿,从小卖了,能换全家人的生路,我师父十几岁,不愿意,差点被打死,跟家中闹翻后,几经波折才到了凌霄寺出家。 元戒低眉垂目,又念了声阿弥陀佛。 小月刚出生还要吃奶的时候,已经嫁给近三十岁的庄稼汉,给她父母换了几张粮油票,从此食髓知味,指望女婿活着,刚开始那庄稼汉还会给,后来便觉得岳父岳母都是蛀虫,心里憋屈,于是对不满十岁的小月非打即骂。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七年,小月跟那男人没有结婚也就谈不上离婚,那男人为了摆脱小月的父母,到城里务工,先后搬了三次家,我师父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小月。 既然已经将人找到,陈槐月未曾结婚与那男人谈不上法律纠葛,又有长兄庇护,为什么还会屈死?荀若素手中的铜钱正在嗡嗡作响,铜钱之上承载了太多不甘心,一时之间竟要从中间崩裂。 元戒摇了摇头,不知道,当时小月怀有身孕,长期生活在那种环境下,心理上一直有问题,师父就让她住在方丈室隔壁的院子,又安排我住在对面,以便策应。那男人找上山一次,师父与我和这山上所有的师兄弟都护着小月,男人灰溜溜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也就是说,小月的死与那男人没有直接关系。 三十年间这个院子都没出过事?为何今天算计到我的头上?薛彤只有这一个问题。 凌霄寺一直以灵验闻名,别说是寺中,就是整座山甚至山外方圆几十里都没出过事,元戒也很疑惑,近三天却是非不断,不只山中杀人的怨鬼、忽然出现的小月,甚至不少游魂也聚拢过来以我的本事,也只能超度这些游魂。 薛彤眉心微蹙,又下意识地看了荀若素一眼。 她这一眼几乎是贴着最后的日头从荀若素脸上划过,荀若素还是察觉到了,回头问了声带疑惑的,嗯? 薛彤直接忽略了荀若素的疑惑,荀若素也没有在意。 她两像前世有仇,彼此之间和谐不到两分钟。 晏清已经见怪不怪,元戒尚未适应忽冷忽热的节奏,他手中捏着佛珠不再言语。 你带晏清先离开,待会儿陈槐月要是真的出现,我拖不动你们两个。薛彤略略有些不耐烦,她的指尖转动着那朵风信子。 天气炎热,这朵单个的花没有水分的滋养,仍旧保持着柔软鲜嫩。 元戒老大不客气,要不是晏清先嚷嚷着我有腿,会自己走,他大概一卷袈裟,连椅子带人都能搬出去。 天已经暗了,还没到浓黑,温度骤降,白天的暑气与这阵严寒相撞,贴地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院子里的湿气更重,床上的被褥几乎能拧出水来,荀若素又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真的感冒了?薛彤十分瞧不起荀家人这副半点罪都遭不住的玻璃躯体。 荀若素没有吱声。 薛彤心里瞬间计较起来。 之前就算怎么口舌交锋,哪怕鼻子里出气冷哼一声,荀若素也会给她几分注意力,但此时荀若素的目光都未曾落在她的身上,全当这个人不存在。 人心就是这么古怪,你可以看我不顺眼,但我这么个大美人摆在你的面前,却不能主动忽略,否则就抠出两眼珠子装进玻璃瓶,日日夜夜目不转睛。 薛彤当然不会真的将荀若素这双眼睛抠出来,她缓缓转过身,顺着荀若素的目光望出去。 今夜月色惨白,透过槐树梢落在院子正中的石桌上,正方形的石桌已经由白转灰,被水沁得透湿,随后这些水不再局限于探索花岗岩的内部结构,开始沿着石桌边缘汩汩地往外搅泥浆。 几分钟之前,水汽还算温和,大概是搅了半天觉得成效不大,忽然开始水漫金山,整个石桌都被一阵巨力顶地耸动起来,上头焊着的香炉铮的一声居然裂开了。 这石桌底下像是有口井。荀若素先出了声。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力能扛鼎的鬼,就地生出点寥寥无几的好奇心。 方形院子里有口方形的井,是个规规矩矩的回字,以石桌封井的人对风水之术颇有研究,在正方形的石桌上面再铸一口青铜的鼎也形成了一个回字。 岩石为土,青铜为金,克井中水,院中槐。 无论什么东西葬身此处,方形的院子就是牵制它的迷宫,造孽可以,出去不行。 但是刚刚青铜鼎裂了,风水形势不算破,却也成了残局。 第16章 荀若素白天要求元戒准备的东西已经全部放在桌子上,凌霄寺确实富裕,拿过来的铜钱甚至用一根红线穿了起来,简略数一数约有二十枚。 这些铜钱当然不是古董,荀若素是拿着防身的,大部分下场凄惨不得善终,要是成天嚯嚯开元通宝,牢底都坐穿了。 外圆内方的铜钱都是新铸,朱砂颜色透亮,已经研磨好了装在瓷碟中,另有十二张裁剪好的黄纸。 荀若素将铜钱收在袖中,又提笔弄出几张鬼画符,薛彤自认见多识广,今天也是开了眼界别说荀家,恐怕古往今来所有铁口直断与人消灾的卦师中,荀若素的绘画水准都是最差。 简直丑到惊天地泣鬼神。 这么想来,光一手丹青妙笔,荀若素就能驱鬼。 门口的井还在闹腾,那棵迎风招展的老槐树一身枯槁身子骨居然还能做瑜伽,硬生生将自己掰成了Z字形,月光倾泻而下,整面花岗岩打磨而成的石桌笼罩在惨白月色中,表面覆盖了一层冰霜。 忽然之间,所有的动静都消停下来。 薛彤挑眉,来了。 方才溢出的水在泥地上形成一洼,顷刻的功夫居然沉淀下来,泥石波澜不惊,水光清冽,从中倒映出一张女人的脸。 水洼周围并没有任何人,那张脸孤零零地飘荡在水面,甚至于四下不挨着,就像是将一张面皮割下来扔到了里头。 阴寒之气更重,院子里野蛮生长的草叶都覆盖一层白霜,但荀若素并没有闻到血腥味,井里的女人还没有成为恶鬼。 成为恶鬼有个必要的条件杀人,否则就算怨念侵袭,魂魄恨到褪一层皮,过上两天清心寡欲的生活,又恢复到原本的形态,如此反复。 这井里的女人困在院子里,受风水压制,死活出不去,这里如同禁地,也没人能进来,于是铆足了劲头跟压在井上的石桌铜鼎拼死活,终于破开第一重迷障时,她感觉到了院子里有生人。 虽然生人味道古怪,就像一块不伦不类的巧克力,甜美却也恶心。 陈槐月缓缓从水洼中爬了出来,她身上是干爽的,头发用一个带黑网的金色弹簧夹挽起来,年轻并且漂亮,只是腹部平坦,按元戒的说法,陈槐月是怀着孕上山的,却没有交代孩子的去向,十之八/九也未能存活。 那婴灵去哪儿了? 我先上?荀若素征求薛彤的意见。 这里不是灯盏,作为卦师,荀若素刚睁眼就能见鬼,年幼时不知道害怕,也分不清界限,过家家都是成群结队,还跟邻居家的小哥哥小姐姐抱怨朋友太多餐具不够,将人吓得高烧不退。 即便没有薛彤,荀若素也要超度一些亡魂积累功德,他们这些人靠功德养活自己,荀若素又没家底可吃,两天不上工就得讨饭。 薛彤微微颔首,给荀若素让出了一条路。 陈槐月面对着自己的房间,直到荀若素先出声,她才回过了头。 算命吗?荀若素一本正经,不灵不要钱。 陈槐月阴沉着目光,仔细打量眼前的神经病。 与此同时,荀若素也在打量她。 陈槐月身上的衣服很干爽,但整个人却是水做的,裸露在外的肌肤肿胀发白,站在地上没一会儿,脚底下已经形成了一滩水渍。 虽然没有血腥味,但空气也不好闻,井水被闷在狭小的空间中几十年,凛冽褪尽,只剩下死气沉沉,湿漉漉的青苔搅和着斑驳霉渍,就连嗅觉都被冷清占据。 陈槐月还算讲道理,没有看见个活人就冲上来掐脖子,她缓缓张开嘴,问了声,你是谁? 不张口还好,有几分病美人的样子,这一张口,水色如焦黑的石油往外冲,要不是荀若素离得远,能沾上半身。 我只是一个能为你算命的人,荀若素微微笑着,童叟无欺,不灵不要钱。 陈槐月犹豫片刻,竟然真的挪动脚步向荀若素走了过来。 薛彤坐在床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荀若素只有小半张脸,日光灯在短路的边缘挣扎,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光源有些不足,阴影占据了大半,陈槐月不高,荀若素看着她时目光半垂,斜描的光影在她脸上作画,是淡然而仁慈的美。 欺世盗名。 薛彤虽然嘀咕着骂荀若素欺世盗名,眼角却藏着温柔,随后又将目光强行撇过去,落在一片空白的墙面上,慈悲给谁看啊。 陈槐月生活的那个年代,封建迷信的活动比较盛行,县城乡下隔十里就有风水或算命先生,但也不指着吃饭,赚个油盐酱醋的钱,有些甚至还会劝家人,你求姻缘,求财路我还能帮你算算,病了当然要去看医生,指望我不如指望一只猪。 那是一个处在过度期中,矛盾不断的时代,迷信与科学同时深入人心,导致陈槐月看着荀若素将信将疑。 她还是只自闭的鬼,没有其它同伴传递消息。 否则早该听说荀若素的名号荀家的卦师,而今只剩了这一位。 人活着时,可以测字、相面,人死之后这些就不管用了,荀若素道,你将手伸出来。 陈槐月一点不像含冤而死要杀人的,竟然乖乖将手伸了出来,好奇地盯着荀若素。 荀若素安慰,不要怕,只是给你一样东西。 人跟鬼说不要怕。 新铸的铜钱放在陈槐月的掌心,铜钱之上盖一层朱砂符再放一枚铜钱,荀若素将自己的掌心贴在铜钱上,刺骨的冰冷顺着她的指尖向上攀爬,院子里忽然开始下雪,惨白的霜雪落在荀若素身上,是一种光靠视觉就能看出来的冷。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10) 薛彤下意识扯住床上的薄被想去给荀若素披上,手刚接触到湿润的被角,又忽然回神般缩了回来,外加一声嫌弃自己的啧。 就在手掌相合的瞬间,荀若素感觉自己寒冬腊月掉进了井水里,那种冷不是冬日清晨起床后缓慢侵袭的冷,而是直接没了顶,皮肤连同血肉,每一寸都在刺疼,而且是绝望的刺疼。 随后而来的是窒息,冰冷的井水倒灌入肺腑,呛水的过程周而复始数不清多少次,直到精疲力竭,终于停下了挣扎,水从呼吸道肆无忌惮地闯入,死亡来临之前走马观花,短短一生匆促而过。 荀若素现在所有的感受都来源于陈槐月生前,规则束缚薛彤,也会束缚卦师,只不过工种不同,付出的代价也不一样。 第17章 不管多么漫长的死亡,在规则之中都能压缩为三分钟,这三分钟对于荀若素来说非常难捱,但这么多年,她也学会了梦魇之中数秒,一百八十秒全部结束就能睁眼。 不过大冬天的去跳井,陈槐月也算是个自杀的人才。 荀若素给冻得够呛,猛地回过气时,又被骤冷的空气填满了胸口,差点连心脏之上一点热量都遗失了。 她两根手指掐起最上头的一枚铜钱,飞快退了一步,腰撞在木桌上,听动静肯定撞青了。 就在荀若素退开的瞬间,陈槐月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阴森诡异的笑容她平直地拉开双唇,嘴角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住,用力往上拉,导致下巴那一块严重变形,说是笑,其实更像鬼脸。 一个不情不愿的鬼脸。 薛彤还是没有动,她的目光越过陈槐月,落在了摇摆的槐树上。 那槐树看着枝叶茂盛,足有七八米高,月光在地上给它留了道影子,但这道影子却小的可怜,只有两个巴掌大,还给槐树剃了个光头,不管树冠怎样群魔乱舞,这道影子都岿然不动。 荀若素两指捏着铜钱,一根血红色的编织绳穿过方孔绑在陈槐月的手腕上,编织绳绷得笔直,铜钱在上头嗡嗡作响,面对眼前这个忽然间凶神恶煞的东西,荀若素的口吻却非常冷静,她身上纠缠的因果是情最难解的情。 当日荀若素送走的讨债鬼们,流连世间因为钱,只要账算清了,他们自己就能入轮回,之后的张越若是排除她爹在其中兴风作浪的因素,其实也很简单 张越死时异常孤独,生人对他的思念,不仅点燃了引魂灯,也让他放下了执念。 但缠绕在陈槐月身上的却是情,情之一字太多解,要让身陷其中的人放下,谈何容易。 红色的编织绳颤动频率更高,荀若素两指间的铜钱只是凡品,两斤铜能打百八十个,镇不住这么大的煞气,很快从中间现出裂痕,高亢的锵一声后均分两半,摔落地上。 荀若素的指尖被划破,血顺着伤口纹路往掌心聚拢。 随着铜钱寿终正寝,陈槐月脸上的笑容更甚,凶神恶煞不足以形容,荀若素觉得她若再笑下去,嘴角即将撕裂,去与耷拉下来的眼角汇合。 陈槐月的身上全是具象化的矛盾,她的嘴在笑,眼睛在哭;脚在向前走,手却紧紧拽着门框;满身煞气需要生人血肉,口中却说着,救我。 荀若素的手一抖,红色的编织绳便随风散成了灰烬,她随后从袖中掏出黄纸,将血沾在黄纸上。 荀家一脉就是仅存的卦师一脉,受功德庇佑长大,满身是宝,大到心肝脾肺肾,小到发丝,都是鬼神畏惧之物,以血入符,比最上等的朱砂还要管用。 陈槐月脚底下的水渍不知何时漫到荀若素面前,却被忽然飘落的纸符截断,又飞快缩了回去。 符纸未曾沾水,自行燃烧殆尽,空气中一瞬间漂浮起数十只蝴蝶,翅膀是纸屑灰烬,金红色的花纹似流淌的岩浆,围绕荀若素扑扇着翅膀,美艳脆弱的表象之下是凶猛的冷肃气息。 她荀家人是真的不擅长打架,每天都有魂魄上门,难免撞鬼,为了自保另辟蹊径,别人的敕令符纸华而不实,荀若素虽然落笔丑的吓人,当中造诣却是翘楚。 薛彤哦?了一声,比我想象中的有意思。 蝴蝶落了一只在荀若素指尖上,翅膀微微颤动着匍匐下来,当这只蝴蝶重新振翅,荀若素指尖的伤口已经愈合,而蝴蝶也吸饱了血气,通身灰烬抖落,刹那间华光万丈,璀璨如星辰。 陈槐月被吓得不轻。 这时候倒是矛盾得到了统一,拔腿就往对面的房间跑。 荀若素在她慌不择路的背影中找到了一丝同感这些扑棱蛾子实在太可怕了。 但与陈槐月不同的是,整个自然界的鳞翅目,荀若素看见了都起鸡皮疙瘩。 导致荀若素全身鸡皮疙瘩不消停的罪魁祸首们毫无自觉,一个个扑扇着翅膀想跟自家主人联络感情,荀若素只能拖着一身蝴蝶往对面寮房中走。 雪还在下,院中寂静无声,荀若素只穿了一件单衣,因为主人生存环境过于恶劣,蝴蝶花哨的翅膀都呈现片刻的黯淡。 陈槐月执念难解,本事却稀松平常,荀若素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门槛,却还是回头问了声,婴灵通常不分是非对错,顽皮且凶恶,留给你可以吗? 这个人啊,总是有闲心关心别的。 薛彤倚在床边上,半垂眼睑小声笑了笑,厉鬼也惧我三分,婴灵又算什么? 知道你厉害,荀若素无奈,别大意吃了亏。 本想提醒她加件衣服,然而这寮房里除了湿漉漉的被子就是一件单薄的防晒衣,薛彤最终将话吞下,没再说什么。 这场雪下得有鹅毛大,转眼之间院子里已经白茫茫一片,更像被晃动的水晶球。 明月高悬在树顶,荀若素穿过院子时,蝴蝶的振翅声都显得庞杂,槐树的影子动了动,想跟上陌生人的脚步,却听薛彤隔着窗户问了句,你去哪儿? 槐树的影子猝然收回,不再轻举妄动。 对面的寮房是陈槐月曾经住过的地方,因为主人的归来,白天还堆积在角落的霉斑疯长,木头的房梁上甚至孕育出了蘑菇。 陈槐月坐在梳妆台前,她的一张脸被当中裂痕错开,十七岁的姑娘,白皮杏眼,就是眼下有道清浅的疤痕,很明显,却也谈不上丑。 金红色的蝴蝶落在梳妆台上,忽然被股看不见的巨力撕扯双翅,从中间裂成了两半,蝴蝶栽倒,一半落于梳妆台,一半飘落在地,身躯抽搐着,竟从伤口处重新长出了翅膀。 一只变了两只。 剩下的蝴蝶跃跃欲试,都想给自己培育出双胞胎的姐妹。 陈槐月: 荀若素: 以你的能耐伤不了我,除非你能就地变成恶鬼。荀若素实在不想自家蝴蝶多上一倍。 你别过来!陈槐月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浑浊,她瞪着荀若素,你要是再过来,我就吃了这孩子的魂魄! 荀若素忽然顿住。 镜子里的陈槐月与她面前的这个稍有不同,魂魄通常没有影子,也没有办法在梳妆镜中成像,因此镜子中的陈槐月应该是另一样东西。 镜像的锁骨处烙着一个痕迹,是梵文的回。 回,永世不离的回。 这个字更像是诅咒,充斥着浓烈的疯狂和偏执,远不是字面那么浪漫。 镜像又道,你们卦师只能渡,不能杀,我是陈槐月的一部分,你休想伤害我! 蝴蝶在房间中乱飞,吓得她有点歇斯底里。 荀若素也不反驳,她将袖中剩下的十一张黄纸都拿出来,数钱似得掸了一下,镜像肉眼可见地犯怂,扁着嘴不敢再说话。 我听说几十年前乡野之中有神婆,只要钱给的够,下蛊也行,咒杀也行,荀若素站在陈槐月的身后,正对着镜子,有时候穷在报应面前杀伤力更大,况且下蛊、咒杀,害人致死都只是从犯,给出财物的哪一方才是主谋,从犯量刑自然更轻。 这些人就是钻了规则的空子。 按薛彤的话只有老实人才乖乖遵守规则,吃我们这碗饭的,哪个不是人精? 镜子中的人没动静,它被荀若素戳中了过往。 第18章 镜面平滑干净,一张脸从中间裂开,荀若素并不畏惧,她的指腹按在镜面上,白霜以她的指尖为中心扩散开去,缓缓形成了一个数字四。 荀若素问,你是生魂? 人在活着时离了魂,这些飘荡的残缺魂魄就是生魂。 而离魂的人不是痴傻就是昏迷,也有可能变成个性格有残缺的疯子,不过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小。 镜子里的人叹了口气,都是报应我那天去榨菜籽油,路上自行车失控,摔进了水渠里,当时离我下咒咒这姑娘不过半天,一缕生魂顺着轨迹附在了她的身上。 若是附在活人身上,叫魂还能叫的回,可是陈槐月当天晚上就投了井。 可是,我当时并没有咒她去死啊,镜像委屈起来,他男人哭着求着,希望我帮忙让老婆回家,说他老婆怀着孕跟野男人跑了,他什么都不要,就想要老婆带着孩子回来,我也是看他可怜,才接了这个活。 越说越理亏。 她那个年代,从来是人云亦云,生死之事都小于家庭,跟别人跑了简直十恶不赦,该钉在耻辱柱上,任人唾骂。 原本坐在梳妆台动也不动的陈槐月不知被哪个字眼戳动,忽然开始用指甲狂抓梳妆台,木头被剐蹭,发出尖锐的刺响。 她生前的情绪就不稳定,死后更为极端,方才还静默着发呆,这会儿又大闹起来,恨不得将梳妆台给砸碎了。 荀若素也不拦她,甚至提议道,梳妆台是梨花木的,贵又结实,拿手扒不开,建议搬起凳子砸。 陈槐月顶着张异常惨白的脸与荀若素面面相觑。 当有人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进行时,陈槐月又重新安静下来,所有的闹腾显得索然无味。 寺院中都是和尚,就算有照镜子的需求,也不会特意打造梳妆台,这东西是你哥送的吧?荀若素打了个寒噤,轻轻开口。 这一趟感冒是避免不了,只希望超度完这些魂魄功德深厚点,不至于病的过于厉害。 情字难解也不得不解,总不能让陈槐月一直困在这院子里,以现在的情况,院子也困不了她许久陈槐月但凡能出去,一定会成为恶鬼。 但这个时代洪流中悲惨的故事荀若素听来听去,都不觉得情字能落在陈槐月的丈夫身上,死后,陈槐月能放下对他的恨,保留理智都很奇怪,就像是有一种更深更近的情感,压过了锥心刺骨的恨。 梳妆台是专门打造的,充斥细节,陈槐月有一条腿不方便都照顾到了,方才荀若素抚摸镜框时,还找到了一处雕花,刻着赠与吾妹槐月。 亲情也是情,看得出曾经的方丈很爱自己的妹妹。 说是出家入寺斩断尘缘,可这妹妹是从小亏欠了的,这些年又不知受了多少苦,出家人常怀慈悲心,即便今日不是自家亲生的妹妹,也要想办法渡上一渡。 陈槐月当鬼实在当得太久,有些记忆已经消磨殆尽,张越那种才游荡三天的,都会受刺激猛然糊涂。鬼与人不同,人活着,只要脑子健康,不受重创或是生病,一生都可以创造回忆,鬼却相反,除非刻在心上最难忘怀的爱恨,人与物都会随着时间变成模糊不清的影子。 到最后就算不入轮回,也会忘了自己是谁,为何滞留。 三十多年了,陈槐月可还记得此情所起? 荀若素叹了口气。 人的神智有时候就像一张遭受诅咒的网,七情六欲,求不得也放不下,在网中的都可怜。 蝴蝶颤动着翅膀落在荀若素肩上,它们不懂太多的道理,却会受主人的影响,耷拉着触角兴致不高。 屋外有动静,应该是薛彤跟婴灵动起了手,婴灵算是最难对付的物种之一,它们还没生出来,不属于人,同时也不属于鬼,就像一道魂魄即将投胎时卡在了门中央,进退两难中逐渐变态。 隔着一道门,文斗武斗都在进行,忽然一道影子落在窗缘上,薛彤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后来者居上,我渡婴灵你渡这陈年老鬼,恐怕还是我快上一步。 话音刚落,玻璃窗就被一只瘦小枯干的手砸破,这只手很小,几乎是一层皮包裹白骨,黑褐色,与其说是一只手,更像树干。 陈槐月被这只手吓坏了。 她抱着膝盖缩到椅子上,眼神直发愣,镜像是融在陈槐月体内的生魂,会受她情绪的影响,脸上的表情逐渐阴森。 镜中原本倒映着周围环境,荀若素刚进屋时就开了灯,陈槐月身后有一片斑驳的白墙,霉菌因为湿气温养长出了青中泛黄的品种,但此时镜子里的一切都消失了,陈槐月的脸虽然还倒映其中,却缓缓远离镜面,周遭暗下来,那张脸盯着荀若素,忽然问她,你知道我的孩子哪儿去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埋在槐树底下,荀若素提醒她,你不记得了? 陈槐月陷入茫然,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话音落下,荀若素的脑后生风,一股奇异的檀木香卷席而来,扑棱蛾子们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到,在荀若素眼前消散了两只。 荀若素不喜欢动手,却不是残废,这股带着檀木香气的妖风刚刚袭来,她就转身抓住了一样东西 是只木雕的孩子,从头到脚足有半米高,雕工拙劣,眼珠子画着两个,嘴只是用刀划出一横。 这木头孩子穿着衣服,也是手工缝制非常简陋,它整体看来就是个拙劣的玩具,可是这么大块的檀香木,经年味更浓可不是便宜之物。 书上有说法,若是孩子夭折,将魂魄引入檀香木中,日日温养,孩子就能活过来,但人死复活是妖邪之法,永远不能得偿所愿。 荀若素刚进这个院子时,就发现风水布局有蹊跷,除了禁锢鬼魂的迷宫,就是这棵巨大的槐树。 整个凌霄寺,多是松柏和竹林,唯一的花样,就是后山延山门种了不到五年的梅树,这样古板的环境中,却多出一颗槐树,唯一一棵槐树。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11) 这棵树长得过于茂盛,更奇怪的是这院子的风水并不好,过于方正没有余地,所有的边角余料都像是被人一刀斩平,当中这口井更是有种说法,叫揽财。 水为财,放在普通人家还算可以,可这是一座寺院,财揽于寺院中,是要出家人脏心烂肺。 这么差的风水,种了这颗槐树却忽然成了宝穴,葬死人的宝穴。 荀若素自踏进这里开始,就知道槐树下埋着尸体,陈槐月既然是跳井死的,后来井又被石桌封住,就意味着槐树下埋着另外的东西。 既是宝穴,人埋在里面心满意足,轮回路没有坎坷,很难诈尸,偏偏陈槐月作为母亲死得太近,水利木,死后竟以母体继续蕴养婴灵。 若这孩子活着,是满十月生产的棺材子,但现在这婴灵死在前面,吸满了母体精血,即便没有动手,也算杀了人! 它是天生地养的恶鬼! 荀若素并不觉得害怕,她确实少生了一颗良心,自长大成人送走母亲,天下之大忽然心境开阔,目中所见不惊不扰,能滞留人间的鬼生前大多心软善良,于是留了诸多遗憾,反而是心狠的,死也死了,回顾一生没有遗憾,才能潇潇洒洒。 于是荀若素的眼中才多了悲悯,见万物都可怜。 远山之中忽然传来钟声,凄怆沧冷,似在说一更天尽,闭门锁户,人鬼两界互不干涉。 原来闹了这么久,看着陈槐月从井里爬出来,照了镜子,又见了恶鬼,才过两个小时。 木头雕刻的小人被荀若素两指掐着手腕,金色的佛印如铜镯,成交叉的两环,套在木头人的腕子上,这木头小人的关节分明,头与四肢都能动,被荀若素钳制住,小人的头一歪,型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显出几分不明世事的单纯。 小人的身后绑着丝线,关节处扣锁两匝,丝线一动,它也就跟着动,原来是个傀儡娃娃,受人摆布而已。 金红色的蝴蝶纷纷落在丝线上,为自家主人侵蚀小人身上的束缚,它们并不是傀儡娃娃与它幕后之人的对手,丝弦一颤,蝴蝶就被震碎,空气中散成飞灰,可是前仆后继,这些脆弱的生灵没有谁真的退缩。 薛彤,荀若素的声音并不大,但她知道门外的人能听见,那婴灵虽无恶鬼的表象,面目不狰狞,空气中也无血腥味,但他的内核恐怕与恶鬼无异,你要小心。 门被一阵风吹得吱吱呀呀,薛彤的声音带着笑意,面目不狰狞? 婴灵在母体中孕育了六七个月,已经成型,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是胎死腹中或是早产,生下来就断了气。 虽有人形,五官未开,只有鼻子还有点模样,眼睛与嘴都是一条略有黏连的缝,它皮肤枯槁,与树皮同色,不仅如此,婴灵的躯体埋在水井边,呈现出来的形态却脱水严重,似风干的鸭子。 第19章 甫一交手,薛彤就发现它是恶鬼 倒不是凶残的十分特殊,恶鬼的怨念已经被完全消化,用一般的办法抽不出来,也没有寄托之物,想要制作灯盏简直难上加难。 薛彤最烦这种情况,为了规避,特意留心过恶鬼的各项特征,即便能够隐瞒一两点,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小小一座凌霄山,竟然短短几日内冒出这么多的恶鬼怨鬼,薛彤虽有猜想,但婴灵不会说话,陈槐月又丢失了很多记忆,看起来浑浑噩噩的,一会儿正常一会儿发疯,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荀若素见门外还分得出神搭理自己,就知道恶鬼也不是薛彤的对手 之前虽然听她说阎王殿上有姓名,却难以形成概念,荀若素这些年都是孤身一人,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也不想牵连别人为自己难过,就连交朋友都是浅尝辄止,工作上的往来更是少有。 长此以往,荀若素甚至有种感觉,全天下只有她在兢兢业业的超度亡魂。 幸而棺材里冒出个薛彤,将荀若素从劳模梦中拉了出来。 外头的婴灵疯狂扯动傀儡丝,它原本只是想偷袭荀若素,结果被荀若素逮住了不撒手,金红色的蝴蝶已经将丝弦侵蚀泰半,颤颤巍巍的傀儡丝受不了里外两股巨力拉扯,崩断的丝弦抽在门框上,砰的一声,割出无数碎屑。 原本就是符纸灰烬形成的蝴蝶功成身退,在丝弦掠过时重新湮灭成了灰烬。 荀若素双手抱住木头小人,这东西的四肢往下耷拉着,眼睛还是盯着荀若素,那软乎乎的脖子竟然僵直地挺立着,维持一个病怏怏的姿态。 它像是有魂魄,又像是空荡荡的一个玩具,就这么歪着头与荀若素对视。 荀若素的这双眼睛在晚上有诸多不便,但对于时常有危险的卦师来说,她这双眼睛却也便利许多,难以蒙蔽。 倘若木头小人只是单纯的傀儡,没有灵魂收拢,荀若素即便能看见它,也不会如此生动 她看这满墙的霉菌就是斑驳一大片,好似近视眼告别眼镜,模模糊糊就是个远处的衬底,这就叫做不生动。 荀若素将木头小人拿到陈槐月的面前,没想到陈槐月还能认出这样东西,她立马接过抱在怀里,还小声问它,今天去哪儿玩了,是不是我哥哥带你出去的? 哥哥? 凌霄寺曾经的方丈? 还有镜子里的人影,她张口将自己说得十分无辜,但所作所为却十分古怪,生魂应该巴不得宿主被超度,自己也好赶紧回去,冰冷刺骨冷冷清清的井底有什么好呆的,但她偏偏给荀若素添堵。 如此想来,这生魂的行为完全不合逻辑,它在说谎,它为什么说谎? 一缕完全不同的魂魄在固定的模子里待久了,已经丢失了原本的相貌,荀若素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一个想将陈槐月死死拴在身边,将她当成所有物的人。 锁骨之下的印记并不多见,薛彤拥有一枚,自己也拥有一枚,那是荀家先祖以灰飞烟灭为代价才烙上的痕迹,镜中之人的那枚荀若素见过,没有那么高级,更像是劣质品,连高仿都算不上。 即便如此,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施术者不过收钱办事,实在没必要自己付出代价,他只要提前与顾客商量好,征得同意,代价可以从顾客身上出。 顾客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弄出这么个劣质的印记? 荀若素从袖中掏出第三张黄符,朱砂透背,这张黄符已经写了字,大概是看出荀若素想针对自己,镜子里的人像忽然开始躁动不安,它影响到了陈槐月,不大的房间中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尖叫极具穿透性,刹那间荀若素的耳朵都要穿孔了,陈槐月抱起木头小人冲向荀若素,她身上那种矛盾感再次凸显,口中一遍一遍重复着,救救我,救救我! 既然相遇了,我又是干这个的,当然不会抛下你,荀若素微微笑了笑,不要怕,你尽管过来,不必强行反抗。 陈槐月有些懵懂,她的记忆就像挂在梳妆台上的蜘蛛网,残破不堪,连一些简单的词汇都听不明白,譬如相遇和抛下。 镜子里的人影面目狰狞,原本半阖的房门被一股风摔上,房间里的灯开始发黄变暗,陈槐月单手抱着木头人,空气骤冷,荀若素刚刚恢复一点的体温又被拉扯下去,她的指尖都有些颤抖。 整个房间被一股怨念充斥,人在其中,思绪纷繁,许多事无端涌上心头,偏偏荀若素不为所动,她心似寒铁,指尖夹着黄符立于眼前,轻启唇念了些什么,黄符尖上一点火气,火成蓝紫色,转眼往她指尖扫去。 陈槐月为人所控,她也知道卦师的符纸厉害,空气围绕荀若素形成层叠冰晶,瞬间往火焰覆去,试图以水灭火,然而蓝紫色的火焰在冰中仍能燃烧,符纸化为灰烬的同时,荀若素也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陈槐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人生四魂八魄,怪不得三十年间记忆尽忘,仍是不得安宁。 随即,梳妆台上的镜子裂成了无数碎屑,其中巴掌大的一块从陈槐月眼前掠过,她的一张脸分为两半,荀若素十指上缠着红色的丝绳,正站在陈槐月的身后,红色丝绳中绑着什么东西,正在疯狂挣扎。 溅射出来的镜片很快砸在地上,完整的形态未能保持住,碎的比尘埃还小。 荀若素的力气并不大,然而魂魄被她以红丝缠住,竟然一点都动弹不得,挣扎变成了徒劳,原本融合一处的魂魄被强行拖拽出来 人的三魂七魄并非浑然一体,只是取人魂魄如杀人性命,陈槐月被生魂附体,四魂八魄却浑然不觉,想要将两方分离,并不简单。 三十年光景,就算是外来的魂魄也早已焊入本体,荀若素手上的红丝越缠越紧,十指指节均勒出了血痕。 荀若素还有闲心叹了口气,果然死而复生流年不利,我平生最怕疼。 结果认识薛彤不过一天整一天还差几个小时,这双手已经不能要了。 你不算死而复生,薛彤听见背后有人在说自己坏话,百忙之中抽空在门上敲了敲,你活着时就成了我的半身。 偷听说话,天打雷劈。荀若素冷漠无情。 门外的人便答,你正大光明地说,我也是正大光明地听,哪有宵小还搭话的。 婴灵追着薛彤不放,她背抵门框,那婴灵便双手笔直抓了过来,谁知刚碰到房门,却被万道金光怼了出去,梵印如同金笼,将整个寮房笼罩其中,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也进不来。 薛彤问,是你干的? 我这里的情况有点复杂,困不住怕它跑了,荀若素道,你能留活口吗? 薛彤落在门上的剪影已经将头发绑了起来,荀若素分神想,她还穿着裙子,动手方便吗? 什么话,薛彤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丧心病狂的修道人,看见恶鬼就是满眼功德,能拍死的一概拍死主管轮回这四个字你是哪个听不懂,拍死恶鬼虽有功德,但能渡恶鬼向善,踏上轮回,才是我的大功德。 荀若素奇怪,那你对张越? 逗你呢。薛彤的笑意更深,恶鬼确实是我的大功德,只是话未说尽,没有告诉你是杀还是渡。 有意思吗?荀若素无奈。 薛彤思考片刻,那你回回要在口舌之上胜我,有意思吗? 我什么时候荀若素下意识反驳,话到嘴边猝然咬断。 她并没有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从来都是得幸失命,口舌之争更无必要,但遇到薛彤之后,确实常常要赢她才行。 阿弥陀佛,荀若素心想,上辈子有仇? 她手上勒出的伤口霍然一紧,血顺着红色的丝线烙在多余的一魂一魄上,同陈槐月模样极相似的生魂扭曲痛苦,逐渐从表象中脱离,呈现出一个男人的模样。 男人四五十岁,满脸的悲苦模样,皱纹不多但异常深刻,眼角也耷拉着,整体看来十分普通,于细节处却懦弱又凶戾。 这男人并不想离开陈槐月,他两只手死死勒着陈槐月的脖子,一双眼睛却怨毒地盯着荀若素。 他锁骨处,梵文的回受到了外力的撼动,凭空出现一根针,要将两人重新缝合回去,于是陈槐月也跟着惨叫起来,一男一女开始表演合唱,房间不大,回音撞在一起,四面八方折磨着罪魁祸首。 荀若素:我都已经瞎了,为什么还要戕害我的耳朵?! 血浸透了丝线,一拧甚至往下滴,荀若素从口袋中又掏出一张符纸,符纸如灵蛇绕过丝线吸满了荀若素的血,叭一声贴在木头小人光滑的额头上。 那木头小人一瞬间活了过来,跳上男人的肩膀骑坐在上面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十几个耳光下去,打得荀若素都有些脸疼。 扇完了不甘心,它又手脚并用,开始撕扯男人的头发。 这男人已经上了岁数,地中海,头顶秃的厉害,木头小人一把一把往下薅,有时候抓多了,会连带着头皮,于是这男人惨叫的声音比陈槐月更大,荀若素的耳膜都快出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V前我是随榜更啦~ 第20章 男人松开了陈槐月,双手去抓木头小人,他身上的印记不愧是劣质品,感觉到主人心态的变化,那根针犹豫片刻,开始智障操作 将男人与木头小人缝在一起。 没有了阻碍,荀若素退后两步,脚跟抵在梳妆台上,随后用力一扯,那男人终于踉跄着脱离了陈槐月的身体。 他脸上的面具带了太久,一时之间不敢辨认自己的面目,偏偏满地玻璃碎屑,将他照得分毫毕现,男人左脚踩右脚将自己绊倒在地,他看着镜面中自己的那张脸,忽然开始发疯,双手嵌入脸颊,像是要把自己抓得面目模糊。 生魂不同于鬼,不管过上多少年,只要躯体不死,记忆就会保留,这男人该知道自己是谁。 荀若素将手一松,红色的丝线自动卷上男人的躯体,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这根线虽然细,但吸饱了荀若素满含功德的血,一瞬间这男人似在滚钉板,又是一阵杀猪嚎。 适应了声量,荀若素就能毫无障碍的将他踢到床板底下,省得在眼前碍事。 生魂不可渡,他终归是要回到原本的躯体中,相较之下陈槐月更为重要。 木头小人头顶着黄符瘫腿坐在地上,它是从男人身上掉下来的,半米不到的东西逞了好一番威风,这会儿正插着腰等人来夸。 荀若素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掸一掸重新递给陈槐月,陈槐月像宝贝似得抱着它,还小声问,摔疼了没有? 木头小人的嘴实在太过简略,不能说话,它将同样简略的眼睛抬起来,看向了荀若素,两个而已,连个眼珠子都没有,但荀若素就是能感受到求救的目光。 它说不疼,抵不住两只小眼睛巴巴地望,荀若素最终还是开了口,它还说打得挺爽它说这句不用告诉你。 荀若素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 我就知道轩轩厉害,陈槐月重新坐到椅子上,将木头小人置于膝盖,但以后可不许随便打人。 它说知道了。荀若素这个传声筒也算尽职尽责,母子聊天的间隙中,才问,你是陈槐月的孩子,那门外的是谁?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12) 木头小人歪着头,沉默半晌,荀若素才等来一句,它就是我。 寺院中呆久了,你也会打两句禅机?荀若素作势要去扯木头小人额头上的黄符,那木头小人赶紧躲开。 没有黄符,它就是怏怏一堆人形的木头,手脚完全不能动,就是借荀若素的口传达几句话都难。 门外的那个也是我的孩子。 荀若素的问题是抛给木头小人的,却是陈槐月开口接了。 本以为她在人间游荡了三十年,很多记忆灰飞烟灭,若是冲不出院子,成不了真正的恶鬼,再熬上一段时间,所有的记忆全部失去,即便不想放下,很多事也被迫放下了。 没有回忆与心智,魂魄就是白纸一张,干净的很,说不定能成佛,到时候就算薛彤与自己都不来,陈槐月也算自己渡了自己。 但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一些事。 这木头小人是元戒给你雕的?荀若素并不在意回答问题的是谁。 凌霄寺有半夜敲钟的规矩,钟在前山,这么遥远的距离只能听到些悠远的尾声,但每一次钟点都有讲究,之前敲在一更天末,也就是晚九点,刚刚又敲了一次,荀若素口袋里揣得怀表并不准,她手机也扔在对面房间,却也知道,这会儿已经十一点了。 再有一个小时今天就过了。 活着时觉得日子不紧要,虚度自有虚度的快乐,但死后困在世间的魂魄却不同,每一日,它们的记忆都在消失 当欢乐悲苦一件一件湮灭于黑暗,就只剩下填之不足的求不得,执念就会变成欲望。 陈槐月是欲望的温床,原本耽误她发挥的生魂也被拽了出来,虽是超度她的重要一步,却也让她更不稳定。 你看出来了?陈槐月抚摸着木头小人,小哥哥很会做手工,我又喜欢这些,当年他下山采买时,还给我带了一个水晶球,里面装着好多的雪花,还有一间屋子,小哥哥说,屋子里住了四口人,他们过得很快乐。 三十几年前,这样的水晶球不算稀罕物,但寻常人家也舍不得掏钱买,看着喜欢就多看几眼,凌霄寺里的和尚是有工资的,不高,元戒却舍得掏钱给她买一个华而不实的水晶球。 我见过元戒,他的手上有很多伤痕,都是早年间留下的,已经愈合,只留下泛白的疤印手艺不精的木匠或刻工都会留下这样的伤痕。荀若素倚在梳妆台上同陈槐月说话。 陈槐月抿嘴笑了笑,小哥哥是笨手笨脚的,只是会做而已,非要给我雕个木头人。 你喜欢小哥哥吗?荀若素忽然问。 陈槐月抱着木头小人的手霍然一紧,小人全身的关节都震颤起来,荀若素又哦了一声,它说你喜欢。 原来情字,落在了这里。 怪不得元戒不能超度她,种下心魔的人,如何解开心魔? 你想见他吗?荀若素又问。 陈槐月缓慢且轻微地摇了摇头,他是出家人,我已为人妇,见不得。她小心翼翼地拍拍胸口,放在这儿就好了。 只放在这儿是不够的。荀若素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若是足够,情这一字就不会成为她的束缚。 陈槐月一出生就被卖给别人做了老婆,四五十年前的穷乡僻壤,护不住一个小女孩的童年,法律意识都不健全,说是结婚,就是贩卖了一件货物,没有平等的你情我愿,甚至不存在一张结婚证,熨帖地写上两个人的姓名。 她这十七年是被囚禁起来的,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不知道十几年间这大好河山有怎样的变化,陪伴她的只有苦难,直到遇见她的亲生哥哥,将她带上凌霄寺。 凌霄寺的出家人不问红尘,却有一颗温柔细腻的心,对众生皆悲悯。 陈槐月见到了自己的佛。 元戒就住在她对面的寮房中,对她的关照恐怕还多过曾经的方丈,陈槐月从没见过他这样包容的人,难免生出情愫。 男人的生魂在床底下还不安分,他意识不到陈槐月也是个人,他花钱买来的所有物已经烙上了他的痕迹,心里有别人就是背叛,是玷污,于是惨叫中掺杂了不少污言秽语。 荀若素实在觉得烦,这男人像旧时代的余孽,除了阴魂不散就是在暗处叫嚣。 她的手指一动,丝线收得更紧,又对木头小人道,去把他的嘴缝上。 木头小人有荀若素这个撑腰的,先左右开弓,又打了十几个巴掌。 它虽然没有恶鬼的暴虐,但手上的力道也不轻,床底下的男人哼哼唧唧,果然不再说话了。 荀若素的耳朵里终于清静下来,外头伐木的动静就自然而然传入耳中,隔着一扇门,也看不到薛彤,她跟婴灵纠缠许久,不知胜负如何 要成为恶鬼条件苛刻,要成为天生地养的恶鬼更难,荀若素未曾见过,她家那些典籍中更无记载。 虽说与薛彤只是一回生,二回熟,连朋友都算不上,但荀若素护短,自家猫出去干架打输了,她都要抄起喇叭跟着去帮腔,更不愿薛彤吃亏。 正在想着,门忽然被敲动,刚开始手上留有余地,两下就不耐烦了,砰的一声,门板擦出屑子,敞开的同时,掀起一阵连风带雪的尘埃。 薛彤果然扎着高马尾,身上的裙子被抓坏了好些个地方,活像个千里迢迢讨饭来的花子,她手上拎着一堆散乱的零件,仔细辨认才发现是皮肤枯槁的婴灵躯体。 那婴灵颇不服气,要不是母体中没有孕育好,眼睛还黏连着,估计能瞪出来。 薛彤将这堆乱七八糟的手脚头颅往地上一扔,它就开始自行组合,刚开始有点人形,还想去咬薛彤,回身时却发现周遭有个金色的鸟笼子,半米高,凝符咒而成,头上盖着的黄纸是笼顶,荀家的血迹未干。 若不是被薛彤摁着狂揍两小时,它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小小符纸都挣脱不了。 院子的主角已经凑满,大的小的全无遗漏,荀若素将目光落在薛彤身上稍稍打量除了一张脸紧绷着,眉宇中常带的笑意半分不剩,满屋子的人都得反思是否欠她三分债,其它并无不妥。 也对,自己这个半身受她影响颇多,现在还全须全影地站着,薛彤不大可能受了伤。 木头小人揍完了它有血缘关系的爸爸,却没有立刻回到陈槐月的身边,它踱着小短腿站在牢笼前,隔着笼子看向里头枯槁的婴灵。 那婴灵也有脾气,哼了一声把脸撇开。 它像是跟木头小人有仇,但此仇并不刻骨,仿佛小孩子吵完架,在那儿嚷嚷着,我再也不理你了! 第21章 木头小人额头上贴得符纸出自荀若素之手,它原本魂魄残缺不能动,又是一张简陋的嘴,说不出话,只能由荀若素代传。 于是荀若素正儿八经地开口,它说对不起。 木头小人震惊:我没说过! 它还说当初并非有意抛下你的,荀若素信口开河,不顾死者意愿,它也是身不由已。 木头小人抓狂:我没说过,我真的没说过! 内心的呐喊一概被荀若素忽略。 陈槐月的记忆零零碎碎,很多东西记不清了,这木头小人又藏藏掖掖,荀若素问它不一定答,薛彤杀进来之前,她得到的讯息实在不多,勉强能猜出一二。 薛彤没有黄符为引,似乎也能察觉到木头小人的抓狂,她方才还板着脸,这会儿又挑眉将自己高高挂起,等着看荀若素的花样 超度亡魂有先决条件,多出一魂一魄不行,缺斤短两也不行。 陈槐月身上要是附着生魂强来,等同恶鬼杀人不说,也造不出灯盏,而这婴灵的状态不完整,也非是超度的好时机。 这两位全都执念深重,婴灵甚至是恶鬼,寻常方法难以成全,否则元戒不会惦记到薛彤的身上。 他与薛彤相交数年,为其看守佛堂长明灯,早就知道以薛彤的个性睚眦必报,此事解决之后一定会杀到方丈室,将自己的头都拧下来 元戒已经连夜上山砍荆条准备请罪了。 薛彤落在荀若素身上的目光不加掩饰,她那双桃花眼生来多情,稍稍有点情绪上的波动眼角就会泛出绯红,薛彤是个骗子,她的笑容不能信,就连眼角这点飞扬的红也不能信。 荀若素两句话说得木头小人手足无措,十分尴尬。 笼子里的婴灵方才还气鼓鼓的,这会儿又撇着嘴回过头来问,真的? 未成形的孩子实在有点不堪入目,比那简笔画似得木头小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荀若素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真的。 那那我就原谅他。婴灵不愧是天生地养的恶鬼,如此通情达理,单纯的令人发指。 木头小人已经放弃了挣扎。 陈槐月当日生下的孩子只有一个,否则槐树之下应该还有一具尸体,而木头小人是拢魂而造,同婴灵瓜分了一个人的三魂七魄。 六七个月的死胎离魂在外,原本就是不完整的,它若是未能成鬼,而是拿着引魂灯去跟自己的另一半汇合,当时做法之人,就能将三魂七魄都拢在木头小人的身上,未曾想这孩子死于腹中已经有了执念。 木头小人上的魂魄未经婴灵的痛苦,在陈槐月的呵护下,逐渐也有了意识,两方意识不相容,却又是完整的一个人,还都觉得自己惨遭抛弃。 外人的干预有限,只有身处其中的魂魄才能化解自己的仇怨。 荀若素功成身退,趁木头小人与婴灵儿女情长,述说相思之苦的时候,走到了薛彤身边。 迄今为止,薛彤穿得每件衣服都价值不菲,唯有身上这件惨遭毒手,除非薛彤愿意发扬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优良美德,否则只能任它进垃圾箱。 看得出薛彤很喜欢这件衣服,所以到这会儿脸色还不好看,见荀若素过来也只是懒洋洋抬起眼皮子,几点了? 快到午夜了,荀若素指了指梳妆台前乖巧的陈槐月,先送她吧,滞留人间三十年的魂魄,功德可以全给你,抵得上十件裙子了。 你不要?薛彤还没见过这么大方的,指着功德吃饭的人,偶尔分赃不均打起来都属常事。 你是本体,我只是半身,吃喝不愁就行,不需要太大功德。荀若素的脚尖点地,指了指床板底下,生魂就够用了。 薛彤拿眼瞟过去,幸亏你是跟着我,就你这种混吃等死毫无积极性的员工,放社会上早饿死了。 荀若素没吱声,方才转念之中,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反驳薛彤,却又怕应了那句口舌之争,非胜不可,于是决定垂目敛色,装成哑巴。 薛彤看着小哑巴,忽然觉得有些冷清。 周末约朋友也能朝夕相处两天,自己与荀若素不过遇见二十四个小时,怎么就形成了习惯? 她因此显得更加气恼,压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走到陈槐月跟前,薛彤是个连恶鬼都能揍到嘤嘤嘤的大人物,这会儿杀气未加掩饰,陈槐月全身僵硬,连动都不敢动。 等等。荀若素忽然开口,打断了薛彤的读条。 薛彤给了她一个你好烦的眼神。 之前进入张越的灯盏我就觉得不妥,我们陷入他人回忆中,无法感知外界,如果有外人打扰甚至存心破坏怎么办?荀若素拿出两张黄符,她手上的血还在流,丝线太细,锋利如刀,这些伤口一时半刻愈合不了,未免浪费,大部分的纸符都以血临摹朱砂。 一张符燃尽,满屋子飞起金红色的蝴蝶,另一张则贴在薛彤的胸口,能驱鬼。 薛彤: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拉低了自己的档次。 陈槐月早就已经死了,她的情况更为复杂,但对你来说应该轻车熟路,老板带新人,薛彤继续道,张越是轮回路走不了,需要引魂灯带路,她是执念深重,困在人世,难以自渡既然算出了情字,解开因果就行。 但这因果并非两句话几个字就能道尽,陈槐月整日迷茫昏昧,想要解开她的情结,还得进一次灯盏。 陈槐月执念所附之物就是木头小人,她与这孩子感情甚笃,木头小人粗糙到离奇的工艺又是出自元戒之手,她平生所爱已经皆在其中,薛彤指尖一勾,还真勾出了一盏纯白莲灯。 只是这盏莲灯十分脆弱,当中也无执念盘绕,倒似个半成品。 薛彤也觉得奇怪,不过任何形态的载体都不影响薛彤的发挥,这世上每一片树叶都各不相同,人又如何重复,陈槐月并非孤魂,她的执念复杂,有如生人的感情,爱恨皆在其中,难用一言蔽之。 薛彤手指一拢,虚空当中结金光以罩,她道,寄托陈槐月执念的东西应该不只一件,分散之后导致灯盏极薄,不管里外,都有可能碰坏灯盏有如人心,一旦崩毁,你我就会困在当中。 很危险,你要一起进去吗? 她微微笑着,眼角眯起,似天上一轮新月,既显得敞亮,又显得不怀好意。 薛彤,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荀若素伸出手,指腹在薛彤的眼尾处划过,你捉弄人的时候,会下意识眯起眼角? 这次轮到薛彤退后了一步,她的脸色刹那间有些苍白,荀若素指尖拂过的地方溅出一阵金色华光,她非得寸进尺之辈,指尖一让,将金色的光点接在掌心中 是一枚细小的卍字印。 薛彤嘶地撇过头,荀若素不是第一次碰她,却是第一次让她感觉火烧般的疼她眼尾指甲盖大的地方刹那间红丝交缠,而薛彤正在罗网之中。 荀若素半晌没有开口。 她见过恶鬼身上的因果线,方才惊鸿掠影,薛彤所缚恐怕还在恶鬼之上。 单一个情字成了执念,就能将陈槐月困于尘世三十余载,薛彤做错了什么,那些执念与因果像是束缚犯人的锁链,是被人责罚,还是她自愿扣锁? 鬼使神差,荀若素问了声,是因为我吗?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13) 小妹妹,我们才认识多久?薛彤轻笑一声,自作多情。 荀若素没再深究,她手一翻,将金色的梵印握在手心中,薛彤,若真是我哪一辈子害你至此,你要讨债时,不必同我客气你身上这些债,谁也欠不起,我比晏清胆子大一点,却也怕厉鬼缠身。 方才还有几分笑意的脸立刻冷了下来,薛彤盯着荀若素看了好一会儿,总结道,有病。 木头小人很会挑时机,在此刻跳起来敲了一下薛彤的膝盖骨,催她赶紧工作不要三心二意。 薛彤笑眯眯地蹲下来,把木头小人的脑袋掰开,扔到了婴灵呆着的笼子里。 下一秒,荀若素又感觉到了那股眩晕感,房间的陈设开始扭曲变形,她微一眨眼,周遭环境就变了。 有过上一次的经验,荀若素知道自己此刻已经置身灯盏中。 薛彤身上略显褴褛的长裙这会儿干净整洁,她很在乎个人形象,灯盏是别人的领地,她都能凭空掏出一根发簪,将长发盘了上去。 荀若素打量她一眼,评价道,人模狗样。 憋了许久没跟薛彤言语争高低,荀若素想,我先开口的,就不算是非要赢吧? 陈槐月的灯盏中仍是这片院子,只是年轻很多,房门上没有铁锈,铺地的青砖颜色稍淡,也没被湿气氤氲的到处都是绿苔,两间寮房对门而立,中间有一口方形的井,井边槐树不到人高,看起来刚种下去不久。 三十余年,槐树又不耐阴湿,被两间寮房遮蔽了阳光还挨着井,不可能长成而今这副欲与天比高的狂妄模样。 第22章 荀若素与薛彤正站在院子外,圆形的拱门自成一景,槐树梢支撑着偌大圆月,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在井边上微微晃悠着双脚,她的肚子有点大,因为整个人瘦瘦小小营养不良的缘故,鼓起来的肚子也显得精神不济。 旁观者都知道那里头是一个死胎,胎死腹中,已经不会再长大了。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陈槐月刚上山没多久,她虽然坐着,但一条腿姿势不对,像是遭人打断后刚续上,宽大的衣服里露出一截绷带,脸上的那道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焦黑色的疤痕像一只百足蜈蚣,纵使陈槐月长得再好看,这条疤也很吓人。 本以为陈槐月生前会是个阴晴不定的忧郁小姑娘,现下看来却很正常,月光落了满肩,脸上带着笑容,并非薛彤那样的面具,而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气,元戒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捞起僧袍蹲在地上刮鱼鳞,他显然是第一次干这种活儿,天气并不热,额头上却渗出了好多汗,嘴里还嘀嘀咕咕着,佛祖莫怪,佛祖莫怪,下辈子我也可以做一条让人吃的鱼。 陈槐月年纪小,看这身子骨别说蛋白质和营养,估计连吃饱饭都难,三十年前,家家户户已经不算特别困难,总还有饿着肚子的人,看见地上半块红薯都觉得浪费。 佛前杀鱼,是为了孕妇与孩子的两条性命。 荀若素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院子正中靠井的地方,低头就能看到陈槐月的笑脸。 小哥哥,你连杀鱼都笨手笨脚的,会做鱼汤吗?陈槐月很是怀疑,和尚都吃素的,杀生不好,我上次听别的师兄说,虔诚的和尚要是双手沾了血,要下油锅滚刀山,可惨可惨了。 谁跟你说这些的?元戒阿弥陀佛,小月,你不是佛的信徒,不需要管这些,我倒是一个小沙弥,但我并不怕疼。 陈槐月歪着头,不怕疼就行了吗? 这对话未免幼稚,有些像是哄小孩子,元戒低着头继续跟鱼搏斗,这方小小的院子与外头森然佛气相悖,独自隔出了温情的小天地。 就在这时,黑色的阴影漫延过来,脚下猝然一松,一双惨白的手抓住了荀若素的脚踝! 薛彤曾经说过,亡者的执念将它们与人世间牢牢捆绑,一旦有外部力量干预,执念就会显像阻止,张越当时执着于怨,只是被更强大的力量所牵扯,挣扎半晌冒了个泡泡就沉下去了,但陈槐月不同。 三十年养只猫都成精了,执念难消,在这灯盏中必定疯魔。 那双手冰冷刺骨,荀若素的脚踝瞬间冻得发青,她将黄符一折,纸张蜕变为一把精致小巧的开信刀,刀尖划过手背,留下道火灼般的伤痕,熔岩色伤口外翻,藏在地底的东西吃痛,重新缩回阴影中。 晏清若是在场,肯定要呼嚎着违背物理法则,古今中外多少物理学家都该诈尸而起,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摁回地里去。 没事儿闹什么鬼啊。 这不是挺能动手吗?薛彤也坐在井边,跟陈槐月仅一臂之隔,她眯着眼睛,你们荀家的人果然最会说谎。 怎么,你被骗过?荀若素面色不改,骗人通常都有目的,我祖上骗过你什么? 薛彤眸色冷清,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谁能骗得了我? 不知为何,荀若素从这句话中听到了一掠而过的怨愤。 陈槐月的灯盏都是些片段性的记忆,彼此之间连不起来,但大多与元戒有关,身处其中,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温柔,陈槐月的灯盏温柔而悲伤,她将佛放在了心上,佛却将她视作众生。 黑暗中的阴影再度席卷而来,遮天蔽日,槐树梢的月亮转瞬被吞噬成细弯一道,全身湿透的陈槐月从井中爬了出来,她嘶吼着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偏偏受她保护的这些记忆温馨而美好,倒显得这些执念格格不入,背离了主人的初心。 元戒点着一盏灯坐在槐树下雕木头,三十年前山中通了电,但电力不稳定,经常供应不上,家家户户还是常备着煤油灯和蜡烛。 看得出来元戒并不擅长此道,他的手指笨拙而僵硬,时不时就要凑到烛光下看一眼,确保下手的分寸木头小人才有个粗糙的身子,上头沾着不少血渍,井边上搭着毛巾,元戒时不时就要嘶一声,用毛巾沾水,把血给擦了。 陈槐月坐在自己的房间中,窗户半开着,刚好能够看到外面,她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看来腹中的孩子已经生出来了。 这会儿的陈槐月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她半边身子落在黑暗中,烛火在眼角明灭不定,她的眼神嫌恶又疯狂,盯着外头的元戒,小声嘀咕着,我的孩子已经死了,就是因为你们这些臭和尚将小月从我身边抢走,才导致我们一家的悲剧! 虽是陈槐月那张脸,但咬字的方式、口音和表情都与陈槐月不同,荀若素掐指,几乎可以确定这个时候,陈槐月已经被生魂入体。 这段记忆远不如之前的明媚,连周遭的环境都在渲染陈槐月绝望的心情,她想摆脱的人想摆脱的事就像一层阴影,无论她逃去哪里,最终都会追上来,将她拉回窒息般的困境中。 小心!薛彤拉了一把荀若素,鬼魂湿漉漉的手从后者面门擦过,荀若素极薄的脸皮子稍有剐蹭,瞬间留下道浅浅的口子。 口子在眼下,并不疼,只是有些痒,陈槐月的执念还在淅淅沥沥往下滴水,灯盏中容纳的记忆越阴暗,它就疯的越厉害,刚开始还讲点道理,这会儿恨不得将旁观的人双眼挖出来,最好连脑子都碾碎了。 院子里开始下雨,到了大寒时节,原本只有人高的槐树短短几个月就长了一两米,已经逐渐有日后群魔乱舞的架势。 从井里爬出来的陈槐月被雨打得更湿,她整张脸都阴沉着,好像心底里最重要的一丝秘密都被人翻找出来,于是恼羞成怒。 薛彤! 铺天盖地的雨打在人的身上,无论是站在屋檐下,还是直接进入房中都无法躲避,荀若素已经被淋得半湿。 这些雨并非单纯的水汽,它容纳着陈槐月所有的感情,极端、浓烈,如溃坝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这里的每一滴雨,都是无数悲欢离合,薛彤受规则捆缚,原本就要分担亡者复杂的情感,这场雨对她的影响只会更大。 果不其然,当荀若素看向她时,薛彤正站在槐树下,伸着手,雨落在她掌心中,直接透体而入,薛彤就像个无止境的容器,装满了陈槐月的喜怒哀乐。 听见荀若素那一声喊,薛彤缓缓抬眼,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薛彤的眼睛是琉璃色的,难得没有断电,寮房里开着灯,冷白的光透过窗户沁入薛彤眼中,她瞳孔边缘竟泛出淡金的华彩,望向荀若素时,就像看着她身上另一人的影子。 荀若素因此微微蹙眉。 薛彤!荀若素又喊了一声,她双指将黄符一折,从中抽出把黑色的雨伞,雨被伞缘所阻,就算有风,也是半点侵入不得。 荀若素打着伞走到薛彤身边,与此同时,记忆中的陈槐月也匆匆忙忙拿起墙角的伞跑了出去,两人擦肩而过,周遭景象被拉开,眼前一晃已经到了山门外。 陈槐月打着伞,踮起脚尖正急切地等着什么,她怀里还抱着那只木头小人。 你没事吧?荀若素伸手探了探薛彤的额头,被薛彤不着痕迹地让开。 方才你看着我磨牙了,荀若素道,我越发怀疑,是不是哪辈子得罪过你,被你记恨。 薛彤冷冷笑了一声,没有。 没有是这个态度? 就算有,我也分得清入轮回之人,已经与上辈子断了牵连,哪怕你曾经是个丧心病狂的狗东西,现在也不过是荀家不能自保的小卦师。薛彤大概察觉到自己态度不对,于是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报复你。 荀若素思考片刻,将伞直接塞给薛彤,自己挪出了两三米,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受雨点的影响非常小,荀若素摸了摸自己的胸腔,那儿有颗活跃的心脏,但很奇怪,她能感知陈槐月的痛苦,却只是怜悯居多,难以深陷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入V啦~希望大家支持正版 接档文《讣告》求个预收 xx年3月17日,建德路发生一起交通事故,造成两死一伤,死者:张平,男,三十五岁张悦悦,女,6岁 xx年4月8日,临江县平壤村发生一起抢劫杀人,造成一人死亡,死者:李小琴,女,十六岁 xx年正月初一,世贸大楼发生坠亡事件,造成一死一伤,死者:赵欣,女,二十七岁 这世上千千万万种不可详查的死亡,最终都归于一纸讣告 粟桐自己也曾上过一次讣告,瞻仰遗物的同事排了个九曲十八弯的队,粟桐从警局大门口进来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人缘这么好。 粟桐,这位穆小枣以后是A组副队,也是我拴着你的缰绳,你们好好相处。 相处个屁!哪有野马不尥蹶子的! 嘿嘿,真香 表面沉稳内敛,剖开之后内部黢黑,打遍天下无敌手兼职赶鸭子上架的大队长 不要妨碍我读书,我要把自己读成变态,兼职什么都懂亿点点的副队长 文案:2020.12.3 第23章 人形的怨念还跟在后面, 垂下的湿发显得更加凄楚无力,灯盏是它的地盘,但陈槐月是个极其压抑自己的人, 她的爱与恨都克制而得体, 再想要也不会强求。 怨念受其影响, 并不能胡作非为, 它一脸又恨又委屈的表情, 偏偏拿两个入侵者毫无办法。 而山门前, 撑着伞的陈槐月已经等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元戒将僧袍卷起来, 雨虽然不大,但他看起来长途跋涉, 身上全湿透了,僧鞋颜色深一个度,还满是淤泥,他一只手拎着布包, 里面装着刚买的菜 陈槐月身体一直不好, 医生看过,说寺中饮食清淡有余却过于单调, 陈槐月刚产下死胎, 需要营养, 于是她的伙食跟别的僧众分开。 而元戒另一只手上则拿着水晶球,远远的,隔着蒙蒙烟雨,元戒就冲她摇了摇手中的玩具,雪花倾覆而下。 陈槐月这辈子见不得雪,她是在冬天出生的,卖给别人的时候一场大雪, 后来爹娘上门要钱,门外也在下雪,她被打到耳膜穿孔,好长时间什么都听不见,就像那场寂静无声的雪一直在下。 但曾经的方丈找到她时,也在下雪,凌霄寺举目皆白,前殿正在修缮,佛像金身未曾安置,端坐在枯草堆中,他掌心向上,拢着一抔雪,当陈槐月经过时,有清扫的师兄调皮,将佛掌中的雪拨下,落了小姑娘一身。 元戒将水晶球放在陈槐月手中,生日快乐,听说你出生的时候下了雪,下雪好啊,能活万物。 下雪好啊,能活万物。 薛彤将自己的手从伞下伸出去,雨丝入体,陈槐月的欢喜便汹涌而来。 随后,陈槐月这短短的一生就结束了。 天幕浓黑,她坐在梳妆台前,水晶球中纷扬的人造雪花刚刚沉淀,梳妆镜中的那张脸在跟陈槐月说,我要杀了那个和尚,是因为他,你才要离开我的!也是因为他,我的孩子才会死! 镜中生魂才是真正的厉鬼,只要陈槐月活着,他永远不会善罢甘休。 荀若素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没有太强烈的正义感,很多时候也不会强行分个对错。 天地万物自有报应,薛彤这样厉害的人物还得依赖死冷的空调,只是有些报应会迟来,它不是给受害者的交代,而是一种必然的公允。 这种公允叫做天道,凌驾在所有法则之上,自然也不会因为个人稍有偏袒。 即便如此,荀若素还是对镜中的生魂感到厌恶。 生气了?外头的雨已经停了,薛彤还是撑着伞,我还以为你这种人天生的铁石心肠呢。 荀若素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形容成铁石心肠,平常有顾客上门,临走时都要拉着她的手嚷嚷半天活菩萨,更甚者还有绣了锦旗送上门,上头偌大的字业务娴熟,超度圣手落款亡魂。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14) 害的荀若素大半个月没有朋友敢在家中逗留。 像是隐藏许久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荀若素怔愣片刻,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擅长欺世盗名,她的爱恨太淡了,几乎不像一个正常人。 荀若素半天不吱声,薛彤挑起眼皮子看向她,却见荀若素正在跟槐树梢过不去,天气还很冷,槐树枝光秃秃的,垂到眼前的几根已经被荀若素给掰折了。 末了,她还一脸无辜地抬起眼睛,望着薛彤问,这算破坏吗? 你要是将整个槐树都锯了才算。薛彤自己也不是个手脚规矩的,以前进灯盏,都是单独一人,别人回忆铭心刻骨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捏泥人玩儿。 捏来捏去都是一尊菩萨,眉眼之中长得有些像荀若素。 陈槐月的记忆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她穿着一件漂亮的花裙子,现在的眼光看来有些老气,但三十年前却很难得,大寒虽过,尚未入春,因为僧寮中没有挂历,看不出具体日期,元戒不在,他的房间连灯都熄着。 陈槐月将木头小人放在元戒的门前,并将一张纸平铺在小人手边,她并不识字,倒是会画画,简笔像模像样,能看得出是要元戒好好照顾这个孩子,随后她缓慢走向了那口四四方方的井。 我以前很怕鬼,小哥哥跟我说,这院子算过风水,恶鬼出不去也进不来,陈槐月的脸色十分平静,她自言自语道,你不是要纠缠我跟我永远在一起吗?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停下,给我停下!生魂在陈槐月身体中不断扭曲挣扎,我不要跟你一起死,你不配! 来不及了,陈槐月站在井边,她面对着高大的槐树,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照出一片解脱和潇洒,小哥哥说,人在世上活着都是有原因的,我以前常常觉得自己活着就没有原因,谁都不爱我,也不在乎我,直到上山来寺里的师兄们对我都很好,我才知道原来可以这么活着,任性一点也没关系。 但这依旧不是我活着的原因。我现在想通了,我活着,是要学会抗争,我真的好恨好恨你,我恨你对我纠缠不清,我恨你将我视为所有物,你总是说买来的东西可以随便糟蹋 陈槐月忽然仰身,她原本就单薄消瘦,方形的井口又比寻常人家的大上不少,几乎没有阻拦的让陈槐月掉了进去。 荀若素几乎下意识地去拉她,生与死在五指上交错而过,这只是陈槐月的记忆,荀若素作为旁观者与她互不干扰,只闻空气中留下一句,欺我良善软弱时,可曾想过我也有不能碰的底线? 凌霄寺中的一切,是陈槐月噩梦中的避风港,她本性逆来顺受,若是单纯自己一个人,就算今朝被人活活打死,也不记得要报仇,但她而今并非孤身一人,心中所系,是这山上一草一木,为了保护这些东西,她肯以命相搏。 陈槐月临死手中还紧握着元戒送她的水晶球,水晶球虽然中空,底座却是沉重的玻璃,入水即沉,会永远跟她的尸骨为伴。 属于陈槐月的灯盏并不完整,就是因为木头小人与水晶球平分了执念,陈槐月有点选择困难,显然是不清楚在自己心中,是木头小人重要还是水晶球重要。 荀若素因为想拉她的那一下往前冲了几步,差一点就掉进了冰冷刺骨的井水里,薛彤将手里的伞前后颠倒,用伞柄勾住荀若素肩膀,阻止她下去跟陈槐月殉情。 灯盏的构成虽然简单,只是回忆与梦境,不过在当中受伤一样危险支撑躯体行动的说到底只是三魂七魄,魂魄不能健全,躯体同样不能健全。 薛彤指了指对面还在往下滴水的怨魂,偶尔它们也会利用生前最后的影像激侵入者援手,幸好你有分寸,否则刚刚那几步就足够栽到井里了。 谢谢。荀若素虽然离开了井口,却还是能听见里头扑腾的人声。 挣扎只是下意识的动作,陈槐月至始至终没有呼救,她将自己悄无声息地淹死在了井中。 回忆到此终结,四时之景定格,院子中的一切就像是水晶球中永恒不变的造景,从此不再有日升日落。 如今弄清楚了前因后果,要如何替她解开心结?荀若素问。 两种方法,强来或是迂回,我通常都是强来,薛彤坦率,强来遭报应,但迂回麻烦。 规则是个严苛的上司,没给自己的员工任何摸鱼的机会,但凡有捷径,都给你种了荆棘拉满铁丝网然后通上电,但薛彤不管,只要有捷径她就能走。 为此经常跟规则亮爪互挠。 偏偏这种性格颇受荀若素赞赏,她终于夸了薛彤一句,有点上班摸鱼的感觉了。 不过薛彤听不出来这句话里有夸人的意思。 我记得荀家是以算命为生,不求大富大贵,也混了个小康,你上过班?薛彤还跟荀若素停留在相互试探的阶段,对彼此都不算十分了解。 荀若素往井里看了一眼,口中回答,上过,我妈刚死的时候,我对算卦超度实在不感兴趣,于是找了份工作,试图混入普通人中。 那后来为什么又回心转意,是觉得自己太过古怪,交不到朋友还被孤立?薛彤有些幸灾乐祸。 荀若素摇头,上班比算卦麻烦太多,凌晨两点还会有客户打电话,我同事猝死之后,客户与公司都不愿负责,我就辞职了。 天道制定的规则虽然严苛到不近人情,至少有得有失极其公道,该给的功德一分不会扣押,偶尔办的漂亮还有奖金,更不会因为骂一声苍天无眼,就被记恨。 何况猝死的同事半夜登门,趴在荀若素床头,跟她抱怨了一个晚上的混蛋老板和甲方,骂痛快了才得以解脱,然而荀若素第二天七点就要起床,她辞职那天满脸煞气,从上到下谁都不敢废话,三天就谈拢走人。 而今细想起来,那也是一次契机,荀家祖上出过县令、木匠、教书先生兼职算命,荀若素却是彻头彻尾的卦师,积累功德也更快,只是原先家底单薄,荀若素又以为自己活不长,才至今粮仓空空。 提起这段过往,荀若素难免又想起自己至今不能撂挑子棺材中长眠,就是因为自家老祖宗和薛彤偏偏一个尸骨无存,连魂魄都做成了薛彤锁骨上的一个梵文,另一个又怪不得她。 荀若素泄气。 作为须弥的主人,陈槐月被忽略半晌,记忆虽然泯灭但执念仍会作妖,它大概还记得自己在跟荀若素过不去,阴飕飕的风重新吹过来,荀若素又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荀若素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刚刚把你忘了 她很认真的请教薛彤,如何强来? 陈槐月的情是因为元戒而起,只要将元戒这个人从她生命里完全抹去,陈槐月自然能放下。薛彤经常干这种缺德事,她仅存的记忆都在灯盏中,要抹去不过举手之劳。 报应呢?荀若素说,我掂量一下。 被抹消的记忆需要容器装着,而动手的人会成为容器这些记忆太过真实,弄个不好就会迷失自我,变成个疯子。不过记忆能被覆盖消化,三天就能解脱。 薛彤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她品出荀若素话中不太对的地方,有些怀疑地问,你要动手? 认识荀若素时间不长,但凡能偷懒一步,她绝不多挪半米,怎么忽然转性薛彤翻找出自己八两小人之心,揣度着,有蹊跷。 以后这些也是我分内之事吧?荀若素见薛彤忽然挑眉打量自己,就知道她起了怀疑的心思,便又道,我是不愿意自揽麻烦上身,但避无可避的时候早些熟悉业务能省很多麻烦。 彼此之间还不算太熟,上半句已经解释清楚,没必要补充一句,但方才薛彤不信任的眼神着实刺痛了荀若素,她莫名想将事情说明白。 薛彤,荀若素皱着眉忽然问她,你与我是不是真的有渊源? 这不是荀若素第一次提出质疑,但之前她都未曾执着于答案,有其它动静或薛彤刻意回避,她也就不再深究。 疑问得不到解答,又被三番五次的提醒,就算荀若素并不在乎,也难免挂在心上迟迟放不下,她不擅长逼问,就只能盯着薛彤,试图靠目光让薛彤良心发现,赶快交代。 薛彤伸出两根手指,在荀若素的眼珠子前晃荡一下,带起的冷风吹进眼窝,荀若素不得不短暂性地闭上了眼睛。 她这双眼睛天生矜贵,受不得干受不得沙也受不得风,气候一恶劣就酸疼表示抗议,而且一疼就是老半天。 你除了捉弄人时喜欢眯眼角之外,还有一个坏毛病,荀若素此时看不见,只能伸着手乱摸,她道,我说对了什么事,而你不想承认时,就会像现在这样,试图引开我的注意力。 啧。薛彤满脸写着不痛快。 偏偏瞎子看不见脸色,荀若素闭着眼摸到了薛彤的鼻子,干脆两指一夹揉了揉,你就是跟我有渊源吧,只是死不承认薛彤,你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我老祖宗确实厉害,但也未曾厉害到青史留名,恶鬼尚且畏惧你,我老祖宗一个字,就能让你乖乖的接受我? 一个人拼得魂飞魄散也要造出牢笼的执念当然可怕,若今日不是薛彤,而是其它什么人,荀若素都觉得她会被梵文束缚住,但薛彤从漫长的岁月中而来,在她手上魂飞魄散的恶鬼恐怕不少。 除非天道出手,恶鬼成了大祸害遭雷劈而死,否则毁灭一个人的生生世世是要遭大报应的,荀若素的爹都差点永世不能超生,这样的报应薛彤尚且不怕,挣脱荀家先祖制造的牢笼会更难? 这一天多的时间里,荀若素已经知道,除非薛彤自己愿意,否则谁也不能强迫她。 你真想知道?薛彤沉默半晌,解决这件事后我告诉你。 荀若素伸出小指头,一言为定?拉勾。 幼稚。薛彤嫌弃。 但她还是将小指勾了上去,荀若素手冷的有些离谱,像是体内的热气散干净了,薛彤一瞬间以为自己摸到了结冰的寒铁。 荀若素很快将手抽了回来,倒是薛彤下意识跟了上去,几秒之后才彻底分开。 荀若素道,鬼擅长刮阴风,我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 周围又安静下来,似乎从方才开始,彼此的界限感不再那么强烈但也没好到勾肩搭背,从熟人平稳过度到了勉强朋友。 荀若素想了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很少去计较跟周围人的关系达到了哪一步,通常顺其自然,可能一顿饭前,大家还客客气气不怎么说话,一顿饭后就交换了联系方式甚至相约下次再来,偏偏对薛彤小心眼儿,死活规划着要矜持,再好看的美人都不能一见钟情。 两天不到跌宕起伏,时间简直被掰碎了,每分钟都得塞进大事,才赶得上荀若素的心态变化她在坟地里见到薛彤时,也曾想过天地造化审美不错,薛彤的骄矜傲慢使她显得更加可爱,偏偏这可爱的大美人却不干人事儿,死活将自己从棺材里薅了出来。 若不是初碰面就结了怨,荀若素一定会愿意多了解薛彤,可惜她们的相逢天时地利一样不占,还没相互了解就先成了冤家。 陈槐月的执念已经被磨蹭到彻底没了脾气,它杵在井边,反思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世上,等两不开窍的来超度。 陈槐月死时虽然年纪小,但先后已经有两段感情,对她丈夫的是恨是怨,是惊惧害怕,对元戒的是依恋是成长,是眼前更广阔的天空。 但荀若素因为知道自己死得早,不愿拖累别人,初中时代就清心寡欲,小学还暗恋过班上扎马尾的学习委员,之后再也没有感情经历,路边砖头都比她风流多情。 薛彤千年老妖怪管撩不管埋,爱上她的都能组成一个失恋者联盟了,人鬼神佛挤满三百平的院子,独始作俑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所以比起来,都不如陈槐月深刻。 我直说了吧,陈槐月的执念比起她本人要嚣张许多,实在等不及便自己开口道,我就是想再看看元戒,有些话要当面说清楚了,我才能放下。 这是执念自己出的主意,简直像期末考试空手套来了正确答案。 有了正确答案就不必强来,别说荀若素,就连薛彤都很少见到这种积极配合工作的顾客,使她忍不住嘀咕了声,怎么最近都是特殊情况? 前有两层须弥的张越,后有举手投降的陈槐月,都是鬼中翘楚,几十年才出这么一位。 据说鬼存于世,最擅长说谎,荀若素手捏铜钱,她看着眼前乖巧的陈槐月,但鬼也是受本心教唆,是心中一点放不下落地生根,迫使它想尽办法留在人间你真的甘愿离开? 荀若素手中的这只铜钱自方孔向外绕着层叠红线,一共八十一匝,测谎最有效,绑在对方手腕上,一个谎言就崩一匝,八十一匝全部崩完会遭雷劈 当然不是那种雄浑强悍,能把人劈死的雷,只是一股电流,算是小惩大诫。 荀若素记得自己亲爹就时常被电。 陈槐月并不通晓这些玄门道具,但荀若素脸上的表情却让它不寒而栗,它现在连一缕幽魂都算不上,就是陈槐月心中的附属品,主人家过于克制,影响它发挥,真要动起手来,别说高深莫测的薛彤,就是荀若素都能将它摁在地上摩擦。 它没有说谎。薛彤两指一夹,趁荀若素不注意,将铜钱从她手中夹出来置于掌心,荀若素制作这些道具的手艺很不错,红线均匀不交叠,简直像个艺术品。 薛彤忽然就起了要收藏的心思。 她又道,陈槐月被困三十多年,她的执念很奇怪,一心想要放下,而非滞留世间纠缠不清,只是情字过于难解,她想放下却放不下。 你很懂?荀若素迅速接上一句,看不出薛姑娘一副任性模样,却是个多情种子。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15) 你一天不找我的茬是嘴会痒吗?!薛彤给她一个白眼。 荀若素嗯了一声毫不避讳,是嘴痒。 好嘛,又让她占据上风。 陈槐月满怀期待地看向薛彤,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简直像要伸手掰住薛彤的脑袋,逼她点头,然而薛彤一个眼神递过来,陈槐月就不敢轻举妄动,它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坐等大佬们拿主意。 那就让你与元戒见上一面,薛彤眯着眼角笑道,也该让老和尚负起责任来了,他自己招惹的因果,还真打算全推给我? 灯盏之外的方丈室中,元戒一夜没睡,他的床被晏清霸占,前半夜少年人还嘀嘀咕咕着知道隔壁闹鬼,怎么睡得着,后半夜就跟周公喝交杯酒去了,倒是元戒坐在桌子旁念了一夜的经。 忽然门外有风吹动,他鼻子痒,打了个喷嚏,心想着谁在背后骂我? 关于陈槐月困在院中三十余年的前因后果已经全部清楚,就算元戒与她见了面还不能解决,荀若素也能出手将她关于情之一字的记忆全部抹去,强行超度陈槐月。 只是这院子很大,里里外外三道魂魄,鬼、婴灵与生魂齐备,解决了一样还有两样。 当荀若素从灯盏中出来时,才发现木头小人正跪坐在梳妆台上,跟守灵似得,形的眼睛都快眯成了等号。 这只是荀若素第二次进入灯盏,副作用还是难以消受,脑袋像被车来回碾了数十次,从里到外的疼,但至少还残留着意识,她双手撑在梳妆台上好一会儿,嘴上却仍不消停,我要是病了你可要负责。 薛彤的声音传过来,不甚真切,你要我如何负责? 医药费报销。荀若素过得是寻常人生活。 薛彤嫌弃,你要是死了,我乐意给你报销棺材板和火化的钱。 荀若素眼前丝丝缕缕的黑暗终于散尽,开始看见一些东西,头疼消停得很快,她又狠狠吸了两口气,陈槐月还在边上兢兢业业地制造阴风,因此这几口空气也是冷的,荀若素被呛到,狠狠咳嗽了两声。 刺进肺部的冰冷让她又恢复了几分意识,荀若素并不喜欢在人前示弱,鬼这种东西,见你强过自己时便乖乖巧巧,一旦发现你软弱可欺,就瞬间来劲,她以前没有可依靠之人,凡事得自己拿起。 薛彤见她咳得实在厉害,别别扭扭地伸手帮荀若素拍了拍后背,只是不情愿时难免手劲过大,一时之间,荀若素的心肝脾肺肾都被拍得垂死病中惊坐起,以为她想杀人灭口。 停,停够了,荀若素瞪大眼睛看着薛彤,我罪不至死吧? 薛彤锤鬼时基本都是这个力道,她觉得完全没有问题,荀若素血肉之躯,又天生怕疼,只能自己挪开两步,生怕被薛彤打出内伤。 木头小人见荀若素能动弹了,这才张开细长四肢往她身上爬,它急吼吼地拉着荀若素去看地上婴灵,明明旁边还有薛彤这个更好的选择,它却直接忽略,碰都不敢碰这位人间的煞星。 笼子里的婴灵也不知怎么回事,平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因为它本身就很瘦小,枯骨包着一层皮,这寮房的地面是砖头砌的又不平整,贴地躺着,几乎像一张薄薄的纸。 荀若素问,它怎么了? 这句话原本是对木头小人说的,结果薛彤先接道,一个人的魂魄不能分为两部分,附着于檀木之上的得到温养,日渐强势,而笼子里的婴灵虽然是恶鬼,却伤在我的手上,要魂飞魄散了。 木头小人因此没有吱声。 它心想,不是说这位姓薛的姐姐性情残暴,杀人不眨眼,一句废话都没有,上来就物理超度吗现在感觉还好,没有说的那么不讲理。 能这么快就戳穿薛彤的残暴本性,自然仰赖于它另一半的魂魄躺在地上没动静的婴灵。 有办法挽救吗?荀若素将目光转向薛彤。 有倒是有,但它魂飞魄散了也没关系,超度过程中算是正常损耗,哪怕只留下一魂,它都能重新投胎。薛彤伸出食指戳了戳天上,规则也不会怪我。 告诉我办法,荀若素承认自己是个劳碌命,既然已经遇见了就不能不管,万一它投胎到钟家,成了我表弟堂妹,痴痴呆呆喊我姐姐总不好看。 薛彤似是无语了片刻,你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吧? 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又忍不住上下打量荀若素,我错了,你不是缺颗良心,你这人是良心太多,显得无情。 那木头小人在旁边坐着,又想,良心太多,怎么会显得无情呢? 薛彤接着道,你将婴灵的魂魄引到木头小人的身上,然后我来处理。那生魂还在床底下呆着吧,不管了? 管,但是不急,他离了陈槐月就是剥壳的虾,兴不起风浪,何况还有那孩子看着。那孩子就是木头小人,它虎视眈眈盯着床底生魂,只要有点动静就冲上去一顿暴打。 就这一点,它不像陈槐月生的,倒似得了薛彤遗传。 荀若素说着撩起袖子蹲坐在婴灵身边,她一只手摁在悬空漂浮的黄纸上,笼子以黄纸为根基,四面栏杆因此颤了颤。 为了救你,我要将笼子撤去,你若有半分不轨之举,哪怕只是用指甲挠伤了我,我都会立刻停手,任你自生自灭,听清楚了吗?荀若素先把话说明白。 那婴灵像是被什么地缚术捆绑,平贴在砖石上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算是听清楚了。 荀若素将黄纸一揭,金色的笼子随之消失,压制在婴灵身上的束缚似乎好了一点,除了手指,它又缓缓动了动眼珠子。 薛彤抱臂倚在梳妆台前,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地上婴灵,那婴灵疯狂、单纯不谙世事,因此能敏锐的感觉到薛彤在威胁自己,敢伤人,老娘劈死你。 它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了。 引魂入载体操作上并不难,但要做到一丝一毫都不剩下,就得仰仗个人修行,而这只婴灵与旁物又不同,它是恶鬼,恶鬼极难被搓圆捏扁,它又活生生在外飘荡三十多年,这要是个人,家都不认识了,三魂七魄哪能立刻融合一处。 而薛彤之所以不出手天下间的恶鬼都惧怕她,这就跟手劲大的人捏不起一片内酯豆腐是同样的道理,不小心能直接让它灰飞烟灭。 荀若素随身带着纸符却无朱笔,幸而她手上被丝弦勒出来的伤口并未完全止血,细微处挤一挤还有新鲜的,不必自讨苦吃再割一道。 这次笔锋却是完全不同的走势,荀若素沾着自己的血,画出一个薛彤都没见过的符咒。 薛彤双眉蹙起,她原意只是想试试荀若素的上限,但荀家之人,因功德与福泽皆稀薄的原因,出不了多厉害的人,常年也被业内鄙视,只不过荀家一脉单传,经过时间的漫长分化,其它家族已经没了荀家算卦的精准度,最厉害也就五五开。 鉴于荀家独一无二,鄙视归鄙视,也都是背地里,表面上看见了还是得存三分客气。 之前的黄符丑归丑,万变不离其宗,但荀若素此刻却画出张奇怪的符,薛彤忍不住问了声,这是什么? 我自己创的看到这孩子灵光一现。荀若素百忙之中都能抽空搭理薛彤。 薛彤眼睛眯得更加厉害,要不是她知道自己这双桃花眼实在不能眯成一条线,估计还会再努力努力。 画符和创符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七岁孩童也能画符,还可以画得像模像样,只是这符有没有用,得看他有没有机缘或是血统,但创符却是老宗师们才能触碰,当然也不是靠灵光一现,通常要闭关研究,三年五载不一定有效。 将荀若素的大伯,钟家现而今的当家人拉出来,都不敢说自己能创符。 小丫头好大的胆子。薛彤一瞬间似乎被激起了斗志,继而又将这点肃杀之气收敛好,她笑了笑,不愧是 木头小人见薛彤的嘴动了动,但最后几个字它没听清楚。 荀若素随手画出来的符纸一张贴在婴灵头上,另一张飞过来往木头小人胸口一粘,地上躺着的枯瘦恶鬼就被符纸一点一点吸纳,而木头小人一下子容纳不了健全的三魂七魄,檀木再贵重不过凡品,边缘已经有皲裂的迹象。 片刻之后,旁观的薛彤食指缠绕发丝轻轻一扯,她长至腰间的头发落下一根来,这根头发绑住了檀木小人,裂缝漫延它随后修复,双方拉扯中,地上的婴灵已经彻底消失。 木头小人死命地睁了睁眼睛,终于将两个变成了两个0,勉强有了人样。 它先左手摸摸右手,然后蹦到梳妆台前,臭美般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巡视一番,荀若素还半蹲在地上,连声谢,我都捞不到吗? 木头小人此时方才想起礼数,它愣了一下,又将嘴给分了出来,这副刚长出来的口舌用着并不习惯,它嗫嚅半天,才嗫嚅出四个字,先是谢谢,然后是妈妈。 一直低着头没什么反应的陈槐月因为这两个字震颤眼睫,她目光迟钝地落在木头小人身上,看了半晌,似乎想不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孩子。 进入灯盏后,她所有旁枝末节的记忆都会消失,只剩下造成执念的几段陈槐月不认识你了。薛彤两指一捏,捏住了木头小人背后的一截骨头,走吧,我送你超度,陈槐月随后就来,缘分好,你们两个还能再遇。 木头小人有些恋恋不舍,它被薛彤拎着,脑袋拧过一百八十度,眼泪汪汪地喊妈妈,搞得薛彤一时之间感觉自己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贩子。 缘分尽了就该放手,荀若素怕木头小人将自己的脑袋给拧下来,她伸手将一滴还没干涸的血,点在它眉心,随后又点一滴在陈槐月的掌心,等下一世在续上吧。 多此一举。薛彤嫌弃。 她拎着木头小人走到门口又忽然停下,你打算怎么处理床底下的那位?他可是活人,下手过重等同谋杀,规则之下从重量刑。 你担心我?荀若素笑了笑,你说的,我们这些以此谋生的人,哪个不会钻规则的空子,又有哪个不是人精我的慈悲心五斤五两,今天已经全部用尽,但我也不想被他的血脏了手。 薛彤也随之弯起眼角,可惜我还有正事,看来要错过这场好戏了。 回头我可以说给你听。荀若素赶人,耽搁太久天都要亮了,剩下几个小时里我还想睡一觉呢。 外头的雪已经不再下,自陈槐月消停之后,连夏天湿热的风都能微微透进院子,但化雪的时候仍是冷,刺骨的冷,薛彤出门时一股邪风扑面,她就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荀家的人就是金贵,得养在温室里。 而荀若素却回过头,看向了床底。 出来吧,难不成还要我请你?荀若素说着晃了晃手上的符纸。 男人的身上还绑着红色丝线,荀若素下手不轻,这些丝线与其说是绑,更像是嵌进了生魂皮肉中,将整个人勒得像米其林轮胎。 也因为他毫无还手之力,才被木头小人屡次骑在头上打得七荤八素。 心知不是对手,那男人不情不愿的从床底爬了出来,他全身捆得严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横躺在地上,瞪着荀若素。 我要送你回去了,面对这样怨毒的目光,荀若素一点都不畏惧,她道,送你回去之前,我要取你一上一下两样东西。上,是你这双眼睛,下你猜,猜中了我会下手快一点,兴许没那么疼。 那男人的脸色都变了,他试图重新滚回床底下,却被荀若素扯住红丝线头一扯,撞在了陈槐月的脚背上。 陈槐月已经忘了眼前的男人是谁,但看清他这张脸,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孩子好好的一生被你所毁,我只要你两样东西,可太便宜你了,荀若素冷笑,你怨我也没有用,生魂离体,就算能够回去,与你原本的魂魄也合不来,这辈子残缺不全,下辈子同样痴痴傻傻你毁人一生,须得悉数偿还。 你会遭报应的,你也会遭报应的!那男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只能出声拼命诅咒,荀若素实在没什么耐心,直接一张符纸封上去,瞬间耳畔清净。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第24章 等薛彤重新回到房中时, 地上已经没有了生魂的痕迹,荀若素打着哈欠倚在梳妆台上,这间寮房实在太阴, 除了这里, 到处生满霉菌, 连个立足之地都难找。 结束了?薛彤问。 结束了直接在他魂魄上动的手脚, 大概几辈子都会是个倒霉催的瞎太监。手上的工作全部完成, 担子卸下, 荀若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病气。 她惨白的像个玻璃人, 眼皮子却有些发红,薛彤拉过荀若素的腕子发烧了。 还有一个陈槐月, 她滞留这么久,别再耽误了上路的时间。荀若素手腕一扭,抽了回来,我现在是你的半身, 只要你没事, 我再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是这个道理,薛彤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凌晨三点多, 方丈室关了灯, 元戒正在一片黑灯瞎火中念经, 院门忽然被敲动,外头的人跟土匪下山差不多,动静极大,连晏清都猛地惊醒,擦着眼睛茫然地问,怎么了?怎么了都改革开放了还有打家劫舍的?! 随即房中的灯被打开,晏清惨叫, 我的眼睛! 方丈室中的灯实在跟个太阳似得过于耀眼,元戒自己都瞎了片刻,等他恢复视力准备去开门时,薛彤已经杀了进来,荀若素当然也不是清白无辜院门锁孔中塞着一张黄符,显然是她给薛彤开的门。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16) 元戒眼皮子直跳,原本薛彤只一个人已经很难应付,而今又有个助纣为虐的,今夜就算在他这间方丈室中纵火,他都觉得理所当然。 薛彤向来睚眦必报。 佛祖保佑,她放火的时候千万不要刮风。老和尚的心愿异常朴素。 陈槐月是最后迈进方丈室的,她的手上也绑着红色的丝线,放她这样的鬼离开院子实在太危险,万一此刻的失忆和迷茫都是装出来的,寺院中这么多僧众旅客,陈槐月随手就能掐死一两个。 元戒先看到了陈槐月,老和尚低下目光,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情之所起说全无察觉是骗人的,但元戒不能给她回应。 他们之间给出的情并不对等,元戒待陈槐月,至始至终是想拯救一个苦厄中受难的灵魂,陈槐月对元戒,却是先感谢天赐的恩惠,后变成刻骨铭心的向往。 随后,陈槐月也看到了元戒,她的记忆只剩下元戒这一道影子,也是怔怔盯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哥哥。 小月。 你来和我告别吗? 元戒眸色清正,比他少年时又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慈悲柔和。 陈槐月只是看着他,良久不出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连床上不知前后因果的晏清都静止了,他莫名觉得这会儿有些重要的事正在发生,因此将呼吸放的很轻,生怕打扰到老住持。 小哥哥,如果有下辈子,你可以许给我吗?陈槐月问。 此身既已做了佛前小沙弥,元戒垂下目光,小月,我不能许给你他轻轻笑了笑,兴许下辈子你就不想结婚了,看见我只觉得烦人。 你受困的三十多年里,外面的世界变得很快很快,你会时常感到震惊。贫僧希望你的苦就此受尽了,从此以后的人生平等且自由。 陈槐月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还未沾地,就被对流的风吹个干净,我爱你,但是永别了。 她说是将这份情藏在心里就够了,但执念成笼,是由心而发并非理智左右。她始终想要一个答案,好或不好,得到了答案,才能真正放下。 阿弥陀佛 薛彤手心的莲花盏忽然亮了,陈槐月已经离开。 直到此时,晏清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他深吸一口气,腿肚子直打颤,坐在床边上站都站不起来他只是个普通人,跟方丈室里其它三个老油条不一样,见鬼也只能看见一个稀薄轮廓,五官都被磨平了瞧不清楚。 但晏清确定刚刚有什么东西就站在房门口,光能够透过它的身体,大概还跟老住持说了些话要不然就是老住持疯了,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薛彤将莲花盏顺势交给元戒,既然跟你有缘,就留在凌霄寺吧,她这盏灯十分脆弱,燃尽之前需要好好看着。 元戒小心翼翼地接过,贫僧知道了。 房间中重新安静下来,薛彤跟荀若素都没打算告辞离开,她两一左一右地守着房门,薛彤开口问,你安排的院子这会儿冷的跟冰窖差不多,怎么,还要我们回去睡? 薛彤常笑,又不喜欢正儿八经地站着,因此总给人一种不够严肃的错觉,这会儿她的笑容收敛,目光深沉,看得元戒背后发凉,他奇怪,薛施主不是不爱睡觉吗? 我这身衣服不用换啊!何况这儿就我一个人?! 要不是老住持头顶无毛,薛彤早薅一把下来了,趁天还没亮,某个人能休息一段时间另外,信物到我手中之后,只能预留两天四十八个小时的余地,如果两天之后我还不去处理,就有人要杀上门了。你明知我有要事在身还拖我下水,我不找你晦气你就该感恩戴德,连个舒适的房间都不安排? 荀若素在此之前也猜到应该有预留时间,否则以薛彤的个性,早就把院子掀了,管你是生魂还是恶鬼,但凡打扰我工作的一概揍到魂飞魄散。 但寺中确实没有房间了。元戒也很无奈,那要不贫僧这房间 元戒话没说完就被扔了出去,连带着晏清一起被锁在门外,薛彤的声音冷酷无情,从九点睡到四点,你一个年轻小伙子,剩下的时间就算坐着也不会困了。 倒是荀若素从窗户给他抱出去一床被子,寮房还有一边能住人,夏天雪化得快,一会儿就不冷了,也不会再发生奇怪的事,你若是真的不放心,铜钱放在枕头底下垫着。 荀若素到了晚上就看不见晏清,她将被子托在半空中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元戒反应过来接了全部重量,才缩回手。 晏清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他有个问题想问却问不出来大夏天怎么会下雪的?! 三十几年前,元戒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时,房间就操持得很干净,年纪大了洁癖更甚,被褥都是松软的,因是夏天,荀若素从柜子里拿出新的竹席与毯子,这一夜就不会太冷。 只是她这会儿全身一阵一阵发寒,不仅发烧,至少烧到了三十九度,她平躺在床上抱着毯子,人烧得有些糊涂,却没有睡意,半晌之后问道,死是死不了,会不会烧成傻子啊? 薛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半晌憋出一句,大概会我给你找点热水和药吧。 薛彤活这么久没有照顾过任何人,她跟芳姨认识算长的,论年纪,芳姨比她小很多,但芳姨处事稳重,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就算生病了,也能自己挂号看医生。 至于她自己薛彤这个体质本身就很奇怪,她会受伤,却不会生病。 元戒的房中有电水壶,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可以接水,但薛彤翻来翻去,也没找到半片药,她的耐心很快告罄,往床上一看,荀若素已经睡着了,于是准备掀桌子的手又轻轻放下,缩在书桌后兀自生了会儿闷气。 荀若素睡觉非常规矩,薄毯拉出一个角盖上肚子,剩下的全部抱在怀中,不说梦话也不磨牙,连呼吸声都很浅,凌霄寺中有蝉鸣,却衬的房中更寂静。 薛彤不知不觉间在聆听荀若素的呼吸,有一下没捕捉住,她的心也就跟着停跳一下,猝然而来的烦躁都被安抚了。 她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荀若素真就像个没心没肺的,明明才超度了陈槐月的魂魄,三十年执着未能换来佛前一顾,要是晏清或其它多愁善感眼窝子浅的,就算不会哭得死去活来,至少也得感慨半天。 我恨你。薛彤忽然道,她伸手摸了摸荀若素紧闭的眉眼。 手中之人长相是真的好,荀若素的美凌厉又不伤人,她睁着眼时,总是跟自己过不去,像是天生的克星,闭上了眼睛才乖巧起来,长而分明的睫毛在掌心微微颤动,荀若素眼皮子薄,睡觉时不喜欢有光,薛彤这么一挡,她便睡梦中蹭了蹭。 蹭的薛彤掌心一片温热。 薛彤深邃的目光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缓缓收了杀气,但我也是真的好想你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就投胎到了荀家,弄出这么一副孱弱身子骨? 要是平常,荀若素睡眠很浅兴许能听见她这几句话,但现在烧到稀里糊涂,就算醒着,都不一定明白薛彤说什么,更何况还睡得很沉。 薛彤又撩开她额上汗湿的头发,我躲你躲得辛辛苦苦,仍是躲不掉相逢。既然避无可避,那我就要讨债了,你欠我太多,可不要赖账啊。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薛彤的咬牙切齿,院子门没有关,可以直接进来,老住持隔着房门道,我看荀施主好像感冒了,取了些药过来。 薛彤正缺这个,但她别说感冒药,天底下所有的药她都没有用过,当老住持拿着十几个品种的包装往她怀里塞时,薛彤掏出心里的讨债本,又往上划拉了几条 她好面子,当然不愿意请教元戒,通宵为了病患翻看说明书,可谓是天大的恩情。 由此可见,兴许不是荀若素欠债不还,而是薛大美人斤斤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学好数理化,就能为心爱的人读说明书啦~ 第25章 迷迷糊糊中喝了点热水又吃了药, 荀若素睡到十点才被饿醒。 自从遇到薛彤之后,她这个头是不能要了,动不动疼得像渡劫。 除此之外, 荀若素还喉咙干哑, 但烧已经退了, 也没有昨晚的脱力感, 精神算是不错, 视线被薛彤俯视而下的大脸占据时, 还记得喊一声非礼啊! 只是喊得毫无感情, 倒像是求薛彤快点完事,她想喝水。 薛彤自讨个没趣。 茶壶里的水翻来覆去烧了好几遍, 荀若素入口的时候还是温热的,薛彤是真的不会照顾人,要不是荀若素四肢健全还能挣扎,这一杯递到嘴边的茶能直接将她淹死 哪有将人鼻子与嘴一并怼到茶碗里的?! 荀若素呛得咳嗽两声, 她夺过茶碗, 惊疑不定地看向薛彤,你没有朋友吧? 啊?薛彤没反应过来。 我跟你相识不久, 已经多次差点惨遭毒手, 你的朋友怕是都活不过两天。荀若素还没咳完, 话音时常被自己打断,过一会儿她又道,有剩下的早饭吗?我垫一下再吃点药,应该没事了。 荀姐!你的感冒很严重!你鼻子不塞吗?嗓子不哑吗?头不疼吗?!晏清忽然从桌子后面爬出来,他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衣服上沾满了灰尘。 重感冒哪有隔天就好的,我看至少也要一个星期老板, 荀姐给我的铜钱是不是掉这儿了,怎么找不到呢? 薛彤没理他,而是找荀若素确认,感冒很严重? 严重,但不要紧。荀若素坐了起来,她昨晚倒头就睡,没有洗澡也没有换衣服,这会儿正有点嫌弃自己,凌霄寺香火旺盛,应该养活了不少商铺,有卖衣服的吗? 芳姨上午来过一趟,送了几件衣服又回去了,晏清还在桌子底下拱,看见门口那只黑色的行李箱吗?就在里面。 从薛彤的别墅到凌霄寺不算千里迢迢却也并非近在咫尺,芳姨简直太溺爱孩子了。 那我去洗个澡。荀若素说着,从床上下来活动一下手脚。 鼻子确实塞着,有点上不来气,但只是着凉感冒,没有全身疼痛的症状,脑子也比刚起来时清楚很多,钝痛逐渐消散,暂时只要她不蹦跶,就能忽略这点不舒服。 方丈室的卫生间就靠着卧室,一扇推拉门分开前后,门里用的是插销而非锁片,倒也方便。 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水声,薛彤坐在书桌上,看着晏清还在地上找一枚小小的铜钱,她的手轻轻一勾,空气被一股肉眼难以察觉的气息割开,扭曲了一瞬,随后铜钱就从床底下飞出来,落到了薛彤掌心。 她捏着铜钱正反摩挲一遍,也没什么特殊啊。 话虽这么说,薛彤却两指一卷,将铜钱收进手中,却对晏清道,方丈室这么大,角角落落的也不少,一枚铜钱而已,你找得到吗? 那怎么办啊?晏清哭丧着脸从柜子边拱出来,老住持说,你们估计还要在山上呆一晚,没有荀姐给我的护身符,以我这个指甲盖大的胆子,非吓死不可。 还有人对自己的认知如此透彻。 晏清满脸的灰,他苦哈哈地耷拉着眼睛,满身寻常人的气息,跟荀若素站在一起,兴许孤魂野鬼们看不上他,但晏清单独往这儿一站,就是个过于甜美的饵料,一无功德傍身,二无佛气加持,确实容易出事。 薛彤想了想,抄起桌上的剪刀,剪了几根自己的头发给他,拿着,比那铜钱好用。 真的假的?晏清将信将疑,哇。老板,你也太小气了,一共三根头发,长不过两寸,你抄剪刀那架势,我还以为要剃度出家呢。 少年人没有经过社会的毒打,胆敢跟老板这么说话。 薛彤斜了他一眼,不要就还给我,晚上被什么东西剥皮拆骨了也别怨谁。 晏清哆嗦着,将这三根救命的毫毛紧紧握住。 开玩笑,青春年少壮志未酬,脑子不好才找死! 荀若素洗澡倒是很快,二十分钟后就连衣服都换好了,头发还湿着,和尚庙里都是秃子,什么都有就是缺吹风机,幸好芳姨细心,行李箱中除了衣服,还有毛巾和牙刷,天气热,头发多擦两下也就够了。 她换了一身雏菊黄的宽大T恤,上面有个正在放电的雷丘。 自认识薛彤之后,那个身着蓝色牡丹旗袍,高贵典雅的荀若素就算埋进土里了。 期间,老住持来过一趟,放下两只菜包一碗粥,还有半碟下饭小菜,又问药还够不够?被薛彤扔了一脸的说明书 岂止够,简直太多了。 荀若素刚洗完澡就有热粥喝,舒舒坦坦地填饱肚子,又将药吃了,她双手捂着茶碗,又发了会儿呆,这才开口道,风信子枯了吗? 没有,还新鲜着呢。薛彤全身上下没有口袋,但各种东西她想掏就能全掏出来。 风信子跟刚摘下来一样,颜色一如既往的艳丽,边缘沉郁的几近绛蓝,花瓣柔软舒展,只是当中有一道血纹,看起来极为不祥。 荀若素的手指戳了戳这道血痕,又出事了? 没有。昨晚,元戒让十八位僧人坐在死过人的建筑中念了一宿的经,我八点的时候下去看了看,没有血腥味也没有死气不过怨鬼难缠,不会善罢甘休的。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17) 薛彤也很在意这道血痕,今天大概率会反扑。 你这工作全年无休的啊?荀若素一听到怨鬼两个字就筋骨疼,没有人能够代替你? 十殿阎罗各司其职,另外人间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协助,能派到我手上的基本都是漏网之鱼不过每天都在死人,漏网之鱼数不胜数,偶尔天道自己也会打雷,能劈没几个算几个。 薛彤难得愿意跟人废话,风信子在她指尖转动,似起舞的蝴蝶,另外,除了渡,还能困,陈槐月不就困在井下销声匿迹三十多年?工作是做不完的,所以天道不算苛刻,偶尔也能歇上几天。 这些工作不仅要出生入死,事后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消化当中的愤懑与怨恨承担这份工作的人就像回收站,要肩负亡者所有的不甘愿,若不是有张有弛,像荀、钟这样世代传承的家族,早就心理问题泛滥成灾了。 薛彤那双勾人的眼睛打量着荀若素,你要跟我一起去? 荀若素指了指她锁骨下的印记,我能不去吗? 还在病中的人手指微凉,房中开着空调,二十一度,这已经是薛彤最大的让步,荀若素单独加了件长袖运动衫,也是芳姨送来的,薛彤口是心非,特意打电话嘱咐过。 她的指尖在印记上逗留片刻三秒,薛彤仔细数过,三秒之后,荀若素便将手拢进袖中道,关于这个印记我知道的不多,不过老宅藏书中应该有所记载。在我记忆中,倒是能回想起一段,是说半身的。 所谓半身就像是不会消散的影子,彼此之间有牵连有感应,虽然能分开,却不能分开太久,否则主副双方都会遭到反噬鉴于你受了伤我也在所难免,因此反噬会双倍呈现在我的身上。 荀若素说过她很怕疼,这种自讨苦吃的事她会尽量避免。 可你薛彤话未说话,门外忽然响起挠门的声音,有猫叫,叫得气势汹汹。 鉴于凌霄寺处处保持古朴,门板上头镂空,还不厚,那猫挠得动静太大,晏清原本站在书桌边,思考着怎么收容薛彤这几根头发,听见猛虎下山的动静赶紧去开门。 一道黑色的影子急掠过来,撞进了荀若素的怀中薛彤养的那只猫瞪圆了眼睛,急吼吼地冲她喵喵,又是翻肚皮,又是拿带倒刺的舌头去舔荀若素的脸。 荀若素赶紧仰头躲开,生怕死前被猫舔到毁容。 至于吗?薛彤单手拎起猫后颈,才一天不见,你就急成这样,那以前 她忽然不说了。 荀若素狐疑地看向薛彤,这么远的距离,无常是怎么找过来的?难不成你养得这只猫也 就是一只普通的猫,薛彤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随主人,聪明了点。 荀若素: 普通的猫会忽然变大吗?! 无常周身的绒毛无风自动,如黑白墨色纠缠,从它头部开始一直延伸到四爪,转瞬之间,好好一只小猫咪就成了庞然巨兽,虎头、狮尾、麒麟足,挣脱了薛彤的掌控,又往荀若素扑去。 荀若素下意识将它接住,整个人因为惯性倒在了床上,这只巨大的猫科动物便顺势将头埋进她颈窝,尾巴摇得太快,像要飞起来比起猫科,这习性又像是狗, 晏清看了十三年美少女战士,还是被眼前活生生的变身吓得四肢僵住,他内心疯狂咆哮着,我要辞职!我要回归科学的怀抱!这份工作太折寿了! 第26章 无常本型实在过于巨大, 荀若素整个人都被挡得严严实实,但她很快发现,除了方才扑上来时, 她的老腰狠狠闪了一下, 随后无常就像顺应她的心意, 忽然变得很轻, 趴在身上跟一只猫也差不多。 薛彤顿时感到自己百年心血付诸流水, 这哪是养只猫啊, 分明养了只白眼狼。 荀若素将自己从无常厚重的毛中扒出来, 幸而无常是灵物,并不掉毛, 否则这一下,她的嘴跟鼻子里肯定都是翩飞的猫毛。 它好像真的很喜欢我。荀若素双臂环抱着无常,无常本温高,暖烘烘的, 平常当然觉得热, 奈何房间里温度太低,荀若素又在病中, 有个温暖活物当手炉, 再好不过。 养不熟的东西, 你喜欢就送你了。薛彤整张脸写满了生气。 无常倒也乖巧,它蹭完了荀若素,转头又去叼薛彤的袖口,试图将她也拉上床。 局外人晏清在旁边莫名想起一家三口很齐整这句话。 房间里的胡闹没能持续太久,元戒就匆忙而来,他还是卷着僧袍,双臂在阳光下晒得有些黑, 但老住持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僧袍外面披袈裟都没见他多流些汗,这会儿却除了匆忙,还乱了章法。 他的脚步被自家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走进房中,却也因为这一踉跄,元戒的慌张脱去了一半。 他先打量了一番房中光景,硕大无比的无常听见脚步声时就已向恢复原状,这会儿正躺在荀若素怀中,它的猫眼冰冷冷呈一道竖线,明明是自上而下看向元戒,却让元戒有种被藐视的感觉。 元戒只是走在前面,来的人中除了他,还有位年轻些的和尚,他的僧袍与元戒相较更为朴素,应该是凌霄寺中小一辈的弟子。 阿弥陀佛,元戒直接进入正题,又出事了,我派去的十八位僧众只回来十六位,另两位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的意思有两种,要么是还活着,作为怨鬼要杀的储备粮,要么是已向死了,但找不到尸本。 在新闻上留有照片的那位死者姿势古怪,看起来是与宗教有关,说不定这怨鬼怨的就是和尚,任其在凌霄寺周围徘徊,多杀几个人,由量变引发质变,到最后可能是灭佛屠僧的惨剧。 元戒喘过一口气,接着道,这位是我师侄觉空,也是庙祝他邻近看过现场,兴许能给出一点线索。 觉空的眼底泛青,虽然手脚麻利,没被门槛绊住,但脸色不大好看,像是好几天没有睡饱。 他阿弥陀佛一声,还没仔细形容现场,双唇先哆嗦上了,荀若素有些怀疑,他这么说话,会咬到自己舌头。 贫僧当时站在外围,离现场尚有好几米,本应该看不清当中受刑的施主,然而,他打了个哆嗦,那里残留着佛气,还有一股极其阴寒的血腥味,另外,我在地上还看到了一朵蓝紫色的小花。 觉空一边想快点把话说完,好将这些事彻底忘了,一边又忍不住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况,最后还补充道,紫色小花的花心是空的,好像是穿过什么东西。 和尚虽然没见过凶案现场,但他一个成年汉子,敢孤身去打听消息,按理说胆量不小,怎么会怕成这个样子? 约莫是看出了荀若素的疑惑,觉空又道,我本来还好,可是现场的那股佛气沛然充盈,就算是整个凌霄寺也不能与之相比,死人的地方,怎么会有留下佛的东西? 是佛杀人? 越想,内心就越发动摇,笃信的东西只要再有一点打击就会分崩离析,所以觉空才憔悴成这样。 房间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荀若素想了想,从随身物品中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蒋长亭,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主要咨询方向情绪压力、婚姻心理、青少年心理和精神诊断。 觉空拿着名片,还没去看心理医生,就感到先好了三分。 科学令人头疼,自己还能信佛! 知道了,薛彤打了个哈欠,我现在就去处理。 她说着又回头看了荀若素一眼,你那些铜钱和黄符之类的装备,需不需要补充?凌霄寺每年的香火收入都很可观,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倒像是她能做凌霄寺的主。 怎么,荀施主也要一起去?元戒有些吃惊,杀过人的怨鬼非比寻常,我寺中十八位功德深厚的师弟师侄尚未全身而退,荀施主 元戒想说荀施主福泽太浅,不受功德庇护,自然本事也稀松平常,这一去岂非送死?谁知薛彤的目光淡淡扫过来,截获了他后半句话,昨晚,你将她骗进院子时,可没想到这些。 阿弥陀佛,元戒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贫僧不能缺德两次。 怎么,出家人的缺德还有指标?薛彤这张嘴啊,寻常人根本说不过,老住持只能低下眼睛,装作没听见。 房中又是一阵寂静,直到一声猫叫给荀若素开路,她身上的铜钱还够用,但黄符却没剩几张了,加之凌霄寺的确人杰地灵,裁剪供奉过的黄纸比寻常丧葬用品店的更精致顺手,若此番并非琐事缠身,荀若素一定想办法搬几箱回去。 她开口打断了房中沉默,劳烦住持再给我准备几张黄纸,另外可有中空的朱笔,蘸墨的用着不方便,也不能总让我割手画符。 善用符咒的人基本都会有一两只中空的朱笔将笔杆从中掏空,灌入朱砂,用时蘸一次水,朱砂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原理有些类似于钢笔或中性笔,只是朱砂需常换,一支笔能画得符也不多,十张为上限。 自然。元戒虽说已向活成了知世故的老狐狸,坑人下水毫不手软,但也不希望志同道合之人受牵连而死,所以荀若素想要的一干保命装备,他都会置办妥当。 要不,贫僧也跟着一起去吧,元戒道,我年纪也大了,不需要惜命,而今失踪的又是寺中之人,本该由我担负责任。 按照大中华尊老爱幼的优良品德,不谈客气,至少推拒一下,谁知薛彤跟荀若素都是一脸理所当然,你还想不去?!绑也要把你绑过去啊! 话既出口,对方若是客气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不客气就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十几分钟后,老住持换了一身装扮,衣摆和宽袖全部束起,手里拿着一根黑色僧棍,僧棍两端缠着金黄布条,布条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梵文,老住持看起来一点不像五六十岁的人,说他正值壮年都有人信, 就这副架势,元戒应该与薛彤一样,学得都是物理超度。 而荀若素要用的东西也全用布兜装好,里面有二十四张黄符,两支中空朱笔,还有另一串铜钱和一匝红线,凌霄寺管家的是元戒师弟,才三十开外,据说是下一任住持的热门人选。 可惜他样样都好,就是过于婆妈,临走前拉着元戒絮絮叨叨,让他一把年纪了,脾气收着点,别动不动就举棍子,随后又拜托薛彤好好照顾自家师兄,别指望元戒这副身子骨冲锋陷阵,能不拖后腿就是神佛保佑。 你可真是我的亲师弟啊。元戒被他念得头疼。 出事的地方距离凌霄寺并不远,驱车十几分钟就到。 这里原本也是别墅区,只是五年前开发商卷款跑了,周围又是一片未开化之地,没有人为干扰的情况下杂草丛生,烂尾楼连墙面都被藤蔓环绕,近入口的地方已向建好一座拱门,此时爬满了菟丝子还有野生的灯笼果和蛇莓,穿过这道门,就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但整座凌霄山,山顶有香火旺盛的凌霄寺,而距离此处不远,还有几家连锁酒店和民宿,饭馆小摊更是数不胜数,只有这里特殊,原本的风水朝向就不好,住宅背阴,还多是不能采伐的苍天古木。 虽是夏天,天气不算差,山南多云,但此处却阴森的令人毛骨悚然。 薛彤穿着防晒衣还打着一把黑色的伞,这里没有烈日,她也不用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 一行三个人都是晏清开车送过来的,距离拱形门还有一两百米,晏清就死活不敢向前了,这里作为案发现场,尸本已向运走,正常的取证流程也全部结束,封锁应该是这两天刚解开,警方的车辙印都还保留着。 晏清总觉得脑后有阴风在吹,他虽已坦然接受了鬼魂的存在,可惜胆子没有因此练出来,反而越缩越小,原本还有指甲盖大,向过昨晚就只剩下一粒微尘,在肺腑之间晃荡。 老板,我能先回去吗?晏清缩着脖子。 薛彤点点头,回去吧,回去洗个澡,再让寺中的和尚给你念会儿向,就算带回去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不能继续缠着你。 晏清都要哭了,老板你可别吓我,吓坏我就没人来接你了。 这倒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薛彤骄奢淫逸惯了,这双脚就不是走路的脚,平常出门三百米的地方都要代步,让她完事后走回凌霄寺,她估计会把怨鬼训练成坐骑。 放心吧,有我的庇护,谁敢为难你?薛彤的目光瞬间严肃了起来。 一直在晏清周围刮得阴风瞬间散了,少年人踩着油门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按理说,烂尾楼周围因为荒僻,杳无人烟,容易发生刑事案件,但所有的鬼都受执念引导,一部分会留在感情最深的地方,另一部分会去找执念寄托之物或人,烂尾楼中从来没有住过人,除非建筑工人或开发商,怎么会有怨鬼现身此处。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18) 来之前,荀若素调查过,这一片的别墅因为风水环境太差,一直都卖不出去,从开工到烂尾,一共只有三户认买,还都在犹豫中,没有给首付,这也是开发商后来资金链断裂,不得不卷款离开的原因。 就算认买的钱没有退回来,最多也就三五万,凌霄寺周围物价地价都很高,买得起别墅的也不会因为三五万就心生怨恨,甚至困于人间不得轮回。 至于建筑工人和开发商心中有怨也该跟钱脱不了关系,为何所杀之人又与宗教纠缠不清? 因此荀若素将此事又往前查了查 凌霄山山顶原本没有寺院,寺院是明朝初期一位高僧所建,三十年前向过了一轮翻新,才形成了而今的规模,所以香火虽然鼎盛,又说灵验无比,但凌霄寺的历史非常曲折。 而山顶建寺据说是为了镇压冤魂,凌霄山中有一座万人坑,时代更迭时无数抗争的灵魂曾埋葬于此,从安史之乱开始,到建国之前,万人坑里的尸骨早已层层叠叠,怕是已超过万人。 在这种地方建别墅,开发商要么又聋又瞎还不识字,要么单纯为人所骗。 荀若素能查到的东西都在老新闻上写着,还有些地方奇谭添油加醋,只能信一半。 在车上时,她又与元戒商讨过,完善了一部分的内容,知道初建凌霄寺的确是为了镇压冤魂,但凌霄寺后来向过两次动荡,一次是战乱时期,被炮火毁去大半,僧众死伤无数,因此除了三十年前,建国初期也向过简单修缮。 另一次另一次是被激进分子□□,凌霄寺差点就被全毁了,才有了三十年前的又一次修缮。 按理说,若是凌霄寺的问题,那这两次寺院都面临灭顶之灾,却无任何闹鬼的记载,连民间传闻都没有,元戒也觉得解释不通,除非死人或失踪,都让人联想不到凌霄山。 当荀若素转过头准备去问薛彤时,才发现她抱着猫已向睡着了。 无常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小小的喵了一下,荀若素压低声音问它,你的主人还用睡觉的吗? 无常的嗓子里咕噜噜的,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将猫眼一耷拉,什么都没说出口。 薛彤倒是惊醒了,她微微掀开眼帘,目光正落在荀若素俯下的后脑勺上荀若素也是长发,但与她相比要短上不少,除了那天躺在棺材里,其它时候都绑着。 此刻荀若素吃了药,还有些咳嗽,车中温度低,她将头发放下来作为颈边的一层保暖,低头与无常说话时,后脑勺显得乖巧温柔,一点也不像会时常与自己争锋相对的人。 荀若素意识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抬头侧过脸来,两人的视线短暂接触了一瞬,还是薛彤先错开,你想趁我不注意,将无常拐走啊? 荀若素无奈,我只是问它,你为什么忽然睡着了。按你的说法,这只猫你已向养了百年,就算它跟我亲近,也只是一时亲近,它对你的感情应该更深。 是吗?薛彤怔仲,百年就能养出感情吗? 无常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下薛彤掌心,将人从出神的状态中唤回。 薛彤打了个哈欠又道,我当然能睡着,但不像你,睡眠之于我,更像是一样可有可无的东西。 但有一句话薛彤没有说,要她睡着条件异常苛刻,除非周遭环境舒适且安心,否则让她闭上眼睛都难。 薛彤甚至不想承认,这是她几百年来第一次短暂的睡眠。 忽如其来的尴尬使得荀若素很多事不好深究,于是坐直了身子,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影,后半段路程相互无言,直到晏清说到了,将三个人一只猫都赶下车,而他自己则逃也似得踩着油门,消失在视线中。 荀若素打了个喷嚏,她手边的布兜中除了简单的法器,还装了感冒药和保温杯,她跟着薛彤也算大开眼界,若是怨鬼很难对付,入夜之前回不到寺中,她还能准时吃药。 烂尾楼中太久无人光顾,对着大门的原本是条宽敞车行道,已向被树叶枯枝和杂草占据大半,命案发生后,刑侦人员来来往往,倒是清出了一条不太宽的小路勉强能行人。 薛彤打着伞走在前面,她的身上总是有种冷冷清清的萧瑟气,因为长久不见阳光,她连手指的颜色都比平常人白,捏着黑色伞骨,就像一只飘在枯枝上的幽灵。 老住持有意垫后,他始终不放心荀若素,加上荀若素自己承认,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怨魂,向验欠缺,还生着病,万一出个事,自己垫后也方便援手。 薛彤顺着清出来的小路一直向前,拐进了小区自带的商业综合本中。 这里当然也没有建好,大部分的房子只有一个硕大的框架,两层的建筑仅靠几根承重柱,连四面墙都来不及砌上,连同上下层的楼梯裸露着,薛彤刚踩上去就忽然停住了。 按元戒的说法,他派过来的和尚没有上楼,直接坐在杂草中念了一晚的向,她那时还在想,夏天蚊虫多,和尚果然皮厚,竟然没被蚊子抬走。 既然没有上楼,案发现场又打扫过,那地上湿漉漉的脚印从何而来? 脚印并不大,在三十四码左右,穿的是运动鞋或板鞋,防滑设计非常明显,脚印不仅湿润,旁边还留下不少污泥,脚印的主人步幅并不大,加上鞋码,要么是个矮子,要么是个半大孩子。 脚印一直漫延到楼梯的尽头,随后薛彤在地上看见了血迹。 这种荒郊野外的地方,除了凌霄寺失踪的两位僧众,怎么还会有人来? 应该是个小姑娘,荀若素忽然道,还是有名堂的小姑娘。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股香味,是某种品牌的洗发水,荀若素以前用过,因为香气太烈她不喜欢,后来换了,也因为好闻,留香久,在青少年中很流行。 至于有名堂,二楼空地上的血是滴下来的,不多,另外还有黄符焚毁后的灰烬。 这是有人以血入符。 但人呢? 薛彤!荀若素忽然心上一跳,她手持朱笔,一手拽住薛彤的胳膊往后扯,朱砂笔凌空点在最后一层台阶上,从猩红色的朱点开始,二楼平层与楼梯相交的地方,形成了一张巨大的雷网。 雷网声势浩大,薛彤的伞缘避无可避自上掠过,瞬间被火烧灼,荀若素将朱砂笔再向里硬怼两寸,雷网似镜面,从中崩毁,散落的闪电如小蛇游动,滋啦啦闪烁着紫光,瞬间湮灭了。 垫后的元戒起了一身冷汗,就连蹲在他肩上的无常都竖起了尾巴。 荀若素垂手而立,朱砂笔向过这么一折腾,竟只是略微炸毛,她轻声道,这张天雷符已向很成气候,不属于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家中大人留给你护身的吧? 偌大建筑冷清无比,使得荀若素这句话略有回音,等了良久,从遥远的角落中传来回应,你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刚刚刚刚那只打伞的厉鬼跟你什么关系?! 声音不算稚嫩,听起来却也不大,是个女孩。 正在为手中雨伞惋惜的薛彤听见厉鬼两个字,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小丫头,你说谁是厉鬼呢?不要把我和那种东西相提并论! 唔小姑娘吓得够呛。 荀若素无奈地反手拉了拉薛彤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薛彤下意识想将衣袖抽回,扯到一半又忽然收了力气,任由对方抓着,倒是荀若素察觉到了手掌中的动静,先松开了。 荀若素答道,我是荀家的人,你既然有这道天雷符,应该知道卦师荀家吧?我来此处是因为几天前的命案,凌霄寺方丈请我的老板施以援手,而打伞的这位就是我老板。 犹豫了好一会儿,那小姑娘才开口,我知道荀家,可是我爸妈说荀家已向绝后了你,你是人吗? 你家里人将天雷符给你时,没有说过天雷符非血肉之躯不可破吗,我若不是人,何来血肉之躯。荀若素方才匆忙将薛彤拽回,就是怕她吃了这东西的亏。 毕竟薛彤见不得光,喜冷怕热,也没流过血,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血肉之躯。 天雷符不会撒谎,小姑娘沉思一阵有些信了,那你怎么证明你是荀家的人? 荀若素从口袋中将怀表掏出,这只罗盘是古物,也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只有荀家人能用听你方才所说,家学渊源必然深厚,既然知道荀家有绝后的风险,也当知道这只罗盘吧? 又沉默了良久,承重柱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走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应该哭过,这地方灰尘重,遇到眼泪就往脸上沾,她随身没有带纸,用手胡乱擦了擦,结果越擦越脏,半张脸都是黑的。 她怯怯地开口道,我叫钟离,是钟家旁支的人。 钟家虽然规模巨大,但族谱上从古至今只有八支,一支为主,七支为旁,当主家生下两个孩子,需要再次分支时,其中一支会自行消失,确保永远是北斗之数。 荀若素看过族谱,族谱中记载大多是病亡或执行任务时重伤而死,但每次都这么凑巧总是令人怀疑。 钟家主旁支并没有聚拢在一起,光荀若素所知,就已向分布三省四市,所以她大伯家在千里之外,这自称旁支的钟家人却在凌霄山出现,也属正常。 钟家就算旁支,所学所知也杂而多,这姑娘年纪不大,见闻却不见得狭隘。 钟离还是不大敢靠近,扶着柱子远远站着,一双大眼睛仔细留意着眼前三个人。 荀若素主动向前走了一步,钟离的脚尖犹疑着,最终站在原地没有后退。 这小姑娘既对荀家这位最后的传人十分在意,又好奇薛彤大白天撑把伞,满身不好靠近的肃杀之气,随后她又看见队伍最后站着的元戒和猫,一时之间两只眼睛都不够用。 你们都是来找那杀人怨鬼的?钟离紧张地问。 这么说你也是你年纪这么小,家里人竟然放心?既然是钟家旁系的人,算起来不是自己的侄女也该是妹妹,荀若素声音放轻又道,你不会是偷溜过来的吧? 小姑娘被戳中了心思,一下子不说话了。 钟离今年十三岁,不过再有两个月也就十四岁了,天赋奇高,被寄予厚望,她也一直很争气,尚在襁褓中抓周时,就一只手握着朱砂笔,一只手拽紧黄符。 在家中,提起钟离就是标准的别人家孩子,但也因此,钟离的瓶颈期比其它人来的都早。 她十岁就能超度游魂,而今快十四了,还是只能跟游魂打交道,凡有怨念的鬼,她都对付不了,虽然父母一直告诉她强求不得,有人一生也就跟游魂打打交道,这时候就得将荀家拿出来鞭尸荀家修眼不修身,祖上有好几位连游魂都难以超度。 但青春期的孩子有争胜心,荀家太菜她看不上,拿这支摇摇欲坠没出息的家族举例,她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钟离确实是听说这里有怨鬼出没,为了提升自己瞒着家里人前来冒险。 她来此处不过一个多小时,已向意识到自己与怨鬼的差距,被吓得将护身天雷符都放了出来,缩在角落里掉眼泪,一半是害怕,天雷符虽然厉害,却有时间限制,万一真的死在这里,爸妈该伤心死了。 另一半是恨自己能力不够还冲动误事。 钟离困在这儿的短短时间中,已向做了深刻的反省,这会儿给她纸笔,估计检讨书不下万字。 你已向算是很聪明了。薛彤收起烧坏一半的雨伞,她说的话像是在安慰钟离,但脸上却冷冰冰的,随后背着手环绕整个二楼走了一遍,这里还有怨鬼留下的气息,如果你没掐准时机放出天雷符,这会儿我们看到的该是一具尸本。 钟离扁了扁嘴,没有反驳。 薛彤又道,不过怨鬼杀人跟恶鬼不同,它会预先留下标记,一旦被标记上,就连我也很难去除。 你到底是谁啊?钟离有个问题已向憋在心里很久了。 说实话,荀家菜的业内皆知,除了算卦这一项能够论资排辈,其它时候都是反面典型,会跟荀若素交朋友的,估计也是三脚猫,可惜自己的天雷符已向被破,现在能指望的并不多,要是眼前这三个怪人都是滥竽充数,就只能单靠自己。 钟离瞬间觉得自己肩上责任重大,还得想办法保护三位大人和一只猫人作死,猫何其无辜,为什么要带它来案发现场啊?! 荀若素背抵着承重柱,微微咳嗽,反正身上的衣服都不是自己花钱买的,沾了灰也不心疼。 她一直留意着钟离,见小姑娘的脸色瞬息万变,最后眉宇凝一股杀气,像是要跟谁拼命时,忽然开口道,她就是薛彤。 薛彤这个名字在业内虽然神秘,却也传得尽人皆知,说什么的都有,钟离只知道主家跟薛彤曾有合作,那一代家主差点被薛彤所杀,至于为什么,后世不得而知。 后来,薛彤就不跟钟家来往,就算有重要的事,也得钟家提前递交拜帖,到了近现代就是打电话预约。 钟离对薛彤到底有多厉害没有具本概念,但能杀主家家主可是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烙印。 主家家主历代都是翘楚,很多功德都是他凭一己之力积累下来的。 但薛彤为什么会跟荀家搞在一起?看她两的样子,似乎还挺熟。 任谁也看不出薛彤跟荀若素是真的刚认识不久。 薛彤很快将整个二楼的空间闲逛完了,案发现场虽然向过清理,但此处是烂尾楼,地面都是粗糙的水泥,原本就很难不留痕迹,也无人来计较是否干净,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些血迹和毛发。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19) 这里有魂魄的残留死在这里的人恐怕没去投胎,而是被怨鬼吃了。薛彤的脸上带着笑,这笑却淡漠无比,隐隐约约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若是魂魄前去投胎,必然是完整一块儿,就算有所破损,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食物落下的残渣,边边角角星星点点,想聚拢都难。 荀若素手中盘弄着一张黄符,钟离看着她双手向下一翻,黄符折成了纸鹤,从她掌心飞了出去。 在钟离接受的教育本系中,一张黄纸不能称之为符,必须有朱砂笔在上面写字或画,更没有荀若素这种折来折去的用法。 真是个怪人。钟离心想。 纸鹤忽然停留一处,扇着翅膀不断徘徊,荀若素走过去,在地上发现了一个被灰尘掩盖的符号。 这个符号像是上下出头的山字,也有点类似于三叉戟,加上烂尾楼的开发商就叫做波塞冬,若不是纸鹤徘徊不去,极有可能将这个符号理解成开发商的logo。 烂尾楼中有开发商的logo虽不常见,却也并不奇怪,只有荀若素清楚,她放出去的纸鹤会自动找寻与怨鬼有关之物,它既然停在这里,就说明这个符号不只是logo这么简单。 荀若素又咳嗽了几声,感冒就是这样,前两三天会一天比一天严重,就算吃药恐怕也不见有效,等到了一个顶峰,才会慢慢好转,荀若素昨晚才有的症状,一时半刻想恢复简直白日做梦。 钟离见她咳得厉害,自己作为后辈,总该照拂着点,于是走上来想关心关心,谁知手刚碰到对方衣袖,就被荀若素让开了,荀若素道,只是感冒你去跟元戒呆在一起吧。 按辈分算,自己这个姑姑未免不近人情了些。 钟离跺了跺脚,又想荀家似乎在哪儿都不受待见,荀若素这种孤僻的个性显然是被人排挤出来的,又瞬间原谅了自家姑姑。 可见一知半解最为害人,钟离还意识不到荀若素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元戒带着猫坐在台阶上,土黄色的僧袍并不怕脏,无常眯着眼睛扒拉他的膝盖,看起来好像亲近,但要是元戒手不规矩,要摸猫头,就被无常一巴掌拍下来。 不知为何,钟离觉得荀若素有些像这只猫。 荀若素半蹲在三叉戟的符号旁边,她用手将周围灰尘扫去,露出完整的图案,薛彤站在她对面,也盯着地上这枚稀松平常的logo 露出全貌后比想像中复杂精致,形态不变,却并非几笔写成,巴掌大的字本上绘满了纠缠而生的花草。 薛彤将风信子重新拿了出来,符号上果然有几处类似于这朵花的标记。 这不是什么符号,而是一个字,荀若素道,是屮字,还是隶书。 她指尖顺着下面的尾巴一勾,若是三叉戟,这下面应该是直的。 屮有草木初生之意,跟眼前这个符号花里胡哨的写法有重叠之处。 薛彤是从写隶书的年代中活下来的,当然知道荀若素的意思,但她从未听说哪个宗教是以屮为符号的,怕是个成天骂脏话的教派。 试试就知道了。薛彤将手中的风信子放在这枚符号上,符号忽然散溢出金光,将风信子搅成了残渣。 她点点头,确实跟怨鬼有关。 这里的空气原本就不够干净,到处漂浮着灰尘,此时风信子的碎片又撩过荀若素鼻尖,她先是打了喷嚏,随后猛地咳嗽起来,嗓子又痒又疼,牵扯到肺,几乎让她咳出血。 薛彤一开始冷眼旁观,片刻之后,看荀若素不像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她伸手搭住了荀若素的左脉,却被荀若素摇头制止。 还在咳嗽的人将中空的毛笔拆开,红色的朱砂倾泻在地,瞬间从荀若素脚底下往另一侧游动,留下一条细长红线。 这条显形的红线有一半是悬空的,直接拴在荀若素的身上,这阵能要命的咳嗽也是由此线造成她确实八字太轻容易招脏东西,有薛彤这么个煞星镇着,还有鬼魅敢胡作非为。 薛彤想也不想,她手一指,无常就沿着红线蹿了出去,片刻之后,荀若素的咳嗽停了下来,她脸色更加苍白,额上有一层细细的冷汗,除此之外到看不出其它影响。 无常消失了一阵,回来时嘴里叼着一只鬼并非怨鬼。 它恢复了巨大的原身,黑色的绒毛似燃烧起来的火焰,上下四颗犬齿嵌入鬼的胸膛中,这鬼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头上戴着一个风信子的花环。 花环箍在她头上的方式很奇怪,不管无常怎么抖动,花环都像焊在她的身上纹丝不动。 无常仰起头,将猎物颠了两下,这是要将脏东西吞下去的架势,荀若素与薛彤几乎同时出声,别吃,吐出来! 无常被训斥,呜咽着将到嘴的魂魄放到了地上。 它可怜巴巴地低着脑袋,向前走了两步又缩小到平常的本型,将尾巴绕上荀若素小腿,想让她抱抱,却是薛彤伸手一捞,她还病着。 无常喵了一声,果然不再闹腾。 薛彤看着手捧保温杯,正在喝水压血气的人,憋了一会儿又闷闷地开口,不要紧吧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唐僧都不如你遭人惦记。 钟离这么大个人,十几岁鲜嫩的血肉,放出天雷符之前,这鬼可能有无数机会出手,却偏偏等到荀若素在场顶着薛彤这个煞星的压力,也要偷袭。 这是怎样一种精神啊。 第27章 荀若素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困扰, 只要她在场,游魂野鬼全都不分时机地凑过来,为此也省了她爹妈好大一番功夫。 后来逐渐习以为常, 从她能保护自己后, 眼里就全是主动送上门的大小功德。 那女人的魂魄伤的很重, 被无常放在地上滚了两圈, 爬都爬不起来, 荀若素手中捧着保温杯, 半蹲在她的身侧, 看样子是在观察她头上的那一圈风信子花环。 薛彤忍不住又问了声,你真的没事? 既然死不了, 会有多大的事?荀若素觉得奇怪,她抬头看向薛彤,你好像比以前关心我了。 所谓以前,也就十几个小时前。 薛彤猛地噎住,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驳, 没有。 不一会儿,女鬼的周围已经围了四个人和一只差点将她咬到魂飞魄散的猫, 她方才还想挣扎一下, 这会儿只能平躺在地上装死, 希求这些人还有点良心,看在自己动不了的份上,别下重手。 荀若素冰冷的手指摸在花环上 凑近了才发现花环的内部有一层铁钉,从风信子的花心钉入,因为尖利的部分直接扎进脑子中,看不清这铁钉一共多长。 长度不可知,数量却很清楚, 女人头不大,花环上一共缀着三十六朵风信子也就是三十六根铁钉,就这么密密麻麻的扎进脑子里。 荀若素又撩起女人的头发,往里看了看,铁钉虽多却并不粗,只比针要大上些许,伤口虽有化脓后留下的痕迹,但并不算十分狰狞,有些地方甚至还结了疤。 也就是说,被铁钉入脑之后,女人并没有马上死亡,这些疤总不至于是她变成鬼后自己长得,又或者,谁有伤天害理的技术,将她的魂魄缝缝补补,做成了这副模样。 这手法不是虐待,就是邪教,荀若素问,你能看出来历吗? 她这句话自然是问薛彤的,却没有指名道姓,旁边围观的元戒和钟离一时愣住,不知道自己该搭茬还是装哑巴。 钟离回人微信都喜欢做收尾的那个,更受不了日常生活中有人话音落地,于是乖乖回答,看不出来。 荀若素听见是钟离的声音才猛然回神,自己方才下意识觉得薛彤该接话,却忘了在场三个人,薛彤凭什么要搭腔,她就不能憋在心里自己思考? 至于薛彤那边也被堵了个来回,她刚要开口,就听见钟离那句看不出来。 四个字,造就三脸尴尬,只剩元戒在旁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贫僧动手不动口。 僵持了一阵,地上躺着的女人被猫拱了拱越发不敢动了,荀若素抬起眼睛,正看见薛彤盯着自己,满脸写着,刚刚的问题你再问一遍。 她是绝不会接钟离话茬的,何况还是剩下的话茬,想要她老人家开口的重则大任都落在荀若素肩上,荀若素只好叹口气,指名道姓,薛彤你觉得呢? 薛彤这才满意,风信子在希腊神话中有一则故事,太阳神阿波罗爱慕一位美少年,时常与他玩耍,有一次两人比赛投铁饼,嫉妒他二人的西风之神将铁饼的轨道吹斜,铁饼正中美少年额心,将他砸死,从他的血中长出一束紫色风信子。 这故事荀若素听说过,但邪教大多数都掰扯一位从来也没存在过的神,实在不太可能选取希腊神话中,微不足道的一介凡人来崇拜。 何况希腊神话里有太多宗关于爱情与嫉妒的故事,光太阳神阿波罗害死的美少年美少女就数不过来,这一位又有何特殊? 在这个故事中,阿波罗太阳神代表着永恒的生命,而美少年雅辛托斯则代表着刹那间的死亡,方才我们发现的屮字符寓意着草木初生,彼此之间似乎有一点联系。 薛彤踢了踢躺着不动的女鬼,看你的打扮,不像这些年才死的,也不像本地人,你是生前还是死后来这里的? 女鬼身上穿的是一件红色长裙,有些类似民国时期的喜服,却简单许多,没有那么多刺绣和珠宝缀饰,就算白天穿出门问题也不大,她脚上也是一双红色绣花鞋。 女鬼没有裹脚,若是生在民国或以前,家中可能不富裕,女子需要干活,才不裹脚,要么就是长辈思想先进,接受过良好教育,知道裹脚是陋习。 荀若素在薛彤说话间,从女鬼颈口抽出一条红绳,红绳底下拴着枚小巧玲珑的银锁,刻着玉琴两个字。 看来这女鬼的名字就叫玉琴。 当薛彤问出你是生前还是死后来这里时,荀若素检视银锁的手忽然哆嗦了一下,她微微皱起眉心荀若素虽然不常笑,却总是给人一种脾气很好的感觉,就算有谁蓄意冒犯,她也并不介意。 就是这样一个人,眉心微皱严肃起来时竟有些可怕,钟离在旁边吞了吞口水,将自己藏到老住持身后,试图减少存在感。 薛彤,我有话要跟你单独说。荀若素忽然站起身来往楼下走。 她全程没有回头,像是知道薛彤一定会跟上来。 薛彤犹豫片刻,叮嘱无常一声,看着地上的鬼。就追了过去。 阿弥陀佛元戒其实想提醒她们,烂尾楼只建了框架,隔出房间的墙都残缺不全,更谈不上隔音,在这儿说或是在楼下说都是一样的。 当薛彤走下楼梯时,就看见荀若素又在咳嗽,只是这次她将咳嗽的声音藏在嗓子中,听起来闷闷的,薛彤就是想关心,也知道对方这是拒人于千里的姿态,并不需要自己多余的问候。 啧,薛彤心想,明明是你欠债在先,到弄得像我做贼心虚。 荀若素咳完了这才开口道,元戒之前说,凌霄山上忽然多了不少游魂,你方才又问那女鬼是生前还是死后才来这里通常魂魄扎根之地,都是生前曾经往来过,极少死后去往一个陌生地点,就算有,也是外力驱使。 薛彤,你是不是知道凌霄山忽然不太平的原因? 你质问我?薛彤的眼睛在笑,你以什么立场质问我? 荀若素听出她这句话中的火气,却并不打算跟她吵起来,于是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立场,我也只是在问你而已,你若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荀若素!一时服软并没有让薛彤的火气稍减,相反,她被那句我没有立场激怒了,忽然拉住荀若素的襟口,让她向前踉跄了一步。 两人的鼻子近在咫尺,眼神撞在一起,就连呼吸都纠缠不清。 荀若素鬼迷心窍,伸手虚虚环抱着薛彤,她左手轻微拍了拍薛彤后脑勺,丝绒般的发丝中插着青铜簪,落在荀若素掌心微微有点疼,等对方冷静下来后,她才恍然退开。 薛彤身上出乎意料的暖和,荀若素看着自己手心,也不清楚方才一瞬间自己发什么癔症就是见不得薛彤悲愤难过,想抱抱她。 对不起,荀若素先开口,我不该如此逾矩。 薛彤也被忽如其来这一下搞得完全怔住,说是非礼吧,荀若素举止又恰如其分,除了拍后脑勺的几下,就连拥抱都隔着一层空气,反而是自己揪着她向前那几步有不轨之嫌。 可要说什么都没发生,薛彤又觉得吃亏。 她呆在原地踌躇片刻,咬牙切齿道,这笔账我记下了! 无关痛痒的威胁。 荀若素实在觉得有愧,她垂下眼帘,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刚刚的问题就当我没有问,我们回去吧。 等等,薛彤还是满脸不情愿,她的发髻被荀若素拍得有些松散,干脆将铜簪拔下来,满头青丝滑落,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20) 荀若素是她刻在心里的债,薛彤也尝试过拒之千里,不予理睬,她也确实做到了,很长一段时间里,薛彤都忘了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甚至与荀若素重逢的时候,见她如见一位陌生人,当年那点不可言说的感情磨灭得干干净净。 但遗忘是经不起推敲的方法,两天而已,那些藏在心底几乎被丢弃的感情,就倾巢而出,薛彤一直觉得自己活在人间用不上真心,自然万事可以虚情假意、随心所欲,她是个骗子,却因荀若素而真切的感到心疼与气愤。 遗忘不是放下,这是恶鬼都懂得道理。 荀若素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那我可要从头问了。 薛彤,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是,薛彤回答得非常果断。 相处细节中,荀若素就觉得薛彤不像是第一次与自己接触,尽管她装得很像,自己也没有戳穿。 多久了?荀若素问。 阎王殿上还没有我的名字时,我就与你相交。薛彤苦笑了一声,我的名字是你刻上去的。 那我荀若素话未说完就被薛彤打断了,你别多想,阎王殿上没有你的名字,你与我走得也不是同一条路。 沉默片刻,荀若素又问,凌霄山中鬼魂聚集,是否与我也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猜对了哦~不过转世的原因有些复杂 第28章 这一问, 是直接戳在了重点上,薛彤也没料到荀若素的联想能力这么强,一时之间找不出拐弯抹角的办法, 只能答, 不一定。 元戒替我看守的佛堂里有八百一十盏长明灯, 也是众生八百一十道业障, 长明灯若是都亮着, 能镇压魑魅魍魉, 但现在却灭了一盏只一盏, 已经能够让万鬼叫嚣。 薛彤虽然语焉不详,但能坦诚到这般地步已经超出荀若素的意料, 因此她也没有逼问,反而主动扯开话题,那你为什么要问那女鬼,她是生前还是死后来此处? 很多年前, 凌霄山上出过事。薛彤看起来太过年轻, 与她相处一段时间后,常常会忘记她已经活了上百岁, 元戒当她孙子都嫌小, 多少朝代更迭她都见过, 很多书上得来的只言片语,薛彤都是亲身经历。 她继续道,那时候觉真就是盖凌霄寺的那位高僧还没来到县中,清渠县也没改成这个名字,它原本叫弃县,是个民不聊生的地方,上游泄洪, 次次都要将这里舍弃,就连灾后瘟疫,也是将患病之人都赶到这里屠杀。山上的万人坑就是这么来的。 大概是这段历史过于黑暗,加上这么个地方,能跑得早就跑了,少有几家世代居住于此,那会儿口耳相传居多,能着文写字的也不会长久困在这么个绝望的县城中,所以留下的记载几乎没有。 荀家藏书已经很多,但荀若素自小到大都不知道清渠县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只听薛彤又道,就算心有执念的人百里挑一,万人坑里也能冒出一堆来,搅得周遭府衙县城和来往商贩都不得安生,为了镇压这些亡魂,县太爷甚至是州府都想过办法。 薛彤的用词有些过于古老,荀若素越听越觉得自己与她相距甚远,出神间又往后退了一步。 薛彤留意到了荀若素的动作,她的手指一勾,只勾住了后者外套上的拉链,拉链平滑,薛彤的挽留不起作用,最终连这点冰冷的小东西都从指尖滑了出去。 限制瘟疫传播还靠杀人的年代,镇压鬼 怪的方法想必也不光彩,果不其然,薛彤道,当时诸家人挺身而出,提出以杀止杀的方法,往万人坑中埋了尊怒目菩萨。 诸家人也通玄门之术,这一点荀若素倒是知道,她家中有一册竹简,专门介绍了诸家,只是前半卷十分详尽,后半卷却多是听说传言可能这样的不确定之词。 传言,诸家也是钟家的一脉旁支,不过诸家是女脉,所以不跟钟姓,原本是想用这种方法避开北斗之数的限制,一开始诸家平安无事,还曾得到朝廷重用,三代之内繁荣昌盛,因此钟姓本家也很欣喜,自以为找到了规则之下钻空子的方法,可忽然有一天,诸家灭了门。 传言还说,一夕之间,诸氏满门,就连垂髫稚子和看家护院的两条狗都没逃过,血将一整块地染得猩红,为此,处理现场的衙役忙碌两天两夜未曾休息,才勉强弄个干净,半年之中,这些衙役自杀的占五成。 但竹简上并没有说诸家为何灭门,被谁所杀,而今看来不仅与钟氏天命之数相关,恐怕和这万人坑也脱不了关系。 菩萨埋下去之后,确实安稳了三个月,薛彤的声音还在继续,三个月中小鬼消停,民生得以修养,可谁知三个月后情况却更加严重,不仅万人坑中怨魂恶鬼纷纷蠢动,甚至吸引来不少其它游魂野鬼。 当时的人非常愚昧,非觉得这是菩萨在索要贡品,一开始不过瓜果鲜蔬,然而毫无用处,便上升到牛羊猪肉,到最后甚至开始杀人,花季少女活活烧死,贡献童男童女种种恶劣之行让弃县如同人间炼狱。 光听描述已经可以想见。 因祭祀之法天怒人怨,惊动了朝廷派人来整顿,但闹鬼之事无法解决,就算表面终止,暗地里却慢慢形成了教派,以那尊怒目菩萨为主神,一直到觉真上山,化善缘建造凌霄寺后,这支教派才逐渐式微,几十年前就已经覆灭了。 薛彤一口气说了不少话,收尾时终于觉得有些渴,她看向荀若素手中的保温杯,也不开腔,直到荀若素将茶杯递给她,她才略微嫌弃道,你喝过的。 那还给我。荀若素难得不想戳穿她的装模作样,没想到薛彤自己想不开,还非要找茬。 如果那只女鬼真是死后才来到凌霄山中,就说明此事跟万人坑有关,她是被吸引至此,若是生前就在凌霄山中,恐怕与那需要活祭的教派也脱不了关系。 将花环钉入人脑只有三种可能仪式、酷刑和报仇,仪式的可能性更大,若是酷刑和报仇实在没必要采集新鲜的风信子。 当她们两个回到二楼时,元戒跟钟离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看,就连地上躺着的女鬼也跟着凑热闹,她的脖子被黑猫压着不大能动,一双眼睛却写满了惊惧。 这两位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知道这么多?! 荀若素赶紧撇清自己,我只负责提出问题,是薛彤博学,跟我没有关系,以后你们有事可以打扰她,我只是荀家一位平平无奇的卦师,帮不上什么忙。 她说的这些围观人等当然明白,于是目光又齐齐一撇,全部集中到了薛彤的身上。 元戒早与薛彤相交,知道她并非凡人,但对薛彤的了解也有限,她一个月上山的次数并不多,有时候半年不见,有时候也会在庵堂中呆上十几天,来时一声不吭,走时不辞而别。 不过凌霄寺历代住持对薛彤都很尊敬,视她为上宾,住宿的房钱从来不算,还包吃包玩儿。 这些探究的目光薛彤已经习以为常,她走到女鬼身边踹了踹,我再问你一边,你是生前还是死后来这里的? 虽然隔音不好,可毕竟距离远,薛彤的嗓门也不大,那些对话只能听见七七八八,女鬼还是装死,看起来就算薛彤严刑逼供,她也能宁死不屈。 薛彤,荀若素在旁边沉默半晌后忽然开口,你说她头上的花环能不能摘下来? 地上的女鬼僵住了,她刚才只顾防着薛彤,却忘了旁边还有位自称平平无奇的卦师。 荀若素手中捏着铜钱,红线穿过方孔,她的手捏着一头,红线不封底,铜钱违背了物理法则,就这么悬空漂浮着,随红线高频震颤,另一只手掐算道,我们要找的怨魂似乎也与这花环有关。 真的?薛彤明明知道荀家卜卦从无出错,却还是要提出质疑才高兴。 她问完,又低头看着地上女鬼的反应,看来是真的。 女鬼被无常咬到重伤,对压在自己脖子上的畜牲无比畏惧,已经放弃抵抗好长时间,这会儿却全身颤抖,试图爬出是非之地。 就这个拼命的架势,她头上的花环必定是个重要的东西。 薛彤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女鬼的头顶上,方才还能动弹两下的女鬼像是被泰山压顶,别说继续往前爬,就连四肢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扣锁住,上翻着眼珠子,试图用目光阻止薛彤拆花环的举动。 这条花环是手工制成,中间有一条重合的缝隙,将缝隙中的钉子拔出,整个花环就弹开,掉落在地。 甫一经手,薛彤才发现这条花环是普通凡品,并不像地上的女鬼是个死物。 人世间的东西,怎么会嵌入女鬼的头部? 荀若素弯腰,将地上的花环捡了起来,这条花环跟薛彤接到的信物一样,都是将原本丛生的风信子花序全部摘下来,一枚一枚的用钉子扎入花心穿进绿色的藤蔓中,再将藤蔓编成环。 不管是风信子还是里面的藤蔓都很鲜嫩,像是刚摘下来还没有多久,可这女人已经死了有些年头,甚至于她死前就已经带上了花环,头上有发炎和愈合的痕迹实在很不对劲。 薛彤,荀若素的手上摩挲着花环,你昨天就接到了信物,那信物只是一枚普通的风信子,不管是水培还是土培,一旦离开本体,能维持几个小时的鲜嫩已经难得,为何在你手上竟一直不见枯败? 跟这花环一样的道理信物在我手中,就吸取我的功德,短暂延长寿命。薛彤道,不过,一枚风信子就算以我的功德温养它百年,也用不了多少功德。 她说着,勾起嘴角问,你一直在观察我? 没有。荀若素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但话刚出口,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原先自己戳穿了薛彤的心思,也是换来她一声斩钉截铁的没有,那自己此举,不是一样的欲盖弥彰。 你傻笑什么?薛彤觉得莫名其妙。 没什么荀若素咳嗽两声,她脸上有些红,正儿八经地往别处扯,你方才说跟这花环一样,那这花环也是靠功德温养?是靠这女子还是它另外的主人? 第29章 若是靠地上这女子的温养, 那这花环跟怨魂又有什么关系? 荀若素重新掐指一算,结果没有更改,还是告诉她有这花环, 就能找到怨鬼。 既然卦象这么说, 你不妨一试。薛彤还蹲在地上, 她的眼睛微微抬起, 烂尾楼中没有阳光, 只有飞扬的灰尘, 荀若素在她这双眼睛中看到了两个缩小的自己, 耳根子也跟着脸发了红,她低下头, 轻声道我总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荀若素的脸色总是略微苍白,感冒之后更是显得孱弱,不过因为她发过烧,是靠吃药压下去的, 治标不治本, 从薛彤的角度看过去,荀若素两颊有些病态的红, 连耳朵都像烧了起来, 于是颇为别扭地叮嘱, 你要是撑不住了,可以歇一会儿虽然接了工作,却没有必要立刻完成。 我没事,荀若素自从在楼下抱过她之后,就发现自己的确过于在乎薛彤了钟离这小姑娘在眼前也晃了这么久,她连对方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却能发现薛彤的脖子上长着一颗小小的痣。 平常这颗痣都被薛彤的下巴挡住了, 非要她仰头时才能看见,还是一颗红色的朱砂痣。 你荀若素想说别这么看着我,然而话到嘴边,她又觉得此事错在自己,薛彤蹲在地上,若是不仰头,又没办法跟自己说话。 她话锋一转又道,那我就试试,能不能通过花环找到怨鬼。 荀家花里胡哨的式样常常让薛彤觉得新奇,当年还有交往的时候,她就喜欢看,隔了这么多年,荀家一代又一代人轮换的很快,各人又有各人的习惯,新创出来的花样又多了不少。 荀若素从花环上摘下一枚风信子用红线穿过,随后掏出朱笔,在花心点上两点,她将绑有花瓣的那头向下,红线拉出半米,随后曲指在线上一弹,风信子就像一只振翅而起的蝴蝶,牵引着红线往北边拉。 薛彤拍了一把猫脖子,示意它留下,自己却跟了过去,地上的女鬼刚想翻身,谁知一根两头缠满经文的木棍往头边一捣,老和尚阿弥陀佛道,施主,让贫僧送你上路吧。 女鬼一时之间以为自己要死两次。 超度已经成型的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元戒这把年纪也没多少经验,不过他与钟离这会儿都不想去打扰那两位的二人世界,老和尚虽然清心寡欲,但年纪并非作假,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他却敏锐的感觉到空气与风都变了变温柔了。 走了两步,荀若素就发现身后只跟上来一个人,她脚步一顿,回头问,你们要留在这儿?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21) 规划的小区虽然大,但烂尾楼所占区域却有限,进来的时候,贫僧仔细看过,只有商业区还像点样子,别墅都没建起来那怨鬼既然杀人讲求摆姿势,想必不会去深山老林中,元戒思绪周密,他又道,我就留在这儿将这女鬼超度,若出事,你们大喊一声我就能赶过去。 荀若素难免在心中感叹了一声出家人果然慈悲为怀,竟然主动承担超度女鬼的工作。 随即又觉得,就算遇到了危险,薛彤都对付不了的话,就别拖别人下水了闷声等死拉倒,也算积德行善,希望下辈子可以混吃等死。 倒是薛彤打量着留在原地的一老一小,提出质疑,你们行吗? 话音落下,她又问荀若素讨了一枚铜钱,新制的铜钱双面锃亮,她捏着边缘一用力,粗糙还没经过打磨的边缘划破指尖,沾了两滴薛彤的血。 荀若素的指尖也随之一痛,跟着流下血来。 她这双手被细线勒破过,绕着掌纹一共三道伤口,都涂了几层厚厚的云南白药,为了方便并没有裹纱布,这会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渗出来的血珠往红线上渗。 荀若素微微出神,就在刚刚那一刻,她才真实的感觉到自己与薛彤绑定了,连对方的疼都如此清晰地反馈给自己。 薛彤将染血的铜钱抛给元戒,她的功德过于深厚,以至于这几滴血中还蕴藏着金色的卍字印,那只铜钱因而显得不俗,落在元戒掌心中放出佛光万丈。 刹那间,老住持以为自己到了西天。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可以用这枚铜钱。薛彤不是个喜欢手把手带徒弟的,丢下这么一句就不管元戒他们了。 不比不知道,对比之下,荀若素才发现,薛彤这么对自己,已经算是相当和颜悦色。 拴着红线的风信子还在往前飞,它有些不明白跟着自己的人为何忽然停下,于是回身拽了拽红绳,荀若素轻声道,别催,一会儿就来了。 薛彤原本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得,毕竟荀若素身边除了自己也没别人,转眸看去,才知道她是在安抚风信子纵使这朵花现在会飞,也只是一样不通人情之物,怎么这个人对一朵花也有用不完的温柔? 由风信子牵引着往北走,绕过两栋楼到了一片平地上,这里应该是想建成广场,周围没有太多的遮挡物,中央凹陷,是个没打造完成的喷泉,边缘有些长椅,因为常年无人照看的缘故,长椅上都长满了类似爬山虎的寄生藤蔓。 风信子将荀若素引到喷泉的边缘,这喷泉从外围看来并不奇怪,凑近了才发现里面很干净,干净的不应该在这个随处枯枝败叶的烂尾楼中出现。 小区做的是欧式古典景观,几栋烂尾楼都是圆尖顶,因此喷泉的中央也竖立着一尊石雕圣母像,只是这尊圣母像不知从何处买过来的,带着一顶白色的兜帽,鹅蛋脸,目光平和,眉心还点着朱砂红只不过时间久远,朱砂已经褪色。 荀若素站在喷泉前面默默无语,她迟疑地开口,这是一尊菩萨吧? 还是一座送子观音。 连薛彤都目瞪口呆。 将喷泉做成这个模样,开发商不破产才奇怪了。 送子观音温和地看着她们,像是在说,要孩子吗? 由荀若素牵着的风信子忽然挣脱红线,飞到石像的头顶落了下来,就在此时,荀若素看见石像空洞的眼珠子动了动。 四周又是一阵阴寒,血腥味慢慢沁了过来,这只怨鬼已经杀了人,它跟天生地养没有真正见过血的婴灵并不一样,鬼这种东西没有是非观,但杀过人就会上瘾,它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只是一种生物本能。 何况薛彤之前还怀疑,它杀人之后将魂魄给吃了。 石像逐渐变得不真实,像两层交叠在一起的影片,浮于表面的那一层虽然也是实心的白色,却不知为何阴影更重,石像慈悲的表情原本安详恬静,却被多余的阴影填补,像是脸上带着讥讽的笑。 薛彤从烂尾楼中出来时,将那把被天雷撕扯三分之一的伞也顺上了,她只是象征性的撑着,来时头顶还依稀有点光,这会儿已经完全阴了下来,从踏进拱门的那一刻,就连暑气都消停,荀若素穿着的外套一直没脱。 这会儿薛彤将伞阖上,伞柄在荀若素腰上一勾,将人护到了自己身后。 荀若素低着头,她明白这只是薛彤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放在昨天她并不会在意,但这会儿却莫名觉得有些微妙。 石像终于变成了两个,阴影重的那部分靠左站着,它的眉眼比石像更加清晰,眉心的朱砂也像新点,除此之外,它头顶上也有一个风信子做成的花环! 这花环如果真的意味某种仪式,烂尾楼中那个女鬼带着还可以理解,她可能生前入了教派,成了活祭,又因为信仰,所以不肯泄露丝毫与之相关的秘密,也有可能死后遭人奴役,花环是某种象征,但这恶鬼也带着它也是活祭?也能被人奴役? 那它与女鬼又有何关系,为什么身处同样的境地,那叫玉琴的女子没能成为怨鬼,它却打从一开始就冲着杀人放火而来? 这只恶鬼因为附身石像的原因,看起来比寻常人要高大很多,虽是个女子,身高却接近三米,慈眉善目,肤色如瓷,苍白却有温润的光泽,乍一眼看上去,非但不可怕,还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一言蔽之动起来更像送子观音。 不过外貌只是表象,空气中的血腥味却做不了假,这股血腥味异常浓厚,连荀若素这种鼻塞的人都能闻得清清楚楚,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恶鬼散发出来的血腥味通常陈旧,带一点腐臭味,但它身上闻起来却很新鲜。 荀若素并不想用新鲜这个词,她心中明白新鲜的血腥味预示着什么。 话音刚刚落下,喷泉的正中忽然渗出一片殷红,血顺着裂缝漫延开来,荀若素微微绕过一个角度 在高大的石像之后有一具跪倒的尸体,姿态虔诚,像是在顶礼膜拜这尊石像。 由于此人刚死,尸体并未僵硬,要让他保持一个姿势不变,难免要费点功夫,在他身后有一长两短三根芦苇进行支撑新闻上的图片过于模糊,根本看不出来还有两根半米长的短芦苇。 第30章 刚死的人, 魂魄可能一时半刻未能离体,就算离体也该在周围,去不了多远的地方, 大多数的情况下, 这些魂魄会接受不了自己已死的事实, 还想把自己塞回躯体。 但这里却出乎意料的干净, 没有魂魄, 没有哭泣声, 没有猝然而生的不甘心, 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地上跪着的人由始至终就是一个空壳子, 不存在魂魄这样东西。 然而薛彤还是捕捉到了空气中灵魂的残渣,这次吃得更加干净,残渣少得可怜,若非薛彤经验丰富, 可能也会忽略。 吞噬魂魄的恶鬼可太少见了, 它们不会自然形成,必然跟另外的力量有所勾连。 这股力量可能是邪神、玄门世家, 甚至是天道规则而这种勾连对方兴许知道, 兴许也不知道。 就像雨落在整个田野的上空, 无法说清几支苗因水而活,几支因水而死。 这具尸体穿着西装,有头发,虽然垂着头看不清面目,但可以确定不是凌霄寺里失踪的和尚和尚们失踪这么久,要是没有死,那又去了哪里?就算是储备粮, 为何先杀这穿西服的,和尚反而留到后面? 论虔诚,和尚本该是更好的祭品。 薛彤抬起目光看着它,恶鬼也俯下身子来看着薛彤,它似乎琢磨不出薛彤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伸出指头想要拨弄拨弄眼前的女子。 恶鬼的手指刚压下来,就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顶开,它惨嚎一声往后退了半步,继续好奇地看着自己手指,这副模样似乎是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疼。 恶鬼身形高大,退后那半步却并不笨重,真要动起手来,恐怕辗转腾挪不在话下。 薛彤,好奇怪啊,从烂尾楼中出来后,荀若素的眉心一直皱着,就没有抻平,她斟酌着,恶鬼也该是人的三魂七魄,但眼前这个东西它有三魂七魄吗? 这恶鬼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容器,不断的将三魂七魄装进去。 躯体才能成为容器,原本就是三魂七魄的恶鬼根本不具备成为容器的先决调节,它吞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进去,就不怕闹腾起来将自己撑破了? 薛彤自然也留意到了这点不同寻常的地方,眼前的东西具备恶鬼所有的特征,却也跟恶鬼不同它是被制造出来的,而非自然形成。 薛彤原以为两天内,见过双重须弥,见过被神魂附体的陈槐月,还见过天生地养的恶鬼婴灵,已经算是起伏跌宕,谁知还有更大的惊喜等在前头。 她干这一行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到人造的恶鬼。 既然是人造的恶鬼,它的所作所为必然是受幕后之人的控制,三魂七魄算是贡品,通过杀人来获取贡品。 薛彤倒是见过不少邪教,不过邪教通常只要人命和金钱,少有直接断送轮回之路的,规则严苛起来可是刀刀见血,谁会这么不要命,拼着同归于尽也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谓祭品,通常是贡给神的,早年间薛彤这样的也会被请上饭桌,受人间香火,但说到底,不管是香火还是咸菜和烤鸡,对薛彤来说都是不稀罕的东西,就算是杀个人血淋淋的送给她,薛彤也只是满头问号我要这东西干什么?吃? 所谓贡品,只是一厢情愿,对于神来说半点用处都没有,薛彤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制造贡品的幕后之人。 它要三魂七魄干什么?这东西不是灵芝人参,不能大补,也不是武学秘籍,不能助人飞升,单纯有点收集癖? 终归是要有原因的,好端端谁想靠着多造孽的方式来自寻死路。 我想把它拆开看看,薛彤忽然道,但我需要援手。 这倒是件新鲜事,荀若素也没有给她为难,只问,哪方面的? 打架斗殴薛彤用不着她,论身手,荀若素不算特别差,荀家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中能拔个头筹,但薛彤根本看不上,唯一能入眼的就是卜卦和符文,薛彤自己也擅长符文,只是不常用,而荀家唯一能骄傲的就是算。 果不其然,薛彤道,一旦我制住它,你有没有办法算出它的生辰八字。 荀若素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东西既然知道它不是三魂七魄而成的恶鬼,那它的生辰八字就类似于物品被制作出来的年限,就算荀家能够窥破天机,忽然来个人拿着碗,问你我这只碗是哪一年哪一天哪个时辰烧出来的?荀若素也会给上一巴掌。 但此刻她只是点点头,应该不难。 那就好。薛彤当然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如何无理,天底下能在此事上给她援手的也寥寥无几,方才一瞬间,她都以为荀若素没有这样的能耐,正打算找个台阶往下走,谁知荀若素不过犹豫瞬间,就给出一个相当大言不惭的回答。 动手吧,荀若素又道,为防错过时机,我就在旁边看着。 你不怕我失手,不小心波及到你?薛彤挑眉笑了笑。 荀若素沿着喷泉边上的台阶已经走了下去,她的目的是那具尸体,闻言头也不抬,你不会。 薛彤张扬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想问你凭什么不怕?然而心尖上有一点点陈年的甜令她开不了口。 她两说话的时候,那只巨大的恶鬼就在旁边看着,似乎是瞧不上三魂七魄不在轮回中的人,挑食挑得厉害,竟没有先下手为强,还在等薛彤或荀若素自己觉得害怕,先离开是非之地,不要打断它的狩猎行为。 对,薛彤方才就觉得,这东西的行为模式,就像狩猎,它杀人带有非常明确的目的性。 方才看起来还挺赏心悦目的薛彤忽然爆发出一阵煞气,她平稳站着,身前半米有金色符文自上而下,刹那间,以她为圆心,金色的光点仿佛连通了天地,那恶鬼被惊动,仓皇间又退让了一步,但随后,它发现金光并不伤人,但薛彤却有伤人之意。 挑食并不影响它自卫,恶鬼口中咕噜一声,双手猛然抓向薛彤,谁知方才和风细雨般的金色符文刹那间抖落伪装,露出里面黑紫色的原貌 经文烙在黑色卷册中,荀若素听见动静,微微抬头望去,便看见那些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注)仿佛交错而成的锁链,使嚣张而明媚的女子画地为牢。 而牢中所困之人已经将头发散下,她的口中叼着青铜发簪,平静而冷漠地望向眼前恶鬼。 那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漠,高傲、目空一切,荀若素忽然发现薛彤与自己确实天壤之别,阎王殿上有姓名者,早已超脱了生死,自己也只是薛彤漫长生命里转瞬而逝的过路人,她不应当在乎。 能医者不自医,能算者不自算,生死她不在乎,因此与世长辞的时辰可以写得与祖上分毫不差,但薛彤荀若素手指一屈掐在指节上,竟算不出与自己有任何牵连,甚至只要涉及到薛彤,她就心绪翻涌,无论如何静不下来。 老马失蹄,荀若素只能叹一口气,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这具尸体上。 尸体并不年轻,看皱纹走向至少也有五十开外,他身上的西装价格不菲,是普通工薪阶层三四个月的工资,荀若素抬起男人的下巴仔细打量尸体一具还能看出男人气质不错,修过眉,是个讲究的人。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22)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失踪,肯定会有新闻通报清渠县甚至县之上的平垣市都不大,荀若素打开手机将本地媒体飞速浏览一遍,倒是没有失踪的消息,不过一则扶贫的报导映入了眼帘。 说是清渠邻县的企业家带着项目来支援扶贫,文字簇拥着一张高清图片,图片里的男人跟眼前这位有七八分的相似排除人死后五官与面色偏差,应该是同一人。 图片中的企业家叫房有材,是承包道路建设的,虽说是扶贫引进,清渠县并不算穷,只是近两年大力发展旅游业,需要修路铺桥,像凌霄山除了山顶,大部分地方还是杂草丛生比较荒凉,周遭原住民靠种田种果树为生,生计听天时,又多是手脚不便利的老人,才冠上了扶贫的名目。 再搜方有材,出来的多是正面新闻,他现今五十六岁,家庭和睦,膝下有个女儿也宝贝的不行,四年前妻子乳腺癌去世,至今未娶,公司也逐步交给女儿打理,而他自己则常常做些慈善。 唯一的负面新闻是拍到他点了一桌菜,有一半没能吃完,媒体批铺张浪费,评论区却说这顿饭是请女婿的,总得客气客气,实在算不上十恶不赦。 荀若素怎么看,都觉得房有材没什么太大过失,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心中一动,荀若素又打开了前几天晏清给她看得那条新闻,果不其然,第一位死在这烂尾楼中的人是个大四生,市里上学,再普通不过,好事的网友扒来扒去都是朴素的一生和悲痛的父母。 两个清白无辜,毫无交集就连年纪都相差甚远的人,为什么不约而同死在这里,三魂七魄都未能保留? 作者有话要说:注:取自《无量寿经》,前面还有一句人在爱欲之中 第31章 薛彤周身的黑色经文一匝又一匝地绕向恶鬼, 经文看起来飘逸平和,不具杀伤力,一旦接触立刻化成尖刺或锁链, 叮铃哐啷绵延无尽, 薛彤不过闲庭信步, 已经将恶鬼逼到了角落中。 两股阴风相互叫嚣, 荀若素安身在石像之下, 眼看着四面结冰晶再覆一层白霜, 唯有她呆着的地方风雪不侵。 尸体已经检查完了, 人死万事休,何况他连魂魄都没留下, 之后荀若素能做的也就是报警,她咳嗽两声,右掌按着脑后微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脊椎,随后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还要多久?荀若素问。 薛彤抽空往喷泉底部望过去, 对面可是恶鬼, 你是不是对我过于自信了点? 荀若素置身霜雪之中,她穿着一套短袖长裤, 罩着宽松外衣, 外衣是亮黄色中长款, 时髦值很高,就是过于轻浮了点,像是不庄重的小年轻芳姨的审美不错,可惜致力于将自家孩子往年幼了整,怪不得薛彤嫌弃。 荀若素的五官因为明显的颜色对比显得更加明媚深邃,偏又清冷冷的惹人心动,她微微笑道, 不要装模作样。 薛彤一时失神,那恶鬼还算有些脑子,这一路被撵着走,已经没有立足之地,瞧见这刹那间的破绽,它的前臂散为薄雾,渗入经文中偷袭薛彤,然而薄雾未至,它的背后就传来灼烧感,恶鬼将头拧过一百八十度,只见自己皮肉中陷入一张金色的符纸 纸鹤扑腾着翅膀与它互看一眼,像是骤然受了惊,想飞回主人身边,然而恶鬼已经被激怒,它完好的那只手去扯纸鹤的翅膀,荀若素将指尖凑到唇上催动纸符,嵌在恶鬼背部的符纸被蓝色火焰吞没,随即恶鬼就发现自己像是关进了笼子中,一丝一毫动弹不得。 甚至于用以偷袭薛彤的那部分都沉降在地,虽是雾气,确是一团实体化乳白色的雾气。 薛彤又挑了挑眉尖。 说好能耐不大,没有对付过恶鬼,但荀若素此时之举却像经验丰富,何况恶鬼中没有孱弱之辈,就算背后偷袭手段不光彩,但要是能力不够,方才荀若素所用纸符难以融进恶鬼躯体不说,施术者还会受到反噬。 薛彤心念瞬息万变,却不影响她勾勾手指,将动弹不得的恶鬼捆成粽子,黑色的经文力能扛鼎,将捆好的粽子恭恭敬敬平托到了荀若素面前。 让我看看你的能耐吧。动手的时候,为了能跟身高三米的恶鬼平视,薛彤的双脚并不着地,整个人半空中漂浮着,荀若素抬头跟她说话都费劲,这会儿将恶鬼捆了,她才走到荀若素的身边 黑色经文拉成半米来宽的台阶,将她一步一步送了下来。 荀若素满脑子无奈,怎么会有这么穷讲究的人? 薛彤给荀若素留出来的立足之处并不大,一个人站虽然绰绰有余,两个人却难免拥挤,然而遍地都是因暑气而逐渐化开的冰水,地面灰尘数寸厚,搅和着冰水泥泞不堪,薛彤实在不想让脚上的鞋受委屈。 夏日衣服本就单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知对方的温度与心跳,胸前的肌肤隔着棉麻蚕丝擦过,短暂的触感让荀若素有些面红耳赤,她避开目光,有些僵硬地退后两步,刚要退出圈子,外头刺骨冰寒侵肤而至,薛彤伸手在她腰上一揽,又把人拉了回来。 薛彤皱眉,算了,还是我出去吧芳姨跟我嘱咐过,说你这病不能忽冷忽热,不然还会加重,要是再发烧就得送医院,不然真的会烧坏脑子。 她百般嫌弃,仍是拉起裙角走到了圈子外面。 被牢牢捆住的恶鬼还在挣扎,凌霄山中,它一直所向披靡,小鬼小怪看见它都瑟瑟发抖不敢动弹,谁知这会儿竟然毫无还手之力的让人绑了 不知为何,荀若素感觉猪圈里最凶的被屠夫逮住,薛彤就是手拿尖刀准备杀猪的屠夫,而自己在旁边敲着桌子等肉吃。 脑子里的画面有些过于二百五,荀若素揉了揉太阳穴,默默想着,以后还是多穿点别受冻了,脑子的确是烧得有些坏。 通常算命,都是直接给出生辰八字,然后通过八字卜算前程或其它,很少有客户往面前一站,来,算算我的八字。 这种人要是钱给的不够,会被打。 何况这恶鬼的八字不同寻常,它是一件物品,物品缺乏灵性,很难与术数产生感应。 荀若素想了想,没有拿出黄符,而是弯腰,自地上掐下一枚新鲜的嫩草,若不是这场忽如其来的风霜,这根杂草的生命力应该更为旺盛,但此时草尖却有些低垂泛黄,边缘软绵绵的内卷,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了方孔铜钱。 她两指夹住铜钱,草叶绕上两圈,最后又问薛彤,花环你还带着吗? 荀若素问起的花环是套在女鬼头上的那只,薛彤没有全部带上,不过拔钉子的时候,她顺下了几朵风信子。 花朵还是没有任何枯败的迹象,就连颜色都似新染,艳丽的让人不舒服,薛彤掌心托着两朵,够吗? 够了。荀若素将其中一朵置于草尖上,跟铜钱绑在一起,另一朵含在唇心。 她呼出一口气,这口气透过花心竟然微微泛白,似线香燃烧后留下的痕迹,丝丝袅袅停留在空气中,被经文绑缚的恶鬼已经停下了挣扎,它意识到自己此刻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只看对方是要钝刀杀人还是速战速决。 荀若素将拿着铜钱的手靠近它下巴,示意它张嘴把这一连串的花、草和铜钱都吞下去,恶鬼撇头不理她,薛彤那些蛮不讲理的黑色经文直接延伸过去,将它上下颚给掰开,恶鬼大张着嘴它的长相酷似这尊送子观音,连口中都平滑如瓷,铜钱缀着花样直接进了肚子。 荀若素呼出的白烟更多,那恶鬼陡然瞪圆了眼睛,白烟自它七窍中钻进去,不知经过了怎样的体内历险,等荀若素将风信子从唇上摘下来时,轻声道,成了。 话音落下,她像是呼吸时呛了一口烟,忽的又咳嗽起来,虽没有之前在二楼平层中的撕心裂肺,却见唇上血色褪尽,风信子的花瓣落了一点残片在上面,薛彤受蛊惑般摸上去,她的指尖滚烫而荀若素却是玉器般的冰冷,一触之下,后者有些愣住,倒是薛彤面不改色地将指腹掠过,沾东西了。 哦荀若素惊得连咳嗽声都止住。 薛彤关心自己的死活都很新鲜,竟然还会在乎自己脸上有没有沾东西? 而薛彤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怔仲地看着指尖那点蓝紫色残片早知道不该相见,自以为收敛好的感情其实只差了宣泄口,越是跟荀若素相处,就越是难以隐藏,不经意的亲密之举就算她万分注意,也会像方才那般不受控制。 人心隔肚皮,尴尬虽然相通,原因却不相通,直到白烟从恶鬼七窍中缓缓淌出,凝于空中形成庚子,干元三年,上元元年,腊月十八,卯时三刻的字样,她两才终结了彼此之间别扭的氛围。 生辰八字很具体,具体到荀若素掐指一算,就发现了此物的主人与它同样,竟然也缺少三魂七魄但卦象上显示的非常奇怪,只是缺少,并非没有。 三魂七魄中少了三魂七魄,为何只用缺,而非无。 干元三年薛彤开口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诸家人将一尊怒目菩萨埋进了万人坑吗?就在干元三年的九月。 这尊菩萨埋进万人坑后曾经太平三个月,就那么巧,这只恶鬼就诞生在三个月后? 有些事经不起细想,越想越是蹊跷,荀若素绷直了眉眼,你手中还有风信子吗? 有倒是有,你要做什么?薛彤虽然口中在问,却似乎不想知道答案,她的手已经快于思想一步,将风信子掏给了荀若素。 这些花贯穿了整件事,我总觉得与地上尸体也有牵连。荀若素将花接过,置于掌心,尚未有所动作就被薛彤打断了,薛彤黑着脸,这是你今天第几卦? 荀家白天三卦,晚上三卦的规矩不是随便定的,指望吃饭的手艺自然是算得越多挣得越多,荀家人是不长命,却并非是喝露水的仙女,还有嫌钱多的? 我心里有数。荀若素眉眼一弯,她本就因病显得苍白而脆弱,却并非玻璃做的易碎品,反而像掠石而起的瀑布,远望时平稳如寒玉,处在咫尺间,才觉得坦荡豪迈。 她说什么必然就是什么,连薛彤一时之间都觉得非信不可。 信是信了,但薛彤仍然黑着脸,她盯着荀若素的掌心,似乎是想靠瞪,让那纤弱的风信子吐露实情。 恶鬼被她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风信子却还是黏着荀若素纹丝不动,让它一个没思想的植物审时度势,未免太不讲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慌!荀的身份虽然特殊,但她们可以名正言顺,不涉及任何信仰问题的在一起! 第32章 荀若素先在尸体的眉心点上朱砂, 随后将风信子压了上去,她不能对尸体大动手脚,否则警察来了不好解释。 她分出一只手抵着花心与朱砂, 另一只手半曲掐着指节, 薛彤并不知道她算出了什么, 却见荀若素的眉心越皱越厉害, 与此同时, 薛彤的目光落在那朵风信子花上, 也若有所思。 还有其它尸体! 玉琴也是被它所杀!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薛彤接着道,它收集三魂七魄, 并非吃,而是为了加工,为了延续它在人间逗留的时日。怪不得,怪不得玉琴的魂魄有所残缺, 像是漫长时光中丢了些边角料;怪不得她举止有所异常, 不符合民国时大小姐的身份;怪不得我乍见她就觉得不协调,似有魂魄缝合的痕迹。 风信子, 风信子永恒和短暂的生命, 我竟然被它骗过一时没有看得出来! 钟离跟元戒有危险!荀若素半蹲在地上, 猝然站起时眼前跟着一黑,她短暂晃了两下,薛彤伸过手将她稳住,别慌,有无常跟着,不会出大事,这东西既然千方百计的骗过你我, 就说明它早有目的,能知道它是如何挑选受害者的吗? 我查过,眼前的男人跟前几天死得那位都不够招人恨,也没有交集,身份地位全然不同,再加上玉琴她是民国生人,与这两位更谈不上牵扯。目前看来这东西每一次复苏都会带走几条人命,恐怕重点不是这些人做过什么,而是他们祖上做过什么。 荀若素按着太阳穴,她下手很重,按得额角有些顿疼,也因此驱散了眼前的黑暗,钟离虽然是旁支,却也是钟家的人,诸氏一脉源自钟,虽然当年被屠灭满门,但追根溯源,两姓本是一姓,钟离也算是后人。 诸氏 献祭 邪神 被制造出来的恶鬼 无处可寻的三魂七魄 以及干元三年 慢慢的,形成一道清晰脉络,只是,荀若素弄不清楚这背后之物作祟的缘由,它本该如同凌霄寺中的佛,怜悯地看向众生。 还能走吗?薛彤问。 没事,站急了有些头晕,已经过了。荀若素深吸一口气,无常虽然厉害,但这么久没有动静,情况恐怕不乐观从这里回烂尾楼,最快也要五六分钟,我们要想好应对的方案。 另外,我想借你的血一用,荀若素说着,从随身布兜中抽出一张符纸,她自己狠心咬破指尖,随后又俯身咬破薛彤的,放心,我三个月前刚做完体检,没有传染病。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23) 两滴血同时滴在黄符上,荀若素几下将黄符折成纸鹤,对这小东西道,去吧。 纸鹤就扑腾翅膀往烂尾楼的方向飞去,它的速度比之前的兄弟姐妹快上很多,几乎眨眼间已经消失。 荀若素会的很多,薛彤会的也很多,但没有缩地成寸之法,否则荀家老宅与坟地之间不过眨眼来回,乡间别墅与凌霄寺之间也是转瞬可达,能省了很多麻烦。 赶不到的遗憾也是规则之一,否则以薛彤的本事,天下若尽可来去,早就圆满了。 当年学这些东西时,荀若素不过四五岁,字都认不全,她也不是钟离那样的家族希望,个中翘楚,只占了平庸二字,偏偏这一条规则牢牢刻在心里,第一次听就再也不敢忘怀。 五分钟后,荀若素站在烂尾楼前,这原本还有些样子的建筑像是被各种自然灾害嚯嚯过,灰白色的墙坍塌,露出当中支楞的钢筋,承重柱都被拆了几根,整个建筑摇摇欲坠,随时有将人活埋的风险。 她与薛彤都没长出一副好心肝,被经文捆缚的恶鬼充当了其中一根承重柱的作用,勉强使得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摇晃止住。 恶鬼:没受过这种委屈。 二楼已经空了,连无常都不见踪影,地面残留着大量猫毛,但没有血迹,荀若素先遣过来的纸鹤也不在,看样子是赶上了。 不管隐藏在暗中的东西有多厉害,元戒与钟离都非好惹,加上凶猛好战的无常,还有薛彤与荀若素送过来的各种保险,一时半刻不会出大事。 我刚才为亡者卜卦时,曾经看到一个洞穴,应该是老巢,也就是万人坑。荀若素的语气不太好,森冷压抑,万人坑中肯定聚集了很多怨念,和尚兴许能撑得住,但钟离不过十三岁。 心智尚未成熟,最是多愁善感,受外界影响的年纪。 将她放到那种环境中,钟离能够坚持多久? 追!薛彤只有斩钉截铁的一个字。 恶鬼作为战利品,自然也要带着,于是两个人像遛狗似的往万人坑的方向走万人坑距离小区并不远,开发商原本想在这儿建的是个奢华别墅区,容积率不高,但小区规划的非常大,几乎绕山半周,前门近公路,后门几乎挨着万人坑。 这开发商是个外地人,极有可能横跨大半个国土,被人忽悠过来的,但凡本土开发商绝对不敢在此处动土,关于凌霄山的传说口耳相传的版本太多,就算全是假的,世间并无妖魔鬼怪,奈何想要卖出去也没有市场。 靠着荀若素的催促和恶鬼开道,路上耽搁的时间并不长,到达目的地时,连不爱出汗的荀若素都觉得有些热了。 万人坑早在时代演变中改换模样,它靠着一汪青碧色的水潭,潭如碧玉凝成,水色清净波澜不惊,只是当中也没有活物,荀若素在卦象中卜到坎,本以为这潭水就是万人坑原址,走到跟前才发现不对。 在深潭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用石头与砖盖成的神龛,但神龛中既无神佛也无牌位,只有一副对联金刚怒目妄杀生,屠刀尤在莫欺心,不对仗也不合辙,不过字体很漂亮,是行楷。 这小小的神龛就是万人坑。 不需要卜算也不需要证据,站在它的面前,荀若素就觉得恶念丛生,这是一块沉默的墓碑,里头葬着太多的人,就算有凌霄寺镇着,也只是以杀止杀,以堵治水,不能长远。 这里被人下了禁制,并非原貌。薛彤绕着神龛转上一圈,她弹指敲在面前的空气上,原本就稀薄的阳光一瞬偏斜,从头顶尽数收敛而去,四周陷入一片猩红色的黑暗中。 这种黑暗不同于夜晚或阴天,还是能看清周遭的一切,只是觉得压抑凄苦,猩红色是无尽的血光,在薛彤与荀若素面前拉开的,则是一幅地狱场景 遍地横陈的尸体,一具压着一具,已经腐烂的堆在底下,最上面一层还有没死的在挣扎,旷野之中,味道无法聚拢,却还是揪人喉管的恶心。 万人坑竟一眼看不到头,正中央空出一方地,巨大的菩萨像埋在土中,只露出胸口向上。 所有的鲜血与冤孽都流向它。 这是一尊汉白玉雕成的菩萨,光地上的部分就有四五米,需要人仰面而视,连那只体型远超正常人的恶鬼在它面前,也不过小小一只。 菩萨像没有着色,所用汉白玉也并未上好,清清静静的留驻在这片地狱中,荀若素与薛彤在神龛前站着时,一者在前一者在后,到了这里,同样一者在前一者在后 荀若素就站在这片空地上,正面对着菩萨,几乎伸手就能够到它结出的佛印。 菩萨右手覆膝指地,左臂上屈,手掌向外,说是怒目,神态也算的上安详慈悲,只是比寺庙之中那些受香火的多了几分杀气这并不是一尊邪神,相反,倒是正统的菩萨像。 当荀若素抬起眼睛时,才发现这尊佛像也正看向自己,它的那双眸子丰盈清透,还含着一点熟稔笑意。 荀若素在它眼中似与这遍地苍生不同,分不到它的怜悯。 而薛彤正站在佛像的背面。 佛像背面是一整块严丝合缝的汉白玉,这么大的佛像并非拼凑而成,可见为了镇住满山怨鬼,是下了功夫的,但这一整块的汉白玉却沾满了血,血顺着汉白玉的纹路游走,宛如人体内的奇经八脉。 除此之外,薛彤还留意到,跟菩萨像一起葬在此处的还有另外几尊罗汉佛陀,它们大多矗立于尸群中,周围没有清扫,也没有空出距离,好几尊已经被彻底埋没,只从缝隙中伸出结印的手。 这些佛像只有两三米,完全暴露在地面上,为白瓷烧制或石雕,薛彤甚至怀疑,被自己捆缚的恶鬼也是其中之一。 但薛彤和荀若素都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连无常都下落不明。 荀若素掏出两枚铜钱相击,青铜脆响传不了多远,几步距离就消散了,但随着荀若素敲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竟一声比一声雄浑高亢,第八下时,连恶鬼都有些受不了,微微挣扎起来。 就在这时,从尸体丛中飞回一只纤弱小巧的黄符纸鹤! 第33章 那枚纸鹤停在铜钱边缘, 它的嘴叼住铜钱一侧,试图将荀若素拖动两步,奈何身小力轻不见成效, 瞬间有些委屈。 你在前面飞, 我会跟上的。荀若素轻声道。 纸鹤与主人心意相通, 听清了她的话, 于是扑扇着翅膀, 催促荀若素快一点。 小东西虽然是从尸体丛中翻出来的, 身上却没有沾染多少血污, 它要带荀若素去的地方也不远,围着当中巨大的菩萨像绕过一圈, 荀若素便看见了巨大的笼子。 说是笼子也不太对,应该是十八根插进地里的金色栏杆,栏杆间距很大,别说是荀若素这样的身材, 就算是两米多高, 半米来宽的石像恶鬼想要进去都有富余。 栏杆内外都堆满了尸体,各个年龄段的都有, 只是 荀若素开口道, 它们的死状好像都一样。 薛彤是从另一个方向绕过来的, 此刻已经到了她的身边,围绕菩萨像还有另外八尊佛陀,瘟疫、饥饿、天灾、斧钺、自残、贪婪、淫欲以及你面前看到的报应,一共八种死法。 纸鹤应该就是从这巨大的牢笼中逃出来的,它一直在周围徘徊,试图再进去,然而栏杆间距看着大, 却像有另外的力量加以阻隔,无论纸鹤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挤进去。 荀若素也放任它努力了一阵,纸鹤很快精疲力尽,重新飞回了荀若素身边,落在她的头顶。 元戒他们应该就在里面,纸鹤没有溅上新鲜的血,就算受伤估计也不是大伤。荀若素比想象中的冷静,她的确担心钟离在这种环境里受影响,但钟家人坚韧不屈,钟离应该有短时间应对的方法,她的担心反而造就慌张,于救人而言,毫无用处。 有时候缺颗良心也好,不管多么危险的环境,不管谁被牵扯其中,荀若素都能很快地找到平衡点。 薛彤侧目打量她一眼,低声笑道,冷酷无情。 不好吗?荀若素奇怪,你希望我意气用事,多愁善感? 薛彤一时无话。 她在心中又念叨了一句,没有不好,只是太像从前。 荀若素见她不说话,也难免理解偏差,还以为薛彤是默认了。 白萝卜似得菩萨像方才还是侧面对着荀若素与薛彤,不知何时改变了方向,它那双悲悯低垂的目光静静包容两位不知心的人。 薛彤道,再看,就把你戳瞎。 玉像:蛮不讲理。 这笼子看起来坚固耐操,不急着打破,等我们收拾完了眼前这副烂摊子,再将人放出来吧。荀若素擅长利用别人营造的便利。 就算现在将人救出来,不搞清楚事情原委,也离不开这万人坑,与其心理与视觉受双向冲击,还不如为了安全,让元戒与钟离暂时呆在笼子里。 荀若素走到金色的笼子前,这笼子不知为何对她十分和善,小纸鹤在笼子前半米就前进不得,荀若素却能将手掌贴在金色的栏杆上,无常,你在里面吗? 良久,里头发出一声猫叫。 受伤了? 里头换成了呜咽,钟离的声音传出来,后腿有点擦伤。 你们在里面有危险吗?荀若素又问。 暂时没有,钟离回答,那东西原本要杀我,被无常咬了一口就忽然改变了主意,但无常那一口咬得并不重对了,玉琴就是那女鬼不是好东西,我们就是被它偷袭的。 我与薛彤已经知道了,它的魂魄并非原装,被人动过了手脚。荀若素顿了顿又道,既然没有危险,你与住持就先呆在里面,等事情解决了,再想办法放你们出来。 钟离迟疑片刻,嗯了一声,别忘了就行。 忘了你们也不会忘了我家猫,放心吧。薛彤远远补上一句。 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钟离,反而将她打击到不想发言。 荀若素笑着离开笼子她方才靠过去时,发现这里的尸体有各种各样的死亡姿势,按薛彤的说法,这一堆代表的是报应,从尸体丛中伸出来的佛掌里拿着一把三棱金刚镢,这东西杀伤力巨大,流传在其上的传说多种多样。 只是要杀钟离,瘟疫、斧钺哪样不可,为何将她分类在报应中?真是与诸家有关? 荀若素刚从尸体丛中回到空地上,汉白玉雕的菩萨身前就出现了一道人影,是早前见过的玉琴,它还是那副的模样,只是头顶又多了一条风信子花环,神色也比之前平静,一丝不偏地站在佛像中央,注视着荀若素。 我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你。 玉琴一开口,竟然在这片空地上引起回声,隆隆撞在一起,正如梵音。 它这句话说得奇怪,在烂尾楼中,是它先偷袭荀若素才被无常抓住,之后又是它将钟离和元戒抓来,就算荀若素真的人情冷漠,也不至于丢下两人直接回去,怎么会没想到还能见面? 这东西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一时之间荀若素竟被套住,不知从何解起。 那答案明明已经呼之欲出。 玉琴还是直白地看着荀若素,眼里有一种道不明的情愫,看得荀若素头皮发麻,她正准备将薛彤推出来吸引点火力时,薛彤自己向前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 薛彤很不客气,她跟你不是同类,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这对话是越听越不明白了。 荀若素在身后拉了拉薛彤的衣服,呼吸扫在薛彤耳后,你果然还有很多事瞒着我。 我们很熟吗?我需要任何事都汇报给你?薛彤的语气不大好,但话刚出口她就开始后悔,以荀若素的性子,最擅长就是跟人保持距离,果不其然,荀若素扯在她衣服上的手僵硬一瞬,随即松开还往后退了一步,抱歉,是我没注意分寸。 薛彤没来由的暴躁是针对眼前这个巨大的菩萨像,这东西虽然看起来慈悲纯净,却让人很不舒服,它背后红色的血线妖异鬼魅,看架势还在生长,目中所见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谁知藏在土中的那部分是个什么模样。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24) 并且它对荀若素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亲近和喜欢,偏偏薛彤心里清楚这是为什么 荀若素是它的同类。 既是死物,借用了人的三魂七魄,薛彤做不出属于它的灯盏,却可以针对眼前带花环的女人,女人胸口挂着的银锁早些时候被荀若素摘了下来放在布兜中,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见薛彤将手一背,勾勾指尖像是讨要什么,荀若素几乎想也不想的将银锁递了过去。 我为什么会知道她想要银锁?荀若素的目光定格在自己的布兜上,里头装着杂七杂八的零碎,从铜钱朱笔到黄符,甚至还有一副墨镜墨镜是给她晚上带的,热闹的地方看不见活人可以装全盲。 方才她就算将整个布兜给出去,让薛彤自己掏都正常不过,偏偏行动快于思维,等她有时间发愣的时候,薛彤已经从银锁上抽出了一朵极小的莲灯,约莫眼珠子大,装不满一个掌心,莲灯是血红色的,维持不到三秒就在薛彤面前散作烟尘。 你居然破坏引魂灯!薛彤的脾气瞬间上来了,你知道这一盏灯中有多少功德吗?! 功德?玉琴也就是那尊菩萨大笑起来,这世上除了功德,还有业障,有人积累功德,有人消除业障,只是人心恶比善多,恨比爱深,一盏灯中有多少功德?你放眼望望这万人坑,又有多少业障? 即便三魂七魄去投了胎,业障仍可留在世间,一恨生千种仇,一爱生万种怨,只是徘徊世间能被薛彤超度的,都是良善之辈居多,需要她去消化的业障尚在可控范围内。 亡者的悲欢喜乐也是业障,薛彤渡他们轮回,也承担他们遗留下来的所有东西,因此常受牵累。 但这里是万人坑,谁能消解数万人的因果业障?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诸家人将你埋于此地,不是为了镇压恶鬼,相反,是为了以佛气净化万人坑,荀若素在此时开口道,一开始确有成效,但后来兴许发生了一些事,又兴许这人间疾苦终于影响了你,于是你舍弃了心中的佛,转而寻另一条路。 玉琴的目光冷冰冰地落在荀若素的身上,她的模样未变,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微妙的不同,周身温润的慈悲褪尽了,这会儿是把伤人的利剑,她道,你该了解的,你该了解我的心情,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位应该理解我的人。 我?荀若素满头雾水。 你若不是跟我一样受外物所扰放下了修行,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玉琴盯着荀若素不放,似乎在找江心一块支撑自己的浮木,如果不是你落入轮回中,这万人坑中不会有我的位置,万千业障应该涌向你,你才是归属地! 薛彤站在一边,她心里知道自己该出手阻止玉琴继续说下去,也知道有些真相戳穿的还太早,但薛彤偏就纹丝不动,她看戏般静静站着,既不掺和,也不打扰,只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荀若素的身上,连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困惑都捕捉到了。 荀若素一直觉得自己生在荀家,不算是个普通人,也不能拥有波澜不惊的生活,但总算离别与坎坷都是可以预料,直到两天前从自己的棺材里爬出来,忽然一下都变了。 多出一个与自己早有牵连的薛彤,伴随着很多事逐渐揭露。 荀若素有些过于心大,她除了困惑,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震惊,而今投生人间的魂魄,都经过数百道轮回,上辈子可能做过皇帝,做过猫狗,做过天之骄子,也做过短命的乞丐。 自己也在轮回中,若要每一世都碌碌无为,也算是件技术活。 玉琴兀自说了一些饱含情感的话,到最后又忽然停了下来,将眉眼低垂,念了声阿弥陀佛,于是身上那种疏冷平和又回来了,我承担这些罪孽,并不觉得辛苦,只是难过。 它伸手,指着左边一具年轻男人的尸体,已经有些年头,死了很久很久,血都凝固了,作书生打扮,赴京赶考,因妒他才学,被同县三位举人骗进深山杀害,尸体被发现后父母自缢,妻子投河,他徘徊世间想要报仇,被拂尘扫碎,缺了一魂,之后三次轮回皆痴傻短命。 那一具五十八岁,送女儿出嫁,被酒驾的人撞死在路边。 还有那里,疫病发生,听说往井里埋一对双胞胎可以活整个村子,父母为了保护孩子,一家四口都被乱石砸死。 这里一共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二具尸体,每一个都不得善终。 玉琴的脸上带着恬和的笑容,眸色却微微震颤。 你杀人,就是为了给这些屈死的魂魄报仇吧,荀若素深深叹了口气,我为近两日出现的死者算了一卦他们的祖上都与万人坑有关。 荀若素说着,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钱,这枚铜钱很奇怪,虽然也是崭新,当中的方孔却并不完整,正上方有数道被磨出来的裂痕。 荀若素原本双指捏着铜钱边缘,这会儿将手指一松,铜钱竟然悬浮在半空中,只是这种悬浮看起来头重脚轻,并非十分端正,薛彤在旁边瞳孔一缩。 铜钱的方孔中,穿过了两根极细的线,在猩红色的黑暗中几乎难以捕捉,薛彤顺着丝线的方向追溯,才发现一侧绑在玉琴的指尖,另一侧拴在纸鹤的翅膀上。 由于纸鹤是从笼子里飞出来的,丝线绕过了金色的栏杆,此刻正绷得笔直。 玉琴,她的祖辈是万人坑的规划者,由于战乱和天灾,清渠县大量死人,周围城镇也差不多,那时候多是土葬,尸体处理不好,容易引发疫病甚至鼠灾,于是有人提议在荒无人烟的凌霄山上挖一个洞,所有的尸体都运到这里统一处理。 荀若素的瞳孔漆黑的不透光,她说这些话时,虽说是卦象显示,但荀若素卜卦时,通常需要与人或鬼共享视觉,这种视觉连通广泛,具体要看所卜何事,所以她眼前的经历和画面不属于玉琴,而是玉琴先祖。 在当时,这种建造万人坑的方法并没有错处,尸体就算不扔在这里,也会腐烂在其它地方,这种大批量的死亡方式,通常是一家人都不能幸免,就算运气好留下一两个,也无力承担亲人的葬礼,还是得依赖官府抬走。 前几天死在烂尾楼的那个大四学生,他的祖上是一位大将军,有流民掀起暴乱被他镇压,当时杀伤者达三百人,也都扔到了万人坑中。 而房老板更是死得莫名其妙,你要报仇的那一支早已绝后,房老板的祖上与此人是叔伯兄弟,就算他帮诸家人雕凿巨石像,促使你的诞生也罪不至死。 万人坑的演变聚集了各种各样的时代原因,也非一人之力,谁都担不得大错,甚至于起初规划万人坑,是为了让灾难中死去的人能有安息之地,雕凿石像埋在此处,也是为了造福周遭百姓,然而善意、恶意、不经意种种因果汇聚于此,终于形成了现在的万人坑。 干元年间,凌霄山上挖出万人坑,具体年份与日期不可考,从动工到完工,再到放进第一批尸体都是时间,直到一定数目后周边开始闹鬼,干元三年,为了安定四方,采用诸家人的提议,将白玉菩萨像埋葬于此,三个月内,平安无事。 谁知三个月后,诸家灭门,万人坑闹腾得更加厉害,甚至嗜血杀人。 你挑得这些人实在太过无辜,就算株连九族也没有这样株连的道理,除非三个月里,你遇到了一些事,这件事是个引子,让你佛心动摇。 荀若素说完,弹了一下线上的铜钱,微小的震颤随着丝弦一直漫延到玉琴的指尖,使她的手指跟着一起颤动,荀若素又开口道,是个老人胡门张氏英娘? 从没听过的名字,历史上没有记载,薛彤也未有接触,却见玉琴恍然怔住,它愣了半晌没有动静。 倒是飞在半空中的纸鹤焦躁起来,它牵着翅膀上的丝线,飞向一座佛陀像,并停在了它的肩上。 这尊佛陀有一大半露在外面,鉴于它的同伴都藏头遮尾,也没有可以类比的目标,因此看不出反常。 薛彤已经插手看了半天戏,此时出声倒是吓了荀若素一跳,那尊佛像确实不一样。 你什么时候挪到我旁边的?荀若素谈不上小心眼,但薛彤之前明确表示过你我并不相干,她便自觉往旁边让了让,心里想着,可能是那片土比较软,站着舒服,薛彤才莫名其妙挪过来。 而后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尊佛像。 薛彤:竟然有一丝丝生气。 无论是从工艺还是材质上来说,这尊佛像都跟其它七尊一样,只有姿势略有不同。 当然八尊佛像周围对应着不同的死法,姿势本就不大一样,它们从尸体丛中露出的手有向上伸的,有向下戳的,也有像僵尸直接往身前一举的,七尊各有法器,只有停着纸鹤的那一尊做慈悲模样,两手空空,捏成说法印。 比起其它七位同类,这尊佛像倒是更类似当中的白玉菩萨。 那是尊墓碑,薛彤又道,下面应该埋着死人。 说句不好听的,万人坑里除了她们两个占位子的,还有几尊佛像外,全部都是死人,但所有的尸体都是直接被扔进来的,兴许一开始还会排列齐整,后来的就像垃圾倾倒入内。 万人坑中都是弃尸,没有一具被好好收殓,若佛像底下真埋了人,也就是说一万三千众,只有此人得到了安息。 由此,显得它与众不同。 荀若素与薛彤面面相觑,都在无声地说,你去挖? 尚未达成共识,玉琴却忽然挡在了视线之中,它那张脸本来年轻漂亮,身上又是件大红的衣服,衬的肤白如雪,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她肤色中的白,越发接近瓷白,眉眼也更加柔和,眼角和眼尾几乎呈平稳一线 仔细看,比起人脸上的些微瑕疵,她完美的似玉像。 玉琴并不希望她们去动佛像下的尸体,因此挡了过来,甚至有当场反目的趋势,整个万人坑都在微微颤动,猩红色越发浓郁,荀若素那双眼睛不舒服地眨了两下,继而发现周遭空气黏着湿润,檀香搅着血腥味,说不出的怪异。 玉琴身上佛气已经超过了三魂七魄的负荷,原主不是修行之人,就算是,沛然佛气也不能在了断因果的魂魄上长期留存,对魂魄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菩萨像兴许无所谓,但天道会循着味过来,当场给它来一套雷电组合。 这也是它每次复苏都会大量杀人的原因,魂魄不会过期,只要经过特殊处理,就能成为它的载体,供它自由活动一段时间。 让无常去挖,薛彤没理会散发仇意的女鬼,反而对荀若素道,你将拴铜钱的线绕铜柱一周,不只是为了炫耀自己能洞察先机吧? 线是从里面绕出来的,就意味着荀若素早就在玉琴和纸鹤身上动了手脚,甚至早于元戒他们被抓既然是后手,荀若素又信誓旦旦,可以解决这堆烂摊子之后将人放出来,就意味着她早就心中有数,金色的笼子在荀若素这里不值一提。 啧薛彤撇过脸这人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她是什么时候开始防范玉琴的? 幸好你说错了,否则我还真以为与你心灵相通,荀若素又曲指弹在悬空的铜钱上,我打不开笼子,这笼子不知是何材料做成,对我非常排斥。 嗯? 薛彤发出单音节的疑问词,方才纸鹤连金光笼罩之处都进不去,荀若素却走到了笼子边,她还以为这东西对荀若素的接受度更高呢。 她虽然不想承认,但玉佛像和荀若素确实同属一类,恐怕只有荀若素能破万人坑的业障。 可那样,她隐瞒许久的东西都会被剥于阳光下,荀若素若是恢复了记忆她与旁人的轮回路不同,旁人的三魂七魄每一世互相独立,荀若素却是相通,她真有可能恢复记忆! 第34章 薛彤杵在原地散发黑气, 一时之间心绪起伏,全在想荀若素这个混账东西,老是让我牵肠挂肚, 早知道那天坟地里重逢, 就该带足了钉子和榔头, 把她活活钉在棺材里! 想什么呢?荀若素的声音传进她耳朵, 又将刚起的心思驱散了, 薛彤叹一口气, 想你想你是个什么祸害, 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牵连我。 荀若素平白惹了一阵骂,她小声辩白, 这次分明是你拖我下水,若不是你 只听薛彤又叹了口气,荀若素的话就嘀咕不下去了。 认识不久,薛彤的胆大妄为世所罕见, 她这样的人除非喜欢的衣服坏了, 或是今天的发型不合适,才会叹一声无关紧要的气。 但刚刚薛彤发出的动静却遗憾且难过, 荀若素不清楚原因, 但她却莫名其妙地希望薛彤回归到任性放肆的状态中, 她不适合叹气,招惹自己也跟着不高兴。 于是两人一并原地散发黑气。 这都什么毛病? 被佛光笼罩的玉琴感觉自己反而成了救苦救难的那一位。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25) 我虽然不能直接打开笼子,却有办法。荀若素说着,忽然拿出铜钱一搅,丝弦勒在上面,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玉琴察觉到了她的动机,佛气引动周遭血腥猝然向着荀若素席卷, 慈眉善目的菩萨念了声阿弥陀佛,我本不愿伤害你。 万人坑中有排山倒海的血气,拧成十八道螺旋枪,枪尖被佛光镀成金色,落雨般擦着荀若素左肩扎进地底,声势之浩大,即便荀若素离此尚有半寸距离,掀起的利风还是让她发绳散落,肩上也蹭出了一道血痕。 我让你动她了吗?漫天血雨中薛彤往前走上一步,十殿转轮王薛彤,代天道行法旨。 荀若素豁然回头,她这是第一次听见薛彤自报名号,十殿转轮王五个字像是铁钉,骤然钉进了她的脑中,搅得气血上涌,头痛欲裂,她一阵耳鸣,锐长声中有人在说话 哎,菩萨,你这莲花台怎么跟别人的不一样? 老师?我以后要叫你老师吗? 菩萨,你老是盘腿坐着,脚麻不麻呀? 菩萨,我今天又超度了好些个人,好些个不错的人可是,才寥寥几个人,我已经觉得很难过,听他们说,全天下的业障都会涌向你,那你难不难过啊? 菩萨,你为什么总是笑盈盈的,但我看你的眼睛却好像有泪光,你在为谁哭啊? 叫老师就叫老师,菩萨老师! 说话的人太啰嗦了点,一句话叠着一句话,通常上一句还没说完,尾音就被下一句盖住了,荀若素听得昏昏昧昧并不真切,唯有最后一句像是闷雷,轰然在她脑海里炸了个天翻地覆。 菩萨,我日渐爱你,不能自拔,这可如何是好? 荀若素自以为愣住了很久,等回神时,挡在身前的薛彤却连姿势都没变,经纶纠缠,在两人周遭缠绕成球形空间,荀若素头还在疼,却莫名想到了排场二字, 薛彤跟玉琴都是讲排场的,这架谁输谁赢不重要,倒像是要打个好看只是这份好看中危机重重,但凡这会儿有人牵扯入内,都会被搅成肉渣。 这两都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人形的荀若素不务正业地想,这地方还挺好,打起来除了自己,不会误伤。 她手中的铜钱与线还在收紧,因为是两头牵引的缘故,玉琴为了让自己远离薛彤不得已也用上了力气荀若素绑在她指尖的细线她毫无所查,就算知道了也无法挣脱。 这根线并非凡品,束缚的也并非人,而是执念本身,除非它此刻能立地成佛,放下心中汲汲营营,否则休想摆脱荀若素在它身上动得手脚。 荀家向来如此,打架的本事众所周知的差,但需要辅助时,门槛能被踏烂。 线越搅越紧,荀若素的力气逐渐到了极限,她的脸色复又苍白起来,但手上仍然捏着那枚铜钱,这铜钱的完整性全靠她支撑,但凡此时松手,这小小的方孔铜钱都会被瞬间搅得四分五裂。 砰逐渐牢笼上有了动静,细线已经勒入其中,荀若素一手捏着铜钱,另一只手去勾薛彤的指尖,我的功德不够,压不住此处邪祟,借你的血来一用! 薛彤中指上一疼,又被虎牙咬破了皮,你就不能指着一个地方咬?现在可好,我两根指头都不能要了。 疼?荀若素没品出她这句话中的意思,血已经滴在了铜钱上,顺着丝弦飞快漫延,猩红的空间中,有一道茶锈色类似阳光的条束割据其中,她那纸鹤与主人性格不同,闹腾又贪玩儿,短短时间已经绕着此处不知飞了多少圈。 偏偏纸鹤身上点了两滴功德深厚的血,这里就连玉琴都把它忽略了。 薛彤背对着她,因而看不见荀若素在自己身后搞些什么东西,当所有丝弦一瞬间张开,天空仿佛被打破,阳光顺着缝隙落下来,蜘蛛网般笼罩了万人坑中的边边角角,她才恍然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在荀若素掌控中。 单这一根弦,她就能将空间勒得粉碎。 无常,笼子一碎,你就出来钟离,你跟元戒仍然呆在里面,不要好奇,不要窥探。无常,你出来后直奔左手边第三尊石像,将它刨开,听见了给我一声回复。 荀若素手中还捏着铜钱,她面容有些沉郁,在薛彤看不见的地方,荀若素短暂陷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沉思中。 喵 无常先出声,柔柔弱弱的猫叫却惊到了玉琴。 它方才还在跟薛彤斗法,红色的帷幔自高处垂落,帷幔轻而薄,能远远看见它的影子,但这些影子被瞧不出来历的光源照得异常分散,偌大空间帷幔岂止上百,已经有大半被黑色经文贯穿,但薛彤缔造出来的球形空间却也被这些掠来掠去的影子撩动,边缘略微有些崩毁迹象。 就在金笼其中一根光柱上下裂开的瞬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席卷而出,满身绒毛向后流动,挂满万人坑的帷幔不再装神弄鬼,抱拥向无常,简直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焰,就连薛彤的经文也只能阻其一瞬。 无常!荀若素闷喝一声,身形小巧的猫穿过茶锈色丝弦,威风凛凛的驻足在佛像前,无常的猫眼压下来呈半月状,丝毫没有之前撒娇要挠的大可爱形象,它喉咙里滚过一声低吼,四爪抓地,万人坑中无数游魂的哀嚎都因这一声低吼安静了下来。 无常斜睨着玉琴,红色帷幔被它的利爪撕开,大型猫科动物的肉垫之下踩着黑金色莲迹,它的眼神中充满同情,随后转身,张嘴将埋入地下的佛像连根拔起咬了个粉碎。 这尊佛像的底部像是花草长出了繁茂的根系,被无常这么一拔,整个万人坑的地面都随之震颤,无常叼着佛像的半截身子,又用力一扯,根系中较为细长的几脉被扯断,流淌出血一般浓稠的液体。 与此同时,佛像之下埋着的人也终于见了天日。 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至少临近耄耋,她的头发花白,指甲与牙齿都健在,的确是一具尸体,却是一具死了很久仍然新鲜的尸体,若不是年纪太大,皮肤发黄遍布老人斑,恐怕还能看见几分血气。 她穿着一件青色僧衣其实不算穿着,应该只是裹在躯体上,面容十分安详,看起来只是睡着了一般,她的手掌摊放在膝前,上面托着一束类似风信子的花只是类似,并非一模一样。 这就是那位胡门张氏英娘。 她就像是一枚花种,在这阴暗的地下慢慢长成了庞然大物。 薛彤,佛像没有三魂七魄,玉琴也只是缝补修剪之后的产物,引魂灯不好做,那这个人呢?荀若素有些累,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两口气。 她没有魂魄,薛彤话刚出口,就留意到玉琴极小心地松了口气,她便紧接着耸肩笑了笑,没有魂魄,是因为有人将它藏了起来。 玉琴身上的佛气已经达到了临界点,它的慈眉善目几乎要戳破那一层喜怒哀乐的人皮,荀若素有些担心它这个架势随时会引发天雷,正打算找个安全避身的场所,万一局尚未解开,就招来天道的蛮横干预,直接将万人坑炸废了,她也来得及将钟离和元戒塞进去。 我方才说代天道行法旨可不是场面话,薛彤倒是清楚她的心思,一旦我出手干预,天道就只能旁观,除非我停手或死亡。 你也会死?荀若素有些奇怪。 兴许吧,薛彤沉默片刻,没死过。 不知为何,荀若素忽然想起之前响在自己脑海中的对话,她犹疑着问,你是怎么当上十殿转轮王的?生下来就是? 薛彤又叹了口气,之后再说吧,先将眼前的正事解决。 荀若素听出了几分不情愿和敷衍。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那么快恢复记忆啦! 第35章 玉琴之前所有的作为都十分坚定, 它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维护什么,可当佛像掀开, 根系暴露, 那具尸体暴露在人前时, 一下子就泄了气。 它没有继续理睬薛彤与荀若素, 而是缓缓走到老太婆的面前双手合十, 眉目低垂下来, 什么话也不说, 甚至连动作都静止了,整个人雕塑似得杵在泥地上。 无常伸着鼻子, 在它身上拱了两下,它也全无反应。 万人坑失去了它的庇护者,什么妖魔鬼怪都开始蠢动,无常紧接着又大吼一声, 它迈着腿往荀若素身边踱, 五六米的距离,它昂首阔步, 路上遇见什么不顺眼的, 全都一口咬碎, 嚼骨头的声音将那躺在地上玩手指的恶鬼都吓得不轻。 然而到了荀若素跟前,无常一蹬后腿,不带拐弯的直接撞进她怀中,小猫咪打着滚,拿脸自觉地蹭着荀若素掌心,然后又巴巴地抬眼望着 鉴于它刚刚吃进肚子里的那些东西,荀若素并不是很愿意跟它蹭脸。 这是怎么了?荀若素的手在安抚无常, 还不忘去搭理薛彤。 自进入万人坑开始,薛彤就一直臊眉耷眼的,虽然没有明显表现出不高兴,但对人说话爱搭不理,也没平时那种专找人痛处挑衅的嚣张气焰,一直公事公办,有点不像平常的她。 荀若素虽说并不想迈过那条线,再跟薛彤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薛彤这个架势跟忽然患了自闭症一样,又不能放任不管,于是边感叹自己多管闲事,偏又存一分心在薛彤身上。 薛彤望了玉琴一眼,大概是被摁了关机键。 荀若素再次听出了敷衍,她这一腔热情本就不多,今日已经算挥霍,再也拿不出二两重新沟通感情,干脆也闭了嘴,抱着无常往旁边挪了几步。 薛彤并不是故意要冷落她,其实玉琴说得不错,万人坑中业障太重,一时之间消化不了也斩不断。 她当年见过无数业障往一人涌去,此人端坐莲台上,很少说话,每次开口也只是说些自己不喜欢听得话,她像是下半身瘫痪,薛彤很少见到她站起来这万人坑中太多的细节,让她想起过往,心情跟着一塌糊涂。 薛彤闷声道,我先把这老太婆的三魂七魄找到。 无常在荀若素怀中喵了一声,似乎在征求对方的同意,自己才去帮忙,薛彤的脸色已经不是乌云密布可以形容,现在拧一下完全可以下小雨了,她单手将无常拎出来,你别忘了,是我养你这么多年。 无常委屈,它轻软软地喵着,拿头顶蹭了蹭薛彤掌心。 猫的四爪落了地,瞬间就蹿了出去,薛彤则走到玉像正面,借你一缕佛气。 玉雕的菩萨像动也不动,它那双眼睛看着远处的地面,薛彤竟也在它目光之中,仿佛闹腾了许久,它才忽然注意到,薛彤也是众生之一。 是不是重新看到她,就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全都没有了意义?薛彤竟然在跟这尊石像交流感情,她笑了笑,一开始我觉得你像另一个人,后来才发现,你像我只有你我还困在牢笼中,放不下。 她这句话指代过于模糊,听起来莫名其妙,仿佛在说什么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的高深谒语。 石雕的菩萨像还是方才的眼神没有变,只是其中充满了嘲讽之意,嘲讽薛彤,你知道个屁。 只是不管镇压万人坑的玉菩萨,还是到处杀人的怒目邪神,都不擅长以脏话骂人,于是继续选择沉默。 无常并非普通的猫,它很快在千万条纵横交错的根系中挑出了一支,猫爪刨了刨,没扯动,于是用嘴衔着,将一端放到薛彤手中,示意她往外拉。 菩萨像的目光终于挪动方寸,停在了薛彤的手上。 它知道这一扯,连着筋骨带着皮,却还是动也没动,被佛气浸满的玉琴静静坐在张英娘的对面,只是由原先的站姿变成了坐姿。 薛彤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怔怔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根系在她指尖抽出嫩芽,螺旋状绕上她的食指,随后芽上再生根,扎进了薛彤的皮肉中,她吃疼,指尖微微抽搐,却没有更大的反应。 荀若素在一旁,将这些鸡零狗碎的细节都看在眼中,她早就知道自己与薛彤之间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而今这道鸿沟从虚拟的概念变成了现实的差距,异常分明地提醒荀若素,你与她相识不过两天。 正常情况下,两天时间纵使朝夕相处,也很难成为朋友,时日过于短了,只要不是一见钟情,就很难在两天内生出太多牵连。 但自己与薛彤认识的这两天,每个小时都有事情发生,催促着两个陌生人迅速熟悉,又在简单的熟悉上捆一道线,至此刻,荀若素都很难说清自己与薛彤到底是陌生人、朋友还是其他。 不等荀若素想出个结果,薛彤就缩手拉住了藤状根,根茎吸饱了她的血,在地表形成一道很明显的棕褐色条纹,薛彤没用多大的力气,整条滕根就被掀了出来,呈一个圆环状,贯穿了万人坑中所有佛像。 地面颤动,堆叠成山的尸体滚落,一个个佛像开始显现原本的样貌,最终滕根停在玉菩萨的手掌中,薛彤将刚长出来的嫩芽绕在手腕上用力一扯,菩萨的手掌发出脆响,旋即从手腕开始,佛掌迸裂,指头自高处坠落,直接插进地面中,合瓣莲花灯结在滕根的底部,摇摇晃晃。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26) 合瓣莲花灯是未开的引魂灯。 不只荀若素愣住,就连薛彤也跟着愣住了。 这玉像竟然能制作引魂灯,却又为何不让受困当中的生人魂魄得到解脱? 它恨张英娘?不可能啊,它若恨张英娘,没必要收容她的尸体,更没必要制作引魂灯,让她安详地活在记忆当中直接缝缝补补,做成玉琴这样的外衣才是真正的报复。 除非 你做出这个引魂灯,是为了给自己留一块清净之地吧?薛彤问,引魂灯中的记忆与你有关? 是,与我有关。空旷的万人坑内,传出一个似男似女忽远忽近的声音,声音浑厚有力,并非是从玉琴口中发出,当然也不是眼前这尊玉雕菩萨忽然长出牙齿和舌头。 更像是整个万人坑在回应薛彤。 埋在这里的东西与土地融合太久,根系如同脉络,草浆类似鲜血,土地成为皮肉,而玉雕的菩萨是心,而今心将死,万人坑在求救。 那声音又道,求转轮王渡一渡困在此处的万千生灵吧。 方才还在跟薛彤过不去的玉菩萨说求死就求死,就差闭眼断气这套流程了,它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无论发生何事,都无法惊扰打坐的菩萨。 薛彤从没见过如此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妖孽,她将合瓣莲花灯接在手中,这东西颇不给面子,原本只是虚虚盖着,经了薛彤的手反而努力往当中拧,最内层干脆拧成了螺旋状,不像莲花,倒像是一把锋利的钻头。 薛彤将掌心摁在钻头的顶部,刚要往下压,却被荀若素拦住了,你的血宝贵用它吧。 纸鹤停在薛彤的手背上,它乖巧地伸出一边翅膀,翅膀上点着血,是当初荀若素问她借的。 血虽然已经干涸,但它与薛彤本属一体,只要薛彤这一身功德仍在,那撒出去的血就永远有效。 薛彤眸色闪动,她偷看了荀若素一眼,随后沉默着将莲花灯盏贯穿了纸鹤的翅膀,钻头的锋尖正顶过血点,引魂灯被巨大的功德牵引,逐渐恢复原状,花瓣一层一层舒展竟是朵重瓣莲花。 重瓣的莲花盏富丽堂皇,外侧一层是蓝色的,里面却偏紫,薛彤那点血沉在花心中,像个老鸨,挥着手绢客官,进来玩儿啊。 荀若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游魂野鬼环伺的险恶之地,要是直接进入灯盏,就相当于把自己的肋骨掀起来,告诉仇人,这儿是心脏这是肺,给你上堂指导课,你别捅错了。 于是薛彤理直气壮地将手伸到荀若素眼下,你那种驱鬼的符还有吗?给我贴上。 你不是一向嫌弃?荀若素不是很确定自家主体犯什么毛病,由衷地发出疑问,你弱到不能自保了? 换来薛彤咬牙切齿的算了。 兴致起来的快消散的也快,薛彤将无常叫过来,你看着莲花盏,有谁想靠近,直接咬死,不用留情面。 随后,她又朗声,对着没有具体形态的万人坑道,我这只猫你得罪不起,不想血流成河,断了你这里所有魂魄的轮回,就不要招惹它。 正说着,荀若素临时给她画完了驱鬼的符,上头的朱砂还没干透,竖直拎起来跟厉鬼索命似得往下淌红水,荀若素自己都觉得有些凄厉,辩解道,没事,我画得符虽然不好看,却顶用。 随后往薛彤手心一放,贴着吧。 薛彤: 是靠丑陋喝退来往恶鬼吗? 第36章 自己先开口要的东西, 旁人辛辛苦苦的画了,以荀若素的性格,再被拒绝一次, 恐怕以后就再亲近, 也只能以姐妹相称, 于是薛彤拎着黄符一个角, 将它拍在了自己胸口。 无常恢复了庞大的身形, 将莲花盏护在腹部的软毛中, 万人坑里还是充斥着哭哭啼啼和喧嚣的辱骂声, 却没有东西敢靠近无常半步。 莲花盏中的过往倾覆而下,有了前两次的经验, 荀若素逐渐适应虚实交替的感觉她们还在万人坑中,只是眼前这个万人坑要年轻不少,尸体也非杂乱无章,用牛赶着木排车, 然后三四位带着面巾的青壮男人正将车上的尸体往下卸。 万人坑的规模不算大, 底部已经掩埋了不少人,用破衣服或草席随意卷起来, 挖上两铲土就算埋了, 然后在往外层或上面垒, 荀若素扫视一眼,少说这里也有近千具尸体,有些已经白骨化,从石块泥土中伸出一只手。 而万人坑的中央留着一块空地,正在大兴土木,这些工人也都蒙着脸,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万人坑中有瘴气,因为累的尸体多,味道也不好闻,还容易招惹蛇虫鼠蚁和疾病,若不是战乱时期给的工钱高,估计没几个人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一座巨大的菩萨像被吊在高处,下头指挥着慢慢往坑里放,放到什么程度抽绳,随着脚下的土地微微一颤,菩萨像落入坑中,又有一群围着的人开始往里填土。 这尊菩萨像确实是怒目像,身前两只手一手捏降魔印,另一只手捏无畏印,除此之外,伸出土地的部分还有十六只副臂,副臂远小于身前的主臂,其中有捏印的也有执法器的,看起来有些像螃蟹,张牙舞爪。 不过这尊菩萨像雕得很好,虽是怒目像,却也透着几分平和慈善,它的莲花眼不像而今是半阖的,刚放下去时完全张开,威严不缺,也不显得凶恶。 但这才是一尊镇压恶鬼的佛像。 佛像很快被安置妥当,工人们逐渐离开,场景中也安静下来,只剩了几个收尾的,填土、擦拭,还在万人坑的外面搭了一座简陋神龛,旁边立起碑文,碑文所载就是隶书,除了交代不要擅闯此处,就是一些镇鬼用的说辞。 日升日落在莲花盏中不需要等满二十四个小时,荀若素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了环境上的转变,原本只是蔫头耷脑的杂草都开始泛黄,万人坑中堆叠的尸体越来越多,有些人送进来时尚未断气,血往低洼处流,渗进玉像周围的泥土中。 怎么还不出现?每次进入灯盏,最烦就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回忆,薛彤抱臂靠在玉石像上,周遭阳光阴翳,荀若素还没见过她沐浴在光线中的模样,整个人有些不祥和的焦躁,眼波跳动着,瞥向荀若素,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莲花盏中的阳光也都是回忆,跟外界充满紫外线的真实阳光并不同,薛彤对其没有反应,别说还穿着防晒衣,就是什么都不穿那就不太和谐了。 荀若素收回视线,以前没仔细看过你。口是心非。 闻言,薛彤的眉尾挑动,她抿嘴笑了笑,真的?我不信。 荀若素自己也不信,但她偏想去招惹一下,是没仔细看过,你永远在暗处,我这双眼睛又不适应黑暗。 谎言说得有理有据,薛彤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斗争,忽然挺直了身子往前走两步,完全走出了玉菩萨落下的阴影,沐浴阳光中,如此,看清楚了? 她的桃花眼微微含着笑意,眸色流转,瞬也不瞬地盯着荀若素,薛彤与眼角平齐的地方点着颗小巧的痣,平常总是隐着,确实只有今日这样的阳光才能瞧见。 她的脸上微有点脏,烂尾楼中的灰尘与湿气扫过,左侧脸近耳垂的地方还溅着一滴血,不知是她自己亦或是荀若素的,今日不算完美,却鲜活而明媚。 荀若素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便乖巧低下,看清楚了。 好看吗?薛彤又问。 绝色。荀若素不敢不承认,她的心在悸动,猝不及防,难以遏制。 薛彤这才满意,幸好不是个瞎子。 阳光收敛,忽然开始下雨,树叶的摆动都显得周遭更加凄清,荀若素耳边心跳如擂鼓,除此之外,她还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 脚步重且杂乱无章,走上几步甚至还会停下休息会儿,荀若素的视线穿过雨帘,张英娘一手挽着篮子,一手拄着树枝,慢腾腾的往万人坑边挪。 雨下得不大,她也没有打伞,只包了一层头巾,以她这个年纪算,腿脚已经很灵活,万人坑的位置虽然不在山顶,周围也算平坦,没有太多垂直料峭的坡地,还特意修了路,但要爬上来,连年轻小伙子都会觉得吃力。 万人坑此时还没有完全封闭,因为尸体摆放有序,空出一条供牛车出入的小径,张英娘先在入口处张望了一阵,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随后她又从袖子里掏出另一条头巾,盖在神龛上。 她在万人坑的入口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于是又往里走了几步,张英娘的胆子确实大,这种下雨的天,山中阴森森的,时不时风过树梢,还能听见桀桀鬼嚣,但她却神色平和,一具一具狰狞的尸体在她眼中只是谁家年轻的姑娘,谁家走丢的孩子,谁家还在盼望的丈夫 粗略走了一圈,她的眼睛不好,阳光不足的时候,不大看得清东西,于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走到玉雕的菩萨像下避雨。 这尊菩萨实在过于巨大,能庇护周围一圈的花草与一位年老的妇人。 张英娘掀开篮子上盖着的花布,里面放着油纸伞,馒头,水囊和一些腌菜,她似乎是打算在这里长住,末了,张英娘似乎发现地上有一支嫩芽菩萨像下的土刚翻过,没有踩实,非常松软,雨水虽然不大,却往土里渗,嫩芽的四周已经开始积出水洼,不多久能被淹死。 张英娘自言自语,原来是一支普陀花的嫩芽,这种花已经不多见了,能长在此处也是造化。 她将一直没用的纸伞撑开,挡在嫩芽之上,又扯下头巾,将水洼吸干。 这段记忆很快终结,飞快地过了好几天,张英娘带来的馒头与水都消耗得很慢,她年纪大了,吃得本来就不多,在这万人坑中不出去,也不像种田犁地那么费劲。 张英娘还在找着什么东西,丝毫不畏惧的在尸体中翻开翻去,气温不高,却也不算冷,有些尸体已经腐化,味道刺鼻,十分难闻,张英娘也并不在意,偶尔将草席打开,发现不是她要找得人,还会将尸体重新归置好。 她在找什么?薛彤不是很理解,就算找到了又如何,死者已矣,她还想换个地方重新安葬? 荀若素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在这些莲花盏中,情绪不稳定就容易被趁虚而入,她将方才的心跳归类于受了影响,既是受影响,屏蔽外界的干扰,眼观鼻鼻观心,逐渐也就七情六欲不上头了。 只是听不得薛彤的声音,她一开口,荀若素刚安稳下来的心又微微颤了颤。 她找得不只是一具或几具尸体,荀若素收敛着声音,显得轻而缥缈,你生命中有失去过什么人吗? 薛彤猛地回头,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你若失去过什么人,怎么都找不到他,不知道他的下落,心就会一直吊着,既想知道他的消息,却又怕是什么坏消息,直到被这种感觉折腾够了,想通了,要把心放下了,即便是坏消息,也希望再见一眼。 荀若素未曾留意薛彤短暂的不对劲,她继续道,张英娘只是在为自己找安心。 为之提心吊胆的人,找到了,也就安心了。 沉默了半晌,薛彤低哑着嗓音,我有。 荀若素的眼角微微张大,找到了吗? 薛彤这次没有开口,她指着地上的普陀花,这种植物,娇嫩挑剔,很多狠多年前已经绝种了,它有点像是本土的风信子,只是开出的花是蓝紫色,花朵虽像,花序却不同,彼此粘结不紧密,若要单个的摘,比风信子要方便很多。 但它与风信子一样,在神话故事中都代表着永恒与短暂的生命。 怪不得初次见到那朵风信子花就觉得不大对劲,并非一束而是单独的一朵,颜色也奇怪,风信子中蓝与紫两种颜色分的很清,偏偏薛彤收到的那朵不伦不类。 很难说张英娘在万人坑中呆了多久,莲花盏中的记忆不连贯,中途经历过风雨和明媚的阳光,周遭时间又重新缓慢了起来。 张英娘正在用头巾擦拭玉雕的菩萨,她这段时间一直会这么做,算是报答菩萨对自己的庇护之恩,不管多大的风雨,都未再淋到她,阳光更是晒不伤。 刚刚玉像的眼睛是不是动了?荀若素一直站在玉像的对面,但凡这东西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她都会留意到。 第37章 薛彤也有所发现, 但玉像的眼睛说不上能动,只是虹光偏斜,像是从原本的角度看向了另外的方向。 这种变化纯属正常, 不正常的是, 虹光偏斜的过于频繁, 玉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张英娘的身上, 即便她已经收工, 将头巾放进篮子中, 嘀咕着, 又要去灌些泉水了。 随后,张英娘又捡起地上的树枝这根树枝很粗壮, 是当初支撑她上山的工具之一,张英娘拄着拐杖,又开始翻找地上的尸体,她看得很仔细, 有些腐烂辨不明真容的, 她还会翻找胎记或是衣服。 第三个月了,薛彤指着目光柔和的玉像, 这是它被埋进土里的第三个月。 万人坑中又多了不少尸体, 刚开始还有牛车来, 运送尸体的也见过张英娘,或是劝她离开,或是给她带些吃的,后来开始从高处直接往里扔死人,那条路逐渐只有张英娘一个进进出出。 听那些运尸之人跟张英娘的对话,她找得并非一个人,而是全家人, 她家里人逃灾至此,因为入城时下暴雨,只一个晃眼就分开了,她有个小孙女,分开的时候生着病,发高烧,染得可能是瘟疫。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27) 张英娘即便离开,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万人坑旁有山泉,她没水喝了,或是洗衣服才会去山泉边坐一坐。 而就在这第三个月,玉质菩萨像忽然发疯,不仅不再约束恶鬼,相反,它自己还疯魔起来。 荀若素低下目光,菩萨像除了能动的眼睛,流向它的血水已经黯淡发黑,又被冲刷出了另一些崭新的道路,业障不知不觉间盘根错节,长成了庞然大物。 张英娘是这低洼处唯一的平静,她永远坚定从容,无论发生何事,都无法撼动她的心灵。 有时候夜间万人坑中恶鬼现身,张英娘看见了,也只是问,你是哪家走丢的孩子?可曾见过一家三口,爹娘带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娃,那是我孙女儿,我生子晚,老来才得着小孙女。 年老了难免絮叨,有时候小孙女给她编花环的故事能颠来倒去地说上四五次,然后又颤颤巍巍地伸手比划着,她才这么高,大眼睛,你若见着她,就说奶奶在等,不管是人是鬼,奶奶想见她一眼。 等天亮了,张英娘会继续拄着拐杖,在尸体堆中翻找。 第三个月的最后一天,阳光甚好,透过树冠落在菩萨像的头顶,那根普陀花枝已经长成气候,颤颤巍巍着顶出芽苞。 冬天到了,温度骤降,山间异常的冷,张英娘翻开居东的尸堆,整个人忽然僵住不动了。 尸体中混杂着一家三口,张英娘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儿媳,以及压在最底下的小女娃女娃已经死了很久,有些地方已经白骨化,她的手腕子上挂着条不值钱的红绳,编织手法奇特,还有块白色的贝壳做吊坠。 吊坠上刻着枚屮字,可能是小女孩的名字,又或者单纯讨个草木初生的吉利说法,总之看到这条红绳与吊坠,张英娘终于知道自己找到了。 她的神色不见悲愤和痛苦,相反,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张英娘半蹲在小女孩的尸体旁,奶奶终于找到你了路上走得慢一些,等等我这个老人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支撑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家活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口气终于吐尽,张英娘缓缓闭上眼睛,三魂七魄离体,谁知下一秒,地上普陀花的根系却卷席而来,将她的魂魄牢牢困锁。 老人家本是善终,心中再无挂碍,阴间地府最喜欢这样的灵魂,却被活生生拦截,怪不得那几年发配来的都是些乱世小人、衣冠禽兽,论赏罚时,屡屡将守第一殿的那位气得半死,多次撂挑子想翘班。 张英娘也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被花枝托送到了玉像菩萨的面前,那阵沉闷空旷,不辨男女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要走了? 老人家不愧见多识广,竟然没被眼前的架势吓到,她很快回过神来,既然已经放下,还留着做什么你是这里的土地爷? 对土地爷这个称呼有点消化不良,菩萨像停下半晌,而后闷声回答,不是,我是打造出来镇压恶鬼的石像。 您就是我眼前这尊菩萨?张英娘双手合十,很客气地问候,菩萨,辛苦你了。 薛彤: 荀若素: 玉雕菩萨像:不,不辛苦。 张英娘又道,您可以放我走了吗? 不行,菩萨像忽然开始耍赖,我需要你。 我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老眼昏花,手脚也不利落,每日还要仰仗您的庇护,您需要我做什么?张英娘大概也听出了这番话里的不对劲,但她并不挣扎,只是坦然地看向菩萨像,就算您需要我,我也要离开了,若是再去晚些,我怕赶不上 你已经赶不上了,菩萨像原本还算温和的语气忽而转冷,人死之后,除非有所惦念,否则会很快进入轮回,你的家人既然没有留在世上,这会儿恐怕已经投生成这世上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万事万物都可能是她,你想找也找不到。 它听起来不像是要留人,倒似幸灾乐祸。 荀若素忽然拉着薛彤往后退了两步,她们脚下的土地已经被血侵蚀,斑驳凄怆,业障丛生。 无数业障将菩萨像当做自己的容器,但此时却再也塞不下,薛彤摇了摇头,诸家人想的办法确实管用,可惜忽略了两点。 这菩萨像只能容纳业障无法消化,堵而不疏非长久之道,第二,万人坑中有菩萨像坐镇,致使周遭尸体变本加厉的倾入,原本还能撑个一年半载,现在看,三个月它已经竭尽全力。 而另一边,张英娘并没有被这几句话戳中痛处,她平和接受了菩萨口中的说法,那我家囡囡岂非很早就去过好日子了。 虽然菩萨像不是这个意思,倒是也可以这么理解。 张英娘想了想,苍老的声音含着几分笑意,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留下。我只是一个寻常不过的人,大限已至,没有必要继续强求。 藤枝忽然催熟,眨眼之间花开花谢结出硕果,纱制半透明的果实将张英娘三魂七魄塞入其中,随后花纹淌过鎏金,形成了一只小小的牢笼。 菩萨像道,你要永远留在这里,我需要你! 原先薛彤一直觉得这石像跟荀若素有些类似万千业障汹涌而来,怀拥苍生所以举身以赴,现下又分出不同来。 为了一己之私,困人魂魄数百上千年,不像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倒似魔障。 埋入土中时白纸一张,未曾拿起放下,未曾经历沧桑,菩萨像只占了慈悲这一样,随后它与万人坑血肉相融,孤魂野鬼的怨与恨,自然而然地影响它,就连那些记忆,也都是些残缺、痛苦、无比遗憾的,它在短短三个月内,经历了上万人矛盾而悲苦的一生。 直到张英娘的出现,她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也非短暂停留,她在菩萨像的周围创造了许多完整、新鲜的记忆,这些记忆平缓如流水,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睡觉、吃饭、查看尸体,但这些记忆却与菩萨像息息相关,快枯竭的心力因这一点涓涓细流得以清明。 若要形容,就类似茫茫海面上一座孤岛,薛彤最后总结,岛上虽然贫瘠,让人活得不好,但海里却养着吃人的鲨鱼,能要命。 菩萨像早已被业障占据,它靠着最后一点慈悲将张英娘留下,孤岛支撑着微末神智,否则这些年,就不仅是有目的地杀人报仇,当中牵连还会更深更广,到最后生灵涂炭。 折中之法,千万分不得已,此事本与张英娘无关,却也累她至此。 荀若素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周遭场景再度突变。 木枝从张英娘魂魄中结出莲花盏,菩萨像的胸口也长出一枚相似的引魂灯,它十六根副臂脱落,平地捏土成八座形态各异的佛像,均分它身体的一部分,呈怒目像,除了镇压万人坑,也镇压着它自己。 两只莲花盏挫骨扬灰般化为乌有,几秒之后重新凝在菩萨像的指尖,它将这点光芒收拢入掌心,随后便是亘古冷清倒卷而来,时间并没有静止,张英娘虽然死了,但菩萨像却会一直存在,死亡离它太远了,它也难以自渡。 这是牵连无辜的孽障,还是慈悲为怀的菩萨? 莲花盏中的回忆告一段落,无人发出声响,周遭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声,荀若素抬起双眼万人坑是圆形的,周遭古木未伐,从边缘向上伸展,夜色笼罩,当中一枚霜色圆月,侵了满目苦寒。 薛彤忽然跺了一下脚,没头没尾地骂声,我就说,这万人坑已经存在了这么久,天道都不管不顾,怎么你一来就忽然上心敢这么算计我,迟早翻了它的! 第38章 天道恒常, 至高至孤,不会因为薛彤一句话立马转性从善,于是薛彤只能黑着脸, 原地咬牙切齿了会儿, 又恢复了冷静, 她瞥着荀若素, 你有什么想说的? 顿了下, 没等到荀若素开口, 薛彤便又道, 你这个脑袋是水桶做的,晃晃恐怕还有声音你看不出来, 天道是在坑你? 荀若素眉眼低垂,她含着笑,直在旁边观赏薛彤的川剧变脸,我看出来了, 但事已至此, 我是唯一的解决方案,不能只图自己时痛快, 就弃他们不顾, 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 薛彤冷笑声, 她转过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荀若素,弃之不顾是你的本性,你又何必自谦。 她身上那种排外而嚣张的气焰像是被炝了勺白酒,差点燎着荀若素的眉毛,薛彤冷嘲热讽完,却先步冷静下来, 抱歉,我不是针对你。 神神鬼鬼都让薛彤做了,连话都说尽,荀若素只好看着她哦了声。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薛彤这会儿又讲起道理来。 她这辈子嚣张惯了,做事不计后果,说话也惯常伤人,为此不愿意跟活人打交道,怕就怕碎了那颗玻璃心,但行事乖张也有好处,能省去婆婆妈妈带来的绝大多数麻烦。 荀若素还是静静看着她,无辜又讨嫌,骂完了?干正事吧。 干不了,薛彤鼻孔里出气,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在告诉你,这事棘手,我们现在立刻卷铺盖走人还来的及,别招惹,别沾染,就算有什么后果,我提议的跑路,也会报应在我身上,你要是怕 她似乎有些不情愿,我就把梵印解了,要付出点代价,但我任性也非这回,还受得起。 薛彤向来是说到做到,她已经将手摁在锁骨的梵印上,这枚印记受到了外力抵挡,刹那间如刀锋相撞,迸出金红色的火花。 荀若素的指尖插进来,她小心翼翼,不敢碰到薛彤的锁骨,只将她的手拉走,你解开,我就会寿终正寝,立地上西天。 已经忘了这茬。 我知道这件事并不棘手,之前菩萨像责怪我,若不是我,它不必在此,也不必充当业障的容器,这些污秽龃龉本该流向我,却因为我的失职,造就了它的悲剧。 荀若素口才向不错,就连薛彤也不总能说得过她。 说不过,就只能静下心来听,薛彤有种错觉,仿佛今日荀若素跟她说要去死,要在世间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自己也会遂了她的愿。 当年有过,所以清楚。 薛彤,我是你的半身,进退我都应当与你起,你的决定若要承担报应,也不必急着将我踢出去,你未曾问过我,怎么会知道我的回答就与你相悖。 荀若素脸认真,以后你要做任何关于我的决定,都要先问过我才好。 薛彤:那你愿意卷铺盖跑路? 荀若素:不愿意。 那你说个屁啊。 薛彤觉得自己刚刚就是个憨货,并琢磨着回头买把刀,趁荀若素睡着,干脆将她舌头割了。 天道可以无情,但若无理就要与之争。荀若素还是笑眯眯的,就着薛彤的眼神,她大概也能察觉到舌头危险,于是说话间小心翼翼,都不敢将舌尖露出来平白遭人惦记。 菩萨、张英娘,这里千千万万条魂魄都是无辜的,错过了我们,就得再等上千年,人心总会枯竭刚刚万人坑也说,它的心要死了,若不超度,就要替换,否则日后种种麻烦,还是会落在你的身上。 薛彤,今日我在,还有解决的办法,若下次你要个人面对今日结出的果,岂非更加为难? 啧,薛彤顶着满脑门官司,你听听你说的这些话,恶心吧拉的,我倒宁可你跟我呛上两句。 今日,就是因为你在,我才为难,若你不在,天也捅破了,何来为不为难。 薛彤不自觉间又叹了口气,嘴角还没耷拉下去,就被两根指头撑住了,形成个垮垮的笑容,她挑眉,目光扫向荀若素,找死? 来嘛,工作都摆在眼前了,以你昼夜不歇的勤恳态度,不该这会儿放弃。趁她说话,薛彤张嘴去咬荀若素的指尖,虎牙亮堂堂的,被咬一下恐怕要疼很久。 荀若素心里想着要收回,动作却慢上步,直到入骨的疼有了行迹,她才后知后觉地出声,疼。 血肉之躯,脆弱无比,薛彤怕她是真疼了,缓缓松开牙,自讨苦吃。 她怔怔看着荀若素,眼里有层流动的光,缱绻却并不显得温柔,你真要我动手? 荀若素见不得她难过,心里像许多毛细的针在扎,莫名的,荀若素又多问了句,会伤到你? 会伤到又如何?这里千千万万人,就算个没有我重要,两个也没有我重要,但千千万万呢,你心里的天平会因我而偏袒吗?薛彤望进她眼中,我过于了解你,你不会。 我不会,荀若素承认,但我会竭尽全力去找折中之法,若避免不了要伤到你,我会以身代之,何况荀若素低眉笑了笑,不知为何,我心里竟然清楚,你纵使任性骄纵、乖张爱赌气,有时候还小心眼,却不需要我的天平为你而偏袒。 薛彤,我不了解你,但我却知道你温柔而坚定,强大并理智,你不稀罕我迁就你,更不稀罕我为你做任何牺牲。我从来不敢低看了你。 薛彤,有些秘密藏不住了,就让它掀开吧,别那么累,不适合你。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28) 薛彤板了很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个笑容,别说得好像我们很熟。 她又道,把手给我,我要作法。 怎么作法?跳大神?荀若素边伸手,边挪揄她,被薛彤扯着膀子捏了把肉。 薛彤之所以手头上采取报复行为,而非嘴上直接怼回去,就是因为荀若素不幸猜中,她的确需要跳大神。 动作幅度并不大,也不需要腾出场地供她哼哼唧唧,薛彤从地上捏起一把土,慢腾腾洒在荀若素腕子上这土是暗红色,只是捏起的点,已经罪孽深重。 荀若素刚开始只觉得痒,随着泥土用尽,薛彤去捏第二把时,荀若素本身的佛气就被引动,从她手腕沾了污渍处环绕而生丈黄绫,黄绫是镂空的,轻薄如蝉翼,不需要风在底下托着,自然而然地漂浮空气中,吸引整个万人坑中的业障翻涌而来。 薛彤还在旁边跳大神,她这支舞其实很漂亮,有个名目叫撞钟,古时候衙门口以此来招冤魂告状,有几个动作难度很大,本是一道士发明的,后来只注重形式,难的部分全部改掉,修改的人见整支舞注重手部动作,又将手部动作扭到全身,极尽夸张之能事才终于成了正儿八经的跳大神。 薛彤跳得当然是初版,让她当着荀若素的面披头散发,横着走路,她估计会羞愤到暴毙而亡。 黄绫越伸越长,转眼之间已经将荀若素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住,幸而这东西轻薄,虽说是裹,每一层间隔也有半丈,黑色的泥点缀于其上,洋洋洒洒,写满百家之姓。 莲花盏中不是真正的万人坑,这里的业障只是装在玉像菩萨体内,致它初心泯灭的那部分,只这点,却已是天地同悲。 随后黄绫从莲花盏中伸出,刺入现实,万人坑被无数黄绫割据切分,纹于其上的名字还在增多,刹那间金与黑在狭小的空间中较长短,相互追逐吞噬,随后天上忽然开始下雨 好一场盛大的梵音金雨。 钟离扒着笼子口,她虽然还乖乖呆在里面,但笼子既然有所损伤,就掩盖不了小姑娘好奇的目光,她身后,元戒正在闭目诵经,与外头悠远的钟声重合,仿佛处在深山古寺。 钟离长这么大,见过无数驱鬼降魔的场景,却多是一两个声势最浩大也就是三五成群,那是要全家人都出动的场面,有时候还得问祖宗借力,当然也不会有这么恢弘雄伟的佛气,相较之下,自己从前见过的不过是小打小闹,似是摩天大楼前栋两层小瓦房。 金色的雨滴蛊惑着她,令钟离不知不觉间将手伸了出去,这东西居然是有形质的,入手冰凉凉,还有点极轻微的疼,钟离心底那点见世面的开心和新奇感都被冲淡,只留下说不出的荒凉。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泪流满面。 根棍子压在钟离小臂上,将她的手掸了下去,阿弥陀佛,这是超度亡魂,消解业障的流程,暂时还轮不到你碰。你个小姑娘,人生还长,该造造,该疯疯,缠绕身业障才叫人生。 元戒不知何时站起身,正站在钟离身侧,只是人心不只生种业障,想要负荷消解谈何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明天双更补偿的,想了想还是今天更了!不要难过,本单元是个好结局 圣诞节快乐,爱你们 第39章 当最后一个名字镌刻在黄绫上, 这一册轻薄如纱的万民书开始倒卷,最终收容到荀若素掌心,本以为两只手也托不住, 等业障化为人名时, 一掌已经包覆。 荀若素那双半明半瞎的眼睛中有锁链丛生, 不凑近了看, 只当她一时出神, 薛彤却清楚, 那些业障已经成了荀若素身体的一部分, 业障是不灭的,只能消解, 消解为功德。 天地间的功德出自她却不归于她。 钟声在耳边长鸣,荀若素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眉目含笑, 方才那舞跳得不错。 薛彤盯着她看, 你不觉得哪里不舒服,心里不难过?不想成佛?不想去渡更多的人?你 荀若素将食指按在薛彤唇珠上, 制止她没完没了的问题。 我还是我, 除了鼻塞喉咙疼, 没有哪里不舒服,荀若素手指一曲,收了回来,薛彤,我只是一介凡人,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我不想成佛。 薛彤还是盯着她, 看了有一会儿,她双手蠢蠢欲动,忽然扯着荀若素的衣服往里看,荀若素大惊失色,抱胸往后退了两步,我们之间,还没熟到可以坦诚相见吧? 想什么呢!我只是确认一下你没变成菩萨像那样的魔物,薛彤炸毛,我自己脱光了不比你好看?! 谁知道呢,我又没见过。荀若素下意识反驳。 随即两人面面相觑,齐齐慌乱起来。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荀若素匆忙解释,结果咬到自己舌尖,疼得嘶了一声。 薛彤干脆不开腔了,现在这种气氛,绝对会越描越黑。 过了好一会儿,荀若素似乎轻微叹了口气,薛彤,佛与魔之间,还有人,我只是七情六欲不放过,却也能善加克制的人,你别将我想得那么伟大。 薛彤隐隐约约觉得荀若素知道了些什么,但她脸上的表情却过于坦然,就算是层面具,自己也不好直接伸手去掀,于是道,我们出去吧。 无常是个贪玩的性子,平常有个麻雀从眼前飞过,都忍不住要去抓,只是它不杀生,单纯吓唬吓唬,但今日却听了话,方才万人坑中那般精彩,都没惊扰到它,当荀若素和薛彤出来时,无常还是半躺的姿势,将莲花盏塞在肚皮下。 捂得有些热。 见自家铲屎官并无大碍,无常的一双猫眼倏而睁圆,后腿一蹬,大概是没想好扑向谁,于是屁股和脑袋只似要分家,幸而无常缩小了也是猫,能拽出大半米的身长,横躺进了两人的怀中。 薛彤举手打了打猫屁股,又不是死了,不需要你这时候当孝子。 无常是个不着家的,这种四处浪荡的脾气非一日养成,平常需要薛彤遭了报应,被雷劈成半条命,无常才大发慈悲回来给她刨坑,自从荀若素出现后,居然跟着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这么一想,薛彤忽而又觉得自家猫有情有义,但某人就连无常都要担心你,你最好反思一下有多失职。 嗯?荀若素眨着无辜的眼睛。 无常才不管这个,它只是觉得自家主人这一趟回来,身上氤满了熟悉的味道,于是扭着身子使劲蹭了蹭,试图将自己也蹭回原先的相貌。 无常虽然任性、贪玩、好勇斗狠,但这些毛病多是跟着薛彤之后学出来的,何况猫形的躯体,孱弱无力,能做的也就是吓唬麻雀和老鼠,再进一步打成街头一霸,方圆百里的流浪猫狗都卖它老人家三分薄面。 即便如此,却也不如当年懒散散窝在莲花座边,高兴才睁眼看一看人间,不高兴就双眼一闭,双耳一耷,不见不听为清净。 蹭了半晌,没能蹭出想要的结果,无常呜咽了一声,被薛彤整个儿地提了起来,别白日做梦了。 若说无常除了满身毛病,还从薛彤身上学到了什么优点,就是不执着,万事如过眼云烟,有当然好,没有就去争取。 薛彤的不执着和别人的向来不一样得不到又放不下才叫执着,能得到能放下叫豁达。 因此今日蹭不出个结果,无常坚信总有一日,自己不必倚仗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它又呜咽一声,昂首阔步落在地上,猫眼里全是望子成龙的企盼,看得荀若素有些汗颜。 万人坑中已经没有刚进来时鬼影幢幢的氛围,地上的血渍也不再加深,反而有干涸的迹象,残破的菩萨像还是那副慈悲眉眼,在地底绵延,不知有几多纠缠的花枝藤蔓从它断掌出伸出一脉嫩芽,金色的梵雨还在下,只是没有方才绵密, 嫩芽晃了晃,短短时间内抽出花苞,在佛的掌心开出一朵蓝紫色的普陀花,继而一朵又一朵,地底传来细微的声响,泥土中发芽,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二具尸体,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二朵小花。 荀若素望着菩萨像轻声道,这是它们在供奉你。 可惜当初未能心意相通,亡灵围绕它开出普陀花,是感谢它千年来不离不弃,以身渡厄,有些仇早已慢慢过去,但菩萨像那时被业障所困,反而将普陀花当成了复仇的工具。 这些普陀花是亡灵孕育而成,花期极短,几乎是刚入眼不到片刻,就忽然离枝而散,被风吹得掺和到金雨中,最后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二滴雨尽数没入花心中,藤蔓在枯萎,转眼就失去了生气。 钟离还是趴在笼子破损处,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魂魄同时被超度,然而看了一会儿后,她却主动将眼睛闭上了。 怎么不看了?元戒问。 再看下去怕自己一时冲动要出家,钟离满脸肃穆,我还挺喜欢吃肉的。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担心,我们不收未成年。凌霄寺香火旺盛,规模也不小,元戒作为其中的住持说这话具备权威性。 随着花散雨消,终于露出原本的天光,苍天古木的映衬下,是一片暗红色晚霞,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黄昏。 万人坑中已经没有魂魄残留,只剩下重瓣的莲花盏、缝缝补补过的玉琴,以及经菩萨像之手捏造出来的恶鬼怨魂。 四方各有牵扯,非是些能简单超度的东西。 薛彤和荀若素半蹲在地上,荀若素手里还拿着根刚折下来的枯枝,在地上涂涂画画,莲花盏中的因果已经搞清楚,只差最后收尾,玉琴这种缝缝补补的残缺魂魄我没有经验,至于那魂魄都不算的送子观音我就更搞不懂了。 说完,荀若素用枯枝一划拉,都归你。 那我这半天就用来看你画简笔了?还画得这么丑?! 薛彤冷哼了一声,她刚准备争取自己权益,却见荀若素手中的枯枝撑在地上,她整个人有一半的重量压在上面,枯枝细弱,经不起这么大的力道,杵地的那端已经断成三节,荀若素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她说薛彤接着我。随后整个人倒了上来。 荀若素的体温很高,所幸还残留着意识,她声音软软的,没有平素争锋相对的冷静和痛快,头疼,你让我靠一会儿。 不会真的把脑子烧坏了吧?薛彤难得有些紧张,谁知荀若素却抬手,轻轻捏住了她的嘴,你别说话,你一开口,我头更疼了。 片刻之后,荀若素逐渐恢复了体力,她脸色看起来还是不好,但终归不是刚才那副病歪歪的模样。 薛彤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等荀若素从她肩侧爬起来,薛彤才发现自己腿脚都麻了她一麻,荀若素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用力又重新倒了回来。 无常在旁边瞪着猫眼,满脸嫌弃地看她两纠缠不清,直到薛彤往后仰,它才忽然恢复原身,垫在了后头,于是两个腿麻的一并栽进猫毛中。 荀若素不合时宜地问,给无常洗澡很不容易吧? 它会自己洗。薛彤戳着荀若素的肩,你再压我上半身也要麻了。 荀若素自暴自弃,没力气,你直接把我掀开吧。 于是两个人平躺在地上,直到麻劲过了,薛彤才先爬了起来,她低头,荀若素正闭眼仰面躺着,苍白的几乎能透光,薛彤心里清楚,她并不是因为生病才忽然头晕,万人坑中的业障透支了荀若素,若非自己半身相许,凭荀家的身子骨,恐怕能灰飞烟灭。 不必盯着看了,我还活着呢,荀若素睁开眼,眼中有浅浅笑意,去完成你的工作吧,我这儿有无常守着。 我没有薛彤话至一半,自己先笑了,有时候下意识的反应也会被本人察觉,她低头嗯了一声,等事情解决了,去医院吧。 按照荀若素之前的分配,薛彤先没去管莲花灯,最后收尾的工作不急,何况困在莲花盏中的两颗灵魂已经等了千年,不急在一时半刻,玉琴与恶鬼之间,薛彤又选了后者。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29) 既然菩萨像要人魂魄有用,就不至于嚼上几口吞下去然后消化,这恶鬼成这副模样,无论怎么细看,都是三米的白瓷一尊,做喷泉的雕塑内部十有八九没有填充物,成中空,既然类似储蓄罐,那些被吞下去的魂魄应该还在当中保鲜。 有恶鬼的表象在外,蒙蔽着天道双眼,困于其中的魂魄就算心无挂碍,死后能立地投胎也起不了多大用处,天道不承认,阎王殿上那几位也无法接引。 作者有话要说:荀若素忽然跟薛彤这么说话是有原因的! 第40章 薛彤在坑谷中扫了几眼, 没找到顺手的东西,便又问荀若素,劳驾给我一枚铜钱, 不会累着你老人家吧? 荀若素将铜钱抛给她, 早知道你也这么挥霍, 就该问元戒多要点。 薛彤两指接住铜钱, 她心中忽然一动, 连带着看向荀若素的瞳孔都骤然缩紧, 你方才叫 话没说完, 就听见不远处的牢笼中,元戒朗声道, 荀施主放心,你若喜欢,我回头准备两箱子让你带走。 多谢。玩笑话归玩笑话,说完, 荀若素又将注意力挪到薛彤身上, 你想问什么? 薛彤摇头:算了,没什么。 铜钱没有经过任何处理, 粗咧咧的一个, 被薛彤掷出砸在恶鬼的面皮上, 噌得一声响,铜钱弹起滚落在地,而那恶鬼分毫无损,还关爱智障般瞧了瞧薛彤。 它虽然能耐不如薛彤,这会儿还被捆得像粽子,可毕竟是个伤天害理的妖孽,至少也要拿个榔头来敲, 一枚寻常不过的铜钱是在瞧不起谁? 然而眨眼之后,恶鬼的面皮子裂开一道缝,缝呈三角形往外剥落,一块、两块很快它的整个脑袋散成齑粉,困于其中的东西探身而出,露脸的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将自己打理得很整洁,身上还带著书卷气。 见到薛彤第一眼,先点头致意,显得很有家教,确定周遭没有危险后,他才低头对底下的人道,好像没事了,要不我们出去吧? 就算他们不想出来也藏身不了多久,那枚铜钱不仅砸碎了恶鬼的脑袋,连它的身躯都没放过,裂纹丛生,碎的到处都是白瓷片。 三米的雕像内竟然藏了五个人,灵魂可以相互交融,没有躯体就没有不可逾矩的界限,又不需要吃喝,想囚禁多久都没问题。 这些人光靠服饰就能区分时代,除了近两日刚死的学生和企业家,剩下三个人一个寸头穿大褂,看起来是民国识字的先生,另两个一男一女,都穿着军绿色的工装,女的还用红头绳扎了麻花辫,男的则带八角帽。 不知困了多久,终于得见天日。 这五个人都无大错,成不了怨魂恶鬼,甚至死在前头的三位已经达到了看破红尘的境地,只求离开狭小的空间,不愿计较自己莫名而死的原因,剩下的两个倒是有些不甘心,可而今债已无处讨,也不知向谁讨,再恨,也不至于把碎瓷捡起来再摔一遍。 至于菩萨像因果已经在冥冥之中定下,它确实对这些无辜的人有所亏欠,而有债必偿是天道所趋。 原地看着他们纠结片刻,还是那年轻的小伙子先开口道,死都死了,要是成了鬼,徒惹爸妈再伤心一次,还不如就这样离开,别去揭他二老的伤疤。 而那五六十的企业家就是方有材,他与那小伙子虽年纪相差很大,想法却差不多,都是已死之人,何必为了一己私心再让生者痛苦一次。 倏地,他两同时嗅到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烟火味,荀若素捏着黄符,黄符已经烧到底部,随着两指一松,成了抔随风而逝的灰烬,我帮你们算了一卦,家里的事不必太担心,你们死后,日子不会难过。 她既这么说,你们家中必然是平安顺遂,去轮回吧。薛彤挥了挥手,魂魄消失在漫天星光之下。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 薛彤又走到玉琴身边,经过缝补的三魂七魄已经不是原装的那一套,却终归保留着一些本性。 当初菩萨像用她来接近荀若素与薛彤,为防暴露,有段时间中隐藏了本性,当时掌控这套三魂七魄的就是玉琴本人,只是她为花环所制,记忆扭曲缺失,花环取下后,又被菩萨像做戏替代,而今她似一件衣服,被主人弃置在此,目光空洞,毫无知觉。 石像本是死物,无魂无魄,偏偏万人坑中无数魂灵往来,这些魂灵各有人生经历,进入这里,就全数流向玉石菩萨。 给一只鹦鹉天天讲故事,讲上千年,鹦鹉也该成精,南来的北往的,连口音都能学会,况且玉石菩萨本有灵性,长此以往竟生出了属于它自己的三魂七魄。 引魂灯便自三魂七魄中来。 它这三魂七魄类似婴孩,尚不能独立行走,需要附着在其它东西上,就连引魂灯,都是重瓣莲花,而非分开的两盏。 薛彤忽然觉得没有顺手的工具也是麻烦,可要是让她学荀若素,每次出门都挎着小包,装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她又不愿意,只能继续伸手白要。 她还没开口,荀若素就将两张黄纸置于她掌心,并将朱砂笔压在了上头,自己画。 说起来,还没见过薛彤做什么精细活儿,她出手通常简单粗暴,吊起来往死里打,打服就行,但现在荀若素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排除有演的成分,但也不好将人薅起来继续剥削,而玉琴这种情况,又非是打一顿能够解决的。 于是薛彤满脸不高兴,她两指挑起笔杆转了一圈,在黄纸上画了个屮,随后又抽出另一张,随手挥了个圆。 就这也有脸嫌弃荀若素画得丑? 画完薛彤也不检查,不过这玩意儿也没啥错对,多一笔或少一笔可言,她将写有屮字符的塞进灯盏中,随后又从满地藤蔓枯枝中掐下一段充作灯芯,另一枚粗制滥造的黄符则贴在玉琴脑门上,方才还痴痴傻傻的魂魄突然回神。 玉琴有种说不出的平静,噩梦中惊醒,却未被噩梦纠缠,就连薛彤都不得不轻叹一声,这些被白玉菩萨像牵累的无辜灵魂就像是特意来相救的,从张英娘到方有材,皆有一颗慈悲心,生不出多大的怨恨来。 薛彤曲指,在圆心的中央敲了三下,玉琴道声谢,就原地超度成功。 至于莲花盏薛彤还有句话要跟菩萨像说,但这些话却不欲荀若素听见。 她神识转入莲花盏中,这会儿的莲花盏已经完整,当中两道魂魄排排站着,张英娘没怪它,说到底,这么多年,张英娘的魂魄在佛像掌中,它所体会知晓的,张英娘作为最近的旁观者全数看清,要怪也无从怪起反倒是同情占了上风。 你们的牵连很深,就算重新投胎,恐怕也断不了,薛彤难得道了声,抱歉。 随后,她目光偏斜张英娘的手上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一点年纪已经长得慈眉善目,有些像送子观音怀中常揣着的那个,薛彤被它这副模样膈应出一个激灵。 既然已经生出三魂七魄,就好好呆在轮回之中,薛彤不留情面,欠下的债该还的还,赊出去的账,也不会让你吃亏。我进来是想问你一声,万人坑中的业障全数流向她时,她是否恢复了记忆? 小婴孩睁着大眼睛冲薛彤眨巴眨巴,它咿咿呀呀地还不会说话,薛彤因此要去揪它头上几根毛,却被小婴孩抱住了手指,在上头留下两颗淡淡的牙印。 你好大的胆子! 眼看着十殿主位即将痛殴一岁幼童,张英娘忙不迭将两人分开,充当这个和事佬,姑娘,它已经前尘尽忘,现在就是个纯粹的婴孩儿,话都不会说,你就算打它一顿,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末了,见薛彤停下动作,她又道,既然这么想知道,就不要藏藏掖掖的,直接去问你关心的那个人不好吗?人生苦短,怕就怕在不知珍惜。 薛彤看着只是站在原地发了片刻的呆,等回神时,她手中的引魂灯已经点燃。 这座万人坑已经存在了很久,时代变迁中埋在了土层之下,现在眼中所见不过幻象,支撑它的力量随着引魂灯逐渐消弭,于是周遭场景似一张被撕碎的画,晃神之间,已经回到了原地。 简陋的神龛上落了一朵无根的普陀花,元戒和钟离就在不远处,除此之外,早上失踪的两位僧人也靠着树干正在睡大觉,看起来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充当了一次人质。 天虽然已经黑了,这阴风测测的山上也不会有路人想不开,往老林子中钻,就算胆子大不怕鬼,被蛇虫鼠蚁盯上也不好受。 但荀若素还是爬了起来,她示意无常恢复大小,将猫抱在怀中,别吓着并不存在路人。 钟离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眼神中透露着崇敬,看这个也厉害,那个也了不起,就连元戒这种全程没帮上忙的,钟离都觉得不愧是老人家,什么场面都见过,比我这种井底之蛙可冷静多了。 唯有荀若素,钟离看她病怏怏的,得出个结论是个摆着好看的花瓶,要不就是个工具箱,全程除了递道具,似乎没干什么,还给她累成这样。 钟离忽然而来的底气,若我挎上布包,来打这个下手,肯定比荀若素干得好。 第41章 小姑娘暗搓搓想抢生意的心思没能持续多久, 靠在树下的两个僧人就睡梦中哼唧着似要醒了,薛彤拨通了电话,示意晏清开车来接, 电话那头晏清在惨嚎, 薛彤皱着脸将手机拿开, 等晏清嚎完了, 才补充一句, 我们今天就下山。 晏清这才觉得自家老板还算通人性, 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知道啦,我马上就来, 你们路口等着。 但薛彤的车虽然宽大,但来时四个人坐还行,忽然出多来一、二、三个也会显得拥挤。 自家的车,薛彤有绝对的处置权, 她点了点人头, 先对元戒道,凌霄山是你家门口一亩三分地, 而且当和尚的, 不应该好逸恶劳, 带着你的徒子徒孙自己爬回去。 随后目光一挪,看向钟离,年纪轻轻,能上山就能自己下山,多锻炼锻炼。 最后才不情不愿地面对荀若素,你既然病了,我也不好把你扔这儿, 就勉为其难载你一程。 元戒: 钟离: 荀若素摸着猫下巴,头也不抬,我是不是该感恩戴德。 倒也不必,薛彤神清气爽,以后我让你向北你别往南,我就当你报恩了。 荀若素不仅病着,她还瞎,这遍地的人就只能看见薛彤,明知荀若素就算看不见,也不至于撞在谁的身上,薛彤还是伸手向她,走吧。 晏清嘴上抱怨,却一刻都没耽搁,薛彤刚把电话挂断,他就已经驱车下山,而薛彤与荀若素这边穿过老林与烂尾楼,走到路边也要十几分钟,经过房有材的尸体,荀若素又叮嘱元戒安排好了就尽早报警,别让他曝尸荒郊野外。 所以到路边时只与晏清前后脚,谈不上谁等谁。 薛彤说到做到,丝毫不留情面,只带着自家半身和猫直接往山下开,根本不管其他人死活,于是元戒只好秉持慈悲为怀,问钟离,要不,小施主随我去寺里住一晚,明早再送你回家? 黑灯瞎火的,神鬼抛到一旁,钟离才十三岁,有个人贩子她也跑不了,只能点了点头。 荀若素窝在后座上,她将双手埋在猫肚子下,无常小声冲她喵喵叫,荀若素明明在发烧,双手却异常冰冷,无常体温向来偏高,然而这双手垫在肚子底下,却让无常也跟着哆嗦起来。 那是一种阴魂附体般摆脱不了的冷。 早在深山老林里,荀若素将它抱起来时,就叮嘱无常不要将此事告诉薛彤,它与荀若素之间不只是主仆,比这更深远,无论荀若素请求什么,都会如同命令,镌刻在无常的魂魄上,让它难以反抗,于是小猫咪只能三缄其口,努力发光发热,试图将荀若素捂暖。 直接去医院。薛彤撑着头望向窗外。 夹道亮着路灯,只是有年久失修的架势,没有坏,光却发黄发暗,派不上什么用场,天穹压在山顶,当空皓月如旧,然后是漫天星子,薛彤漫无目的地盯着这些破碎璀璨的光点,思绪千千万,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处落脚。 荀若素也不说话,她挨着玻璃窗微微闭上了眼睛在万人坑中,无数业障汹涌而来,自己不过血肉之躯,也只一颗柔软的心,记忆与悲苦穿膛而过,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她的记忆开始复苏,时不时呈片段闪过,不只与薛彤有关。 越是相处,荀若素越是觉得自己与薛彤早有渊源,这种渊源得到了薛彤亲口承认,她不愿说太多,不代表自己猜不出来。 荀家老宅装满三间房的旧书,荀若素自小就不老实,有些书不让看,她也偷偷翻过几页,阎王殿上十个名姓,薛彤的压在最下面。 鉴于他们的工作性质与亡魂有关,其中大多数都要与荀家有所接触,于是书中留下了蛛丝马迹,而在这些蛛丝马迹中,也提到过业障归属。 人活着就会制造业障,就算一生洁白如纸,也难免落上墨点几滴,避无可避。业障不会自己消失,得功德者就难免肩负业障,二者相依相伴,即便如此,这些人能分担的也只百中一二,再多,就会像今日所见菩萨像,反而为业障所缠,失去本心。 到最后,这些哀怨、悲苦、仇恨、爱欲甚至单纯的变态都会有个固定的归处地藏王。 地狱经常是空着的,魂魄不会滞留太久,它们卸下包袱,又是新的一段人生。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30) 但荀若素又想若自己真是业障归处,那这些年在轮回中的这些年,也不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那是谁在维持平衡? 薛彤与她一般心思,也在想谁在背后维持平衡。 早在坟地相遇之前,薛彤就在远处看顾着她,虽然这种看顾非常不负责任,薛彤单纯是为了满足自己一点私心,只有思念压抑不住时,才远远瞧上几眼。 原本薛彤认定,荀若素就是自己要找的人,那股熟悉感和印记绝不会弄错,但今日,她又怀疑了。 荀若素确实能消融业障,却与她心中之人始终不同,心怀大慈悲的人是无情的,她该接纳这些罪孽,却不能插手编造完美的结局菩萨没有人的心。 车里的氛围安静的令人害怕,晏清的话一直不少,却也不敢这时开口,他干脆将广播打开,里头正在放一首很老的歌,薛彤没怎么听过。 唱得是:昨夜有雨,明日有风,久等故人不重逢过去有雨,未来有风,原来离别太匆匆 路上两个小时才到清渠县的县医院中,荀若素已经睡着,无常乖乖地还在捂她的手,薛彤已经收回了目光,静静落在荀若素的侧脸上,车里难得没有开空调,薛彤也没被情绪所扰,荀若素的胸口微微起伏着,被两根不安分的手指戳了戳。 菩萨慈悲,却非心软,若今日是她,这些业障就算转化成了功德,也与张英娘、玉石像甚至那些被牵累的魂魄无关。魂有残缺,下辈子注定过不好,偏你心软以功德相赠 薛彤小声嘀咕着,自己一点没剩吧?这又是何苦来哉。 晏清面前的广播里还在唱,他没听见薛彤这些自言自语,只是等得有些心焦,他正了正后视镜,老板,是不是该叫醒荀姐,医院已经到了? 晏清这一声惊到了薛彤,她原本正心虚,猝不及防间手上用力,戳胸口戳地指尖一疼,于是荀若素幽幽睁开眼,就看见有人在非礼自己。 荀若素:胸是真的,你就算拿锥子来戳也不会漏气,但我会死。 薛彤:妈的智障。 医院到了,下车!薛彤将车门一摔。 县城里的医院不像大城市里那么忙,不过提供夜间急诊的总共就这几家,因此不算忙,人却也不少,她们这边刚进门,外头就拉回来几个头破血流的。 与之相比,荀若素这个思维清晰还能走动,也不像随时要倒的人就显得还能坚持坚持。 远远,荀若素竟然听见了芳姨的声音,据她说,早几个小时,薛彤就发消息让她来医院帮忙自家老板是个生活一级残废,芳姨生怕是晏清或荀若素上山一趟被拖累到濒危,以薛彤的脾气,怕是一个晚上就将濒危照顾成骨灰,因此不敢耽搁。 荀小姐这是怎么了?芳姨赶紧上来扶住她,先伸手在额上试了试,又去摸手,怎么烧成这样?可有别的伤? 荀若素看不见芳姨,想躲都无处躲,只能乖乖站着,被从头到脚检视两遍,芳姨看完了才拍拍胸口,吓死我了,看你脸色,还以为失血过多有主人在,不该弄得如此狼狈啊? 她自找的,与我无关。薛彤将自己掰扯出去,还是先看医生吧,她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能撑多久。 荀若素虽然看着不要紧,其实已近强弩之末,但她这个人也是奇怪,眼中尚有一丝清明就能维持三分神智,芳姨刚才摸她时,荀若素才发现全身的知觉都在离散,无论摸到哪里,都是麻而迟钝的感觉。 后来发生了什么荀若素已经不知道了,等她再清醒时鼻腔中充斥着医院独有的消毒药水味,周遭有人说话,还掺杂着口音,荀若素虽然离开清渠县许多年,但离开时已经十岁开外,一些方言还能听懂。 是芳姨跟临床的聊天,临床问,你女儿长得可真好看啊,什么病啊,多大年纪了,谈恋爱没有? 这不是我女儿,是我老板一个朋友,芳姨回道,普通感冒,只是一直没休息好,昨晚烧到四十度,挂了一夜水刚拔针,今天还得挂一次。 四十度啊!那人感慨,怪不得给床位了,这县城医院的床位紧张,很难排到号。唉?你刚刚说老板的朋友,你是做保姆的?这年头保姆挣得不少吧?怪不得你整夜要在医院陪床。 芳姨: 也是个人才,这些问题要么触及隐私,要么直白露骨,荀若素都听得尴尬,她咳嗽两声睁开眼,芳姨,我有点口渴。 醒了啊,我给你倒水,芳姨抹了把聊出来的冷汗,老板回家了,说是你醒后立刻给她打电话不是回乡间别墅,她在这附近有套公寓,来回都用不了半小时,一会儿就能到。 第42章 薛彤功德深厚, 够她随便挥霍,别说附近有套公寓,就是买了条街荀若素都能平常心。 一通电话下去没多久, 晏清就将人带来了, 外头的天有些阴, 还有点飘雨, 夏天的阳光虽然厉害, 一旦云层积累起来, 四周却也黑沉沉的。 薛彤手中拎着伞, 医院中的空调打得很低,盖一层被子才能保暖, 却达不到她理想的生活环境。 荀若素窝在床上,吊了一夜的水,手冰冰凉凉还有点肿,说实在的, 现代医术真是了不起, 她这么个死人还能靠挂水治感冒。 荀若素原以为该往土里一埋,吸收日月精华什么的。 活过来了?薛彤站在病房门口, 她手中的伞虽然撑开过, 但雨丝稀薄, 以她的个性,必然是晏清直接将车开到门口,她就算要走,不过几步距离,伞缘都没打湿。 这间病房比较小,在三楼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虽没开窗, 空气流动性还算不错,里面一共只放了三张床,荀若素的那张在最外面,就靠着门。 三张床都躺着人,不过荀若素所在的是流动病房,一个骨折一个刚切阑尾,还有一个就是烧到四十度神志不清的荀若素本人,除了骨折的那位基本恢复自理能力,家里人要等下了班才来之外,她与隔壁孩子都有陪床。 跟芳姨瞎扯淡的就是孩子他娘,孩子才上小学的模样,八九岁,病床对他来说相当宽敞,这病不知强捱了多久,孩子瘦脱了相,因此颧骨高眼睛大,年纪小小,眼睛底下却有些黑眼圈。 这就是你提起的老板吧?临床的妈妈有些热心,她刚削完一个苹果,看见客人就顺手递给薛彤,自家孩子躺在床上眼巴巴看着,却被忽略掉了。 哦对,这就是我老板薛彤,芳姨充当了介绍的角色,这位是赵萍,住在斜里村,床上躺着的孩子叫缪轩轩,体育课忽然晕倒,确诊了慢性阑尾和胃溃疡,做手术也有一个多星期了。 现在的孩子就是娇气,赵萍叹了口气,医生跟我说,胃溃疡是因为压力大造成的,他这点年纪哪儿来的压力,学习吧一般般,家里的事又不用他操心。 看来她跟芳姨聊得还挺深入,连住哪儿都说了。 缪轩轩将被子拉到嘴巴下面,将半张脸都盖住了,生病这种事并非他的错,他却因此产生了羞愧感。 趁着赵萍与芳姨说话的间隙,荀若素剥开一个橘子伸手递过去,我尝过,甜的。 小橘子是很甜,轩轩小声道了声,谢谢。 他做手术后不大能吃东西,前几日都是米粥等流食,嘴里没味,昨天医生才告知可以逐步过渡,还是要以清淡为主,因此这片橘子显得特别清甜。 芳姨想给自家老板和荀若素留点空间,于是主动提议,热水好像用完了,一起去打点? 行啊,赵萍摇摇茶壶,正好我也要续。 比起病怏怏的荀若素和沉默寡言、气势凌人的薛彤,赵萍显然更喜欢和芳姨聊天,因此客气完,也就不管那两位了,等脚步声渐远,薛彤才听见赵萍压着嗓音问,你老板是干什么的,怎么穿得如此如此不正经? 赵萍口中的不正经是一件深海蓝的连衣裙,一字肩,腰部有两个三角的口子,若不是外面套了件防晒衣,恐怕更不正经。 薛彤对外界的评价向来视若无睹,纯当放屁,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荀若素,就连她背后递橘子的小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 病房中少了两个说话的人,忽的一下竟有些冷清,缪轩轩吃着橘子,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薛彤,他自小内向敏感,也因此早早学会了看脸色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姐姐让人心里发毛。 就在他瑟瑟发抖的时候,荀若素又剥了个橘子递给薛彤,吃吗?苹果给我。 赵萍方才给了薛彤一个苹果,她出于礼貌和芳姨的硬塞后者所占比重更大,收下了,却没打算真的吃,这会儿还捏着两头,像是准备找机会扔掉。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荀若素将橘子递过去,薛彤也将苹果放在了床头的盘子里。 荀若素作为一个挂完水没多久的病人,开始给自家祖宗片苹果。 她手里的刀刚插进去,薛彤就开始挑三拣四,切小一点,下刀别那么用力,这苹果又不大,带上了核还会酸 要不你来?荀若素打断她,你吃你的橘子,我片好了和轩轩两个人分。 缪轩轩感觉自己无形之中拉上了仇恨。 他眼含热泪,我不爱吃苹果,给姐姐吃吧。 小柑橘一口一个不成问题,但薛彤却吃得很细致,她得先拆一瓣下来,然后将上头的白筋都撕干净了才入嘴,薛彤的手很漂亮,不过职责所在,一言不合要跟没人性的东西纠缠,因此指甲不长,也没有任何装饰,单纯的素净莹白,骨节分明。 薛彤女子之中算高挑的,骨架却不大,一双手也沿袭了这份秀气,剥橘子瓣时,都像大姑娘绣花。 荀若素余光停留片刻,忽然想起初遇时在别墅里,自己也给薛彤剥过橘子,不过正常大小的柑橘皮厚白筋也多,当时便莫名觉得薛彤不会喜欢,于是挑干净了方才塞进她口中。 这种莫名之感从何而来?那会儿的自己还没有半分古早记忆。 一分神,动刀的手难免失了分寸,荀若素嘶了声,左手的食指上缓缓渗出了血。 缪轩轩有些感同身受,他麻药过后,肚子上的创口就一直疼,抽屉里好像有哇哦。 薛彤勾住了荀若素的食指,金色的符文宛如一环戒指收缩后贴在创口上,刚渗出几滴血的创口瞬间愈合,荀若素低声喝了句,这点伤也要浪费功德?你也太奢侈了。 临床除了缪轩轩,骨折的那位正在睡觉,他用的药有安眠镇定的成分,一天到晚除了吃饭,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 缪轩轩双眼放光,却被薛彤伸手过来抚摸着头盖骨,敢说出去就把你超度了。 小孩子原本就有点怵她,而薛彤摸他头顶时,一股森冷的感觉不是从头发甚至头皮上传来,而是真的深入头盖骨,缪轩轩瞬间脑子一片空白,除了点头就是发抖。 荀若素赶紧将薛彤扯回来,不过是个孩子,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别吓着他。 今天挂完水就能回去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家里等。荀若素将牙签插在苹果瓣上,示意一大一小,可以吃了。 缪轩轩没敢动,还是薛彤递到他嘴边,真被吓到了?放心,只要你不多嘴,我就不会找你麻烦。 小孩扁扁嘴,将苹果叼了过去。 这厢薛彤伸了个懒腰,跟你不能分开太久,虽然住的近,还是要多加注意。再说,又有工作上门了。 她眸色微动,荀若素,我发现你是个灾星,遇到你之前,我的行程还不至于这么满。 荀若素头都不抬,关我屁事,就是你以前太懒了,还债呢。 缪轩轩愈发可怜,他原以为漂亮姐姐说话细声轻语的,必是个内里非常温柔的人,然而现在漂亮姐姐正细声轻语的强调关我屁事。 大人的世界果然复杂。 此番斗嘴,薛彤又落了下风,她秉承着不与病患多计较的想法,从随身的提包中拿出一张病历卡递给荀若素。 病历卡上写着清渠县第二人民医院,白色光面,跟昨晚荀若素拿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这张病历卡打开,却非普通人的寥寥几笔,荀若素简单翻了一遍,里头每一行都写满了字,甚至于封皮都没放过。 而且这张病历卡不是单纯属于任何一人,毕竟同一页上既写了前列腺发炎还患有宫颈糜烂。 就在这时,芳姨和赵萍打了热水回来,荀若素将病历卡往被子里一塞,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跟薛彤吃着盘子里的苹果。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31) 自家的东西得到了肯定,赵萍心里难免高兴,她从袋子里又掏出两个往薛彤手里一塞,苹果脆吧,都是我一个个挑得,我家轩轩就喜欢脆苹果,带点粉的就不吃。 她回头,无奈地扫了缪轩轩一眼,你可太挑食了啊,出院后我得纠正你,你那胃溃疡说不定就是挑食挑出来的。 妈,你别说了。缪轩轩小声抗议。 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赵萍不好意思地回过头,一看两位就没成家没孩子吧,哎,生了孩子难免重心偏移,会多唠叨几句,你们别介意啊。 没事,荀若素微微笑了笑,我能理解。 既然有信物在手,又是跟这家公立医院有关,就注定挂完水一时半刻也离不开,但一直留在病房里也不是办法,床位紧张不说,商量事情也不方便。 赵萍不算坏人,看起来又传统,邻床要是张口闭口死人恶鬼永不超生灰飞烟灭还不得吓出病来? 作者有话要说:缪轩轩:成年人的世界竟然有这么多脏话,赶紧记下来 第43章 薛彤的骄奢淫逸也有好处, 结实的人脉广,很快就在医院中搞到了一处僻静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位于二楼,就在荀若素这间病房的正下方, 虽不是完全荒废了, 却也很少有人进去, 据说三个月前曾有个抑郁症患者带了刀片进医院, 就在那间办公室里当着精神科医生的面割喉自杀。 那名抑郁症患者在平垣市医科大学就读, 对人体构造十分熟悉, 刀片直接割破颈部大动脉, 出血量非常可怕,事情过去了这么久, 又仔细清理过,那间办公室室里仿佛还有血腥味。 虽说医者仁心,不畏鬼神,但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想起四处溅落的血迹和死者决绝且不瞑目的表情, 总是心有余悸。 薛彤也是奇怪,偏偏挑中了这一间, 说是没点灵异传闻, 她还看不上眼。 荀若素的病今天醒来已经感觉好上不少, 超度别人有功德,功德可保长命百岁和天上掉馅饼,荀若素虽然给自己留的不多,但她已是薛彤的半身,多少沾了光,再休息一天达不到生龙活虎,也不会有大问题。 就算真有大问题, 这里就是医院,就地来个心肺复苏也方便。 赵萍以为荀若素这就要出院了,虽然相处不久,却跟着有点不放心,给芳姨打下手整理行李时,难免问上一句,这才刚吊完水就走啊,我看荀妹妹的手还肿着,再躺会儿也没事。 不用了,只是感冒,一直占着床位也不好,荀若素笑着,将一枚铜钱递过去,吃了您一个苹果,也没有东西可以报答,这枚铜钱你收下,兴许能用上。 赵萍接过铜钱正反看了看,她虽然对古董没有研究,但这枚铜钱明显是新铸的,都没有什么什么通宝的字样,嗐,我要这东西干什么,而且一个苹果也不值什么钱,你要喜欢,下次再来医院呸呸呸,我这个破嘴,没下次了啊,医院不是个好地方,别常来。 说完,她又擦了两个苹果塞给荀若素,拿着拿着。 荀若素也没跟她客气,临走又叮嘱一句,今晚如果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就将铜钱抛出去。 赵萍站在病房门口,捏着铜钱又多看了几眼,这铜钱真有这么大能耐?她确实有些传统保守,加之荀若素最能取信于人,想了想,没敢扔,将这枚铜钱收到了口袋中。 荀若素昨晚挂了一夜的水,下午又挂了两瓶下午来扎针的是个年轻小护士,看起来刚毕业没多久,身后还跟着年长些的指导,荀若素的血管不算细,约莫是薛彤在旁边盯贼似得目光吓到了小姑娘,连续两针没扎准,所以手背这会儿肿的有些严重。 芳姨什么都没让她干,跟晏清两个人将行李搬到了楼下,晏清明天还有课,今天得回去,顺便会将芳姨也带回去。行李箱中是两天的换洗衣服,薛彤和荀若素可以用医护人员的洗浴间。 除此之外,员工宿舍也腾了一间出来,离主楼不远,可以随时休息。 薛彤的面子很吃得开,不过公立医院受制颇多,薛彤也不想将动静弄得太大,一间办公室,还有休息的员工宿舍已经远远足够。 任务来的时候,渺无人迹的深山老林里薛彤都搭过帐篷,她的确喜欢好日子,却也没在蜜罐里泡软了骨头。 办公室早已安排好了,但这还是薛彤第一次进来,刚推门,就有股陈旧感扑面而来。 这间办公室是属于精神科主任的,不算特别大,靠墙有一排书架,原木色刷了一层透明的漆,用玻璃来隔灰,最上面几层人够不到的地方,都是些装饰的古今名著,只有壳没有内容,近手的地方才是理论工具书。 荀若素晚上是半个瞎子,白天却目光敏锐,一眼就看见几本卷页的书脊处有干涸的血点子。 想必那护理科的学生自杀时,书架上的玻璃隔层没有全部拉上,动脉血溅得到处都是,难免波及到高度适宜的几本书。 书架前面摆着长两米五,宽也有八十厘米的大型办公桌,房间整理的很干净,只做应急和待客用,因此桌面上没有多少东西台式机、一副没有照片的相框,接内线的电话和一株绿萝。 办公室采光充足,也常有人来浇水,绿萝长得很茂盛。 然后就是对着办公桌的待客沙发区,沙发是新的,买回来没多久,仔细闻还有一股新家具独有的味道。 楼层有3.6米的挑高,加上东南两面大窗户,本该显得宽敞明亮,这会儿是下午四点,雨已经不下了,风也将云层吹散,不至于晴朗,最多算个多云,然而这间办公室却又暗又压抑。 大白天的,薛彤就将灯打开。 办公室中央有盏大灯,光源十分充足,荀若素仰头直视,宛如一枚太阳,亮的眼角有些湿润,然而这些光亮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薄纱兜住,能笼罩的区域十分有限,办公桌与整个沙发还是大半落在阴影中,书架更是只剩轮廓。 开灯之后,这房间反而更显得晦暗。 医院上头愿意配合,一方面的确是卖薛彤面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太平。 清渠县第二人民医院是综合医院,这种人死人生的地方难免有些传闻和怪事,学医的人通常不会上心,但唯物主义者最怕亲眼所见还解释不通,譬如这间办公室,光源状况实在异常,一群高材生和两个电工都研究不出结果。 除此之外,这三个月中患者感染术后并发症的概率大大提高,就连正常受风引发的头疼脑热也会忽然病情加重,诊断出肺炎或脑膜炎,反正各种花样百出,搅得值班人员身心俱疲。 概率虽然提高,却并非每个病患皆如此,而且个体差异极大,查来查去查不出原因。 没办法,这才辗转联系上了薛彤。 薛彤对外的身份当然不会大模大样地宣称神婆或风水大师,不过信物经常会拖着她去赚取名声,无心插柳,也插出了救苦救难的称号。 薛彤内心是拒绝的,并日常想把信物烧个干净。 房间中虽然昏暗,并不影响正常的读书看报,只是眼睛的负荷会比较大,荀若素将那张病历卡重新拿了出来,正逐字逐句地研究。 病历卡虽然写得详细,但彼此之间并不挨着,系统的看起来还是有些七零八落,前一段写着赵亚茹坐骨神经痛,后面几行寥寥草草,又忽然跳到李谦,男,十八岁,面部红肿 然而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人的病历是完整的,要么缺了年纪、性别,要么缺了症状。 荀若素只看了一会儿就累了,她鼻子还是不大通气,但比昨日堪用,竟然闻到了股淡淡的橘子香,抬头一瞧,薛彤正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手心捧着半个橘子,正往垃圾桶里挑白筋。 荀若素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冤大头。 她将病历一阖,这是你的工作,不应该你自己来解决? 我在解决问题啊,薛彤理直气壮,事情既然已经严重到需要我出手,就不可能一直风平浪静,再等等,出了事,有了蛛丝马迹,我自然就摸过去了。 你不事先做调查? 话刚出口荀若素就开始后悔,想想在凌霄山的时候,也是自己与元戒沟通了烂尾楼的历史与建程,薛彤一个说着不需要休息的人,当时就在旁边睡大觉。 四目相对半晌,薛彤的橘子卡在喉咙口,忽然有些食之无味。 我怎么会想不开把你带上,薛彤干脆将剩下的橘子瓣连皮放在茶几上,我平常一个人可自由多了。 抱怨的话说完,薛彤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信物虽然贯穿整个事件,但通常没什么实际用途,凌霄山上那朵普陀花你也看见过,线索没给,反而让我们先入为主,将它认作风信子。 你若真想查出点东西,得出去走走,很多事不会写在书本上。 在她说第二句时,荀若素就眯起眼睛撑着头,薛彤逃开的目光在话音落定时不自主又看向桌案后的人,却被荀若素接了个正着,她微微笑着,头顶灯光昏沉,在荀若素眼底留下一片浅淡的虹光。 薛彤一瞬间有些僵住。 与荀若素相处的时间越长,心底里的悸动就日渐成瘾,若不是中间隔着三四米,薛彤的手指几乎要压在荀若素的眼皮子上,求她行行好,别用那般专注的目光看着自己。 薛彤是有理智的,否则这么多年,她早就撑不下去,但理智经不起挑衅,薛彤明知自己这份感情得不到回应,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朝夕之间又能克制多久。 方才还好好的人,像是骤然间开始赌气,薛彤声音低沉,我在外面等你。随后将办公室门摔上了。 荀若素坐在原地,被骤然而来的穿堂风吹了个满脸不知所谓。 第44章 薛彤虽然是生面孔, 但不干扰医院正常运作的情况下,有人为她大开方便之门,除了手术室和重症监护病房, 其它地方薛彤都可以转悠, 除此之外还以协助检查为名, 让护士和医生对薛彤知无不言。 这会儿已经临近下班时间, 医院不大却仍旧繁忙, 薛彤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 挂号的队伍排得老长, 一时之间分不出人手来搭理自己,于是等到荀若素露面, 她便道,去病房里看看? 三个月里出事的人大多在病房中住过一段时日,少有几个是挂号看门诊时忽然倒地不起的,这些人里有些已经治好重新出院了, 还有几个昏迷不醒, 连着呼吸机和心电图仪,需要护士和家属随时看顾, 当然也有离世的。 三个月里, 因为术后并发症, 已经过世了四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在睡梦中猝死的。 虽说医院中难免有生离死别,但这几率也未免太高,何况这六个人也非身患绝症,其中两个还是类似割□□这种很小的手术。 而荀若素刚刚翻过病历册,上面记载的可不只六个人, 粗略算来也有三四十。 薛彤不想跟赵萍再有什么交集,赵萍过于热情,对于薛彤来说,这种热情是种负担,按功德计量的工作方式,若受了别人的恩,就必须一分不差的偿还,这就是荀若素代替她给出铜钱的原因。 荀若素是她半身,偿债还恩,自然也算在薛彤的身上。 为了避开赵萍,薛彤暂时还不敢上三楼,只在一楼和二楼逛了逛,之前出事最多的病房就在二楼,从办公室出发,穿过一条连通两栋大楼的走廊,再左拐走到近防火门的地方,右手边就是病房 路上遇到的护士给出了相对简单的指示和标志物,但刚踏上走廊,荀若素与薛彤就遭遇了鬼打墙。 鬼打墙大多靠风水布局来实现,有些类似于小型迷宫,自以为是在往前走,其实绕了个不为人知的圈,只不过医院毕竟是公共场合,不管走廊还是大厅,都有指路标,而且建筑风格以简洁大方为主。 又不是江南小庭院,讲究山山水水,病人竖着进来,找了两天的路再横着出去。 在这种直来直去的地方出现鬼打墙,跟风水必然无关,极有可能是真的遇到了鬼。 走廊中开了灯,离地一米处是联排的窗户,太阳尚未落下,昏黄的光线与灯相交,放眼望去有些斑驳。 荀若素出门时带了件羊毛大衣,别人看她全都一脸不解,这会儿阴寒之气裹挟而来,荀若素半点不慌,还将大衣裹紧了些,冻也冻不着她。 在走廊上耽搁了一圈半,薛彤就清楚撞到鬼打墙了,她伸手在玻璃窗上一推,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剥裂声,随后从她掌下现出一圈勾勒而成的黑色细纹,乍一眼有些像吊丧时送的黑白花圈,这圈纹路迅速成长,遍布整个通道,薛彤再反掌一拧 空间像是一条沾水的毛巾,这一拧拧得幻象四分五裂。 荀若素重新置身人来人往中,而在走廊的尽头,她看见一个雪白色的身影,不只身上的衣服,就连皮肤也毫无色泽。 黄昏是阴阳交接,荀若素的这双眼睛还能看见人,但属于阳间的轮廓已经开始虚浮,走廊尽头的身影并非活人,在周遭环境渲染下,却显得浓墨重彩。 于是各位病人家属和医生护士就看见两神经病,一个莫名其妙擦起了玻璃,另一个大夏天裹着羊毛大衣,还将手揣到了兜里。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32) 若不是提前有过交代,别干扰薛彤工作,否则早被逮起来,做脑部CT去了。 薛彤掸掉手上的灰,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正常情况下,指派一两个你这样的废物过来就能搞定,何必惊扰我? 现在派来的不就是一两个我这样的废物吗?荀若素漫不经心地顶回去,我是你半身,下次骂人的时候记得把自己摘出去。 薛彤:又没说过她,十分生气。 目光尽头的雪白身影并未停留太久,转眼已经杳无踪迹,荀若素与薛彤穿过走廊,在它出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冰寒的气息没有血腥味,荀若素甚至怀疑它只是游魂,连鬼的排面都没有。 它拦在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看它的样子,也不像在医院里兴风作浪过。 荀若素将大衣又裹紧了些,她鼻子痒痒的,有些想打喷嚏。 而且它的表象,雪白如同一张纸,魂魄能以这种状态出现,恐怕和死因也有关系你还记得那位自割颈动脉的学生吗? 颈动脉破损,人应当失血过多而死,若是伤口深且创面大,可能两三分钟就断气,人在医院也抢救不过来,而方才那个人影就是全无血色。 都三个月了,如果是它背后捣鬼,弄死六个人,天道不会网开一面,拘着雷,隐而不发,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薛彤满脸写着不高兴,干完这一票我要好好放松放松。 这句话基本是明着告诉制定规则的天道,就算你继续往下派任务,也会被团起来扔垃圾堆,不信可以试试。 简直是不肖子孙,饶是天道高高在上不偏不倚,也气到肝疼。 穿过走廊进入全是病房的区域,来往的人不算少,不过医院重地,都尽量保持低音量,少有几个大声喧闹的,因此人多,却不热闹。 过程中只有走廊上这段插曲,之后再无外力干涉,平安无事地走到了目的地。 病房门开着,医生不在,两个护士正在调整点滴,见薛彤进来时先讶异片刻,随后交换过一个眼神科室主任以及护士长在群里都发过薛彤的照片,是一张证件照,和本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相似,虽然能一眼认出来,但两者之间的差距大概在飞机和坦克之间。 不是丑与美,而是毫不相关,眉眼鼻子甚至于脸型都非同类型不相关,但大脑却蒙蔽眼睛说相似,任何人都会因此心里发毛。 人间身份本来就是假的,否则薛彤都几百岁可能上千岁高龄了,还不被当成妖精抓起来抽血剥皮。 县医院的护士们年纪普遍不大,四十开外都算是资历比较老的,做好手里的工作后,就碰在一起看着薛彤,既好奇又不敢多问,于是荀若素开口解释道,她整容了。 薛彤目光幽怨。 两个护士半信半疑,荀若素又接上一句,动刀少,所以看起来比较自然。 这才恍然大悟。 薛彤已经懒得反驳,之前也有遭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她向来不屑一顾,实在听烦了,暗中下个咒,让人嗓子哑三天自然清净,遇到荀若素之后反而与这世间产生了更多黏连,凡事都能有个合理解释。 我们可能要在病房里待一会儿,不打扰吧?荀若素又在搭话,薛彤忽然觉得胸口酸不溜就的,小声嘀咕着,就你人缘好。 不打扰,不打扰,年轻些的护士摆了摆手,我们正好要出去。 她说着又抿嘴笑起来,可以交换个微信吗?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后面的说话声薛彤一概当成鸟语,在自己耳边叽里咕噜又响了会儿,荀若素拿着手机从背后拍了拍她肩膀,才将薛彤叫回了神。 目光瞟到她还亮着的手机屏幕,薛彤越发郁卒。 我没给微信,荀若素蹲到她身边,而且叶蕾就是那年轻些的护士,不只想要我的也想要你的与我们常打交道不是件好事,我刚刚拒绝了。 这两位是专职消灾免祸,给人驱鬼的,看见一次都算倒霉,天天见面那就是在阴阳两界反复横跳,还是谨慎为妙。 你接受也好拒绝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薛彤反问,你以前交朋友也不见得会各个都拿来问我吧? 荀若素哦了一声,就当是我自作多情。 薛彤的心被短短几句话戳出了柔软的泡泡,耳边有个声音聒噪地提醒着,可惜她并非自作多情。 薛彤强行忽略了耳边的声音,她目不斜视地看着病床上的人,这间病房里四张床,都是长期昏迷的重症病人,通常这样的病人在医院里呆上一段时间,身体机能稳定,只是单纯没有意识,家里人会商量着接回去照顾。 既然是重症病人,自然有陪床的家属,薛彤提前通知了一声,大概是主治医生以商讨病情为由帮忙支开了家属,病房里除了刚刚那两位护士,就只剩没有意识的病人。 这间病房一个月前还是流动病房,住不长时间就能腾空,然而病房里先后发生术后感染,其中两位死在这里,事后医院对病房进行了深层次的消毒清洗,连床单都换了,谁知太平没多久,又有两位陷入长期昏迷。 医院床位紧张,于是将另两位昏迷的病人移到这里方便统一照顾,才形成了现在死气沉沉的重症病房。 薛彤已经将房中四个人都观察了一遍,其中两个没有问题,有一位是大脑缺氧造成的不可逆昏迷,魂魄只剩了不到一半还在体内,看情况撑不过这个夏天结束,另一位没那么严重,再有十天半个月就能醒了。 剩下两位就是在这间病房里陷入危重状态的两位,情况非常奇怪,他们魂魄健全,病也被大夫们治得七七八八,但神智却被困在了梦境中,而且是非常糟糕的噩梦,因此毫无求生欲。 第45章 薛彤静静看了一会儿, 实在不想自己动手,于是方才还沉默不语,试图将荀若素当成空气, 这会儿又往旁边退了两步, 变成了荀若素在前她在后。 荀若素跟她相处这些时日, 倒也培养出了自觉的习惯, 见薛彤一脸今天天气真不错的表情, 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明明荀若素自己也算不上是劳模, 甚至于一年的工作量都比不上薛彤两个月来的多, 但随着时间推移,荀若素开始主动承担些零碎义务。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放到一年前,荀若素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有爱上工作的一天。 大衣的口袋中装着荀若素需要的东西五张符纸,一支朱砂笔和一把铜钱, 铜钱是荀若素随手一抓, 没有数具体几枚。 这些东西都是元戒托人送过来的,上午就到了, 足足五大箱, 荀若素留下了一些, 剩下的让晏清带了回去。 符纸塞在口袋里带着温度还有些皱,荀若素也不介意,她两指抻平中间地带,又倒了杯水放在旁边,朱砂笔笔尖有塑料的软罩,取下后第一次需要沾水才能出墨,荀若素很快画完两张贴在两位病人的额头上。 符文又是荀若素随手创的, 偷窥人的梦境比较缺德,老祖宗没有这样奇怪的癖好,因此后代只能自己研发。 两种完全不同的梦境陡将荀若素卷入其中,幸而荀若素这个人确实丧良心,别人在噩梦中拼命惨叫,努力求生,她进超市般闲逛了一圈,片刻之后得出结论,挺变态的。 这位,荀若素手指着靠阳台的那位,有自残倾向,梦里也在头悬梁锥刺股只是绳子套得太往下,都到脖子了,锥也换成菜刀。除此之外,他还多次尝试自杀。 说着,荀若素将被子掀开,拉出那人的一条胳膊,手腕上果有几道伤痕,只是都不深,下手还是留了余地 而这位,病床靠里的中年人,情感表达障碍,不算特别标准的心理疾病,最多是严重点的内向。 荀若素说完,又曲指掐了掐附送一卦,华发生风雨,人生足别离。(注) 她卜出来的这一卦十分奇怪,目前病床上的这两人都对应不上,而事不二卦,除非术数、相面、测八字几样分开,荀若素这会儿能够进行的打卦方式过于单一,无法验证准确度,更无法得出更宽泛的信息。 就在这时,病房外传来脚步声,荀若素赶紧将黄符扯回来放进口袋中,门把手微微转动,露脸的几位家属有喜有忧。 现代医疗水平很高,薛彤之前的预测没有错,四个昏迷的人中,有些需劝家属放弃,有些则苏醒的希望很大。 病房里忽出现两个生面孔的确惹人怀疑,幸而小护士机警,跟在家属的后面,薛医生,你们走错病房了这么着急赶回来呢?连衣服都没换。 医院事多,家属又整颗心扑在自家人身上,只觉得奇怪,没有硬跟着追究。 出了病房,在走廊拐角处荀若素道了声谢,叶蕾又抿嘴笑起来,谢我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我要走了,你们自己小心点,医院人多事杂,难免会遇到些乱七八糟的情况。 叮嘱完,叶蕾又道,那我先去忙啦。 荀若素目送着她消失在病房中,此刻的叶蕾在她眼里不过一个稀薄人影,即将笼入黑暗,荀若素轻轻叹了声,真是个好姑娘,明天送她一卦吧。 今夜恐怕不太平,荀若素不敢擅自卜卦,怕之后还有大用。 荀圣母,你的光芒刺到我啦!薛彤抱臂靠墙一脸嫌弃,你可有几卦是收取报酬的?败家子。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何况现在还有个富婆养着我,多余几卦送给可爱的人有何不可? 荀若素轻声笑起来,何况叶蕾帮我们圆谎,我是无所谓,你也算欠她一份人情,是要还的吧? 那你这是为了我好? 薛彤想问,没问得出口。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在荀若素的酒窝处,你最近有什么喜事吗?刚见面时,你笑得没这么多。 近墨者黑吧,荀若素微有些愣神,何况我现在不必为生计所苦,心情自好。 这理由着实牵强,荀家虽尽出败家子,也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县城里有套占地三四百平的老宅,市里还有套住房,从没缺过吃喝穿戴,也算是个小康水平,荀若素的生计苦比很多上班族轻多了。 幸好在薛彤眼里她确实过得寒酸可怜,荀家百年功德积累不下余粮,老宅十几年都不翻新,江南多阴雨,房间里的书一月不晒都会发霉,更没有芳姨这样的保姆照顾起居。 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人过的日子,薛彤手掌一翻拍在荀若素肩膀上,可怜的孩子,以后跟着我,不会苦了你的。 荀若素被她慈爱的眼神肉麻到了。 夜幕终于降临,整栋大楼都开了灯,昼长夜短的夏日,天黑的本就晚,除了值班的护士医生,大部分都已经下班了,就连病人家属也不会逗留太久,没必要陪床的基本吃过晚饭就会回去,到那时,整个医院才会暴露出深藏于内的威胁。 荀若素拿出了藏在口袋中的墨镜,医院中活人太多,不是凌霄寺那种荒郊野外,荀若素这双眼睛已经看不见活人,也幸好这里是医院,进来看病的至少也有个感冒发烧,荀若素这种半瞎之人不会引来过多关注。 薛彤,荀若素指着走廊尽头的那扇小窗户,外面是不是太暗了。 医院每一层的建筑风格都差不多,一条长直走廊,两边是错门相对的病房,走廊只有一边开了窗,另一边对应着防火隔离门,门打开后是应急通道。 此时,夜色宛如一块风吹不动的黑色幕布,结结实实挡在窗户上,这里是二楼,整个医院都开了灯的情况下,竟透不进一点光。 医院被封闭了,在里面的所有人都成了猎物,随时会被盯上。 我想去看看轩轩就是白天我邻床的那个小男孩。荀若素摸索着往前走,她只是看不见活人,水泥石墙这样的死物并不能阻挡她,薛彤有些怀疑她是故意的,装成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来博取自己的同情。 心中怀疑,却免不了还是伸手去扶,荀若素装成全瞎摸索了半天,这会儿才在薛彤的引领下慢慢向前走。 薛彤不会冷,因此只穿了件薄薄的连衣裙,她的手心仍温暖,贴在自己腕子上,有种不真实的柔软,荀若素难免心猿意马。 自万人坑中出来后,荀若素并没有恢复太多的记忆,似乎有人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在她体内下了多重禁制保险,宛如俄罗斯套娃,万千业障卷席而来,也只是打碎了外面几层,荀若素的本心还是完好的装在最里面。 但也非全无成效,禁制被冲撞出了裂痕,很多往事正一点一点的渗透出来,偶尔荀若素一出神,眼前就会恍掠过片段。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33) 譬如现在,荀若素眼前的通道忽消失,变成了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河流之上没有渡船,无常弓着身子呜咽着,随后有两道声音交错响起。 一个说,你真要这么做? 另一个答,非是我要,而是不得不。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以后你的责任更重了。 回去我就把薛彤揪过来打一顿,那声音叹着气,她招惹什么不好,偏来招惹你。 也不怪她,我时辰已经到了,若不是因她,也因别的人、别的事,荀若素能听出来,这个声音有些像是自己的,只是更平淡也更宽厚,我走之后,你别将真相告知薛彤,十殿刚刚建成,轮回之中需要她。 呸,那声音赌气,她自己造的孽,我凭什么替她瞒着? 凭我拜托你。 声音嘎而止,荀若素猝回到现实,她脚下踉跄,被薛彤猛拽一下才站稳。 怎么了?走廊上有各种细碎的动静,但薛彤还是听到了荀若素胸口擂鼓般的心跳。 她有些疑惑,周遭太太平平,荀若素走路都能累的半死?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 荀若素眼前的幻影全部消失,室内的灯光透过太阳镜变成晕开的光点,也没什么,不过,荀若素没打算瞒着薛彤,从万人坑出来后,我常常想起些往事。 薛彤一瞬间有些紧绷,什么往事?仔细说说,你 别那么紧张,荀若素打断她,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薛彤,我是你的半身,就算交情一般,你也要对我有点信心。 薛彤忽凑过来,隔着墨镜四目相对,你在我这里信誉很成问题。 哦,荀若素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推,那你瞎操心去吧,以我的能耐,能把你操心死。 作者有话要说:注:取自唐于武陵的《劝酒》,原句是花发多风雨, 人生足别离。此处为化用 元旦快乐呀大家!手太冷了没有加更,明天六千!(我先插个旗子在这里) 第46章 话头被这么东拉西扯, 反而两个人都看开了。 这种忽然闪现的记忆对荀若素构不成多大的困扰,荀家比较神奇,遗传里带着豁达的基因, 通常一宿想不明白的事第二天就放下了, 也就是传说中的睡一觉就好。 既然遇到薛彤之后, 人生已经脱离掌控, 那就做好水泄千里的准备, 时间不会倒转, 往前走就是了。 走楼梯吧, 薛彤提议,人多的地方遇到一两个认识的不方便。 至少荀若素忽然瞎了这件事就很难说清楚。 既然是二楼, 走楼梯其实更方便,没多久已经出了医院大楼。 外面亮着路灯,医院对面有个商业综合体,这毕竟是清渠县县城, 建设的不比二线城市差, 也很繁荣,灯光十分晃眼, 更加深了荀若素之前的怀疑。 整个医院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 进进出出看起来没有异样, 却在走廊窗户那种小地方暴露出不同寻常。 荀若素原本想去看缪轩轩,荀家人打卦虽然需要媒介,但这双眼睛被天道眷顾,即便不起卦,也能靠一瞥看出吉凶,缪轩轩身上就有大凶之兆。 从外面绕了一圈,重新回到主楼已经晚上八九点, 芳姨生怕她两不知道吃饭把自己饿死主要是怕荀若素饿死,还特地叫了外卖,今晚值班的小护士帮忙直接送到了二楼办公室中。 这地方白天还能用用,到了晚上没有几个人敢靠近,外卖随意放在茶几上,小护士扭头就跑,正好在楼梯上撞见了刚回来的薛彤。 简单几句对话,薛彤就放神色慌张的小护士离开,医院里分为信邪和不信邪的,这小护士明显属于前者,夜间上厕所都需要人陪,能大着胆子将吃的送上来已经很了不起。 不知不觉中,薛彤又欠一份情。 等这件事了结后,直接下个咒,惠及医院每个人吧,薛彤郁闷地想,怎么这地方人人喜欢搭把手,欠的不多却遍地都是。 她们说话时,荀若素全程站在阴影里安安静静当哑巴,尽量不引起注意,否则一定会被抓住治眼睛。 楼梯中的相遇虽然短暂,至少清楚缪轩轩没有出事,他开刀后一直很注意,刀口恢复的不错,今天他妈还去找医生商量,说是没什么问题过一两天就能出院了,在家好好休息,以小孩子的恢复能力,很快就能去上学。 只是缪轩轩的胃溃疡一直不见好,药吃了也很配合治疗,主治医生说是心理原因造成的,奈何赵萍始终坚持孩子太小,最大的病就是挑食懒惰和娇气,家里把他照顾得太好才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等休息一阵送去上学,自然会好。 先回去吃饭吧,薛彤道,你感冒也没好,今天还吊了水,需要吃些好的恢复体力,何况放久了,饭也会冷。有你送的铜钱,缪轩轩就算出事,也不会危及性命。 荀若素半个残疾,只能任由薛彤安排,她从前凡事都要靠自己,就算到了晚上双眼不方便,荀若素也没仰仗过任何人,这会儿被薛彤揪着示意刚刚小护士跟你打招呼了,我没告诉你,或是你差点踩到人家的脚,好像还是新鞋,被瞪了两眼,我帮你瞪了回去 总之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幼稚行为。 芳姨点了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和乌鸡汤,夏天温度高,耽误了一会儿却还是温热的,荀若素吃饭不受影响,倒是薛彤挑三拣四,她饿上十年八年都没关系,所以没吃多少荀若素也没管她。 你这么喜欢橘子吗?荀若素喝完最后一口汤,地上已经堆了三四块完整的橘子皮,薛彤面前摆放着翻开的病历卡,正在剥第五个。 一般吧,薛彤看了眼满桌橘子皮,无聊的时候解馋用的。 她不需要睡觉也不需要吃饭,有时候荀若素会觉得她连眨眼都是多余的动作,薛彤没有人类的任何欲望,却硬生生养出了这副奇怪的脾气像是个真正的人。 怎么了?薛彤抬眼问。 没什么,你吃完了把橘子皮扔垃圾桶,这一半的桌子都给占了。荀若素有些嫌弃。 这对话但凡有第三个人在场,都会觉得气氛过于老夫老妻,可惜两位互相挑衅习惯了,只觉得这是看自己不爽至少薛彤是这么想的。 她啧了一声,将病历卡推给荀若素的同时一扫,所有的橘子皮都进了垃圾桶。 薛彤道,你下午看得时候还没有缪轩轩这个名字吧,你翻到最后一页再看。 荀若素应声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竟然多了一个名字,就是缪轩轩 缪轩轩,男,八岁,胃溃疡 他的胃溃疡并不是很严重,吃药就能控制住,入院的主要原因还是阑尾炎,但病历卡上却只写了前者,提都没提阑尾炎。 若真有医生这么写病历卡,早就被投诉到离职了。 它这么写肯定有原因,薛彤又指了指上面几行,全部都有缺漏,应该只捡了跟这次事件有关联的进行记载。 也就是说,缪轩轩的胃溃疡跟医院中怪事有关,阑尾炎却无关。 会不会是因为病因,荀若素又翻看了几页,缪轩轩的胃溃疡是因为压力造成的,上面这几位记载的都是偏头痛、高血压、乳腺增生这些病跟轩轩的胃溃疡差不多,诱因中都有紧张、焦虑和精神压力大。 说起这些,又难免想起这件办公室里禁锢的那条灵魂。 不是说自杀而死就会困于世间,人总会有活不下去的时候,但他采用的方式过于极端,这种情况下能否顺利轮回都是个不确定的答案。 况且,荀若素还在走廊上看见个失血过多的雪白身影。 我去楼上看轩轩,你去查查三个月前的事?荀若素问。 我跟你一起去楼上,以赵萍的热情程度,你这双瞎了的眼睛若被识破,又是麻烦,薛彤用手指点了点手机,我已经让医院方面将事情经过发过来,那边回复说需要整理一下。 所谓整理,就是能透露的透露,不能透露的自然抹去。 薛彤从来都是一个人处理这些棘手的事件,荀若素这才发现自己吃饭的这会儿功夫,薛彤已经做了很多准备,有自己没自己大概是一样的,薛彤并不需要援手。 但自己此刻在她身边肯定存在用处,世间有因果,且必然有因果,就像张越体内深藏的过往,就像凌霄寺中脆弱的婴灵,就像万人坑里无尽业障。 薛彤一个人兴许能处理,却只能是伤人伤己的极端方法。 又想什么呢?薛彤发现荀若素正在出神,用手飞快地在她睫毛上扫了一下。 想我到底有多重要,荀若素恬不知耻,大概是上天派我来保护你的。 薛彤被她的自恋震惊到了。 以前挺正经一个人啊,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受了什么刺激薛彤不清楚,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走出了老远,芳姨有些过于细心,居然在行李中还放了一支伸缩拐杖,方便荀若素在地上凿来凿去的装瞎子。 也幸好她现在瞎着,行动不方便,否则薛彤都要怀疑这种行动力,自己回神是在三楼病房门口。 末了一个走路怕撞人的瞎子竟然回头催促她,快点,万一轩轩真要出事,铜钱不一定压得住。 薛彤呵了一声。 荀若素的担心并非多余,她们刚爬完楼梯,就听见医生和护士急匆匆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又是术后并发症,都一个星期了,怎么会忽然出现感染问过家长,孩子只下床在病房里走了走,没出去,今天也只吃了些水果和面条。 但凡开刀就会有风险,但阑尾炎这种小手术的风险已经算是很低了,而且术后一个星期伤口都开始愈合,再有十来天就能正常生活,这时候忽然出现感染,的确非常奇怪。 看这风风火火的架势,恐怕情况还非常严重。 周围好多人探头出来看,荀若素和薛彤没有进去,反而在对面病房找了个不易被察觉的角落,瞎眼的荀若素实在太好用,病房里的人也只当她两要去其它地方,被这阵动静吓到,又是盲人行动不方便,才就近找个地方避一避。 很快缪轩轩就连人带床被推了出来,看架势还得再进一次手术室,赵萍跟在后面又哭又喊,她当然知道这是医院,应该保持安静,可一个做母亲的心里怕啊,怕喊得轻一点,自家孩子的魂就再也不回来。 她跟着跑了几步,护士大概是怕她现在的精神状态过于不稳定,不适合再跟,于是将她拦下来,赵萍自己也跑不动了,她半瘫在地,靠着墙,先是哭,两个护士怎么拉都拉不起来,急得在旁边直转圈,其中一个像是去找人帮忙,另一个去病房里拿毯子 医院空调开得不高,赵萍又是一身冷汗,就这么坐在地上别再弄出病来。 忽然,赵萍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慌忙将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救命稻草般捏紧了铜钱,因为用力过大,手背青筋毕现,还有点微微发抖。 她将铜钱往地上一扔,随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跟许愿似的反反复复念叨了几句,那枚小小的铜钱就滚啊滚啊,滚到荀若素的跟前方才停下。 荀若素弯下腰,将铜钱捡在手心中。 这么一枚小小的东西,双眼都挺好的人未必能看见,荀若素带着墨镜拄着拐,还要被人扶着,竟然分毫不差地捻起来,周遭有几个病人家属原本就是看热闹的,注意力都在赵萍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枚奇诡的铜钱。 怎么,你眼睛没事?果不其然有人发出了疑问。 只是眼疾,没有全瞎,薛彤代为解释,医生诊断说活动的东西能看见,静止的就未必了。 还有这种病? 不是跟青蛙差不多? 荀若素心里清楚这是薛彤在挪揄自己,随口编造的病症,却还是挺配合地点了点头,我这病比较奇怪,好像是跟视神经有关,带点遗传性质。 这派胡说八道竟将周围家属都唬住了,医院中本来就是各种疑难杂症都有,受伤的方式也多种多样,第二人民医院又开放急诊,更是每天都在大开眼界,相较之下,荀若素这番解释还算通畅。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34) 那枚铜钱?又有人问,是你的? 不是,荀若素睁着眼睛说瞎话,只是觉得奇怪给捡起来而已,你要吗,给你? 算算了,那人赶紧摆手,医院的东西最好别乱捡,谁知道是不是做了法,让捡到的人把病带走,小姑娘,你也注意点。 荀若素身上有一种自带的神棍气息接地气的仙风道骨,不算奇怪,却显得不好亲近,跟她说上两句话还可以,再多就难免紧张到磕磕绊绊,于是病房中安静下来,荀若素开口,我门也该走了。 之所以看荀若素不好亲近还跟她唠上两句,就是因为薛彤更奇怪,她侧边靠在墙上,目光平静且冷淡,桃花眼似笑非笑,美则美矣,却十分致命。 她不像是来就诊,甚至不像病人家属,倒像位等人噎气的死神。 就算一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生病或是家中有人生病时,都期望能有神明庇佑,于是这二位的气质可能放大街上只能搏个回头率,在医院里就有些令人心存敬畏了。 以至于两人离开很久,病房里还是悄无声息。 铜钱在荀若素的掌心翻来覆去盘玩了一阵,她的手灵巧秀颀,没有薛彤那般保养精细,指腹还有几个柔软的茧子,就是常与朱砂笔和铜钱打交道磨出来的,但指尖翻动,一枚铜钱翻出了十几种花样,看得薛彤有些赶不上趟。 薛彤将掌心压上去,你这么心烦? 白天的时候,我给缪轩轩卜过一卦,他这一关并不要紧,只是看着凶险,我又以这枚铜钱绑了他一半噩运,大概明天就能转危为安。铜钱被压住,冰冷的躺在手心。 荀若素道,只是我方才捡起这枚铜钱时,有股巨大的悲伤汹涌而来。这背后主导之人似乎并不想害轩轩,而是要救他?方才一瞬间,我体会到的感情过于复杂,难以甄别。 这是她从万人坑里出来后才得到的技能,附着于物的情感可以丝毫不差地反馈给荀若素,她一下子容纳万人的业障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强大的共情能力并非恩赐,而是惩罚。 正在这时,薛彤的电话响起来,一个低沉的男声道,您需要的资料已经全部放到办公室中,另外电脑连接内网,已经给您开放了权限,有些东西可以直接查找。 知道了。薛彤将电话挂断,那边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可惜被忙音堵了回去。 先回办公室吧,薛彤道,以杀人的方式来救人,这鬼也算别出心裁。 资料的确是全部送到了,堆在办公桌上也没分类,看样子来送东西的人是随手一丢撒腿就跑,因此还有几张纸扫落在地。 幸好资料并不多,只装了三个文件夹,否则整理起来又是新的麻烦。 做事的人很注重细节,三个文件夹上都写了日期和名字,这里的资料有些是医院内部留存的,也有一部分目击者和家属的口述,还有警方留下的一些调查轨迹。 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做到这种程度,薛彤已经很满意。 不过整理资料是为了医院自己好,不管是谁如此尽心尽力,薛彤都不需要额外付出代价。 荀若素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记载着自杀者的基本资料 关云年,男,二十二岁,常年受抑郁症困扰,同时患有双向情感障碍,自十七岁发病至今,一直在本院神经科接受治疗,由薛明辉主任负责。 虽精神状态不稳定,但关云年很有天赋,十九岁时因记录自己的发病状态,编著成书,获得本市优秀青年奖,随后因为成绩优异,被医科大学录取,主修心理学。 在录取问题上,关云年病情多次反复,很难进行正常社交,学校曾经犹豫,后因薛明辉教授坚持,并主动承担监管责任,最终双方达成协议,关云年成为薛教授的病人兼学生。 荀若素继续往下看,赫然写着医院二楼08室,为薛明辉主任办公室。 还有这些,薛彤坐在办公桌上,脚尖悬空擦过地面,她手上的文件夹打开着送到荀若素面前,薛明辉原本是全国知名的精神科学者,同时也是心理学权威,几年前在省会任职,但一场意外,让他心如死灰,就此半退,辞了工作,在清渠县医院挂个名,偶尔带带学生。 资料上显示,五年前,薛明辉家中发生火灾,他的一双儿女连同妻子都被烧死,火灾现场有助燃物的痕迹,最后被证实纵火。 纵火之人挑了个暑假,薛明辉的儿子已经上大学,女儿也是高中住校,就连妻子都有稳定工作,要将三人同时烧死,说得上处心积虑。 警方通报说薛明辉曾经的一个病人是反社会人格障碍,才十五岁,因为看不惯薛明辉功成名就生活幸福,于是一把火将他烧得一无所有。 关于此人的治疗过程也附在其中,薛明辉曾去监狱探视,质问他为何不连同自己一起烧死,结果只让凶手更加得意,还反问薛明辉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吧? 最后专家们一致给出的意见是精神状态不稳定,无法正常量刑,但对社会危害巨大,需要常年接受治疗和监管。 资料中所说,至今他还关在省会的精神医院中,没有机会兴风作浪。 薛彤,荀若素还在翻资料,你查一下关云年死后薛教授怎么样了?应该不只换了办公室,否则医院不会将这些资料整理好送过来,直接让薛教授口述不是更好。 话音刚落,荀若素又想起薛彤是个几百岁的老古董,难免又加上一句,电脑你会用吗? 我是岁数大但不是老年痴呆,薛彤翻了个白眼送给她,又没跟社会脱节,我至于连电脑都不会用吗? 其实百度一下就知道薛明辉在自杀事件后的第七天,前去凭吊时因为血压升高造成脑梗,三个月了还在昏迷中,只是百度出来的都是小道消息,不明确,内网能查到比较确切的病情,连住在哪间房都有。 薛明辉好歹是县医院的挂名主任,又是在医院遭遇了这些不幸,所以正式宣布脑死亡之前,一直靠机器维持生命,此时住在四楼的单人病房,他的侄子侄女偶尔过来照顾,至于费用一半是医院出,另一半则是薛明辉任职的学校提供。 虽然人还活着,但昏迷状态中三魂七魄可以暂时离体,加上薛明辉随时可以宣布脑死亡,他魂魄的自由程度理论上非常高。 走廊上的那道雪白身影在消失前伸手向上指了指,荀若素将文件夹放下,现在细想,它大概是希望我们去楼上。 她的双眼已经有些累了,虽然荀家的血统只是到了晚上看不见活着的东西,譬如人,譬如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草木之类却没有多大影响,砖石纸张与白天更无不同,但终归视觉有所削弱,容易花。 趁荀若素闭目养神的功夫,薛彤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片昏暗中,荀若素像是能透光,耳廓边缘都是橘黄色。 你说这位老教授是受害者还是罪魁祸首?薛彤指节作痒,想摸一摸那人的眼角,为了抑制这种不合时宜的亲昵,薛彤重重在办公桌上敲了一下,声音有些大,荀若素缓缓睁开了眼睛。 有蚊子。薛彤面不改色。 用指节拍蚊子?我信你个鬼。 荀若素也不戳穿她,只道蚊子飞得快,下次记得用巴掌拍,面积大,概率高。 又问,这么大动静,疼吗? 沉默了一阵,薛彤回道,疼。 瞒着也没用,感觉相通,自己疼不疼,荀若素比谁都清楚。 手伸出来,荀若素按了按她有些泛红的指节,不要紧,揉揉就好了,不会肿。 荀若素的指尖总是泛着薄凉,就算发烧的时候掌心发烫,也温暖不到她手指尖,这会儿这阵凉透过薛彤火烧般的关节,按得人有些心神不宁。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把昨天的旗子拔掉了 第47章 没等薛彤砸吧出里头多余的意思, 荀若素就将她的手放下了,以后小心点,你受伤我也会受伤, 血肉之躯经不起你折腾。 呵 薛彤心想, 还以为没良心的东西忽然转性, 是我自作多情。 连带着看荀若素这张漂亮的脸都横竖不满意起来。 办公室的门虽然关着, 隔音效果也算不错, 正常的说话声里外不干预, 但更大的动静还是能听见, 譬如今晚刚至,救护车已经跑了三趟, 整个大厅乱成一团,除了大喊大叫的声响,好像还打上了架,热闹的不可开交。 荀若素鼻尖轻微一动, 她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非常浓郁,是新鲜的血腥味, 这股味道之下可以掩藏很多东西。 出去看看?荀若素提议。 是我出去看看吧, 薛彤嫌弃, 你这双眼睛能看见什么东西? 医院二楼没有大厅,走廊呈环形,中间比较开阔,造成一个平台,用厚重的毛玻璃挡着,薛彤有些怀疑造这个平台就是方便二楼的人看热闹用的,因为从这里望出去, 整个一楼大厅尽收眼底。 好像是出了大型车祸,离县医院有点远,但清渠县整个县城开放急诊的就三家,其中能处理这种大场面的更是只有第二人民医院,所以大部分都在往这里拉。 薛彤原以为荀若素这双眼睛能看到的东西不多,从平台望下去,才发现整个医院魂魄肆虐,生魂死灵遍地都是,就连跟车过来没受伤的人都吓得有些昏昧,魂魄在周身徘徊,试图再钻回去。 一整个的人间地狱。 救死扶伤是医护工作者的天职,让荀若素去帮忙她也不会,但这些虚浮在空中的生魂还在她的业务范围内,只是得找个人少的地方才能动手塞回去,至于薛彤,她仅仅是站在二楼,轻轻说了声,安静点! 方才还喧嚣尖叫不知所措的魂魄们瞬间乖巧起来,一个个双腿并拢站或坐在躯体身边,眼巴巴地等着医生们将自己救起来。 阴阳两界的秩序重新恢复,整个医院还在忙碌,但看起来有条不紊。 在二楼旁观的病患和家属中,有人打开了手机外放,是本地的广播 清渠县302主干道附近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油罐车与两辆大巴先后相撞,并造成连环追尾。目前路面着火,波及范围十分宽广,请各位市民绕开路段谨慎驾驶。 这两天已经快到暑假了,有些学校和专业放得早,不少学生已经坐大巴开始回家,清渠县没有通高铁,因此大巴经常满座,与油罐车相撞后果不堪设想。 荀若素怀疑目前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伤者往医院里运。 在暗中狩猎的恶鬼姑且算是恶鬼,它手上已经先后夺去六条人命,它的目标会更多更广,何况大难之后人心惶惶,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我先回办公室生人离魂不能太久,否则会造成永久性的心理创伤,这里你看顾着。 荀若素虽然看不见周遭人群,但她拄着拐杖带着墨镜,周围的人看见了会先给她让路,另外办公室也不远,很快就摸了回去。 薛彤知道荀若素这是要找个僻静的地方画符,好将生魂塞回各自体内,今夜已经够乱的了,眼前能解决多少麻烦就先解决着。 荀若素的动作很快,她一共取出三张符点了朱砂,又担心分量不够,用美工刀刺破指尖,滴了几滴血上去。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血中竟然隐隐漂浮着佛气,呈金色,笼罩于殷红之上,倒像是什么福泽深厚之人。 三张符瞬间燃尽,灰烬散成肉眼看不到的蝴蝶向四面八方飞去,但凡遇到一个游荡的生魂,蝴蝶就会在眉心轻吻,送它还家。 薛彤也很快回来,她就是个惊堂木,魂魄对她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刚死还不知道她是谁,看见了就先抖三抖,因此医院中有她,所有图谋不轨的念头刚冒出来,就给镇了回去。 办公室的温度低到离谱,荀若素裹着她的大衣坐在沙发上,对面站着一个雪白的人影,薛彤刚一推门,这道人影就逃命似得消散了。 荀若素想告诉他薛彤是个好人,不会刚打照面就将他物理超度,奈何此人胆子不大跑得奇快,硬是能消失在荀若素开口之前。 不过短时间的相处也让荀若素看清了他的模样 雪白的身影是个二十开外的年轻小伙子,长得还行,大街上算是比较秀气的,还带着一副银边眼镜,只是眉眼之间显得有些丧气,往下吊着,有些时候甚至跟薛彤差不多,看起来像是在笑,笑意却只停留在嘴角,一看就是假的。 荀若素见过关云年的照片,这人影就是关云年。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35) 薛彤回来之前,关云年出现了三分钟,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拼命往楼上指,荀若素问,是让我们去四楼薛教授的房间吗? 关云年点点头,又伸手比划着掐指一算,荀若素倒是照做了,结果关云年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除了激动,荀若素看不出其它任何意思。 最后只能道,你别急不能说话,总能写字吧? 关云年这才恍然大悟,想起自己还是个知识分子。 他应该是割断颈动脉时伤到了嗓子,按道理说,魂魄是人死后的状态,□□的伤不能在魂魄上呈现,除非一开始就对准了魂魄下手关云年与荀若素所处的并非一个世界,医科大学的学生兴许能懂人体构造,却不能对自己的魂魄痛下杀手。 除非关云年的魂魄是被此事束缚,执念放不下,就无法发出声音。 奈何他刚要接过朱砂笔,薛彤就回来了,然后就出现了光速逃离的那一幕。 下次看见他,先下个地缚咒,能省很多麻烦,薛彤正儿八经地提议,再不行揍到动不了就老实了。 就是你这种凶残的想法,才让他逃得飞快,荀若素拍拍沙发,示意她先坐过来,待会儿上四楼看看?大厅里怎么样,情况稳定下来了? 薛彤眯起眼睛,不仅坐到了沙发上,还将脸蹭过去,鼻尖几乎抵在荀若素的眼下,从万人坑里出来后,你就怪怪的。之前叫元戒,无论什么情况都礼貌性称呼声住持,因为在你心里,元戒长你几十岁,这是礼貌问题,但你后来都是直呼其名,跟我一样。 跟我一样不是在控诉荀若素模仿自己,薛彤之所以直呼其名,是因为元戒属于后辈,自己做他祖宗都绰绰有余,而荀若素并非骄纵任性不知礼数的人,称呼的转变虽是细节,却代表着荀若素对自己身份的定位。 她在万人坑里就恢复了记忆,还装模作样隐瞒着? 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只是隐隐想起了不少东西。 荀若素微微向后仰着脖子,薛彤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双手在沙发上一撑,探身向前,由面对面变成了居高临下,再近点几乎能碰到荀若素唇角。 荀若素有些哭笑不得,她轻声叹口气,你是希望我全都想起来,还是继续懵懵懂懂当这个眼前人呢? 我薛彤一时语塞。 可惜记忆能不能恢复我也无法控制,荀若素道,我是宁可什么都想不起来,草草了结这一生,再投胎成为另一个人,但事到如今由不得我选择,我也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但薛彤,你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我不希望你到时候再难过。 我不会难过,薛彤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很多年前就不会难过了,你也不必在乎我的感受,我跟你之间最多只算一厢情愿。 荀若素想问:那是你情愿还是我情愿?然而时至此刻,她已经说了很多,按常理算来,这几天的相处还不能让自己与薛彤产生如何牢不可破的感情,又何必再问这么暧昧的问题。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阵,显得外头更加喧闹,薛彤又道,上楼看看吧,救死扶伤的事我们也帮不上忙,还不如解决了医院的怪事,图个早清净。 那走吧。荀若素也没多说什么,她在凌霄山用的小包还在,又从行李箱中掏出一些符纸和铜钱装着,最后想了想,剪了一匝红线,松松垮垮地绕上了自己的小指头。 她拿了两个人的份,防止薛彤要用时自己两手空空。 急诊大厅忙得满地找头,住院部还算太平,时不时就听见有人在讨论车祸,说302省道还是头一次发生这么重大的事故,那段路算平整,左右围绕良田,没有斜坡,也不是河道,刚开放一年多,连追尾都很少。 如此太平的路段,竟然出了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故。 穿过二楼、三楼直到四楼,讨论的声音逐渐稀薄,就连灯光都开始昏暗起来,这里的情况跟办公室很像,看东西不受影响,但总觉得光线逼仄,电工估计也检查过,至今没有任何发现,也解决不了问题。 第48章 医院的四楼比较安静, 这里安置着库房和一些功能间,除此之外,就是薛明辉那样的单人病房, 一般没有陪床的家属, 都是请的护工, 就算有, 也会将自家房间门关上, 尽量不去掺和外面的事。 荀若素和薛彤相对比较安宁的走到了薛教授的病房门口。 一如既往的安静, 甚至是更安静了, 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之前在走廊和三楼, 还能感觉到外面车来车往,人声鼎沸的喧扰,到了这间病房前只剩下死寂。 我先进去。 薛彤伸手一推门,病房里没有开灯, 只有各种仪器还亮着, 微薄的光间歇闪烁,薛明辉的状态比较稳定, 被机械放大的心跳声也显得很有规律。 病房虽有大小, 布局却大差不差, 薛彤几乎没怎么摸索,就开了灯,苍白的光刹然间洒落下来。 然后她才回头道,进来吧。 荀若素感觉自己是个三级残废。 薛明辉躺在床上没有任何不对劲,旁边两个虎视眈眈的人倒像是残害忠良的反派,尤其是薛彤的手还蠢蠢欲动,差点给他拔管子。 除此之外, 这间房中还漂浮着许多雪片一样的东西,晶莹剔透还泛着微光,当头顶的大灯照下来,这些雪片才开始现身,洋洋洒洒挤满了整个病房。 三魂七魄都不在,这儿躺着的不过是一具躯体,荀若素瞬间看穿,不过他还没死,魂魄与躯体之间仍有联系,顺着找过去并不难。 她说着,从布兜里取出一张符纸又将红线压在符纸上,用朱砂勾纹,最后一笔却空着,以红线填补,随后荀若素将符纸贴在薛明辉额头上,念了声魂归,符纸燃尽,红线却被扯得笔直。 在那个方向。 基本可以确定医院里这些事都与薛教授有关,他挑目标有针对性,而这些薛彤伸手一捻,白色的雪片落入她掌心中,细看来这些雪片竟然是一个个类似于回忆的笼子,里头循环播放着人生的不美好。 雪片多的有些离谱,荀若素与薛彤的身上都沾了不少,当然这些雪片也不是单纯属于同一人,粗略估算,得有上百个灵魂将记忆丢失在此。 病历卡上的那些因心理原因引发的病症,还有满病房令人窒息的悲惨记忆,逐渐连成了一条线 荀若素轻声念出了几个小时前,她卜出的那一卦,华发生风雨,人生足别离。 走吧,去超度他的魂魄。 绕在荀若素小指上的红线看起来并不长,不过万事万物经了这些修行人的手,难免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红线一直往前伸,没入走廊的灯光中。 薛彤随手摘了几枚雪片,在眼前做成走马灯,而荀若素则顺着红线,绕过住院部和急诊部,引着薛彤走到了空地上。 重伤者还在往里面送,警车在围墙外停了半条马路,这会儿还不到晚上十点,县城中的热闹虽然有所降低,却没到真正入睡的时候,大街上难免乱成一团,闪动的指挥棒正握在人的手上,对堵在路上的车进行疏散。 有杂乱非常的正面,也有清冷孤寂的侧面。 薛明辉的魂魄站在月光中,静静看着眼前疾苦。 那道雪白色的身影再度出现,他看着荀若素欲言又止,随后慢慢走向了薛明辉。 他是在赎罪,薛彤伸手,指着那道雪白色的身影,看他脚下。 灵魂没有实体,因此光线可以直接穿过不留下影子,但关云年的脚下生根,黑色的阴影是相互扣锁的铁链,将他困在了人世间准确的说,是困在了薛教授的身边。 但奇怪的是,同为魂魄薛明辉却像是看不见关云年,任由关云年拉他踩他在他眼前跳舞,薛明辉都无动于衷。 关云年将自己折腾得够呛,荀若素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累,然而关云年歇了会儿,又继续努力。 这是怎么了?荀若素问。 关云年对他有所亏欠,而薛明辉又不想再见他,两方强大的执念形成了牢笼,各自困在里面,薛明辉这个状态,兴许能看见所有的死人活人,唯独看不到关云年。 薛彤道,这件事,你们荀家人应该最了解,好好一双眼睛,怎么到了晚上就看不见活物了呢? 荀若素微微皱了皱眉。 荀家藏书中什么犄角旮旯里的八卦都有记载,却从来不提这双具有缺陷的眼睛,这种症状自祖上传下,跟遗传学紧密相关,倒似跟神神鬼鬼的东西划出了界限。 此时听薛彤的语气,似乎荀家人也有双眼完好的时候可那是多久之前呢? 思索中,月光下的薛明辉找到了下手的目标,他往前走了几步,混入一片兵荒马乱中,关云年因此大惊失色,一把抱住了自己导师的腰,用尽全身力气,死活想将他拽回来。 然而薛明辉不仅看不见他,似乎也不受关云年的影响,无论对方采用什么办法拦阻脚步,薛明辉都全无所查,不得已,关云年又望向荀若素,整张脸写满了求救。 薛教授这次的目标是个正在哭的小女孩,十几岁,还穿着校服,她的手臂骨折,已经在来的路上简单处理过。 除此之外,还全身沾着血,头发粘在脸上,甚至整个襟口都是红色的,应该有不少血顺着脖子淌了进去,护士拿着脸盆简单给她擦了几下,然而周围太忙,没擦完也只能先放下,去别的地方搭把手。 小女孩泣不成声,她自己用一只手艰难地拧干毛巾,将糊在眼睛上的血先擦干净,毛巾瞬间被染红,血迹晕在塑料盆中,小女孩儿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她原本对自己沾上的血还没有概念,这会儿看着盆中氤氲的血气,之前经历过的噩梦再次涌上脑海。 薛明辉的眼神中都是感同身受的悲切,他刚要伸手去碰小姑娘,眼前跟着一花,薛彤挡在他与女孩面前,并抬手在他肩上一戳 魂魄被巨大的力道掀飞,薛明辉摔在五米多远的地方,三魂七魄给戳地几乎离散,短时间内稀薄如同月光下的尘埃。 关云年给吓得不轻,他原本就有点惧怕薛彤,但这会儿为了防止这位大人再痛下毒手,他只能张开双臂往薛明辉身前一挡,换来薛彤冷笑一声,你放心,他是生魂,我没打算动手抹消。 没等关云年松口气,薛彤又道,不过,我对你不会手下留情,再这么不自量力的挡着,我就断送你的轮回路。 关云年还以为人死之后不会有正常的生理反应,谁知在薛彤面前,自己硬生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外伤不会体现在魂魄上,致死的病同样只伤害躯体,关云年是因为抑郁症自杀而亡,死后才发现真就是一场病,他的眼角虽然耷拉着,天生有些苦相,却不影响此时的他已经看开。 曾经过不了的深渊如今旁观,才发现只是大地上到处都有的裂缝,大家都曾尝试跨过去,世界上八十亿人各有各的苦,可惜大部分时候就只能看见自己,向内审视的过程中,逐渐困成了孤岛。 关云年的心太多情,就像出错的免疫系统,自己残害自己。 你别信她的,荀若素的声音插进来,能超度你,她就不会随便动手让你灰飞烟灭。 她刚安抚完嚎啕大哭的小姑娘,并叫来护士给女孩安排个休息的地方,这会儿女孩儿情绪不稳定很容易出事,医院可经不起再多的伤患了。 一抬头就看见薛彤欺负完老的又在欺负小的,薛明辉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关云年又眼眶通红,像是要哭。 荀若素叹口气,她好好一个混吃等死的凡人,活生生累成了革命一块砖。 小姑娘,你是谁?薛明辉还不知道薛彤,他是生魂,阳寿未尽,不会有鬼差跑出来给他一纸宣判,让他赶紧投胎或留在世间等超度,所以薛明辉虽然有三个月做鬼的经验,却做得并不老道。 鬼差的宣判是个流程,通常死后一个小时就能收到,这是第一殿秦广王的工作,他跟薛彤的关系一直很差,薛彤最忙的时候甚至怀疑是第一殿背后使坏。 既然不知道薛彤的身份,她看起来又十分年轻,难免当成后辈,薛明辉小姑娘三个字刚出口,关云年就赶紧去堵堵了个寂寞。 我叫薛彤,是来跟你算账的,周围实在太吵,薛彤的脸色有些不善,我现在解释你也听不懂,我只问你,你的学生关云年就在这里,尚未轮回,你想见他吗? 薛明辉虽然做鬼做的懵懵懂懂,不过他作为心智健全的教授,薛彤说得又是人话,就不影响他明白话中的意思。 薛明辉茫然地在空气中找寻,他在这里,他一直在吗?我想见他,我怎么会不想见自己最好的学生? 真的吗?薛彤高高在上且冷漠无情,你的心可不是这么说得。 第49章 薛彤的话是一盆冷水, 当头淋在薛明辉的头上。 关云年就站在薛教授的面前,几乎抬手就能碰到,他的嘴型一直在说, 老师, 我在啊, 老师, 我在啊然而都是徒劳无功。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36) 两个魂魄, 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相互不知心。 那我的心是怎么说得?薛明辉望向薛彤, 难道不是云年不想见我,他死后, 我总是梦到他自杀的那一刻,可是只有血,他的脸我都看不清,云年有多恨我这个老师, 总也不入梦来。 我没有恨你啊, 老师,关云年泣不成声, 我错了, 我知错了老师, 你看看我,我求你看看我。 薛彤不为所动,她继续问薛明辉,从来不是关云年不想见你,而是你拒绝见他,他当着你的面自杀而亡,已经伤透了你的心, 你将自己封闭起来,又怎么会看得见罪魁祸首。 话音刚落,薛彤忽然伸手戳在老教授的胸口,生魂有心跳,平缓有力,被薛彤这么一戳,却恍然置身冰雪,老教授的脸上出现红色的纹路,锁链平地而起,将他层层困锁。 这些锁链原本就存在,只是平常隐于其下,不显山不漏水。 薛彤的身上也有类似的东西,荀若素曾经见过一次,相较起来薛彤的更加狂霸酷炫拽,如果她身上的锁链显形,荀若素怀疑拽一把,会把天拽下来。 黑色的锁链少说也有数十条,老教授成了笼中鸟,不仅如此,这些锁链还有杀伤力,薛彤的双手想穿过去,它们便乍然收缩,捆在薛彤手臂上,凡胎肉身早被搅得粉碎。 薛彤面色不改,她反手握住锁链一捻,看似无坚不摧的锁链毫无招架之力,原本一环一环相扣,而今一环一环弥散,薛教授捂着胸口,疼得半蹲在地动弹不得。 这种疼并非来自□□,而是最为伤人的记忆 他被那些美好的,不美好的相遇和离别淹没了。 天空中开始飘落雪片,原本堆积在薛明辉病房中的雪片这会儿成了落在夏季的鹅毛大雪,这些记忆有些是属于薛明辉自己的,有些是属于病历卡上那些受害者的。 第二次翻开病历,添加上缪轩轩的名字时,薛彤与荀若素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清楚薛明辉的动机。 他是知名的精神与心理学教授、专家、学者,他甚至是个医生,却五年前,救不回妻儿的命,五年后救不回学生的命。 这种济世救人的想法有时候也会成为束缚,薛明辉的魂魄在半生半死之间,他靠着观察和自己过硬的专业水平,发现了一个又一个像是关云年这样的人,饱受焦虑和压力的困扰,心理开导无用的情况下,薛明辉开始对记忆下手。 直接清除造成心理问题的记忆原本是个好疗法,却也是违背天道的疗法。 记忆不可擅动,那是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记忆偏差,会导致性格、情绪甚至是言行举止的一系列变化,靠外力干预一个独立生命的成长,会遭报应。 何况,他这样的暴力干预还造成了死亡。 荀若素之前一直没有去碰这些雪片,她是人类至少表象还是人类,一旦敞开胸襟去看这些记忆,难免会被其感染。 荀若素与薛彤不一样,记忆在薛彤这里,只是过场的电影,能影响她的是天道规则下硬塞进来的亡灵情感,而荀若素能够体会短短一生中难以言说的记忆。 隐秘而无人共享的记忆。 就像她逐渐复苏的过往。 荀若素又陷入了回忆的出神状态中,这次眼前环境换到了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墙壁上依稀写着字,然而回忆中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部分,蒙着一层马赛克,难以深究。 随后她看到了薛彤更年轻的薛彤,才十几岁的模样,气质也不同,没有而今这种睥睨人间,践踏法则的骄傲。 这个薛彤身上穿着古老的裙装,用发绳扎出马尾,双手拿着竹简,下巴却撑在上面打瞌睡。 除此之外,荀若素还看见不知品种的乌龟在竹简周围慢腾腾地爬,周围好安静,安静的几乎能听见猫呼噜声,无常趴在自己脚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乌龟王八。 随后,荀若素就看见自己将猫拎了起来,放到了膝盖上,你要是将它咬死,薛彤会跟你没完。 无常有些不服气地收起利爪,用软软的肉垫踩了踩荀若素。 莫名的,荀若素知道这是它服输的表现,可见跟薛彤互咬,无常会输。 啧,让她跟着你,是希望给第十殿培养出适合的人选,结果成天只知道睡觉,你也不好好管管当年我们都是苦出来的,怎么,你越老越不会带孩子了? 这声音非常耳熟,在之前的回忆中出现过,荀若素还有印象,就是那位在大河边上送自己离开的人。 此人的脸也是模糊不清,只从声音中听出是个男人,他跟薛彤十分熟稔,抽出桌上的一卷竹简敲了敲薛彤头顶,起来起来,今天去人间看花灯。 薛彤有装睡的嫌疑,听见看花灯三个字瞬间睁开眼睛,目光中也没有丝毫睡意。 她揪着来人的袖子,又抬眼去望荀若素,老师也去吗? 老师去没去荀若素不知道,她被现实之中的薛彤狠狠拍了一下肩膀,半边身子往下沉,硬是从回忆中脱身而出。 起床气上头,荀若素没好气地开口,干嘛?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薛彤盯着她莫名其妙,虽说这些记忆已经还不回去,但毕竟不是业障,找个地方堆上一段时间自己会消失,你没必要全部装进身体里,还是说你有什么怪癖? 荀若素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伸着手,那些漂浮空中的雪片就像有感应,一枚又一枚地融化在她的掌心。 荀若素有些难以解释,她睁着眼睛瞎扯,只是对这些记忆好奇。 说谎,薛彤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线断了。 被红线缠绕八十一匝的铜钱上有一匝已经断开,这枚铜钱是在凌霄寺中薛彤私藏的,连荀若素都想不到她会在这种时候拿出来,一脸认真地指控自己撒谎。 搬起石头把自己砸个半死,荀若素双手捂嘴,试图用肢体语言劝说她放下手中的铜钱。 薛彤看懂了她的意思,非但没有舍弃铜钱,反而两指翻转,原本以为你们荀家搞出来的都是些花架子,没想到这东西还有点用处。 薛彤冲着荀若素扬了扬铜钱,以后当着我的面撒谎可要想清楚了,会遭报应的。 荀若素: 是谁发明这缺德玩意儿?! 她们这边被记忆所困,关云年和薛教授也差不多。 锁链散尽,薛明辉终于看见了自己死去的学生,苍白几近透明的站在自己面前。 薛教授说得上是老来丧妻、丧子、丧女,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病人和学生上,谁知前有病人放火,后有学生自刎,他一辈子的信仰崩塌殆尽,薛彤说得没错,老教授确实不想见关云年,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人,更不知道自己有何错处,要落到如此下场。 关云年在薛教授眼神望过来的一瞬间,就几乎崩溃地抱了上去,老师,对不起,我当初没有办法左右自己的情绪,更无法控制行为,我只是想着再见你最后一眼,再见一眼我就能瞑目了,可当我回过神时,已经铸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他根本不想在老教授面前割破颈动脉,更非借此报复,但人言可畏,又如何去猜测死者的动机,关云年去世后,医院内部和警方都对薛明辉进行了调查,即便最后还以清白,关云年的家人还是认定薛教授人品有缺,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才害死一个年轻人。 矛盾因此积攒,薛明辉前去吊唁时原本就心怀愧疚,又被言语挖苦刺激,这才一时血压升高,差点没挺过来。 关云年在人间已无挂念,然而在此事上,他万分对不住薛明辉,若薛明辉一日不得安宁,他就得赎一日的罪。 谁知,自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师发起疯来杀伤力巨大,医院又是人心浮动最容易被侵入的地方,他的随意篡改造成了不可挽救的后果,最后引来了薛彤。 怎么样?薛彤问,该说的话说完了吗? 关云年擦了擦眼泪,他好歹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虽然多愁善感了点,还是注重自己形象的,尤其在场者还有薛彤和荀若素他虽然心不在此,可眼睛没瞎,美好的事物前难免会在乎脸面。 你会怎么处理我的老师?关云年瑟瑟发抖。 他原本阳寿未尽,还能活上十几年,但篡改记忆致人死亡十分缺德,也只能活到今天,除此以外,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得继续还债。 薛彤的声音里带着蛊惑,但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这件事中,你是罪魁祸首,可以代他受罚,你愿意吗? 第50章 这还是荀若素第一次听到薛彤用这种语气说话, 死神在给人类宣判,但她给了关云年选择的机会。 我拒绝。关云年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软弱。 他活着时曾与重度抑郁抗争了很多年,但凡脆弱一点, 早早就撑不下去了, 所以外表虽然看不出来, 但他处事向来坚定, 有自己的主张。 虽然我是导火索, 但造成现在这种情况的原因错综复杂, 老师也非半点过错都没有, 既然要论罚,不可都怪我, 也不能让老师一个人承担,各打五十大板,不管要怎么定罪,我都跟老师分担。 哦?薛彤的眼角眯起来, 倒是个聪明的做法, 但你要想清楚,如果双方共同承担责任, 就意味着在债务还清之前, 你与他是分不开的, 以后几段人生中,不一定会如你所愿。 投胎是个技术活,还债的对象也不一定都是好人,兴许下辈子薛明辉因缘巧合要全心全意帮助一个杀人犯,而关云年则考上公务员,充当着正义的角色,如何两不生厌? 所谓还债, 从来不是冤魂直接来讨,而是各自的人生轨迹相互交叠产生因果,或许是开车谨慎不敢分神,或许是随手捡了地上垃圾都是还债的一部分,只是身处其中的人并不知道罢了。 如果真是这样,也算是我活该,关云年已经想好了,不做更改,他又去问薛教授,老师,你愿意跟我一起还债吗?若是你不愿意,我再考虑一个人承担,您放心,我不会抛弃您的。 薛明辉的生魂一直处于昏沉沉的状态,他毕竟不是亡灵,无法像关云年这般对规则熟知,但这会儿,他却清楚知道发生了什么,目光中似有些欣慰也有些哀伤。 云年,你一直是我最好的学生,即便知道你有严重的抑郁症,我也愿意保着你,就是信任你的判断,薛明辉不愧是老教授,他已经从崩溃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学生的头顶,这件事错不在你,不管有什么罪责,我都不会愿意你独自承担。 师生情重的戏码看得薛彤有些牙疼,薛明辉不仅将关云年当成自己的学生,某种程度上也弥补了他亲情的缺失,亦师亦父,且相互知心。 想到相互知心这一茬,薛彤难免将目光落在荀若素身上 不知心的典范莫过于自己与她了吧?否则当年她怎会抛下自己,在这世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自己借职务之便,还是找了好多好多年。 见薛彤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关云年与薛教授都自我感动完了,眼巴巴瞧着薛彤,她还在不务正业地欣赏美人。 荀若素奇怪地问了声,嗯?怎么了? 薛彤: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我有多恨你。 荀若素:害怕。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现在就送你们去轮回。薛彤伸手,问荀若素要朱笔和黄符,谢谢。 幸而荀若素带的不少,她掏出两张放在薛彤掌心,薛彤看一眼,又勾着手指,示意荀若素继续往外掏,他们这种情况不需要引魂灯带路,就可以自行轮回,但轮回路比较坎坷,还得给他们来世还债做好准备,一人一张符不够,你带了多少,全部给我吧。 全部?荀若素虽然疑问,却还是将布兜掏了个底掉。 布兜看着很瘪,就算装满也不过十几二十张符纸顶上天了,谁知荀若素先掏出了五十张往薛彤左手一放,又掏出五十张示意对方伸右手。 凌霄寺的黄纸都是用红线绑好的,一捆刚好五十张。 薛彤赶紧阻止她,够了,你拆一半给我就行。 随后又奇怪,你什么时候往包里装了这么多? 你长了一副铺张浪费的脸,我看着你就越塞越多。荀若素解开红绳,捻出一半给薛彤,随便用,家里多的是。 敲诈元戒,一分钱不用花的东西浪费起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荀若素慷他人之慨,下山时元戒答应过,用完了还能问他要。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37) 反正以凌霄寺的香火收入,白养两个人不算吃力。 元戒做出承诺时大概没想到这两位是无底洞,用起符纸、铜钱和朱砂笔来一天能抵别人一年。 找个没人的地方,在这里要是被看见了,难免要上头版头条,薛彤不害臊地形容自己,我可是个低调的人。 所谓没人的地方,就是薛明辉之前的办公室。 这里的陈设经过鲜血的洗礼已经扔得扔换得换,只是剩下书柜和办公桌还是老一套,薛明辉的生魂在医院中飘荡时,去过角角落落各种地方出于良好的教养,更衣室和女卫生间还是保留了神秘感。 唯有这间办公室,他一次都没回来过。 他不想见到关云年,更不想回忆起与学生有关的任何事物,这间办公室就像薛明辉的心房,压在黑暗中,一直不透光。 黄色的符纸在空旷地带已经燃烧了一半,这一半形成千万条细若蚕丝的线,将薛教授和关云年缠绕在一起,不影响行动,但远观如茧,回到办公室后,另一半的符纸也飘在空中,在茧之上又形成了笼。 茧是人类的肉眼看不见的,但未燃烧的黄符仍是实体,能被凡胎肉眼捕捉,这也是薛彤需要找僻静地带的原因。 走吧。薛彤道,她握紧掌心,符纸与茧形成严丝合缝的圆球,两道魂魄身在其中被挤压成眼珠子大小的物体落在薛彤手中。 一直跟过来的雪片往魂茧中融合,直到全部消失。 薛彤手一松,魂茧自行裂开,从中孵化出一只透明的蝴蝶,它会自行飞向忘川而后转往下一世,不需要薛彤再操心。 结束了?荀若素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结束了,不过记忆缺失影响很大,那些已经陷入昏迷的不一定能醒过来,恐怕还要劳动你将医院中飘散的生魂找到,塞回体内。 薛彤叹了口气,其实刚刚有些话没有说完。 老爷子将有心理问题的人列为对象,不仅抹消他们的记忆,对一些内心活不下去的人甚至推波助澜,希望他们能像关云年一样得到解脱,因此害死多条人命,且不知错处,已经是厉鬼了。 荀若素没有见过真正的厉鬼,它要形成的条件非常复杂,在她记忆中普通的游魂都有控制不住自己想伤人的时候,恶鬼更是狰狞狂暴,但薛明辉却正常且通情达理,也没有闻见活人的味道就发疯。 厉鬼的形态多种多样,只有一样是改变不了的它们所在的区域,会造成大规模的非自然伤亡,病历表上数十人,还活着的寥寥可数。 薛彤走到窗户边,仰头望着天上那轮明月,那枚茧不是渡他的,而是渡关云年的。 荀若素又问,那薛教授呢?还有要还的债? 茧就是薛明辉,只有他才能送关云年离开,成为厉鬼的那一刻,薛明辉就已经失去了轮回路,天道可以遵循规则,将他劈到魂飞魄散,但他若消失,关云年也会消失渡不了只能杀,所以才派我过来。 薛彤笑着,至于债,薛明辉魂飞魄散无法偿还,本该尽数归于关云年,但现在不是分成了两半吗? 分债是需要两个人同意的,任何一方不承认,债务关系就不受规则保护,但只要分了债,哪怕其中一方灰飞烟灭,债务也会随之消失薛彤以诈骗的方式,为关云年清了二分之一的报应。 沉默半晌,荀若素才道,瞒着他也好,若关云年知道自己的老师落得如此下场,他恐怕也会困在其中,变成厉鬼,那薛明辉就算消失也不能安心。 师生之间的因果已经形成了衔尾的蛇,彼此之间牵连太深,弄个不好,两人都不得超生。 那我当初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是不是也与此类似,不想拖累了什么人? 荀若素心想着,我不想拖累了谁呢? 窗户外是被打碎的黑暗,三个月的尘封一旦解开,月光就毫不吝惜地洒在窗沿上,薛彤就站在冷白色的月光下,她微微仰着头,没有什么表情。 天道冷漠,执剑者也凉薄,薛彤对外宣称活了几百年,其实自荀若素落入轮回中,她才开始数着天过日子,而在此之前,薛彤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活了多久。 活得久没什么好处,只是看得多,听得多,知道的多,凡事再难入眼,若不是天道强制性的共情法则,薛彤都快觉得自己连悲欢喜乐都感觉不到了。 就像现在,她刚超度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灰飞烟灭,从此消失,但薛彤却只想静静看会儿月亮。 亘古不变,总有圆缺。 薛彤,荀若素不合时宜地开口,你手上什么时候多出一条红领巾的? 啊?薛彤有些暴躁地低下目光,随后暴躁加十倍,你最近是在批发信物吗?!上一个刚解决我还没喘口气你就送第二个?我现在就下去,我不把天翻了我不姓呜呜呜呜 薛彤骂的这个对象没有实体,任务向来是由天道分配,虽然负责审判的第一殿也有推波助澜的作用,但薛彤一张嘴只能先骂罪魁祸首。 谁知没等薛彤宣泄完,就被荀若素一把捂住了嘴。 外面有人敲门,这个点,医院的大部分医生和护士都在急诊区,只留了小部分维持住院部的正常运转,而荀若素与薛彤所在的这间办公室白天都少有人敢进来,何况晚上。 听说话声,来得还是单独一人. 薛彤,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是个男人的声音,清润有余但毫不客气,应该是薛彤的熟人。 第51章 这个声音荀若素很熟悉, 薛彤更加熟悉。 荀若素熟悉,是她近两天刚听见过在她回忆中,跟此人的交集甚至多过薛彤, 不管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河边, 还是让薛彤打瞌睡的室内, 此人都会忽然冒出来。 薛彤熟悉, 是因为这声音属于第一殿秦广王。 第一殿负责审判, 关系到后面几殿的工作安排, 跟薛彤打交道的机会更多, 通常上面死五个人,能分四个给第十殿, 轮回上的小问题交给荀、钟这样的世家来解决,大问题有判官、无常,当所有人都解决不了,或是解决时引发的后果严重, 就会落到薛彤手上。 但第一殿的工作性质与第十殿不同, 不用在人间论赏罚,只要人死, 就会有魂笺飘到第一殿的工作人员手上, 魂笺大概一寸宽三寸长, 看着不大,却是亡者一生的功过。 类比起来,大概就是第十殿出外勤,要跑腿,第一殿坐办公室,整理文书。 秦广王是个千年老宅男,平常一门不出二门不迈, 薛彤听见他的声音,硬是愣了好半晌。 门没锁,进来吧。荀若素道。 医院的门里外都能拧,只要不反锁,不需要特意去开,随着咔嚓声,一位穿西装的男子在灯下露面 与薛彤长得竟有三分相似,眉目缥缈深邃,只是相较于薛彤的冷漠,他却显得更为温和,西装之下包裹著书卷气,似扇底清风,檐上白雪。 您好,他自我介绍,我叫蒋长亭,是位心理咨询师,也是薛彤的大哥。 蒋长亭这个名字荀若素还有些印象,当初自己找得丧葬团队中有位假高僧元觉,他一直觉得荀若素脑子有问题,荒郊野岭将人放下后,给她留了被子和名片,其中名片不只一张,除了元觉本人,还有另外一张属于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蒋长亭。 后来辗转,荀若素又将这张名片送给了凌霄寺的和尚。 少套近乎,薛彤没给他留脸面,什么大哥?又不是胎生卵孵的,哪儿来的亲缘关系。 蒋长亭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深刻表演了一番默剧秋叶飘零洒满我的脸,吾妹叛逆伤透我的心。 薛彤被他假惺惺的目光膈应到满身起鸡皮疙瘩。 每次与你见面都没好事,薛彤说着,扫了荀若素一眼,不是提醒我该收心,就是遣派任务,唯一一次例外还是通知我故人死讯,我没把你当场塞地府去你就感恩戴德吧,还有脸在这儿矫情。 我这个当哥哥的为你牺牲了多少你真是一点数都没有,蒋长亭伸手掐了掐薛彤腮帮子,他的目光中也带到了荀若素,以至于后面那句话不知是对哪个说的,我真是欠了你的好了,说正事吧。 薛彤一脸我就知道。 302省道发生的交通事故你知道吧?油罐车与两辆巴士先相撞,除此之外还有近十辆私家车受到波及,目前油罐车爆炸,路面起火,已经烧到了两侧农田,这火会烧到明天中午,风势渐大,死伤无数,我需要你来帮忙。 蒋长亭嘴角绷直,初见的温和与不正经都凛冽起来,因而显得十分严肃,其中一辆大巴是校车。 清渠县一直很注重教育,但校车并不普及,目前为止,只有清渠县县高中配备了,县高中的升学率一直不错,建校也有六十年,后来陆续增加了初中和小学部,那辆校车上四十几个学生,从七岁到十八岁的都有,目前救下来轻伤的还不到十个。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辆大巴伤亡更加惨重,它是直接被油罐车拦腰撞断的,大巴上不少四五十甚至年纪更大的人还没有系安全带的意识,就算系上也很马虎,连长短都不调节,甚至于大巴很久没有检查过安全带,其中有一两个座位有卡顿现象,安全带无法扣上。 这就导致油罐车撞上时,第一波冲击就让玻璃窗粉碎,没有安全带的保护,车内血肉横飞,有近三分之一甩了出去,随后油罐车顶着这辆大巴撞上第二辆,巨大的冲击力让大巴中段完全压扁,并一起翻入农田。 现在是夏季,南方水渠蓄水不见干,油罐车一开始漏油,就顺着水渠流到了各个区域,油浮在水面上,但凡有点火星就能烧成一片,水渠里的水完全起不到灭火的作用。 这场车祸要带走数百生灵。 而薛彤收到的信物,也是关于这场车祸的。 我开了车来,可以直接过去,蒋长亭道,我若不来接你,按你的性子,能拖到明天火势灭了。 薛彤没反驳。 这么久的交情互相知根知底,反驳只会刺激蒋长亭的表演欲。 关了办公室的灯,走得悄无声息,只剩荀若素留下的蝴蝶还在空气中翕动翅膀,等到所有生魂各归其位,这些蝴蝶会自己消失。 这算是帮了医院的忙,大幅度减少医务工作者的工作量,也就还清这一日所受的各种恩惠荀若素原本是想送卦的,可惜事出突然无法耽搁。 现在医院乱成一团,也不会过度关注两个多余的人,蒋长亭开车和晏清的稳不同,他一路风驰电掣,荀若素自认胆子挺大,还是不自主的有些紧绷。 她甚至一度怀疑,蒋长亭憋着要将自己和薛彤都弄死。 车开得快有个好处,加上蒋长亭提前做了手脚,监视器甚至人眼都无法捕捉他不遵守道路交通法,一脚油门踩到底的行为,原本两个小时才能到的路段,一个半小时就已经停车靠边,三个人站在火海中央,只有荀若素在反思人生。 说是火海中央其实算不上火是往外层烧得,最初起火的地方已经成了焦黑的灰烬,所有可燃物都举身赴烈焰,这会儿已经偃旗息鼓空出了可以落脚之地,但浓烟和热浪还是能要人命,荀若素放眼望去,焦黑的尸体和车骨架都露了出来,还有零星火点子。 蒋长亭道,已经烧了五个小时。 烧了五个小时,救火救了四个半小时,空气潮湿却没有雨,一旦太阳升起来,高温与风助势,火会更大。 无数孤魂在旷野上哀鸣,烈焰席卷,甚至想断人轮回。 刚形成的魂魄是需要进行审判的,然后才轮到薛彤插手,动物遵从本能,人却有选择的余地,因此论罪,有轻有重,不是每个魂魄都有幸入轮回。 既然审判到超度之间有个过程,所以蒋长亭很少会与薛彤一起工作。 仔细算来这好像是第一次就算战争时期,遍地伤亡,蒋长亭也从未找上过薛彤。 这么多魂魄,不只跟我有关吧?薛彤开口,除我之外还派了谁过来? 钟氏旁支,蒋长亭想起什么,就是钟离那一支,钟离你已经见过了。 薛彤挑眉,你监视我? 我闲得慌?蒋长亭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分明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对自家人却丝毫不客气,我要审判灵魂,普天之下当然没有事情能够瞒过我。 按目前恢复的记忆推测,荀若素怀疑自己的学生除了薛彤,也包括蒋长亭所以兄妹习性都类似,毕竟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缺德啊。荀若素摸着自己的良心,刻苦反思,误人子弟。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38) 薛彤收到信物是近两个小时的事,分配任务给钟氏旁支的时间应该也差不多,钟离能够孤身前往凌霄山冒险,说明家住的不远,不过,这么大规模的事故,组织人手也费工夫,火灭之后恐怕人才能到。 到时候整个火灾现场的善后工作都被拜托给钟家的人,这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各部门进行接洽,而如蒋长亭、薛彤甚至是荀若素、钟离这样的人虽不属执法者,却与其达成合作关系,有些类似于特殊部门,上不得台面,但会大开方便之门。 可是,蒋长亭这么着急的将薛彤接过来,肯定有其它原因,这场事故虽然造成大量死亡,近几年全国罕见,但放在他们漫长的生命里,总也遇上过好多次。 蒋长亭不至于冒着被普通人看见的风险,在薛彤刚接到信物的时候,就将她接到这里。 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薛彤的脑子刚转过弯来,不等她有任何表示,烈焰横扫的焦味之下,忽然传出血腥气。 这股血腥气实在太浓厚了,如飞蝗过境遮天蔽日,刹那间,荀若素的眼前泛红,一捧血淅淅沥沥淋满了面前广阔无边的农田,荀若素倒是没怎么紧张,多诡异的场面她都见过,何况恐怖调动出来的是怕死,而荀若素恨不得重回自家棺材。 血漫延了一会儿就逐渐干涸,极远的地方出现一个红色的身影,荀若素眯起眼睛也无法分辨它的五官,只是这身影并不大,看起来是个孩子,最为明显的是它脖子上的一条红领巾,十分有标志性。 那也是一只厉鬼,薛彤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点笑意,跟薛明辉不同,这孩子是从恶鬼长成的,杀人放火恐怕不在话下。 我见过它。 荀若素开口,我五年前见过它。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单元要疯狂恢复记忆了 第52章 五年前荀若素还在平垣市中, 并没有回到清渠县,甚至于省道302五年前还没有修完,路不开放, 附近也没有屈死过人, 临近农田的人家这几年倒是送走过几位长辈, 但这些长辈年纪大的□□十, 就算小点的也有七十多了。 这里风水好, 地广人稀, 古稀之年去世都要叹声死早了, 并没有听说谁家没了位还在上小学的孩子。 你见过她?薛彤奇怪,熟人? 荀若素道:单纯见过, 说上了两句话。它找到我时已经是魂魄状态,求我将它超度,但我发现它被地缚术捆绑,我没有这样的能耐, 给了它张大伯的名片。 刚接触时, 薛彤还会被平平无奇和我没有这样的能耐蒙住眼睛,然而相处日久, 薛彤就越发怀疑荀若素说这话, 完全是丧良心。 地缚术虽然难解, 对付起来还要看施术者的能耐,不过荀若素就像个无底洞,边说着我不行,边把恶鬼揍得叫爸爸。 困住婴灵的笼子,制伏人造恶鬼的符纸荀若素可是信手捏来,她之所以不出手帮那孩子,估计是功德不够赊, 荀家向来是积累点用点,解咒需要功德,若是不够用花样再多、本事再大也解不开。 可既然荀若素已经指导这孩子去寻找钟家家主的帮助,却又为何沦落到而今这般地步。 那孩子回头看了荀若素眼,随后向烈焰中走去,血腥味再次地爆发开来,而且长时间不消退,那小女孩虽然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但这热浪滚滚的空气里却全是它留下来的痕迹,连蒋长亭都皱了皱眉头。 那是个没有罪过的厉鬼,所以它能够成为器皿,用来容纳他人的罪恶。蒋长亭缓缓道。 他伸手在空气中抓,几张报纸凭空出现在他掌心,这些报纸年份并不样,有五年前的,也有两年前甚至今年的。 蒋长亭解释,我喜欢老旧的东西,用不惯手机,看新闻也是以纸质媒体为先。 他顶着张不到三十岁的脸说着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话。 报纸上有不同的标注,都是蒋长亭认真看过之后提取出来的,他将报纸分发给两人,又道,瞧出什么来了吗? 上报纸的都是大型社会新闻,其中几条荀若素还有印象,譬如两年前发生在学校的无差别杀人事件,凶手带着管制刀具潜入幼儿园,趁小孩子们集中午睡的时间,夺去七个五岁幼童的性命。 此事发生后,幼儿园的安保问题度成为关注重点。 能有幸被蒋长亭标注出来的,性质都非常恶劣,并且不管当中有多少受害者,肯定混杂着年纪不到十岁的幼童。 而这次的302省道撞车事件,其中辆大巴也装满了学生。 我怀疑这些事件都有人背后捣鬼,可是我查不到任何关于此人的信息,蒋长亭沉声道,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也不可能会发生。 他并没有显得很讶异,更没有多余的激动,蒋长亭作为个老年人确实喜欢循规蹈矩成不变的事物,手机出现了这么久他都用不习惯,但真正有意外砸在他头上时,蒋长亭也不会惊慌失措。 他找来薛彤甚至是荀若素,就是为了应付眼前这种状况。 我之所以说这只厉鬼属于器皿,是因为它自己从未亲手伤害过任何个人,但这个幕后主使者需要人来承担后果,于是用地缚术先将个纯白无辜的魂魄留在人间,之后不管自己做什么恶事,都由这条魂魄来承担代价,直到它被天雷劈为齑粉。 这种做法简直卑鄙无耻。 我之所以这么着急,就是因为论罪,那孩子遭雷劈就在这两日,但它消失,它所负担的罪过也会跟着消失,那幕后之人反而白纸张,连我都无法审判。 天道之所以至高无上,就是因为秉持无法撼动的公平,所有人都在罗网之中,没有以身代之这说。 既然在罗网中,就必须还债,杀人者只能偿条命,杀得越多,债务越厚,先消磨功德,后祸延几世,但功德也不能用来抵命,更像是生命维持系统,功德耗尽时才会迎来死亡,所以报应并不定全为现世报,但债务却定只能延迟,不能不还。 然而此事背后的罪魁祸首却躲开了审判,让别人成为自己的替罪羊。 我需要你们超度这个孩子,同时将幕后之人抓出来。蒋长亭推卸工作理直气壮。 我看你有头有脸四肢健全,为什么不自己去找,非要来麻烦我?薛彤跟蒋长亭之间有点单方面的矛盾,所以蒋长亭态度良好,但薛彤却显得有些疏远。 蒋长亭倒是不介意她这种态度,你看看手里的红领巾,现在这可不算是我的任务,我开车接你过来也算是恩,你不会想赖账吧? 薛彤咬牙切齿,你算计我?! 又不是第次了,蒋长亭是斯文败类,雅致的流氓,自家人就是用来算计的,何况你这个妹妹倘若乖巧点,我省着点心思干别的不好吗? 蒋长亭适时表现出了三分痛心,是我这个兄长当得不够好,才把你教得如此叛逆。 薛彤恶心的胃抽抽,她倒吸口凉气,收了神通吧,我接下就是了。 此番你来我往的对话中,荀若素直将自己当成局外人,却不知为何有种温馨的感觉,她甚至得忍着手痒,才没参与进去 虽说跟薛彤已经建立了良好的朋友关系,但蒋长亭却是初次见面,这人就算出现在回忆中,也多数是声音,脸都模糊着看不清楚。 别说参与陌生人的家事,就算朋友家兄妹吵架,也不好时手痒吧? 荀若素越发坚定了自己这个老师的身份,恐怕整个地府从殿到十殿,全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自己当年可能真不是个好东西,教出来的学生个比个毛病多。 既然这孩子曾经找上过我,与我之间就有因果关系,我试试能不能将它带到面前来吧。荀若素假装自己是陪衬的绿叶,等薛彤松口将任务接下了,她才开始光合作用。 由此可见对工作的热爱是能相互传染的,荀若素都没有旁边站高高挂起,假装自己是个又聋又崖的灯笼。 薛彤给了她个眼神,让她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要帮忙就赶紧动手。 荀若素因此笑起来,她的布兜还随身斜挎着,里面的符纸、铜钱剩下大堆,就是朱砂笔只留了两支,可能需要紧着点。 取了信物红领巾,荀若素从上面抽出根拉丝的线头,幸好红领巾的质量不怎么好,又用了几年,磨损严重,抽丝并不难,这会儿荀若素的手边也没个工具,若质量太好的,此法恐怕不能用。 红丝压在黄符上,用朱砂笔点,随后荀若素目光灼灼,先看了薛彤刻,又转向蒋长亭。 说来奇怪,薛彤的伤是可以自行痊愈的,但荀若素问她讨血时咬出来的痕迹却久久不见好,两天了,也就结个软软的疤,跟寻常人的愈合速度差不多。 蒋长亭被盯得头皮发麻。 他当然也知道荀若素的身份,只是比起薛彤,蒋长亭分得更加清楚,否则当年荀若素要入轮回,也不会瞒着堆人,只让蒋长亭送了送。 第个教出来的孩子,话头上称老师,其实更像朋友,论起时间来,也是蒋长亭与投胎前的荀若素相处最久。相处久了,彼此之间太过熟悉,这会儿荀若素前尘尽忘,只有蒋长亭还记着她那些坏毛病。 譬如这个眼神这是要把自己当猪宰的眼神。 预先声明,我是负责审判工作的,不算积德,更比不上专职超度亡魂的第十殿殿主,你要借我的血我当然舍得,功效不见得好。 蒋长亭把手伸出来,又取下西装上的胸针,用这个扎。 你的功德足够了。荀若素不为所动,她拿过胸针给了蒋长亭下,又挤出两三滴来,把黄纸晕透。 蒋长亭的功德确实比不上薛彤,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这还不是匹普通骆驼,薛彤富可敌国,比她欠缺点也是寻常人家百代都难积攒下来的。 整张黄纸泛着淡淡金色,当中的血顺着已经画好的朱砂游走,形成鬼脸样的图案,蒋长亭站旁边思索半晌,也瞧不出这是个什么符。 有才吧,薛彤拿手肘顶了顶蒋长亭,这丹青妙笔,连我都差点送走。 蒋长亭也满脸写着言难尽。 老师轮回前可是非常精于工笔,蒋长亭自己的画符技巧都是跟她学的,典雅秀逸,别具格,是轮回过程中造成了什么审美残疾?这符竟然越看越凄厉。 幸好荀若素的符少有几张能得全尸,大部分都直接烧成了灰烬。 灰烬漂浮空气中,形成了极细微且精致的细长锁链,锁链的头拴在荀若素的小指上,另头伸入火焰当中,忽然,荀若素的小指动了动,她手向下,锁链从指尖往腕子上缠,很快荀若素的整条胳膊都被烟气环绕,而烈焰之中也牵扯出了方才瞥而过的厉鬼。 第53章 虽说是厉鬼, 应当凶恶无比,但这孩子却只是轻微挣扎,被拉扯到三人面前时还有点手足无措。 它的模样已经称不上是人, 整张脸被红色血丝覆盖, 皮肤却苍白无比, 一双眼睛漆黑, 没有眼白也看不见瞳孔只是深渊般的漆黑。 除此之外, 它身上有两层锁链, 一层是荀若素为了找它而制作出来的, 非常脆弱,细微挣扎就会分散再重聚, 还有一层将这孩子牢牢绑住,远看就是鸟笼状,这孩子正在里面服刑。 这副模样其实分不出男女,加上小孩子的外部特征不明显, 头发半长只到耳下, 又有些痴傻模样,歪着头, 小心翼翼地打量三个大人, 连话都不会说。 我没记错的话, 你叫黄小苒,是个女孩子,今年才八岁。荀若素跟她打过交道,那会儿小姑娘还没这么凄惨,勉强能将自己的信息交代清楚。 黄小苒缓慢点了点头。 第一次相遇时,黄小苒其实是个挺机灵的孩子,看起来没有而今这般迟钝, 她此时的反应好像永远慢上一点,不管荀若素说什么,都要思考片刻才能点头或摇头。 荀若素又问,我曾经给过你一张卡片,那张卡片点过朱砂,会带着你去找能解决问题的人,你跟着去了吗? 又是半天的反应时间,黄小苒瞪着眼睛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荀若素继续:那你是中途被人抓住? 黄小苒这次倒是有了别的反应,她很害怕,害怕到抱着荀若素大腿藏到了她身后,兀自颤抖了好一阵才开口缓缓吐了两个字,不是。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39) 连这两个字她都说不连贯,中间相隔甚久,听起来像大喘气。 荀若素与薛彤对视了一眼。 黄小苒手上的名片是钟家家主,荀若素她大伯钟苍云的,被荀若素点上朱砂便如同引路符,会一路带着这孩子进入钟家门,中途就算遇到小妖小怪,名片也有保平安的功效。 她既然没在中途被拦截,也就是说平安进入了钟家鬼魂飘得很快,能穿透物体不必绕路,可以全程走直线,钟苍云虽然住在邻市,黄小苒跟荀若素分别后,按道理半天也就能找到名片上的人了。 进入钟家找到钟苍云地缚术未解,反而成了厉鬼? 是钟家有问题?薛彤问蒋长亭。 按道理说是没有的,蒋长亭摇摇头,这些年钟氏包括旁支全都尽心尽力,也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钟苍云这个家主不错,慈悲有余,但也不至于耳根子软,他的网开一面都是在规则之中。 能被你这么夸,看来钟苍云确实有可取之处,那这孩子怎么解释?薛彤冷冰冰,进了钟家,见了世面,决定把自己做成容器,好成为什么坏事都不干的厉鬼? 那也是真的有毛病了。 天已经开始亮起,不过火势汹汹浓烟滚滚,半点阳光都不透,放眼望去还是灰蒙蒙的,不过看样子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虽然还在烧,再有几个小时就能全灭。 那这里就交给你们,我只想要幕后之人还有这孩子都得到公正的审判。蒋长亭嘴里说着撂挑子的话,却被薛彤一个锁喉差点放倒,薛彤! 饶是蒋长亭修养再好,也是准备爬起来杀人。 原谅我。薛彤面无表情地看着蒋长亭。 蒋长亭半坐在灰烬中,叹了口气,好吧,我原谅你天道给你定下的规矩真是又多又麻烦,还有,下次要动手的时候提前告知一声,你就这么一位大哥,弄死就没替换的了。 用车将薛彤载过来是恩情,以德报怨也是恩情,蒋长亭现在要求薛彤为自己做两件事,就需要薛彤欠自己两道恩情在凌霄寺中,元戒替她看守了多年佛堂,才换来超度小月的机会,也是同样的道理。 在此之前,荀若素知道薛彤不能承别人的恩,若是避无可避,就要主动还上,自己作为半身当然也可以代还,但同时荀若素并不在规则之中,她可以代还,但别人对她的恩情却并不会算在薛彤身上,还不还纯看她本人的良心。 也是直到现在,荀若素才发现这条规则竟如此严苛,简直跟明码标价的买卖差不多。 对了,蒋长亭拍拍裤腿从灰烬中站起身来,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这句话是说给荀若素的,蒋长亭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好如何称呼她,所以指代不明。 没等荀若素有所反应,蒋长亭就掏出一样东西塞到她掌心中,荀若素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枚莲花盏,金色的,与引魂灯有些类似,只是小上很多,才指甲盖大,用红绳穿着,可以当做挂件。 蒋长亭又笑道,不过,这原本就是你的东西,只能算是还,谈不上送我真要走了,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薛彤知道怎么联系我。 我再去打个招呼,确保你们拿到调查权。 蒋长亭急匆匆的出现,似乎就是为了给薛彤的任务丰富细节除了眼前的厉鬼小姑娘,还要找出幕后之人,另外就是送出这枚挂件。 荀若素拉着红绳,吊坠直直的落在眼前晃了晃,没看出有任何特殊之处,她甚至还问薛彤,这是不是玻璃做的啊?我摔一下试试? 既然是送给你的,你有绝对的处置权。薛彤抱着手看戏。 她心里其实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不酸也不是妒忌,有些类似于失落,细细体会起来又有不同。 蒋长亭与荀若素之间存在着一些秘密,这些秘密肯定与自己有关,但双方却刻意隐瞒,荀若素这会儿还在轮回中,她就算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也该是片段性的,自己就算问,也问不出个结果,至于蒋长亭 但凡从他口中能挖出一星半点的东西,薛彤也不至于得靠荀家先祖的努力,才有胆量跟荀若素朝夕相处。 薛彤从未胆怯过,可惜荀若素是她克星,进一步是怂退一步也是怂,她都开始习惯当个缩头乌龟。 先找个地方把这孩子保护起来吧,荀若素将挂件收起来,顺便打断了薛彤的《缩头乌龟论》,她既然是个厉鬼,就随时有招雷劈的可能,她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何况你还答应了蒋长亭,要渡她入轮回 荀若素犹豫片刻,又道,既是厉鬼,还能入轮回吗? 按道理来说不行,厉鬼伤人太多,魂飞魄散都是便宜的,不过这孩子情况不同,她没真正害过人,只是承担了罪行,只要第一殿审判时不以此论罪,就能轮回。薛彤竖起两根手指,我这会儿要渡她的罪,等审判下来了,才能渡她的魂,要分两次。 还挺麻烦的。 荀若素说着,朝远处望了一圈。 这会儿天微微亮,因为大火,但凡家里有人的,都把灯打开了,估计从车祸开始,周围的人家这一夜都没敢好好睡觉,只有一间破旧的老房子在晨光中乌漆嘛黑的,荀若素隔着烟打量了几眼,心想着薛彤可能会嫌弃,但这房子很适合用来保护小苒。 薛彤也从她的脸上读出了这些意思,于是跟着一起打量,还没打量完,荀若素已经先斩后奏,带着小女孩就往老房子走去。 薛彤只好跟上。 农田边上的老房子通常是砖砌的,一层顶了天,面积也不大,清渠县有人住的自建房都像小别墅,自带院子还有设计感,这老房子明显是废弃的,门前光是杂草就长了半米高,砖与砖之间更是生着青苔爬满蜘蛛。 连门都是幌子,金属合页锈蚀到往下耷拉了一半,轻轻一推就是各种要散架的声响,甚至于里面还在用古老的木制门闩,南方雨水充沛空气湿润,木头容易生虫发软,还会长木耳。 不过房子有墙有顶无人打扰,空间不大也好掌控,甚至于门里还有丢弃的板凳和一张长桌,长桌上供着灰头土脸的关帝爷。 薛彤先走过去,扯了一张纸巾盖在关帝爷的头上,业务不同,相互尊重。 这人怎么还不遭报应啊?荀若素满头问号。 黄小苒其实胆子不小,只是内向害羞,跟晏清那结石都塞不下的胆子不太一样,所以荀若素和薛彤拽着她往田边上走,这一路的孤魂野鬼都对她虎视眈眈,她也未曾多问什么,只是拽紧了荀若素的衣角。 这会儿更是被塞到了房子中央,荀若素从外头捡回来几枚破旧砖头,这些砖头都被随意丢弃,就藏在杂草中,除了生满青苔还有碎成两半甚至三半开的。 荀若素捡这些砖头回来围出一个圆形的空间,黄小苒站在里面稍有余裕但也不多,不过她对荀若素表现出一种依赖和信任,不管对方要求她做什么,黄小苒都十分听话。 围成一圈的砖石上洒满朱砂,然后将血混了进去,至于薛彤她一直在屋子外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回来时指尖也是破的。 第54章 薛彤其实不像荀若素, 血不要钱,动不动就咬破皮,指望骨血里的功德派上用场。 通常积累的功德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保证外在的物质, 不管吃喝玩乐还是人情交往, 都算在里面, 另一部分则融入身体中, 保证受伤生病的恢复速度, 就连能活多久, 也是靠这部分来决定。 所以像荀若素这样的人,身体发肤都是功德, 只不过血能再生且含量巨大打架临场拔牙齿薅头发什么的也不太现实。 但薛彤不一样,就算把荀若素榨干了,也不如她一滴血的功德深厚,所以几次问她借, 都是一个小小的伤口, 能挤出一两滴就够了,荀若素甚至勤俭节约, 用完一次还能回收, 但薛彤自己却不大在意, 看她手上正在愈合的伤口,至少划了半寸长。 荀若素心绞痛那是多少功德啊。 小小的房子被里里外外布了一层禁制与符咒,黄小苒看得出这两位是在想方设法救自己,因此全程乖乖地抱成一团,就缩在砖头堆成的空间中,只有眼神跟着转。 目前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荀若素忙活一圈, 又从角落中捎出一把小板凳简单擦擦,坐到了黄小苒的对面,说说吧,你怎么会沦落到而今这般地步的。 黄小苒虽然看起来一点小,但她也在人世徘徊五年了,鬼魂不需要睡觉,一天能过成寻常人的两天,如此折合,黄小阮也有十五六岁,心智相当于青春期的少女。 不过这样四舍五入有点欺负人,黄小苒大概是比同龄人聪明点,但也比不上真正的青少年。 我其实也不清楚,黄小苒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我只记得我确实找到了姐姐你说的那个人,好像也跟他打过招呼,但之后发生什么我就不记得了。我很多时候都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等回神时就像今天这样,遍地的尸体。 这幕后之人奸诈狡猾,论实力,黄小苒完全不是对手,否则也不会论罪当诛。 荀若素的指尖也有伤口,与薛彤对应,还在往外渗血,她一言不发地压在黄小苒眉心,小姑娘清晰的记忆就全数被她窥伺。 确实没有太多新奇之处,大部分都跟黄小苒说得那样模糊不清,但凡印象深刻的,全是大规模的凶杀案或意外之后,竟比报纸上呈现出来的还多一倍,什么火灾、塌陷,都有幕后之人的手笔。 而这些灾难有个相同之处总会牵累到十岁左右的少儿,倒像是幕后之人在不断的试验,想从巨大的数据库中,找到或杀死某一个孩子。 表面记忆很快就被荀若素摸了个底掉,需要向内搜寻,她还算尊重黄小苒的隐私,只想查看小姑娘死后的那部分生人的记忆受规则保护,随意窥探也要付出代价。 薛彤站在门口没去打扰她们,荀若素背对着她,说实话身为一个卦师,荀若素实在不该如此不设防,她现在这种状态比熟睡时更危险,这种刚死了人的地方太多孤魂野鬼,若是看卦师好欺负,找她麻烦都是轻的,弄不好会想借荀若素的肉身。 她就这么信任我,在我面前毫无防备?薛彤想,万一我走开,或是不想保护她,这么险恶的环境中,她想全身而退都难。 薛彤莫名其妙地感动到了自己,于是将胸口一挺,果然,她不能没有我。 这个逻辑有生搬硬套的嫌疑,但薛彤这会儿缺心眼,偏就觉得能解释通荀若素之所以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就是因为她不能没有自己。 荀若素还闭着眼睛在小姑娘脑子里找细节,当然不知道薛彤短短时间将风花雪月扯得乱七八糟,硬是觉得这里头有内情。 而黄小苒的记忆已经到了五年前,她跟着钟苍云的名片往前走,浑浑噩噩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一户高宅大院的门口。 钟家功德不缺,祖上传下的资产丰厚,这宅子不似荀家的破旧老宅,而是近几年重新买的,四栋别墅都住着自家人。小区很高档,四栋别墅为一个合院,有共同的中式园林和一个大门,因此环境清幽也少有人来打扰,周围交通更是便捷,开车去市中心不过十几分钟。 更让人窒息的是,钟苍云住的房子上头挂了一块匾额,还特意写了钟府两个大字,一大把年纪看起来像中二病晚期患者。 视角跟着继续向前,荀若素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大伯,跟印象中的样子差不多,荀若素就是在这一年的早些时候帮她爹认祖归宗,重新录入族谱的。 钟苍云开口说了些什么,随后整个画面如同老旧的电视机忽然失去了信号,满屏落黑白相间的雪花,藏在黄小苒背后的那个人察觉到了外来的目光,荀若素被一阵巨大的力气推出来,魂魄撞在躯体上,一时之间血气翻涌,刚出现里外不兼容的状况就被薛彤硬塞了回去。 怎么回事,薛彤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你被发现了? 荀若素深呼吸,咳嗽了两声发现并无大碍,那幕后之人似乎想看着小丫头被雷劈,只要小丫头还活着,他就没办法制作下一个替罪羊。 她抬手,趁着薛彤俯身的机会抵在她的锁骨上,那枚将她们相互绑定的梵印在荀若素指尖微微散发着金光,黄小苒是他的半身。 要制作半身需要繁琐的工序、巨大的牺牲和极深的执念,另外此人的能力还不能弱,荀家能成为独立繁衍的一脉,虽然未能发扬光大,功德也是岌岌可危,但荀简能在普通人中杀出重围,留下二十六代的浓墨重彩总是有原因的。 但藏在黄小苒背后的人却能将半身作为可牺牲的工具,几年就要换一个。 连薛彤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解除半身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代价与最初的牺牲需要对等,不过天雷劈下来□□消散就不算是自己解除,看起来是个好办法,但 薛彤对着荀若素做了个开枪的动作,你要是死,我会受到反噬,不比自己解除□□来的代价大,却也不好受,换做是我,也不想轻易尝试。 所以谁付得起这样的代价,小苒不是他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为了杀人这么折腾,这人如此重要?荀若素掏出手机,我查查五年前有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40) 朱砂笔和黄纸除了能驱鬼,还能做普通的文具,写写画画都很方便,荀若素原本只想找找五年前的新闻,结果这一查,十年前,十五年前甚至二十年前的都冒了出来。 那会儿纸媒为主,很多报导在网上已经没有文字,都以照片来记录,由于年限长分布地域广,看起来只是一个个离散的意外事件,但根据唯一的特征进行整合,才发现每年都有大量幼童死于意外或人为。 而这些意外也并非普通意外,死亡数目都在五人以上,由于男女老少都包含在内,以至于孩童的属性并不突出。 此人竟在暗中搞了这么多年手脚。 随后荀若素又一愣,她原本已经在黄纸上写了许多事件、死亡人数和对应的时间,然而直到二十七年前,类似牵扯到十岁以下幼童死亡的新闻不算绝迹,也猛地降低了概率,几乎是从一年八件掉到了两件,开始符合自然规律而非人为筛选。 以二十七年前的某个月为分界点,从那个月后才开始发生这些案件。 随后,荀若素又将黄纸上的时间进行了划分,最后得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结论,薛彤,这幕后之人想杀的是我,或是另一个我。 什么意思?薛彤眉心一皱。 二十七年前我出生在八月,夏天,三个月后开始发生涉及幼童死亡的案件,十一月份的那一起是发生在医院的地震,死伤无数,其中包括五个刚满百天的婴孩。 出事的医院我曾经呆过,我妈生我时荀家功德不够,是早产,先天体弱,在医院呆了整三个月才接回老宅。 荀若素指着下一个时间点,我两岁那年,列车脱轨,脱轨的最后三节车厢中,正好有几位同龄的孩子,一年半后,隧道坍塌,压坏五辆私家车,又正好警方的死亡通报中有一对双胞胎姐妹跟我一样大。脱轨列车是我全家改签前的那一班,而坍塌的隧道也常走。 过了七年,同丰街煤气爆炸案在放学高峰期发生,波及两位一年级学生,而同丰街也是我放学的必经之地,只不过我那天忽然头疼,请了假,没上学。 之后就是我十三岁生日不管是谁在主导这一切,他的能力都远远超乎我的想像,但我不知道以荀家的卜卦能力,我妈能不能预知风险从而规避,但在我记忆中,至少同丰街那一次我妈毫无所查,是我身体忽然预警。 不对啊,薛彤奇怪,你十三岁那天情况完全不一样,非意外,也非变态杀人,而是恶鬼闯进你家中。 确实不同,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幕后之人像证实了什么,放过了我,转而追杀另外的人,荀若素望着薛彤,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两个我? 第55章 薛彤被她问得猝然愣住。 之前, 薛彤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荀若素身上的特征太明显了,她就算站着不动, 也会招惹孤魂野鬼, 除此之外, 也只有她能够不经意地消解业障, 将其转化为功德, 而这些功德只能发放, 不能为她所用。 若说第一点还能归类为荀家体质原因, 那第二点呢?何况薛彤还跟偷窥狂似得,每次荀若素投胎, 都能精准地跟着她。 你再看后面的几起意外,我十岁那年冬天有一次大的塌方,又死了几个同龄人,从这个时间段开始, 第二年, 此人重新对一岁的孩子下手。 荀若素用朱砂笔将重要的几个时间勾出来,二十七年间, 有五次轮回, 这个与我一起出生, 甚至可能跟我有所联系的孩子长则十岁,短不过一两岁就惨遭毒手,而幕后之人到昨天为止还在追杀他,我不敢确信这个孩子是否死在车祸中。 没有死,就在这时,黄小苒开口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但昨晚我来到这里翻看了所有尸体,我有一种感觉,这个人还没有死。 黄小苒虽然只是半身,但与主体也连通了五年,这五年间每一个案发现场都会留下她的足迹,所以她的感觉未必是假。 如果没有死,幕后之人还会再动手。荀若素最后得出了这条结论,她尝试从古老的回忆中向外挖掘真相到了这一步,荀若素有种感觉,自己当年一定跟蒋长亭有所谋划,才决定进入轮回。 薛彤两只手抬起荀若素的下巴,令她倾尽全力地向上仰着,而自己则俯身向下,怔怔地看着她。 长发被重力吸引,向地面垂去,绕了一缕在荀若素举起的小指上,仰面的人微微笑道,怎么了? 没什么,看看狐狸精修成人形长什么模样,薛彤冷漠,你瞒着我的事太多,而我不喜欢充当被蒙在鼓里的角色,我得思考思考是不是该抛弃你。 你舍得?荀若素的无名指也捏上这撮头发,先是细细捻了捻,随后猝然用力一拽,将薛彤拽得往下三寸,两人的眼睛都在咫尺之间,我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薛彤,你以前很喜欢我吗? 薛彤的手还轻轻搭在荀若素的下颌上,她的指腹顺着骨线向后划,最后落在荀若素的耳廓边,你要是能全部想起来,就不会这么问了。我啊,没什么慈悲心肠,这些魂魄能不能转世我并不在乎,至于你,也别将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荀若素直直地望进薛彤眼里,她知道自己又陷入了回忆中,周遭光线暗下,面前是扎着头绳的薛彤,而脚底踩着一座巨大骸骨搭成的桥。 这座桥架在赤红色的断崖上,烈焰扑面而来,远远荀若素就听到了锁链碰撞的声音,赤色断崖上捆缚着什么东西,而前面走着的人似乎在生闷气,一直低着头,荀若素听见自己在喊她,其结果却是薛彤越走越快。 你若不去渡它,那我就要去了。荀若素无奈地停下脚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温和且无奈,只是没有多少感情上的起伏。 犟着脾气还在往前钻的人听见她这句话也猝然站在了骨骸中央,薛彤缓缓转过头,我没有什么慈悲心肠,也根本不想普度众生,菩萨,你要是非逼着我去超度亡魂,去做十殿转轮王,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我会死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剩下。 你是我的学生,你要跳,我自会去救,荀若素异常认真,而且你跳下去也不会死。 薛彤咬牙切齿,你就这么希望我去坐那个位置?阎王殿上有姓名的,从蒋长亭开始,每一个都冷漠无情,你真的愿意我也变成那样? 你们的诞生就是为了弥补地府的空缺,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存在的原因,我希不希望愿不愿意在秩序面前无关紧要。荀若素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随着她这句话,薛彤的眼睛逐渐睁大,缓慢地附送了一句,我恨你。 荀若素猛地咳嗽两声,神智回到了现实中,睁眼就是薛彤那张近距离凑过来的脸,从上而下似在打量,直到荀若素眨了眨眼睛,她才出声,你刚刚在发呆。 啊。荀若素敷衍。 你最近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常常跟我说着话就开始走神。薛彤又往下凑近几分,到最后荀若素为了看清她,都快成对眼了。 只听薛彤又道,你走神的时候,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 荀若素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这些回忆都是片段,还大部分与你有关。 大部分与你有关其实不大对,应该算全部与薛彤有关,只是有时候薛彤不会明目张胆的出现,她存在于对话中或仅是一样代表她的物品荀若素因此评价道,阴魂不散。 为了保护黄小苒,她们在这间屋子上动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手脚,也因此浪费了大量时间,这会儿已近中午,天色敞亮,火光也逐渐湮灭,只是灰尘还在空气中漂浮。 乡野之中的火与城市里的不大一样,一点火星子就可以再呈燎原之势,农田都是成片的,也没有隔离带,所以明火虽然看不见了,水还没有停,空气中全是烟尘,不带个防毒面罩都容易呛死。 钟家的人已经到了,正在路边上跟消防大队沟通,上头传下来的意思是可以放行,给钟家这帮人的身份是调查组,但一个调查组里有老有少,老的六七十岁还得拄拐,少的背著书包毛都没长齐,哪里像调查组,倒像一家人来春游的。 大队长原本想给他们配发防毒面罩,再不济也一人一个口罩加护目镜,谁知带头的那位有点虎,全部拒绝,然后带着一家人大模大样的往火场里钻。 要不是明文下达让不要多管闲事,大队长都准备报警了虽然警车就码在路边上,走两步就能出警。 来的这家人就是钟离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小姑,由于钟家有严格规定,分出来的旁支不能多于北斗之数,所以钟离的爸爸结婚生下钟离后,她小姑就不能再嫁人了钟家倒也没有重男轻女一说,但非常看重能力以及长幼。 能力强者,有资格繁衍后代,若兄妹,姐弟几人能力伯仲之间,那这个机会就属于年长者,虽然迂腐,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勉强算是公平。 薛彤透过小瓦房的窗户,远远就看到了他们,钟离也来了,正东张西望地找寻着什么,小姑娘聪明伶俐心眼多,猜得出这种情况下,薛彤离得近就一定会过来看一看,自凌霄山一战,钟离心目中的偶像就产生变动,从家主换成了薛彤。 传说中的人要是没见过,自然会觉得距离太远,只能当故事,不能放在心中崇拜,但钟离亲眼见识了薛彤的能耐,就显的十殿转轮王平易近人起来,何况薛彤才貌双全,比起家主那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要赏心悦目许多。 可是这一片范围巨大,又被烟雾遮盖不见天日,用符纸兴许能找到人,但这会儿钟离不是单独一人,她家教极严,就这么东张西望看几眼,在她爹妈眼里都是不庄重,遑论忽然掏出符咒来找人。 钟离噘着嘴有些不高兴,忽然一只黄符叠成的纸鹤落在她肩膀上,纸鹤口中传来声音,你往北边看,田缘边上隔一条路有一间小瓦房,我跟荀若素在里面,把你家里人都带过来。 这纸鹤粗糙的工艺钟离还有些印象,要是凌霄山上彼此交换联系方式就不必这么麻烦,不过传承上百年的大家族,都有点陈腐守旧,家中小辈也很少用电子产品,钟离这次就没带手机。 爸、妈,钟离开口,薛彤薛姐姐让我们去那里跟她汇合。 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尽头就是那间寻常不过的小瓦房。 钟离年纪虽然小,不过她很有天赋,整个旁支中无人能与之相比,钟家本来就注重实力,所以钟离是晚辈,除了生活和上学,在除魔卫道方面,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却也因此,钟离总觉得自己与父母不够亲近,也感觉不到亲情。 薛彤?小离你说得可是那位薛彤?钟维钟离的父亲,比了个向下的手势,指代地府。 薛彤虽然已经很久不跟钟家打交道,但她,包括蒋长亭和其它八位的名姓都在钟家儿女熟读并背诵的范围内,所以钟离简单一提,她全家人都有所反应。 凌霄山上的奇遇钟离并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是她自己的秘密,何况她上凌霄山那一天,是跟家里撒谎去同学家玩儿,以她父母严厉的家教方式,能被禁足半年多。 于是钟维又奇怪,你什么时候跟那位大人有所联系的? 呃钟离是个老实孩子,瞬间开始支支吾吾,而那站在她肩上的纸鹤继续言语道,就说是我主动找上你的,他们算什么东西,老娘愿意跟谁联系就跟谁联系,让他们摆正自己的位置。 若是一字不落的复述,对长辈如此无礼,自己今天这顿混合双打怕是免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薛彤:我恨你! 荀若素:不要撒娇 第56章 纸鹤这个载体原本就不寻常, 所说的话也只有钟离一个人能听见,就算这会儿她爹起疑,两人相距不过半米, 钟维也不知道他女儿正受薛彤的教唆, 逐渐变得叛逆。 钟离组织了一下语言, 中和掉薛彤的目中无人, 是薛姐姐主动找上我的, 她说别多问, 先找到她再当面解释。 钟维还是有些怀疑, 但薛彤的名号实在太大了些,耽误了她的事谁都负不了责任, 于是一家人只留了钟离的小姑钟敏在外头,其他人都前往砖瓦房。 这小小一间已经废弃的房屋今日尤其热闹,幸好凌晨时火光未灭,为防继续烧下去波及无辜, 警察已经对这一带进行了疏散和安置, 乡野之中地广人稀,沿路一共也就十来户人家, 三四个小时前, 周围已经半个人影都不存在, 也就少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钟离站在小瓦房前好几米就忽然停了下来,她已经发现有人在这间看起来弱小可怜的房子上动了手脚,不仅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就连孤魂野鬼也识时务地远远避开。 钟离早将肩膀上的纸鹤摘下,放在手心中,这纸鹤很小,并非一整块黄符叠成, 能与指甲盖比精致度,她停下后将纸鹤放飞,几分钟后,荀若素就从里头走了出来。 怎么是你,我薛姐姐呢?钟离垫脚向里张望。 钟维喝了声,小离,怎么说话的! 钟离一缩脖子,规规矩矩地重新开口,请问薛姐姐呢? 她在里面想把我杀了之后要怎么毁尸灭迹,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荀若素在一片空气上做了个拧把手的动作,然后比划出一个宽半米高两米的范围,从这里进来,要是剐蹭到其它地方会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41) 说完她还着重强调,周围的所有禁制都是用来与天雷对抗的,有多厉害不用我赘述了吧? 钟离想让她再比划一次,刚刚只顾着垫脚往里瞧,没注意这道看不见的门开在哪里。 钟离踌躇不前,她单方面觉得跟薛彤投缘,都有不喜欢开口求人的毛病,于是伸手比划了半天,直到她妈在后面催促,迷路啦? 荀若素虽然是个黑心肠子,偶尔喜欢逗一逗侄女,但也清楚见好就收,她点燃一张黄符从空气中燎过,四四方方的门就呈浅金色矗立在钟离面前。 只能显像半分钟,快进来吧。荀若素微微笑道。 她自认笑得很和善,钟离却觉得像只老狐狸。 薛彤确实在房子中,她手里拿着把四五寸长的匕首,老房子墙角有磨刀石,她半蹲在地上,给匕首抛光,看起来真像要杀荀若素灭口,而荀若素这个即将被灭口的人竟然还敢往上凑。 她指着薛彤解释道,生气了,正在恨我,等会儿就不恨了。 什么东西? 钟维到底是一个家教极严,并且颇有绅士风度的中年男子,简称有经验的过来人,他一眼就能看出薛彤磨刀不是真心实意要杀荀若素,荀若素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无害。 昨晚临走时,荀若素与薛彤都在医院洗澡换了衣服,沿路经过超市,还买了面包、水和饼干,都放在布兜里一并带着,薛彤倒是可以不吃不喝,荀若素虽然死不了但还保持着人类消化的习性,每四个小时就要将自己塞饱,否则胃就开始抽抽。 此时荀若素穿着件薄荷绿的针织毛衣,胸口挂着祖传的怀表,正在啃面包钟维一眼就认出怀表是荀家的东西。 论辈分,钟维与荀若素齐平,当初年纪小,在本家也住过一段时间,成天跟着本家的小公子玩儿,追在后面把叔叔喊成哥哥,也是在本家,钟维见过一个女人,手中拿着的怀表与荀若素脖子上挂的一模一样。 再仔细看,两者眉眼之间也有些相似。 你是荀若素?钟维开口问,我小叔叔的女儿? 荀若素微微点了点头,荀家只我一根独苗,比不上钟氏大姓有传承,请问您是我哪位哥哥? 我叫钟维,是钟家的第三道分支。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钟维仔细打量着荀若素,可我听说,荀家的传承已经断了,你应该早就 死了? 荀若素噎下口中最后一块面包,她示意薛彤站起来,并戳了戳她锁骨上的标志,我祖上动的手脚,违背了天道伦常,随时会有报应降临到我的身上。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最基础的秩序。 世间,有能力的人比比皆是,亲情、爱情、友情若是戛然而止,这些人难免会想方设法把失去的弥补回来,若是死人复活那么容易,早就遍地行尸走肉,强留魂魄在躯体内,会造成更大的伤亡,因此钟维看向荀若素的目光也警惕起来。 放心吧,我在死前就被强制性拉长了寿命,所以还算个活人,需要呼吸,也需要吃饭,荀若素废口舌解释,三哥您是钟家第三条支系,介意我叫三哥吗? 钟维防备的心态不敢松懈,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荀若素继续道:三哥,我跟薛彤有件事想问,你们接到的任务是什么?超度昨天因事故产生的孤魂野鬼? 差不多,但除了超度孤魂野鬼之外,造成昨夜事故的还有一只厉鬼,来之前我还觉得奇怪,怎么会让我们这些人来超度厉鬼,原来薛姑娘已经提前到了。 钟维对着薛彤致意,厉鬼之事恐怕还要仰赖您。 薛彤正在用指腹拭刀刃,她头也不抬,全当钟维是蚊子在叫。 她虽然喜欢热闹,但更喜欢舞池当中繁华靓丽的热闹,荒郊野外,一间破旧到蜘蛛蜈蚣乱爬的小屋子里,忽然挤进来一家五口人,再加上荀若素和黄小苒,这种热闹下薛彤只想砍人。 就这样?荀若素还在问,没有其它任务了? 钟维也奇怪,还有其它我不知道的任务? 派钟家的人来,的确是为了收拾残局,放在平常没有可疑之处,但黄小苒成为厉鬼,却很有可能是拜钟家人所赐,这会儿再让相关人等插手,就显的别有深意了。 钟维还不知道这当中的弯弯绕绕,他见荀若素忽然沉默下来,半晌没有说话,一直恭谨的目光这才得空四处看了看。 房间很空,除了被纸巾蒙面的关老爷,就是中央围着的一圈砖石比较奇怪,砖石明显被动作手脚,有纸符留下的灰烬以及干涸的血渍,除此之外每一块砖石间还夹着枚立起的铜钱,摆放看起来杂乱无章,却是个小型的亢龙局。 此局单调,若家中有人流年不利,与震位相冲,通常会找个地方意思意思,但要摆的如此专业,却需要懂行之人,并且风水布局出自不同人之手,能派上的用场也天差地别。 钟维实在想不通,在室内摆亢龙局不就跟接了避雷针加地线差不多?怎么,这房子里有人即将被雷劈吗? 荀若素暂时还不想让钟家之人和黄小苒碰上,因此事先以符咒偏移光线,将小姑娘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隐去,钟维只能靠着丰富的经验推断屋子里应该还有一个人,一个被藏起来的人。 不过,钟维能知道的也仅限于此,荀家的辅助技能太厉害,只是超度魂魄没什么卵用,所以在业内被边缘化,这就相当于一个赛车手开车不行擅长修车,听起来好像饿不死,但车手这一行里谁也不会对他上心。 既然是来超度孤魂野鬼的,就不要在我们这里耽搁,赶紧去工作吧,薛彤的刀终于磨好,她将此物往皮质的鞘中一收,别在腰间,这些魂魄都是刚冒出来的,大部分都没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更甚者死的不甘心,有造孽的趋势,昨晚到现在已经咆哮了几个小时。 咆哮了几个小时您二位就干看着?真孕育出一两只恶鬼怎么办? 薛彤随后又补上一句,钟离留下。 被偶像拎出来单独点名,钟离激动的一个立正敬礼。 这要是其他人发话,钟维还能质疑指责,但薛彤地位不同,能跟她说上话都是荣幸,钟家传承这么多代,关于薛彤的记载寥寥可数,先辈全部满怀敬意,钟维一个传统家庭里长大的保守中年人,对她的敬仰也非一般,因此不多纠结,薛彤让出去,他就真的带着全家人退了出去。 只有王雪娟钟离她娘有点担心,两步一回头,怀疑自家骄傲且自负的女儿哪里有冲撞,被老师留堂即将被打屁股。 王跟钟家都有传承,只是这一姓既不如钟氏突出,也不如荀家式微,一向平稳没有波澜,导致后人中庸平常,很少被提起。 钟离给她娘比划了一个放心的手势,随后开开心心的往薛彤身边凑,试图沾上点偶像的光辉。 第57章 薛彤腰间的刀鞘是牛皮的, 灰色糙边,看起来不值几个钱,不过薛彤一向都用最好的, 再不起眼的东西到了她手上, 都大小是个宝贝。 只是她的装束一向清凉, 全身上下多出一样东西都特别明显, 荀若素都不清楚她之前将这把刀装在何处。但荀若素也不好奇, 薛彤就算能掏出飞机大炮, 荀若素都不一定会惊讶她兴许真有这样的本事, 谁知道呢。 薛姐姐,你将我留下有事交代吗?钟离看起来有些兴奋, 她踱着小碎步跟在薛彤身后,直到对方将禁制解开,黄小苒暴露在钟离面前,还差冲她眨了眨无辜的眼睛。 钟离吓出一个嘶哑的高音, 厉鬼! 虽然厉鬼稀少, 但好好学习的人都知道些简单的特征,譬如代表罪恶的锁链, 再譬如隐于皮肤之下的红色血筋, 黄小苒这只厉鬼过于典型, 就算之前从没见过类似物种,也能一眼看出这位的与众不同。 厉鬼乖乖巧巧地抱着膝盖坐在砖头垒成的简陋囚笼中,荀若素和薛彤都一副要包庇它的理直气壮,而自己此刻如同羊入狼群,很有可能被杀了灭口。 钟离胆子虽然大,敢一个人去烂尾楼里挑战怨鬼,但也没大到面对薛彤和眼前这罪恶滔天的东西面不改色, 小姑娘生理性的开始孕育泪水,她小心翼翼地抽着鼻子,你们为什么把我留下来? 信任你啊,荀若素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姑娘头顶,之前,薛彤跟我说过,钟离年纪虽然不大,却胆识过人还异常聪慧,如果能跟她合作必然事半功倍。 薛彤: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真的?钟离虽然有着超出年纪的聪慧和成熟,但荀若素也是真的能将十分假意做出三分真情,何况这些话都是小姑娘愿意听的,薛彤站在一边也没反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信了再说。 青少年嘛,最厉害的就是头铁。 那现在要我做什么吗?钟离问。 一是借你的血,二是需要你跟小苒就是这只厉鬼一起,站在砖石圈中,荀若素还算厚道,但有一件事我需要先声明,这只厉鬼马上就要受到天罚,你跟它同时入局,雷电不长眼,要是没防住就有一定概率会劈到你。 惩戒厉鬼的雷电跟自然状态下形成的并不一样,自然状态下被雷劈还有概率存活,但天罚可是专门冲着三魂七魄去的,一下子就能把厉鬼劈到不得超生,普通人要是挨着,下场也差不多。 天道有眼,但不饶主动作死之人。 钟离哆嗦着问,我们还没好到以生死论交吧?小姑娘打退堂鼓,血可以给,但要我进去陪她遭雷劈,我可不干。 放心,雷不会劈到你,薛彤适时开口,我有把握。 说完,她还将腰间的匕首抽出来递给钟离,护身符,你先拿着。 钟离摸了一把刀鞘,粗糙的牛皮很有质感,不过这东西看起来就跟寻常管制刀具差不多,甚至于买回来还是未开刃的,薛彤刚才磨了半天,就是为了将一边刀刃磨到能杀人。 天雷没有实质,金属又导电,薛彤打量这东西半晌,还是觉得不靠谱,倒是荀若素脸色微变。 她刚刚就觉得奇怪,薛彤就算恨自己恨到咬牙切齿,也没必要当场磨刀,况且薛彤打架一向华而不实,磨刀砍人并非她的风格原来这把刀是磨来送给钟离的。 匕首开刃,旁人没有注意,荀若素却发现开得是反刃,这把刀用来砍人完全不行,但佩戴者不管进入怎样的风水布局,都有一次生还的机会,而赠刀之人则会成为替代品承担伤害。 薛彤一向离经叛道,她的脾气张狂乖张,不管是蒋长亭还是建立在一切之上的天道都无法令其收敛,在荀若素的印象中,似乎只有以往的自己会让薛彤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荀若素想着,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若非薛彤曾全心全意的信仰过自己,也不至于牺牲自由,被天道管束。 天雷是劈不死薛彤的,她跟厉鬼不同,也没有三魂七魄,荀若素是她半身,倒是会吃到同样的苦,不过薛彤不死她也不会死,用来保护钟离倒也合情合理,毕竟是她二位有事求着小姑娘。 钟离摆明了不信任荀若素,但她对薛彤却秉持着一个脑残粉的基本素养,手里抱着匕首有些欢欣雀跃,那我现在就进去? 不急,先放血。荀若素拿出一张空白的黄纸,引魂符会不会画? 当然会啊!钟离感觉自己被小瞧了。 薛彤渡人用的是引魂灯,还常常需要进入灯盏之中切断因果,但钟、荀这样的世家,大多会用引魂符。 不过,引魂符能解决的都是孤魂野鬼,稍微有点道行的都应付不了,要不然钟离也不会在烂尾楼中吓到哭鼻子,就算钟氏功德深厚,用血画远比朱砂来的有效,但也只是有效而已木棍能跟金箍棒比吗?! 用匕首尖在指头上戳破一点,黄纸粗糙,在上面画图案比撒盐还疼,钟离难免又眼泪汪汪,她好不容易画完了交给荀若素,吹着伤口缓解火烧般的触觉,谁知荀若素又掏出一张,再画。 钟离:我觉得你在害我。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钟离要面子,死撑着画完三张,她原本只有针眼大的创口被磨损得相当厉害,皮全部翻开,坦露出来的肉比血更多。收工之后,荀若素从布兜中掏出一小瓶的酒精喷雾和创可贴,把手伸出来。 钟离不情不愿地撅着嘴,看着荀若素娴熟又认真的给自己处理伤口钟离的痛觉跟别人的不太一样,迟缓并且减半,换成其它血肉之躯,十指连心,早该嚎哭了。 都磨到肉了,喷雾你拿着,创可贴也给你两个,过段时间要换一下,不能贴太紧,荀若素抬起眼睛,记清楚了? 钟离还是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嗯。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42) 方才一瞬间钟离甚至忘了导致自己磨到肉的就是眼前之人,谢谢都差点脱口而出。 钟离又不是你亲生的,这点小伤也不会死人,至于磨磨蹭蹭这么半晌吗?薛彤满肚子的不爽,你什么时候准备的酒精和创可贴?专门为钟离准备的? 芳姨临走的时候我托她买了装在行李中。之前两次咬破你手指有些过意不去,原本是给你备的,但你恢复速度太快,没派上用场,荀若素翻了个白眼,事前我不知道会遇到厉鬼,更不知道牵扯钟家,怎么会是专门给钟离准备的? 钟离:呵。白感动了。 薛彤没再找茬,也找不下去了,只能有些烦躁地咬了咬后槽牙,天雷要来了赶紧动手! 钟离总觉得这会儿氛围不大对劲,自己的偶像一副既想砍人又想笑的疯癫模样,嘴角都快抽搐了,而荀若素这个人心思太深,永远看不出她是故意撩人还是坦诚直率,这会儿也不抬头,正将手里的黄符折成纸鹤。 三枚小小的纸鹤用红线串成手串,荀若素示意黄小苒伸手给她戴上,黄小苒大概是感觉到自己时辰将至,已经缩成一团全身都在发抖。 这女孩儿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一点,这么这么早死还成了厉鬼,钟离的情绪难免复杂,她小声道,伤人无数才会成为厉鬼,你们把她救下来真的好吗,别看她外表可怜就一时心软啊,万一她之后还要去害人怎么办? 这道理就是钟家刚断奶的孩子都明白,这两位已经成年且其中一个还上百岁了,不可能不知道啊? 钟离从接到这个超度亡魂的任务开始,到进入小瓦房与薛彤重逢,都感觉自己一头雾水,像是栽进了什么阴谋中,而且在这阴谋里,自己就是个工具人。 黄小苒的眼泪巴巴地往下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做鬼也有五年多了,也见过不少同类被超度,走上轮回路当然是个好结局,但也有恶鬼被雷劈成飞灰的状况,黄小苒说到底只是个孩子,会害怕的。 没事的,荀若素将红绳扣成死结,待会儿你闭上眼睛,等我让你睁开时,一切都过去了。 说着,荀若素伸出衣袖擦去小姑娘脸上的泪花,放心吧,有薛彤的保佑,你下辈子还能做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薛彤想反驳,你有见过谁向阎王祷告,求保佑的吗?她下辈子是什么样,我也管不着。 但心眼一转就知道,荀若素这是打算事情结束,将超度厉鬼的功德分这小女孩一丝半点,超度厉鬼可是百年难见的大功德,就算只分一星半点,也足够三口之家吃半辈子了,集中到一个孩子身上,别说保佑她漂漂亮亮,还能保佑她平安活到八十九。 荀家果然尽出败家子,多厚的家底够这帮不肖子孙这么挥霍?何况荀简自己都是个不守财的,难怪时时在绝后的死线上左右横跳。 第58章 最后钟离也一脚踏进了砖石圈中, 黄小苒少见的有些畏惧她,在薛彤面前,小丫头也不至于抖成个筛子, 结果钟离一靠近, 她就呜咽起来, 甚至发出了几声低低的尖叫。 钟离被她搞得一脸懵逼。 她不是来伤害你的, 荀若素出声安抚, 况且有我们在, 钟家的人也伤不到你。 黄小苒一把拽住了荀若素的袖口, 毛线衣针孔大,一拽就是老长, 薛彤两根指头在小丫头手背上一抽,小丫头只能松手,将眼睛一闭,开始听天由命。 在里头得跟钟家的血统相亲相爱, 出去却得遭雷劈, 黄小苒又不傻,忍着害怕总比主动找死强。 天上隐隐有雷动, 是个晴天, 云层很轻, 火虽然扑灭了,但粉尘还在上升,雾气都是灰蒙蒙的,不过夏日天气无常,一边雨一边晴也很正常,这阵雷打得人心不动,甚至还希望之后有大雨, 将火焰的灰烬全部扑灭。 钟离按要求拉着厉鬼的手,砖石圈直径一米,两姑娘只能并肩蹲着,彼此之间都当对方洪水猛兽,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因此手虽然牵着,身体却保持着最大安全距离,但凡这个圈子再扩一点,她两都能将接触面积减小到指尖皮肤。 天雷磨磨蹭蹭,似乎在找最好的下落角度,荀若素和薛彤因此偷到了一刻钟的空闲,彼此之间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干活,一个紧盯。 荀若素将剩下的创可贴收好放进布兜中,又拿出几张黄符,靠着空房子中仅剩的一张破旧八仙桌开始作画,随后又用红线扎紧五枚铜钱,做成了梅花模样。 喏,拿着。荀若素递了一支梅花给薛彤,消灾解厄的,手机要是摔坏了,还能用它相互传声。 薛彤两指一捏,看了几眼这小玩意儿,刚准备抛回去,荀若素又道,就当是我不放心你。 铜钱串被熨帖地收好,放到了口袋中。 你怎么突然转性了?薛彤眯着眼睛,试图从荀若素坦荡的脸上看出一丝奸诈来。 转性?荀若素反问,我对你一向很好,你是感觉迟钝吗? 换成其它人,薛彤兴许早就意识到了,荀若素虽然嘴上从不示弱,但第一次见面就剥橘子还将白筋剔掉,凌霄寺中担心她躯体受损给她画符驱鬼,冻得半死也不开口说声撂挑子,明知薛彤不介意浪费功德,却还是斤斤计较不让她多流血 甚至是现在,因之前薛彤手指受伤,怕之后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提前准备了酒精和创可贴 但这人是荀若素啊,薛彤就觉得她是个中央空调,做什么都只是在兢兢业业地普度众生。 荀若素又接着串了两枚五瓣梅花铜钱,分别递给钟离和黄小苒,薛彤心想,看吧,她就是在普度众生!衣兜里的护身符突然就不香了。 天雷终于找好了下落的姿势,先是两道直直地劈在屋顶上,钟离一个激灵,单手捂着头,试图缩成鸵鸟,鼻腔里能闻到焦味,屋顶上经年累月生满了青苔,这会儿像只头顶冒火的绿毛龟,钟离怀疑这第三道雷即将劈到自己头上。 荀若素偏偏在此时开口,雷声间隙中,屋中原本死寂一片,这一出声又将钟离吓出激灵来,小姑娘下意识嘀咕了声,卧槽。 我出去看看还能撑多久。荀若素道。 天雷不可能没完没了的一直劈,否则厉鬼没弄死,人命先收走几条,按薛彤的说法天雷有各式各样的劈法,渡劫和杀人的不同,其中针对厉鬼的一共有十八道,九道在白天,九道在晚上,而且集中在十二点和零点。 只要撑过这段时间,黄小苒就不会被天收,只是她仍然需要被超度,这就是留下钟离的原因 如果真是钟家之人搞得鬼,这些罪孽就会顺着血脉回到造孽者的身上,这样黄小苒才能真正的得到解脱。 我跟你一起去。薛彤几步跟了上去。 天雷还在劈,刚刚两道失利,必然调整方案和威力重组下一轮。天道秩序毕竟是个能跟薛彤斗智斗勇的大老板,现在驳了它的面子,谁知道会不会忽然恼羞成怒,先劈荀若素两道来泄愤。 虽说这一世的荀若素嘴贱短命还体弱,全身上下没几两真心,还成天到晚让她不高兴,但要是真弄死了重新来过,薛彤可不保证自己还有勇气冲到她面前自我介绍,更不敢像此时这般理直气壮的朝夕相对。 失而复得的东西,要是弄丢了只会加倍伤心。 用来保护厉鬼的禁制围绕小瓦房建造而成,留了约有两米的空间可以活动,荀若素站在门口向上望,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天雷的威力实在远远超过了想像。 即便有禁制的保护,屋顶被劈过的地方还是有手掌大的一块焦黑,屋顶是用水泥、砖块和木头建成的,上头盖着瓦片,而此时瓦片已经崩碎,恐怕再有两三下同样威力的雷电,整个屋顶都会开天窗,然后就能畅通无阻的冲黄小苒来这么一下。 我还以为你布下的局能顶至少九道天雷呢,荀若素感叹,眼看着要被劈坏了。 薛彤看着她的装模作样,气不打一处来,偏偏面子上轻飘飘的云淡风轻,那可是天雷,你本事大可以出去扛一下。 像我这样心好的人做不了避雷针也引不了雷,荀若素道,等下一道雷劈来时,我打算扔东西上去挡一挡,否则挺不过九道。 薛彤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伸手贴上去摸了摸荀若素的额头,上次发烧把你烧疯了?那是天雷,是遵循因果报应的天雷,要是你那些铜钱黄符能够抵挡,那普天之下的厉鬼都可以劫持算命的来永生不死了。 我知道。荀若素真取了两枚铜钱在手中。 看样子,薛彤这话不仅没打消她的念头,还让荀若素跃跃欲试起来。 她并不像薛彤想得那般菩萨心肠慈悲为怀,相较而言,荀若素其实有些不要命,她习惯性的冒险,并不怎么怕死,荀若素扪心自问,确实是有点疯。 薛彤气笑了,你知道个屁,铜钱是你丢出去的,只要被天雷劈上一道,它就会顺势找上你,上下追溯八辈子,但凡这八辈子里头,你有任何不轨之举肮脏之行,它就会劈了你。 那薛彤,我有不轨之举肮脏之行吗?荀若素冷静的看着她,眼里还是有一层浅浅的笑意,天雷兴许能劈死任何人,却拿我毫无办法。 薛彤将荀若素的目光顶了回去,只问了她一句话,我知道你的记忆已经回来了,所以荀若素,你有没有想起,你当初是怎么入轮回的? 等等,难不成我入轮回还有两个版本? 荀若素眉心一皱,在她记忆中,她的投胎方式比较温和,在一条通天大河边与蒋长亭口头话别后,就直接开始走流程,但照薛彤的意思,自己好像被雷劈过?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薛彤看她一脸茫然不像作假,踌躇片刻后才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一时奇怪,也没什么。荀若素仰起头,看向正在蓄势的雷网,你让我试一试,说不定就试出什么东西来了,我有一种预感。 薛彤想说你还没试出什么东西来呢,我恐怕就得给你收尸,但她眸色发沉,又开始一言不发地盯着荀若素看,只是这次不是想争锋相对,而是意图瞧出荀若素的破绽她到底想起了多少东西,其中有多少是不能喧诸于口的秘密? 佛心诚恳无愧疚,爱的是天下人,就算是能劈厉鬼的天雷落在圣人肩上,也只能化为和煦的金雨,但薛彤记忆中的那位却主动受了天雷,雷从头顶贯入,从此入了轮回。 荀若素吃过天雷的苦,哪里来的自信不会被劈死? 忽然天雷蓄势完毕,开始往下劈第三道,还是原先破了瓦的地方,简直一分不差,荀若素也是手快,她常说自己眼睛不行,这会儿雷电刚蓄势准备劈,她这边就铜钱脱手刚好挡在了下面。 铜钱不是宝贝,劣质品而已,普通的静电都挡不住,偏偏这雷却像逢刀劈,从中断成料峭嶙峋的两半,一半砰的撞在房顶上火光四溅,另一半则打得铜钱歪斜,直直冲荀若素的脖子而来。 薛彤伸手将铜钱捞入掌心,天雷不甘心地耸动,沿着掌纹割开数十条小裂口,而荀若素也被其追究根源,耳朵里轰然一片,只听得到金属撞击的铮然。 一瞬间像是有魂魄离体的感觉,记忆再度复苏,荀若素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块青灰色的大石头上,石头大概两三米高,用鲜红的不知道是油漆还是血,从上到下写着思过二字。 这块石头并不宽大,人站在上面如临深渊,稍有晃神都会失足,但自己像是常来,荀若素闭着眼睛,却知道前面是个悬崖,但不是人间苍翠的峰岭,而是当初薛彤嚷嚷着我恨你的血色裂谷。 第59章 这道崖同这块石有一样的名字:思过。 而崖壁上悬空着数不清的牢笼, 放眼望去绵延千里没有尽头,牢笼只是几根会活动的锁链,里面纠缠着恶灵怨鬼以及执念深重的魂魄。 薛彤没有成为十殿转轮王时, 地府还是很热闹的, 成天都有难以超度的魂魄在思过崖中反省人生, 得反省个百八十年才去投胎, 以这个效率, 简直狂踩人类灭亡的底线。 所以薛彤必须成为十殿之主, 这是她出生的原因, 也是她的责任,十殿先有了主人, 再点了判官、牛头马面、日夜游神听用,再后来,才有了钟、荀、王、柳等以血统传承的家族。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建立一个完善的轮回机制。 而此时的荀若素站在思过崖前, 目光悠远宁静, 不管是害人伤人的厉鬼,还是单纯善良的魂魄, 在荀若素的眼中, 都是人间一缕生灵, 所有的债务都有因果谈不上不公正,自然也无同情偏爱一说 却只是本该如此,荀若素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真正的平静应该是旷野般的孤寂冷清,但荀若素却像航行在江面一艘孤帆,忽然有了奔赴的目标。 这对其他人而言,是人生的意义,更是一件好事, 却是荀若素要尽快纠正的错误。 她忽然从思过石上一跃而下,荀若素还处在回忆当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忽然而来的找死行为,灵魂因为失重而清醒,她大口吸进一口带着火焰气息的空气,呛得闷咳两声,薛彤的脸放大般横亘在眼前,正伸手探她鼻息。 荀若素的目光后知后觉地动了动,她拉住了薛彤的手,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带着点血腥气,薛彤小声开口道,我的伤没有愈合。 天雷造成的伤口有其特殊性,就算是薛彤也没办法做到瞬间愈合,她将手掌摊开,需要消毒。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43) 幼稚。荀若素还有点头疼。 方才的情况和她在万人坑中遭遇的差不多,只是万人坑里冲击她的是万人业障,而方才万钧雷霆穿胸膛而过,让荀若素的魂魄为之颤动。 只是前一次时,荀若素恢复的记忆可以肯定是属于自己的,但这一次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隔阂与距离感,就好像这些记忆虽然属于她,却不该被她想起。 薛彤的血还在往外渗,她的血也是红色的,带着铁腥气和温度,只是功德深厚,染在黄符或铜钱一类的法器上,会有淡淡的金色光华。 伤口无法瞬间愈合却也在缓慢愈合,切口边缘因失血而苍白,肉芽黏连贴平整个创面,边缘有些微微红肿,荀若素仔细数了数,一共二十六条细长伤口,上上下下没有完好之处,若是用酒精喷雾肯定非常疼,创可贴也没办法在这么密集的伤处起到有效的保护作用 忽然,荀若素想起什么似得缓缓举起了自己与薛彤相对应的那只手。 她的手掌平滑柔嫩,没有任何伤口! 荀若素目光瞬间一凛,立马去扯薛彤的襟口,薛彤站着没动,任由她将领子拉到了锁骨之下,让那枚梵文印记暴露在空气中。 为什么?荀若素有些茫然。 你应该对我千恩万谢,薛彤不自然地哼唧着,是我主动承担了双倍伤害,我本以为你要是遭雷劈会魂飞魄散。 怪不得薛彤这只手会伤成这样。 荀若素低下眼睛,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棉签和一卷纱布,酒精先沾在棉签上,然后细细擦拭伤口边缘的红肿,并轻声问她,疼吗? 还行,薛彤弯了弯指关节,还很脆弱的伤口受外力牵引再度被撕裂,血挤一挤又出来了几滴,我经常不守规则,招惹天道不高兴,严格说起来不怎么怕疼才敢这么造 对不起。荀若素没等她说完,就沉声道,我早该知道会牵累到你,行事之前若是有周全的计划就不会 但很多计划都有变数,不可能一直周全、可预料、循规蹈矩,薛彤隐隐有些恼火,而且我受伤,是因为我自己的选择,关你屁事。 薛彤这话明明是对自己说得,但荀若素却感觉引她发火的并不是自己,甚至薛彤恼火的原因追根究底也并非自己一句话。 荀若素也莫名有些不高兴,她哦了一声,从布兜里又掏出两张符,往薛彤重新渗血的地方一贴,又示意她,没干的有一点算一点,别浪费了,都给我抹到铜钱上。 说完又笑着道,既然关我屁事,麻烦自己的伤口自己包扎。 薛彤怀疑她被怨魂附体,忽然间有些令人害怕。 三道天雷已过,其中第三道因为荀若素的插手造成的破坏并不大,只是将原本就裂成两半的瓦劈成了粉末状,小瓦房虽然比不上现在钢筋水泥的构造,但瓦片掀开后还有一层厚厚的砖石,并非没了瓦就能看见横梁以及屋中之人。 南方建筑也不适合中空的结构,瓦片之间本有间隙,没有砖石阻拦,下雨天能里外同步,淹成汪洋。 榨取薛彤的价值不过是荀若素一时赌气,她这辈子二十来年,脾气一向很好,从来没有尝试过赌气,却偏偏一想到薛彤通过自己看向别人,胸口就闷得慌,非得强调自己的重要性才舒坦点。 荀若素叹了口气,暗骂自己,幼稚。话音落,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前世今生的记忆互不干涉,魂魄投胎,便是一个全新的人,就算还债,债务双方也互不知情,只当这些磨难是人生的一部分,这才是正确的运作方式,否则就会搞得像荀若素这样,一个人两种身份,随着记忆越来越多,产生了排斥反应。 记忆是经历留下的最终痕迹,而经历又能直接影响一个人的性格、态度和心理状态,荀若素甚至怀疑,当自己完全恢复记忆,会不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与此刻完全不同的人。 忽然陷入了哲学的怪圈中。 早知道大学的时候就选修哲学了,说不定能靠着自我剖析成为名垂千古的大哲学家。 就在这时,屋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钟离在狂喊,救命啊!救命啊! 一两米的距离几步走完,荀若素这会儿搞了十几枚沾血的铜钱,沾得都是薛彤功德深厚的血,还能回收利用,她将铜钱掷出,一股风随后而至,她跟薛彤还没走到屋内,救命的铜钱已经先一步到了钟离面前。 但钟离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黄小苒也被她吓了一跳,抱着膝盖又往旁边缩了缩,但两个小姑娘的双手还牢牢拉在一起为防特殊情况发生,荀若素早早就将她二位用红绳捆住,这根红绳经过了薛彤的特殊处理,就算是厉鬼也无法挣脱。 钟离还在惨叫,她的害怕实在过于真情实感,约莫是看到了一些远胜于□□受损,直接加诸在魂魄之上的恐惧,薛彤丢下句,我去看看,就将荀若素丢在了原地。 去看看不是在外面打量钟离,而是直接进入她的梦境钟离现在的情况有些类似于睁着眼睛白日做梦,她身上流着钟家的血,当她跟黄小苒绑定时,自然会被黄小苒身上的罪孽翻旧账。 这种事一般都由荀若素来,这还是薛彤第一次主动要求打头阵,虽然她这要求根本没能得到另一位当事人的许可,荀若素怔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薛彤这是在心虚。 薛彤纯粹一时冲动,指尖刚触碰到钟离的脑门她就后悔了,要是什么都不做抱臂看戏,还显得正常点,这会儿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很快,眼前的状况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因此将儿女情长放到了一边。 此处是钟府,巨大的牌匾挂在上头,用行书写成,角落里还盖了章,装裱的十分精美,红底金字,牌匾框架上还用牡丹花做了雕饰。 牌匾古色古香但房子却是现代建筑,就连当中园林都是仿造的,凉亭中还有个可以洗脸的水池。 既然是钟府,就并非什么凶案现场,薛彤推测这应该是回到了黄小苒尚未成为容器之前,她第一次来找钟苍云,还带着满腔希望。 钟家的门不好登,对鬼魂来说尤甚,牌匾正面写着钟府背面却画着獬豸兽,公正廉明,不偏不倚,门的两侧更是贴了日游神和夜游神,孤魂野鬼一旦靠近,就先感到三分畏惧,若要强行往里走,还有可能被强行驱逐。 黄小苒不大敢动,她看着眼前引路的名片飘进门中,半晌之后带出来一位中年男人。 单看面相,钟苍云不过五十左右,精神矍铄,但他双鬓斑白,又是荀若素的大伯,仔细算算年纪,至少也接近六十了。 钟苍云的模样很和善,与荀若素微微相似,尤其是上半张脸,只不过荀若素薄情寡恩,眉目总是淡淡的,钟苍云却多出不少慈祥,当然也更坚毅。 乍一眼望过去,这位老人和善好亲近,一点不像当家的。 第60章 黄小苒的个头小, 钟苍云又很高,阳光拉长人影,笼罩了门前好大一片, 黄小苒有些怕, 她怯怯抬起手, 那张卡片是我的。 那张卡片就是此刻钟苍云拿在手上的名片。 你跟荀若素认识?钟苍云半蹲下来, 好跟这小姑娘目光齐平, 他并不显得高高在上, 甚至还真将名片还给了小姑娘, 看她如同护身符般将名片双手捂住,抵在胸口。 黄小苒想了想才明白这伯伯说得荀若素是荀家姐姐, 于是缓缓点点头,姐姐说我中了地什么术,她没有办法解决,让我来找一位姓钟的爷爷。 地缚术是找钟苍云吗?黄小苒的年纪太小了, 连话都说不清楚, 于是钟苍云轻声替她完善。 黄小苒点了点头。 地缚术的特征其实很明显,黄小苒虽然还能正常移动, 不影响她作为魂魄的便利, 但地缚术不解开, 黄小苒就算被超度了,也只能被迫留在人世间。 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是白纸一片,没什么业障,超度起来功德并不深厚,但对她下手之人心肠忒坏,因此解开地缚术也有一定的奖励,这笔买卖并不亏。 钟苍云将手伸给小姑娘, 对她道,进来吧。 有了主人家的允许,四方门神才予以通行,黄小苒随后进入了屋子中。 这只是黄小苒的记忆,按理说不管她看到什么,都会毫无保留的让薛彤知道,然而当黄小苒消失在门口,薛彤抬脚准备跟上去,才发现这门就像是分界线,不仅对黄小苒,对自己也同样具有阻挡的效果。 这若是在现实中,薛彤直接暴力手段拆解,管你是钟府还是地府,一巴掌拍下去尸骨无存,奈何这里并非现实而是黄小苒与钟离相牵连的地带,薛彤若是大肆破坏,很可能同时伤到两个小姑娘,魂魄受损,都变成白痴。 啧薛彤迫不得已先退了出来,她一睁眼就看见荀若素那张凑近的脸,猝不及防也被吓了一跳。 只不过荀若素的凑近只在一时,她见薛彤清醒过来就退后两步,两人之间保持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怎么了?荀若素问。 需要你进去,薛彤道,有人在黄小苒的身上动了手脚远远超过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 黄小苒上辈子肯定造了好大的孽,再不济也是什么连环凶杀案的主谋,否则现在年纪小小,怎么会遭这么多罪。 但细想想又不对,人死后就不能积累功德了,反而每徘徊一日都是在消耗之前积累下来的部分,黄小苒从游魂到鬼再到恶鬼和厉鬼,期间整整五年时间才招来天雷,可见她功德深厚,若是换成荀若素这样的败家子,可能三个月就被天雷追得上蹿下跳无处遁形。 荀若素心中存疑,又问,以你的本事没办法解开? 我并不擅长太精细的活儿,就算要解也颇耗功夫,但此事为你所长,所以出来换你。薛彤说着,又接上一句,没有别的意思。 你还想有别的什么意思?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荀若素再迟钝都能发现薛彤从来口是心非,这么说已经算是在主动赔礼道歉,虽然里头听不出任何道歉的意思。 薛彤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她并不需要感到抱歉,她心中在意的不是荀若素,骂的吼的嫌弃怨恨的也都不是眼前这个荀若素,她的目光透过荀若素看向的是另外一个人。 荀若素觉得自己兴许与那人很想像,却并不具备相同的灵魂有相同的记忆也不是相同的灵魂。 好,我去看看。荀若素的声音像回南天吸满了水的毛巾,湿润温和,还带着点不经意的迁就。 骤然之间薛彤觉得有些不习惯,以往不管自己说什么,都能等到一阵抬杠,荀若素永远能变着花样的气人,谈不上怀念,薛彤又不是个抖m,但是热闹,说不出来的热闹,仿佛人世间与自己忽然亲近起来 等薛彤从怔愣中回神时,第四道天雷已经蓄势待发,而荀若素也已经入了梦境中。 回忆是向前的,薛彤经历过的部分不打算重来一遍,因此荀若素一进来就到了钟府门口,四周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门也封闭着,门神虎视眈眈盯着她。 挎在身上的布包随着荀若素一起进来,她所用的工具都在里面,就在她掏笔的功夫,这扇大门似乎认出荀若素身上有钟家的血统,竟然自觉主动地开了锁,要放她进来。 干了这么久的卦师,荀若素都习惯亲力亲为,竟然还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几年前荀若素来过这里,对客厅的陈设还略有印象,客餐厅虽然相连,但客厅的吊顶很高,直接通往三楼,所用吊灯是定制的,不知道是玻璃还是水晶材质,打造成铜钱和黄符的形状,中间注入朱砂,将花纹全部填满。 这些花纹荀若素也觉得眼熟,都是些常用的驱魔辟邪、延年益寿,甚至是多子多孙的符文,荀若素还一度纳闷,别的家族都希望亲人满天下,就连荀家也是本身不争气,不代表没这个心,唯独姓钟的不行。 钟家子孙太多就得分支,一分支就要死人,应该是最害怕多子多孙的姓氏。 整个一楼荀若素草草找了一圈,没发现黄小苒甚至是钟苍云的身影,于是荀若素直奔地下室。 钟家的工作在这个社会有点见不得人,因此工作间开在比较私密的地下,不过合院天井采光好,也不觉得阴森,荀若素上次来,她大伯就是在地下室接待的她。 所有的门都认识荀若素,只要她走到跟前就自动给开道,荀若素很快就到了地下室,但这地下室与她记忆中的并不一样,从上而下的两节台阶似乎将她绕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这也是一个密闭的空间,落地窗,没有光亮,周围一切都灰蒙蒙的,房间中陈设简单,办公桌、书架和太师椅仅此而已,不管是桌子还是书架全都空荡荡的,看起来根本不像有人居住。 就在这时,荀若素重新看到了黄小苒,不只黄小苒,还有钟离,只是这个钟离目光空洞,一点没有少女的灵动活泼,整个人僵直地站在墙角,各个关节配合不来,得靠着墙壁的支撑才能呈现半坐半站的姿势。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44) 除了这两个熟人之外,还有另一个人,一个上了年纪须发皆白,还穿着一身道袍的老人。 他的手上拿着拂尘,掸晦气般在荀若素的背后甩了甩,荀若素背后就是门,他针对的应该不是荀若素而是习惯性在门口驱邪。 这老人虽然须发皆白,就长老年斑的程度和皱纹深浅来看,估计也就钟苍云的年纪,可能还要小上一点。 他这个长相虽然很符合钟氏之人的特征,狭长而锋利的眼睛,薄唇,但荀若素确信自己没在本家见过这位老人。 黄小苒在屋子里很害怕,她对周遭环境略有抵触,但四周封闭的情况下她想逃也逃不出去。 那老人在门口装模作样地掸完,随后走到了黄小苒的身边。 小女孩往角落中躲了躲,她大概觉得钟离这副模样过于可怕,就算是慌不择路的后退,也不敢靠这具少女傀儡太近。 老人并不介意黄小苒挪来挪去,他做什么事都慢腾腾的,却偏给荀若素一种尽在掌握的感觉。 你身上的地缚之术是我下的,老人毫不避讳,我对你下地缚咒时,你的上一任还没有死,而你也需要培养,现而今时机刚刚好。 黄小苒就算年纪再小,也听得懂他这些话不坏好意,小丫头刚准备跑,谁知老人手中拂尘一卷,就牢牢套住了她的脖子。 鬼魂完全不怕窒息的威胁,但黄小苒却切实感觉到自己还能再死一次,还是被勒死的。 随后,这老人又笑着,望向了荀若素所在的位置,我知道你迟早会到这里来,我也不介意告诉你一件事我要杀的不是你,但我这些年都在培养你。 一阵狂风掀起,卷着荀若素往外拉扯,这股狂风摧枯拉朽,荀若素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会被直接搅碎。 她惊醒后猛地吸进一口气,火场四周的味道都不好闻,这房间里还有各种层次的血腥气新鲜的、陈旧的、腐化的,还掺杂着老木腐朽的霉味,荀若素眼泪都差点呛出来。 她也不清楚自己这一去过了多长时间,头顶上的房梁和砖石还很坚固,周遭雷声刚消,看样子第四道天雷已经来过了,未曾留下太多痕迹。 照现在的情况,钟离身上的血统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否则荀若素也不会成为其中上宾,靠着血统占尽了便宜。 又过了一会儿,荀若素才注意到薛彤不在房间中,为了保护荀若素的安全,她胸口被薛彤贴上了一张鬼画符,这张鬼画符是当初荀若素在万人坑中送给薛彤的,谁能想到还能回收利用。 只是这张符也经过了升级,不再是当初朴素的丑样子,以功德深厚的血描画了一圈,丑还是一样的丑,甚至更加凄厉,但一点也不朴素,荀若素相信,以薛彤奢侈浪费的水平,一定用了真材实料。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刚准备出去,谁知薛彤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别出门! 荀若素立刻停下脚步,继刚刚那阵具有冲击力的混合味道之后,她直到现在才慢慢恢复了嗅觉隐在血腥之后的焦糊味不甘示弱的再次掀翻荀若素的鼻子。 第61章 薛彤!荀若素声音发涩, 你怎么样? 我没事,隔着一扇半掩的破旧木门,薛彤轻飘飘地开口, 只不过衣服烧焦了, 现在有些少儿不宜。 荀若素不信, 你有前科, 背着我承担了双倍的伤害, 试图从天雷之下保护我, 你现在说的话在我这里全部存疑。 薛彤沉默半晌, 那你把头伸出来,只看一眼。 她并没有撒谎, 当初承担双倍伤害是迫不得已,天雷可不留情,万一真的全劈向荀若素并且将她劈得支离破碎,就算荀若素是她的半身, 主体不死, 荀若素就能长生不老,但薛彤也不敢说被天雷劈得渣都不剩, 荀若素是否还能复原。 除此之外, 薛彤根本没有必要触犯禁忌, 来替荀若素承担伤害,毕竟替人顶罪也是触犯规则的。 薛彤不知遭受了什么场面,原本的连衣裙已经变成了上下两节,裙摆上的欧根纱更是被火烧得参差不齐,左边的还到膝盖以下,右边的直接露出大腿。 薛彤平生最不接受狼狈和形象受损,荀若素算半个熟人, 看到大不了以后抠瞎,两小姑娘却是十万八千里的外人,薛彤才不愿顶着这副模样进屋。 荀若素将头探出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忍住笑出了声,挺性感的。 呸。薛彤捡起地上的石子朝她丢过去。 我带了外套,你先穿上挡一挡待会儿要是灰雾散了太阳照进来,你还能打把伞,把脸遮住。荀若素还是笑,她将搭在桌子上的外套抛出去。 恨你。薛彤乖乖将外套披在外面。 幸好这件大衣很长,版型宽松,裹紧后能遮到小腿,否则以薛彤好面子的程度,她能一整天都不踏进屋子半步,甚至不让第三个人看见。 方才那一声恨你听起来不像咒骂,荀若素的心里微微柔软下来,她明白薛彤所有炽烈的情绪都并非是给自己的,但这一声似想咬人的恨你却真心实意。 钟离的情况已经平复了很多,她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问她看见了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钟离最后总结道,这就跟做梦似得,梦里怕的半死,只要睁眼再去想,就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 薛彤打击她,要你何用。 大小是心中的偶像,钟离整个人瞬间丧了吧唧的。 黄小苒却全程清醒,她只是年纪太小,记忆并不牢靠,经过刚刚一遭终于想起她之所以这么害怕钟离,除了对钟家血统的本能畏惧,还因为她早已见过钟离。 荀若素也流着一半钟家的血,然而黄小苒就不至于看见她就瑟瑟发抖。 小丫头指着钟离面露惊惧,却瞥见荀若素将食指立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黄小苒呜咽一声,将自己缩得更小。 钟离到目前为止都像个正常的姑娘,一来黄小苒看见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钟离本人,也有可能是钟家看新一代人中只有钟离长得不错,所以做了个玩偶当吉祥物,没有证实的怀疑不适合宣之于口。 二来,钟离不一定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本家一个封闭空间中藏着具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想想就毛骨悚然。 不能让钟离知道却得告诉薛彤,荀若素将大衣递给她时就在门外嘀嘀咕咕了半天,将自己在梦境中看见的一切全数告知,就连薛彤也觉的奇怪 钟家的人是协助第十殿掌管轮回的,所以第十殿中有名册,所有现存的钟氏之人甚至是已死的,都在花名册中,薛彤对此没有兴趣,不过她活了太久,实在闲着无聊几年前也翻看过几眼,实在想不出有谁符合荀若素的形容。 不过花名册上只有名字,照相技术也是近现代才飞速发展的,荀家先祖都被画得如同猿猴,地府名册也没有虐待自己人眼睛的嗜好,所以相貌方面不可考。 第四道天雷已经削弱了很多,比不上方才的倾尽全力,看样子第五道不会落在黄小苒身上,就算落,以这间房子的坚实度也能撑住。 薛彤望了望外头的天色,我倒是想知道剩下的部分到底去哪儿了。 几十年难得一见的自然景观肯定会有人拍了发网上,就连302省道刚遭车祸又被雷劈的文章都出现了好几篇,不过文章普遍不长,模板都差不多,是营销号发来吸引眼球的。 有网络就意味着普天之下无秘密,只要天雷继续劈,很快就能查到剩下的部分都去了何处,找上何人。 但黄小苒这里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天雷学会了使诈,先让人掉以轻心,然后一道大的落下来,黄小苒虽然是厉鬼,按道理杀人不眨眼,但在天雷之下孱弱无力,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何况,荀若素看见的那位老人还口口声声说,我在培养你。 上一个被他培养的对象这会儿正背负一身罪孽,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呢。 我看到的只是记忆,记忆中的事物已经定格,全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也就是说黄小苒找上老人的那一天,他确实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看起来是同步发生,仔细琢磨就会发现不管荀若素当时在不在现场,那老人都会虚晃一枪来上这么一句。 荀若素又道,能如此准确得找到我的位置,并说出那番话,他恐怕事先进行了卜卦。 钟家人擅长驱鬼不擅长卜卦,否则也不至于尝试了各种方式,死了一堆又一堆的人,才发现旁支不能超过七,而且不管用什么方式,除非被钟家除名、断交,不计入族谱,只要谱上有名,就算在旁支当中,不管男女,不管具体姓氏。 会卜卦的钟家人倒是非常稀奇,也因此显得更加可怕。 卜卦是在预测未来,泄露天机,所以荀家世世代代不长命,那老人又为自己的能力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刹那之间,荀若素竟有些物伤其类。 赶紧抓出来弄死吧,荀若素一边悲伤一边提议,如果这些事都是他做的,此人必然是个巨大的祸害。 还用你说?薛彤也有些头疼。 荀家卜卦的能力其实非常逆天,若不是每天三卦的限制,阎王殿上那十位每一位都奈何不了荀家,一旦行为模式被预测,根本不需要硬碰硬,可以挑拨、躲避、收买、甚至制造意外。 说命中注定无法更改不过托词,否则哪有什么趋吉避凶的说法,卜出来大吉就家里一躺等天上掉金砖,大凶就等死。 但因为荀家的人都墨守成规,并且志不在此,大多除了算命之外还有副业,寿命上虽然虐了点,但各个看得开,死就死了,去刷下一次人生,并不执着。 所以能投胎到荀家的魂魄百里挑一,各个都是混日子的精品,但凡有个积极进取点的,都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天雷待会儿就要循着味去劈那位藏在暗中的人了,他要是真有卜卦的本事,必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偏偏自己这边丝毫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薛彤想着,眼角逐渐眯起来,开始盯着荀若素看,荀若素就知道这人又开始算计自己了。 为防被坑,荀若素主动开口,我年纪太轻,本事寻常,不一定有这样的能力,但可以试试。 薛彤已经逐渐适应了她这些譬如我不行我弱小可怜我卑微无助的言辞,并逐渐意识到荀家大概有本祖传的书,书名《装怂的一百种话术》。 钟离睁着眼睛,轻轻贴在砖石的边缘,她这会儿闲来无事,站都站累了,正蹲在地上搓泥玩儿,一听荀若素要起坛做法,不禁跟着好奇 业内常说最凄惨不过投胎荀家,遇到鬼魂最厉害的本事就属呼救,旁边有同行还能躲过一劫,没同行只能束手就擒,你以为荀家每代都命短是为什么? 这么个荀家,还有起坛做法的本事? 背后中伤随便说说就罢了,但修道人不修口德,也有个明确的鄙视链。 这儿条件太差,没办法起个有名头的坛,钟离曾经见过一次灵宝宗坛,也是家主起的,那恢弘程度和复杂排场极耗人力物力,据说起一次花费大六位数。 而荀若素从小瓦房的桌子底下掏出两根供奉关老爷的蜡烛头,蜡烛头才一寸来长,然后又取走关老爷门口的香炉,用黄符替代线香插了三张在里头,铜钱围绕蜡烛头围成环状,另外再用红线吊着一枚铜钱从指尖坠下。 薛彤亲自给她点得火,起初一切毫无变化,房间中充斥着黄纸被焚毁的呛人气味,足足等了十几分钟,钟离年轻,本来就耐心不足,正要打哈欠放弃观摩时,荀若素手上的红线忽然开始晃动,铜钱杂乱无章地颤抖起来。 荀若素立即端起香灰炉从铜钱孔中倒下去,很快,地上就形成了断断续续几个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注)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金瓶梅》第十四回 第62章 铜钱泄力, 荀若素又曲指掐了几下,此人的年纪,个十百他要将雷引去水闸那边, 若要阻止天雷破坏水闸, 除非 荀若素说得断断续续, 她现在卜算的并非普通人, 普通人的未来分为可改和不可改, zwnj;般都是结局不可改而过程可改, 但对方如果同样具有卜卦的能力, 那就是通通可改,不过是难易问题, 所以这zwnj;卦其实具有太多可能性。 就算今日荀简在场,也不zwnj;定能做到这种程度。 清渠县的情况荀若素和薛彤都不大了解,她们两zwnj;个常年住在市里,刚回老宅没几天, 另zwnj;个全国各地随处浪荡, 清渠县虽然有几处落脚地,但并不常来。 但钟离却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十来岁的小姑娘玩性重, 家里人也常常带她出去除魔卫道, 整个清渠县都被她摸得清清楚楚。 荀若素话音刚落,钟离就觉得大事不妙,她上下唇都在哆嗦,清渠县以前是梅雨季泄洪的目标,上游修建了zwnj;道堤坝和闸口。上学的时候听老师说,随着经济发展,清渠县也成了全国百强县之zwnj;, 能不淹就不淹,否则损失巨大,所以另外修筑了河道连通泄洪口,绕开这里。 钟离的成绩很好,也喜欢听课堂上老师讲这些有的没的奇闻异事,因此颇有印象。 夏天雨水多,这两天虽不是成天有雨,但也隔几个小时就电闪雷鸣下上zwnj;阵,已经进入了梅雨季,清渠县的地势不高,上游多条水脉zwnj;到汛期就冲破河道,全靠堤坝撑着,如果真有人引天雷炸开水闸,清渠县至少有三四个村子会直接受灾。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45) 何况现在毫无预警,剩下的几个小时里有多少人能逃出此劫? 这藏在暗中之人再厉害也无法与劈厉鬼的天雷相抗衡,所以他试图牵累无辜,自然会有慈悲为怀的水槽脑袋来阻止。 其实不仅水槽脑袋,就连薛彤这种对人命冷漠的劳模也不得不强行插手,堤坝若是受损,数百上千魂魄zwnj;下子散溢出来,到时候累死累活的还是自己人。 第五道天雷逐渐蓄势,在云层中翻滚,与此同时云层也积攒了zwnj;定量的雨水,乌泱泱的压在头顶,荀若素问,清渠县的堤坝在哪里? 凌霄山往东,现在开车过去要zwnj;两个小时。 钟离也意识到了情况紧急,她伸手向荀若素,手机给我。随后搜出zwnj;个定位又还了回去,快去快去,要是水漫过来,我家也得遭殃。 这zwnj;走就是两个人,黄小苒这边不能无人看顾,薛彤很快想起自己那便宜的大哥,直接扯下三根头发烧干净,蒋长亭是被生拉硬拽过来的,手上还拿着纸跟笔,这张纸就是审判用,刚写上字没签名。 分别才zwnj;个晚上,蒋长亭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薛彤,并且之前毫无征兆,他暗自庆幸这会儿没扒光了洗澡,否则场面zwnj;定非常尴尬。 有人要引雷炸堤坝,我跟荀若素过去瞧瞧,这里只剩下收尾工作,烦劳你看着。薛彤也不磨蹭,两句话交代完现在的情况,又问,你跟负责人沟通的怎么样,待会儿我要借zwnj;辆警车。 蒋长亭的反应也很快,他刚站定没两分钟就消化完大量的信息,我再打个电话应该没问题有什么事等你回来我们再说。 薛彤微zwnj;点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小瓦房。 而就在几分钟前,荀若素已经提前出发,这会儿已经到了公路边,她跟警车上的人交涉了两句,随后对方收到zwnj;个电话,等薛彤也达到时,荀若素已经坐到了驾驶座上。 虽有谦辞说是五体不勤,但荀若素老早就开始自己照顾自己,有五年驾龄,相较之下晏清这个刚拿驾照没多久的就是个弟弟。 zwnj;路绿灯还开了警笛,加上省道出事,大部分的车都绕开附近路段,畅通无阻间省了近半个小时。 第五道天雷已经劈下,天地zwnj;片彻白,只是分了两个地方,威力减半,看样子堤坝还顶得住。 感谢基建和科技的共同发展,否则薛彤这些维持秩序之人都能天天忙得焦头烂额。 半道天雷可以抵抗,但zwnj;整道劈下来就算堤坝再坚实,周遭的设施也会撑不住短路的短路断电的断电,然后再来zwnj;道最多两道半的天雷,就能将堤坝劈得体无完肤。 荀若素开车不要命,在闸口值班的工作人员也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方才那zwnj;阵雷的声势不小,就算是他们当中胆子大的也难免心存畏惧,这次轮到薛彤先行zwnj;步前去找人,而荀若素则留在办公室里叮嘱待会儿不管发生何事,你们就将值班室的门牢牢关着,不要出来,也不要好奇。 为防万zwnj;,荀若素又在门上贴了几张符下了zwnj;些咒,并给每人zwnj;枚铜钱,必要时就将铜钱抛出去。 薛彤并没有上坝,外面在下雨,雨势极大,连带着狂风和闪电,堤坝这会儿也不允许有人上去。 按荀若素的说法,她卜卦时看见的那个老人已经有了年纪,并且生活在昏暗的环境中,肤色苍白,既然是个见不得天日的人,肯定不会大模大样的在堤坝周围徘徊,有很大可能他是在上游的某zwnj;段区域,但不会离堤坝太远。 堤坝上游是zwnj;片茂密的森林,没有经过开发,但为了修建堤坝砍伐了不少,事后又种了些幼苗,远远的,薛彤就在zwnj;片幼苗的中央看到了撑伞的蒙面人。 这人脸上的面具是zwnj;只青面獠牙的鬼,形象类似于日本的般若,什么古籍、庙宇中都会用它来象征罪恶和怨念,而他手上撑着的伞也非普通雨伞。 黑色的伞面,经文zwnj;条zwnj;条的顺着伞骨用梵文绣成,雨水中也不褪色,还有种金属般的光泽,而里面则是符纸,但这些符纸的材料特殊,并非真正的纸质,而是用黄色的腈纶布条裁成,每zwnj;张上都是不同的花纹。 薛彤向来伞不离身,这次却没有带,只能任由风吹雨打,直到荀若素从后面追过来,在她头顶撑开zwnj;把雏菊黄的小雨伞。 荀若素解释道,跟工作人员借的,他们也大多没有带伞,我挑了挑,只有这把还能用。 其它不说,这雏菊黄有点太亮眼了,跟面前的人对比起来,zwnj;个像大佬巡街,zwnj;个像幼儿上学。 虽然脸被遮得严严实实,但荀若素还是根据发型和此人拿伞的手背将他认了出来,应该就是我在钟离梦境中见过的那位老人。 荀若素。此人zwnj;开口,荀若素就更确认了。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还像是有些大舌头,发音非常含混,不过听得清楚。 先是喊了zwnj;声荀若素的名字,随后他跟变态似得,又伸手隔着空气描画了zwnj;番荀若素的身材,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薛彤:有刀吗?我去把他的爪子砍下来。 阎王殿上有名字的人对生死极其敏感,眼前这个人的身上透着股浓厚的死气,但可以确定他还活着,三魂七魄健全,完完整整的活着。 这会儿第五道天雷已经消停,第六道还没来,周遭只有暴风雨,天压得很低还黑沉沉的,薛彤从伞下伸出zwnj;只手去,接住了从天而降的zwnj;滴雨水天雷落下的速度变慢了。 我跟荀家绝交,是因为多年前,自老友的口中得知,荀简用三魂七魄为代价,强行将寿命已到尽头之人留在世间,我是掌管轮回的,这种破坏秩序的行为是在蔑视侮辱我,单纯绝交,上百年不相往来已经是我手下留情。 薛彤说着将手上的雨水捻开,雨水透着zwnj;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腐朽的树木,也像凋零的花草。 这段往事与荀若素有关,她就是靠着荀简疯狂侮辱薛彤才能继续存活,只是薛彤在她面前,对这件事zwnj;直接受良好,从来也不提将阳寿已尽之人拴在身边跳出轮回对也不对,细想起来,这还是薛彤第zwnj;次将此事明说。 撑伞带面具的人静静看着薛彤他面向薛彤,整个肢体语言也是对着薛彤的,但荀若素却有zwnj;种感觉,那双藏在面具中的眼睛似乎正死死得盯着自己。 薛彤的声音继续响起,而我跟你们钟家绝交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只是荀简还会顾及我的感受,将她子孙的性命交到了我的手上,看我愿不愿意留着,而你们钟家向来高傲,既然要触碰规则的底线就毫不留情,将我也排除在外。 薛彤掌管轮回,准确来说,不管是姓荀还是钟,都是她的下属,钟家自称祖先为钟馗,但这只是未经证实的传闻,因此薛彤对他们都具有绝对的管控力。 简单来说先是薛彤,然后才是规则。 因此绝交听起来还行,惩罚不重有点儿戏,但对于这些超度亡魂的世家而言,失去了薛彤的庇佑,就像雏鸟离巢,老树失根,恶鬼厉鬼随时骚扰,非常致命。 可即便如此,却也如薛彤所说,是她手下留情。 第63章 面具人还是静静站着不说话, 他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以薛彤的能力,就算一时还不清楚他的身份很快也能查出来, 他只是再等, 等接下来的天罚, 他并不怕暴露自己, 但今日这天雷一定要有人代他承受。 他伞上的符是一个阵法, 将他跟清渠县的水坝相连, 雷劈在他的身上, 就等于劈在堤坝之上,他若是魂飞魄散, 堤坝也会随之崩溃。 荀若素从小就学阵法符咒,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企图。 能解吗?薛彤问。 不能。荀若素斩钉截铁,阵法一旦成型,就算是把他手上这把伞烧了也无济于事。此阵非常复杂, 要能成型至少有三五年之功, 要解也只能在准备阶段,现在已经无能为力。 也就是说, 想要保护堤坝, 不管愿不愿意, 都得一并护着眼前之人。 两位,请吧。戴面具的人微微侧让过身子,示意她两现在就跟上,第六道天雷即刻就要劈下来了,树林之中容易殃及无辜,也不好控制,还会引发森林大火, 招惹不必要的眼目。 所以他已经提前挑好了行刑地点,等人齐了就能一起出发。 看不出来这一天之中杀人按打数的魔头竟然也有副假惺惺的菩萨心肠。 他挑得地方走几分钟就到了,是树林外的一片旷野,刚铺平了土地,留着准备造路用的,土夯得很坚实,两侧相距四十米,前后更是看不到头,而且因为是道路规划地,阳光万里的好天气都不一定有人经过,何况这会儿下着大暴雨,确实是个好地方。 面具人背对着薛彤,薛彤这会儿要是想动手,可以直接将他超度了,却偏偏得顾忌他与大坝相连,咫尺之间动他不得。 面具人有些不合时宜的礼貌,他先站定,然后对着薛彤鞠了一躬,请开始吧。 薛彤上去就先踹了他一脚,把气出了。 她这一脚用力不大,但揣在穴位上,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却能让人疼个一时半刻,大坝虽跟面具人相连,但没有痛觉神经,感觉不到这一脚的威力。 那面具人能掐会算,却也想不到还有这种泄愤的手段,趁他愣住的一瞬间,荀若素手上拿着一匝红绳将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红绳看着脆弱,绑眼前人却绰绰有余,还完全解不开。 绑完之后荀若素拍了拍手,逮住了,现在可以专心琢磨天雷的问题。 面具人: 他并没有太多惊慌,虽然现在的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出发之前他给自己卜过一卦,卦象显示有惊无险,就算此时他被逮住,肯定也有解决的办法,最重要还是逃脱天雷的惩戒,不仅得活着,还能继续自己未尽的事业。 薛彤拿手去掀他的面具,奈何这张面具直接嵌在了面皮子当中,撕起来并不容易,连血带着肉,手一松又重新缩了回去。 很明显,此人在面具上也动了手脚薛彤还没见过如此害怕暴露身份之人,宁可不要面皮也不想被看见。 实在扒不下来薛彤也不再挣扎,她仰头望了眼头顶的云层,第六道天雷正在摩拳擦掌,金色的光影时不时溢出,宛如游龙亮鳞,再有几分钟,这条龙就会大到足够撑破天际,往目标物的头顶上来那么一小下只一小下,就足够堤坝现出裂痕。 耽误不得,薛彤将手指按在锁骨上,我要解开这条金印,你若是现在离开我,就算是死,也会留下三魂七魄,若是继续跟我绑定,这道雷下来,轮回之中再无荀若素此人。 我有选择的权利吗?荀若素没有冲上去阻止,她站在风雨中替薛彤撑着伞。 这把伞实在太小了点,原本只方便和风细雨中单个的对象,因此当撑伞之人存着偏心,雨伞的大部分罩在另一人的头顶,她半边身子就会被雨沁湿。 荀若素显得有些狼狈,但她双眼仍然平静,薛彤,别放我走。 被薛彤按在指尖已经开始冒金光的梵印猝然收拢,这一下仿佛烫进了骨血里,连原本的颜色都变了,仿佛一枚血痂,紧接着荀若素在同样的位置也跟着一疼,她身上原本是没有任何印记的,但就在刚刚也出现了一枚相同的梵印。 被绑成一团丢在旁边的面具人见状,竟然大笑起来,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荀简你真是个奇才! 听这意思,他跟荀简这作古的人好像还认识。 荀家藏书多,薛彤经验广,都不知道这梵印还会进化薛彤一脚踢在面具人的麻筋上,等这一拨的天雷过去,我有很多事要问你。 接着,薛彤又放轻了声音道,我以前就被天雷劈过,滋味不好受但最多也就是伤筋动骨,所以待会儿可能会非常疼。 荀若素方才那句话是导致现在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说要放她自由也不过是薛彤一鼓作气,这会儿早就把气泄了,何况荀若素看着不显山不漏水,脾气却决绝得很,这一遭要是真放她走,荀若素说不定会对着苍天立个誓,是她弃我在先,既然如此,生生世世不必再见。 薛彤舍不得,并且越发舍不得。 认识这么长时间,薛彤还是第一次轻声细语如此温柔 ,却导致荀若素一身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她拉着面具人往旁边躲了躲,预估安全距离不够,又多走了几步,总共才两三米,她就冲着薛彤嚷嚷,你说话要大声点,小了我听不清!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46) 嚯,气得上头。 薛彤远远剜了她一眼,随后捡起那把落在地上的黑色雨伞。 方才林中打照面,薛彤就看见这把伞的正中心贴着一个小人,这个小人是用血画在白纸上的,有些类似于替身,天雷会劈在这把雨伞上,但需要当事人就在不远处,相距不能有三米距离。 落在小瓦房上的天雷是被亢龙阵所引,所以能聚成一束,但原本的天雷声势浩大可以连成一片,所以即便有替身符也没什么卵用,该劈一样是要劈,只不过现在撑伞的薛彤就成了主要目标,兴许还会有零头落在面具人的身上,荀若素会想办法。 就算想不到办法,细碎的雷电也不会对大坝产生太大影响。 第六道天雷终于打在了伞面上,薛彤将方圆五米的雷杈子拢在一起,果然只有稀少几道遗落在外,与此同时,荀若素终于尝到了被雷劈的滋味。 冬天毛衣摩擦易起静电,像是上千万道静电从皮肤到血肉,分布均匀还片刻不停,但这种疼还胜过静电十倍,荀若素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被烤化了。 但这种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正常来说这种疼痛之下,脑子根本没法用,思考能力全部丧失,但荀若素却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她一个三魂七魄健全的人,却对劈厉鬼的天雷产生了熟悉感。 荀若素的记忆这次几乎呈铺天盖地而来。 她先是回到了思过崖上,还是那块高高的石头,但这次和以往不同,以往只是站着发呆,薛彤没诞生前,看得是崖下众生疾苦,薛彤诞生后就只能看见一片空旷。 荀若素抬头向上看,周围隐隐有雷声,她走上来,像是知道命数已至,故意招雷来劈。 天雷之下两分心,一分情,一分秩序,随后,荀若素就发现这两片心中,只有属于情的那部分有三魂七魄溢出。 这雷可比劈厉鬼的要强悍多了,即便只存在于记忆而非此刻真实的劈在身上,荀若素还是感觉到了剥皮抽筋般的悚然这疼可能印在灵魂中,经不起撩。 随后,场景转换,到了一个办室中,这办室显得大而单调,中间的桌案是紫檀木的,除了古朴就是贵重,上头趴着一只猫,仔细看才发现这只猫就是无常。 蒋长亭坐在桌案后,手里拿着一只朱砂笔,朱砂里面搅着金粉和其它什么东西,他面前的纸一张一张地冒出来,大部分狭而窄,乏善可陈,偶尔会有一两张异常精彩的,蒋长亭一手扣着桌子,一手纸笔写写画画。 幸好第一殿之下也有判官、黑白无常等等等等来协助工作,派到蒋长亭这里来审判的纸条并不多否则以蒋长亭这样的工作效率,系统早就崩溃了。 荀若素坐在蒋长亭的对面,偶尔伸手也捻几张命签过来看看,只是经了她的手,命签就镀上了一层金色,蒋长亭抬眼瞥着她,我求你别动我的东西,好好的给人十世功德,你是家底太厚到我这儿散财来了? 有件事想拜托你。荀若素开口道。 蒋长亭将手里的朱砂笔一搁,拱手道,不敢,您是我老师,我欠您山高水深之恩,可别说客气话,不然天道又要带着它的棍棒上门揍我这个不孝子。 荀若素一直觉得薛彤说话不怎么中听,自己说话也不大客气,结果蒋长亭一张正直温雅的脸,这张嘴也不遑多让。 第64章 不在轮回中的人不知人间疾苦只能强做慈悲, 我的天命将至,到时候可能要拜托你代为照看。荀若素叹了口气,这次的情况与以往都不同, 我动了凡心, 轮回之前, 得去思过崖受一场雷刑。 是因为薛彤?蒋长亭的指节又扣了下桌子, 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他继续道, 雷刑之痛, 侵肤蚀骨,你至今尚未有偏颇之处, 也未触犯规则,其实不必受刑也不必轮回,何必自讨苦吃。 荀若素微微摇了摇头,回忆之中, 她的声音永远是冷漠薄情的, 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起伏,但作为当事者本人, 荀若素却能感知到一分无奈, 大慈悲者无私情, 否则对我不公,对薛彤不公,对轮回之中被业障所缠的魂魄也不公,趁我现在还清清白白当断就断,若真的生出牵连,我也会被业障所缠,如何渡人。 那你走之后, 业障归属 蒋长亭的声音还在继续,荀若素却听得不太清楚,耳边似有狂风呼啸,将她重新拽入了而今的躯体。 天雷来得慢去得快,威力只在一瞬间,这一瞬间准确来说是十三秒,用心体会当然长,但荀若素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开小差了,等她回过神,只剩下一身疯狂抽痛的筋骨和冒金花的眼睛。 荀若素半跪在地上,她的四肢刺疼且麻,是一股难以说清的感觉,僵直的手还握着伞柄,握得死紧,一时半刻松不开,她缓缓叹了一口气,这天雷劈下来的感觉比记忆中的那道还是舒服不少,没能形成心理阴影,荀若素觉得自己还能再挨几下。 随后她就望向三米外的薛彤。 薛彤仰面躺在地上,夯实的土地上虽然已经铺了石子,但下雨天仍然积出了不少水坑,薛彤是个很讲究的人,平常衣服上沾点灰她都要团起来扔了,以至于现在这种姿势让荀若素心里咯噔一声,原本酸麻的手脚这会儿又落了个冰凉。 那可是劈厉鬼的天雷!就算是薛彤这么冲上去硬刚,弄不好就劈出个毛病来。 家里有自己这么个半瞎已经足够了,再来一个缺胳膊少腿的荀若素飞快活动了一下手脚,酸麻的感觉还在,动起来并不好受,但可以确定薛彤没落下残疾。 她先稍微松了口气,转而又怕薛彤是被劈得失去了意识。 这会儿大雨倾盆而下,薛彤又必然虚弱,躺在水中衣服都浸湿了,肯定很难受,于是先爬起来,每一步都跟踩在刀尖上似得,打着伞拽着面具人,缓缓挪到了薛彤身边。 就这短短几米,她还得忍受着面具人的狂笑,哈哈哈哈阎王殿上留名又如何?还不是掉入我的陷阱,落到这般田地! 荀若素回头就踢了他一脚,您老人家算无遗策,这会儿还被人绑着拖来拖去,认清自己的处境再开口。 这一脚又踹在麻筋上,面具人半晌没能动弹。 三米的距离不算长,但这会儿雨势大,乌云密布,周围又是荒郊,连路灯都没安上,一米开外就看不清人脸,因此荀若素凑近了才发现薛彤并没有她想像中狼狈。 薛彤仰面躺着,离地却还有半寸距离,整个人悬空,只有裙角沾了点泥水,她也没有晕过去,眼睛是睁着的,当荀若素靠近时,她才转过头,直直地盯着眼前人。 荀若素将伞伸过去,挡住了落在薛彤脸上的雨,怎么了? 天雷劈下来的时候,我们之间五感是相通的,我看见了你的回忆,薛彤迟疑片刻,声音像散开的云雾,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荀若素也回答不上来,她认为自己只是荀家最后一点血脉,之后的这些事,全都挂靠在薛彤的身上,是她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干涉,也是因为薛彤,自己才开始恢复记忆,并愿意接纳这些记忆。 你希望我是谁?荀若素问她。 思过崖上,一道天雷劈出两分心,一分轮回之中数百年,尝尽众生苦,可以归位,还有一分是因薛彤而诞生,它的出现,就是全心全意来爱人的。 所以坟地当中一见钟情;所以心心念念放下尘缘封在棺材里,永世不得超生的灵魂愿意跟着一起回家;所以挂心她,开导她,时时与薛彤说上两句话,让她活在人世中,有喜怒哀乐,而非高高在上孤寂冷清,身在热闹里,却只是单纯的浪费功德。 这些都是荀若素的本能,回忆与过往经历锻造了她的性格,但本能却无法掩藏,荀若素从来都不是菩萨,她只是被菩萨舍弃的那部分。 荀若素又问了一遍,你希望我是谁? 薛彤却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轮回之中,她看着荀若素,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就是以为荀若素是她曾失去的那个人。 很久很久以前,年少冲动的自己直接跑到菩萨面前,跟她说我日渐爱你,不能自拔,菩萨答她,你在苍生之中,我也爱你。 但此爱非彼爱,薛彤比谁都清楚。 之后没多久,菩萨就去思过崖被雷劈到转世投胎 其实荀若素遭雷劈的那会儿,薛彤就在思过崖中,她抬头看着漫天雷网,一道又一道的劈在那人的身上,心里却苍凉无比。 你看看这个人,为了远离自己,跟自己撇清关系,竟然主动入轮回,宁可变成世间一花一草。 薛彤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地恨了几十年,之后没忍住,又偷偷去找 她嘴上虽然不说,但对荀若素的感情却异常复杂,一边想要报复,先得到她的心,然后撵得粉碎,这样才算公平,一边又舍不得去讨这份债,要这样的公平,所以才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半天要改十几个主意。 但这会儿峰回路转,薛彤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几百年认定的真理出现了另一种合理的解释,但薛彤不明白既然都把情之一字劈了出来,又为何百般隐瞒,直接告知能省很多麻烦。 至少荀若素第一次投胎,还不叫这个名字时,薛彤就能直接冲上去问清楚,还不怕坏了对方的修行。 薛彤伸手,拽住了荀若素的衣角,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荀若素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毛巾盖在薛彤脸上。 语气挺温柔的,但这事做得不大地道,上面下雨,薛彤脸上还湿着,干毛巾搭下来呼吸不畅,像是贴加官。 幸好薛彤的呼吸只是摆设,并不依靠此事存活,她将毛巾扯下一半来,只露出眼睛,我应该早点把话挑明的。 荀若素没等她说完,就双手拿着毛巾在薛彤脸上一顿搓,直到薛彤忍无可忍,荀若素,你别仗着我曾经喜欢过你就得寸进尺啊! 薛彤脸皮子薄,这毛巾又是芳姨医院外的超市十几块钱能买三条的便宜货,荀若素方才一顿搓已经将她脸都搓红了,薛彤挣扎着拉住荀若素的手,将她跟毛巾一并扒下自己脸,你怎么回事?! 荀若素并没有表现出高兴,她对薛彤一见未敢钟情,就是知道自己的存在违背了秩序,薛彤的长生不老是以阎王殿上刻着的姓名作为代价,她受到的规则管束比寻常人多几十倍,简直到了苛刻的地步。 以薛彤的个性,能牺牲自由,将名字刻在阎王殿上,已经是非常大的牺牲,所以思过崖白骨桥上,记忆当中的那个薛彤才会咬牙切齿说声我恨你。 但即便代价这么大,薛彤还是为了那个人成了第十殿的主人。 触犯秩序的生命迟早有一天会被回收,到时候自己又要再入轮回,而地府之中会有另一个人 准确的说,薛彤在等的,也一直是这个人,她跟薛彤一样拥有漫长的生命,也能与之朝夕共处,时间能够磨灭一切,到时候薛彤能放下自己,也能放下这段感情,与菩萨同事相称。 于自己而言,这不算一个好结局,但对薛彤来说,却是再好不过。 薛彤等了半晌,不见荀若素开口说话,心里大概琢磨出这位人间活菩萨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怎么活着是我的选择,你没资格替我做决定。 荀若素苦笑,知道啦,你先站起来再说,这么躺着万一有人经过,还以为我在杀人埋尸。 远处看来确实很像,就连绑成一团的面具人都成了下一个受害者。 站不起来,薛彤仰面朝天,刚刚被劈的时候姿势没选好,腿麻了,还在恢复。 荀若素虽然是半身,有福不同享,有难却肯定同当,只是头皮痒手脚麻这种算不得是难的,也没苛刻到必须同步的程度,所以荀若素恢复的超微快一点。 她伸手,要搀吗?薛大小姐。 薛彤迟疑片刻,撇过头挤出两个字,要抱。 当然不是公主抱或其它更亲密的举动,薛彤纯粹是希望荀若素捞起自己上半身,让她脚着地,毕竟她现在的姿势有点飘忽,底下都是空的,拉不起来还容易打滑。 谁知荀若素真的栖身而来,将薛彤抱在怀中,好巧啊,我曾经也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请见证薛彤开启真香的心路历程 第65章 这个拥抱有些发乎心而止乎礼的意思, 荀若素的手都没有过腰,只是在她背上拍了拍,委屈我们薛大小姐了。 薛彤原本还想嘲笑她一声会错意, 结果这一拍却拍出三分委屈来, 下着大暴雨, 自己还要在荒郊野外跟地上这不人不鬼的东西斗智斗勇, 薛彤简直要骂苍天无眼。 地上这东西不识时务, 偏偏在这会儿出声, 这才是第六道天雷, 剩下三道您可考虑好该怎么挡了? 说着,以他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又笑了起来, 劈坏了堤坝又如何,不过是济水两岸城镇遭殃,未修建这座大坝之前,每年雨季, 济水两岸都要淹没些良田农户, 如果灾情严重,死上千人也不过是数字。你是从那样的年代里过来的, 怎么还有不合时宜的慈悲心?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47) 薛彤借力终于站了起来, 只是腿麻站不稳, 还得依靠荀若素扶着。 她冷笑一声,不是,您如此惜命,都到岁数也不知多少年了,还苟延残喘着,就说明您老人家岂止惜命,简直为了活着不择手段。怎么, 普天之下就您一位长了脑子,知道活着好,其它人都是白痴脑瘫二百五,就没长求生这根筋? 而且,我这不是慈悲心,只是为自己省功夫罢了。 这儿雨势太大,我们找个有屋顶的地方避雨。荀若素身材很好,凹凸有致不算瘦,却也匀称利落,没有多余的赘肉,虽说干不了太大的体力活,不过一手拽着绑人的红线,一手扶着薛彤却不吃力,只是撑伞的工作落到了薛大小姐的身上。 薛大小姐平常揍恶鬼跟玩儿似得,这会儿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撑着把没两斤的伞,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挂在荀若素身上,还在哀嚎,真累。 荀若素睨了她一眼,来来来,我两换一下。 向来以混吃等死为家训,五体不勤为宗旨的荀家人这会儿又拖又拽的,将一老一少都拽到了闸下的员工宿舍中。 这地方荒凉,晚上又需要人值班,所以盖了一层平房小宿舍,一共八间房,呈四四方方一个院子,最左边是一排水龙头,梳洗和烧来喝的水都从这里接,靠近水龙头是公共卫生间,男女分开,而最右边则是洗澡房,一次可供四人同时使用,也是男女分开。 员工将宿舍钥匙交给了荀若素,这阵暴风雨简直十年难遇,天上的雷更加声势浩大,就算胆子大不怕的,也难免有些担心,怕一道下来劈坏什么东西,但这会儿也只能寄希望于上头派下来的,专门应对自然灾害的专业人士。 因此当荀若素跟水鬼似得出现在门口时,跻身操作间的几位都吓得不轻,又听闻另一位受了伤,需要洗澡再换身衣服,几人拼拼凑凑,给凑出了几套换洗衣服,并将宿舍钥匙交给荀若素。 这些人还是在这儿躲着,外头的雨势未止,细雷不断,这会儿出去还不安全。 员工宿舍里凑出来的衣服虽然干净,形象上却朴素居多,谈不上好看,荀若素已经被芳姨的审美锻炼出来了,不管什么花花绿绿的颜色她都敢往身上穿,薛彤却挑三拣四,得荀若素说尽好话,才套上一件至膝白衬衫,搭了直筒烟管裤。 雨虽然大,但夏天温度不低,荀若素洗了个热水澡,驱散寒气又把药吃了,虽然病没好,但跟万人坑中比起来,还是现在更有精力。 第七道天雷按理说早该劈下来了,却出乎预料地孕育了很长时间,荀若素掐指一算,大概率会直接拖到晚上,现在还有几个小时空余了出来,让荀若素和薛彤一并盯着眼前这位被面具遮挡了脸部的老人。 面具人被捆着,认真起来兴许能挣脱开,但他还指望薛彤继续给自己挡天雷,这会儿就算将他松开赶他出去,他都要赖在薛彤身边。 此人倒是很谨慎,全身上下除了衣服,任何一件能暴露身份的东西都没带,就连黄纸、朱砂、铜钱这些必备物件都一样没有。 荀若素想了想,要不把他脱光,看看身上有没有胎记或者痣我总觉得他跟我大伯有关,如果有任何标记,我也好打电话问问我大伯。 荒山野岭把人扒光,就算是丧心病狂杀人不眨眼的变态也有点慌,偏偏眼前这两位一点不觉得此举有不妥之处,说行动就行动,转眼就将面具人扒得只剩内裤。 面具人自认也一大把年纪了,何曾受过年轻人这种羞辱。 虽然认真论起来荀若素还能算个年轻人,薛彤已经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比他还老上一大截。 全身查找了一遍,并没有显而易见的胎记,倒是右肩向下接近脊椎的地方长着颗黑色的痣,准确来说是痦子,上面还有两根毛。 荀若素对准拍了两张照,给她认识的钟家人全发了一遍,业内好友也没放过,薛彤更夸张,她头顶上九位日理万机的哥哥姐姐几乎同时收到这张照片。 不过九位当中回复的只有四个,其它要么是懒虫上身不想管,要么忙得伏案吐血,对着天道骂没有人性,还有比蒋长亭更加守旧的 蒋长亭只是不常用智能手机查资讯,比较习惯看纸媒,但毕竟配了部手机方便联系,可九位兄长和姐姐中,也有老人机和台式电话都不会用的,常年处于失联状态。 而回复的四个人中又有三个驴唇不对马嘴,有说薛彤,光天化日之下你扒人衣服可要找个隐秘点的地方,要是被警察逮了没人愿意去救你,拉不下我们这张老脸。 有说,就一个痦子,还不拍全了,你当我是百科全书,还自动更新知识体系的啊?怎么认?这是人我都看不出来,还以为是张猪皮。 还有说,已阅,本不想回,现劝你好自为之。 薛彤满脸幽怨地望着荀若素,阎王殿上有名字之人,都是她手把手教导出来,这都教了帮什么玩意儿。 只有蒋长亭因为全程关注此事,因此还稍微有一丁点靠谱,他先问了照片是什么意思,随后答应通知第一殿和第十殿的人都去查查,却也仅此而已,让他光靠眼力认一块长着痦子的人皮,蒋长亭自认做不到。 他发回来的信息上说,你还不如让我给你挖一颗会说话的人参精来呢。 平常一个个看着日天日地耀武扬威的,遇到点破事都帮不上忙。 最后还是荀若素那边有了进展,最先回复的是钟离,说她好像见过这枚长在脊椎边上的痣,痣上还有两根毛,但在哪儿见过就不记得了,给她点时间,让她在想想。 然后又有两个钟家的人也回复说见过,其中一个甚至明确的指出,好像是陈旧的本家族谱上有载,本家继承家主之位,都是要摸骨之后登记在册的,其中似乎就有一位右肩向下脊椎边上长着痦子,因为画师把痦子点得特别大,所以有印象,至于是哪一位可就不记得了。 但作为现任本家家主的钟苍云,荀若素她亲大伯却老半天没有回复消息。 荀若素不清楚他这是没看见,还是看见了却不打算回若是后者,以他对荀若素向来热情的性子来说,其中文章可就大了。 看样子你也曾经是钟家的家主,只是不知为何沦落到了而今这般地步,荀若素将手上的信息在面具人眼前晃过,但阳寿已尽,想要滞留人间,单凭你自己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必须借助外部力量,钟苍云是不是在暗中帮你? 面具人没有回答,他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宿舍的面积小,他的声音困在面具中又有放大的效果,听在耳中怨毒又不甘。 像他这样的人算不上是活着,却也并非魂魄状态的鬼,还有黄小苒这么个容器来放置他因杀人产生的罪孽,保佑他不会变成厉鬼,钻了天道绝对公平的空子,才劳烦审判者亲自跑一趟,找来薛彤打补丁。 但他的目的却并不是薛彤,甚至不是从天雷之下逃命,而是荀若素五年前,黄小苒刚落在他手中时,他就盯上了荀若素,似乎还潜藏着更深的阴谋。 休息吧,面具人笑够了这才道,今天难捱,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薛彤因此撇了一眼荀若素的脸色,随后起身将面具人塞到了墙角,烧两张符给他画了道仅供立足的半圆,看起来材料简单制作粗糙,但你可以出来试试。 薛彤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不管是她还是蒋长亭,在人间活动时未免造成大规模破坏,都会收敛点自身实力,就算只是两张黄符烧成的灰烬,而面具人又嚣张无比,却也不敢轻易再给薛彤找不痛快。 荀若素吃了感冒药有些犯困,躺在床上又跟那些狐朋狗友们说了些话,便沉沉睡去。 她方才一手扶薛彤一手拽着面具人走了好几里地,累得精疲力尽,这会儿温馨的小房子里开着盏昏暗的床头小台灯,而她自己刚洗完澡,穿着一身宽松衣服平躺在床上,空调开到二十度,被子却蓬松舒服,外面下着雨炸着雷,却困意上涌,连手机都没关,亮着屏幕滑了下来。 薛彤则坐在床头,正在跟蒋长亭唇枪舌剑,满屋子只能听见发消息收消息的提示音,薛彤面上一派冷静和善,发出去的字句已经烽烟四起,互相开始问候各自的老师了。 荀若素:漫天都是我的锅。 第66章 按蒋长亭的说法, 两小姑娘都很乖,钟离的妈妈到附近超市中给她买了点面包,这会儿正在干晚饭, 薛彤一天没给孩子任何吃的, 把小姑娘饿得半死。 至于黄小苒的情况就好很多, 她虽然还是厉鬼, 但一时半刻没有生命危险, 随后还问了问薛彤这边的情况, 薛彤捡了点能说的来打发无聊, 并问起,钟家到今天为止, 也有十几代家主了,可有哪一任魂魄未能超度的? 隶属第十殿的世家大族都受到格外重视,一来是因为劳苦功高,二来是因为这些人技术高超, 万一不想轮回, 或者戾气缠身要当恶鬼,比普通人要难对付上好几倍。 因此从审判开始, 就有档案记录在册, 安稳轮回两世之后才归档, 收进档案室中,蒋长亭虽然日理万机,但对这些人却特别关注,他毕竟是第一殿,从他这儿若是嚯开口子,后面的弟弟妹妹们就会增大工作量。 在蒋长亭记忆里,钟家的档案是最齐全的, 荀家还有个荀简三魂七魄烟消云散,但钟家有单独一面墙存放档案,目前为止并未有缺。 各自主管一殿的两位大佬合计半晌,也没合计出个所以然来,薛彤索性将话题扯开,问你个问题。 蒋长亭:放。 薛彤: 薛彤:当年老师入轮回,你是不是参与其中? 蒋长亭毫不犹豫,回过来的信息上写着,是啊,嫉妒吗? 薛彤咬牙切齿片刻,为什么瞒着我? 蒋长亭:我一点都不想瞒着你,我恨不得将你揪过来让你看看你干得好事。当时天雷将她一分为二,其中之一随天雷入轮回,有天道护佑,另外一半找上我时伤痕累累,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像是在火焰中燃烧过,薛彤,是每一寸啊,你摸着良心想一想,那该有多疼。 有时候芳姨做饭时,薛彤会凑过去看看今天吃什么,火开得大,锅里有水,淋油时难免溅出来,薛彤要是被烫到都会叫上一声,然后芳姨就会笑着让她先出去。 油星溅在手上,薛彤这么个千年老油条都觉得疼,听完蒋长亭的形容,她心里跟着一阵难过。 她的菩萨有一片慈悲心,既不敢有负苍生,也未曾舍弃自己。 薛彤冷静片刻后又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蒋长亭:我的傻妹妹哟,她怎么告诉你?首先这是她的劫,就算没有你的撩拨,她也该入轮回受苍生苦,这是她的责任,原本就与你无干,另外她已经一分为二,以你当年的脾气,你会看中本体还是遍体鳞伤的另一半? 你向来是要么不要,要就要最好的你根本不会在乎因你而生的那一半,直接就追本体去了,在你眼里,荀若素是残次品。 薛彤慌忙扣过去三个字,我没有! 你先等我说完。 还有,因情字而生的那一半是她的业障,你跟着荀若素也有好几辈子,应该知道她每一世都命短且苦,只有轮回中消磨了业障,才能正式与你相逢,否则你也得应她的劫,你们两个不会有好下场。她舍不得让你应劫,说你是玻璃心,碎了就粘不回去。 虽说兄妹两个见面就掐架,就算不见面也暗地里说各自的是非,薛彤甚至散播过第一殿主事三寸丁,五短身材,脑子不好,全靠判官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谣言,蒋长亭也逢人就叹,薛彤欠下的风流债上下五千年,编撰成书能堆满三个博物馆。 但要说了解,也是蒋长亭最了解这个妹妹。 长兄如父,薛彤算是养在他身边的。 薛彤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排排的对话框,愣神半晌才回道,我没有把荀若素当成残次品。 荀若素的每一世,薛彤都在旁观,不同的成长经历,会导致性格上的偏差,但她的魂魄永远坚忍温柔,宽厚敞亮,所以荀家坟地中相逢,荀若素对薛彤来说,是相识已久的故人,也是求而不得的灵魂。 蒋长亭:今夕非同往日,如果让你知道主体的存在,你根本不会给自己一个去了解荀若素的机会,更不会暗地里看着她几百年。主体有天道庇佑,轮不上你操心,你呀,还是想想怎么回应老师的这份心吧。 这句话说完,蒋长亭就不再啰嗦了,房间里虽然除了薛彤和荀若素之外,还有第三个人,但这第三人正在面壁思过中,他此时琢磨着如何从现在这种情况下逃出去,但最后算出来的结果似乎不怎么理想,因此有些懊恼地扒着手指,还在掐来掐去。 薛彤将手机放到一边,她低下目光来静静看着荀若素。 荀若素还在沉睡,她平常总是睡眠很浅,但这些天一直伤筋动骨还有感冒发烧,医院开出来的药又有安眠成分,总之睡得很安心,就算身边有人动手动脚,她也全然不知。 荀若素的睡姿很乖,侧卧,几乎不动,只有睫毛因梦境微微颤动,薛彤伸手,碰了下荀若素的眼皮子,随后小面积的肌肤相亲满足不了薛彤,她便由指尖变成了指腹,一根手指变成了两根,轻巧而缓慢的从荀若素眼角向下滑动,一直到她双唇前方才停下。 荀若素的呼吸绵长,薛彤手指停留的位置刚好能感觉到她绒毛般的呼吸,这会儿薛彤又嫌弃她太过安静,怎么不是个爱说梦话的人呢?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48) 过一会儿,薛彤又俯下身去,在荀若素耳边轻声道,我想重新认识你,可以吗? 可以哦。荀若素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她含着笑意开口道,这一觉虽然睡得沉,但有东西落在我眼皮子上,我还是有感觉的。 薛彤看着她那双眼睛,却迟疑起来,真的可以吗?我对你的感情,是数百年积累而成,但荀若素,你认识我不过几天时间。 荀若素等她说完,才从被子里探出手,拉着薛彤的衣襟撑着上半身与她对视心房紧闭数百载,被这双眼睛一举捣破了防线。 你爱我日久,我爱你情深。薛彤,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虽然骄傲自负脾气坏,但我通通都能容忍,也没急着再回棺材。当时心里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想,我生来就是爱你的。 荀若素为了让自己能死绝,先前已经做了无数的工作,她这么一个怕麻烦的人,将自家棺材装饰的滴水不漏,确保死后三魂七魄能安生,她有这么大的决心,却在薛彤出现的那一刻,愿意诈尸闹鬼,被其连夜拐回家。 薛彤半晌之后反应过来,又俯身在荀若素的眼皮子上亲了亲,你才睡了一个多小时,再休息会儿,等你彻底清醒了,我再来讨债。 她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却伸手帮荀若素掖了掖被子,莫名的,薛彤在气温高的夏天,总是有些烦躁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她问,我把空调开高点? 荀若素没有回答,她已经裹着被子闭上了眼睛,片刻的清醒后是席卷而来的疲惫,这会儿已经在半梦半醒间。 薛彤心满意足,她回过头来看着地上神神叨叨的面具人,我们另找个地方说话。 荀若素拿回来的宿舍钥匙是一串,可以打开一排四个房间,薛彤拽着面具人来到隔壁,隔着一面墙近在咫尺,却也打扰不到荀若素的休息。 面具人没有换衣服,身上还湿淋淋的,二十度的空调间里,他只穿着一身能挤出水来的衬衫,薛彤都要好奇这副年老身子骨,到底能撑多久。 隔壁房间看起来像是经常有人住,书桌上还放了热水壶和电磁炉,除此之外靠墙的地方囤了半箱泡面,这地方比较荒僻,如果家住的远,不方便上下班,宿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就是吃饭不方便,自己做需要走十几里才有个很小的菜市场,叫外卖五公里开外才有农家乐的馆子。 除此之外,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张照片,是水闸工作人员的合影,薛彤将面具人拉到这里,却没急着审问他,而是将这张照片拿了起来,细细看上几眼。 水闸上的工作人员并不多,清渠县的水库不是什么规模很大的生态养殖场,水库连着水闸,改革开放初期就建好了,至今有些年头,虽然每过一段时间就检修,但跟电视上那些壮阔的基建相比,仍然老旧渺小,全部的工作人员才六位。 薛彤手上的合照非常官方,每个人的姿势都僵硬且挺直,连工作服都很统一,中间站着的应该是主任也就是管理层,除了他之外,其它员工都比较年轻,大多二十开外,连上三十的都很少。 这种偏荒之地,大家都当成是跳板,差不多就可以调岗升迁,谁也不想在这吃饭都成问题的地方呆一辈子。 但这张照片上,年长之人的脸却被扣掉了,整个脖子往上只剩了花白的头发。 第67章 我们来的路上, 荀若素就跟我说,要将自己跟水坝绑定并非那么容易,阵法难解就意味着事前工作量巨大, 一个陌生人经常往这边跑容易引起怀疑不说, 也根本上不了水闸。 薛彤说着, 双手掰开相框, 将里面有些泛黄的照片取了出来。 相框廉价, 导致密封性稍微差一点, 在水汽充盈的地方大半年就会褪色, 但要边角泛黄,至少得一年向上。 除此之外, 她去拿钥匙时问过这里的工作人员,因为梅雨季降水量大,水库随时会过线,需要应急开闸, 所以这几天值班的人至少是四位, 其中包括他们的主任但他们没有找到主任,怀疑人还在宿舍中。 你就是这位主任吧? 年纪一大把, 身份还挺多, 这儿打完工又奔下一家打工, 薛彤越发佩服他老人家的身子骨从医院赶去302省道折腾了一个大白天又来到这里,薛彤都觉得麻烦且伤神,眼前这老人家着实能折腾。 我就知道瞒不过转轮王。面具人低低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并不好听,有种浑浊不堪的沙哑,周遭安静时还能听清楚在说什么,一旦掺和进其它动静,总觉得很含混, 湿透了的衣服在地上形成一小滩的积水,面具人狼狈狰狞的程度去演鬼片简直恰到好处,自带阴森的氛围,但薛彤现在却恨不得他就是只鬼若是只鬼,还能对付,然而生人魂魄薛彤却动不得。 规则所限,薛彤就算拿把刀往此人身上插,也弄不死他。 等面具人笑完了,薛彤才开口道,你既然认识荀简,就该知道荀简命短,钟家的后辈大多没有见过她,敢大言不惭夸她是奇才的更加寥寥无几。只是荀家发展史很长,能跟荀简没大没小的少之又少,你是不死之身,族谱上前两到三位都符合条件 范围已经缩得很小,但面具人仍是不慌不忙,看起来,他像是在等着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爪子挠木头发出的吱吱声,薛彤的眼皮子跟着一跳,这动静她可太熟悉了,刚领养无常的那几年,这畜生没有什么安全感,只要人一离开它的视线,它就来挠门只是跟着薛彤混久了,粘人的性子硬生生掰正成了不孝子。 门一开,外面蹲着的并不是无常,却也跟无常差不多,外形是只乌漆嘛黑的猫,它全身都湿透了,只是不同于凡种,这只猫并不怕风吹雨打,甚至不怕雷劈,它嘴里叼着一个包裹,也不知是谁塞给它,并给了它一个千里寻主的任务 这猫是芳姨将无常四季掉下来的毛扫起来,做成的手工制品,薛彤当成礼物,一至九殿人手一只,论血缘,有些类似于无常的孩子,薛彤的孙子。 荀若素的那间没有开灯,被这只猫忽略了,等它叫开门,见只有薛彤,颇为失望地动了下鼻子。 薛彤:拆了吧。 这只猫嘴里的东西用油纸包着,没有进水,薛彤将它赶到隔壁去保护荀若素,随后将包裹拆开,里面是一本族谱复印件,还有一张纸条,东西帮你找到了。署名厉尽欢。 方才群发消息时,厉尽欢没有回复,不过第二殿主是实干家,这么快就找到了薛彤目前最想要的东西。 直到看见这本族谱,面具人的从容才有了裂痕,他将脸遮起来,就连照片中都扣去面目,就是想永远活在黑暗中不见天日。 但要在薛彤手里将族谱抢回,又绝不可能。 钟家的血脉没有断过,族谱整理的也很详细,但只有本家收藏,贡在历代家主牌位前,就连荀若素将亲爹的名字写在上头,也是在祖宗牌位前写得,并主动放弃继承这一支,允诺永生不碰钟家的本事。 她从小学得就是望天打卦,还有荀家那些不顶用的符咒,她爹带着眼镜,一直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路上遇鬼都是大叫救命,让同行出手,更是除了辅导荀若素的功课,没跟她说过任何越界的话。 荀若素直到十三岁,眼睁睁看着她爹血肉为祭弄死了恶鬼,才知道他也是这边的人,之后关于她爹的一些英雄事迹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所以荀若素除了身上这一套遗传因子,跟钟家没有任何关系。 祖宗牌位们凝视了她半天,最终决定放她一马,她爹的这道旁支就此断绝,所以钟家没死人,她爹也不用爬起来再死一次。 族谱的前两页当然是钟家的几位老祖宗,那会儿还是封建王朝,以家族大生子多为傲,另有功德加持,不怕子孙们饿死,第一页活生生写了二十几个名字,当然不全是发妻所生,最后死的只剩八个,除了本家外,另分七道旁支。 这些人的名字薛彤都是有印象的,有些还共事过,只可惜时间太久忘得差不多,经族谱这么一提点才全部想了起来。 绝交之前,这些人都由薛彤超度再进入轮回,记忆中竟然一个不少。 薛彤的确是发现钟家违背了规则才与之绝交,但她发现的有些晚,钟家熟知如何钻天道的空子,也熟知如何欺瞒薛彤。薛彤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她发现的不仅是晚,而是太晚太晚,人都要活成妖精了,她才有所察觉。 当年荀简暗中作妖,她也是好几代后才发现的。 而隔壁的房间中,荀若素又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这一觉睡得十分零碎,距离上一次清醒不过半个多小时,虽然休息的不够充分,但至少很舒服,对于荀若素来说,这么长时间也已经足够了。 黑色的猫趴在枕头边,双眼在暗处散发着神秘的光,它瞬也不瞬地紧盯着荀若素,生怕她睡梦中闭过气去,一条猫爪还搭在荀若素的眼皮子底下。 猫走路悄无声息,荀若素事前不知道有东西,刚睁眼就看见两道幽深的目光,心里也暗暗惊了一跳。 这只猫淋了一路的雨,上床前还湿漉漉的,看样子是将自己弄干之后才趴到了荀若素的身边。 但凡它这份孝心能拿出一点来应付薛彤,薛彤都会给它和无常买套别墅堆满最贵的猫罐头。 荀若素伸手摸了摸小东西的脑壳,黑猫换了几个角度蹭上去,但荀若素梦中惊醒并不是因为它窗户外站着一个人,惊雷落下,此人就在窗帘上落下一个灰黑色的剪影。 从这道剪影看来,此人个头不高身材单薄,不是个侏儒就是个孩子。 荀若素为她开了门。 站在雨里的确是个孩子,手里撑着把天青色的小雨伞,看年纪还不到七八岁,她身上的衣服沾着灰尘、焦黑还有血迹,脸上却十分平静。 除此之外,荀若素还看见女孩的身边有两位引路之人,这两人浓墨重彩没有影子,方才惊雷落下时荀若素就发现事有蹊跷,随后眼前的女孩吹了口气,引路之人就变成了巴掌大的纸张,原来是逢年过节,路边经常卖的门神。 进来吧。荀若素并没有问她的姓名。 这女孩应该是302省道交通事故的幸存者,她的身上还有股火焰的味道。 女孩甚至未道一声谢,她始终沉默不语,直到荀若素拿来毛巾帮她擦干头上的水渍,她那双眼睛才微微动了动,上下打量着荀若素。 擦完头发,荀若素从布兜里掏出一袋小面包,饿了吗? 女孩摇了摇头,荀若素却因此笑出了声,你这个样子确实很像小时候的我,憋闷、倔强,想要什么也从来不说。 说完,荀若素将面包拆开送进女孩口中,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味道。 外面是松软的面包皮,里面是纯奶油,糖加的不多,只是清甜,小女孩很快吃完了一个,荀若素随后递过来第二个,还有一杯水。 我叫秦语。这是小女孩开口说得第一句话,随后她又指了指荀若素,我就是你。 当荀若素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另外一半的自己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就像把自己的手砍下来扔到十万八千里外,十年之后看见了,还能知道这是自己的一部分。 有人要杀我。秦语又道。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没有多余的感情,却也不显得冷漠,荀若素开着床头台灯,撑着下巴细细端详着她。 女孩的相貌跟荀若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只是给人的感觉却不同,荀若素大多数时候都是轻飘飘的,对很多事无所谓,拿得起也放得下,因此眉目张扬些,小女孩却有很多事放在心上,甚至怜悯夏日一只撞灯的蚊蝇。 荀若素对她的印象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平静。 她小小年纪,并不觉得操心天下生灵是种负担,也不觉得是在受罪,只是平静的爱着一切,看那撞灯的蚊蝇都看得深情款款,荀若素代入了一下自己总觉得哪里别扭不对劲。 要杀你的人就在隔壁房间,荀若素敲了敲墙,他应该追着你杀了好几次,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语摇了摇头,我这次来,除了见你,就是想问他为何要杀我。 宿舍的隔音比较一般,正常的说话声可以屏蔽,但荀若素抄起桌上的工具锤DuangDuangDuang来这么三下,薛彤就是个聋子,也该察觉出地震的动静了。 薛彤来的很快,手里拿着族谱,面具人也跟在后面,他这会儿还指望薛彤给自己挡天雷,就算身份揭穿,他也不可能冒险跑路。 第68章 房间里多出的小女孩显然不在薛彤的意料之中, 第一次见面,薛彤也有些愣住, 荀若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 薛彤就已经在暗中看顾她, 用情极深之人, 因所求不得, 所以在心中远远描绘荀若素的样貌, 可以这么说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49) 七八岁模样的荀若素就算一天照八百遍镜子, 也不如薛彤对她印象深刻。 只一眼, 薛彤不仅认出这稚嫩模样的女孩是谁,甚至能准确说出她与荀若素的相似和不同之处。 信息量太大一时饱受冲击。 薛彤原以为今天光知道当年是一心两分, 荀若素只是其中之一,已经需要消化消化时,另一半也直接丢到了她的面前。 也只有两者同样都在面前时,薛彤才把记忆中对老师的美化滤镜撕了个粉碎。 太多情的人将世间万物视为平等, 薛彤只是沧海一粟, 老师的眼神永远不会像荀若素这般专注,只落在自己的身上, 而是像面前这个小女孩, 不管做什么, 都让受恩惠者有种泯然众生的失落感,甚至在她面前自惭形秽。 之前,薛彤还分不清这两个人以及两份截然不同的感情,但现在同时陈列眼前,薛彤总算能分得清清楚楚 对荀若素,是平等的爱,兴许此时说爱还太早了点, 只是些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喜欢跟她说话拌嘴,喜欢她睡觉时安稳的呼吸,喜欢每一次吃橘子都挑好了白筋,吃苹果都削去了外皮。 对老师,是年少懵懂的依赖和敬仰,是非要在苍生里与众不同的任性,是惦记着毁她修行的疯狂。 后者不是爱,甚至不平等,只是纯粹的占有欲,只是一个幼稚的小姑娘吵着要糖吃。 就在薛彤准备伸手去触碰小姑娘的瞬间,荀若素与她却忽然重合,宿舍中的四面墙飞速后退,床、灯与衣柜烟消云散,周围的光线呈殷红色,狭小的空间变得广阔平坦,也没有狂风暴雨。 这里是思过崖,一道数百米深的裂谷深嵌在地面上,面前之人是荀若素的外表,却是小女孩的心,看起来冷漠却多情。 老师薛彤轻声道。 我既然以这个形象出现,就说明已经在轮回之中,且即将功德圆满,荀若素含着笑意看着薛彤,好久不见。 同样都是笑容,荀若素自己笑起来就清浅温和,面前之人就显得颇有距离感。 追根溯源,薛彤喜欢笑,也是从老师身上拓下来的,这么多年早就形成了习惯,遇到荀若素之前,就连生气或放空的时候,她的脸上也会下意识带点笑容。 遇到荀若素之后她才会偶尔嘴角一拉,被怼得满脸不高兴。 思过崖上总是能听见鬼魂的惨嚎声,也非所有鬼魂都会经过薛彤的超度,思过崖下时常也会留几个,只是留不长,地府常驻那几位殿主都与时俱进,有各式各样的神经学心理学证书,轮番上阵讲道理,就算是个听不懂人话的苍蝇,都能给感化了。 薛彤觉得自己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大对,沉吟片刻,又喊了声,老师。 是比我记忆中的成熟了很多,荀若素开口道,不是当年那个不讲理的小丫头了,让你做个十殿主,就跟身边所有人翻脸,还写了打油诗贴在长亭背后,让他遭人耻笑,又将谛听全身的毛都剔干净,它是个好面子的,从此以后见着你就绕道。 好吃好喝养着无常,只能换来它高兴时刨个坑,不高兴时就离家出走,想想也是薛彤在还债。 还有我。荀若素叹了口气,画了几百张乌龟,将我那里贴得严严实实,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岁月变迁,难免怀念年少轻狂时。 薛彤的叛逆期比较长,从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团子到一副少女模样,全地府都活在她的迫害之中,但除了爱上老师,其它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恶作剧。 她的爱曾经一度求而不得,但薛彤这种执着极端的性子,却没能成个大魔头。 荀若素靠近一步,指腹轻轻擦过薛彤眼下,红色的纹路飞快漫延,将薛彤整个人装在里面,这是何苦? 数百年间求而不得,薛彤心中早已业障丛生,为防自己失去理智,变成比厉鬼更可怕的祸害,薛彤自己为自己建造了这座笼子。 她微微笑道,怕您伤心。 一花落一草枯,我的老师都要难过,若是我掀起腥风血雨,您该有多伤心。 天道规则我不在乎,但爱我者,我爱者,不可因我的过错而受罚,就算之后您轮回转世,我也要顾着照看我长大的兄长和姐姐我的确任性,却并不冲动,就像老师你说得那样,我是得不到自由的。 荀若素沉默片刻,又问她,还恨我吗? 第一把枷锁是您为我戴上,十殿之主的位置我并不想要,当时的我只想呆在您身边好好爱您,却在那里,薛彤指着跨越思过崖的巨大骨桥,轻声道,我从您眼中看到了众生平等,您教导我,并不意味着我特殊,您只是不想第十殿的位置仍然空着。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要被剥夺自由,所以我恨你。 荀若素的脸上掠过刹那间的悲伤。 眼前这个人既是怀有普世观的菩萨,也是普通人荀若素,薛彤看不清令她露出这副表情的,是哪颗慈悲心。 随后,薛彤话音一转,但最重的枷锁却是我自己拷上的,所以想一想也没那么恨了至少我爱你比恨你多得多。 荀若素的脸上虽然已经恢复了笑容,但目光却仍然压抑,她静静看着薛彤,也不开口说什么话,这虚拟的空间中时间停滞,只有她们两个,似乎能到天荒地老。 良久,薛彤才打断了这份静默,老师,您已经在轮回中,忽然将我带到这里,是有原因的吧? 荀若素眼睑半垂,苦笑了一声,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薛彤像是知道这个结果,她叹了口气,却没有太多的惊讶,荀若素因此感到欣慰,又轻轻拍了拍薛彤的头顶,确实是长大了。 老师,从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份感情不得善终,但是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竭尽全力,为我找到折中之法。薛彤就着荀若素摸头的姿势撞入她怀中,四周场景瞬间消散,重新回到了宿舍里。 视野收缩,几米开外就是白墙,薛彤在跟她老师道永别时,荀若素也恢复了全部的记忆,她如大梦方醒,甫一睁眼就看到了怀中的薛彤。 怀中人似乎在哭,只是薛彤要面子,这里人又多,还有个坏胚子,因此十殿主把头埋在荀若素肩上,眼泪晕开一大片,荀若素知道这会儿若是戳穿她,恐怕又惹此人恼羞成怒,于是轻声问,我们出去待会儿? 不必了,薛彤抽了下鼻子,又在荀若素肩上把眼泪全部蹭干净,这才闷声道,算计我们的那位老奸巨猾,不能放他离开我的视线。 荀若素的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她毕竟不是薛彤心里那一道高远月光,更像是一道影子,只是这道影子来源于陨石,是从月亮上坠落的一部分,是专为薛彤而诞生的一部分。 这三魂七魄,原是为还情债而来。 不过荀若素将这份情绪收敛好,她这会儿再难过,也比不上薛彤十分之一,薛彤不仅是跟故人告别,也与年少轻狂的自己画出了界限,漫长生命里总有羽化的阶段,薛彤靠着失去来实现成长。 又过了一会儿,薛彤才站直了身子,她先转头问旁边的小姑娘,你还有多长时间? 问得是她还有多长时间能够归位,秦语对薛彤的感情既不同于荀若素,也不同于曾经的自己,薛彤在她的眼里又看见了那种众生平等,你是众生之一的中二感。 莫名其妙的,薛彤觉得有些好笑。 秦语想了想,就在这几天吧,具体不清楚,但不超过半个月。这期间会有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前来阻止,我可能要仰赖你们的保护。 秦语生来就是担当重任的,跟轮回中浑浑噩噩的荀若素还是略有差别,小女孩轮回时清清白白,每一世都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有相关记忆,但荀若素需要消解原身业障,所有的记忆才刚刚恢复。 她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小圆脸,婴儿肥,奶声奶气的叫薛彤名字,就惹得两个坏心眼不安分起来。 薛彤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要跟着我也不是不行,老师的嘱咐我不好推却,可要是碰见外人,老师,您不好直呼我全名,听着不礼貌,得叫我姐姐。 你眉宇之间跟我长得这么像,叫我一声妈也不吃亏吧?荀若素大发慈悲。 秦语有一瞬间感觉自己遭受到了压迫。 豁达星人荀若素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跟你也算有血缘关系,又大你二十来岁,当你个长辈应该不算占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太忙了!!加更不了,等放假加更! 第69章 秦语是个榆木脑袋, 里头装着苍生疾苦和慈悲心肠,加上外表又软又糯,不通人情, 更想不到荀若素还有自己坑自己的奸诈心肠, 于是乖乖点头应了声, 妈妈。 荀若素瞬间有种沾了便宜的欣慰, 并趁着另一个自己无法反抗, 狠狠揉捏了一番她的脸。 荀若素一直觉得自己小时候不大讨人喜欢, 冷漠还孤僻, 喜欢往书房里钻却不喜欢出去玩,就算出去玩, 也是经常有工作上门,对着空气说话时,将玩伴都吓得半死。 即便如此,荀若素的童年不算孤独, 总有几个朋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死活要跟荀若素一起探索宇宙的奥秘,哪怕只是她在房中看书, 其它人在院子里喂她家那几条金鱼。 现在想想, 除了这几个孩子教养得好, 天使般的性格外,就是自己这张脸了真是再孤僻都显得乖巧可爱。 啊,软乎乎的脸颊,一捏还显得委屈。 两成年人□□了秦语好一会儿,才恍然想起面具人还在旁边,他全程不发一言,但从般若面具中露出来的目光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眼神从刚刚开始就紧盯着荀若素秦语的出现并没有令他改变目标, 相反,他的目的似乎即将达成,未被般若面具覆盖的后半边腮帮子微微向上提起,他在悄无声息的微笑着。 荀若素被这种认知恶心到了。 秦语挡在荀若素的身前,面具人是蹲着的,刚好能跟小姑娘的双眼平视,片刻之后,秦语道,你真是罪孽深重。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抹杀你。面具人还在笑,他的腮帮子甚至抬得更高,由微笑变成了狂笑。 周围的人都能脑补出他的表情,但他说话的声音却仍然沙哑,不带有任何笑意人脑的想象力太过丰富,因为看不见面具下的表情,反而越脑补越惊悚。 面具人又道,那些无辜的人都是受你拖累,我有多少罪孽,你就有多少罪孽。 这种道德绑架方式有些出乎荀若素的意料,简直是理直气壮地在给别人找不痛快。 之前的记忆虽然相同,但落入轮回以来,双方性格就拉开了差距,荀若素找了个快递纸盒套在面具人头上,他的声音原本就低沉沙哑听不太清,这箱子又大,一开口只有嗡嗡嗡以及偶尔爆出来的你我他,至于什么意思全是断断续续的,没有谁能听得懂。 秦语默默看了放大版的自己一眼。 果然经历造就不同的人生,荀若素这下黑手的速度,秦语自认比不上。 已经耽搁了很久,第七道天雷蓄势待发,但小小的房间中除了受刑人,还有一个受天道庇佑的小姑娘,一时之间,这雷劈也不对不劈也不对。 薛彤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苍天不长眼,所以才往我跟黄小苒的头上招呼。现在才知道,这眼只长在必要的地方,是我跟黄小苒不配。 黄小苒配不配另说,荀若素总觉得天雷想劈薛彤很久了,所以这一遭除了惩罚厉鬼,还添加了个人恩怨,从被劈的对象换成薛彤开始,这威力就肉眼可见的在增强。 黑猫小声的喵呜了一声,它虽然只是一撮毛,却也算是老成毛祖宗的祖宗了,还是第一次见声势如此浩大的天雷,若是劈在宿舍屋顶上,恐怕联排建筑直接烧成火海。 天雷有挟私报复的企图,不过迂腐的公平也是它的底线,这一道雷就算劈下来不是薛彤而是那罪孽深重的面具人,它也不会因此减损丝毫威力。 那把黑色的伞连带着伞下的替身符已经在上一次的天雷中损毁殆尽,相同的方法也不会再用一遍,虽然薛彤不孝,每时每刻挑战天道的底线,但规则能够自我校准,它已经知道替身符的存在,所以这次会瞄准得更加精确。 绵延半个天际的雷已经收拢成了一小束,不管是用来劈薛彤还是面具人,都不吃亏。 秦语就站在窗户前,薛彤,第九道天雷你不能挡,会要了你的命。 与此同时,荀若素一直捏在手中的铜钱忽然崩断,锋利的裂口划过指腹,瞬间流出血来。 荀若素方才打开了钟家的族谱,顺着中间那条线向上卜卦,一路平安无事,直到最上面的名字铜钱都毫无波动,直到秦语开口,这铜钱才一分为二,荀若素滴下的血在地上形成了七个字,云在青天水在瓶。 半片铜钱砸向水泥地面,发出铛啷一声,另半片还被荀若素夹着,已经被血沁得透湿。 面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嘴角几乎要从面具下漫延出来,宿舍之中安静,除了黑猫发出的呜咽,只听他道,你们欠我的,该还回来了吧? 套在他头上的箱子因为这句话而嗡嗡作响,但这会儿薛彤无法深究,她一手拽着面具人,叮嘱了声,你们留在这里。随后便将他拖到了宿舍之外的空地上。 两排宿舍是相对的,中间相隔十几米,放了些简易的健身器材,草坪修剪过,不过修剪得很粗糙,另外还种着些低矮的树木。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50) 雨已经小了一点,但风雷之势不减,就在面具人露脸的一瞬间,天雷发出了嘶吼声,先试探般劈在草坪上,瞬间形成巴掌大的一块焦黑,即便在雨中,火星子也燃烧了好一会儿才熄灭。 待会儿雷会劈向你,薛彤望着天上开口道,天雷落下前会蓄势,一旦云层出现金红色的光亮,你就跟我交换位置。 此事攸关性命,薛彤只需要说一遍就够了。 果不其然,天边似岩浆涌动,云层皲裂,露出金红色的光芒,原本就相距很近的人一个错步交换了位置,面具人不敢呆在薛彤身边,一个趔趄,借着惯性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方才停下。 荀若素就站在窗户边,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汹涌而来的疼痛,甚至比上次更剧烈,但这种痛苦只持续了瞬间就从她身上抽离,荀若素扶着墙,呼吸急促。 疼痛虽然短暂,但神经细胞还在回味,一时之间难以做出其它反应,直到荀若素缓过一口气,她低骂了声,薛彤!就抄起地上的伞冲了出去。 动作太快,荀若素也没看清手上拿得伞是什么颜色,直到她将伞撑开,挡在薛彤头顶上,这才发现是小姑娘带来的那把,上面还贴着张紫色的符纸。 第七道天雷已经劈完了,草坪大面积被毁,焦黑的部分形成一个字,十。 薛彤闭着眼睛,表面看来没有任何伤痕,但方才的雷亟太过猛烈,就算是薛彤恐怕也要受一阵苦,何况她还解开了锁骨上的金印。 原本烙着梵印的地方现在是一块疤痕,薛彤的皮肤微微泛白,红色的纹路围着梵印形成图腾,片刻之后,连这些纹路都全部消失,薛彤锁骨之下平整的,像是她从来没有与荀若素绑定过。 荀若素根本不敢碰她,只能撑着伞静静站在一旁,逐渐有血从薛彤的嘴角溢出,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面具人早就翻身起来了,这会儿正坐在荀若素的身后,开口道,放心吧,她死不掉的,若要死,也得劈完这九道雷之后。 我总觉得你算计薛彤来为你挡天雷,除了保命,还有其它的原因,但变数太大,我算得不够准确。荀若素没有回头,她还是撑着伞,半蹲在薛彤的面前,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她。 但有件事我希望你不要错估了薛彤的脾气很拧,做事决绝果断,她现在救你,是因为大坝下万千生灵,若你真的在盘算什么,我建议你不要只顾着那点不可见人的目的,最好还是想想怎么保命。一旦第九道雷劈下,不管是薛彤还是我,都会将你原地超度。 荀若素的声音很平静,听在人耳中,却隐隐有雷霆之怒。 她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虽然还是荀家的孱弱身子骨,论资排辈,不敢与地府中人相较,但博学程度却非常可怕光荀家三间房的藏书,就能把荀若素培养到可以揍恶鬼,这会儿她脑海里可是放着一座古老的博物馆。 面具人竟然因此发怵,不再吭声了。 薛彤这一觉睡了很久,眼前走马观花,她常常觉得自己这辈子并不长,很多时候一天、一年、百年晃眼就过去了,吃喝玩乐在虚度,虽然舒坦,却是千篇一律的线形,等这些日子成了回忆,才发现生命呈片段式。 她将荀若素当成了漫长时间中的收容所,她记忆中的每个片段都与荀若素有关,轮回中千千万万个不同的荀若素,甚至包括老师。 随后,薛彤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她猛地想起来刚刚第七道雷劈下时,心中一动察觉大事不好,也来不及商量就把梵印断了她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荀若素的目光,不得已只能继续装昏迷。 薛彤心虚地想,我从来都说不过她,这会儿要是睁眼,怕是能活活羞愧而死。 第70章 薛彤是半跪在地上的, 为了给她撑伞,荀若素也有一条腿沁在雨水中,她的体质很怕冷, 还有些轻微的咳嗽, 薛彤装了一会儿就有些装不下去了, 她缓缓睁开双眼, 绵绵雨丝中, 她看到荀若素在哭。 一点泪水悄无声息地挂在下巴上, 荀若素的眼角有些泛红, 但表情中却没太多的悲痛,仿佛只是睁眼看人的时间太长, 泪水是生理性的。 宿舍走廊中开着灯,灯光暖黄色,落在荀若素的身上,她既不问梵印的事, 也不关心天雷, 只瞧着薛彤,微微皱着些眉心, 疼吗? 也不是很疼, 薛彤伸手, 将她下巴上的眼泪接住,你怎么还活着啊? 这句话我还想问你呢,荀若素被她气笑了,第七道天雷威力巨大,你还有闲工夫解开梵印,我家祖宗不是好招惹的,反噬也不好受吧? 薛彤抹去嘴角的血迹, 还行。 拴你的笼子都快劈坏了,叫还行?荀若素满脸写着骗人。 她指着地上的影子没有月光的午夜,雨丝绵绵,唯一的光源就是宿舍走廊的灯,但这些灯还是老旧的白炽灯泡,泛黄,全部打开也没有多大威力,落在荀若素的身上都成了浅淡一片,难以在这样的雨夜中拉开影子。 然而此时,薛彤的脚下却形成了浓墨重彩的阴影,是一只巨大的牢笼,无数锁链在笼子中升起,看样子是绑在薛彤的身上,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但离开了阴影单看薛彤本人,却没有任何重负。 阴影中,困锁薛彤的牢笼破损一道,锁链也有毁坏的迹象,荀若素伸手,将薛彤扶了起来,我们回去说。 劈厉鬼的天雷有些一反常态,没有平素赶工似得干完就收工,反而每一次都劈得郑重其事,不像处刑,倒似筛选。 荀若素这会儿已经恢复了记忆,她见过这样郑重其事的天雷当年薛彤继任第十殿殿主时,就曾遭过这样的雷劈。 人世间讨份工作还要投简历、笔试、面试,倘若公司讲究,还有一面二面,就算全部过了,跟你谈薪资时双方都有可能不欢而散,薛彤这份工作薪酬高,不愁吃喝,铁饭碗能管成百上千年,头上的老板随便骂,做二休三,想请假就请假,规则之下还能随便钻空子这么好一份工作,当然不是随便落在头上。 成为十殿主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满身罪孽,需要自己画地为牢,二是九道天雷,一道都不少的劈在身上。 在薛彤之前,第十殿也曾有过其它选择,但要么心智不坚定,最多劈到第三道天雷就主动放弃,要么罪孽深重,却无法约束自己,只有薛彤 思过崖上雷电交织,蚀髓销骨,她走过去时,头也不回。 此时的薛彤身上湿哒哒的,幸好这是个女人的宿舍,抽屉里放着暖风机,荀若素正在一边帮她吹头发,一边听她道:虽然是些旁门左道的手段,不过他现在已经是罪孽缠身,又有黄小苒这个牢笼将罪孽装在里头,只差两道雷就能代替我。 的确是旁门左道,但面具人既需要博学,清楚知道成为第十殿主的前提,又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布此局,让自己达成这些条件,天道苛刻,就算明目张胆地钻空子,也要钻出水准来才能得到认同,可见面具人在这里头下了好大一番功夫。 其实第六道雷劈下来时,薛彤就觉得有种熟悉感,只是荀若素那边正好出了幺蛾子,将她轮回前的记忆劈出来还跟薛彤共享了,一晃而过的熟悉感哪有白月光为了自己挨雷劈刺激,薛彤一时被分心,竟忘了深究下去。 薛彤说完,又问荀若素,如果最后两道雷我也扛了下来,第十殿主总不能是两个人吧? 不会,荀若素拢了一把薛彤的头发在手心,第九道天雷会劈坏你铸的笼子,你身上的业障积攒了上千年,笼子一旦破坏,你就会被罪孽吞噬,成为大魔头,到时候就轮到大家齐心协力铲除你,为天下子民谋福利了。 说完,荀若素还不忘假惺惺地叹口气,到时候我也只能大义灭亲。 灭你个头啊!薛彤猛地一回身,荀若素的手掐在她长发的根部,差点将她拔成斑秃。 薛彤凄惨地倒抽一口凉气,我恨你! 劳您废心来恨我,荀若素将她的头拨正,别乱扭,吹着呢,再烫到头皮。 薛彤扁着嘴,嘀嘀咕咕着坐直了身子。 我都要被人代替跟你们反目成为最终boss了,你就这个反应?薛彤生气归生气,不敢再跟自己的头发过不去,你要是敢大义灭亲,我就敢同归于尽。 刀在抽屉里,布在你手边,是捅死还是勒死你随便,荀若素冷漠,我是血肉之躯,不需要同归于尽那么费力。 薛彤给堵得说不上话,哼了一大声。 秦语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她年纪小,还在发育阶段,身高有些勉强,坐在椅子上还能晃腿,却一脸严肃地看着薛彤道,看来我当初的选择没有错,您跟她相处的很好。 别说得好像都是你的功劳,荀若素狠起来连自己都怼,轮回之前的记忆你我是相通的,你没人性,所以应该是我想出来的主意。 你没人性听起来是在骂人,但具体事情具体分析,荀若素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不带任何偏见和辱骂成分。 秦语沉默片刻,与她达成共识。 面具人也在房间中,他是自己走进来的,看别人在他鼓掌之中挣扎也是一项变态爱好,何况外面有雨,他不死不代表不生病,众人拿他莫可奈何,他当然哪里舒服就呆在哪里。 面具人很满意现在的情况,刚准备咧嘴笑,荀若素就喊了声,无常的儿子,拍他。 巨大的爪子压在面具人身上,压得他瞬间笑不出来,都快生理性流眼泪了。 荀若素一人控场,连薛彤都不敢相信荀圣母今天杀伤力这么显然还是在生自己解开梵印不与她商量的气。 先想想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吧,薛彤开始把话题往别处扯,她还反手戳了戳荀若素的腰窝,再不想办法,我就危在旦夕了。 戳完,薛彤又问了句,我解开梵印后,按理说你应该立地暴毙,这副躯体不能再用,只剩下三魂七魄,怎么还能活着呢? 问完薛彤就后悔了,这不是把自己往枪口上送,还嫌人这气生的不够彻底是吧? 我恢复记忆的一瞬间,已经不只是你的半身,也是她的,荀若素指了指秦语,她没回地府之前都不算完整,跟我共用一套三魂七魄。 当年思过崖上,只劈出了一套三魂七魄,因此原身得靠天道庇护入轮回,而三魂七魄则跟寻常人一样过忘川,本来这是第十殿的工作,为了不惊动薛彤,蒋长亭越俎代庖,因此触犯了规则,罚三百年目不能见光。 当年荀若素的父亲以血肉白骨魂灵为器斩杀恶鬼,魂灵有损,功德有缺,才落到一个活不长久兼职天煞孤星,而荀若素的原身没有三魂七魄,化业障为功德者也无半点功德积攒,这两分心,不管哪一分,在轮回中都过得凄凄惨惨。 而今苦到了尽头,两人共享三魂七魄与前世记忆,才能保证彼此都活着, 薛彤碰了碰原本梵印所在的位置,有些五味杂陈的醋意。 我已经用你的手机给蒋长亭发了消息,让他把黄小苒带过来,荀若素将吹风机关上,最后梳理了一下薛彤的头发,若是能在第九道天雷劈下来之前,想办法将黄小苒的罪孽归到原主身上,就可以帮你免过这一劫。 随后,荀若素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十分钟后,蒋长亭果然带着一车人挤进了狭小的宿舍中,这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薛彤盯着除了黄小苒外,还多出来的钟离、钟维和凌霄寺的元戒老和尚,严重怀疑蒋长亭那辆车是怎么塞下去的? 有人顶风冒雨趴在车顶上? 钟离过来还合情理,钟维就有点冒失了,最想不通是元戒来凑什么热闹302省道出事,凌霄寺来慰问死者家属? 今天供奉长明灯的庵堂忽然焦躁不安,贫僧早中晚看了三次,第三次时,满堂长明灯熄了一半,心里知道出了事,正好钟离之前留在庵堂中,与贫僧添加过电话号码,贫僧本想借助钟家在清渠县的势力来找你,结果碰了巧。 元戒阿弥陀佛一声,之前不过灭了一盏,凌霄山中就不得安宁,一半都灭了,心里自然担心。 元戒的担心也非多余,来的这一路上,到处鬼哭狼嚎,尤其是荒郊坟地,简直群魔乱舞,上蹿下跳,看样子是等薛彤这里一断气,滞留在人间尚未轮回的魂魄,就要肆虐杀人了。 第71章 他们敢!薛彤跺了一下地面, 该收敛的收敛,该轮回的轮回,今明两天要是敢伤人, 我就逮回去下油锅。 外面丝状细雨都因为她这一跺而断流, 风中似有被吓到的呜呜声, 方才还蠢蠢欲动的魂魄们乖乖抱着头等第十殿的人来捡, 仿佛刚才普天同庆锣鼓喧天的人不是自己。 薛彤这会儿对这些非法滞留在人间的东西还具有十成威慑力, 面具人都因她这一跺脚抖了激灵, 然而除他之外, 钟离也抖了个激灵。 钟离抖完才觉得莫名其妙,她并不觉得害怕, 更像是一种本能。 薛彤和荀若素几乎同时察觉到了这一点。 殿主请放心,省道附近的游魂已经处理大半,只剩下收尾工作,钟维在此时见缝插针, 我膝下只有小离一个女儿, 就算她有两道天雷符护身,看到她与厉鬼绑在一起, 做父亲的也难免担忧, 所以跟过来看看。 应该的。薛彤点了点头, 钟离、小苒,你们看看那个人,对他有印象吗? 面具人坐在角落里,他还被绑着,不过为防止第七道雷劈下来时伤到他,所以大部分的束缚已经解开,只剩了手跟脚, 只要动作幅度不太大,他都能适应。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51) 钟离盯着他看了半晌,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又皱眉摇头,倒是黄小苒啊!了一声,就是他!那天钟伯伯带我去见的就是他! 这个钟伯伯应该就是钟苍云,他果然早就知道这件事。 面具人似乎早就料到会在这里遇见黄小苒,仍是显得不慌不忙,倘若没有黑猫趴在边上,他估计还会伸手,摸一摸小姑娘的头顶。 黄小苒受他迫害年深日久,畏惧刻在了骨子里,忍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缩在蒋长亭身后狐假虎威般,呸了一声。 薛彤满脸认真地看着蒋长亭,摇了摇头:造孽啊,多可爱的小姑娘学会了说脏话! 蒋长亭:怪我喽? 造孽之人和装罪孽的笼子就算放在一起也没起什么化学反应,面具人还是活得很舒坦,他的肢体语言甚至显得更加放松,现在的情况全在他的掌控中,甚至连人物都一分不差。 观众已到,就该搭台子唱大戏了。 就在这时,游离在整件事之外的钟维忽然开了口,他是以钟离父亲的身份参与进来的,完完全全一个局外人,荀若素原本以为他会安静到此事有了结果,谁知低沉沉一句话,满堂皆惊。 我知道你是谁,钟维指着面具人道,我想以你的身份来交换我的女儿。 短暂的寂静之后,钟离拉了拉她爹的衣角,爸,我都跟你说了,我现在跟厉鬼小丫头绑在一起是为了帮她,等天雷过去薛姐姐自然会把我放开,你和那造孽的恶魔做什么交易啊。 钟维撇开目光,不敢去看身侧的钟离,他继续对面具人道,三年前,我女儿失踪后,我就一直在查这件事。确实,你有本家的庇护,查起来很耗时间,但本家与我们旁支本属一脉,我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哦?面具人终于抬起头,他那双眼睛藏在面具后的两个空洞中,看起来阴森可怖,你可以直接戳穿我的身份,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还怕什么呢? 钟维愕然,你! 面具人打断他,你女儿不是失踪,是已经死了,是我让它去杀的五年前,我就为自己起了一道完整的命盘,为了造就眼前这一幕,我遣派她去杀了钟离。 面具人话音刚落,钟离的表情如遭雷亟,她完全愣住,脸上空白的表情不似作假,荀若素伸出两指搭在钟离手腕处,三魂七魄在体内,温热的肌肤,跳动的脉搏,怎么看都是个正常人,但 人在如此震惊之时,脉搏跳动难免失序,就算钟离年纪小,心脏功能性强,也不会每一下的间隔和强度都一模一样,仿佛最精确的节拍器。 面具人继续道,叫钟离是吧我的傀儡在杀了她的同时,将她的三魂七魄装在躯体中,我精心制作出来的这副躯壳有了这三魂七魄,行动自如甚至能够长大,与你女儿相差无几,否则,你们也不会大发慈悲之心,舍不得送她去轮回。 钟离眼眶中蓄着泪水,她先求救般看向近手边的荀若素,无措地摆了摆手,想说明自己的清白,随后又望向了方才还说不放心自己的爹钟维还是撇着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女儿,她有着钟离的魂魄和外表,甚至性格都纤毫不差,还养在自己身边,养了整整三年。 可是说到底,真正的钟离也是被她所杀。 作为一个父亲,钟维其实早就想到了这种结果,一方面他清楚明白,眼前这东西想要取代真正的钟离,不可能还留她一条命;另一方面,他始终怀有一线希望,只要没看见尸体,说不定能造出假钟离的人,就有办法救回自己的女儿。 于是钟维又问了声,所以,她已经确定死了,救不回来了? 面具人不仅点头,生怕他不发疯似得还补充一句,三年前就死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若不是我的傀儡装着她三魂七魄,她这会儿都该投胎成别人家会说话的孩子了。 谁知,钟维竟出乎意料地冷静下来,他跟万人坑里寻寻觅觅的张英娘相同,只是想要有个结果,有了结果,心就落下了,难过是一定的,却悠远绵长,并不尖锐。 相较之下,反而是钟离一时接受不了自己原不是个人。 从方才开始,荀若素就拉起她的手按在胸口,平稳的心跳透过单薄衣物在掌心起伏,钟离一开始很高兴,她想告诉所有人,自己有心跳,被制造出来的傀儡躯体何来的心跳声,随后她就发现自己的心跳太过正常,没有丝毫起伏。 钟离是个聪明的孩子,生前就被整个钟氏看好,觉得她能成大事,因此三十秒的心跳声已经能够证明一切,荀若素甚至没有多说半句话。 小傀儡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三魂七魄属于钟离,但躯体却是杀害钟离的凶手,荀若素便在这时开口道,今天我拿一把菜刀把薛彤砍死了 你砍不死我薛姐姐。钟离下意识地反驳一句。 听我说完。荀若素继续道,假设我砍死了她,薛彤因为恨我,变成了怨魂附在菜刀上,你说她是该恨这把菜刀,恨到要把菜刀掰折了,还是恨我,恨不得砍我两刀呢? 傀儡虽然是人形,但没有得到魂魄之前,就是那把杀人的菜刀,而拿着菜刀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小傀儡不该恨自己,而该恨指使自己去杀钟离的面具人。 你这是教唆亡魂杀人,我要是真动手了,把自己作成恶鬼,小心挨雷劈。钟离小声道,我一直都瞧不上你,你知道吗? 前头上演着恩仇大戏,荀若素和钟离缩在后面咬耳朵,甚至为了迁就小姑娘,荀若素还微微低下了身子。 她道:我知道,不过你瞧不上的不是我,是荀家。像你这样出生氏族的孩子,肯定从小就要学钟、柳、王所有家族的历史光辉事迹,然后加上点不切实际的点缀和历史人物的攀附,只有姓荀的,平平无奇不出众,往历史的洪流里一扔,只有寥寥几个谋士文人,被当做反面教材,没有天赋的典型。 钟离挑眉看了她一眼,了不起,有自知之明。 但是吧,荀若素尾音一扬,姓钟的很了不起,大部分也都很厉害,家族传承不间断,功德深厚是业界标杆,所有这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天上不会掉馅儿饼,也没有白来的午餐。 她一努嘴,指了指角落中正在被围堵参观简称围观的面具人,他是你祖宗。 啊!钟离吓得一个破音。 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向她,还以为事出突然,钟离受不了这个打击,作为一个杀过人的傀儡,即将爆发,血洗宿舍。 钟离被盯得下不来台,又吼了一声,看什么看,我正打算自己杀了自己为自己报仇呢! 这是一段绕口令,还好除了黄小苒智商不够,其他人都听懂了。 第一个出声安抚她的竟然是面具人,你杀不了自己,当年我就是怕你有了魂魄之后被影响,所以在你这里,他戳了戳胸口,埋了符咒,一旦你有轻生的举动,符咒就会发挥功效你是我的杰作,除了我,没有人可以破坏,包括你自己。 噫。钟离的脸皱成一团,变态。 荀若素将钟离拉到了自己身后,避免她与面具人的正面冲突,随后又指了指眼睛,对他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几天之前,我与钟离在凌霄山有一面之缘,相处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我这双眼睛在晚上其实看不见钟离。 荀家的眼睛,在晚上看不见的只有活人。 面具人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第72章 荀家遗传, 双眼到了晚上看不见活物,荀若素这会儿不受影响,是因为她三魂七魄跟秦语共享的同时, 两者的视觉也相通, 几乎等于一个人。 但几天之前, 荀若素还只是荀家后代, 一名普通卦师, 她怎么会在晚上看不见钟离? 傀儡装着亡魂, 不属于阳间的东西, 荀若素该看见的,面具人过于了解荀简, 也过于了解整个荀家,因此陷入了迷惑之中,他习惯性的曲指卜算,却被薛彤一把勒住了指头。 荀家家训, 擅长卜卦的人, 若是滥用能力,就会沉迷于将一切握于掌心的感觉, 天上的一片云, 地上的一只蚂蚁, 凡出乎意料就会心神不宁,荀若素微微笑着,所以日三卦,夜三卦,不可多,不可广,不可起命盘。 怎么样, 几百年沉溺精准的卜卦中,有事脱离掌控,很难受吧? 面具人的手指被薛彤掰得生疼,但也仅限于掰动而已,现在还不能对他下毒手,薛彤没轻没重的,万一不小心弄死,大坝也就完了。 现在,该我反击了。薛彤在他耳边轻声道。 聚集在这里的人是个排列组合,每三个人之间就有问题亟待解决,薛彤想了想,我的时间不多,钟维你留下,其他人去隔壁呆着。 薛彤说得其它人当然不包括荀若素,鉴于荀若素这会儿跟秦语共享五感,所以甜甜喊着姐姐和妈妈的小女孩也留了下来,除去蒋长亭外,大家都一脸震惊,实在没想到荀姑娘还能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你们两就造孽吧,蒋长亭做了个佩服的手势,遭报应的时候麻烦离我远一点。 钟维才三十开外,模样不差,但这会儿却显得很疲惫,眼底有阴影,没等他开口,荀若素就先道,我晚上没能看见钟离不代表她还活着,我这双眼睛情况复杂,兴许只是她满足了某一种条件已死之人不可滞留人世,这个道理,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荀家有些随波逐流,家中藏书不少,却不强制后代泡在里面,关于血脉身份,也只做个简略说明,认真些的父母半天也就说完了,粗糙点的可能两句话总结完毕,没有钟氏旁□□样谨慎端正的态度。 钟氏之人自小学得第一堂课就是人死如灯灭,轮回之后就与前世再无干系,至亲至爱不可留恋。 钟维的双手在身侧攥成拳,直到整个手腕向下白一块红一块全部变了色,他才缓缓松开,我知道殿主想问什么,其实我并没有全部查到,但也八九不离十。 钟家族谱并不周全,现在看本家是连贯的一支,头上的祖宗也只有一位,事实上,这位老祖宗并不是最初的那位。据我所知,那位犯了错,自己将名字涂抹掉了。钟维道,钟家旁支中,只有我家这一支也未曾断过,因此有史料记载,他叫钟千帆。 钟千帆这个名字比较陌生,不过户籍政策几年一普查的情况下,还能用合法的手段做修改,何况是成百上千年前,身份证明都少见的年代,他今天可以叫钟千帆,明天可以叫钟万钱,名字做不得数。 不过名字虽做不得数,但只要有名字,就逃不过卦师的眼睛,何况荀若素现在外挂开得有点大,访古探今不成问题。 果然是他。荀若素拇指指尖停留在伤口上,这伤口是铜钱蹭出来的,到现在还有点疼。 第十殿无主的时候,原本是想从凡人的三魂七魄里找出几个最有慈悲心的候选,只是第十殿主并不好做,他们要学着超度阴间地府里的鬼魂,解开因果执念,并接纳业障。 这些事薛彤零碎听说过,但从未上心。 荀若素又道,但三魂七魄原本就从人间而来,最懂疾苦,虽具慈悲心,但自己尚未放下,又要拿起旁人执念,久而久之,慈悲心见了底,反而业障丛生。 也是前头这些失败的例子,使得天道重新制定规则,不强求第十殿主菩萨心肠,但必须一开始就经受住魔障缠身并且能自行束缚,然后经过九道天雷脱胎换骨才行。 这些人多多少少受了此事影响,厉害些的如荀简,甚至抗住了第三道天雷后来天道为第十殿造生灵为主,无魂无魄,借了一至九殿的血肉模样,才有了你。 组建第十殿时,为补偿当年那些魂魄,也因为他们具有超度指引轮回的能力,才有了钟、荀这些世家。 薛彤也是直到现在,才完完整整听明白了这件事中的因果,她有些疑问,荀简这么厉害,怎么就她这一支特别不景气? 因为只有她被天雷劈过,荀若素自觉该为祖上辩白两句,三魂七魄经不住雷劈,所以给予了她独一无二的天赋,也使得魂魄有损,功德如流水,只要是她的子孙,记在了族谱中,就被迫败家。 薛彤跟荀简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那会儿荀简就体弱多病,每天都得喝药,天赋奇高但活不长久,原来是因为三魂七魄为自己做了试验品。 钟千帆原名钟不眠,他是最后一个尝试成为第十殿主的三魂七魄,他失败后才有了你。荀若素叹了口气,不过他失败的比较彻底,比荀简还要差上许多。当初选择他,是因为钟不眠有韧性,不服输,后来有了钟家,他为了掩藏这段历史,就生搬硬套,谎称钟馗为先祖。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52) 勇往直前的韧性和不服输的品格倒是有了,原本指望他硬着头皮撑过九道天雷,可惜过犹不及。 细想来,我跟钟不眠倒是有点相像,薛彤还有闲工夫夸奖自己丧心病狂的对手,要么不去做,要么就必须成功,否则就恨上一辈子。 荀若素知道她这是在夹带私货,毕竟这么久以来,薛彤就一件事没能成功,现在回想,也不算没成功,否则自己此刻不能坦荡荡站在这里。 这些三魂七魄都是在为我铺路冒险,钟不眠也算是我的报应。薛彤挥了挥手,示意钟维先出去,把黄小苒就是那只厉鬼叫进来。 钟维: 他都三十开外了,竟然还有种上学时代被教导主任喊进办公室的错觉。 黄小苒来的很快,她省略了走路开门的流程,直接穿过了一层墙。 她原本是跟钟离绑在一起的,看样子应该是蒋长亭帮忙松开了,这件事攸关第十殿归属,蒋长亭也不想自家可爱的妹妹忽然变成个年逾半百的大叔。 薛彤虽然缺点一大堆,不识好人心,叛逆不肖,骄纵任性嘴还毒,却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蒋长亭护短,薛彤很小的时候跑快了被地上石子绊一跤,他都要把石头扔进思过崖上刀山下油锅,现而今薛彤长大,凡事能够自己做主,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解决些小麻烦。 黄小苒进屋时,薛彤正坐在床上享受荀若素的按摩服务,第七道天雷加上解开梵印的反噬力让薛彤遍体鳞伤,她的自愈能力在两种情况下不起效或起效慢,一是被荀若素咬得,二是被十殿择主的天雷所劈。 当然,薛彤本人也是刚刚才知道,毕竟遇到荀若素之前,她没有任何弱点。 待会儿把衣服换了,荀若素将她身上最后一个比较大的伤口处理好,你这身衣服沾了雨水还有泥浆,就算不会感染,也不舒服。 说完,荀若素拉开一个黑色的背包,夏天的衣服单薄,细微一卷能塞下好几件。这背包是蒋长亭带过来的,荀若素难免怀疑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就是去薛彤家给她备了件换洗的衣服。 何必待会儿换,薛彤瞟了一眼屋子里的三个人,除了荀若素就是秦语和黄小苒,两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你还怕她们多看我两眼? 姑娘请自重。荀若素拍了一把她背后的伤口。 薛彤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她曾被荀若素教导百年,就算现在时过境迁,荀若素也早就轮回转世不再端坐莲花台,但恭敬刻在骨子里,被这么一拍,难免想起以前上课打瞌睡,戒尺抽到手心又红又肿的过往。 薛彤心想,迟早有一天要在你面前换衣服,撕破你这张故作正经的嘴脸! 目睹一切的秦语在旁边默念,阿弥陀佛,她是她我是我,还好当初劈得早。 至于黄小苒,她才八岁,眨着可怜无辜的眼神,双腿并拢,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地坐在旁边,等大人们商量好了,再来理睬自己。 薛彤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黄小苒的身上,虽然已经让天雷追本溯源,放过了小丫头开始专心致志的跟面具人过不去,但黄小苒仍然是厉鬼一个,逃得过今天也逃不过明天,随时被想起来又是一阵煎炸烹煮。 你坐这儿来,薛彤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我好好研究研究。 第73章 薛彤也曾拥有过半身, 虽然此时已经解开了相互绑定的关系,但荀若素的锁骨上却多出来一个印记,荀简做事向来谨慎, 这个印记的出现必有深意。 既然拥有过半身, 自然对此更加了解, 薛彤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厉鬼特有的阴寒和血腥气充斥在房间中, 若是普通人, 很容易受其影响心浮气躁, 但这屋子里的都不是普通人。 我要把她的笼子点出来了,薛彤道, 你们自己小心。 话音落下,薛彤的手指已经按在了黄小苒的眉心中央,猩红色的笼子瞬间成形,不过有薛彤掌控, 笼子的大小没有过于夸张, 最上面正好顶到了屋顶,地面部分也没有挤压其他人的立足空间。 无数的锁链蔓延而出, 将黄小苒拴在原地, 小丫头简直有些五马分尸的意思, 脖子、四肢手脚和腰上都拴有黑色的锁链,她的皮肤也开始学习薛彤,布满了红色纹路。 一般到这个时候,厉鬼就开始嘶吼喊叫,一边嘶吼还一边威胁,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但黄小苒毕竟不是寻常厉鬼,她并未杀过人, 也没有满腔怨恨,因此笼子张开后,她也只是坐在中间,用一双好奇的眼睛,拉扯拉扯这些锁链。 她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些东西,但化为实体能够触碰还是第一次,黄小苒有些不舒服地拽了拽,可怜巴巴,解不开。 当然解不开,薛彤不受笼子的影响,可以随进随出,她就坐在黄小苒的身边,双手撑着床面,要解开,就得把你的罪孽还给钟不眠,我之前没有办法,但现在应该可以试一试。 薛彤的目光不怀好意的落在荀若素身上,后者戳穿她那点小心思,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不是你,而是你们,薛彤顿了一下,准确说也不是你们,而是我完整的那个老师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何必跟我故弄玄虚。 荀若素的信誉在她这里很成问题,念佛之人喜欢故弄玄虚,说话只说一半而且是无关紧要的一半,另一半再问就是天机不可泄露,所以这会儿薛彤戳穿道,再有两三个小时,第八道雷就要下来了,我无所谓,劈死无念想,就是怕某人后悔。 既然知道荀若素是因为情之一字而诞生的,这情又是受自己招惹而来,彼此虽没正式通过气,但也算知晓心意,薛彤原本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蹬鼻子上脸的程度都快把荀若素的脸踏平了。 荀若素却只是轻叹一口气,我是有办法,但不一定能成功。 她看着秦语又比划了下高度,她年纪还小,个子才到我的腰,又是个肉眼凡胎的普通人,若非与我五感相通,连鬼她都看不见,身上还无半点功德,以她此刻的状态,成功率只有四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四成确实太低了点,但也不可能揠苗助长,让秦语立地成佛,薛彤点点头,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荀若素无奈,你也太快了点。 笼子将荀若素挡在外面,它只接纳罪孽深重之人。 荀若素也不要急,她的指尖按在笼子的栅栏上,这笼子乍看起来除了大之外平平无奇,指尖碰在栏杆上,才发现上头写满了字,荀若素的手底下就是那一条,302省道,连环撞车事件,每一位受害者的名字都镌刻地整整齐齐。 秦语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小女孩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也不是单纯面瘫,只将眉眼绷得死紧,她总是显得很祥和,之前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将黄小苒严严实实拴住的锁链在震颤,想要挣脱她够向荀若素和秦语,只是方向有些分散,锁链不齐心。 荀若素道:薛彤,你先出来,万一牵扯到你,把你的笼子也打碎了。 薛彤慢慢从黄小苒的身边挪到了床头。 最后的顾虑打消,荀若素手上加力,金色的卍字印直接嵌入指尖,与此同时,笼子被她压住的那一块呈离散的古铜色,而锁链还在向外拉扯,以至于当中坐着的黄小苒不受控制,趔趄着往笼子的一侧靠近 是远离荀若素和秦语的那一侧。 卍字印终于烙破了荀若素的指尖,暗红色的血流出,只是这印记似乎有高温,被烫到的伤口止血很快,三滴,都落在笼子内部,可以了吗?荀若素问近在咫尺的秦语。 秦语没有答话,她闭着眼睛微一点头,日光灯下,荀若素的影子本就单薄,此时竟完全消失,散溢的栏杆为她敞开了门,荀若素竟以凡人之躯,挤进了笼子当中。 她在笼子中是一个虚影,灯光可以直接透过去,连那些锁链都碰不到她,每次震颤都穿过她的躯体,勾连出残影。 笼子并不像外面看来那般美好,进了里面才发现脚底下是白骨与血海,猩红色的血沫淹至脚踝,周围是灰蒙蒙的,味道也不好闻,死者生前所经历的绝望和痛苦一遍一遍在黄小苒眼前回放,时不时就会听见几声惨嚎和诅咒。 黄小苒仍是缩在角落中,并非她不想靠近荀若素,而是那些锁链在拼命挣扎,为防中间犯了大罪的人被救赎,所以将她牢牢捆在了另一侧,锁链完全没有想到,荀若素会冒险进来。 血海之中,荀若素每一步都踩在金色的小莲花上,霞光笼罩,薛彤与她间隔不远,只是笼内笼外两个世界,距离并不能用双眼测量。 很多年前,荀若素尚未入轮回时,薛彤见过她消纳厉鬼的业障,也是这样的光景,记忆中似乎更加盛大,不过那会儿的荀若素可以徒手掰断笼子上的栅栏,不需要别人从旁辅助。 但这会儿荀若素却脆弱的似乎能被风吹散,她察觉到了薛彤的目光,回过头来向外看了一眼,这一眼直直撞进薛彤的目光中 薛彤以前就觉得荀若素虽然有人的心,正常的感情一样不缺,会愤怒也会悲伤,但偶尔也会像轮回之前的她自己,满身慈悲,一步一步走向需要度化的人。 我,喜欢,你。薛彤比划着手势和口型。 这不是一个表白的好时机,围绕荀若素的环境甚至当得上恶劣,但薛彤就是觉得这会儿不早也不晚,对自己来说,是最恰当的时候。 荀若素回了她一句:薛彤你不能欺负我,这句话要等我出去之后才能说。 薛彤笑了,那就等你出来。 一来一往间,荀若素已经走到了黄小苒面前。 小厉鬼并不排斥荀若素的靠近,但她无力抗衡身体上的变化,锁链几乎要将她绞杀,而荀若素是最大的威胁来源,黑色锁链纠缠成螯肢,居高临下俯视着地面上的人。 不只是距离,就连空间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从笼子外面观察,荀若素与黄小苒之间相隔不过半米,但从荀若素的视角看来,她与黄小苒之间还隔着数十米,锁链将她视为头号敌人,螯肢斜劈而下,擦着荀若素的肩膀插进了血海之中。 荀若素没有躲避,也没有露出任何畏惧之意,她将手搭在绷直的锁链上,自她指尖金光迸溅,锁链就像刚才的笼栏呈现崩毁的迹象,沙金色的雾气被荀若素收为己用,落在她肩头似一层璀璨单薄的袈裟。 这点雾气瞬间侵蚀而上,几乎眨眼之间,方才还跟荀若素较劲的锁链都化成了漫天金雨,静悄悄在笼子里飞舞,阻挠黄小苒的力量不复存在,她终于走到了荀若素的面前。 想忘记这一切,重入轮回吗?荀若素问。 小女孩点了点头,她人间流浪的这五年过得并不好,每一次睁眼她都能看到遍地尸体,游魂围绕她赌咒发誓,怨恨她夺走自己的生命,又畏惧她一身罪孽不可靠近,只能希望苍天睁眼,让她湮灭于荒芜,永世不得超生,以报血海深仇。 黄小苒八岁死,生前父母双全,家庭幸福,养出个老实孩子,不会撒谎,不会偷奸耍滑,死后被人下了地缚术,但即便是漫无目的流浪时,黄小苒也未曾动过伤人的心思。 她有一颗纯白的魂魄,本该受天道庇护。 将手给我。荀若素又道,她拽着黄小苒的手将她揽入怀中,刹那间,方才还一片金光闪耀的牢笼中再度掀起腥风血雨,万千业障扎破荀若素与黄小苒的胸膛,小丫头身上的红色纹路在消散,与之相反,荀若素原本雪白素净的皮肤上却遍布了相同的纹路。 她只是接纳,并没有消解,该受此罪的既不是黄小苒,也不是她自己荀若素有时候确实圣母心肠,见不得这个受苦那个难过,但她同样恩怨分明,这些业障该还给它原本的主人。 快出来!秦语开口道,她声音微颤,笼口要关上了! 就在黄小苒得到解放的同时,笼子的中心偏转毫末,原本缺损的地方开始愈合,准备将荀若素困在里面。 笼口一旦关上,即便是荀若素也会成为当中替代品一个完整的厉鬼! 第74章 笼闭合的速度远超预计, 秦语双手扒在上面,因为栅栏的穿透性而鲜血淋漓。 薛彤!她不得不向另一边的人求助,就在她声的瞬间, 薛彤身侧的黄绫刺进笼中, 不管三七二十一, 拽着荀若素就往外退, 荀若素方才还当得上仙风道骨, 被黄绫一裹简直成了包装精良的粽子。 荀若素: 笼子修复得速度太快, 就算薛彤已经提早做了准备, 荀若素的老腰还是在笼子上受到了重创狠狠撞了一下,撞得心肝脾肺肾齐齐挪位, 荀若素还有闲情逸致细想,还好我没听见嘎嘣一声,脊椎骨勉强保住了。 薛彤拽她的力气很大,难以收势, 荀若素直直摔到了她身上, 幸而薛彤坐在床头,背抵着墙, 否则这一摔, 两人能齐齐翻滚好几圈, 到时候别说仙风道骨,场面之尴尬,薛彤可能会想要抠瞎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笼子没能将主要目标困在其中,它存在的几千年中没过这样的岔子,瞬间茫然空虚起来。 秦语为了给荀若素争取时间,手指被笼杆扎破了,血浸润其中, 短时间安抚了四处找寻主人的监狱,不过秦语知道,这种安抚不过一时,除非自己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看着放血,否则一有松懈,笼子就会咬上荀若素。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53) 薛彤,你看好小苒,我去隔壁找钟不眠!荀若素虽然未曾困在笼子中,但厉鬼受罚分为两部分笼子中是尸山血海和随时准备啖其血肉的死者遗念,受刑者则是重枷在身,锁链隐于光明,却在阴暗处张牙舞爪,紧紧收绞四肢、脖颈和老腰,连细微的挪动都非常辛苦。 荀若素举步走到门,短短几米她走得好像中风、偏瘫外加骨质疏松,倘若门把手的距离再远点,荀若素都打算爬过去了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动静,钟不眠的声音隔着木门显得有些模糊。 你们对它做了什么? 黄小苒是钟不眠罪恶的容器,也是他即将舍弃的半身,因此稍有变化,他就有所察觉,此人仗着有大坝这个保命符,横行无忌,只能骂不能打,蒋长亭又是个不负责任的,竟然被他挣脱了束缚,一蹦一跳的走到了房门前。 计划赶不上变化,荀若素要去做的事至关重要,奈何身体条件不允许,乌龟似得挪动两步,结果目标人物自己送上门来,荀若素想都没想,开门,起跳,一巴掌拍在钟不眠脸上行云流水不及掩耳,就连来兴师问罪的钟不眠本人都愣住了。 随后,钟不眠就发现荀若素拍过来的这一巴掌中粘着张黄符,黄符以血书成,丑的惊天动地,电光火石间钟不眠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身心饱受荼毒。 他立刻退屋檐,跟荀若素保持一定的距离想去掀眉心黄符,谁知这枚黄符刚触碰到他的面具就向内消融,一直融入肌肤纹理,钟不眠摸着自己的脸半晌,才咬牙切齿道,荀若素! 嗯?荀若素半倚着门,她明明是全身被锁链绞住又重又疼,偏偏神色平静语气温和,像是平素唠家常。 我刚刚埋在你眉心的符以血脉为引本来将钟离跟小苒绑在一起也有相同的效果,但钟离已经是你造来的人偶,虽有牵连,却不能尽全功。荀若素脚下的锁链蠢蠢欲动,它们闻到了钟不眠身上的血腥味,也发现这一位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 此符名为溯源,是我老祖宗所创,荀若素轻声道,据说这道符有来历,是老祖宗为了限制我荀家一位叛徒,耗毕生精力而成。 都说世家大族,原先都擅长卜卦,以辅助第十殿工作为先,而非自己冲锋陷阵,但大多天赋不及荀家,因此另辟蹊径,开始主动承担降妖除魔的任务。但即便是它姓先祖,论卜卦的能力,也不会厉害过我这个荀家后人所以上次卜算你的行踪,倒是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面具覆盖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钟不眠放在脸上的手却缓缓垂落下来,他抬起目光注视着荀若素,一时之间只能听到院子中雨湿草地的蒙蒙声。 薛彤将黄小苒摁进被子,小丫头只剩下一双眼睛暴露在外面,她这会儿已经是个纯白无辜的魂魄,所有的业障包括八岁之前和邻居家孩子打架,抓挠个半斤八两的过往业障都被消解,也因此更能察觉周围人的情绪变化。 譬如此刻,小丫头隔着单薄的被子,依稀觉得薛彤有些不高兴,宿舍的灯光被当中拦着的金色笼子分割成无数道,阴影落在薛彤的侧脸上,她正扶着半边下巴若有所思。 忽然之间薛彤回过头来,她的目光越过黄小苒望向秦语,你现在跟荀若素是一个人,能告诉我她是怎么想得吗? 秦语一介凡夫俗子,记忆的恢复并不能让她摆脱这副沉重的身躯,这会儿正在用布兜里剩余的药物给自己双手消毒包扎,八岁孩子的小胖手有些笨拙,薛彤问完,就嫌弃得啧了一声,过来,我帮你弄。 秦语拽着沉重的布包,挪到了薛彤跟前。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秦语站着,薛彤在她跟前,正弯腰低头给她缠纱布,秦语稚嫩的脸上是老成的欣慰,她感叹一句,你终于长大了啊。 薛彤抬头,望见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对自己散发着母性光辉,实在受不了这份肉麻,她随手将盖住黄小苒的薄毯扯了一半,遮住了秦语的脸,以后你跟我说话的时候都把脸蒙上。 秦语也不去拉扯,就这么顶着毯子道,我跟她已经完全分开,以后也互不干涉,她不是我,我不是她,这会儿相依为命只是因为你解开了梵印,她没有我会死,我没有她也无法回归完整。 过了一会儿,秦语的声音又在毯子中闷闷地响起,薛彤,你很早之前就有这种坏毛病,讨厌什么倒是从不将就,但越是喜欢的越是不去了解不去触碰,坐等对方来靠近爱是凭空造桥,不能只靠一方努力,你要是真好奇她在想什么,要更加直白的去问才行。 秦语看着跟黄小苒差不多,个子还要矮上几厘米,但这思想高度简直如同百岁老人在那儿念念叨叨,黄小苒将双眼蒙进毯子里,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稚嫩的话音刚落,荀若素就从外面回来了,她站在屋檐下没淋上雨,倒是钟不眠被浇了个透湿。 肉眼看不见的锁链隐藏黑暗中,一端绑在荀若素身上,一端已经开始纠缠钟不眠,用不了多久,荀若素身上的罪孽就会清干净冤有头债有主,钟不眠以另一道魂魄代替自己本就逆天而行,此罪归还如水顺顺流而下,本就不费力。 荀若素进门时,先看见了蒙头盖脸,只有手还漏在外面的秦语,随后又看见了对周围一切充满求知欲的黄小苒,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方才说了什么了?小苒才八岁,别把她带坏。 薛彤努了一下嘴,你放心,就算我想说什么少儿不宜的话,秦语也会阻止我你们两如一辙的榆木脑袋菩萨心肠。 她生气了,黄小苒抱着毯子进进捉迷藏,她见荀若素回来,又重新露眼睛,指着薛彤道,姐姐怀疑你有事瞒着她。 八岁的小脑袋倒是很聪明,会总结归纳,还会趋利避害,说完就啊!的一声,缩回了毯子里,薛彤想瞪她都来不及。 荀若素叹了气,坐到了薛彤身边,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开问,我知无不言。 薛彤沉默,秦语受伤的手在她掌心扭过一个方向,掐了掐她拇指下的软肉,示意她赶紧开。 菩萨尚未摆脱肉身凡胎,心也是偏在左边的,薛彤总算是感受了一番自己老师的关爱之情,她深思熟虑后开道,你与钟不眠有血缘关系? 你只想问我这个?荀若素的语气中有些隐晦的委屈,但她还是微微笑着道,我小时候喜欢泡在书房里,祖宗们留下来的东西隔三差五就翻一翻荀家现在这个族谱是后来修得,之前其实还有一份,脱了线也泛了黄,陈列在书架的最上面,用油纸来隔绝空气。 我也是在钟维说自家先祖将名字划掉时才忽然想起的,荀家那本老旧族谱上也有一个划掉的名字,涂得漆黑。 原本荀家算不上人脉单薄,至少先祖荀简之下有四个姓名,只是其中之一被抹除,另两脉终年也不过十几二十岁,据族谱上面的记载,是骨肉相残,灰飞烟灭,祖坟里都没刨坑。而唯一存留的就是最后一支,也是我这一支。 薛彤的反应倒是很快,被抹掉的人就是钟不眠? 这些世家大族,本事不错就意味着能满足野心,钟不眠投胎荀家之前,就接受过成为第十殿主的考验,兴许是靠着卜卦,兴许是借助另外的力量,钟不眠野心壮大复苏,不甘心当薛彤殿下之臣,于是脱离荀家,自创了一脉。 第75章 钟不眠的手段向来残忍, 否则黄小苒也不会屡屡噩梦中醒来,秦语更不至于一两岁死一次,五六岁死一次, 八九岁再死一次, 二十几年投了无数次胎, 好不容易才长到这么大。 他离开荀家时, 场面恐怕并不好看, 所以族谱中不仅将他剔除, 生平事迹一样不提, 就连他骨肉至亲为何而死都未曾着墨这个人彻彻底底从荀家的历史中消失。 但罪孽回到他的身上,他仍然会遭雷劈, 这次的天雷恐怕连犹豫都免了,荀若素有些担心薛彤,还有几个小时就第八道了,你的笼子怎么样? 只是稍有破损, 过段时间就能恢复。薛彤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情况, 她困在第十殿主的身份下无数日夜,凡厉鬼所受之苦, 她都加倍尝过, 所以不放在心上。 荀若素即便是很久年前, 尚未入轮回时,也不清楚薛彤的画地为牢意味着什么,直到现在她自己被锁链捆缚,每走一步钻心之痛,虚弱和无力更是嵌入骨髓之中薛彤耗费了多长时间,何种精力,才能似而今坦然视之。 一道屋檐分隔第十殿的两位候选人, 雨中求胜者汲汲营营想受薛彤这份苦,反倒是薛彤自己看得开想得通,甚至愿意出让身份,搞个十殿主一日体验之类的,让所有野心家感受一下自己的快乐生活。 可惜责任重大,她倒是想,整个人世间怕是全部乱了套,该死的活该活的死,好人一命呜呼,脏心烂肺的什么代价都不用出。 荀若素想了想,以后我陪着你吧,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只要惹你不高兴了都能跟我撒娇。 薛彤跟她大眼瞪小眼,我这把年纪,撒娇就免了吧。 那怀抱借你哭?荀若素敞开双臂,别害羞嘛。 害羞你薛彤余光瞥见两个小丫头,已经到嘴边的脏话又吞了进去,你什么时候这么肉麻了,秦语教你的? 秦语:我没有,别瞎说,我就是个七岁出头八岁不到的小女孩,不懂你们这些情情爱爱。并伸手挡住了黄小苒的眼睛。 你这个样子可不像不懂啊。 复杂的事情有逐渐递进的解决步骤,现在已经知道了面具人的身份,并解救出了黄小苒还将罪孽全部还给了钟不眠本人,虽天雷之事仍不见缓,但其它枝蔓却砍得差不多,只剩下钟离比较难解决。 这件事吧,有些类似于自杀未遂,但钟离也确实已经死了当中过于复杂,可能比钟不眠搞出来的天雷还要让人纠结。 钟不眠的事迫在眉睫,先将他料理好了,再去管钟离。荀若素一锤定音。 钟不眠弄出来的这些破事论近牵扯到薛彤,论远则牵扯到十殿归属,荀若素觉得自己很讲道理,别的事都能拖,但钟不眠必须死。 你同钟不眠说了些什么,让他在雨里默不作声站了这么久?薛彤自窗户望出去,雨薄如雾,绵密但下得很小,远处已经有天光乍破,即将迎来黎明。 从屋檐底下渗出去的光照不远,钟不眠就像一尊静默的黑铁雕像,他虽然带着面具,头发花白,但身躯却没有因为苍老而佝偻。 薛彤看不到他的正面,即便看见了也无法从面具上瞧出他丝毫的表情,钟不眠的面具带的很对,至少到而今这一步,谁都无法了解他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我只是跟他说,他到底清不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扬眉吐气?报了自己当初未能入选第十殿主的仇,还是冲着主管生灵轮回而来,这两者的内核是不一样的。 前者是图一时之快,并没有做长远的打算,后者倒是有了责任心,但钟不眠可真的知道十殿主统管轮回,是多大的工作量? 每天都有人死,而人心深不可测,今日有钟不眠算计薛彤,明日就有其他人算计钟不眠,心胸稍微狭窄点,都能在担忧中选择弄死全部生灵,免得自己神经衰弱。 荀若素摸了一把薛彤的头顶,你啊,看起来小气吧啦,别人骂你一句你要顶回十句,然而比起善良温柔,我不及你。 薛彤:这么排挤我,你是疯了吗请问? 薛彤的挣扎毫无效果,她伸手抓住了荀若素落在自己头顶的指尖,将此人不合时宜的举动收拢入掌心,咬牙切齿道,回头跟你算账。 她是责怪荀若素在小丫头面前丢了自己的面子,但耳根却骗不过自己,悄悄的红了。 秦语:阿弥陀佛,毯子再往下拉拉,把自己的眼睛也挡住。 荀若素已经日渐习惯她的这种不坦率,并克制有加,轻轻蜷指在薛彤的掌心挠了下,薛彤面色更白耳尖却更红,几乎滴下血来,偏偏荀若素还一本正经地开口道,要解决钟不眠的问题,要么将他与大坝之间的关联切断,要么就只能让他得偿所愿。 后者是万万不行的,但前者实行起来又有相当大的难度,就算今天一至十殿全部在场,也得遵循基本法,钟不眠耗费几年布成的阵势三两下就破了,那对天下修行者是个多大的打击啊。 我倒是有个办法,薛彤缓缓出声,就让他代替我又如何? 黄小苒闻言,赶紧从毯子里面扒拉出来,喊了声:不要! 她是身处轮回中的普通人,跟这房间里其它神神鬼鬼的都不一样,但在此事上却最有发言权,黄小苒这一缕魂魄不只轮回一次,之后若无错处,还有数百上千年光景要跟十殿打交道,如果把十殿主从薛彤换成钟不眠,由他掌握生杀大权,黄小苒宁可现在出去遭雷劈。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54) 你放心,让他代替我只是过程,不是结果,薛彤眼中尽是些狡黠的笑意,杀猪,也要喂饱了再杀。 黄小苒一瞬间瘆得慌,她默默将自己重新塞回毯子中,并试图把毯子四边都塞好,做成个保护自己的结界。 薛彤说完,又撑在床上向外看了一眼,钟不眠仍旧像个雕像,一动不动地沁在绵绵雨水中,思考完了人生就让他回来吧,整件事都落在他身上,没有他参与恐怕解决不了。 与其说整件事都落在钟不眠身上,不如说他就是罪魁祸首,让罪魁祸首参与进来商讨消灭自己的方法,薛彤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个奇才。 荀若素也是脑子梗住,竟然真的走到门口向钟不眠招了招手,进来吧。 钟不眠是个很奇怪的人,即便站在对手的角度上,荀若素依然这么觉得。 一方面,他滥杀无辜毫无人性,另一方面他也显得冷静理智,即便处于弱势,仍然保有三分尊严,既不求饶,也不发疯,甚至看不出他是否留有后手,可以扳回一城。 钟不眠微微颔首,从雨中走了进来,幸好雨势不大,轻柔似雾,沾了这么久,钟不眠也只是透湿而不觉得冷,他站在屋檐下,将脚底的泥刮掉,然后才进了屋。 但即便是进屋,钟不眠也仅仅是站在门口那一块儿,不再往里靠近,保持距离的同时钟不眠道:我身上湿气重,就不往里走了。 钟不眠要不是一心想杀秦语,外加算计薛彤,单就这样披一层人皮,也算是个好客人。 既然你的身份已经暴露,脸上的面具可以摘下来了吗?荀若素又道。 钟不眠摇了摇头,就这么带着吧,我已经习惯人前与之为伍。 荀若素在钟离的记忆中其实见过钟不眠的脸,不过当时周围无人,陪伴他的只有四面墙,一个他亲手制作出来的傀儡,还有即将顶替他成为罪孽容器的黄小苒。 既然钟不眠喜欢带着这层面具,荀若素也不强求,她从布兜里掏出面包,递了一份给秦语,随后烧上水,房间中几个会饿肚子的人慢慢将自己喂饱了。 等了一会儿,见各人自扫门前雪,没有一个搭理自己的,钟不眠倒是先稳不住了,他道,将我叫过来,没有事情要说吗? 房间中还耸立着那座肉眼可见,却触碰不到的笼子,它就像一个幻影,可以让人随意穿过,但对钟不眠而言却是个巨大的威胁,这东西随时可以将他扯进去,将他变成一个真正的厉鬼。 倒是有,但是不急,荀若素吃完了面包,反问他,按理说,你的状况应该跟我差不多,是强行续命留在人世间的,会冷、会饿,被雨淋多了也会生病从昨晚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也需要补充一□□力。 话音一转,荀若素又道,可惜我身上带的面包都吃光了。 钟不眠:所以你说它干嘛? 荀若素看着真的不急,反倒是钟不眠被搞得有些神经衰弱,除了眼前的笼子,荀若素和薛彤时不时就来撩拨一下,就连秦语也往他眼前凑,钟不眠追杀秦语几十年,好几次得手让小姑娘死得惨不忍睹,倒也杀出了感情,看见这张脸就手痒。 第76章 天已经亮了, 只是云层未散还在下雨,所以光芒并不耀眼,但也压过了屋檐下的灯, 外头的一切都被冲刷地干干净净, 薛彤原本有血落在叶芒上, 这会儿也看不见了, 不过这片草坪得她庇佑, 怕是能越长越茂盛, 两天不修有人高。 第八道天雷已经逐渐成型, 在云层翻涌,轰隆隆的声响由远及近, 钟不眠随之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站在门口向外张望,既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也是为了看看还有多长时间的富余。 然而荀若素却挑中了这会儿猝不及防地开口问他, 你为什么要杀秦语? 钟不眠并非草包, 很难有口不择言的时候,所以刚问出去, 荀若素得到的只是一阵沉默, 随后才听他缓缓道, 既然我已经失败了,再问无用。 你这话对我说说还行,秦语恐怕不答应。荀若素手捧着搪瓷的带把圆杯,喝着热水道,你要是真成了十殿主,就要跟秦语时常打交道,同事之间曾经相互残杀过, 不利于相互合作,话还是说开了好。 秦语手里也端着相同的杯子,这杯子大概是单位逢年过节当福利发放的,所以柜子底下垒了一堆,还用红色的字体写着扬名闸的字样。 荀若素当初去拿钥匙,就叮嘱过工作人员雨小一点就轮班回家,没事不要出来看热闹,另外可能还会用到宿舍里的一些东西,若是介意的话可以提前说。 单位宿舍本就私密性差了点,也不常住,偶尔甚至要腾出来接待客人,因此都没有提出异议。 秦语老干部似得喝了口热茶,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我的确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就算杀了我,我也仍然在轮回中,除了牵连无辜,没有什么大的用处。 你怎么知道没有大的用处。钟不眠在面具后发出一声轻微沉闷的冷笑,但他的话音却就此终结,死活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即便如此,对于荀若素和薛彤这样的聪明人来说也已经足够了,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钟不眠屡次残杀秦语,肯定见了成效,只是算不上成功,否则他就不会在今天之前,还追在秦语的后面,试图再杀她一次。 秦语,你过来让我看看。荀若素坐在床尾招了招手。 她们两个原本是同一人,但无数次的轮回中已经形成了不同的性格,秦语更加像是旁观者,不管此地发生何事,就算薛彤、荀若素、蒋长亭这些人全部血溅当场,她也只是眨一眨眼睛,思量着如何补救才不会天下大乱,而非愤怒报仇,慈悲心过重,反倒显得无情。 荀若素却更接近寻常人,喜怒哀乐一样不落,也比秦语更懂人情世故。 钟不眠一开始选择的是荀若素,但是后来舍弃她去追杀秦语,必然也与二者的不同之处有所关联。 秦语捧着杯子走到荀若素面前,被后者用手蹭了蹭额头,狗啃的刘海被蹭开,显得两者更加想像,就连薛彤都忍不住感叹一句,简直就是幼稚版的你。 钟不眠每次动手,都会牵连大量无辜,我刚开始以为,他是借此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不过他动手很巧妙,就算只盯着秦语一个人杀,唯物主义论的法制系统,和他制造意外的手段,都能成为他掩藏目的的手法,甚至比牵连无辜更有效。 荀若素缓缓道,反倒是杀这么多人对他而言得不偿失,就算要为自己制造业障,一二十人足够,他这些年杀得早已逾百人。可见这么做,还有别的目的。 荀若素说着,又让秦语转了一圈,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或是些许改变? 秦语微微蹙眉,思索片刻,有。 荀若素:说来听听。 人世间的业障一直在积累,就算你我轮回时,业障也要有个归处,否则就会越积越多,秦语道,所以当初入轮回时,我留了后手,抹消你的一切记忆,却为自己留下了关键的信息。即便我在轮回中,依然可以承担消解业障的工作。 当年那个完整的白月光就是因为佛心动摇,知道自己已忘却众生苦,心有偏向,才主动入了轮回,结果在轮回中,仍是摆脱不了要消解业障。 荀若素原本已经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劳模桂冠,她以为自己在薛彤面前,实在懒散,所有的活儿都是苦主自己找上门,还得三请五请,谁知这会儿真相铺开,才知道自己或者说另一个自己也不遑多让,简直是扎在工作中头都不抬。 荀若素简直想抱一抱秦语,这才是人世间一尊活菩萨。 秦语继续往下道:当我周围人被杀时,因为距离近,业障会立刻涌向我,正常情况下,我会如往常一样将业障消解,但钟不眠聪明,知道我死后进入轮回的这段时间,正是最薄弱的时候,不仅无法消解业障,还会受其影响。 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三魂七魄,轮回靠的是天道护持,一旦死亡,就会短时间湮灭,直到下一次诞生。 只要杀人的时候分出顺序,让业障先进入秦语体内,随后再杀她秦语神形俱灭就只能将业障困在体内无力消解,而她偏偏又跟别人不同,即便归于虚无,业障也不会随之消失。 纵使这些人都是些寻常庸碌的人,谈不上罪孽深重,但长此以往,秦语也会像万人坑里的菩萨像,终有一天会失却本心。 所以我才需要你,秦语并不打算瞒着荀若素,我需要你来包容这些积累下来的负面情绪。 荀若素是人,人只能后悔,却不能弥补自己做下的错事造成的伤害,甚至心底里一些转瞬即逝的恶念都会形成业障。 但人,也有极其擅长的东西消化自己的负面情绪,痛苦、绝望、愤怒、悲伤,即便只有三四岁的幼童,已经能够分辨何时该哭,何时不该哭,终此一生,都会受情绪所扰,自我消化。 其它神神鬼鬼,就算十殿主,在天道规则下被亡者情绪所影响,只要心思稍有起伏,就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与人不同。 所以人世间的业障倾倒向秦语,但秦语也需要荀若素来渡自己。 依稀弄明白了其中的因果关系,荀若素想了想,所以钟不眠一直追在后面杀你,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来影响你他是纯粹看你不爽,还是因为挑不中你,不想让你回归? 钟不眠就站在门口,虽说没有抱团靠在一起,但相互之间也就一两米距离,荀若素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钟不眠听得清清楚楚,几乎有种自己也参与讨论的错觉 钟不眠一直陷在自己的心思中,等旁边的话音落下,又安静了会儿,他才回过神,这一回神,就让钟不眠心中惊诧,几乎下意识退了半步,都快走出房门,跻身屋檐底下了 房间中八只眼睛齐刷刷盯着他,其中以薛彤的目光最为阴森不怀好意,要不是想节省体力迎接第八道天雷,钟不眠怀疑自己会被生吞活剥。 到底谁是坏人啊! 你挑不中秦语,难不成是挑中了我?荀若素沉吟片刻,我不行,我是个偏心眼的,若是有一天你成为十殿主,我会想方设法将你拽下来,到那时候你会如芒在背,过得更不痛快。 钟不眠没有说话,他的脸上又露出那种诡异且恶心的笑容,嘴角咧出了面具的范围,导致整张面具都有些微微的变形。 黄小苒被他迫害过,胆子就算再大也有心理阴影,赶忙往后一躲,将自己缩进了薛彤背后,薛彤跟小女孩一样也是看不惯这张脸上有任何得意的表情。 她张望了一眼外面的天空,随即从床上下来,叮嘱道,我要出去了,你们关好门窗,最好将钟不眠捆起来,捆严实了,看他一脸奸诈,只要稍有松懈,他恐怕就能再搞出事来。 薛彤话音刚落,荀若素已经用布兜里剩下的红绳和符咒给钟不眠做了个密不透风的监狱,更缺德的是另一端沾了薛彤的血能够拴在笼子上。 钟不眠被罪孽所困,身上的锁链丁铃当啷要将他往笼子里拽,只要他稍有分神,就有可能被笼子困住,因此没心思去动些乱七八糟的手脚。 做完这一切,荀若素又道,我陪你出去。 薛彤摸着下巴,小眼神打量一番荀若素,外面在下雨,你现在跟我也没什么瓜葛,何必跟着一起来。 下雨我就多穿点,荀若素从装搪瓷杯的纸箱边又拖出一个塞满工作服的纸箱子,工作服是橘黄色的,边边角角还镶着荧光条,我喜欢你就是瓜葛,何况你的印记是解开了,我锁骨之下还有枚金色梵印不知作何用处。薛彤,你不是想始乱终弃吧? 薛彤盯着她看了会儿,回去就给你买本成语大全,你好好学习学习。 第77章 箱子中的工作服尺码很全, 荀若素挑了件稍微宽大点地套在身上,这衣服不仅颜色靓丽,版型也非常规整, 防水材质, 还自带一顶太阳花般的兜帽。 荀若素原本就肤色白皙, 适合穿亮堂堂的衣服, 否则芳姨也不会成天在她囤下来的衣柜中, 翻找些最幼稚的给荀若素带上。 薛彤的目光又在她身上逗留片刻, 随后伸出一根手指, 划过荀若素下巴,可爱。 荀若素张嘴, 差点咬到那根不安分的指头。 雨势的确到头,连风都刮得小了,虽然绵绵无尽,但不至于眼睛都睁不开, 雷云还在翻涌, 看样子还要五六分钟。 南方的屋顶大多都是三角形的,方便排水, 但这里的宿舍建了有些年头未曾改进, 用的是老式排水系统, 上面是一联排的平顶,待会儿天雷要劈屋子里面的人,必然要经过屋顶,薛彤只要站在上头接着就行。 可见要代人受过终归是有办法的,只看薛彤愿不愿意罢了。 待会儿我站中间,你往角落里缩一缩。薛彤借助雨水,在屋顶上划出一方阵势, 雨水受其影响,只在一定的范围内加剧,形成肉眼可见的图案。 由于此阵吸水,屋顶其它地方的雨幕显得更加稀薄,荀若素将兜帽一带,基本淋不着,她上来是想看着薛彤,并非添乱,因此不往中间凑,真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呆着。 薛彤第七道天雷已经捱得很辛苦,到现在伤口还没有愈合,紧接着又要挨第八下,十殿主就算再厉害,也是会疼的,当初感觉互通的时候荀若素就知道,薛彤的疼不比旁人少,她只是死鸭子嘴硬,习惯性的不说罢了。 荀若素将装满酒精、纱布、创可贴和消炎感冒药的布兜往怀里一揣,坐等待会儿第八道天雷劈完立刻上去救人。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55) 她现在能做的并不多,甚至无法与薛彤共患难,但不能共患难也有其它好处,至少待会儿薛彤要是失去了意识,自己还能在旁边护着她。 来了。薛彤闷声道,她的眼神从高处落下来,在荀若素身上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 雷声由远及近炸了个耳鸣耳聋,随即一道灿金色的闪电劈裂天地,荀若素原本以为自己能看到全程,可惜荀家这双眼睛并不争气,除了晚上看不见东西,还适应不了强光,她只是在闪电刚落下时瞥到一点,眼睛前就开始飘晕眩般的雪花。 荀若素不敢动,她知道自己不能置身危险中,否则会增加薛彤的压力,只是全盲的感觉也不好受,眼前的雪花翻滚了许久,直到雷声停下,荀若素蹲在角落里,手指一直落在水中水中有其它粘稠而温暖的液体流淌过来。 薛彤将雷电困在一定范围内,因此雨水不导电也伤不到荀若素,她闭上双眼,狠狠揉了下太阳穴,眼前的雪花是一种保护机制,所以消散的也快,荀若素刚恢复视力,就看见了一屋顶的血。 薛彤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钉住了,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由于屋顶上积满了雨水,血被冲淡成粉红色,荀若素一时分不清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在眼盲中悬空的心猛然坠下,却坠在钉子上,尖锐的疼痛袭来,荀若素吸进两口带着铁腥的空气,镇定地走到薛彤身边。 还活着吗?荀若素边问边将工作服脱下来,先盖在薛彤身上,原本已经遍体鳞伤的人这会儿全身都是皲裂的皮肤,简直惨不忍睹,但薛彤到死都是个要面子的人,唯独脖子以上干干净净,除了溅上的血,连一点划伤都没有。 薛彤仰面向上闭着眼睛,也没有回答荀若素这句话,荀若素颤颤巍巍地取出毛巾,她的脸上没有太多悲痛欲绝,但惯用手却使不上力气,拿着毛巾又抖又松,毛巾几乎要掉进水里,她不得不用左手搭上右腕,制止自己无济于事的担忧。 荀若素不敢随便挪动她,直到一条胳膊擦完,放进怀中捂着,薛彤才闭着眼睛发出一声细微地□□,带我回去。 好。荀若素轻轻道,她的声音像是被春雨濡湿的棉花,带着些几不可闻的哽咽。 员工宿舍中没有人无事会上房顶,所以找不到□□,上来时靠着薛彤周身镌刻经文的黄帛,下去时靠着荀若素撒出去的符纸,符纸泡在满屋顶的雨水中,吸满了功德。 荀若素为薛彤一身的伤心痛难过是真的,勤俭持家也是真的,薛彤刚发出点动静证明自己没死,荀若素后脚就将钱串子在血水里泡了一通,等将人从屋顶带下去时,荀若素随身布兜里的所有东西都沾满功德,熠熠生辉。 她半抱着薛彤,另开了一间宿舍,十殿主形象狼狈,一定不想让第三双眼睛看见,荀若素倒是清楚她的脾气,所以先避开了熟人。 夏天的床上都垫着生硬的凉席,薛彤现在的状况很不乐观,荀若素只能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艰难的将被子摊平,把薛彤裹了进去,薛彤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在柔软的被窝中伸了个懒腰,低声道,疼。 知道你疼,你这一身的伤口我碰都不敢碰,顿了一下,荀若素问,我这里只有些普通人用的药,你有什么更好的治疗方法? 薛彤的说话声还是不高,她疲惫的连眼睑都撑不起来,只能闭着和荀若素说话,没有你看着办吧,反正我也死不了。 不要仗着自己死不了就胡来,荀若素无奈,你睡一会儿,我先帮你处理伤口,两个小时后喊你。 薛彤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长久以来,薛彤从不做梦,于她而言,睡眠只是眼睛一闭一睁中浪费的时间,她很少需要,就算真的能睡着,也只是一片黑暗空洞,但这次却不知是挨了天雷还是满身伤口疼得她并不安稳,竟真的有了梦境。 梦里光怪陆离,她一会儿瞧见自己是条鱼,正被人放在砧板上掂量着从何下刀,一会儿又瞧见荀若素,荀若素穿着件紫色的衣服,跟坟地初见时的那件旗袍有些像,正可怜兮兮地抹眼泪。 若神智清醒时,薛彤顶多递给她一张纸,顺便还要嘲讽两句。 但梦境发展不由人控制,薛彤竟看见自己走上去,异常冷漠的说了声,有何好哭的,你从认识我的第一天起,就该知道,我掌管轮回上千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之所以看上你,便是你这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便是因为你与她的关系,否则我连看都不会看向你。 薛彤无法掌控梦境,脑子却能独立思考,她清楚知道这是一场梦,并开始自我反省是不是近几个月受晏清和芳姨的影响,你爱我我不爱你,等到我爱你时你又不爱我了这种撒泼天狗血的电视看多了。 梦境中的荀若素有些超出想象的柔弱可欺,哭得梨花带雨不算,感觉比现实中那位还矮了不少,一整个小鸟依人的架势,眼角通红,泪水也不要钱,死倔地咬着下嘴唇,明明上气不接下气,却不发出哭声。 薛彤十分清醒地叹了口气,但凡现实中那位有你一半可爱,我就不跟她斗嘴了。 心思弗定,薛彤就发现荀若素脸上那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消失了,忽然变得冷清起来,方才还抱成团哭得起劲的人这会儿慢慢转过身,薛彤,我好好的在轮回中,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这句话说得悲痛欲绝,薛彤都开始扪心自问为何要去招惹她了。 刚想到哎?不对啊,是荀简动的手脚又不是我主动找上门,应该怪不到我的时候,荀若素又忽然道,你既无心我便休,薛彤,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当我轮回之后,前尘尽忘之时,你别再出现了,我惹不起你,我怕自己心疼。 说完,荀若素就推门而出,消失在薛彤视野中。 理智上,薛彤应当好奇这扇门是怎么凭空出现的,几秒之前还没有,似乎单纯是为了满足荀若素摔门而去的生理需求,促进狗血剧情的推进,但情感上荀若素这句话也刺得薛彤并不好受。 薛彤想问问她,说起招惹,不是荀若素先来招惹自己的吗?细致入微的温柔,冷淡直白的关心,但凡荀若素有一样令自己厌恶的缺点,事情就不会进展到这一步。 说委屈,该委屈的也是我才对! 薛彤斤斤计较了没多久,耳边就传来荀若素的声音,起来了,你失血太多,要喝点水。我倒是愿意让你多休息会儿,可我们时间不多,第九道雷劈下来之前,得想办法救你。 话音落下,荀若素的掌心就在薛彤睫毛上轻轻擦过,微痒的感觉使后者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 满身的伤口疼起来能让人休克,但此番醒转,薛彤发现自己被照顾的很好,一些重伤区域都上了药,用白纱布裹缠。 你从哪里弄来的药?薛彤嗓音干涩。 荀若素递给她一杯水,内服的消炎药将胶囊拧开,给你涂上的本来不能这么用,只是你在水中泡了很久,这里荒郊野外也没有条件,只能以此应急。 好一会儿,薛彤举着水杯在里头吐泡泡,谢谢。 第78章 难得薛大小姐会道谢, 放在平时,荀若素肯定拿手机给她录下来,以后除了能刮薛彤脸皮, 还能时常回味, 但现在没时间, 荀若素也没心情。 薛彤躺在床上的时候, 口口声声在那儿说, 你既无心我便休, 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走我的独木桥一副要跟自己决裂的态度。 人心隔肚皮,荀若素就算紧急长出十七八个心眼也不知道薛彤有毛病, 梦中重复什么不好,偏要将荀若素自己说的话喧诸于口。 见薛彤将水喝了,荀若素这才道,我去找秦语商量过, 要保住你, 同时解开钟不眠和大坝的牵连恐怕还得落在她和我的身上,否则钟不眠不会说培养这样的话。等雨停了, 我会再起个坛。 荀若素少有这么庄重的时候, 看样子是要准备家伙什, 开个大坛。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二十二小时可以布局,第八道天雷与第九道天雷之间相隔整整一天。 荀若素说完,伸手将薛彤扶起来,你身上的衣服我也帮你换了,这是最后一套,再弄坏就没有了。 这套衣服原本是留给荀若素自己的,她感冒发烧, 又因为天气原因时常淋雨,所以前一天刚进宿舍时,就为她备了两套换洗的,但这会儿薛彤满身是伤,穿不了不干不净的衣服,况且原先那身又被雷劈得不成样子,只能先迁就她。 薛彤看着身量和荀若素差不多,却轻的如同纸片,荀若素一只手环抱着腰就能将她稳住,伤势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又不能让薛彤往床上一躺诸事不管,要休息也得先把命保住,否则以后就能长眠不醒,想辛苦都没机会了。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薛彤走得很慢,从门里出来跨一间房就能到目的地,但她非表现的腿脚不好,跟蜗牛一样在缓慢挪动。 没。荀若素为了迁就她也是双腿打结。 薛彤原本就走得慢,这会儿又忽然停了下来,她的伤看起来狰狞,但对于爱作死的十殿主来说,再严重的都有过,下地照样活蹦乱跳,但薛彤喜欢荀若素身上淡淡的雨水味,仿佛在林间滚过,清冽温柔,所以一半身子架在对方肩膀上,不想爬起来。 薛彤道,你大概是不了解自己,当你生气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会微微僵住,而且提不起兴致。 你观察出经验来了?荀若素无奈,雨已经停了,这会儿太阳刚起来,你不能在外面多呆,先进屋。 进屋之后多少双眼睛看着,再想说话就有顾虑,薛彤不肯让步,而且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你要在这儿干耗着也行,我不介意。 我介意,荀若素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以后要我跟钟不眠做同事,我还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薛彤,你知不知道你有说梦话的坏习惯? 薛彤心想,我连睡觉都几百年难得碰上一次,怎么会去留意说梦话这种概率约等于零的习惯。 但表面上,她还是乖乖摇了摇头。 你在梦里看不上我。荀若素极为简短的来了这么一句,高度概括薛彤絮絮叨叨的所有梦话。 ! 薛彤一脑门的震惊。 梦境跟现实果然相反,梦里明明是荀若素吵着要跟自己分道扬镳,怎么投射到现实中,自己反而成了理亏的那个? 我要是说在梦里,是你看不上我你信吗?薛彤一脸认真,我还因此难过了半天。 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荀若素先笑了,进屋吧。 敷衍我,薛彤也笑,她将自己挂在荀若素身上,荀若素,你别担心,我的确是因为前尘往事才爱上你的,但我爱你,爱的是当下的你,并非过往,并未未来,只是你。 这些肉麻的话跟谁学的?荀若素轻声问,秦语? 房门被推开时,秦语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黄小苒心地善良,还以为她是被忽冷忽热的风吹到感冒了,特别乖巧的扯了几张面纸递过去。 这一道雷挨得并不亏,当薛彤以相当不雅的姿势挂在荀若素身上,被她扛进来时,包括钟不眠在内,房间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荀若素一本正经地解释,薛彤很轻,我扛得动。 她的手腕又白又细,荀家又以不擅体力活儿著称,此刻能将薛彤整个人薅起来,面不改色气不喘,看得出十殿主为了在她身上挂住,真就受着重伤还特意废心思在体重上,这会儿不比纸片压秤。 薛彤:看什么看,老娘乐意。 两个小时前,房间里只剩三个人,薛彤猜测大概是趁自己休息的时候,荀若素为了说话方便,把蒋长亭和元戒都叫了过来叫蒋长亭过来薛彤还可以理解,但元戒就是个吃斋念佛的和尚,他不应该牵扯进这堆破事里。 没等薛彤开口询问,元戒自己先道,我是因为庵堂里的长明灯灭了,才下山来找施主的,临走前让师弟代替我看着庵堂,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异动立刻告诉我。大概两个小时前他给我发消息,说长明灯已经全灭了。 准确来说,长明灯第一次有动静,是荀若素和薛彤在坟地相遇的那一晚,不过那次只熄灭了一盏,第二次有动静直接一半都没了,这第三次 元戒问,阿弥陀佛,虽然我秉承师父的遗志,看守着点满长明灯的庵堂,但也从不知道这地方有何用处,薛施主,今天你能为贫僧解惑吗? 元戒这话说得不紧不慢,老和尚极好的涵养,他只负责问,就算薛彤不打算回答,也不好责怪他的好奇,元戒其实有得不到满意答复的心理预期,毕竟这么多年,从他年少轻浮到这把苍老身子骨,也曾多番旁敲侧击,只是薛彤不想说的,谁也不能勉强她。 那些灯代表着两样东西,薛彤舒舒服服坐在床上,任由荀若素在她背后垫了块枕头,她此时双手捧着搪瓷杯,缓缓道,其中之一就是我身上的业障。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56) 话音落下,所有房间里的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凛冽森然的风,风抵至墙角随后消散,日光透过窗户落在薛彤的身上,也在她的脚下铺展出另一幅图景。 困住她的笼子快成了齑粉,黑色的影缘都是黏连的灰白地带,就算是此刻说话时,这些灰白的边缘也在离散,锁链震颤,没有声音,但只凭双眼目测,仿佛能听到框里哐啷的巨大动静,除此之外,每一截锁链之下,都有恶鬼在挣扎。 房间中一时有如群魔乱舞。 薛彤仍是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我身上的业障是无法被消解的,厉鬼恶鬼没有常性,但它们本能的会畏惧,十殿掌管轮回,天底下最厉害的鬼其实是我,所以才压得住南来的北往的想搞事的但充斥业障无法被超度的鬼就该拴在笼子里,一旦我从笼子里出来,自然会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祸害。 元戒又轻微道了声阿弥陀佛。 薛彤现在说得这些话,除了她自己,就只有荀若素和秦语知道,就连蒋长亭也是初次听闻,他的眸色随着薛彤的话音沉寂下来,转而看向了另一边的钟不眠。 薛彤继续道:厉鬼数量稀少,死一万个人,都出不了一只厉鬼,但只要它在的地方,就会形成大量死亡,而我是比厉鬼还要可怕的东西,几千年里独一无二,我如果真成了祸害,不除,便是尸横遍野。 接下来的话已经不必明说,薛彤过于厉害,倚仗人世间的几个家族根本无法匹敌,新上任的十殿主也不过愣头青,岂能与薛彤相提并论,到最后来消灭薛彤的,便是与她最为亲近之人第一至九殿,还有秦语和荀若素。 整个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重,只有当事人自己优哉游哉,还捧着杯子拍了拍荀若素的手,示意她给自己再续一杯。 元戒这会儿恨不得将自己的头也塞进毯子里装起来,出家人不修口德,自己年纪一大把了,也没修出个清净,竟然还有多余的好奇心。 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不就是在想办法保我这条小命嘛。薛彤补上一句,我也不是很情愿去当祸害,万一神志不清的时候茹毛饮血去住山洞,我倒是宁愿早点被超度了。 喝你的水。荀若素自恢复记忆开始,就知道薛彤会面临这样的困境,她已经提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仍然很镇静。 对了,我包里还有一块面包,吃吗?荀若素说着,掏出一块巴掌大的小点心,奶香的。 钟不眠:不是说没了吗? 你不吃吗?薛彤奇怪,可还有二十几个小时呢。 之前问过芳姨你喜欢什么,她说你没有特别上心的,不过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经常用碗挖奶油冰激凌吃。天气这么热,冰激凌带身上早就化了,奶油也不好保存,所以买了奶香味的面包。 荀若素塞给她,隔壁有泡面,我不会饿着。 第79章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了?薛彤笑盈盈地端着杯子, 可惜眼神里带刀,只往荀若素一个人身上扎。 荀若素也不管她,先将面包放到薛彤面前, 再问, 要不要? 要!薛彤哼唧着接了过去。 面包不大, 奶香味十足, 宿舍空间有限, 几乎在包装袋打开的一瞬间, 每个人都闻到了一股隐藏在血腥之下的奶香味。 对了, 荀若素腾出手来,又向钟不眠道, 我问你的事,你想清楚了吗?到底是为什么想成为十殿主? 荀家的小丫头,如果你是一只苍鹰,当你无意间打开了鸟笼子, 看见外面广阔的天空, 无垠的大地,还会想再回那个笼子里吗?钟不眠托着他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我曾经只是一个普通人, 经历生老病死, 在轮回中只望着眼前可以预见的未来。 直到有一天,我被选中,成为了第十殿的候补人选,就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之前在的地方,就是个鸟笼子,可惜那时候的我还太年轻, 真以为自己能坐上那个位置,后来才发现我包括我之前所有人,都只是在给薛彤铺路,为第十殿制造一个完美的主人。 所以当你重新进入轮回时,刻意在魂魄上动了手脚,那会儿十殿尚无主,让你成了漏网之鱼。只是你动得手脚也不敢明显,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仍然是个普通人,甚至薛彤已经成为十殿主,以风水堪舆卜卦之术选世家协助轮回工作,你才投胎至荀家,并发现了自己动的手脚。 荀若素帮他完善了这个笼中鸟的故事,荀家本来就擅长窥破天机,你又老奸巨猾,一旦恢复记忆野心膨胀,自然背叛荀家另起炉灶,当然这个另起的炉灶也只是你的垫脚石,得不到你半分真心。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每一代钟家家主,都清楚知道你这位老祖宗的存在,而你这个活生生的传家宝也只跟家主有所联系。 零零碎碎的线索加上钟不眠自己承认的部分,逐渐拼凑出了眼前这个完整的因果,最后,荀若素放低了声音,又问,我知道在你巨大的野心之前,所有感情都是累赘,但仍有一事想要问你。 当年你杀了自己至亲后离开荀家,可曾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钟不眠沉默了很久,他活的时间太长,记忆难免混杂,几百年前的事要去想,得翻箱倒柜,等薛彤将杯子里的水喝完了,才听他开口道,有。 我们,包括你这一支的祖先,我最小的妹妹,感情一直很好。我与老二年纪相差不大,吃饭打架都是一起,冬天冷,还一个被窝躺着,中间塞了老三和老四。年幼时玩性大,不好好读书,我被打手心,后头就有弟弟妹妹们跟着惨嚎,娘荀简嫌烦,就会饶了我。 这些说得上古老的回忆钟不眠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说得出细节,可见真是一段美好的过往。 但随即钟不眠话音一转,但你也知道,成为十殿主需要满身业障,杀人是业障,杀血亲更是,杀人之后越自责后悔,这份业障就会积攒的更为深重。 十足的疯子。 但荀若素也不跟他计较,只说,你还记着就好。 虽然只是野心下的垫脚石,但钟不眠自踏上这条路开始,对任何事物只存了利用之心,就算钟家整条血脉是从他身上剥下来的,在他眼里,也只是工具罢了,唯有压箱底的这些感情,他曾实实在在的付出过,即便此时说起,也得掀了老旧的伤疤。 钟不眠的脸色因此十分不好看,他还在跟笼子较劲,似乎因为心绪波动的原因,锁链竟缩短了几寸,将他拽得离笼子更近了几步。 这笼子钟不眠此时还不能进去,这是他成为十殿主的最后一步,非得第九道雷劈下来时,他才能将自己关在里面,否则外头这雷就不是为十殿主准备,而是为了劈死一只平平无奇的厉鬼。 薛彤。就在这时,久不开口的蒋长亭忽然从角落里越众而出,他的手上捏着一张红色的纸,也是裁剪成了长方形,等他将纸面翻转朝外,薛彤才发现,这是一张关于自己的审判签。 目前这张签上只写了薛彤:的字样,生平诸事尚未呈现,但既然出现了这张纸,就说明天道也不得不遵循自己定下的规则,一旦薛彤失去十殿主这个身份的庇佑,她就会立刻被送进轮回中 当然,还能不能轮回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薛彤看着属于自己的红色审判签,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有闲情逸致打量几眼,纸不够大,怕是写不满我的生平。 别说气话,蒋长亭这会儿没有心情纵容薛彤的小脾气,我可不想在这张审判签上看见你的生平。 看见了也无所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薛彤平静道,你该向这位钟家老祖宗学习,一世英名,别被我这个不肖妹妹牵累。 蒋长亭没说话,他两指一翻,将审判签收进了口袋中。 沉默才能使薛彤心里发虚,她等了一会儿,见蒋长亭还是不说话,正要松口服软,蒋长亭才道,薛彤,有些事不只关乎你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蒋长亭说这番话的时候,薛彤隐约觉得他也准备撂挑子不干。 但蒋长亭话音刚落,就将元戒甚至是躲在一边的黄小苒都带了出去,并周全道,小姑娘的魂魄滞留人间太久,又遭了罪,这会儿非常虚弱需要尽早超度,我会让钟维就近接手,你们管好自己就够了。 荀若素教出来的孩子们总是这样,越是生离死别的时候,越发冷静平和,蒋长亭离开时,就像以往每一次的告别,草率匆忙,连声再见都没留下。 这间宿舍就像年迈孤独的老人,见证了忽然而来的热闹,也见证了人去楼空的冷清,蒋长亭离开后,房间里剩下的几位都不怎么说话,钟不眠与当中的笼子呈对角线,秦语坐在椅子上,薛彤半躺,荀若素则在她身边翻着一本小人书。 房间里原本没有这本小人书,荀若素也是刚刚倒水时无意间发现放书的人没有刻意隐藏,就压在茶壶的下面,沁着几点不重的水渍。 小人书年代久远,但也没久到哪里去,最多十几二十年,保管的并不好,上头还有吃了油条或者烧饼留下的指纹印,这种地方不能乱碰,纸张会很脆,一碰就坏。 小人书其实也算不上是小人书,更像笔记本,上头有网格线,只是用铅笔头画着些人物和背景。 但这笔记本的角落里,却写着荀简的名字。 荀若素心里知道,这是蒋长亭留下的东西,他们这些人活了太久,彼此之间难免有牵连和秘密,荀简都死了几百年,网格笔记本上虽然署名是荀简,但字迹明显不是自家老祖宗的,更何况几百年前也没有铅笔这玩意儿。 笔记本上的画图方式非常潦草,前面两三页还有个形状和姿势,后面就全成了细长的简笔火柴人,荀若素勾着嘴角漫不经心地翻阅着笔记本,房间里过于安静,除了钟不眠为了躲避笼子时而发出的动静,就只剩下笔记本翻动的细微声响。 薛彤没反应钟不眠可以理解,十殿主原本就是这种性格,无所谓也不惧怕,秦语坐着不动更能理解,心怀苍生的人,关注的只是责任和秩序,不会把心单独放在某个人身上,是自己还是薛彤,区别不大,但荀若素如此镇定,他反而很奇怪。 我虽然觊觎十殿主的位置,但也不是毫无人性,钟不眠终于还是开口道,如果你愿意主动让出来,到时候你入了轮回,让一殿主审判时量刑放轻些,我也不予为难,下辈子就能做个普通人,平稳的过完一生。 你跟我不一样,没有这样庞大的野心,放弃你原本就不想要的位置,换一条活路吧。 薛彤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她耳朵不聋,钟不眠说得这些话听得一字不落。 我虽然不稀罕这个位置,但我稀罕这个位置上的人情,薛彤仍是闭着眼睛,何况这位置是我跟某人吵了一架被推着坐上来的,你想要我就给?你算什么东西? 荀若素也在这时敲了敲床头柜的边缘,发出咚咚几声,阻止了两位大龄老人家的幼稚拌嘴,并替薛彤补充了一句,她不接受你的施舍,还骂你不是个东西。 钟不眠:就作吧作吧。 哦,对了,荀若素抬眼看向钟不眠,还晃了晃手上的笔记本兼小人书,这上头说,你一直暗中观察我,所以对我,对薛彤都非常熟悉,只是每次找到秦语就立马动手杀人,因此只有她你一无所知。 第80章 钟不眠从刚刚开始就好奇荀若素到底在看么东西, 巴掌大的笔记本,外表也不厚重,年份有限, 不可能记载什么古老的秘密, 但这东西是凭空出现的, 出现的时机又太过巧合, 荀若素总不会在这种时候随意挥霍时间。 何况之前还没有这本笔记, 定是蒋长亭留下。 钟不眠算计薛彤算计了整整有几百年, 又有望天打卦的本事, 他将自己的路铺得平平坦坦,即便对手厉害, 中途多少会出些差错,钟不眠仍有自信解来解去,最终的结果都会有利于自己。 然而这局棋中最无法预料的,就是蒋长亭这些人的动向, 他们不在轮回中, 无法观察监测,只能依靠天道约束, 倘若今日蒋长亭撕破脸, 就算践踏规则也要护着薛彤, 钟不眠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而今唯一的变数站在了中立方,看样子不会再插手,却给荀若素留下了一本小人书看封面就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钟不眠被荀若素几句话说得心中悚然,他眯着花的眼睛,试图看清那小小的书本上到底写了么,但人啊,确实不能活太久, 钟不眠越是想看清,越是觉得模糊,最后还是荀若素主动将一页纸递到他眼下。 那些姿态怪异的小人钟不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角落里的荀简二字,却让他吓了一跳。 荀若素能认出这字迹并不是自家祖宗的,是因为她自小就常看家中古书,其中几本是荀简所著,每二十年重新拓一遍,刚从市里回到老宅时,她整理书房,又重温了一次,所以再熟悉不过,但钟不眠却已经很久很久没跟荀家打交道了。 这么多年,故人相貌尚且记不清,何况是字迹。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57) 况且这纸上的字体还刻意模仿了荀简,不过拙劣了些。 钟不眠有些激动,他几乎扑上来,要去抓荀若素手上的东西,但荀若素这个人雪白柔和的相貌,黑心的底子。 她退后两步就到了笼子边上,钟不眠不敢再追,被迫放弃。 荀若素指着写有荀简的那一页道,这上面画着两个人,你知道么意思吗? 钟不眠尚未回答,她便继续道,左边这个就是荀简,右边这个是薛彤 薛彤听见自己的名字,耳朵微微动了动,随后挑起半边眼皮,将目光也落在小人书上。 薛彤心想,这尖嘴猴腮,一边高一边宽的畸形是我?! 画得是荀简为了荀家血脉不绝,以三魂七魄为祭,在薛彤身上动了手脚。荀若素说着,翻向了下一页,接着又说荀简在之前就窥破先机,知道长子会叛离荀家,但那时候你还小,茫然无知,又是骨肉至亲,下不了手,所以留了防范措施。 钟不眠瞪着眼睛坐在角落里,耳边只能听见荀若素翻动书页的声音。 这个防范措施就是我,荀若素指着自己锁骨上的印记,我知道你认识这个符号,但你以为的,只是荀简想让你知道的,她早早卜算出你有背后捅人的习惯,不杀你已经是仁慈,怎么会不设防,么都告诉你。 钟不眠清楚知道荀简的能力,荀家的祖宗兴许一时英雄气短,无法将以后发生的事怪责在一个孩子身上,但荀简也不是吃素的,一旦钟不眠真的走上这条不归路,所有的布局都会撑开。 荀若素说着,又翻了一页,但这次却没说书上画了些么,而是忽然扭头,对着床上的薛彤道,我要在外头起个坛,你要来吗? 薛彤奇怪,这荒郊野外的,你哪有起坛的装备。 雷霆雨露,草木风水都是装备,荀若素将小人书塞进布兜中又道,你要相信我的能力。 薛彤斜睨了她一眼,横竖无事,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起坛。 于是荀若素背着一个重伤病患进来,又扶着一个半身不遂出去,钟不眠目送她们的背影走出房门越过屋檐,到了空旷的院子里,这才后知后觉地提出个问题,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荀若素让薛彤靠墙站着,又从里头搬了椅子,过一会儿不放心,把薄毯拿出来垫在椅子上垫软了,让她坐着看戏。 其实薛彤此刻生活已经足够自理,让她超度个厉鬼都不成问题,血淋淋的外伤和片皮片出来的疼不影响她的正常操作,就像薛彤说得,她习惯了。 不需要我帮忙吗?薛彤给自己打着伞。 这会儿虽然太阳炽烈,但宿舍周围有一圈树做遮挡,她又是坐在避光的屋檐下,就算不撑伞问题也不大。 荀若素摇了摇头,你坐着就好。 宿舍中间的空地上最不缺的就是树枝、落叶、石子和一夜暴雨冲刷出来的水洼,荀若素先用石子将中间最大的一块水洼围住,然后捡树枝插在石子前,每隔三颗石子插一根树枝,最后捡起地上最鲜嫩的八枚树叶扔进了水洼中。 水洼面积很大,荀若素一个人布置,足足花了四十来分钟,她就算有了从前的记忆,现在也不过一副人世间的孱弱身子骨,站起来时腰疼,甚至踉跄了一下。 薛彤几乎下意识屁股离凳,想想又重新坐下去,她老怀欣慰地自言自语,孩子也该磋磨磋磨了,以后不管是离了我,还是跟我一块儿上蹿下跳,这么缺乏锻炼可不行。 正说着,荀若素忽然左手压在右手上捏成一个印,随后唤,谛听! 水洼波纹耸动,一只巨大的黑毛怪兽卡在当中,不上不下的呜呜乱吼,前爪子挠着空气,试图将自己拽出来。荀若素无奈,变成猫。 于是威风凛凛的谛听缩小身躯成了无常,一下子窜到荀若素怀中,而飘着八片嫩叶的水洼仍然明镜似得满满当当。 无常嗅觉灵敏,还没开展自己的撒娇业务,就闻到了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还是薛彤身上的血腥味,随后荀若素一撒手,它就风驰电掣般蹿上了薛彤的膝盖。 无常很轻,看着好像还有几两赘肉的样子,只要它愿意,比一枚羽毛也重不到哪里去,小家伙倒是贴心,没打算将自己像铅球一样,扔到病患的重伤部位。 有无常在薛彤身边看着,荀若素才算真正放了心。 考虑倒是周全。薛彤嘀咕了一声,她惬意地撸着猫,享受着雨后新鲜湿润的空气,目光则落在草坪上,见荀若素在包里翻了翻,翻出好几串铜钱。 铜钱上沾着新鲜的血渍,淡淡的金光环绕着,薛彤方才还觉得人生知足,这会儿又猛地咬牙切齿,奸商啊!她什么时候拿我的血染了这么多铜钱! 金色的铜钱在荀若素指尖绕过一圈,她先掷了几枚在水洼中,这水洼虽然大,却也是临时积攒,肯定不深,铜钱下去后溅出的声音却非常奇怪,像是撞入了深渊。 随后又烧毁几张符纸,这些符纸在血水中浸泡过,颜色十分古怪,尤其是边缘血渍沉降的厉害,粉红粉红的,烧完之后,从灰烬里飞出来几只凤尾蝴蝶,就连翅膀都是荧光粉,在这过于严肃的祭坛中显得特别憨。 最后,荀若素闭上了眼睛,她手指微卷,捏在身前,薛彤莫名觉得她宝相庄严,这是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 无常,薛彤按着猫头,你认错主人了,荀若素不是正统,秦语她指了指房间里头,那小姑娘才是。 无常在荀若素面前是个粘人的糖豆,在薛彤膝盖上却眯着猫眼,高傲且难伺候,它抬起上半身从窗户往里看了一眼,随后喵呜着摇了摇头。 它此刻虽然是一副任人揉捏的乖巧模样,但谛听兽装着傻,里头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它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自己先后两位主人瞎折腾,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薛彤却不打算放过它,揪住猫脖子后头一点皮毛,将无常硬生生提起来和自己对视,你摇么头,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无常将爪子抵在薛彤脸上,将她摁到一边去。 就在这时,那平浅的水洼忽然有了动静,似是一阵风将八片嫩叶均匀地吹到了一边,周围的石头上也出现了细微裂痕,就连荀若素指尖的皮肤也有皲裂的迹象,薛彤不知为么,感觉自己的指尖也跟着一疼。 然而这种疼痛转瞬即逝,只留下薛彤茫然地盯着指尖,微微皱了皱眉。 紧接着,所有的石子都开始化为齑粉,轮到树枝微微震颤,蝴蝶落在水洼中的嫩叶上,荀若素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只是平静地向前望去,飘忽着没有落点。 薛彤的手中还抓着猫的后颈皮,就着一个非常吃力的姿势看向荀若素,无常也跟没骨头似得将头拧过一个方向,猫特有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竖直线,轻微地呜咽着。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也惊扰到了宿舍里的人,秦语对荀若素的行为了如指掌,没有必要探头出来看,但钟不眠却坐不住了,他绕过笼子尽量靠近窗户,从有限的视角往外张望,正看见荀若素那副宛若鬼神的模样。 钟不眠知道这是荀若素在打卦,他原本就是荀家的人,见过这种祭坛,只是眼前这个他只能看到五分之一的祭坛,明显是荀若素原创,简陋而且有特征,钟不眠无法预测她能借助此坛卜算出一些么东西。 未知让钟不眠觉得恐慌,他已经习惯于将每件事牢牢掌控在手心,不过这会儿他身处的环境恶劣,不能分心,更不能支撑他再起一卦。 秦语趴在椅子上,她选得位置倒是很不错,既能看见外头的荀若素,也能最大范围地避开钟不眠,省的对方再下杀手。 毕竟钟不眠已经追在她的后头杀疯了。 她不可能比我厉害,钟不眠在自言自语,就算恢复了记忆,她还是荀家的后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丫头,她不可能比我厉害。 是吗?秦语冷冰冰地打断了他这些絮叨,她身上的记号是你娘留下来的,你能比你娘更厉害? 钟不眠总觉得这话有点骂人的意思,但秦语虽然外表幼稚,里头却包裹着无限高尚的品质,按道理来说不会骂人才对。 你是说那道印记让她跟荀简有所联系?不可能荀简留下印记的时候,就该灰飞烟灭了。钟不眠的语气非常笃定,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外头,收都收不回来。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荀简,她会留下么样的后手你会不清楚吗?秦语的声音永远镇定温和,如涓涓流水。 相较于荀若素的冷嘲热讽和各种刁钻角度的辱骂,跟秦语聊天实在是一件让人过于舒心的事。 钟不眠叹了口气,我其实真不知道。我见过她研究这个印记,还很小的时候,用凿子錾刻在竹简上,她跟我说,这个印记可以救荀家,我那会儿还没有恢复记忆,只当自己是个年幼的小孩,对这个印记充满了好奇。 秦语没有打断他。 现在想一想,她兴许从那时候就开始骗我了,毕竟荀简早早就将许多事卜算出来,她不会不知道我会活成现在这副样子,钟不眠的话音逐渐变成了低语,所以她当时告诉我,这印记有两个,效用差别不大,只是有印记的一方才具备选择权就已经在骗我了? 因为听信荀简一时之言,他在看见荀若素的印记时便知道所有计划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等第九道天雷劈完,薛彤离任自己上位,以前十殿主的轮回要挟荀若素成为自己半身,并归于地府,到时候不管是谁,都无法撼动自己的地位。 你错了,荀简没有骗你。秦语的声音刚刚落下,窗外头的荀若素就缓缓回过头,对着钟不眠眨了下眼睛。 钟不眠一时愣住,他隐隐察觉到了么,目光剜向秦语,是你们是你们在骗我!不可能,不可能,你不会撒谎,撒谎也是业障,你不可能撒谎! 你忘了你杀我多次,就为了在我身上积攒业障了?秦语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我本来就业障缠身,何况我只是合理推测,何来撒谎一说。 钟不眠的眼睛几乎要瞪了出来,他呼吸急促,似乎想隐藏自己起伏的心绪,那本笔记 哦,当初薛彤代替你挨第六道雷,不知为何,我身上出现这道印记时,你有一个奇怪的反应,从那时起,我就在撒网了。 荀若素已经走到了窗户边上,蒋长亭其实是我叫来的,我还让他来之前路过我家老宅,给我带点纪念品。她说着,从布兜里掏出笔记本晃了晃,这是我五六岁时候的杰作,下面的签名是我爸为了讨我开心,专门模仿的我小时候曾把自家祖宗当偶像。 钟不眠着实气得够呛,他全身的皮肤原本就因为缺少阳光照射而显得略微苍白黯淡,这会儿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他仍是瞪着荀若素,你就是想从我口中套出这梵印有何作用? 对啊,就是这么简单,我又没什么坏心眼。 荀若素左手撑在窗框上,微微托着自己的下巴,你看见我身上的梵印就喜不自胜,又看不上秦语,想方设法让她被业障所缠,扶我做你的同事。这就说明你没办法左右秦语,但可以左右我,那时我就在想,是不是跟梵印有所关联。 即便钟不眠的脸上带着面具,也可以想象他此刻的脸色一定非常不好看,以至于方才还恶狠狠地挣扎都变轻了。 但猜测肯定不周全,也没有佐证,关于这枚梵印的事,除了荀简,恐怕只有你最了解,所以我才想了个办法,从你口中套话。 荀若素说着,又指了指窗外的祭坛,当然,也不是全指望你。我做的这东西虽然简陋,但只要引导你往梵印的方向思索,凭借血缘,我就能加以推演卜算。 你算出了么?钟不眠咬牙切齿。 既然已经知道我身上的梵印有用处,当然要知道如何利用,荀若素挑眉,其实荀简祖宗说得没错,这个印记确实能救荀家,而你已经叛离族谱,算不上是荀家的人,而我若是七情六欲放下,占了我不该占的位置也算不得荀家的人。 薛彤,荀若素道,把你的手给我。 薛彤的椅子就在荀若素旁边,相距不过半米,这种空旷无人四周不是水就是树的地方就算阳光炽烈,温度也不会一下子升到三十五六度,但对于薛彤来说,三十度已经够呛。 她最近没有进入莲花盏,自然没有感染上别人的情绪,只是数百年没这么热过,心情依然烦躁,荀若素在那边神神叨叨的起坛卜卦,她的嘴角已经快戳进地板里了。 荀若素说得这些事,之前并没有和她沟通,但薛彤这颗脑袋也不是单纯放着好看,她早就察觉荀若素有所动作,并在第一眼看见那小人书时得到了证实都画得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几根火柴人手拉手站着,能看出那么多内容?唬鬼呢。 所以在场四个人,只有钟不眠是打心眼里震惊。 随着荀若素这一声唤,薛彤十分自然的将手递给她,方才的天雷将她劈得体无完肤,手上自然也全是伤,伤口未能愈合,稍微动一下就有重新裂开的风险。 荀若素道,忍着点,我要帮你修笼子了。 薛彤对她卜算出来的内容并不清楚,但荀若素话音刚落,就两指一抻,拉开了她掌心的口子,薛彤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看见那些空中飞舞的蝴蝶停在自己伤口中原先淡粉的翅膀逐渐被染红,花纹妖异,就连个头都大了一圈。 荀若素本来就怕这些鳞翅目的幺蛾子们,虽然是自己做出来的,这些大个头齐刷刷竖起翅膀冲自己扑来,也是忍不住的头皮发麻。 蝴蝶落在她锁骨上,扑簌的翅膀轻若鸿毛,梵印似乎察觉到了么,很快蝴蝶重新成为空中离散的灰烬,而血则顺着梵印,将这个字染得殷红刺目。 荀若素道:开始了。 薛彤脚下原本如常人的影子铺开,巨大的牢笼绵延而去,没有主人的收拢,或是薛彤有心无力,使得这座黑白的笼子一眼望不到尽头,荀若素垂下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从锁骨部位开始,整个人散成了金色的光点。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58) 那么大一个活人,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算薛彤觉得自己已经饱经沧桑,没有么事再能撼动自己,也一时愣住了。 钟不眠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她居然用自己来修补笼子,疯了,全都疯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还全身缠着绷带,撸猫晒太阳的年人这会儿忽然刮到了钟不眠身前。 薛彤一身的血腥味和杀气,钟不眠观察她数百年,精心布局,小心防范,自认不会怕她,却在这一刻,深切感受到了恐惧,冷峻的气息通过皮肤渗进他体内,仿佛只要薛彤一个眼神,他就会血竭而亡。 原本以为还要大半天才能形成的第九道天雷不知何故已经有了声势,云层在低吼,晴空万里,稀薄的彩虹边缘是金色盛景,庞然巨大的电网几乎与恒星争辉,壮阔中透着令人战栗的汹涌。 留给薛彤追究详情的时间并不多,她眼角绯红,但表情却相当冰冷。 薛彤松开了钳制钟不眠的手,她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雷网上,这第九道天雷密密织成了令人畏惧的蜘蛛网状,还在缓慢收缩,一旦成型,会比之前所有的闪电雷鸣加起来更加可怕。 有智慧的生物向来懂得趋利避害,但薛彤却整了整衣服,她将身上碍事的纱布全部扯开,随后将失去了精神气的钟不眠扔到了秦语手边,看着他,还有替我们诵经。 你么时候需要我诵经了?秦语淡淡地扯住了捆绑钟不眠的绳索。 有了牵绊的时候,薛彤看着自己脚下正在缓慢恢复的笼子,我希望她能够平安回来,我才爱了她没几天,还没做好失去她的心理准备。 她会回来的,秦语道,你们会一起回来。 薛彤微微笑了一下。 关好门窗,外面的动静没停下之前不要冒头,我出去了。薛彤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旧的宿舍用的还是木制门,关上时发出嘎吱的声响。 第81章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薛彤自己, 她身上的衣服虽然是刚换的,但也已经血迹斑斑,金色的功德顺着她的骨血落在草根树叶上, 一枚粉色的蝴蝶扇着翅膀停在她肩膀上, 蝴蝶不会说人话, 但薛彤却听见了荀若素的声音, 别浪费你的血! 火急火燎的。 我身上又没带铜钱和纸符, 不浪费难不成要脚下踩个桶, 把血都放进去?薛彤冷笑了一声, 有本事你就从土里钻出来跟我说话,用只蝴蝶算什么你不是最怕这种东西吗? 我也没办法, 荀若素叹了口气,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第九道天雷下,不看着,我始终不放心。她轻轻笑一声, 谢谢你啊, 让我克服了恐惧。 薛彤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松动的痕迹,她抬手, 掸了下蝴蝶翅膀, 你不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吗?虽说天雷不劈无辜之人, 万一燎到了边隙,你一只小小的蝴蝶也承受不了吧。 没关系,荀若素道,我很会规避风险,而且你往左手边看。 她找死之前给自己留了一大堆的退路,几百张符纸压在石头下面迎风招展,随时能够烧为灰烬, 从中诞生可以附着的粉色蝴蝶。 莫名的,薛彤仿佛瞧见身旁这一只眉清目秀的粉蝶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荀若素修复笼子的速度与漫天雷霆的聚集效率不相上下,估计也是第九道天雷察觉到了有两位第十殿主即将诞生,所以想提前劈死其中之一。 薛彤的笼子宽大无边界,而且碎的相当彻底,对荀若素来说是项大工程,并非一时半刻能够成功,而天雷显然更甚一筹,第一缕呈细线般垂落下来,炸在了薛彤身侧,将遍地草根和污泥炸了个四散飞起,蝴蝶翅膀微微颤了颤,但薛彤自己却动都没动。 你最好离我远点,要开始了。薛彤对肩上那枚纤弱的蝴蝶道。 蝴蝶也不客气,扑扇着翅膀悬停在薛彤面前,它柔软的身体拂过薛彤唇角,随后划出一道弧线,距离薛彤有好几米远,炽烈的阳光下只是一个五彩斑斓的点。 薛彤:倒也没有必要那么远。 第一道闪电应该只是做定位之用,落下后没多久,天雷就开始往薛彤头上奔涌,笼子边缘散溢的灰白色大多数已经沉降下来,形成了实质性的影子。 随后,巨大的闪电丛林坠落而下,烁白色,根系发达,每一寸都裹缠在薛彤的身上,她原本就有的伤口被重新掀开,粉色的蝴蝶卖力地挥舞翅膀,避开蜘蛛网似得千钧雷霆试图保持在原先的位置,照看着薛彤。 从此刻的角度看来,薛彤就像苍天古木下受惩戒的魂灵,她被巨大的光芒笼罩,看起来神圣无比又鲜血淋漓,笼子还在织补,第九道天雷不仅是在进行殿主筛选,也是在维持平衡,不将其中之一劈成齑粉绝不罢休。 而此刻钟不眠已经具备了所有成为十殿主的条件,相较之下,囚笼离散业障缠身,即将成为祸害的薛彤就成了被遗弃的对象。 这种情况下薛彤骂不出脏话,但也默默在心里用各种古怪的词汇问候了天道一遍。 追究起来,薛彤无父无母是天道为了第十殿而制作的合适人选生我者为母,育我者为父,放在世间类比一下,薛彤其实是在问候自己全家。 忽然,粉色的蝴蝶猝然无力,它的翅膀最后挣扎了一下就往地面栽,与此同时薛彤的笼子终于修补完毕,原本铺在地上的影子像是被一双大手掀了起来。 薛彤身上纵横交错的鲜血沿着那些隐藏皮肤下的红色纹路,笼子立起,曾经绵延不见尽头的囚牢立着插进云层,闪电附着在栏杆上,再也劈不到当中的人。 在她的锁骨下,金色的功德汇聚成一个梵印,但薛彤却顾不上叫嚣的闪电和自己有点骇人的造型,弯腰伸手,将那枚还在颤抖的半片蝴蝶捡在手中。 蝴蝶虚弱不堪,整个身体只有翅缘还能给薛彤回应,可惜此时的蝴蝶就像一只普通垂死的蝴蝶,它不会说话,没有荀若素留下的丝毫痕迹。 薛彤这会儿已经成了血人,她的每一滴血都有大功德,而功德蕴养灵物,蝴蝶在她的掌心呆了许久仍是毫无生机,倒是她襟口的梵印给了回应。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失重、无力,但也说不上虚弱,像是被困住了,还打了一剂麻药。 这种感觉是荀若素反馈给她的。 当初荀若素还是她的半身时,薛彤所有的感觉荀若素都能够捕捉体会,并且人的血肉之躯相对神明欠缺许多,影响同步的情况下,荀若素要是受了什么伤流了一点血,对于薛彤来说,就是大象身上遭草扎,连皮都扎不透。 雷声久不散去,像是准备再努力一把,薛彤却已经不耐烦了,她伸手一抓,通天彻地的笼子瞬间缩成了两米来高,最后连虚形都消散,□□,徐徐清风,若不是落在叶芒上的血和遍地焦土,恐怕没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薛彤仍是双手托着蝴蝶,她轻声问,我要怎么带你回来? 奄奄一息的蝴蝶不会回答,倒是秦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自愿为你修复笼子时,就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 幼稚的童音还带着点奶声奶气,秦语双手撑在窗框上,半边身子探了出来,她将处理方法放在了那边。 秦语示意的那边是原先荀若素布下的祭坛,方才那样的腥风血雨之下,祭坛仍然保持着一定的完整性,水洼平静无波,就连漂浮其上的嫩叶都完好无损,周边散碎的石子平铺成一道没有间隙的圈,虚弱的蝴蝶终于停下了所有动静,在薛彤掌心化为灰烬。 随后,荀若素留下的符纸自燃,另一只粉色蝴蝶从灰烬中诞生,引导着薛彤走到水洼边。 这只蝴蝶不会说话,除了颜色,就跟荀若素之前在凌霄寺中用得那些差不多,华美精致的外表,懵懂单纯的灵魂,它在水洼上徘徊片刻,忽然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水洼最深的地方不过两三寸,薛彤一只手就能把里头该有的不该有的全都掏出来,谁知视死如归的粉色蝴蝶快上一步,等薛彤俯身向下看时,它已经在翅膀上挂着条红线飞了出来。 红绳下面坠着更重的东西,蝴蝶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过贴着镜面拼命搅浑水,直到薛彤伸手,将它从溺水的边缘救了回来,顺便捞出它一个飞虫,扎猛子扎出来的东西是那枚蒋长亭交给荀若素的金色莲花盏。 莲花盏并不大,只抵得上大拇指指甲盖,就算挂在脖子前,也只能当个装饰品,可是薛彤这会儿还在血流不止,换做常人,这会儿血压都快测不到,几乎宣布脑死亡,让家属节哀顺变了,但薛彤留下的血沾在莲花盏上,竟让这小小的东西宛如一个收集器 薛彤用都用不完的功德就是收集器的电力驱动。 荀若素是化为光点散离的,薛彤的笼子能被看见的只有宿舍前这一点,深入其中,才知道整个人世间都是困住她的笼子,荀若素顺着地脉翻越千山万水,此刻又从千山万水中而来。 微小的光点围绕在金色莲花盏周围,莲花盏在她左胸偏上的位置形成心脏,荀若素逐渐有了五官、四肢和躯体,她这副样子已经算不上血肉之躯,看上去甚至有些透明,阳光好死不死绚烂的过分,使荀若素泛着圣洁的光辉。 与之相比,薛彤自己就像个血坛子。 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疼还有疲倦,揪心的愤怒和失而复得的喜悦这会儿才有了闲工夫涌上来,她方才一颗心向前,急着确认荀若素的生死,根本没有时间审视自己的情况,等心落了地,委屈成数倍疯长。 薛彤红着眼角咬着下唇,怔怔地看着荀若素,也不说话,却让刚成人形的后者慌了手脚。 从来不哭就算是哭也要躲起来的人正在落泪,泪水止都止不住,大劫过后,薛彤脸色苍白,就显得更加娇弱可怜,荀若素赶紧给她抹眼泪,顺带跟着真情实感,鼻子为之一酸,眼眶也红了。 别再哭了,荀若素小声道,事情还没解决呢。 薛彤还是不吱声,她只是眨了眨眼睛,泪水决堤决得有些突然和义无反顾,荀若素都不知道一个人流这么多血还有如此之大的储水量,很快眼泪就在她下巴处汇合,一大颗一大颗地往下坠。 荀若素张开双臂,要抱吗? 薛彤抽了抽鼻子,将全身上下都是血的自己塞进了荀若素怀抱中。 天雷最终不甘心的归于虚无,只有草尖的焦痕预示着它曾来过,这场毁天灭地的灾难消解于无形,而荀若素也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貌,锁骨之下烙着金色的梵印,肤色有些苍白,看起来也有血有肉。 但这副样貌之下,也有什么东西静悄悄的变了。 天雷劈出来的伤口对于薛彤来说很难愈合,但她这会儿笼子修复身份确认,又有天道在上,看顾着维护秩序的人,因此不可能消亡,只是相比徒手撕厉鬼的时候稍微虚弱点。 薛彤在进屋之前将眼泪都抹干净,她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十殿主,血刺呼啦地站在面前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钟不眠也在自己的笼子里,他是趁第九道天雷劈下来时进去的,但天道未曾选中他,致使他现在不过厉鬼一只,要么被雷劈,要么被薛彤超度。 唯一难办的是,他跟大坝之间还有牵连,钟不眠这样的人死就死了,他不值得济水两岸无数生灵为之陪葬。 我来吧,荀若素将薛彤安置在椅子上坐好了,第九道天雷劈过之后,钟不眠就列入了追杀名单,他这条命随时被回收,但我想应该还会旁生枝节,所以得尽快将他和整个大坝剥离,就算之后再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我们也有余力。 薛彤挑起眼睛看她,你现在有这么大能耐了? 救你救出来的附加产品,荀若素腾出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等我一会儿。 她眼角也有几滴泪水,是被薛彤惨兮兮的哭腔给撩出来的虽然荀若素一度怀疑博取同情就是薛彤的目的,但这会儿也只能纵容她这些无伤大雅的坏心眼。 薛彤跨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过桌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手跟脸,毛巾是秦语提前准备的,用冷水洗过,仔细想秦语也算贴心,只是她对薛彤贴心的同时,对钟不眠也不差,还用搪瓷杯给他泡了碗面,防止他饿死。 薛彤与钟不眠都是众生之一,钟不眠会受到应有的责罚,但秦语不会因此折辱怠慢他薛彤因此叹了口气,她大逆不道地伸手掐了掐秦语腮帮子,果然是菩萨心肠众生平等。但小菩萨,你跟荀若素还有事瞒着我吧? 秦语刚要开口,又被薛彤堵了一道,别拿你那些话说一半不算撒谎的狡辩来糊弄我。 秦语歪了歪脑袋,我没有想要糊弄你,荀若素身上起得这种变化我毫无所知,兴许她自己卜算到了,但她也没有告诉我。 不在你的预料之中,薛彤还是存疑,轮回之前你不是将所有事都计划好了? 什么事情都能计划好吗?秦语反问,那荀若素是因何诞生的?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59) 本以为秦语是纯良的那部分,现下看来,能教出自己和蒋长亭这样的学生绝非凑巧。 笼子装着罪孽深重的人,但这两米见方的东西除了是囚笼,限制着里面的东西,同时也防止外头寻仇的莽撞冲进去牢笼就像细胞壁,阻隔出两方天地,正常情况下无法直接穿越。 但荀若素做了一趟修理工,跟天下间最大的笼子有了交情,它的子子孙孙总要卖几分薄面,让荀若素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钟不眠跟前薛彤自己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钟不眠倚在墙角,理论上笼子是可以无限贴身的,所以薛彤和荀若素的正常接触不成问题,但这会儿钟不眠还是厉鬼中的新手,看样子他也没心情学习控制自己的笼子,所以自暴自弃般任由一半的房间面积被占据。 这笼子荀若素曾经来过,对里头的腥风血雨算是有所了解,只是第一次进来时,荀若素受到了很大程度的为难,但这次却是贵宾级别的对待,白骨与四下飞溅的残念让开一条路,甚至短时间乖巧起来,不作妖。 钟不眠微微抬头看着眼前人,为什么你们总能如意,而我汲汲营营所求,终是毁于一旦? 先是薛彤,现在又是荀若素,她们可以轻易得到广阔的天空,但自己至始至终仍然困在这小小天地中,像一只永远飞不出去的鸟。 你要是想成为十殿主,无数正大光明的途径,但你自己却不想经历这样的苦,使用各种龌龊手段让别人代替你,先是黄小苒,再是薛彤荀若素俯视着他。 你庞大的野心会吞噬很多很多人,如果你早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就为自己铸造笼子不去伤害他人,以后内心每一次偏向善念的挣扎,都会成为锁链,这么多年,你已经满足十殿主的第一个条件。 当天雷劈下来时,也别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房间里,让薛彤替你肩负她当年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到这一步的。既然你想去往更广阔的天空,岂能指望他人替你飞翔? 钟千眠不为所动,他脸上的面具恐怖狰狞,这颗心已经完全扭曲,兴许多年以前,他就已经化身厉鬼,只是有一层人皮包裹,时至今日,这张人皮终于完全裂开。 他听不懂荀若素的意思,将一切缘由归咎于:我只是一介凡人,是帮薛彤开路的牺牲品,她是天生地养,专为第十殿量身定制,我走不了那条光明正大的路! 荀若素简直无奈,都说天道公平的近乎死板,怎么这份公平落到自己身上就成了偏袒他人?而且今日我跟秦语都在场,你要真是个好人,有庞大的野心却能抑制恶念,就算天雷打算将你回收,我们这两脑袋进水心肠又软的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甚至不愿你吃亏。 荀若素对自己的认知相当清楚,她补充道,但事已至此,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 你打算怎么做?钟不眠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整个人死气沉沉,他坐在墙角并不打算挣扎,然而荀若素又在他脸上看见了那种古怪的笑容溢出面具的笑容。 你放心,我知道你做事周全,既然十殿主之位尚不是囊中物,你就肯定会为自己这条命留后路。我只是切开你与大坝的联系,不想牵连更多无辜,仅此而已。 荀若素伸出手,压在钟不眠的眉心。 钟不眠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我花了这么长时间布的阵,你可以轻易解开? 以前兴许不行,但我现在是个修理工,荀若素挑眉,我的职责就是让一切回归它原本的样子。 云在青天水在瓶。 随着手指上的重压,面具自中央裂成两半,钟不眠那张脸终于暴露出来,并且他感觉到了一种失重感,下坠了很久,猛地砸在实地上,他与大坝的关联就此断开。 一瞬之间,钟不眠恍惚看见荀家历代先人的遗念澎湃扑面,借了荀若素的手,断了所有血缘中的因果。 与他相斗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自荀简始,至荀若素终,这段纠结数百年的孽缘终于落下了帷幕。 钟不眠的样子跟钟家人确实更接近,与荀若素仅仅是略微相似,虽然他们之间的血统传承不讲究近亲通婚,但为了让后代继续辅助第十殿的工作,所以原本的血统就非常强大,连带着外观遗传十几代仍有可以辨认之处。 单看外表也知道荀若素和钟不眠关系匪浅。 没有了大坝的庇护,钟不眠要想活下去就得拿出自己手中所有的底牌,荀若素就是想知道,他这条线下,还有多少盘根错节。 果不其然,荀若素刚解开他与水坝的联系,门就被敲动,外头的声音有些急:我是钟苍云,特意来保一个人,还望十殿主手下留情! 薛彤伸个懒腰:倒是热闹。 这些血脉从诞生之初,就秉承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原则,而钟不眠又是个手段极其刁钻的,最是擅长牵连无辜。 钟家传承了这么多代,以除魔卫道为天职,投身其中的灵魂跟荀若素的祖上一样,也以良善为前提,历代家主中肯定有人不愿跟钟不眠同流合污,甚至因此抗争过,但目前为止,抗争没有结果,可见钟不眠将自家人也列在计划里,必要之时能成为退路。 薛彤已将自己简单擦干净,整个人算是平整,但烧焦的衣服和血迹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清理,她只能挂着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去给钟苍云开门 说起来,钟苍云也算是第十殿的员工,薛彤就是他们的老板,只是这个老板非同一般,主管生杀大权,所以每次见面,紧张和恭敬总是要多一点。 钟苍云虽然知道自家祖宗遇险,并跟十殿主产生冲突,却没有想到十殿主会如此狼狈,他站在门前,倒吸了一口充满血腥味的冷空气,有些无措地多看了两眼薛彤,想问又不好意思问。 还是薛彤主动打翻了此时的尴尬,放心,你祖宗比我惨十倍。 钟不眠完好无损的坐在墙角,除了摘下面具时,在他眉心留下针眼大小的伤口,就再也没有其它可怜之处,但钟苍云也不是个以貌取人的。 房间中气氛不对,钟不眠一直是个控制狂,他要是稳占上风,不会规规矩矩呆在墙角,何况他的身上还传来浓厚的血腥味,这股血腥味陈旧腐朽,至少是恶鬼所有。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冷得离谱,空调稳定地开在二十摄氏度,这种老式空调,原本的效果就比较差,温度打的越低,效果越差,虽然显示着二十度,其实根本未到,但钟苍云感受到的这股低温却令人四肢发僵,十度左右还差不多。 房间中唯一的正常人秦语已经套着宽大的工作服,披着毯子在挪动了。 第82章 虽然钟苍云一直觉得自家老祖宗缺德且活了太久, 从本质上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但亲眼看见他变成鬼, 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 钟家一直安守本分, 虽然人口众多, 却并未有一人死后成鬼, 基本都是平静上路, 就算有什么放不下, 也不过是游荡的孤魂, 很快也能被超度。 钟不眠简直是其中败类,轻易损坏了几百年无数人辛苦维护的声誉。 这要不是自家老祖宗, 钟苍云早就撸着袖子上去暴揍一顿了。 薛彤给了他一定的时间,来适应眼前的情景,钟苍云毕竟是临近结束才进来的,对目前的状况还不太了解, 他打量完薛彤和钟不眠, 接下来就看向了剩下的两人荀若素、秦语。 秦语长得实在很像荀若素小时候,兴许荀若素自己没有印象了, 但她很小的时候, 大伯来家里看望父亲, 也曾给她买过糖,还用糖诱拐无知孩童唱儿歌,所以钟苍云瞧见秦语时,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按年纪来算,除非死人复活,否则秦语实在不像自己弟弟和弟媳的孩子,可要是按荀若素的年纪来算, 虽然也稍微早了点,却在接受范围之内,钟苍云莫名陷入了自责的怪圈,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连你有这么大的孩子都不知道,我有愧啊! 荀若素正要解释,秦语扑上来就是一句清脆而大声的,妈妈! 荀若素: 自杀! 薛彤看热闹不嫌事大,凉凉补充了一句,孩子是我的。 钟苍云瞳孔放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原本只是来保自家祖宗一命的,忽然发现自家小辈在外面乱搞,还搞到了亲老板的头上! 天要亡我钟家啊,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钟苍云无语问苍天。 另一个围观全程的人还在角落里坐着,钟不眠为自己这条命牺牲了很多东西,但这一刻他也心累到想跟钟苍云报团取暖。 不过钟苍云被这种迷惑关系影响了没多久,立马回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他那儿留有钟不眠制作的锦囊,说是今早看不到自己回来,就把锦囊打开。 自家老祖宗卜卦的能耐堪称一绝,但是再绝的卜卦方式也无法做到精确,钟苍云在山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这里。 锦囊一共两只,第一只写了大体地点,第二只让钟苍云不得置身事外。 钟苍云也知道此刻要想保自家老祖宗的命,靠一张嘴皮子是没用的,因此也不藏藏掖掖,直接将第二只锦囊交到了薛彤手上。 锦囊很轻,里面只有一张纸,薛彤将纸摊开到荀若素眼下,邀请她一起来研究疯子的迷惑性为。 纸上有一行字,写着,我如果消失,会将钟家积累的所有功德带走,整个钟家都是我的心血,繁荣昌茂皆与我有关。我是大逆不道者,钟家原本就不该存在,能延续至今,靠得就是功德,一旦功德耗尽,下场只会比荀家更惨。 荀若素叹了口气,怎么都喜欢拿荀家来垫底。 我相信他说得是实话。钟苍云也很矛盾,自家先祖就像一个毒瘤,长在不该长的地方,吸食所有后代的血肉,将他自己供养成了切割不掉的大毒瘤。 加上主家和旁支,一共有上百人,虽然姓钟的没有荀家那么惨,活到二十几就要担心自己随时见阎王,但钟家确实靠功德支撑着,若没有功德整个家就垮了,可能前头钟不眠刚死,后脚这些人都追了上去,整个家族一朝覆灭,连痕迹都未留下。 你该知道一件事,以钟不眠现在的状态,就算我手下留情,只要天道缓过神来,也会很快将他回收。薛彤看完纸条,两手一卷重新塞回锦囊,但这枚锦囊却没交还给钟苍云,而是被她随手抛给了钟不眠。 钟苍云来时,可没意识到自家祖宗会变成这副德性,他的能力有限,超度个普通的鬼还行,恶鬼就得拼命,但祖宗这副架势已经快超越恶鬼了,难不成养在家里?也得养得起啊。 钟苍云无语凝噎。 但身为家主,钟苍云不管有怎样波澜壮阔的内心,脸皮子都绷得死紧,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为难在意。 他又道,但我不能放任钟不眠灰飞烟灭。当年荀家就是被荀简拖累,她用三魂七魄为赌注,制造出了一枚梵印,随着她的消亡,带走了荀家所有的功德,也毁了荀家的根基,之后功德积攒不下来,所有后代都变得短命且贫穷。 荀若素并不觉得自己贫穷,可能在有钱人的眼里,不愁吃穿但是没有积蓄就算贫穷吧。 钟苍云继续道,荀简还是自己将三魂七魄打散的,尚且拖累血脉至此,要是钟不眠因为罪孽,被天道摒弃,我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血脉除了赋予权利,也加重了责任,针对他们制定的规矩一旦被破坏,就有相应的惩罚,不限于拖累亲族。 大伯,我这里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荀若素笑了,您想听哪个? 钟苍云分出一点注意力在荀若素身上,他总觉得自己侄女有点不一样的地方,但钟苍云住在别的市,也是这两天为了配合自家倒霉催的祖宗,才提前来清渠县安顿在酒店里,因此荀若素和薛彤的关系他一无所知。 传闻中,薛彤是个小心眼、坏脾气,拍一下她的肩膀,她都能计较十年的古怪人物,但荀若素的肢体语言却与薛彤十分亲近,有些时候甚至过界了。 远在几百里之外的老人家消息闭塞,现下忍不住要替自家侄女提心吊胆,怕她弄个不好就将十殿主惹毛了,回头挨一顿打 荀家原本就剩她一只独苗,又是自家亲兄弟的女儿,虽说天命不可违,荀若素也已经成年,能为自己的举动负责,但钟苍云还是希望她安分守己,能多活两年就多活两年。 荀若素抛出两个问题后,钟苍云就下意识往薛彤脸上看,得到十殿主一个相当标准的白眼,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钟苍云深吸一口气,尽量和颜悦色地对荀若素道,好消息。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60) 好消息是我刚刚切断你祖宗跟大坝的联系时,顺便将他跟所有事物的联系都切断了,也就意味着在你心理上,他还是你祖宗,但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影响你们,除非你们自己做出错误的选择。 荀若素做事向来周全,而且擅长撒谎骗人,钟不眠自己都没想到,不过退让一步,给了荀若素一个机会,她就利用的彻彻底底。 钟苍云还没时间去消化这个好消息意味着什么,便下意识问,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荀家这一支自我为止,永远断绝。荀若素叹了口气,我老祖宗其实算的没错,荀家的血脉会在我身上得到永恒,但同样的后继无人。 什么意思?钟苍云问。 金色光点从荀若素身上溢出,她整个人介于虚无和真实之间,就是这个意思。 钟苍云瞠目结舌,忽然感觉自己年纪大了,有点承受不住打击,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这是 我也很难解释我现在算是什么东西,荀若素叹了口气,非人非佛,非神非鬼,不在五行之中,不入六道之内。 就算是佛,也会健忘,时间一长,难免看不清疾苦,但这次轮回却也让很多人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捅出了巨大的篓子,弄个不好就会使轮回失序。 秦语稚嫩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所以我需要荀若素这颗心。 钟苍云已经云里雾里,听不懂这些年轻人在说些什么,他转而去消化刚刚的好消息,并后知后觉的发现只要钟不眠与钟家再无牵连,那这位老祖宗不管受到怎样的惩罚都与自己毫无干系。 在荀若素的记忆中,她轮回前是有这么个计划为地藏王留一颗凡人的心,共享经历却区分感情,只是风险太高不一定成功,因此被搁置,但见秦语此刻理直气壮的样子,她问,你什么时候重启这个计划的? 当我发现我在轮回中见过很多人,经历各种各样的苦,只想渡他们脱离苦海,却常常用错方法的时候,秦语叹了口气,我没有心,我无法感同身受,这也是我的业障。 而秦语的业障终究会流向荀若素。 但凡你们当初把事情搞得简单点,现在也不至于对着自己长吁短叹了,薛彤幸灾乐祸,她将袖子一卷,既然超度钟不眠没有后果,那我现在就动手,省的他在这里碍眼。 钟不眠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自己瞬间成了狼口中的猎物。 其实钟不眠早在篡位失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的下场好不了,所有的后手都比不上真正的胜利来得行之有效,即便钟苍云真能一时将自己保下来,只要薛彤仍然主掌轮回,那结局就不会更改。 只是钟不眠虽然傲慢、冷血、一无是处,却落得一样好荀家之人,想做什么事都会竭尽全力,永不认输。 你打算怎么送我走?钟不眠的话是问薛彤的,目光却在钟苍云脸上逗留片刻,随后知道自己再无退路。 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却不是那种过于诡异的咧嘴笑,面具已经剥落,钟不眠的所有表情都能跟正常人一样表达,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有件事忘了说钟离是我制造出来的傀儡,她现在还能正常活着,是以我为驱动,这层联系是切不断的,否则钟离就死了。 我知道,荀若素擅长堵路,钟离现在成这个样子也是拜你所赐,不过我对她有所安排,你尽管上路,我保证你的死亡不会给任何人带来损失。 钟不眠一生豪情壮志,想挣开樊笼进入一个他见过,却无缘融入的世界,但强求的生命至此也要落下帷幕。 薛彤已经撸起袖子在旁站了半天,等荀若素与他说完话,这才以食指去接触拇指,银白色的电火花在薛彤两指间嗞啦嗞啦,她挑眉轻声道:被雷劈还有这等好事。 天雷对她原本是筛选状态,但十殿主的位置却选无可选,除了薛彤没人配的上,就导致天雷剩余的能量积攒在薛彤体内,她现在就像个移动自走发电机,想电谁电谁,功用就跟天雷差不多,只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钟不眠也没料到还有这种发展,他连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亡都被剥夺了,原本以厉鬼的身份,至少还能掀起个狂风暴雨,这会儿他就只能缩在角落里,看着薛彤一步一步靠近。 电流掌握在两指之间时,看着就是一小束,除了璀璨耀眼,没什么杀伤力,等薛彤将这点细弱闪电从他头顶导入时,钟不眠才发现远不是那么回事。 血肉沸腾,甚至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皮肤隔绝不了冷空气,整个人处在时冷时热的环境中,热如岩浆喷发,冷如冰川没顶。 薛彤的声音凉凉的在上头响起,这才是第一道天雷的威力,我没有那么冷血,不至于劈你九下,但我斤斤计较,所以要报仇。 自第六道天雷开始,薛彤帮他一共挡了四道,现在要全部还回去。 笼子消融,连带着里头的东西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钟不眠原本还算是个活生生的人,就连薛彤也拿他没有办法,但生灵被罪孽束缚直接成为厉鬼也有前例,钟不眠为他的计划牺牲了太多无辜的人,就算永生不死,也早就算不得是人了。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火焰的味道,鉴于一道灵魂刚刚被焚毁,因此房间里沉默了片刻,随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咎由自取,只有钟苍云为自己的老祖宗双手合十,希望他老人家至少此时能够归于平静。 最大的麻烦解决了,还有几件事在后面排队?荀若素倚在墙上,她跟薛彤身上的印记重新回来,意味着感官有来有回。 薛彤才刚从第九道天雷下幸存,全身的伤口只是在缓慢愈合,稍微牵扯一下还是觉得疼,于是薛彤倒抽一口气,荀若素也跟着倒抽一口,她两此起彼伏,听起来简直在做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钟苍云下意识捂住了未成年人的耳朵。 只剩钟离、助纣为虐的钟家还有她。薛彤竟然十分享受这种痛觉相连的感觉,她抬手指了指秦语,不出意外又换来荀若素几声闷在胸口的惨叫。 荀若素无奈,你知道你的行为很幼稚吧? 薛彤理直气壮地点头,我喜欢听你喘气的声音。 钟苍云将秦语的耳朵捂得更紧,就差拿衣服套上去。 他虽然思维固化,行为老旧,但钟苍云不是个保守封闭的家长,他膝下两个女儿,一个跟荀若素差不多大,即将结婚,另一个还在上大学,作为父亲经历了两位少女的青春期,加上旁支的孩子也有一两年是养在主家的,钟苍云可太关注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问题了。 一分钟后,钟苍云才忽然反应过来,钟离?这名字我很耳熟。 你当然耳熟,钟不眠除了将黄小苒做成罪孽的容器,还打造了一个傀儡,这只傀儡就是钟离。荀若素并不讨厌自己的大伯,相反钟苍云给她的印象一直很好,是个合格的长辈。 但钟苍云对自家祖宗缺德行为的多年漠视甚至相助,已经使他变成了帮凶,好的印象,并不足以撼动天道的公平,何况荀若素只是个修理工。 钟苍云却对此接受度良好,我当上家主,见到钟不眠的第一眼,就知道苍山离开钟家是正确的选择。他在深渊之前收住了脚步,但他原本是家主人选,与钟不眠接触后一生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所以苍山也得到了自己应有的报应。 苍山就是荀若素的父亲钟苍山,他没有参与,没有相助,仅是知道却不说,也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被规则束缚的人,大多能从一开始就看见自己的结局。 一起去看看钟离吗?荀若素邀请,她也算是你们钟家的血脉。 钟离就在隔壁房间,她很难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而天雷声势浩大,一副不死不休的难缠模样,为了保护这些无辜者的安全,蒋长亭在房门上贴了一张符,这张符呈紫色,是从秦语的小伞中摘下来的,作用类似于乌龟壳,无法反抗,但能庇护。 钟离坐在离窗户最近的地方静静看着外头,她已经瞧见了荀若素和薛彤的辉煌时刻,换做往常,小姑娘必然目瞪口呆,说不定还会用手机拍下来,研究自家孱弱的姑姑是怎么一举超神的。 但她现在没有心情,钟离并不想死,却发现自己原来早就是死人。 钟离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死人不可强留于世,她超度游魂的过程中,也曾动过恻隐之心,但最后因为职责在身,钟离从未手软。 但事情落在自己身上,这种决然难免生出间隙来,钟离除了茫然,就是希望有个人能来渡自己,她还不想亲手放下。 纠结了许久,钟离都显得有些老年痴呆了,房门才被打开,她挑起眼皮,首先看见的是荀若素和薛彤,以前钟离总是瞧不起荀家血脉,导致对荀若素的态度也一般,能不尊敬就不尊敬,客气的词汇譬如您请也是言不由衷,非常敷衍。 年纪轻,中二病,未曾遭受社会毒打,钟离就差搬个板凳站在上头冲人喊力量决定一切,我的眼中没有弱者了。 不过十几个小时过去,此时心境却远非当初,钟离这会儿才觉得荀若素看起来也挺顺眼的,跟薛彤站在一起如同天之日月,没有丝毫逊色。 黄小苒已经被超度,蒋长亭日理万机,估计是见薛彤无大碍所以提前离开,房间中只有钟离跟钟维这对父女呈对角线坐着,钟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既痛恨钟离这副凶手的躯体,又不愿伤了女儿的那颗心。 谎言没有戳穿之前,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而到了这一步,沉默是父女之间唯一剩下的东西。 推门的声音吓了钟维一跳,他从发呆中回过神,下意识站起来去迎接薛彤,然而薛彤只是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坐着没关系 员工家庭有困难,热心老板送温暖。 钟离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她又向窗外看了一眼,云层已经散了,就连彩虹都随着水汽的蒸腾逐渐消失不见,万里苍天青如玉,阳光聚拢且盛大,是出殡的好天气。 可惜妈妈没有来,有些想她。 见是荀若素主动向自己走来,钟离犹豫着道,如果是你动手,能不能干脆一点,我本来就不想死,过程太长拖久了,执念上头,我可能会挣扎,到时候又会铸成大错。 我手上沾满一个人的血就已经够了。 荀若素止步在钟离面前,她摇摇头,我不是来超度你的,你还不知道自己被制造出来的原因,钟不眠卜卦精准常常留有后手,他将你制作出来,是因为这个 荀若素说着,轻轻拉住钟离的手并让她掌心向上摊开,片刻之后,金色的卍字纹就在钟离掌心显现,连带着出现一册卷轴。 卷轴很小,一寸多长,细观外表和万人坑中荀若素用来超度亡灵的一模一样,只是等比例缩小了,这支卷轴可以打开,只见荀若素用手指在上头轻轻一挑,就展开一条缝,里头写着钟离自己的名字。 钟不眠大概是卜算到你也可以消解业障,却不清楚你这能力从何而来。掌控一个有思想还有家庭支持的活人,远不如掌控一个亲手制造出来的傀儡方便简单,所以他提前将你替换掉,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拿你短时间顶替我或秦语。 荀若素指了指卷轴,在万人坑的时候,所有亡灵的业障皆涌向我,自然也包括你的,从那时起,你就已经被超度了,只是你的情况特殊,卷轴无法送你轮回,于是有一部分与你融合。一至十殿都有判官、无常、日、夜游神,菩萨身边有个你也不算过分吧? 第83章 钟离整个人陷入了震惊之中, 她刚做好了去死的心理准备,结果荀若素站在自己面前,忽然说要给自己一份工作, 钟离怔愣半晌, 小心翼翼地问, 你这算不算是雇佣童工啊? 荀若素心眼坏透了, 你也可以不答应, 我现在就送你归西。 不了不了, 我答应。就算尚未反应过来, 钟离还是知道这两条路中该选哪一条的。 你活着,也算是赎罪, 直到卷轴上写满名字,你才可以再入轮回,荀若素道,这可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 钟离怀疑她是在挪揄自己, 方寸大小能够置于掌心的卷轴两三个名字挤一挤还能写得下, 再多一点就要重叠涂抹,钟离虽然不是什么积极工作的劳模, 不过小姑娘上进心强, 从前就喜欢挑战自我, 但卷轴的长度却预示着她以后只能混吃等死。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61) 荀若素示意钟离将另一只手也覆上来,原本一丁点大的东西忽然向外扩散,转瞬笼罩了钟离半身并从窗口漫延出去,碎屑般的金色光芒漂浮在阳光中,一整个院子都被塞满了。 荀若素道,这张卷轴可以写万人姓名,你还在做实习生, 十天半个月能消解一个人的业障就算你工作勤恳。 钟离手足无措的端着卷轴,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将这东西塞回去,她心算能力还可以,瞬间得出一个结论:我可以长命百岁?! 业务熟练之后也偶尔偷懒的话,别说长命百岁,你可以替你全家人送终。荀若素道,至于如何偷懒,我可以教你。 钟离: 然后是整个钟家,荀若素向前看的速度甚至超过薛彤的预期,她似乎急着将一切解决,好快点去做其他事,大伯,你过来一下。 钟苍云做了很长时间的家主,大多时候都是他向别人传达命令,但不知为何,他从以前就打心眼里难以拒绝荀若素,小姑娘爱吃糖的时候,他买的种类和数量简直达到了溺爱的水平。 所以荀若素让他过来点,钟苍云就毫不犹豫走到了她的面前。 牵扯其中的人都在这一天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进入这荒郊野外的平顶宿舍中,天道规划好了路线,确保冥冥之中各有牵引,钟苍云起初并未想到这里就是自己的终点 为第十殿工作的人,虽然不能违背自然法则延长生命,却在死亡之前有所感应,所以大部分都走得相当有准备,可以同所爱之人告别,享受几天清闲快乐毫无压力的日子,譬如荀若素,她甚至给自己置办了一副好棺木。 猝不及防的死亡是属于普通人的,但钟苍云今天出门时并未通知妻子与儿女,也没留下字条说晚上不回来吃饭,看到一半的电视节目继续播放,就连大厅的灯都开着未曾关闭。 他也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钟苍云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规则严苛,人间法律兴许帮凶罪不至死,但每一代家主都选择隐瞒并对自己的祖宗提供援助,被隐瞒的业障在暗处滋长,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也不能被超度,只能积累并往下传递,要成为钟家之主,就得有肩负罪恶的决心。 真要往下深究,荀若素的父亲才是那怯懦之人。 无数家主种下的因,在你身上形成了果,这份因果需要斩断,你兴许会死,兴许不会,规则的定罪方法很是与众不同,它在乎计较的方面也比较奇怪。 荀若素指了指薛彤,她就没犯什么错,但论罪却往大了算。 动摇佛心,使得你一分为二业障缠身尘世中历劫,天下间往来的罪孽不能全部处理,直接积压形成万人坑那样的邪祟之地,并使一至十殿的工作量翻倍,亡魂执念加重化身为鬼的数目不断增加 薛彤挂着笑容,虽然在列举自己做得缺德事,却有些事不关己的感觉,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钟苍云: 相比于自家老板造的孽和这种趾高气昂死不认错的态度,自己简直是坏人里头的模板,只差一点就能跟正直善良好公民画等号。 荀若素沉默片刻,认真对自家大伯道,不要学她,会遭报应的。 被天雷劈个体无完肤就是薛彤的报应。 钟苍云打量着血淋淋的老板,一点也没有要将她视为榜样的思想。 首先,我要清算你身上的业障,荀若素说着,将秦语推到面前,请。 众所周知,我可以指代两个人。 秦语已经逐渐习惯了另一个自己和得意学生忽然而来的幼稚感,她小小年纪却是这里心智最成熟的,板着张稚嫩可爱的脸冲钟苍云奶声奶气,蹲下来一点。 钟苍云: 如果我有罪,请在规则中惩罚我,而不是让我年幼版的侄女将我可爱死! 忘了介绍,荀若素双手轻轻压在秦语肩膀上,这位是地府中消解业障的菩萨,也是另一半的我。 钟苍云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多了,谁知大侄女还能往心上来一锤子,以至于他短时间处于呆滞状态,连自己什么时候蹲下来与秦语平视的都不知道。 秦语双手托着他的脸,红色的纹路从钟苍云的眼角扩散,很快成网,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这种红色的纹路不像薛彤那般密集,颜色也没有那么深,秦语指尖一抹,业障就成了条可以抽出来的毛线。 毛线捆扎成球,钟苍云的精神气也随之散去,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岁,原本只是略微花白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银色,消瘦的可以看见背上两道骨头。 但钟苍云还活着,秦语将毛线球吞下后,开口道,钟氏功德深厚,你原本能活到九十六岁,但现在恐怕不行了,折寿至少二十年,可能还要往上加。 除此之外,你离世前,钟家无论主脉旁支,任何人的错漏之处都会算在你身上,等你死后一并量刑。秦语摸了摸钟苍云的头顶,钟不眠为了杀我,在你任职期间一共危及九十八条人命,你至少要超度九十八道魂魄。 钟苍云虽然显得老态龙钟,不过他身体一向很好,动作依然利索,他感激不尽,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那你还赖在这里干嘛?要我给你发知足常乐的奖金?薛彤失血过多脾气暴躁。 不敢不敢,我现在就走。钟苍云还算有点眼力劲,钟维、钟离,你们也跟我一起离开。 他这么一喊,让仍然沉浸于惊喜的钟离蓦然回到现实中,她有些紧张地抬眼看向自己的爸爸,说实话,这种界限感一时之间很难打破,就连钟离自己都曾痛恨过自己的身份她是个凶手,却也是受害者。 钟离清楚知道自己还是自己,心与灵魂都未曾改变,就连记忆都一分不差,但在钟维的眼中,傀儡是夺走钟离性命的东西,不该继续留在人世,不处置,就是对亲人的不公平。 其实,你只要这么想,魂魄是一瓶酒,只要不贴商标,装在原先的容器里或者倒进其它酒瓶,本质仍然不变,荀若素并不是开解,只不过陈述一件事实,血肉之躯亦或拼凑出来的傀儡就是商标,不要因此一叶障目。 钟维站在门口细思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兴许我只是个寻常人,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接受这件事,但现在我们还剩下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去修复这些裂痕。 荀若素并不怀疑他会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当初钟离被替换后,浑浑噩噩不记得自己只是一个杀人工具,钟维也没有戳穿她的真面目,一部分是为了自我麻痹,不愿接受女儿已死的现实,另一部分也是在保护无辜的灵魂。 陆陆续续的,人都走干净了,宿舍中只剩下荀若素、薛彤和秦语,秦语看着老派,却相当知趣,她跟钟苍云前后脚,只是钟苍云是开车下山去了,而秦语则找了个去收拾房间的借口,将自己送进了旁边的小宿舍,还顺便关门关窗。 秦语道: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动静小一点。 你个出家人,思想如此不纯洁?!荀若素选择性遗忘自己是最不纯洁的一部分。 秦语将隔壁门摔得震天响。 终于,房间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两个人,血腥气显得更加浓厚,还夹杂着空调里吹出来的冷风,薛彤靠在墙上,她衣服上的血已经干了,但笼罩在宽松衣服下的伤口还在缓慢愈合。 我大伯走得时候,应该跟他说一声买几件你能穿得衣服带上来的,荀若素拉过薛彤的手,检视她露出袖口的那部分,恢复的还行,只是太浪费你的功德了。 你抱我一下,薛彤向她怀中直挺挺地倒过去,下巴撞在肩膀上,我愿意用我全部的功德来换你抱我一下。 荀若素原以为这句是情话,等到薛彤落入怀中,像个八爪鱼一样扒拉着自己时,荀若素才发现自己就是个血包。 消解业障产生的功德无处去,等着荀若素进行分配,薛彤吸饱了才将人松开,并因此得到荀若素一声叹息。 我愿意用我全部的功德来交换你,薛彤笑得十分狡猾,因为有你在,我永远不缺功德。 我早就知道以你的品性,怎么舍得将功德败光,从此告别锦衣华服骄奢淫逸,荀若素也不怪她,伤还疼吗? 薛彤没有回答,忽然栖身吻了过去,荀若素的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是属于洗衣液的,即便这会儿换了别人的衣服,味道仍是不减,每一口呼吸都十分柔和。 荀若素没有料到这个吻如此缠绵且突然,她退后了半步并随之接住了薛彤,血腥与火焰的气息扑面而来,使得这个吻温柔但炽烈,薛彤带着侵略性,几乎咬破荀若素的舌尖。 过了好一会儿,薛彤才与她分开,并低头在荀若素颈窝里笑了起来,回去问问芳姨,这洗衣液都是哪儿买的,怎么厚此薄彼,就你身上沾得多。 是吗?荀若素将袖口抬起来,闻了闻上头的味道,只有一股雨水搅和着泥土和青草的腥气,没有任何洗衣液的味道。 她颇不解风情地揉了揉薛彤鼻子,是不是你嗅觉出了问题? 薛彤扁嘴,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指望我养,得罪我这个金主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 哦?荀若素轻声问她,那我怎么才能讨好你? 再亲我一下,薛彤道,长久一点。 由荀若素主导的吻稚嫩而笨拙,她不擅长与人亲近,连拥抱都只是张开双手,等着薛彤迎上来,这个吻确实长久也缺乏娴熟之下的美好,但荀若素身上的端庄郑重却被撕碎了,呼吸声逐渐变得急促而凌乱,薛彤在她耳边用气音道,动情了?虚伪。 我是个成年人,清心寡欲不是本性,何况我爱你。荀若素将她的话堵回去,别作妖了,你的伤还没好,我怕碰到。 话音落下,荀若素主动退开了半步,她的呼吸尚未平复下来,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薛彤因此更不满了,你总是在关键时候退缩,她咬牙,我恨你。 荀若素却只是笑了笑,将薛彤拉坐到床边,又检查了一番伤口,她半跪在地面上,需要仰着脖子看向薛彤,我们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慢慢来。 你知道电视上每当说完这句话,就有人会死吧?薛彤不打算放过她,这会儿天气正好万里无云,也没什么大事发生,恶鬼怨魂对我退避三尺不会前来打扰,为什么要等以后? 你消停点儿吧,荀若素无奈,她伸手戳了戳薛彤腰间的伤口,疼得两人齐齐一个激灵,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伤口面积大还沾了雨水和泥,万一感染了,不只要等以后,还要等很久。 薛彤噘嘴,咬了下荀若素的耳尖泄愤。 但生气归生气,薛彤还是乖乖让荀若素擦洗着自己的伤口。 荀若素低垂着眼睛时显得很乖,有些不符合外表和年纪的可爱,薛彤总是忍不住要去招惹她,指尖拨动着睫毛,引得荀若素十分无奈,不得不捉住她这只不安分的手。 一直忘了问你,薛彤开口,将自己打散成无数金色光点再重聚也很辛苦吧?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注定如此,所以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荀若素微微笑着安慰薛彤,只是修理你的笼子实在太累,以后别再弄破了。 薛彤拍拍床,要不要上来睡一觉,趁我们都很累的时候。 荀若素存疑:只是睡觉? 只是睡觉!薛彤气鼓鼓,要不要用纸箱子在中间搭条三八线,保证我自己不去碰你? 不必了,荀若素坐到床边上,我不介意充当抱枕。 说着,荀若素将鞋蹬掉,合衣躺在床上,夏天的凉席散发着竹制品的清香,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好讲究的,一人分了一半毯子,薛彤将自己团成一团,荀若素的下巴抵着她头顶,随着呼呼的空调声,相拥入眠。 这一觉没有睡上多久,两个小时后荀若素就清醒过来,薛彤的睡姿实在霸道,不仅争床还抢被子,荀若素睁眼时,半边身子都压麻了,左肩连着手臂都落在床外面,指尖冰冷冻得有些酸疼。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62) 薛彤还在睡,不过她浅眠,也不是很累,身边的人一动,她就随之聚拢了目光,将注意力放在荀若素的脸上。 荀若素被她挤兑的姿势也不大雅观,连枕头都没蹭上,朝下的半张脸被席子烙出了压痕,昏黄的夕阳透过窗户落在荀若素剩下的半张脸上,仍旧不耽误她的美貌。 薛彤满意地偷了个吻。 我刚看了一下手机,经过了一整天,只剩下百分之十二的电量,得赶紧让芳姨和晏清过来接我们一趟,荀若素还给她一个吻并轻声道,我会让芳姨带两件干净衣服,我们洗了澡再走你再睡一会儿? 薛彤哼唧着点点头,她不打算睡觉了,但还想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一阵。 几个小时后,晏清才带着芳姨摸上这处难找的员工宿舍,天已经黑了,荀若素跟秦语分享视觉,老远就看见车灯以及拉着行李箱的芳姨。 她这双眼睛本该一如既往看不见活人,这是天道对荀家出了钟不眠这种人的惩罚,但超度钟不眠后,荀若素的眼睛也稍稍有些恢复,只是这会儿还用不上。 行李箱很小,芳姨知道自家老板每次出门,基本都会弄得一身狼狈,加上薛彤现在并非单独一人,还有个普普通通的荀若素,因此除了衣服,芳姨还带了些吃的。 芳姨在县里的落脚地就是薛彤的公寓,公寓不大,才八十个平方,隔作两层,除了视野好,配套不错,没有其它优点,纯粹只是薛彤一个临时住所,因此衣柜也小,芳姨常年打理别墅,没机会按自己的喜好往这个衣柜里也填充内容,因此带过来的衣服全是大牌或定制款。 招摇性感是薛彤的审美标准,导致两人洗完澡换好衣服,晏清以为自己进了什么高级秀场,一边哀嚎:老板你成天这么支使我,要给我加工资!一边惨叫:为什么你的女朋友这么好看! 因为我也好看,薛彤坐在床上让荀若素给自己吹头发,还不忘压迫晏清,但凡你照照镜子就能找到原因了。 晏清:一蹶不振。 芳姨趁这段时间将宿舍收拾干净,打理得比一开始还要井井有条。 秦语大概也睡了一觉,她虽然跟荀若素共用三魂七魄,说到底却只是八岁小女孩,撑了两天几十个小时早就困的不行,她刚将房间收拾出个样子就往床上一躺,睡了个饱,直到这会儿外面的动静实在太大,她才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小姑娘除了累倒是没受什么苦,至少形象上还过得去,就连车祸时沾上的灰烬也早早被荀若素擦干净了,她没料到才刚入夜,白天的热闹就能继续。 也幸好秦语心中平静不似人,睡梦中被闹醒也不觉得生气,只是打着哈欠软软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荀若素将电吹风关了,你继续睡一会儿吧。 然而她话音刚落,芳姨便着魔似得扔了手中抹布,小跑到秦语面前蹲下,小语?你怎么会在这儿的?你是老板这次的任务?她紧张兮兮地回过头看向薛彤,小语要被超度了?她才八岁,怎么可能 芳姨说着,恍然般倒抽一口凉气,她在302省道被撞的校车上? 荀若素戳了戳薛彤,怎么回事? 薛彤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啊。 姨妈?秦语也很震惊,你认识薛彤? 啊她是我的老板。芳姨愣住,老板不是过来超度你的? 小小的宿舍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直到薛彤指天呐喊,你又算计我! 一家四口人排排坐在床边上,只有晏清端茶倒水求着各位祖宗冷静点,这荒郊野外的连条狗都没有,地上到处是雷劈焦的痕迹,还有血水顺着屋檐往下滴,场面已经够惊悚了,没必要自家人也打起来。 但除了端茶倒水,晏清也没有别的事好做了,这地方贫瘠的可怜,除了热水就是泡面,芳姨倒是带来了一些自热米饭,但晏清了解自家老板,将她头割了往里灌,都灌不进去。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荀若素才理清楚芳姨的妹妹就是秦语的妈妈,三十四岁怀孕,十个月坎坎坷坷,中间还死了丈夫。 秦语的爸爸是在一场车祸中丧生的,当时她妈也在车上只是受了轻伤,后来因为放不下怀孕的妻子和即将诞生的女儿,亡者的魂魄徘徊不去,一路跟到了医院。 医院这种地方生离死别太多,业障纠缠已经成了庞然大物,秦语在母亲肚子里就是一块磁铁,吸引这些不速之客,原本业障会通过她化为功德,但旁人不知道,于是爱令一位父亲盲目地挡在前面,几天之后成功挡成了恶鬼。 作者有话要说:晏清:我的故事一文不值 明天就完结啦~而且明天有双更哦! 第84章 当时遣去超度这只恶鬼的人就是薛彤。 薛彤永远记得自己受到信物时的反应是一个用福尔马林泡着的死婴, 足有篮球么大,端正放在薛彤家门口整整六个小时,周围邻居都吓得报了警。 经过此事, 薛彤和张紫芳有了几面之缘, 后来张紫芳被天道接连托梦, 说有人要谋杀自己的妹妹和胎儿, 必须去找一个名叫薛彤的人, 否则性命堪忧, 而芳姨原本就有些迷信, 加上妹夫这件事就更加深信不疑,于是卖身给薛彤, 寻求援助。 算算时间,车祸应该就是钟不眠引起的,只是后来孩子她爹变成了恶鬼,颇为难缠, 所以钟不眠未曾再动手, 等事态平息,他又准备重出江湖时, 秦语又有了薛彤的庇佑。 而薛彤也只是想要个管家, 芳姨做事仔细又用心, 脾气好人缘也不错,她算是一眼相中,所以后来芳姨主动找上门,想讨个人情,薛彤也就顺水推舟,庇护了腹中胎儿几个月,直到它平安降生, 并留下一道紫符。 秦语刚出生,薛彤就圆满收工,以她的脾气,一件事毕,就绝也不可能回去探望,以至于刚刚才知道,芳姨原来是秦语的亲姨妈,当年受她庇护而诞生的孩子,就是自己的老师。 怪不得张紫符我看着如此眼熟。薛彤恍然大悟。 可是秦语虽然还活着,但她责任在身,马上就要应劫了,芳姨明显很疼爱她,当年甚至愿意签卖身契给薛彤当管家,要是她知道秦语将不久于人世该有多难过。 八岁孩童,是夭折并非寿终正寝。 芳姨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秦语,身上连个哄孩子的糖都掏不出来,只能抱歉,等回去后姨妈给你买。 秦语没有这些世俗的欲望,却也不想戳伤亲人的心,她缓慢点了点头,我还有几天时间。 芳姨虽然能看见并摸到自家孩子,但她呆在薛彤身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清楚知道正常人是很难跟薛彤产生联系的,何况秦语只是一个普通幼小远不到死亡年龄的小学生,她跟薛彤呆在一起,必然另有原因。 不祥的预感令她恐慌,但芳姨也知道恐慌无用,她花了八年了解薛彤,因此知道无论天涯海角,被老板盯上的猎物,绝对逃不掉。 芳姨看向薛彤的目光越来越幽怨,倒让薛彤想起自己有时瞧着无常,也是这么个悲愤莫名伤心欲绝的眼神,只不过大多发生在无常将新买的真皮沙发抓破或一巴掌拍碎镶金茶具时。 你打算怎么跟芳姨说?荀若素在旁边和她咬耳朵。 薛彤叹了口气,实话实说。秦语随时可能归位,她还留在这里,并非受亲情牵累,而是在等你,与其最后让芳姨毫无准备的送她离开,还不如在这几天里好好告个别。 回家的路漫长,从员工宿舍出来要开到县上至少两个半小时,回别墅就近得多,这么多人公寓也塞不下,所以薛彤还是默认了就近原则。 薛彤分配给晏清代步的是辆六座SUV,也是她所有车中性价比最高简称最便宜的,正好晏清今天下午没课,原本买了水果想去县里探望荀姐,谁知半路被逮过来接送,也幸好车型宽大,人多也不拥挤。 芳姨拉着秦语坐在中间,薛彤和荀若素在后面,她两实在缺德,将实话实说的锅推给了秦语本人,并试图躲在背后看热闹。 晚上十点,乡镇的路上人已经很少,晏清开车一向求稳不求快,即便轧过水坑,车身颠簸的幅度也很小,他还爱听慢歌,声音不大,细水长流,根本不像二十左右的小伙子,倒似上世纪的人。 芳姨拉着秦语的手,她跟了薛彤八年,这八年间很少回家,最多逢年过节带点礼去探望妹妹。芳姨了解薛彤,知道薛彤的工作性质,因此越发心疼她,这么多年,人间喧嚣都与薛彤无关,就算是中秋和除夕,薛彤也是工作多休息少,并不是天道苛刻,而是薛彤自己愿意。 于她而言,普天同庆的节日也没什么特殊,还得忍受烟花爆竹和一大清早的喇叭声,还不如出去工作来的快乐,何况每逢节日,总会冒出几个不甘心死在这一天的执着鬼,对薛彤而言也算充实。 常年不回家就导致芳姨对秦语不够了解,这会儿孩子不说话她都当是吓坏了,殊不知秦语正在脑子里设想一千种说实话的方法。 车行了约有四十几分钟,秦语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姨妈,我有件事跟你说。 小女孩嗓音清亮,安静的路上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连前头开车的晏清都哆嗦了一下,幸好路上没人也没摄像头,方向盘一拐走了个蛇形造成的伤害也不大。 秦语道:姨妈,我原是天上的神仙来人间历劫,现而今时机已到,我要回去了。 芳姨: 晏清: 薛彤: 荀若素: 感情你酝酿一路,就酝酿出这么一句离奇的话。 荀若素和薛彤虽然知道小姑娘说着实话,但怎么听都过于玄幻,属于电视剧里少看两集就发现武侠变太空历险的程度,芳姨选择摇头不接受,是不是跟老板相处太久了,你才学会这些骗人的话。 芳姨?!薛彤撇嘴。 不是,秦语的实话一路向着更假的方向延展,薛彤是我教出来的,与其说是她影响我,不如说是我影响了她不过薛彤从小叛逆,所以性格古怪刁钻,没一点像我。 芳姨转过头来控诉薛彤:你对我家小语做了什么?! 薛彤:她及时祸水东引,冲着荀若素,不是你一直在照顾孩子吗?! 这口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另一个自己的身上,荀若素冲秦语使了个眼色,并没有反驳。 晏清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剩下的四个人根本就是个完美的圈。 姨妈,秦语双手举起来,捧着芳姨的脸,你心里清楚我说得这些都是真的,我离开你并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责任。 汹涌澎湃的情绪从芳姨身上涌现出来,在荀若素印象中,芳姨总是面面俱到且心肠软,话不多,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而且一定很幸福,所以她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糖醋排骨里放的糖都比别人多,现在想来,芳姨不是幸福,只是乐观。 按薛彤的说法,芳姨幼时丧母少年失怙,唯一的亲人就是妹妹,后来又有了秦语,因为家庭原因,芳姨并不打算结婚生子,所以秦语就像是她亲生的。 现而今秦语也要走了。 芳姨跟着薛彤八年,神神鬼鬼的事虽不参与也略有了解,偶尔薛彤还会特意和她提。薛彤提及的这部分通常有位老师,过于慈悲因而显得无情,高高在上不可亲近。 以前的秦语兴许还有几分人性,比起同龄人显得聪明冷静,却爱吃甜食,尤爱巧克力,可是刚刚与她重逢时,芳姨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秦语身上的气息太陌生了,口中虽然叫着姨妈,却没有丝毫亲近之感,只剩无情和淡薄。 芳姨拒绝承认现实,就是因为她已经猜到了现实。 秦语在安抚她的情绪,片刻之后,芳姨拉着小姑娘的手问,你妈妈呢?她知道这件事吗? 不久之后,她会以为我在302省道的事故中去世。秦语道,再过两年,她还会遇上一位爱她的男人,虽无子嗣,但因生我而有功德,所以富贵一生,平安到老。 小语,你觉得这样就够了?芳姨问她,为母之心该如何补偿呢?她失去你,我失去你,下半辈子兴许物质不缺,可我们会高兴吗? 我秦语沉默。 芳姨只是红尘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有自己的苦难,也有自己的原则,她不像薛彤接引轮回千百年,也不像荀若素披着普通人的皮,里面是个干大事的,但她一句话,就将秦语说得哑口无言。 因为秦语知道芳姨的不够并非敲诈,而是出于爱。 车里又重新安静下来,直到晏清不知死活地按了下喇叭,到家了! 另外四个人齐齐盯着他的后脑勺,要不是杀人违法,晏清早被埋在花盆底下了。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63) 别墅打扫得很干净,还是当初离开前往凌霄山时的样子,新买的橘子都没吃完,放在果盘中,时间如同定格,只是垃圾不见了。 相顾无言,天色又晚,芳姨分配完床铺,从柜子里翻出被褥和毯子,安排几位客人住下,荀若素睡得还是客房,她见识过薛彤四仰八叉的睡姿,为防明早起来躺在地板上还全身酸痛,荀若素选择自己一个人呆着。 美色虽好,不为所动。 薛彤趴在客房门上抠锁眼,你有本事一辈子别出来! 我没本事,荀若素在门后含着笑意,我想先等秦语的事情解决了,否则我无法专心看你。 啧,薛彤烦躁,晚安吻呢。 门开得毫无预兆,荀若素带着薰衣草香的气息靠近,在薛彤唇角吻过,没等薛彤得寸进尺,门又重新关上了,里头还传来反锁的声音。 薛彤:好气。 之后几天秦语要么跟着芳姨出去逛街买东西,要么就和荀若素窝在房间里,两人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薛彤被排挤到只能跟晏清厮混,晏清还被课程折磨得频繁脱发,并试图让薛彤给自己找个伟大的物理学家来一对一教学 物理学家是个鬼没关系,后来变成了神棍也没关系。 直到第七天傍晚,夕阳半坠,烂漫的晚霞与汹涌而来的夜色分庭抗礼,乡村田野之上有皎皎星辰,别墅区入住率不高,只开了造价不菲的路灯,远望似银河倒悬。 秦语穿着天青色的裙子,头发也梳着花样,芳姨一大早就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并将自家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就连薛彤和荀若素都沾光,荀若素的是鱼骨辫,薛彤的是麻花。 此刻,荀若素取了朱砂和黄符,以主卧房门为媒介,先贴上符纸,随后从门缝往里掷入三枚铜钱,以朱砂封住锁孔,又让薛彤亲自来敲门。 无常蹲在门口,前爪正在盘玩自己的毛毡玩偶,顺便帮忙看个家。 敲门声终止,来开门的是蒋长亭,他带着一副银框的眼镜,手里捧着文件夹,像是早就料到般蹲下来问秦语,老师准备好了? 秦语微微点头。 一门之隔,门外是暑气蒸腾虫鸣聒噪的人间,门后则是一片赤红焦土。 万丈裂谷在五米开外的地方,思过石巍峨耸立,只是中间有道雷纹,植物根系般贯穿表面。 荀若素站在人间与地府的分隔线上转头问,芳姨,您想送小语最后一程吗? 红色带来炽热的感官,但门后吹来的风却是阴森森的冷,这地方夏凉冬暖,偏跟人间反着来,所以才养成薛彤这样的怪胎。 芳姨平生中规中矩,就算跟着薛彤,也只是当管家,没有参与进些奇奇怪怪的工作中,这还是她第一次越界。 荀若素邀请的手逗留在半空,仍然在等芳姨的回应,片刻之后芳姨握住了她的手,随着荀若素一起踏入了门后的无边旷野。 地府的氛围虽然有些凄惨,呼啸的空气除了冷,还带来了鬼哭狼嚎,能将正常人吓出神经病来,但有薛彤和蒋长亭在前面引路,就好像走大街上让坦克保驾护航,没有什么可怕的。 芳姨不敢放大自己的好奇心,她这个年纪的人,失去过很多东西,对生死充满敬畏,而这里的气氛又过于庄重,她只想安安静静地送秦语一程,不愿冲撞他人。 待会儿会在思过石上完成仪式,荀若素走在芳姨身边,示意她往高处看,就是思过石。 比起一块普通山石,它更接近祭坛的模样,边缘崎岖嶙峋不易上下,但中央却是平缓的切面,外形类似巨大的堂鼓,可以站十来个人,只是相对于眼前纵横千万里的裂谷来说有些小甚至小的可怜。 思过石旁有一道天梯,陡峭狭窄,最多只能容纳一个人,两人并肩就显得有些局促,按荀若素的说法,这周围都是符咒禁用地带,就算是薛彤和蒋长亭,也只能乖乖爬楼梯。 干体力活的时候,就显出差距来,荀若素和蒋长亭半路就累了,简直是不分上下的气喘吁吁,秦语都比他两坚持的时间久。 从下往上看,只能略微看到思过石上平整的切面,到了顶端才发现有人提前做好了准备,以净水泼洗,正中间端放着莲花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蒋长亭将芳姨拦在石阶上,就连薛彤都在祭坛的边缘站住了脚,不再前进一步。 结束之后早点回来,荀若素与她擦身而过时,听见了薛彤的声音,家里还有橘子等你来剥,剥干净点,我不吃白筋。 对于荀若素来说,思过石上的风都是熟悉的味道,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凛冽和萧索,这地方她是常客,薛彤尚未诞生时,隔三差五就上来一趟当锻炼身体,并听一听崖下众生悲苦,薛彤诞生后,隔三差五都显得不够积极。 这里将是秦语的天命所归。 又是天雷。薛彤望着头顶。 思过崖周围的天也是赤红色的,这里没有晨昏,天上永远挂着两枚太阳,一枚呈淡淡的鹅黄色,预示朝阳,另一枚则远远悬挂于地平线。 这里没有云层,一切都坦露出来,雷电在思过崖上端凝聚成荷鲁斯之眼的形状,最闪耀也最具杀伤力的部分就是瞳孔,荀若素与秦语都在天道的瞳孔之中,随后飓风席卷,飞沙走石。 未曾置身其中之人眼前如同云山雾罩,薛彤分明靠得极近,手指尖却戳不破近在咫尺的幻境,她的瞳孔微微放大,狂风遮蔽的视野忽然被大雪侵占,雪越下越大,万里江山素白如海棠花尖一滴朝露,纤尘不染。 十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位比风雪还要冷清的人,薛彤这才倏地想起这是好几百年前,老师还在地府自己还是学生时,而眼前被雪层层封住的荒凉旷野,就是而今清渠县的原址。 薛彤就是在这里对荀若素动了心,也说不清为了什么,似乎这一顷刻,薛彤看见了她身上更接近人的部分,悲痛凄怆但是温柔。 秦语的肉身在天雷中消融,她的业障和最后一点悲伤的情绪也全部涌向荀若素,荀若素在一瞬间重新化为虚影,她仿佛只是广袤大地上一粒微尘,遍布地府与人间,在这个晚上送去祥和的梦境。 这道雷并非惩罚与历练,它相当于一种欢迎仪式,天道在欢迎一位故友的回归,因此只有外表看起来迅疾猛烈,然而不管是当初一心双分还是后来替钟不眠挡得第六道雷,与之相比都宛如酷刑,荀若素感觉自己只是全身汗毛战栗片刻,天雷已经消散了。 等荀若素重新聚拢身形,她便是第一个瞧见莲花座的。 荀若素已经恢复了记忆,只是她的心生来就是偏的,看自己以往的人生略微有些割裂感,她会因这些回忆产生悲欢喜乐,但记忆中的自己却始终心如止水。 莲花台上端坐着秦语或者说是地藏王,她披着半身袈裟,宝相庄严,身后的朝阳仿佛是头领一轮光环,赤红阴森的思过崖因为她而显得宁静祥和。 除此之外,地上还躺着一具躯体,一具八岁孩童的躯体。 荀若素为所有人编织了梦境,她包容秦语的负面情绪时有如一缕清风扫过人间,薛彤都感受到了满天飞雪下的悸动,芳姨更是陷入了幸福的回忆。 秦语的躯体还没有死,胸口微微起伏着,莲花座上的人开口问:与普通人共享三魂七魄亘古未有,兴许有一日为天道所查,你会付出代价,纵使如此,你还是要救这小姑娘? 我与你商量了好几天,才商量出这个办法秦语虽然只是你的肉身,但她的生命不该这样被抛弃,百年之后她归了土,我自然还是我。 荀若素将手放在秦语的胸口,从她身上散溢出来的光点慢慢集中,透入了小姑娘的胸膛,秦语的呼吸因而更加平稳。 我说你这么多天抛下我总是跟秦语关在房间里嘀嘀咕咕,是在谋划什么呢。薛彤的声音忽然在她背后响起,荀若素微微转过身,含着笑意望向她,薛彤继续道,既然是想救这黄毛丫头,何必瞒着我。 你是轮回之主,我怕你为难,荀若素尚未站起身,她在等薛彤过来,你是怎么从梦境里脱身的? 首先我很难做梦,薛彤也笑了,连眼角都弯成新月,其次,我在幻境中看见了老师,很久很久以前的老师,是她第一次教我如何渡人入轮回,她站在大雪中,眉目缱绻。令我心悸者,不是高高在上的菩萨,而是为天下生灵悲戚的心。 我不需要这个完美的梦境,我已经有了你。 思过崖上又起了一阵风,带着轻微檀香的风,蒋长亭、莲花台甚至是秦语和芳姨都从这里消失了,钟磬传入耳中,带着菩萨遥远的声音,属于人间的,我会送还给人间,善后工作我与长亭来处理,就当是还你这份人情。 薛彤撇嘴,这也算还人情?小气。 随后,薛彤便看见旭日清辉洒在荀若素的肩上,似刚刚下了一场孤寂而盛大的红雪,残阳织出薄纱,轻轻盖住了眼前之人。 轮回殿上莲花盏中,困于过往的良善魂魄川流不息,只有掌管轮回的人是孤舟一片,无来处无归时,路过万千风景死别生离,终于顺流入沧海,开始知晓人间悲欢。 回家吗?荀若素小声问。 薛彤虔诚地亲吻她锁骨间枚金色梵印,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还有一章番外一起更新~谢谢大家的喜欢,鞠躬 第85章 清渠县虽然是个南方的城市, 多条河道交汇,水汽充盈,但地理位置尴尬, 既享受不到最南边那种入冬不结冰的温暖和煦, 地暖也不在规划中, 墙体太薄, 开空调都不保温。 刚入小寒就是一阵雨加雪, 元旦又下了一阵, 紧接着是大寒, 今年冬天尤其冷,零下十二度水管都要用布裹起来, 而从大寒开始的这场雪下得断断续续,一直到除夕夜,外头已经不是雪就是冰,本地的麻雀不迁徙, 全都挨在屋檐下瑟瑟发抖。 薛彤的工作已经提前做完, 这是她数百年来第一次有过节的念头,窝在家里的沙发上, 开着空调裹着毯子, 荀若素在一旁给她素手砸核桃。 客厅里就她们两个人, 电视开着,节目是随便放的,反正每年到了这时候各家电视台如孔雀开屏,不是红色就是橘色要不就是橘红色,张口闭口就是拜年的吉祥词,听与不听或听哪一家意义都不大。 薛彤嘴刁的很,吃核桃要吃整半块, 碎了的边角荀若素自己解决或是堆放在果盘中,留着哄孩子。 蒋长亭曾经指望荀若素是一根绳索,能拽着薛彤向着伟大的光明奔跑,结果却是薛彤魅力惊人,两人一并坠入了骄奢淫逸的深渊,在这深渊里,荀若素还给剥橘子砸核桃,薛彤则在帮体质寒凉的人捂膝盖。 厨房就比客厅热闹多了,今天晚上要来得人不少,芳姨忙不过来,便请了妹妹和准妹夫来帮忙,准妹夫是个厨师,荀若素的好友,当初也是她介绍认识。 据说荀若素十三岁时吃得那个糖霜蛋糕,就是出自此人之手,但他现在已经是一家大酒店的主厨。 晏清也在,他家住的不远,开车来回也就一个半小时,除夕夜本该在家过,偏偏七大姑八大姨离得更近,邻里邻居全是亲戚,听说晏清找了份好工作就全挤在他家,晏清是连夜逃出来的,这会儿正卖力展现自己的价值,试图赖上一整晚不被赶出去。 钟离和秦语挤在角落里帮忙剥蒜洗菜,秦语之前的记忆碎片化,有很多记不起来,对外的理由是302省道车祸中头部受伤加上惊吓过度,但性格变化不大,还是有些冷淡,她胸口跳动的心脏被荀若素注入了感情,冷淡归冷淡,终于会笑了。 这群人里,钟离的年纪原本是最小的,她之前对秦语都抱有几分尊敬,但现在的秦语是个名符其实的小学生,由于刚刚拥有正常人的感情,有时候比小学生还迟钝些。 钟离正在经历一个非同寻常的青春期,朋友们逐渐疏远,也很难用之前的视角来看待世界,幸好秦语也有差不多的经历,当钟离觉得自己很惨时,回头看看秦语,心里舒坦不少。 当然,被人当成安慰剂的秦语曾经认真抗议过,又被钟离一包糖收买了。 妈,外面又下雪了!秦语坐在小板凳上,隔着玻璃门望向外头,路灯下全是飞舞的阴影。 作为雪来说,这些阴影有些太大也太肆意了,逃脱了地心引力,不往下坠,倒像是往天上去,芳姨正站在水池边,闻言张望一眼,赶紧将百叶窗全部拉下,连门后的都没放过。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叮嘱妹妹和钟离,我回来之前谁都别出去,也别往外看。 钟离自然清楚为什么,芳姨的妹妹虽然一头雾水,但她蒙薛彤关照多次,所以也不多问,只做好自己的工作。 芳姨有些紧张地闯进客厅 厨房开着火,油盐酱醋下锅,一边炖着肉,一边包着饺子,一边还在炒菜,什么味道都有,以至于芳姨闯进客厅后才嗅到了纸张焚毁的焦糊。 老板,外面下得不是雪吧?芳姨有些紧张。 是烧毁的黄纸,薛彤站在落地窗前,灰烬被风一吹,昏暗的灯光中就像是一场鹅毛大雪。 芳姨的声音有些发抖,可是好大的一场雪啊。 从屋中望出去,洋洋洒洒绵延无际,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飞舞的灰烬中。 恋耽美 打卦(GL)——吹风成曲(64) 放心吧,今天晚上不会有事发生。薛彤回头笑了笑,只是在清旧账而已。 那荀芳姨话未说完,便顺着薛彤的指引看向了门外。 荀若素穿着件单薄的大衣站在灰烬中,那些黑色的、如雪般的碎屑落在她身上便消融不见,外廊的灯光有三档,第一档偏暗,是一种让人宁静的暖黄色,荀若素在暖黄色的灯光里如同神明。 随后,芳姨听到了哭泣声,千千万万的哭泣声充斥着耳膜,若不仔细分辨,只当这是一阵呼啸的狂风。 啊,我最小最能惹事的妹妹啊,随着开门声,蒋长亭优雅但绝望的嗓音猝然响起,你这次又做错了什么,外头竟然全是灰烬? 他又道,不是说有年夜饭可以吃吗?我腾出时间可不是为了工作。 这是老师回来的第一个除夕,薛彤示意芳姨安心回厨房,她道,除夕除夕,旧岁至此而终,老师缺席这么多年,你当人间没有怨言? 蒋长亭:这些灰烬 是老师缺席的这段时间里积累下来的悲欢苦乐,无边业障。薛彤努嘴指着外头,悲欢苦乐归荀若素,业障归老师。你这个当大哥的有没有带点压岁钱,我好歹是你妹妹,荀若素好歹是我心上 没等她说完,蒋长亭瞥过去,不对吧,荀若素也算是我半个老师,你问我要压岁钱就罢了,至于她,我没伸手问她要都算我有良心。 好吧,薛彤欣然接受,荀若素算是你半个老师,那尊老爱幼呢,对我是爱幼,对她是尊老。 蒋长亭,你真是尽得老师真传啊。 正说着话,令人心浮气躁的焦糊味中渗入檀香,被金光簇拥的地藏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荀若素面前,黑色的灰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随后就是一场真正的大雪。 好冷啊,荀若素轻声叹道,今年冬天会死很多人吧? 没有人回答,天地间传来一声钟响,地上的雪越积越厚,一脚踩下去能陷到小腿,对于一个南方的城镇来说,已是十年难遇。 沉默良久,荀若素又道,可是好一场大雪啊,能活万物。 在她身后,原本冷清的客厅也逐渐热闹起来,蒋长亭跟薛彤因为空调温度起了争执,正在抢夺遥控器,剩下的殿主也一个接一个地从房中出来,结束工作还有精力剩下的,试图劝架,让长兄和小妹冷静会儿,或者整理圆桌,并清理吃饭的地方。 也有垂头丧气,顶着黑眼圈的,倒头往沙发上一趴,不知是死是活。 遥控器大战中薛彤略占上风,她敲了敲门框,你们还要在雪中站多久?芳姨说饺子可以上桌了老师,您别觉得寂寞,我给您上了香火。 来了。荀若素笑道,先吃饺子会不会饱的太快,我听芳姨说今晚菜特别多。 薛彤便跟她咬耳朵,要不我两吃慢点,先将他们喂撑? 荀若素:好主意。 无常说听见你两的对话了,蒋长亭怀抱着猫,它要吃猫罐头,最贵的那种。 四墙一顶,满屋亲朋好友,热腾腾的饺子刚上桌,厨房那边在喊别光顾着吃,来两个帮忙的,荀若素拿起桌上的果盘,给每人抓了一把坚果碎,无常蹬着前腿,试图从薛彤手上抢食,蘸饺子的醋碟刚刚倒好,空气中一股热腾腾的酸味。 是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还是老规矩,完结有红包哦~大家过年快乐! 三月初开《证道》求个预收 宣菱死后被人挖出来做成了小傀儡 小傀儡是个草包美人,常常倚仗别人保护,连自己的仇都报不了 大师兄让她赶紧下山,御剑头朝下把自己埋土里的稀世奇才留着伤宗门脸面; 二师姐劝她弃武去绣花,十八般武器都烫手的一代奇葩只能拿拿绣花针; 小师弟拿出三两银,给她打了讨饭的钵,一事无成还能沿街乞讨。 谁知她只是偏科严重,动辄要把山头削平,于是仙山上历代掌门开始随着她的举动仰卧起坐,为了保护自家老巢,时刻跟在后面将她的破坏力减小为零。 于是日常变为: 死鬼掌门甲:是谁又在劈地基! 死鬼掌门乙:是谁又在引天雷! 死鬼掌门丙:是谁手欠要翻天! 现任掌门云时微:是我们家的小傀儡。 死鬼掌门们失声痛哭:快收了她的神通吧! 云时微从坟里挖出一个傻姑娘,缝缝补补做成了小傀儡。 一不留神,小傀儡就成了传说,流芳百世万人敬仰,就是脑子仍然转不过弯 宣菱(躺平):谢谢你把我挖出来,现在我心愿已了,可以埋回去了 云时微:心上人不开窍怎么办,几百年了,挺心酸的 勇敢付出、无畏无惧,一心证道的小傀儡懒散爱装死,一心想过养老生活的真神仙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