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千岁的掌上月》 第1页 [古装迷情] 《国舅千岁的掌上月》作者:挥墨染蝶【完结】 【文案】 皇后之子意外夭折,太医院右院判无端被牵连。一夜之间,宁济成被权倾朝野的国舅罢官流放,宁家败落,只剩下独女宁月,被迫隐藏身份入宫查明真相。 虽说,孟宗青清冷孤傲,不近女色,是全城贵女的心之所向。可宁月心里明白,入宫后头一件事便是要躲着孟宗青远点。 没多久,孟宗青发觉有个模样清艳的小宫女很是不对劲,只因为她对自己说话时爱答不理的,不像别的女子那般热切倾慕。直到后来,颇有些意乱情迷的他发现这漏网的“罪臣之女”,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瞬间恼羞成怒。 那些从前嫉妒宁月的贵女正等着看孟宗青如何将她赶出宫外,左盼右盼,却盼来了孟宗青要纳王妃的消息……谁都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只听说,宁月在雪中罚跪的那一夜,孟宗青站在梅枝后头悄悄看了她一个晚上…… 【小剧场】 *掉马后:孟宗青被骗后恼羞成怒,阴火突然聚在心头,猛然拂去那紫泥茶壶,瞬间啪啦—摔碎在地,警告道,“你知不知道这句话,足以让本王处斩了你!” *挂上庆王妃头衔营业后:孟宗青的朝服衣带繁琐,宁月怎么系都系不对。只听头顶轻嘲一声,“会不会伺候人?”说着手把手握住她,难得柔声道,“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日子让你慢慢学……” 从此,天上月是掌心月,心上人是眼前人。 *老傲娇前期内心戏多,后面护妻也多。 *真·对外高冷+对内纵着。1V1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月,孟宗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心上人是掌上月 第1章 芙蓉 皇城,坤宁宫,灯火如昼。 一双双宫鞋匆匆忙忙地跨过朱红门槛进进出出,手里端着一盆盆血水快步离去,又有人马上端着清水和干净的帕子鱼贯而入,人人脸上毫无喜色,皆是强装镇定下隐约透露出的恐慌。 坤宁宫正殿之内,一展凤穿牡丹的长木屏风隔开,一身龙袍的宣永帝正闭目养神,手上的念珠一粒粒地碾过,桌上的茶并未进一口。 而紫袍玉带的男子坐在另一侧,骨节分明的手指颇为不安地敲着木案,那如刀的眉毛此时正紧紧压低一双含着薄怒的双眸,盯着跪了一地御医。 当案几上的檀香快要燃尽,内殿里一声声哀痛渐渐微弱下去,终于,右院判宁济成匆匆踱步而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色焦急惶恐,“禀报皇上,皇后娘娘她...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无力产子......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宣永帝听了缓缓睁开眼,还未开口说什么,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旁边一直沉默坐着的男子倏地站起来,不顾茶水溅湿了一身金丝暗蟒紫衣,刀眉威色,怒道:“姐姐生产前好端端的,并未有何不妥,怎会突然失血过多!” “国舅爷息怒!皇后娘娘已过了生育之年,如今产子实属不易。臣一直与左院判大人斟酌用药,且多为温性,为皇后娘娘保胎护体。只是不知为何,皇后娘娘似是急火攻心,过于忧虑,这才致使生产困难......” 宁院判心中惴惴不安,不敢再抬眼,只得将头低得更深,唯独看着这位国舅爷紫衣下摆之下的一双皂青色朝靴。 突然,头顶上一声平淡却无法抗拒的声音传来, “是皇子还是公主?” 宁院判心头一紧,唇角颤抖着,侧头慢慢回道:“回皇上话...是...是个男胎。” 捻动的佛珠终于停下,宣永帝颇为复杂地抿了抿嘴,右手将佛珠拍进掌心,徐徐起身,踱步到门口,只是喃了一句:“可惜了。” 说完,便负手缓缓走了出去,“开最好的补药,给皇后好好调理。”宣永帝没有回头,说完这话,便随宫人离去。 坤宁宫的外殿里,只剩下宁院判与这个被尊称一声国舅爷的庆王。 宁院判当然知道,当年这位国舅爷权倾朝野,若不是皇上段数更高,恐怕这江山就要改姓孟。国舅爷能老老实实坐在庆王这个位子,多半是为了他亲姐,便是皇后娘娘。 如今,帝后早已名存实亡,更何况,皇后至今膝下唯有一女,便再没有其他孩子。 皇上虽约半百,却依旧广纳后宫。妃嫔陆陆续续开枝散叶,又有哪个不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皇后对皇上早已心灰意冷,潜心礼佛多年,对子嗣并不看重了。倒是这位国舅爷比谁都着急。 宁院判当然明白今夜之事非同小可,皇后的嫡子夭折,虽说皇上面上对此并无什么表示,但到底他还是更怕眼前这位国舅爷。 果然,孟宗青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多了几分狠绝,他突然看向右院判,压低声音冷道:“如妃让你这么做的?” 等宁院判回到府中,已是七天之后。紧接而来的,还有一道圣旨:罢免右院判之职,流放西北道惠民署。归期不定。 **** 时至四月,云意殿院落里的玉兰花开了,白晃晃的花瓣压在枝头,映着水洗过的似的碧蓝的晴空,美不胜收。 一院子的新进年轻宫女们聚在一起低声笑语,扬着脑袋左右看着,无不新奇这宫里的盛景。 -- 第2页 花树下,一张芙蓉似的脸,冷冷地凝望着树枝间投下的影子许久。阳光辗转在她耳间的碎发,添了几道灵动。 满园宫女,唯有她不似旁人,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南墙角,一言不发。 “一个个交头接耳的,像什么样子!” 几个嬷嬷从内殿里迈出来,见一群宫女不懂规矩的样子,冷着脸训道,“进了紫禁城,都管好自己的嘴。天下头一份的尊贵地方,容不得你们吵吵闹闹!赶紧都给我站好了!” 众宫女听了纷纷垂首排成一排,站在殿前不再多言。 院子一下子安静下去,嬷嬷审视一番,才开口,“经前几日察言观色的考量,从今天起,你们各自分到不同的司坊做事,由各尚宫局中姑姑领教。” 各宫女纷纷屈身轻言唱了一声“是,姑姑。” “念到名字者,在各掌司跟前头列队站好。” “春和,尚食局司膳司丰令堂。桂珠,尚功局司彩司帛凤坊。珍儿,尚服局司宝司万尘阁………” 为首的老宫女开始一一唱名,随着各宫女分配完,院子中唯剩下一人。 “宁月!” 周围的视线纷纷望向院中唯一剩下的这一人。 那张芙蓉似的面容闻声抬头,应了声“是”,一下子就吸引了院子里所有的目光。 只见她双目泠泠,眉间沉静中又染了几分灵动,看一眼仿佛一股清凉之意拂上心头 “你就是宁月?” 老宫女打量她一番,又问了一遍。 其他宫人纷纷诧异起来,不知道为何这位姑姑问了两遍这个叫宁月的小宫女。 宁月目光低垂,稳稳当当又答道:“是,奴婢是宁月。” 老宫女点了点头,“从今天起,你便去如妃娘娘的院中侍候。” 话音刚落,一片哗然。 宫女中亦分三六九等,以永巷中戴罪宫女位份最低,太后、皇后及高位娘娘身侧的大宫女位份最高。新入宫的宫女无不从各尚宫局的杂役宫女熬上来,慢慢成为掌司,乃至尚宫。当中,若得了赏识,才可被调拨到娘娘甚至皇上身边伺候。 因此,在一宫主位宫里做事,那是头一份的好事。更何况,钟粹宫的如妃在宫中摄六宫事,实权在手,如日中天,正是宫里不少人想攀附的对象。 “凭什么她能去娘娘宫里?” “不就是生个好皮囊,难不成还想做个贵人。” “我看,准时走了后门,看她那清高样子,装什么装呀。” 一时间,窃窃私语暗潮汹涌,宁月都一一听在耳中,脸上却无动于衷,依旧一动不动站在院内,没失半分稳妥。 老宫女见人声渐起,呵斥道: “住嘴。都给我记好了,这里是云意殿,从这院子出去,便都是奴才,只管老实记得该伺候好的主子,谨言慎行,少说多做。” “可是,听说储秀宫娘娘也是宫女出身呢。” 突然,人群中一声嗫喏,声音极小,却不巧被老宫女听去了。 老宫女只是冷哼一声,她见得人多了,倒也没拎出来那宫女掌嘴,道,“我且不管你们以后哪位飞上枝头做凤凰,如今只要是在宫女名录上,便都给我仔细。” 她说着,踱步停在了刚刚那位多嘴宫女跟前,盯着她道,“别整天心思都挂在哪位娘娘出身的事情上,到时候,可别怪姑姑我没提醒过!” 不过,那宫女所说也不是无稽之谈。宣永帝皇恩宽大,广纳后宫不说,雨露更常常沾到宫女身上,一夜之间再封个答应或是常在,也算有了小主的位份。 如今这群宫女不乏有心怀侥幸者,想凭着年轻貌美来个鲤鱼跃龙门,上龙床做主子,自然都知晓那位储秀宫娘娘便是个典范。 可惜,宁月对这些毫无兴趣。 待一列列宫女随着各掌司从云恩门离去,宁月这才走到老宫女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宋姑姑成全。今日之恩,来日定涌泉相报。” 宋姑姑受了这一礼后,才微笑着扶宁月起来,低声道:“宁大人心怀仁慈,常为宫女瞧病,我这多年的心痛之症,便是他调理好的。如今大人蒙冤离去,将你委托至此,我定会帮忙。只是今后的路,如何走,便要靠你自己了。” 宁月听出意思,垂首道:“宁月明白,出了那云恩门,奴婢自然与姑姑不相识。” 见宁月明事理又聪慧,宋姑姑满意的点点头。 在宫里做事的人都是这样,虽然是帮忙,但还是更想明哲保身,能少牵扯便少牵扯。自从父亲突然被流放西北道之后,宁月和母亲求遍了父亲的同僚,却吃了一个又一个闭门羹。自打那之后,她便懂了这个道理。 随管教姑姑慢慢往钟粹宫走着,四月的风中带着几分料峭,偶尔暖中微寒,吹进了宁月的立领里,凉透了全身。她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不知是因这凉风拂身,或是,因即将要见到那宠冠六宫的如妃娘娘。 她知道,眼下唯一可以救父亲的,便是这位如妃娘娘。只是,宁月不确定,这位娘娘是否还愿意认自己...... “王爷驾到——” 一声尖细刺破了宁静。宁月正在墙根下徐徐走着,听了这声,还没反应过来,突然一把被前头的姑姑按下,低声道:“跪下低头,不要看。” 宁月双膝一跪,一下子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可吃了一痛。她扶手贴地,心中不由得疑惑,这过路的究竟是哪位王爷,排场这般大。 -- 第3页 那步辇愈来愈近了,抬辇的人的步子稳稳当当地朝这边走来,宁月双目垂地,突然,只听耳边众人唱礼: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完结文《惹春寂》,喜欢的可以戳。 基友新文《祸宦》,真太监文。 我的新坑预收《重生后我嫁给了前夫的义父》,原名《公主榻》 文案: 上一世李漱鸢凭着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娇纵一世,最后阴差阳错出降给心上人——当朝宰相房彦龄的养子。本想收敛心思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一辈子,谁知一夜间被人掉包,替别人穿了和亲的嫁衣。 玉门关外,心灰意冷的她拔下簪子来了个了断,回到还未出降的十七岁。 李漱鸢睁眼头一件事,就是决定要放下身段,先下手为强。不管房彦龄多“克己守礼”,她这次死皮赖脸的也要嫁给他。 当她终于坐在房府高座上,听着狗驸马和他那个外室女叫自己一声“义母”之时,李漱鸢笑得合不拢嘴。 突然,身边传来温和而低沉的一句,“现在满意了?” “嗯......嗯???” 在旁边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之下,李漱鸢后背发凉,仔细想想,好像这次追他,比上辈子容易了点儿? 第2章 甘松 宁月双眸缩紧,心中一凛。 满天下,能被众人俯首称一声“千岁”的王爷,只有一位——便是当今的国舅爷,庆王。 权倾朝野,不近女色,矜贵清高,这便是坊间对他的全部形容。 宁月回想起父亲那日从宫里回府后,说起国舅爷怀疑他与如妃娘娘勾结,谋害了皇后之子。可惜最后并无证据,便放了他回来。谁知,当晚便一道圣旨又追来,从此宁家败落,背负冤名。 一双纤细的手慢慢在石板上握紧成拳,她心想,父亲若不是平白遭了这位国舅的猜忌,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成了后宫纷争的牺牲品。如今,这个人仍若无其事地端坐在高位,享受权利荣华,全然不顾自己无端的疑心又为别人带来怎样的灾难。 朱红色的步辇移动到宁月跟前,就在那一刻,她终于没有忍住,下意识地从地上抬起头,看向那高高步辇上正襟而坐的男子 谁料想,一道审视的目光恰好迎目相对,如同暑夏里枝间投下的阳光,夺目而强烈。宁月的一双清艳的眼眸,正正好好地撞入孟宗青眼中。 糟了,被发现了么。 仅仅几秒钟,宁月被那双毫不避讳的目光看得心中一虚,不由得赶忙重新垂下头,仿佛被窥到心事一般,脸上莫名泛起烧。 等到那“王爷驾到”的声音愈来愈远,宁月一颗心才渐渐跳稳,看着那方向慢慢站起来。 依旧是紫衣玉带,高冠束发,这个背影,她并非第一次见。 “看什么呢。” 带路的姑姑见她还再往那头儿看,倒没有训斥,微微一笑,似懂非懂一般。 “宁月,今年你多大了?” 姑姑回头突然问了一句。 “回姑姑,十六了。” 姑姑“哦”了一声,似是有话。 等宁月跟了上来,她才继续向前徐徐走,缓缓道,“十年前,我与你差不多大。刚入宫的时候也是这般好奇......” 她虽然是对宁月说的,但仿佛又在自言自语,“......有一天,大家听闻那位征战四方的国舅爷要入宫面圣,都想偷偷瞧一瞧他的脸。那时候,皇上刚封了他为庆王……” 宁月侧头,望着这位陷入回忆中的年轻姑姑,竟觉得她的脸上泛起一片光彩。 “红墙绿瓦下,年轻的庆王爷风光至极。皇上在乾清宫大摆宴席,庆祝皇后娘娘的生辰。那天,几乎每一位宫女都盼望可以得到殿内伺候的机会,只为近身看一看,这倒底是怎样一位英武的人。” 深宫寂寂,宫女只能这般将光景寄托到旁人身上。想到此,宁月只替她们感到好笑又可悲,更何况,庆王是怎样的男子,她们还不了解,只单凭街坊之言便心生思慕,未免又太轻率。 “那,姑姑见着了没?” 宁月轻轻问了一声,却并未将心底所想表露出来。 那年轻的姑姑神色渐渐暗下来,只留下一声微微叹息。 “见着了,却也没见着。” 姑姑说完,抬头看了看蓝得通透的晴空,“那日我负责大殿的瓜果,当我端着小案走到庆王爷跟前跪下的时候,实在太紧张了,连头也不好意思抬,只看见了他腰间系着的淡藕色的香囊,闻见了一阵甘松与佩兰的清香。” 说完,这姑姑倒自己先笑了,有些不好意思,“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便年满二十五,可以出宫了。想来已经在宫中快十年,今日见你这般初来的样子,想起来太多往事,便说多了几句。听过,便忘了吧。” 宁月不再做回应,继续走在红墙根下,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说起来庆王孟宗青,宁月多少也知道这位当朝国舅爷的厉害。当年他随皇上征战四方,连破敌军,生生把大正国的版图扩延将近一半。如今国泰民安,休养生息,他旧日的事迹也便成了坊间闲谈。 自从他的王妃在很多年前去世,他便一直独居,并未再娶。说媒的人已经快把国舅府的门槛踩烂了,但他依旧婉言拒绝,不论是京城绝色,亦或是达官贵女,他只是象征性地看一眼送来的画像,便淡淡说了一句“送客”。 -- 第4页 直到如今,虽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他依旧是诸多官家小姐濡慕的对象。就算是他这般拒人千里的姿态,有的人竟熬成了老姑娘,仍期盼着能有一丝做国舅夫人的机会。 宁月被小风一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钟粹宫的门口。 如妃身边的大宫女云绘,此时正抱着一盆小迎客从西边过来,瞧见宫门口立着两人,远远认出来其中一位。 “翠筝,你怎么来了?咦,你身后的这个小宫女是......?” *** “又有新宫人入宫了?” 孟宗青坐在元英殿的梨花木椅子上,用帕子擦着手,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喜公公赶紧接过用过的帕子,虾着身子道,“回国舅爷的话,是有一批新来的,今儿早上就看见从云意殿里出来往各尚宫去了。宫里真是什么事儿都尽在您知晓呀。” 孟宗青哦了一声,那便是了,自从见完姐姐和那个昏君之后,在回元英殿的路上,无意中瞥见一个小宫女,竟直截了当的盯着自己的脸看。 在低压压的黑色发髻中,一张白净的小脸就那般突然抬起来,一下子就惹了他的注意,仿佛一头不小心撞入林间的小鹿,跳进他的视线中。 孟宗青接过来茶杯,吹了两口又停在唇边,无意中回想起那小宫女的眼中并无寻常宫女的羞涩惊慌之色,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国舅爷,这茶不对口么?” 喜公公见他有些失神,忙细声问道。 孟宗青这才发现自己平白无故去想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突然觉得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感叹道:现在小丫头片子的伎俩真是多,又是一个想吸引本王眼光的,竟以为本王会注意么。 喜公公自小就跟着孟宗青,自然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位爷了,见到这般神色,立刻拍马屁道:“国舅爷您没看见呀,那帮子新来的宫女一个个都打听着您,想着能被内务府分到这元英殿伺候,得了这头一份的荣宠!” “是么,你刚刚不还说这帮宫女是往尚宫局的,怎么又成了内务府拨人了。” 孟宗青放下茶杯,呛声了一句。 喜公公眼睛一转,赶紧补充道:“嗨,那不是还没打听着嘛。” 孟宗青听得厌了,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起来,前不久皇上新选了一批秀女,这会子又进了一帮宫女入尚功局。孟宗青心中不屑:这昏君迟早死在后宫卧榻上。若不是当年姐姐执意劝说,自己才交出了大半兵权,今日又岂会这般屈居一人之下。 当年皇上念及皇后思念亲人,特意把宫中外庭的元英殿赐了孟宗青,又准许他时不时的留宿。然而,孟宗青明白,这元英殿不过是那皇上对他的嘲笑。若不是这段日子为了陪伴失子的皇后,他才不想住在这殿里。 喜公公见孟宗青歇息妥了,瞧了瞧他脸色,才道:“国舅爷,前些日子,王府里又招了个伶俐的丫头,您得了空回去……” 孟宗青放下茶杯,皱了皱眉,“上次不是招过,怎么又来一个。本王说过了,府里不必留太多丫头,得两个识字且手脚麻利的在书房打理字画古籍即可,” 他不耐烦地揉着额角,“那么多女人在本王面前晃悠,看了就头疼。” 喜公公一听,终于没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国舅爷恕罪,奴才那日没说实话!” “恕罪?什么罪?” 喜公公吞了下嗓子,赶紧道,“那日拿着王府的银子去沈妈那儿找……” 孟宗青抬起眼皮,两道眉毛皱得更紧,他平生最不喜拖拖拉拉,见喜公公开始絮叨,冷声道:“长话短说。” “那日其实买来了丫头,只是她…她跑了!” “跑了?” “就在那次您从宫里回府没多久,那丫头竟趁着没人注意,跑了!” 孟宗青以为听错了,他还是头一次碰上不想去他国舅府当差的人,心里竟觉得有几分意思。 “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 “宁月,奴才叫宁月。” 云绘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从容恭顺,心中升出几分好感,“不错,内务府送来的人果然调的很好。” 翠筝道:“云绘姐,春天到了,钟粹宫院子的花花草草最多,内务府怕人手不够,特意拨来一个在院中伺候。” 云绘仔细一想,也是有道理,于是也没有多疑,客套几句,便领着宁月进了宫门。 一进院子,满园的春色扑面而来,热闹非凡。芍药垂在木栏旁肆意绽放,丁香在花池中连成一片,紫荆、棣棠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花间更有蝶舞翩跹,更添风雅;雀鸣鸟嘤,清脆悠扬。 这般富贵荣华的春景,唯有钟粹宫才承受得起,更担得起。这全因那盛宠一身的如妃娘娘,风华正茂,也风光无限。 宁月每走一步,心就猛地跳了一下。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倒不是怕了这权势威严,只是,像孩子见到长辈那般,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与不安。 绕过石屏,穿过正堂,终于来到内殿的院子。 万千花影中,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子着一身杏色银线绣并蒂莲宫装,正优雅地坐在汉白玉小桌前,一手握着金剪,一手执着月季枝,漫不经心地修剪打量着。蓝宝石戒指,镶翡翠护甲皆整整齐齐地躺在一旁的小托盘里。 -- 第5页 “云绘,这么久才回来?” 她迅速抬眼看了下宁月,随即又继续修建手中的月季,道,“果然是去玩了,还带回来个新人。” 云绘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规规矩矩道:“禀告娘娘,内务府特拨宫女一人,为娘娘侍奉院中花草。” “本宫不需要多余的人,告诉内务府,免了。” 如妃拿帕子擦了擦手,又重新带好戒指和护甲,“从哪里来的,便送回去吧。”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去。 宁月见如妃要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两步走上前,往地上一跪,道:“奴才宁月,愿侍奉娘娘左右。” 如妃身形一定,果然没再离去,慢慢回过头,气势迫人而来,“宁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篇的男主99是个老傲娇,哼哼。新文求收藏啦,依旧是1v1~ 第3章 绝路 年初的时候,钟粹宫刚翻修了一次,红柱碧梁,显得华丽异常。皇后常年抱病,这管理六宫之权一大半落入如妃手中,可见皇上对她的看重。 不到晌午如妃小憩,钟粹宫里已经屏推了左右旁人。内屋,唯有宁月,如妃与云绘三人,一跪一坐一站,焚香在金蝉笼里闪着一点红光,静默许久。 云绘奉了一盏热茶后,声音极轻,道,“娘娘,皇上今儿晚上来钟粹宫用膳,奴才去看看小厨房准备的如何了。” 如妃一直对云绘的明事理很是满意,嗯了一声,叮嘱几句便遣她出去了。 待到房门掩上,脚步声远了,如妃一边欣赏着护甲,一边不急不缓:“不跟着你父亲去西北道,来这儿做什么?” 宁月叩首后,垂下目光,盯着那藏红色的羊毡地毯,一字一句道:“奴才进宫只愿伺候娘娘左右,望娘娘成全。” “你倒是一片赤诚。”如妃似笑非笑,“可惜,本宫可不敢收留你。别人怕是不知道宁济成还有个女儿,本宫可是一清二楚。” 原来,如妃当年给过宁济成恩惠,而宁济成亦是暗中为如妃效力不少,他当年能做上右院判之位,也是如妃在背后推了一把。 可如今,宁家败落,又牵连了皇后失子之事,任是如妃这样的荣宠在身的人,也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即便她从前与宁济成关系不错,可到底还是更求自保。 宁月自从下定决心入宫,便没想着再有回头路。 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如妃,她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听见提起自己的父亲,宁月这才微微抬起头,“娘娘,父亲是冤枉的。求娘娘替父亲洗刷冤屈,奴才愿为娘娘万死不辞。” “万死?呵……” 如妃轻蔑地笑了,宛如一朵妖冶的芍药,“你可知后宫是怎样的地方,又有几条命可以去万死?稍差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你头上可只有一颗脑袋。” 如妃又偏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道,“不过本宫倒是不知你如何进宫的……” 她突然脸色转温,蹙眉笑了笑,“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更何况,有朝一日你父亲从西北道来寻你,本宫可不想让人抬着尸体出去。” 如妃长睫垂下,看了宁月许久,见她一言不发,不由得唇边弯了一弯,很是耐心地抬起手指,慢慢地抚摸银杯上精密的纹络,仿佛在等着一个满意的回答。 如今宁家蒙冤败落,宁月想到的只有这个靠山,可是走到现在,看来是山前无路了。 宁月深吸一口气,俯身道:“宁月明白了。谢娘娘教诲。” “倒是明事理。” 如妃微微一笑,“明日,本宫差人送你出宫,再带些该用的着的,不会亏了你这一趟。” “宁月不出宫。” 不等如妃话音落下,宁月突然垂首,眼光死死盯着地面,坚决道,“宁月愿留在宫中做任何事。” 一声细微的刮蹭之声骤然响起,宁月听得抓心,却不知道如妃的护甲尖已经在银杯上滑出了一道极其不明显的痕迹。 “你说什么?” 忤逆了如妃的意思,便是惹怒了后宫第一人。可是走到这一步,宁月知道自己不可再回头。哪怕做一个简单的洒扫宫女,她也必须留下来。就算未来之事不可推测,但唯有自己身在宫中,才是为父亲伸冤的第一步。 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宁月铁了心似的,道:”奴才愿意做任何事,只希望可以留在宫中。奴才只是宫女宁月,娘娘依旧是钟粹宫的主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还望娘娘成全。” 倒是想得周全,已经学会先帮别人把关系摘干净了。如妃一边想着,面色依旧冷然,心里却摇了摇头,足够聪明懂事。 可惜,就是太执着了,如若放在自己身边任由她去,怕是要搞得后宫不安宁。 “罢了,既然这么想做奴才......”如妃收拢护甲,看了一会儿,眼皮也没有抬起来,“既然这么喜欢做奴才,那便领牌子去浣衣局罢。” 宁月刚刚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去刷恭桶,她也要咬牙接下这差事。刚刚听如妃打发自己起浣衣局,心里倒是轻了几分。 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按在毯子上,叩首唱道:“谢如妃娘娘恩典!” 宁月离去后,云辉端着新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把凉了的那杯换了下来,道,“娘娘打发宁月姑娘去永巷,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如妃眉毛一抬,偏头看着她,“今天,你倒是话多啊。” -- 第6页 云绘温和笑笑,“见宁月年纪轻轻的,不忍心她吃那样的苦。更何况,永巷那边是什么样的人......” 如妃闭目轻哼了一声,“等着瞧吧,这孩子可不会让自己吃半点亏的。” 她纵然想看在宁济成的面子上想帮衬宁月一把,可到底还有那位国舅爷在。如果被他知道自己私底下帮了宁济成的女儿,不就坐实了自己与宁济成暗害皇后之子了? 衡量片刻,如妃可不想为了一个太医之女得罪他,更何况她本就没有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到时候百口莫辩,可就真洗不清了。 ***** 宁月又被带出了钟粹宫,重新走在长长地宫道上。 她突然觉得,这路真长呐,若是在这里走上十年,怕那走过的路都够西北道好几个来回了吧。 宁月不傻。她当时看出来如妃拒人千里之外的背后,其实是想撇清关系。宫里大概就是这样,因为利益而结盟,可也因为利益没有了而两不相认。 看来,就连管理六宫大权在握的如妃娘娘,也是忌惮那位国舅爷几分的。 永巷,会在那里呆多久呢,一辈子吗? 这般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却没有答案。 宁月抬起头,天空中飘散的流云映在她好看的眼睛中,显得迷茫而困惑。好不容易托了关系才进了宫,现在唯一的指望也没有了。 “快点,快点呀!” “你等等我,看你急什么,小心一会儿被李总领看见了罚你。” “再等你,国舅爷就走了!还看什么看呀。” 迎面几个宫女一路连跑带走,从宁月身旁急匆匆地掠过,又朝着东边去了。宁月心里头奇怪着,若是国舅每日都这般入宫,那岂不是宫里天天都这般热闹了? 走在前面的老嬷嬷笑了笑,“这帮丫头呀,没规矩。这几日国舅爷不过进宫勤了些,便这副样子,” 打趣儿似的又问道,“是不是你也想去看?” 一回头,本以为会看见宁月一脸羡慕,不想却只是无动于衷的神色,“你倒是不一样。” 老嬷嬷眼角看了宁月一眼,抿嘴笑了笑。 不过,宁月确实不一样。她的确是在宫外见过孟宗青的。 宁济成出事之后,不忍心宁月跟过去吃苦受罪,索性将足够的银子留下,又提前托好了熟人,想让她将宁月带到乡下安稳度日。谁想等宁家人离去之后,那人竟财迷心窍,见国舅府的人正招丫头,干脆将宁月送了过去。等到宁月被拉着往国舅府里去的时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索性一脚往那拉扯自己的小内监腿上踢了一下,扯开手臂就跑。 “禀报喜公公,她...她跑了。” “哎呀,跑了还不快追!一群废物,一会儿国舅爷回来了,看你们怎么交代!” 突然,一声疾马嘶鸣,马蹄哒哒落地,那骑在马上的人单手勒住缰绳,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那群人便没再追她了。 宁月躲在墙后望去,只见一紫衣玉冠的男子从马上翻身而下,一袭背影萧萧,站在那群小厮中宛如鹤立。 “庆王府......”当时宁月遥遥而望,念着那牌匾上的几个字,自然知道了刚刚那人是谁。 庆王......孟宗青...... 宁月遥遥而望,念着那牌匾上的几个字,自然知道了刚刚那人是谁。一边走着,一边庆幸自己没掉进贼窝,不然被这位怀疑自己父亲的国舅爷连坐了,日子可是不好过了。不过,倒是让宁月回想起父亲曾提起过,这国舅爷怀疑是如妃娘娘背后指使......倘若真相藏在深宫之中,那自己唯有以身犯险,步入其中。宁月看了看父亲留下的银子,一咬牙,朝着东面的小巷走去。她记得,父亲曾为一位出了宫老宫女瞧病,如今只有托她相助了。 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那个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的国舅...... 想着想着,孟宗青那张冷漠俊逸的脸不由自主地出现在眼前。 “嬷嬷,她们刚才都去看什么呀?” 宁月怕自己太过淡定显得奇怪,干脆也故作好奇问了起来。 老嬷嬷刚刚心里还有些许疑惑,此时一听,倒是解了,“你刚入宫,当然不懂。以后日子慢慢长了,便知道了。”她回头看了看宁月的脸,下巴尖尖,额头饱满,鼻子小巧,一双眼睛虽无笑意但却带着灵透。明明是一张漂亮的脸,却不知为何被打发到永巷洗衣服,嬷嬷笑了笑,道, “保不准,以后你是个有福的。” 宁月谢了嬷嬷,偏头看了看宫女的去向,又问道,“敢问嬷嬷,不知她们去的那边是什么地方?” “那边呀,是尚宫局。” 嬷嬷说完,稀疏的眉毛皱了一下,喃喃道,“怪了,王爷去尚宫局做什么呢?” 一面嘀咕着,一面往永巷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想看老傲娇和小宁月的故事请动动戳一下收藏,求评论~ 坑品保障~ 第4章 也罢 孟宗青一双朝靴几乎没踏进过尚宫局,唯一一次还是多年前陪皇后来的。那时候,他也不过是站在院中等候,并无兴趣进去看。 这些事情喜公公也是清楚的,正因为如此,他更搞不清今天这位爷是被哪阵风吹得脑热了。 记得下午和诸位朝臣处理完政事,国舅爷没有马上离宫,反而是坐在元英殿里喝茶。喝了一杯又一杯,突然,孟宗青站起来便往外头走,却不是宫门的方向。 -- 第7页 “王爷,您这是去哪呀?”喜公公赶紧放下木盘,捏着食指跟了上去,他头一次没摸清孟宗青的意思,也看不懂他的脸色。 直到孟宗青长长的影子立在宫道上,才道,“皇后娘娘最近身子不好,本王得亲自去尚宫局叮嘱几句。省得有心怀不轨之人,趁着皇后卧病捣乱。尤其是那帮子新进的宫女,本王看得出来,有人相当不安分。” 喜公公眨了眨眼,字面上的意思是都懂了,可到底还不理解孟宗青突然这般到底为何。更何况,自己不离身地侍候了一整天,也没瞅见什么不安分的新宫女,国舅爷又是什么时候见着的? 此时,孟宗青站在尚宫局里,颇为烦躁的压了一下眉毛,有些无可奈何。 他本想来这儿寻人,寻那张在宫道上瞧见的以下犯上的脸,那个他笃定绝对不是安分守己的小宫女。 可是现在,不算在门口巴望着凑热闹的,整个六局二十四司的宫女都齐齐地站在他面前,人挤人贴着,一水儿的雪青色宫装,又齐刷刷地垂着头。孟宗青那时候只是瞥到了宁月微微抬起来的半张脸,并未太看清她到底什么样子。可是那双清艳的眼,他可是颇为有印象。 这群宫人倒是一个个脸蛋神采飞扬,可惜,偏就没有人再敢像他见得那人那般抬起头来。 李总领和陈尚宫又惊慌又惊喜,一听闻孟宗青往这边来了,早早地在殿外跪迎着。现在立在一旁,恭恭敬敬道:“国舅爷,尚宫局两百七十名宫女都在这儿了。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奴才们无不牵肠挂肚。今日竟让国舅爷亲临尚宫局,真是修来的福分。” 孟宗青微微仰头,“哪些是新来的?” 喜公公立刻上前一步细着嗓子命令道:“今日新进宫女者,上前一步。” 人群中有约三十多个宫女向右迈出一步,皆低头眼看鼻子,鼻子看嘴。 “跪下。” 一声令下,宫女齐刷刷地俯下身子,心中虽不解,但见这位传说中气宇不凡的庆王在,每个人又都想着展示自己的柔顺之姿,以博得这位爷的青睐。 “抬起头来。” 孟宗青毫无情绪地命令道。但见这些宫女各色眉目抬起来,或婉转或羞涩,皆唇角含笑,温婉可人。 孟宗青撩起来衣摆,大步旋身走到宫女面前看了一圈,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们的脸。 他本就生得高,眉眼自带威色,似刀如剑,这般严肃的审视,更显的他面如刀刻般俊朗非凡。每个宫女都被看得不好意思,没一会儿脸便羞得通红。 可惜,这样小女儿的模样,孟宗青却是无动于衷。看来看去,有些意兴阑珊,最后又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今日早上见的那小宫女确实并不在其中。 真是奇了怪,明明上午喜常来告诉自己,新进的宫女都往尚宫局拨去了,可是这里并没有他想见的那个。难道,钻地底下了不成? 孟宗青心里古怪几分,却突然觉得自己这般行为很是可笑。下午和几位大臣商议建造堤坝一事的时候,脑中总是闪过那一双清眸直直地望着自己,搞得自己走了好几次神。漂亮的女子他见得多了,不差那小宫女一个。然而这般肆无忌惮地直视自己的,还是头一遭。 不过,寻到了又怎样? 想到此,孟宗青自嘲一笑。不过是区区一个宫女,犯不着他搞出这样的阵仗。若是以后再被他碰到,无非是寻个以下犯上理由,给些罚就罢了。 孟宗青想到这儿,才觉得自己真是被皇后失子一事搞得精神太过疲惫,一个宫女都能让他想寻点儿趣儿似的。罢了罢了,这一屋子的女人看得也心烦,不如随便寻个理由离去,这事也就过去了。 “皇上驾到———” 一屋子的人正等着国舅爷再说些什么,突然一阵龙脑香侵袭而来, 只听外头一声通报,竟是皇上来了,呼啦啦地跪下一大片,直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晃晃的天子仪仗不急不缓地摆进尚宫局,皇上笑着抬脚迈进门槛,开口道:“想不到朕的后宫这么热闹,陈尚宫,今儿是个什么日子?” 宣永帝今年不到半百,看起来没那么威严,说话也像娓娓道来。但他可不是个绵软性子,不仅杀伐决断,更精于弄权。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那便是有人要倒霉了。若非没有些当权者的两把刷子,他如何能做到让这国舅爷老老实实交出兵权? 小心确认了一下皇上的眼睛没有眯起来,陈尚宫才上前一步道:“回皇上话,国舅爷今日移步尚宫局,实乃我等荣幸。如今皇上驾到,更添欢喜。” “好!” 皇上一听,似笑非笑道,“好一个更添欢喜!”,目光扫了一圈儿,这才把视线落到一直负手站在那里的孟宗青身上,似乎是吃了一惊,道,“嗯,宗青还在啊?” 孟宗青虽心里头不屑,但仍留几分薄面,只是眉头压了下来,冷声道:“臣以为皇上忙于政务才无暇陪伴皇后娘娘,不想竟还有空来尚宫局。” “皇后在坤宁宫静养,朕不好去打扰。倒是国舅你,不在元英殿呆着怎么来这儿了?” 皇上抿了抿嘴,神色复杂地盯着孟宗青。 孟宗青负手而立,眼中微微一层薄冰道:“本王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狐皮,打算为皇后娘娘做一条新的抹额,故来这儿问问哪位宫女的手艺最好。” 呵,胡扯。皇上当然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哦了一声,“国舅有心了。皇后有你这个弟弟,想来必定是有福的。” -- 第8页 皇后这个弟弟一直是他的掌头刺,拔不得又扎手,明明就在手掌心里,偏偏还不能握紧攥住,否则自损太多。他与这小舅子针锋相对多年,却又彼此拿对方毫无办法,就这样一内一外,反倒将王朝治理得还算不错。 皇上不止一次想,要怪只怪自己当初把他放得太远,让他立下赫赫战功又在地方治理有功,使得臣民无不称赞,一时间风头快要盖过他这明堂里的帝王。更别说,这宫里宫外不少女人都对孟宗青心怀倾慕,他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认为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又怎么能容忍她们眼中尽是朝堂一侧的国舅爷? 可惜,做帝王就得装的大度,即便心里想弄死他,表面上还要云淡风轻。 “罢了,既然都来了,李尚宫,听闻尚功局来了新人?不如让朕和国舅爷看看她们的绣工如何?” 皇上仍旧面色微笑,看了眼站出来的那几个宫女,倒是姿色不错。 “是,下官遵旨。”陈尚宫正起身去唤司服局的管事姑姑,却见一袭紫袖拂尘而去。 “本王还有要务在身,改日再来观赏。” “哦?那国舅找出来手艺最好的没有?” 皇上故意问道。 孟宗青来尚宫局的目的本就没有实现,他也没什么心思再呆下去,更懒得和皇上说话,索性转身欲走,不想却突然被叫住。 “宗青啊。” 皇上依然笑着,双手抱臂闲步走来,停在孟宗青旁边,闲话似的低声道,“朕已经给了你太多权力和容忍,可你的手也别伸得太长了。” 孟宗青偏过下巴,“皇上放心,臣对这些毫无兴趣。” 说完,那背影便从重重宫门离去,不带一丝拖沓。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皇上和国舅爷怎么都来了......” 李总领拖着拂尘望着那远去的身形,心里暗自念叨。 ***** 永巷,浣衣局。 “今儿是你第一天入宫的日子,领了宫牌便是浣衣局的人。甭管以前是伺候哪位主子的,来了永巷就都老老实实的干活。听懂了没有?” “回嬷嬷,听懂了。” 魏嬷嬷坐在木椅中打量着宁月,见她虽低眉顺眼,却自有一种清贵之姿。她最烦这种长相的人,好像看谁都低她一等似的。加上听说她是从如妃娘娘宫里被“打发”出来的,不过去了半天而已,哪里来的这副优越样子? 想到这儿,魏嬷嬷越看越气不打一出来,嘴角那颗黑痣随着嘴唇撇了一撇,“既然刚来,有的是规矩让你慢慢儿学。就先给你个轻省差事吧。” 说完,魏嬷嬷朝院子外努了努嘴,“打水。” 宁月从井里打起来第十五桶水的时候,小臂已经酸痛不已。她这才明白,打水哪里是什么轻省活儿,明明就是那魏嬷嬷故意刁难。她需得一次次拉起井绳,把水打上来之后,再提到各个池子处。谁要是没水了,大嚷一声“宁月!” ,她又要赶紧提着水桶送过去。 浣衣局有的是木桶,大大小小不一,可宁月没那么大力气,搬不动那最大的桶,只好用不大不小的那种。这桶盛水自然没有大桶来的多,宁月只能多打几次,多跑腿几次。一双白皙的手到了晚上,已经布满粗绳勒出的红印子,火辣辣地疼。 半夜,宁月侧卧在拥挤的长榻上,久久沉思,夜不能寐。如果起点是这浣衣局,究竟还要多久才可以查明真相,为宁家伸冤?如今赶上了这魏嬷嬷,怕是以后也会为难自己,如果不想个办法,早晚会吃大亏。想着想着,没一会儿左半边的身子就僵住了,可是宁月却不能随意辗转,因为宫女卧房也有卧房的规矩,不许相对而睡,也不可睡相不佳。 唯一的办法就是假装起夜,去院子里伸个懒腰了。宁月这般想着,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穿上鞋下了地,又打开房门悄悄走了出去。 晚风微凉,风中带香。闻着似是玉兰花的味道,宁月不禁想起自己家中的院落里也种着玉兰花,白霞胜雪,清贵非凡。莫非这附近也有玉兰花树?宁月疑惑着寻香而去,鬼使神差地在月色下走到了魏嬷嬷房门口。 第5章 折腾 大半夜的,只见一盏微弱的橙黄从纸窗里透出来,灯下,两个身影被放大到极致,占据了整个窗棂。 “过几个月,宫里又要热闹了。听说高丽使节奉旨入朝,还要带来个高丽贵女献给皇上。” 那说话声音极低,但夜也极静,宁月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窗下听个一清二楚。 魏嬷嬷哂笑一声:“那可坏了,到时候钟粹宫娘娘和储秀宫那位,还指不定脸色有多难看呢!” “你说,皇后娘娘身体不好,又没有嫡子,皇上对她也......万一以后哪位宫里的娘娘上来了......” 魏嬷嬷连呸了好几声,直呼晦气,“脑袋不想要了别扯上我。以后你可别来找我说话,我还想活命呢。” 另一位低声笑了起来,劝道:“得,好姐姐,都是我的错。可别赶我走,今日我不在那冷宫值夜,打死都不想回去。你是不知道,那俞贵人到现在疯癫的更厉害了,满嘴念叨如妃娘娘,可是吓人。我估摸着,也快不成事了。” “想当初,俞贵人一时受宠多风光,不过得罪了如妃娘娘,哪能好过。”魏嬷嬷哼了一声。 “哪是得罪,也算她没眼力见,竟敢给如妃娘娘泼脏水,说她对皇后身边的……” 魏嬷嬷嘘声她几句,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上次还欠我半个月的月银,明儿个李总领要来,看我不告发你又去库房换酒吃的事……” -- 第9页 宁月听她们提起如妃,皇后,不由得上心起来,可惜后面声音低了下去,倒听得不太真切了。 “俞贵人……” 宁月暗自记下这个名字,心里倒是留意起来。估摸着时间太久,怕是一会儿要查夜,便转身回去了。 转天,一大清早,魏嬷嬷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昨儿晚上和她那老姐妹聊得太晚,差点不小心过了早饭时辰。宫里的老人儿有时候就凭着资历偶尔偷懒,尤其是这没人愿意来的永巷,滋生了不少魏嬷嬷这种人。 一掀开帘子,就瞧见宁月早早地在院子里打水,此时地上已经大大小小装满了十几桶水了,而其他宫女去用早膳还没回来,所以并无其他人。 “哟,今儿倒是麻利。你要是天天这样,也省的嬷嬷我天天数落你了。” 宁月行了礼,忙认真道,“嬷嬷说的是,以后我一定多干些活,也别让其他人因为来不及用水耽误了差事。” 魏嬷嬷心道这宁月转了性儿,竟这般乖觉,也没再多想,赶紧去饭堂吃早膳,中午李总领还要来例行检查,有的是应付。 ** 李总领一走进浣衣局,差点被一大桶水绊倒,衣摆湿了一片,帽子也偏到一边。 “哪个没眼力见的!” 李总领被小太监们扶好,掐着嗓子喊道。 魏嬷嬷赶紧诚惶诚恐的跑来,没想到李总领这么早就来了,赶紧弯身道:“总领大人,您怎么今天来得这样早!以前不是中午才来我们浣衣局吗?” 说着,赶紧示意宫女,“还等什么,赶紧带大人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李总领一甩拂尘,擦了擦那衣摆,哼声道,“免了!咱家还忙。前些日子皇上和国舅爷都去了尚宫局嘱咐了几句,今儿个是例行检查的日子,咱家就来的早些,免得耽误了给皇上复命。” 魏嬷嬷道:“皇上和国舅爷这般重视尚宫局,可见李总领您的风光。” 听了这马屁,李总领不以为然。 皇上和国舅爷亲自去了尚宫局,他哪敢再懈怠。平日收些下头的恩惠,这检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这次不行,上头两双眼睛盯着呢,哪还敢疏漏。这才今天早早儿的过来,先从永巷查起。 一进院子,只听有人喊了一声,“够了,别再打水了,打这么多,哪里用得完!” 一清脆声音回道,“不行的!上次我打的慢,耽误了各位姐姐用水,这次我多弄些,免得到时候姐姐们干不完差事。” 李总领一看,满院子大大小小的木桶都排的满满,井边站着小宫女,年纪不大,正咬着牙把木桶从井里拉出来。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粗麻绳死死的缠在她纤纤弱弱的手臂上,勒出一道道透着血丝的红痕,汗水打湿了她的额头和衣领口,却仍能看出来其不俗的长相。 拂尘一指,李总领问道,“那是谁?” “回总领,那是一新来的丫头,不懂规矩。” 魏嬷嬷有点心虚,因为她的确不该让宁月做这本来是太监的粗活。如今好巧不巧被李总领碰上,偏又撞见她打了鸡血似的干活。 “叫过来。”李总领瞥了一眼魏嬷嬷,又让小太监去把宁月找过来。 宁月看见李总领来了,似是没有意料到,听小太监耳语几句,忙屈身跪下,道:“不知李总领大驾光临。奴才宁月,拜见李总领。” “门口那桶水是你放的?” 看了看李总领的衣摆,宁月似乎很惊慌,“回总领,是奴才放那里的,院子里实在没地方放了,想着先放在门口。奴才不是故意的,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宁月当然是故意放的,不然绊不倒这李总领,又怎么会吸引他到内院的井边寻人指责。不过这些,都没表现在她脸上罢了。 “你怎么打这么多桶水?别的太监哪儿去了?” 宁月心里正等着这句话,忙诚惶诚恐道:“大人恕罪。前些日子奴才打水太慢,力气又小。局里各位姐姐用水太快,奴才实在忙不过来。只好提前准备足够的水让姐姐们用……” 说着,她不经意地露出半截手腕。 李总领瞥见那红痕并非一日两日,怀疑魏嬷嬷苛刻宫女,半疑道,“魏嬷嬷,你让一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宫女做这事儿怎成。你看她那样子,能来得及干完才怪,后头这么多差事都等着用水,差遣她一个人,猴年马月也赶不上。这要是耽误了皇上和各位娘娘小主,可是掉脑袋的。” 魏嬷嬷还想再说什么,见李总领这次是较真的,只好悻悻道,“宁月,笨手笨脚的,明儿个去东院晾衣服去!” “谢总领大人,谢嬷嬷!” 宁月垂下眼眸,声音温婉,唇边隐藏起一丝不被察觉的弧度。 宁月心里却冷冷一笑,她当然知道,如果是平常,这样苛刻宫女的事情大概会被魏嬷嬷用几两银子堵住这总领之口。可是不久前庆王、皇上都去了尚宫局,她昨儿又偷听说有高丽使节要来,估摸着大底是因为这事情,才令这两位天下之主同时移步。 想来这次宫中例查必定严苛起来,她便心生一计,趁着这机会冷不丁告了这魏嬷嬷一状。那总领不敢顶风作案,只得秉持公正,不许魏嬷嬷再乱用人。 待到检查结束,宁月抱着布包,屈伸一拜,“多谢魏嬷嬷。” 那魏嬷嬷看了一眼,只能怪这丫头太好运,也没再说什么,赶紧将她打发走了。 -- 第10页 *** 元英殿内,孟宗青正思考着南方水患一事,喜公公像是刚得了什么大消息,气喘吁吁就从外头迈进来,“国舅爷,国舅爷呀。” 孟宗青眼皮也不抬,嘴唇微微一动,“何事。” 这段日子他每日进宫陪伴皇后娘娘,又要打理政务,白日里常在元英殿呆着。宫里头七七八八的事儿,每日也有的听,着实烦人。 见喜常来火急火燎的,想着准得又是后宫里那些女人的琐事,无非又是皇上多和谁说了会话,或是哪位娘娘又责罚哪个贵人。虽说前朝后宫关联紧密,但他还不至于通过皇上对哪个妃子的青睐来判断朝局,毕竟,这权势人脉有一半还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喜公公捏着食指,神采飞扬道:“国舅爷呀,奴才真真是服您。要说火眼金睛,谁还比得过您呀!” 孟宗青翻了一页书,随口道,“有事说事。” 喜常来是个十足十的马屁精,不过也是个有能力的马屁精。这也是为什么孟宗青还在留用他,尽管有时候他的奉承实在不受用。 喜公公赶紧收起拂尘,吞了下嗓子道:“上次您说,这新来的宫女里头有不安分的。果然,还真有!” 孟宗青缓缓放下书,眼光扫了过去,“怎么?” 他心里想,莫不是那小宫女还真犯事儿了?就说吧,他看一眼便知道,此等宫人绝不长久。 “皇上今日又封了两个答应,您猜怎么着。” 孟宗青一听,身子微微前倾,“新人?” 意料之外,自己倒是没想到,这小宫女竟爬进后宫里头了。 “可不是。” 喜公公赶忙汇报道,“确实是新人,就是上次尚宫局里头,站出来的那三十几个里头的两位!” 孟宗青听了,似是松了口气,慢慢靠回椅子,哼笑了一声,“原来如此,这老不死的还有心情收后宫。只是苦了姐姐,遇人不淑。” 这话也就孟宗青敢说,不然不论谁进后宫,那都是一等一的荣耀,求都求不来。 “国舅爷,早知道那日直接嘱咐陈尚宫盯好眼皮子底下的了。奴才就看出来,那日是有几个挤眉弄眼的……” “她们不安分,跟本王有什么关系?” 孟宗青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 喜公公一愣,心想,那天不是您急着要给尚宫局立立起规矩吗?怎么今儿个又说无关了?但这些疑惑也没说出来,一口吞到肚子里,赶紧好生伺候着了。 过了一会儿,外头内监来通报,说皇上有请,找国舅爷商量高丽使臣来朝觐的事宜。孟宗青说知道了,便起身要走。 好巧不巧,他放下书的时候,袖子一下子带倒了桌上的热茶,茶水溅湿了他的袖口大半,茶渍也沾在上面。 喜公公哎呦喂的叫了起来,赶紧叫人,张罗着给国舅爷更衣。孟宗青进了内屋一面脱下外袍,一面却觉得这皇上找自己,准是没好事,茶杯翻了便是个预兆。 *** “哦?她去了东院?” 如妃微微一笑,若有所思。 “回娘娘话,奴才可不敢再刁难她了。李总领发话,奴才没办法。望娘娘恕罪。” 这老宫女说完,微微抬起头,竟是魏嬷嬷。怕是宁月也猜不到,如今这魏嬷嬷竟被叫到钟粹宫回话。 如妃轻笑而过,她本想好好为难一下宁月,让她吃些苦头,受些罪,好死了心干干脆脆出宫去。不想,居然借着李总领例查,挪到东院去了。 有些意料之外,仔细想想,也是意料之中。 “罢了,这事作罢。云绘,带魏嬷嬷下去。” 如妃靠在椅塌上,径自摘了葡萄,自言自语笑道,“本宫便说过,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此时,浣衣局的东院,正因为一件紫袍,闹开了锅………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老傲娇见到宁月还有一章~ 求收藏给我一个爱的鼓励吧!求评论,新文掉红包! 第6章 威严 “赵嬷嬷,这是国舅爷的外袍,不小心烫了茶水,袖口都湿了。劳烦您熨好之后,赶紧送到元英殿。” 小印子将带着茶香的外衫递给赵嬷嬷,福了个身子便走了。 等人前脚刚走,一宫女放下木盆闪了过来,央求道,“嬷嬷,让我来熨吧。” “还是我来吧,你衣服都没晒完,就来这儿抢!” 另一个说着,急哄哄地也凑了过来,“嬷嬷我熨的快,让我来吧。” 那边不屑地翻了一眼,“哼,你忘了自己上次把俞贵人的衣服烫了个窟窿,若不是嬷嬷求情,早就被打脸了。” 赵嬷嬷蹙了下眉头,呵斥道:“都住嘴。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一听训,几个宫女也不争了,只是站成一排,小声嘀咕起来。 这给国舅爷熨衣服,算是个好差事。倒不是能得了多少赏钱,只是一来一回,可以给国舅爷留个印象。 有时候,这印象可不是钱能换来的。这道理大家都明白。 赵嬷嬷扫了一眼这几个心浮气躁的,觉得不成事,一抬眼正看见宁月站在阳光下,把一件妃色宫装小心地晾起来,仿佛没听见这头的吵闹似的。 自打宁月过来,只要安排好给她的差事,无一不是认真完成。赵嬷嬷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明镜儿。 之前有不少宫女抱怨,这熨衣服,晾衣服的琐碎之事实属无趣,亦觉得没有出头之日。赵嬷嬷常训道,小事都做不好的人,必定做不成什么大事。她发现,宁月这孩子倒是极其心静,熨的衣服都要比别人平整仔细,事后更小心翼翼地叠好,尽量不留下折痕。 -- 第11页 “宁月,过来一下。” 赵嬷嬷是个心善之人,在这东院呆了几十年,亦见的人多了,瞧着宁月不争不抢,又谨慎踏实,笑了笑,朝她招手。 宁月心里咯噔一声,道了一声不好。 刚才几个宫女一闹,她自然知道那衣服是孟宗青的,这才躲在一旁,假装自己很忙似的,想逃过这差事。谁想,赵嬷嬷偏就喜欢她这样子,选了她去。 宁月颇为为难,回头指了一下地上那盆衣服,犹犹豫豫道:“姑姑你瞧,各位小主的衣服还没有晾完,不如让其他人去吧……” 宁月不怕吃苦,也不怕刁难,就怕见着孟宗青那张脸。 说讨厌也不算讨厌,只是觉得他们宁家就该躲着点这个大瘟神。他与皇后娘娘姐弟情深,当时都没放过作为太医院右院判的父亲,更不会放过混进宫里的自己。 还没等宁月反应过来,一股甘松佩兰的香气扑入怀中。 赵嬷嬷对她那些顾虑并不知情,一把将衣服塞在她怀里,笑眯眯道:“仔细点,早些熨好早些给王爷送过去。” 来到东院后,宁月一直老实干活,差事虽然也不少,但都属于自己体力能力之内。她想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先眯在这儿也挺好,更何况赵嬷嬷人不错,很是随和,不像魏嬷嬷那般油滑刁钻。 熨坊内,宁月徐徐在案子上展开那孔雀金丝穿紫锦绣成的金蟒暗纹袍,对着这推不开的差事微叹了口气。 袖口处有一大片湿乎乎的印子,又粘着茶沫,已经凉透。 她只得先取来竹签,小心翼翼地将茶碎一片片挑起来,尽量别让那湿茶叶弄脏袖子的颜色。见没什么大碍,再取来清温水,拿竹签沾着水,把金线织就的纹路清理干净。 检查一遍之后,见袖口处仅仅剩水渍,取来一片棉布,垫于衣袖之上,拿起熨壶,慢慢熨烫起来。 真是极其华美精致的朝服,宁月不禁感叹,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上那衣服胸前处微微凸起的纹路。熨壶轻轻划过,激得沾染在衣服上的甘松香气再次散发开来,沁人心脾。 若当时真进了庆王府,现在是不是也这般给人熨衣服?宁月想象一番,觉得有些好笑,但至少晚上睡觉能伸个懒腰了。 翻过袖口,再熨,寻了甘松香料点燃熏了一会儿,总算完成了。 宁月将衣服挂在木架上检查褶皱,不经意地摸到领子,一愣,又不太确定,还是将衣领翻过来看了。 只见内领的里子牙边竟然有些开线了。 堂堂一王爷,怎么连衣服有残也没人发现?宁月琢磨着,或许是王府没有王妃和其他女人,这等子小事就很难察觉了。听说他娶亲没多久王妃便病逝了,自打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女子进府。多少京中贵女愿成为国舅夫人,皆不见有什么水花。 宁月想着他国舅对自己家的女人倒是用心用情,不过对那些外人,呵,倒是不近人情。想起来父亲还在西北之地,山高水远,宁月不禁咬了咬唇。 下意识地顺手拿了针线篮,寻了个绛紫色的棉线,穿针引线后,宁月想到什么似的,指尖衔着那枚银针生生定格在那。 阳光透过窗户辗转在针尖,泛着几点冷光。熨坊内此时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身影立在那紫衣前,盯着那枚针若有所思……… *** 孟宗青以为皇上找他能有什么大事,原来无非是商议几句高丽使臣进京该从几品待遇的事宜而已。当年他刚收了黑水一带,欲征战高丽,大军还没赶到,就收到了对方的降书,从此成为附属国,愿年年进贡。此等小事,还叫他跑一趟,无非是觉得他孟宗青太闲。 他着一身青色竹叶纹的常服回了元英殿,刚一落座,就拧着眉毛端了一口茶喝,才对喜公公道:“高丽国今年又要往后宫塞人,皇上也是默许。” 又摇了摇头,若是以后这嫡子出自那高丽之女,可就是我朝之不幸了。 这后半句话倒没说出来,孟宗青正琢磨着先派人打听一下那高丽女子的来历。 “王爷,浣衣局的人将朝服熨好,送回来了。” 孟宗青嗯了一声,觉得还是穿紫袍深色才合适,这青色太过稚嫩,自己穿着像个白脸书生,放下茶杯想着赶紧换上,道,“拿进来。” 宁月站在元英殿院子里,正端着木盘踌躇,先是隐隐约约听见里头一声低沉,紧接着刚刚那内监小跑着过来,道:“你送进去吧。” 本以为放下就走,宁月可没想到还要送到孟宗青跟前,这要是被他发现自己是谁,怕是在宫里呆不下去了。 想到这儿,忙垂头做谦卑之态,轻声道,“奴才身份低微,不敢踏入元英殿,恐惊扰王爷。还是公公送进去吧……” 内监听着也有道理,正要接过衣服,只听里头颇为不耐烦:“浣衣局的人在干什么?为何还不送来?!” 一闻这话,内监刚伸出来的手挨了烫似的缩了回去,揣着手怂道:“你自个儿送进去吧,王爷传你去,咱家不方便回话。” 宁月端着衣服发怵,手心里微微冒了一层汗,见实在没办法,只得唱是。 心里头紧张,脚底下也不敢发声了。宁月猫似的一步步极轻地踩过院子的石板,往元英殿去。短短几步路,走得提心吊胆,心里头想了一百个情景,又想了一百个对策。 比如,被发现了怎么办;问起名字询问来历怎么办…… -- 第12页 一跨进门槛,宁月脑袋埋得极低,把衣服举过头顶跪下,细声道:“国舅爷千岁,衣服已经熨好,给您送回来了。” 她不敢抬头,只是将视线垂在地面,唯看见孟宗青那一双朝靴露在青色外衫的下摆外。 “成何体统!”突然,孟宗青一拍桌子压着怒火突然沉沉道。 许是离得近了,那阵甘松佩兰的香气又涌了过来。还好宁月早有心理准备,见他在这儿发暗火,仍一言不发跪在那,等着孟宗青说什么。 “小小高丽国,为了个女人还要给他王侯礼仪迎接,真是成何体统!” 宁月只觉得手上一轻,衣服已经被喜公公端走,只听一声尖细声笑盈盈道:“国舅爷莫急,先换上这衣服,消消气。” 宁月手上空了,便没了遮挡,跪在屋子里依旧垂着头,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没有那声“退下吧”,她也不能私自离去;可再这么拖下去,万一一会儿这国舅爷开始查户口可如何。 孟宗青正为那高丽一事头疼,见衣服送来也没多想,起身抬手扶上领间的珠扣,正要解开,喜公公瞧见地上还跪着一个,瞥了一眼,蔫道:“还不退下。” 宁月如获大赦似的,赶紧麻利地道:“奴才遵命!” 这一句“奴才遵命”答得是又利索又爽快,不带拖沓的劲儿。宁月心里是真真松了口气,结果一张嘴,洪亮又痛快。 孟宗青就喜欢麻利的下人,所以一直不用婢女,嫌麻烦。 可宁月这一句,倒是惹得他注意了。 居高临下看了一眼她的头顶,漫不经心道:“不错,是个能干的。叫什么名字。” 宁月后脚还没抬起来,这一句话又把她钉了回去,嘴唇微微一动,叩头在地上:“奴才庸名而已,不值一提。只愿伺候主子,别无其他。” 孟宗青哦了一声,正要叫她退下,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突然觉得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她跪地的模样,有点眼熟…… “你抬起头来。” 孟宗青盯着她的发髻,仿佛等待着什么答案。 宁月身形一僵,一时失语。难道今天真的逃不掉了?如果发现了自己是宁济成的女儿,孟宗青大概不会让自己有好果子吃。赶出宫外也许还是小事,只怕要牵连父亲,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喜公公见宁月没动静,催了一句:“干什么呢?国舅爷让你抬头!” 孟宗青眉头轻皱,修长的手指轻敲木案,似乎很耐心地等着什么。 宁月只得将身子埋得更低,闷声道:“奴才…奴才丑陋,有恐污了王爷的眼,实在不便……” “本王让你抬头。” 孟宗青开口打断了她,更紧逼一步,不容她再有任何借口逃避。 指甲深深握紧手心,宁月暗自咬牙,深呼一口气,缓缓抬头而视……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一波收藏,再做一个么得感情的码字机…… 第7章 捉住 心生怜悯。 孟宗青和喜公公看见宁月的脸,真的是心生怜悯。 细腻的脸蛋,精巧的鼻子,一弯秀眉之下,竟然是个斗鸡眼,嘴巴还有点斜。实在是可惜了。 喜公公的表情像吃了酸枣似的,皱眉咂舌,可怜也不是嫌弃也不是:“好了好了,赶紧低下头,别惊了王爷。” 孟宗青着实没想到是这样,颇觉得奇怪:“你是如何进宫的?” 不问还好,一问这小宫女竟哭了,轻轻抽搭道:“奴才本是寻常样子,谁想前一阵子倒春寒,凉风里吃了点酒便晕睡过去,一醒来怕是被风吹歪了嘴,眼睛也这般了。奴才自小没了爹娘,嬷嬷怜惜我,依旧留我于永巷,做些差事有口饭吃。” 宁月说着声音低下去,重重叩首:“望王爷垂怜。” “你进宫多久了?父母又如何去的?”孟宗青似是还不罢休,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太对。 宁月早就准备好这套说辞,对答如流:“回王爷,奴才进宫有些时日了。小时候奴才的父母被大水冲跑了,寄人篱下,迫不得已才入了宫。” 南方水患一直是孟宗青的心事,前些日子他一直筹谋重修堤坝并彻查贪污赈灾银一事。孟宗青打量她一番,一开始是有些疑惑,但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倒也是个可怜人,沉默一会儿道,“喜常来,拿些赏银给她。” “谢王爷,谢公公。” 宁月只是想混过去,却没想到还有银子,见孟宗青真的信了,倒有些内疚,搞得这钱像是蒙骗来的。 喜常来将赏银给她,细声道:“是个有福的。几个人能入得了国舅爷的眼?” 宁月垂头双手接过来,又倒了谢,匆匆退下了。 待她走后,孟宗青解开外衫,开始换衣服。喜常来一边伺候,一边念叨:“想不到宫里还有这样的丫头,看来奴才该提点提点李总领,这模样要是惊了圣驾,可就不好了。” 孟宗青伸开手臂,随他整理着衣带,不以为然:“由着她去,不必多事。”他闻着这新衣服上沾染的甘松熏香,道:“是个干活仔细的。” 一般宫人并不会留意道衣服上沾染的香囊气味,直接便洗了熨了。可这个宫女,倒是格外有心,熨烫之后,又重新用香料熏染一番。 孟宗青抬手自己整了整衣领,突然,只觉得脖颈间一扎,仿佛有什么东西似的,不禁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抬手便捂住脖子。 -- 第13页 “哎呀国舅爷您怎么了!”喜公公见状惊慌道。 孟宗青愣住片刻,赶忙扯下袍子翻过来领子一看。 只见前些日子衣领里面开线的地方,已经被什么人用细细密密的针脚补好。 那紫线不是宫廷御用之物,一看便是线中的残次品,因此才有些扎人。他本就是颇为敏感之人,一点变化都可察觉,这才发现领子里头的不一样。 什么人?孟宗青手握那衣领盯着看了一会儿。 这绝非出自宫中绣坊之手,难不成是……刚刚那宫女补的? 就在那一瞬,孟宗青意识到什么不对似的,突然起身大步走入院中,见一内监在扫地,唤来问道:“刚刚进来那斗鸡眼的宫女,你瞧见没有。” 内监握着扫把发愣,答不上来,支支吾吾道:“回国舅爷,奴才眼拙,没,没看见什么斗鸡眼的……” “刚刚,就那个送衣服过来的小宫女,” 孟宗青抬手伸出二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眼睛没事?” 内监这才知道说的是谁,回道:“奴才明白了,那是熨坊的宫女,她来给您送衣服……不过她眼睛没事儿啊。” 孟宗青刀眉一起,哼了一声,不等喜公公跟上,负手握着衣服出门而去。 他想,这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个小小宫女都敢诓骗本王。他走得极快,宫道上的宫人纷纷停下朝他行礼,身子还没下去,孟宗青便匆匆而去。惹得宫人偏头张望,嘀咕起来这又是皇上让国舅爷心里堵了不是。 永巷里呆着的大都是受罚宫女亦或年纪大了的管教姑姑,皇上贵人们几乎都不会往这边来。 孟宗青一个劲儿的往那边去,喜公公在后头飞也似的疾走,尖声道:“国舅爷留步,留步呀!” 停下来回头,见喜常来上气不接下气赶来道:“国舅爷,那永巷是什么地方,您这金贵之躯万万不可踏进去。有什么事情,奴才给您办就是了。” 孟宗青握着衣服,掂量掂量道:“好,刚才你也听见了,去把那送衣服的宫女给本王找出来!” 说着,一把把衣服塞进喜公公怀里。 喜公公以为是衣服出了岔子,赶紧抱着衣服钻进了永巷,直奔熨坊。 一进院子,见宫女都在忙前忙后,故意咳嗽了一声。 果然赵嬷嬷瞧见了,赶紧走了过来,道:“公公大好,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哼,是阴风、妖风!赵嬷嬷,你们熨坊可要坏事了!”喜公公摇着脑袋厉声道。 赵嬷嬷还没明白,请他细说。 喜公公拂尘一甩:“你们之中那个斗鸡眼的宫女,办事不利索!惹得国舅爷不高兴,赶紧叫她出来,跟咱家去回话!” 赵嬷嬷一听,想着肯定是弄错了,笑道:“哪有什么斗鸡眼的宫女,老奴这儿都是些顺眼的丫头。” 喜公公不甘心,怕她窝藏,又把那宫女的凄惨身世说了一遍,只见赵嬷嬷依旧迷茫的摇了摇头。 “得,让你那些丫头都出来站好,咱家挨个儿查!” 没一会儿,十八名熨坊宫女排成三排,齐齐整整地站在院子。 “宁月呢?” 赵嬷嬷点着手指数了数一遍,唯独不见宁月,小声问了一句。 一宫人细声答道:“嬷嬷,宁月去给元英殿送衣服,还没回来。许是半路被什么人叫走了办差事吧。” 赵嬷嬷点点头,过去回了喜常来,“喜公公,您也听见了,现在我们熨坊的宫女都在这儿呢。除了……” “就是这个!” 喜公公捏着手指,哼声道,“去元英殿给我们国舅爷送衣服的,什么什么宁、月。” 赵嬷嬷皱着眉头道:“不知她犯了什么错,让公公这样好找。” “什么错,以下犯上,知道吗,” 赵嬷嬷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小声侧头吩咐道:“赶紧去找找,看宁月回来了没有。” “不必了!” 院外一声威严低沉传来,众人纷纷回头一看。 一袭仪态万方的身影出现在熨坊的圆形拱门外,只见孟宗青右手背在腰后,左手扣着宁月的手腕,扬了扬,“人已经找到了。” *** 宁月送完衣服后,想着差事不多,索性绕了个远路,想熟悉一下宫里的布局。谁知走了一圈回到熨坊的时候,好巧不巧,偏撞见孟宗青负手站在门口,等着什么似的。 那一瞬间,四目不经意地相对而视,停了几秒,皆认出来彼此熟悉的双眼。 宁月倒吸一口气赶紧撤回目光,猛地转身要走,只听身后一声厉决:“站住!” 孟宗青三两步踱到宁月身前,听了几秒,见她还低头,索性伸出手一把将她下巴稳稳抬起,迫使她看着自己。 复杂,不甘又有几分羞愧。 这样奇怪的情绪皆沾染其中,有了几分说不清的美。 他一下子就认出来这双眼,清艳非凡,不沾染宫中谄媚之姿,所以他一直记得,更是认了出来。那次,他见到,便不知道为何她会这样看着自己。 如今再碰到,孟宗青万万没想到,他那日见着的小宫女竟然到了这种地方。 看见她白皙的皮肤被自己按的微微发红,他才慢慢松了手。 孟宗青不再看她,将目光漫到一袭花树上,毫无情绪地说道,“看来,你的病好得可真快。” -- 第14页 宁月赶紧双膝一跪,眉头一皱,道:“奴才罪该万死!奴才不是故意说谎,望国舅爷明察!” 孟宗青似是来了兴趣,问:“如何明察。” 宁月眼珠一转,道:“奴才,奴才卑贱,听闻国舅爷面冷心善,体恤下人,才想着博得王爷几分关怀。家中母亲长年有疾,这些赏银,奴婢可拿去给母亲买些好药。” “哦,这样。” 孟宗青点点头若有所思,突然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拽了起来,面色一沉,低声道:“巧言令色,满嘴胡话。你有几个脑袋连本王都敢利用?” 那一阵甘松的味道包围了宁月一身,让她差点透不过气来。 “走,本王倒要好好审审你。宫里出了这样的奴才,今天就当为皇上清理不干净了。” 一杯热茶奉上,喜公公揣着拂尘站在一边,眼睛却直往宁月清秀的脸上瞥,心中想着刚才那斗鸡眼就是她? 熨坊的内屋,孟宗青坐在简陋的椅子上,慢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好像到手的兔子总算跑不了似的,显得颇为悠闲。看了一眼地上的宁月,扬手让喜公公退了出去。 “本王还奇怪,一个眼睛有问题的宫女,怎么缝的衣服?” 等喜公公走了,孟宗青将那紫衣扔在宁月面前,居高临下问:“你做的?” 声音倒是温和了几分。 宁月暗自皱了皱眉头,当时也不知怎么,顺手就补了两针,却没想到那样隐秘的位置还是被他发现了。 “回王爷,奴才粗笨。碍了王爷眼了。” 孟宗青哼了一声,:“少在那说没用的。为何不送去绣房?” 宁月不想招惹他,脑子里飞快细想一番,赶紧垂头道:“那日小印子说,王爷最喜爱的衣服沾了茶水,嘱咐我们赶紧熨好送回去。奴才想着,若是再送到绣坊,一来一回耽搁时间。心里一急,没想别的,便擅自补了几针。奴才下次不敢了。还望王爷恕罪。” 孟宗青拍了下衣服上的微尘,点点头,“哦,是吗。” 宁月正要称是,突然小臂被一把拽起,身子猛地被拉近,一下子超过了原本男女之间的界限。她身子顿时僵住,想往后退去却无力挣脱。一道审视的目光如火如炬,让她耳朵有些发热,却不知道是觉得羞愧或是愤怒。 孟宗青看她仍然低着头,嘲笑道:“那天,是谁肆无忌惮地用那样的眼神看本王,今日为何不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拉拉小手腕 第8章 柔腕 孟宗青倒是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再碰上她。如果不是她当时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他也不会这样注意一个宫人。 他捏着她的手臂,即使隔着衣物仍觉得那般纤弱柔软,近身亦有一股淡淡的玉兰之气,仿佛是春日莫名吹来的花香,在心头轻轻撩拨起一阵涟漪。 见宁月秀眉轻皱,那双好看的眼睛似是在忍痛,他以为自己手力太大,这才微微放松些,却瞥见她衣袖内洁白的小臂上的淡淡红痕,那是在魏嬷嬷那里被迫打水留下的尚未痊愈的伤痕。 “这是什么?” 孟宗青力道松了松松,却没有让她逃掉,只是换成握住她的手腕,似是不经心道,“怎么弄的?” 宁月赶紧抽回手,仿佛被发现了什么丢脸的事,“没什么。多谢王爷关怀。奴才以前本就做粗活,自然留些磕磕绊绊的印子。” 若是寻常宫人,碰上好心的主子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痕,必定要感激不尽,趁机诉苦。 可宁月就算受再多苦累,也不想开口找孟宗青求助半个字。 “你还做粗活?”孟宗青扫了一眼她纤瘦的身型,冷笑似的漠然道:“是该让你这种心怀不轨的奴才做些粗活。” 宁月闻言后,福了福身子,对他这些话无动于衷,毕恭毕敬道:“国舅爷说的是。” 孟宗青鼻子哼了一声,翻了一眼刚刚找赵嬷嬷要来的名册,看见她的姓氏,浮现疑色:“你姓宁?叫宁月?” “是。” 宁月不动声色地喉头一动,应了声,“奴才家中本是药商,经营不善,一落千丈。奴才为减轻家中负担,只得参加宫女选秀,入宫为奴,谋个生路。 孟宗青见上头确实写着“京城慈济堂宁远之女宁月”,想着也许是多心了。宁济成已被皇上流放西北道,家人也必定随行而去,何况宁也不算太不寻常的姓。 不错,行商行医行巫之女不可参加秀女之选,只可入宫为奴为婢。京中那家慈济堂的确倒闭有一阵子了,只是没想到还有个女儿进了宫。 转念一想,孟宗青放下名册站了起来,哂笑道:“既然入宫为奴,就莫要再动其他心思,一双眼睛若是再看了不该看的,小心哪天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宁月当然明白他这句话的理由,那天在宫道上,她确实看见他了,也瞧见他看见了自己,赶紧表态,“回国舅爷,宁月并无其他心思,只想在宫中平安度日,待到出宫之时,与家人团聚。” 过了半晌,宁月见孟宗青依旧沉默不语,也不知他是个什么脸色,踌躇几分,道:“奴才自知愚钝,惹王爷不快。王爷若无其他事……奴才便退下了。” 孟宗青在宫中走动多年,别的宫人都巴不得可以在他跟前回话,亦或是得几分赏识,有些近身的机会。有时候,宫女过来侍奉茶水,他虽不做什么反应,但也能看出来她们的心思。 -- 第15页 刚才,孟宗青听宁月这些话,至真至诚,好像真怕在他面前堵心似的,又像不愿意在他跟前讲话。 孟宗青说不出来这种感觉…说是自己不被重视也不对,她毕恭毕敬,言辞谦卑得体;若说自己真被放在眼里也不是平日习惯的那种感觉。 “罢了,” 孟宗青不耐烦地起身拂袖,省得再坐下去好像自己多愿意见她似的,“以后少出风头,免得再让本王看了心烦!” “王爷,那您这衣服?” 宁月捧着紫袍,问道。 “拆了,去绣房找人重新补好,再给本王送回来!” 宁月赶紧利索干脆地答了一声“奴才遵命!” 听了这句,孟宗青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心里突然一股无名火,偏过半张脸低声道:“以后回话不必这般。” 帘子一掀,外头的光影晃了几下,孟宗青负手而去。只剩下宁月一人跪坐在地上,她怎么都想不通,这声回话到底又怎么让孟宗青心里不痛快了。 宁月把衣服拿起来抱在怀中,正怪哉这国舅爷的喜怒无常,只见赵嬷嬷掀帘子进来,半是责怪半是笑意:“刚才你跑哪去了?喜公公突然火急火燎地过来找人,没想到找的就是你。” “啊,赵嬷嬷,实在抱歉,我刚才办完差事,有些腹痛,所以……” 宁月当然不能说自己干什么去了,更何况,她去的地方也实在不可说。 赵嬷嬷摆摆手,无所谓笑道:“好了好了,这都没什么。你可知刚才国舅爷临走前特意嘱咐,以后他在宫中的衣物都让你来熨染。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差事呀!” 赵嬷嬷说完,看着宁月面无喜色的脸,弓起眉毛疑惑道:“你怎么一点也没反应呀?” 刚才那一来一往的对话,宁月是觉得大概他极烦自己了,可却没料到还有了这档子事,也不知道他这是何意。 想趁着这机会以后故意给自己为难? 不动声色地压抑住心底的郁闷和无奈,宁月只得强作笑颜:“差事哪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都是本分罢了。” *** 宁月端着那件衣服第一次走到了尚宫局,这里皆为女官,做事做得好便可得到晋升,更有机会可以近身伺候各位一宫之主。若是那样,也就步入深宫更深,也许便有机会可以查明到底是谁害得皇后失子,父亲也可换回清白返京。 六局四十二司各有其职,宫中不养闲人,需得有个一技之长。宁月的女红并不十分出色,以前在家中的时候不过是绣着玩,比起来她更喜欢读书写字。若是想混进绣坊,可就难了。 还没到门口,只听身后一个声音悠悠道:“大胆奴才,见到答应还不行礼!” 宁月诧异地回头,见一位身着粉蝶扑桃宫装的年轻女子正倒立眉毛瞪着自己,身旁是那位开口训她的贴身宫人。 屈膝垂头,宁月道了一句:“小主吉祥。” 原来,这位便是前些日子皇上从尚宫局里新封的巧常在,只见她打量一番宁月,眼皮子一翻,道:“你一个小小宫人,见到本宫为何不行跪拜礼?” 宁月眉头轻拧,双眸微抬,道:“小主恕罪,奴才记得,宫里的规矩是唯有五品贵人以上才可接受跪拜之礼。奴才不敢逾越,更怕旁人说小主逾越。” 这巧常在如何不知道,可是这阵子她皇恩正浓,心里早就飘起来,听宁月这些话不由得来气,跺着脚道:“好一个奴才,还敢教训我!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艾儿,掌她的嘴!” “小主,这里是长街,公然打骂宫人是要被责罚的!更何况,打人不打脸……” 艾儿见巧常在火冒三丈,赶紧劝了劝。 不远处,如妃踩着宫鞋悠然走来,远远地把一切看在眼里,却生生止步,没再靠前。 如妃抽出帕子轻掩嘴唇,蹙眉道:“那是谁,这么眼熟。” 云绘望过去皱了皱眉,小声道:“主子,那是宁月。” 如妃道:“本宫说的是另一个,穿得像个踩高跷的似的。” “主子,那是皇上前些日子封得巧常在,看样子正责罚宁月呢。” 云绘顿了顿,“主子要不要上前……” “且先看着。” 只见那巧常在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朝宁月的脸上打去,还没落下,却被生生接住。 宁月右手快速抬起,一把握住巧常在的手腕,低声道:“小主三思。奴才拿着的是庆王爷的衣服,眼下正要送去修补。若是一会儿带着指印子去面见王爷,怕是要惊扰王驾。此事若是被皇上知晓,小主也不好给皇上个解释。” “小主,她说的有道理!算了吧!” 艾儿胆小,更不想惹事,抓着巧常在的衣服求她消气。 巧常在胸口起伏几下,终于没办法,只得猛地抽回手:“你这舌头迟早被拔掉!我们走!” 宁月目送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奴才谢过小主。” “又是自称本宫,又是要跪拜礼,这巧常在真是不懂规矩。” 云绘扶着如妃喃喃道,她望着宁月的身影眼中带了几分欣赏,宫里的人这么多,她头一次见到宁月这般,这般不似“宫里人”。 如妃笑了笑:“有她吃苦头的时候。” 云绘点点头:“就是,那巧常在恃宠生娇,早就该有些教训了。” 如妃哼了一声:“本宫说的,是那宁月。” 见云绘听得发愣,才温和一笑,“皇上让本宫来看看六局准备高丽国来访一事如何了,今儿个逛园子有些累了,明儿个再来吧。” -- 第16页 如妃看着宁月的身影进了尚宫局,转身悠然离去。然而她心里却疑惑着,这孟宗青又是什么个情形,平日他从不怎么让旁人动他的衣物,今儿个怎么交给宁月了? *** “这衣服……是国舅爷的?” 绣坊的掌司阿颖利索地穿针引线后又打了个结,剪断线头,食指不经意地覆上那紫绸,又问了一遍。 宁月正惊叹她这手艺,听闻她这么一问,笑了笑:“阿颖姑姑,这是国舅爷的衣服,你都问我第二遍了。” 阿颖面色微红,尴尬笑了一下,赶紧展开衣领看了又看,摇头道:“哎呀,我还是拆了重弄吧。” 宁月按住她,微微一笑:“这样就挺好了,阿颖姑姑,我还得拿着衣服还回去呢。” 阿颖打量了一眼宁月,只见她双眸清丽,不染半点杂尘,更没有这深宫之中的阴重。这样明媚的美好,大抵她是永远失去了。想到这儿,心里不由得酸了几分,自嘲一笑:“难怪国舅爷喜欢你,让你去半差事。” 宁月听了连忙称不是:“是我办错了差事挨得罚。” 阿颖思索一会儿,道:“要不,我替你送去,如何。” 见宁月没马上说话,温柔解释道:“这些工艺缝补的事儿你也不懂,万一国舅爷不满意,火气也撒到我头上,与你无关。这也是为了你好。” 宁月看了看她,似乎看出了几分意思,正好这差事自己也触头,谁去做也无所谓,于是也同意了。 阿颖端着衣服走到元英殿的时候,心快提到嗓子眼儿。夕阳西下,她的影子被拉的老长,待到通报的内监叫她进去,她险些因为太过激动而目眩。 以极其轻柔的步子进了院,拐进书房,一股子墨香松香之气传来,书桌前潇潇落落端坐着个人,提笔静默地书写着什么。 “国舅爷,绣坊的人送衣服来了。” 孟宗青闻声,笔一停抬头看,只见前面跪着个眼生的女子,竟不是宁月。 心中宛若烛火明灭不定,随后又恢复如初,复低头写字,淡淡道:“放下吧。” 阿颖就着斜阳的光抬头看他,只见他丰神俊朗,宛如石像,不带嗔喜,却更引人注视神往。 “是……”阿颖无语沉默,却不想离去。 孟宗青复抬头诧异,皱着眉冷声道:“还有何事?” 阿颖被问得一震,一咬牙叩头道:“奴才有要事禀报,关于宫女宁月……” 第9章 挂心 阿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直感到头顶上视线逼人。离最倾慕的人这般近了,她却感到一阵恐慌,因为她感受得到那样的目光是怀疑,而并非心中期待的温柔。 孟宗青听她提及的人的名字,慢慢把脸抬起来,眉头轻轻一扬,“你是绣坊的?” “回王爷,奴才是绣坊掌司阿颖。” 孟宗青撂下笔,坐在乌木太师椅中动也不动,缓缓开口:“所报何事?” 阿颖轻轻皱眉似是为难,斟酌片刻,俯身柔声道:“回王爷,宫女宁在尚宫局前公然顶撞巧常在,实属不敬。众人皆说,她这是......借着王爷您,恃宠生娇。” 孟宗青听了竟笑了一下,随后立即凝住,窗外的光影照在他半张脸上,明暗不清。 他三十多年来被挂上的名声有太多太多,好的坏的他都习以为常,偏偏这“恃宠生娇”四个字,还从未和他沾染过什么关系。今天一听这传闻,觉得可笑至极,又不知为何会有这般言论。 “这是谁说的?” 孟宗青冷不丁开口问道,声音不大,却宛若一只有力的手,卡在了阿颖的脖颈。若真的是那小宫女借了他的名声去做什么,他倒没什么大惊小怪。毕竟,那个丫头看着着实不老实得很。 比起那些他倒是更好奇是哪个人在背后胆敢议论他的私事。 阿颖吞了下嗓子,薄汗在发间慢慢渗出。 她心里有几分后悔,后悔不敢一时迷了心窍,被巧常在那几句话迷惑。 当时,阿颖确实想从宁月手中要来这份差事,走入元英殿,有个机会可以离孟宗青近一些。她入宫十多年,也思慕了他十多年。从前他并不常入宫,每次入宫也都匆匆走过宫道,直奔上书房议政。她偷偷看着他的背影,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端着他的衣服,在元英殿附近踌躇徘徊,不想却被巧常在将她的心思看在眼里。 她听了巧常在的话,想着如若不趁这个机会让孟宗青多看自己几眼,多对自己留个印象,怕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更何况,凭什么,那个宁月这般好运,可以让他留意。到底也是她冲撞了妃嫔,是她有错在先。 想着想着,阿颖记下了巧常在的话,进了院子。 三人成虎。 虽然见这个阿颖不再回答,孟宗青不用多问也知道,大抵是后宫的女人嚼舌根子太多。他固然不知道宁月到底惹了什么麻烦,但是他脑中浮现出那双倔强的双眼,便也知道,她必定不是会仗着这些东西在后宫放肆的人。 “罢了,”他平淡说着,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语气,又道,“本王从现在起不想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你作为掌司,不以身作则,倒是来这里说三道四......”,他眼中闪过几分锐利,敲打她道,“以后如果再让本王听见这样的话,第一个拿你是问。” 阿颖愣住,一瞬间脸涨得通红,又窘迫又羞愧,似是不甘心却,“可是,宁月她......” -- 第17页 “既然此事从你掌司口中传出,那便由你来平息这些传言。”孟宗青不声不息地起身离去,“无事退下吧。” 阿颖一滴泪似垂未垂,却明白了这一道逐客令,只得叩首离去。回到了尚宫局,她怔怔望着烛火发呆,眼中却是未灭的恨意。 ****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入了夏,转眼玉兰花落尽。 宁月给孟宗青熨了三个月的衣服,不过奇怪的是,每次去元英殿的时候,孟宗青却刚好总是不在。 也不知道是刚好巧合,还是他有意避开自己似的。 难不成,他看出来她不想见他了? 如往常那般,把衣服交给小印子,宁月正要离去,却听见后面一声尖细:“站住。” 回头发现,竟然是喜公公夹着拂尘走过来,笑眯眯道:“宁月,这阵子你差事办得不错呀。难得王爷赏识你,你可得好好干。” 宁月心里头奇怪,这喜公公一向跟在孟宗青身边像个尾巴似的伺候着,今天怎么只有他一个人了? 屈了个膝,垂着眼道:“公公吉祥,这都是宁月的分内事,自然会好好办。” 喜公公点点头:“不错,懂事儿!”,他见宁月四下张望,又往帘子后面瞧,不禁问道:“你在找什么呐!” 宁月神色疑惑道:“喜公公一向侍奉王爷在侧,今日为何只见公公,而不见王爷?” “原来是这程子事儿,王爷他...”喜公公眼珠一转,捏着兰花指道,“王爷为了过几日高丽使节来朝一事正在前朝议政,咱家不方便在那,便先回来了。” 宁月哦了一声,半信半疑:“这样。” 喜公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袖子里抽出来一个小白瓷瓶,塞进宁月手里,道:“咱家上次见你受了伤,这药,你拿走用吧。” 无功不受禄。宁月一直记得这话,见喜公公这般举动,忙推辞:“公公大恩,宁月受不起。再说,这伤痕也大好了。不必用药。” 喜公公举着白瓶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往屏风那头瞥,好像害怕什么似的,赶紧笑呵呵道:“你就拿走用吧。以后干活少不了磕磕绊绊。” 宁月看不懂这层意思,也不见喜常来要委托她什么事,摇了摇头,“公公好意,宁月心领了。若无其他事,宁月便回去了。” “哎,宁月,你......”喜公公唤了两声,见她还是走了,只得叹气,回头对着那屏风道:“得了,王爷,您瞧瞧,这丫头就是这般不识好歹。” 屏风后轻咳了一声,转出来一个高大的绀青色身影,孟宗青单手背在腰后,走到朱色门前,远望着宁月那纤柔的背影,道:“罢了。到时候若是那些伤口留疤了,她有的哭了。” 自从上次孟宗青听闻阿颖那些话,他确实有意无意地避开宁月走。 这三个月来,他知道她何时来,何时走,索性就挑了那个时辰,去上书房呆着。要不然便是忙于朝政,待到下午再回来。这段日期倒是没再听见别人的闲话了,但也没听说她的半点消息。 今日并无政务,他坐在书桌前,捏着那药瓶许久,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倒有点好奇,想看看她如何了。 听了通报传来,自己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神色来和她见面,干脆把那药瓶往喜公公怀里一塞,勒令他必须把这东西给她。自己踌躇片刻,干脆隐到屏风之后,未再出来。 这药到底也是没送出去。 孟宗青眉目萧萧,对着外头的明媚骄阳眯了眯眼,“永巷那边......” 喜公公赶忙凑上来,讨好道:“王爷,按您的吩咐,已经查明是浣衣局的魏嬷嬷苛刻宫人,那李总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一天两天了。估计宁月姑娘也是挨了魏嬷嬷的好歹。” 孟宗青面色平淡,片刻后,吩咐道:“皇后娘娘卧病在侧,此等宫人着实危害后宫。将她赶出宫去,以正视听。” 喜公公赶紧应了声,又犹豫道:“可是如妃娘娘那头......” 如妃现在手握协理六宫的实权,实乃后宫中第一宠妃。此举,的确有些逾越了。孟宗青剑眉轻抬,转而笑笑,似是不以为然:“一个宫嬷而已,如妃娘娘想来不会计较。皇后娘娘不屑得和她们争,可是本王偏要警醒她们,这皇后之位,是孟家的。” 宁月不知道孟宗青当时到底在不在那屋子,她想,或许不在,又或者,刚刚离去不久。 他身上那阵再熟悉不过的甘松佩兰的香气还萦绕在空气中,似散未散。 她想,到底还是太危险了。如果自己的身份真的被发现,那国舅爷又怎么会放过自己?最好他身边的一切人,都尽量少些接触。 宫里红墙绿瓦,恢弘鼎盛,她此时站在宫巷中,只觉得迎面一阵阴凉的风吹来。 抬头,只见前面那朱漆掉落的古旧牌匾上,赫然写着“冷宫”二字。 “你来这里干什么?走开走开!”守门的侍卫瞧见了宁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宁月睁大了眼睛,眨了眨道:“侍卫大哥,天这么热,我是来特意给你们送酒的!”她从腰后提起两壶冰好的酒,摇了摇。 侍卫被太阳晒得发昏,正口渴的不行,听见酒瓶子响,不由得嘴里更干。又见宁月说得天真无邪,于是皱眉道:“什么人托你来的!” 宁月弯眼,乖巧道:“我是新来的宫女,不懂规矩。想着给两位侍卫大哥送些东西,以后也好走动,行个方便不是。” -- 第18页 两个侍卫倒觉得稀奇,哪有什么人会给他们俩特意送东西,面面相觑,问道:“说吧,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宁月将那酒瓶子放在地上,微微一笑:“如妃娘娘让我来看看俞贵人。” 侍卫一听,若真的是如妃娘娘暗自派人来,他们也不敢不从,只是看了看这宫女,似乎并非如妃身边的那几个。 宁月温和笑道:“两位大哥行个方便,如妃娘娘托我进去送几句话便出来。”说着,又各自往他们手里塞了几个散碎银子。 两个侍卫左右看看,路上确实没有其他人,犹豫片刻,道:“行吧。既然是如妃娘娘的意思,那你便进去。记得要快点出来,别让别人看见!” 宁月谢过,踏门而入。 刚一进去,便听见破烂的长廊下,一声低低的咒骂:“如妃,你不得好死!” 宁月寻声望去,微微一笑,看来想找的人,并不难找。 那女子头发凌乱,衣服脏旧,正拿着一根枯黄的枝干狠狠地撕扯,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她面如土色,双目凝望着房梁有些痴傻,眼中却染上浓重的恨意。 突然,俞贵人眼前出现一张白净的脸,只见她盈盈道:“贵人吉祥。” 第10章 提铃 “你是谁?谁让你来的!如妃要来害我了!她不得好死!” 俞贵人双目瞪圆,受了惊似的捂住耳朵嚷了起来。 宁月看着她的脸,露出一丝微微怜悯的神情。俞贵人的脸虽然肮脏,且不施粉黛,但仍可以看出姣好的轮廓和五官。 红颜未老恩先断,真是可怜。 宁月心里叹了一句,倒不是可怜她落魄至此,而是她知道,俞贵人活不长了。 面色蜡黄,双目□□,这已经是肝器损耗到极致的表象。 宁月自小常钻进父亲的书房中翻看医书,父亲虽说几句女孩子看这些没用,但还是耐心地指着书上的一字一句,给她讲那些病症草药。 耳濡目染,宁月自然会些望闻问切的皮毛。如今见了俞贵人的样子,宁月更加肯定,她活不过半个月了……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宁月蹲下来,微笑地轻轻扶上她的肩膀,“如妃娘娘远在钟粹宫,你在这里很安全。” 宁月一直记着,那天晚上无意中听见魏嬷嬷说起来俞贵人,似乎她知道些关于皇后失子的事情。不过,如今看来,她这样疯疯癫癫的,还有几分清醒呢? 宁月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解开绳子,只见里面是香甜的绿豆饼,她笑了笑递给她,“听闻娘娘最喜欢吃这点心,特意送来。” 俞贵人眼前一亮,赶紧抓了一块放到嘴边,突然停住,疑惑地瞪着宁月半晌。宁月微微一笑,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示意道,“看,没有毒。” 俞贵人见了,这才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像是好久没有吃东西似的。 宁月保持着嘴上似笑非笑的弧度,“俞贵人,不知道如妃娘娘为何要害你?你吃了绿豆饼,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了?” 她说着的语气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似的,温和极了。 俞贵人咬了一口糕,急切地咽了下去,才嚷道:“如妃…如妃她给知春好多好多银子,让她去害皇后…让她去害皇后!” 宁月听了眉头轻皱,这话矛头直指如妃,未免太过简单直白。如果是如俞贵人说的那般显而易见的答案,那么以如妃娘娘的聪慧,断然不会让别人轻易察觉是她自己做的。 “你说的知春,是谁?” 宁月盯着她问道。 俞贵人一下子把手藏进怀里,像受了惊的动物似的,小声道:“舌头没了。舌头没了。” “谁的舌头没了?” 宁月再多问几句,俞贵人却说的更离谱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只听外头道:“姑娘,时候差不多了!” 宁月一看这俞贵人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得起身作罢。 “贵人多保重。有空还来给您带绿豆饼。” 宁月对着她福了个身子,在侍卫的催促声中转身从小门出去了。 谢过侍卫后一路快步,终于走出冷宫的宫道,当宁月重新站在主道上被一缕阳光照在脸上的时候,才感到一丝生机。 宁月迎着太阳伸出手,让日光从指尖疏漏,再握住手心,心底一声叹息。深宫缭乱。当她试图伸手触及自己所抓到的线索,才发现事情似乎比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更复杂。人心难测,宫里的人似乎谁也不可信,也不可靠。 抬头,见重重宫门一直蔓延到远方,宁月眼神也随之深远,将那声叹息从嘴边咽回心底,一步步朝永巷走去。 俞贵人自从宁月离去后,望着门口的方向发愣,手里却不停地抓起来个稻草打结,似是痴傻了一般。 突然,宫门再次开启,一阵芬芳馥郁的香气涌了进来,在这样破烂不堪的地方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紧接着一只华贵秀丽的蜀绣薄织银线宫鞋缓缓踏门而入。 “娘娘小心。” 一声低低的嗓音传来,另一双普通宫鞋也跟着走了进来。 俞贵人眼神从鞋子慢慢移动到那人的脸,大吃一惊,爬了几步一把抱住,道:“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那人只是嫌弃似的轻轻皱眉,只见宫人一把拽开俞贵人,训斥道:“疯疯癫癫,切勿惊扰娘娘玉驾。”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地上的残渣,“这是什么?” -- 第19页 宫人仔细一看,拿起来闻了闻:“回娘娘,是绿豆饼。” “哦?” 她示意宫人去询问侍卫,过了一阵子,那人回来,小声道:“娘娘,据说是一个小宫女来过,不过,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 华贵无比的头钗转向一边,“不知道?” 宫人见她颇有不满,立刻解释:“回娘娘,那侍卫只是说好像是如妃娘娘派来的,可是,并非云绘却也不是如妃娘娘身边的那几个人。” “倒是有意思了。宫里平白无故多出来个好人,专门来冷宫送吃食。” “娘娘,此人怕来者不善。不如静观其变。” “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不过,俞贵人在这里太受苦,也该让她出去走走了。” 钟粹宫娘娘说完,丹红的嘴唇轻轻扬起,提裙缓缓离去。 宫里乱走动,迟早会被发现。 夜幕低垂,一天星斗,唯有一颗暗红色的光点挂在云里头忽闪着,好像在和什么人对视。 七月流火,老祖宗的古话指的正是那颗赤色的荧惑,到了这个时节里,早早儿地就在天上升了座。 宫墙夹道里,有个人立足在那儿动也不动,抬着个脑袋,正凝望着天上那星点,一双乌黑的眼睛被紫禁城的暗夜染得更加浓深,却依旧掩盖不住眉眼的灵气。 宁月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刚刚走在这长长的甬道里突然附了身似的,非得停下脚步,回头望一望身后。 这城墙像是被沾了墨汁儿的笔勾勒出黑色的延长线,无尽绵长到远远看不见的尽处。漫天星子在盛夏的天上像细细慢慢撒上的盐花,宁月想,自打决定这前脚踏进这宫里,那后脚就可就真的很难再退出去了。 手中提着的红灯笼趁着夜风摇曳几下,澄黄的光照亮了在宫墙根底下慢悠悠推着车送冰的小太监。 “哎哟,可晃死我眼了!”一声尖细从那墙根儿底下冒出来,声音不大,怨气可不小。紫禁城的规矩多,宫女太监都溜着墙底下低头走,讲话不许高声,出口更不能骂人。 那小太监站住脚,一边抬手挡着光,一边用极其低的声音嘟囔了几句不爽快,便望宁月这边瞥,接着火光从头到尾打量清楚了她的穿着,这才放开了点胆子说了起来: “黑咕哝天的,耗子都能长点眼,大晚上举着个日头似的,往宫道中间闲散,不怕冲撞了各位主子。” 宁月入宫有些日子了,早就看清宫里人无非是两种,有人撑腰的,和没人撑腰的。眼前这个冰室的小太监虽然品级不大,但势头可不算低,呵,还不知道是孝敬了哪位公公做他师傅了。 宁月一身低等宫女的宫装,两条浅玫色的绳子绑在头上,连朵绒花都无,也难怪会被那小太监看低。 她路过那冰车,却是当没听见那太监的话似的,闭着眼思索片刻,突然用力猛地摇了摇手中的那只铜铃,随即伴着朗朗当当的撞击声,用半大不大的声音,高唱一句:“天—下—太—平。” 一听宁月这声,那小太监却是收敛了神色,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像避着瘟神似的赶紧推车快步走远,步子快得像多进了好几个饽饽似的,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原来,宁月今儿是挨了罚的。 她领的罚正是被迫在这大晚上,行“提铃”之刑。她每夜须得提着那铃,自乾清宫走到日精门,后至坤宁门,月华门,然后再回到乾清宫前才算完成。不可快步,不可拖沓,缓步徐行,风雨无阻,一面走着,还要一面摇铃,唱那句“天下太平”。 即便知道这刑罚如此,宁月在那天从冷宫回熨坊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向嬷嬷承认,自己是一时好奇,才跑去冷宫看。 “我这般看重你,却不想你这样不懂规矩。竟跑去是非之地。看来不罚你,是不行了。” 赵嬷嬷扔下木尺,气得不再看她,“领个提铃之刑,三十日,够你长教训了!” 宫女中犯大错之人才会以这样“丢脸”的刑罚对待。被罚的奴才要走遍东西六宫,又得挨到乾清宫皇帝跟前儿,等同于所有人都知道你出了岔子。宫里人闲嘴也闲,免不了背地里要好一番嚼舌头,万一落得个不好的名声,以后宫里高位的主子扒拉不上眼,也只好永远都挨着粗活累活做一辈子了。 宫女们怕黑的多,也脸皮薄。每当被赐了提铃之罪,大多哭着哀求一声:“姑姑,您打我吧!”若是挨了一顿打,让姑姑出了气,那提铃之罪便可免了。即便身子一时半会疼着,过几日也能好个大半。然而,提铃要受的罪却不是短暂的。 宁月听了嬷嬷的罚后,不哭不闹,重重地叩了头,“多谢嬷嬷管教。” 这紫禁城化不开的墨似的黑夜,是绵绵无尽的深渊,像是会吞人的巨兽,越往里走,越发觉得宫门重重,宛若盘蛇。 幽幽甬道几乎无人,宁月独自提着一灯笼前行着,脚踩在青石板上哒哒有声。她眼神不禁抬起,远远望向一道道圆形拱门尽头,那里正是灯火通明的乾清宫。 只有宁月自己知道,对于这刑罚,她是求之不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支持~ 第11章 霁月 宁月早早就在心里记得,今日初九,皇上率众人宴请高丽国的使臣,现下这个时辰,应是宴会正盛。如果现在赶去,兴许刚好能按照自己的计划施行。 -- 第20页 这般思量着,青黑色甬道上的哒哒步履声渐渐快了起来,那手中的铃铛也响得有些急切,发出几串没有规律的撞击声,朝着那金碧辉煌处就远去了。 乾清宫侧门外,一个神色焦急的内监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瞧见了那推着冰车急急赶来的小太监,忍不住上前数落他的不利索。 “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呀,不知道国舅爷都等急了!” “师傅恕罪,路上撞见一个提铃受罚的小宫女,这、这才耽搁了会。” “自己干事拖拖拉拉,还敢找借口啊你!再有下次,仔细你的脑袋!” 喜公公顾不上再训斥那小太监,赶紧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自己干脆上手推着冰车想赶快送到那位爷身边去,冷不丁回头一瞧。 只见乾清宫恢弘的宫门处,一个紫衣轩昂的男人正挥袖负手慢慢步出,月华沿着他侧脸上雕刻般的五官倾泄而下,有棱有角的眉骨与鼻梁轩昂俊逸,颀长的身形高于一般人,那一身紫棠色的朝服穿在他的身上更显几分潇潇之意。 喜公公见了,心底一慌,赶忙上前,“哎呦,国舅爷,您要的冰来了。里头可是太闷了?您出来透气吗?” 孟宗青神色不豫,脸上正薄怒微微,一听见喜公公的话,他嗤地冷笑,:“呵,一群假意谄媚的使臣,一堆不入流的胭脂俗粉。如此粉饰太平的歌宴,不来也罢。本王出来走走。” 喜公公一听,脸色惨白几分,心想那些话要是搁到别人嘴里说出来,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啊。他黢黑的眼滴溜溜地瞧了瞧歌舞宴乐的乾清宫内,心中暗暗嘟囔,大概又是谁做了令这位国舅爷躁怒的事,惹恼了他吧。 方才大殿中歌舞正盛,年轻的高丽贡女和宫廷乐人,一曲又一曲地给皇上献上。这高丽使臣当着皇后的面给皇上后宫里塞人,明摆着不在乎皇后的意思。 而皇上那双眼睛一点也不像半百的人,微微笑着盯着那舞女们纤细的腰肢很是沉醉。 孟宗青当然更不爽利,一个人坐在宴席中,一杯又一杯地饮下玉酿,锋利含霜的眸子半点也不往那池中的妖绕之人看,无动于衷地撇过头沉默不语。 “皇上,娘娘,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孟宗青冷冷地放下酒杯,草草朝上头一拜,起身便走。 “宗青啊,你酒力一向甚好,莫不是这些歌舞让你醉了?” 皇上玩笑似的说道,又补充了一句,“看来,是该给国舅爷找几位夫人了。” 宫中众女听了无不掩唇而笑,不想孟宗青却冷笑一声:“臣的私事无需挂怀。倒是皇上,更应该保重龙体。” 他已经拒绝过不少皇上给他的赐婚。一来,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后半生落于一个皇上找来的女人手中,免得被监视了还不自知。二来,他确实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更清楚她们对自己的爱慕所谓何。 “告辞。” 孟宗青的拂袖而去,并没有给宴会造成多大的影响,皇帝依旧笑脸盈盈地看着一堆歌女摇首摆腰,妃嫔众女们依旧嬉笑低吟。 在众声欢乐的一角处,如妃举着酒杯凝视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忽地一笑,又拿了个蜜饯懒洋洋地咬了半口,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头轻轻晃了晃。 那一瞬间的尴尬气氛还在眼前,连当场跳舞的歌女舞女都不知所措了。这才过了没多久,大家又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仿佛已经全然把那事忘了,一个个可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宁月缓缓走在乾清宫前,一边摇铃,一边喊着那句天下太平。她用余光默默看向乾清宫的方向,只见两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停在门口动也不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可惜到底是隔了好一段距离,天晚夜黑,无法看清人影是谁,也不能确定那是如妃和云绘。 原来,宁月知道,招待高丽使臣这一天,如妃一定会出现在宴席中,因此算准了时机,接着这个提铃的机会顺理成章地再次接近她,希望她改变心意。 她忍着发酸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一边摇着铃,一边道了一声“天下太平”。 待到月光穿过云层,照亮了眼前的人影,宁月才看清那是个男人。 下意识地赶紧扭头就走,突然听见身后一声熟悉的声音低低响起。 “何人在乾清宫前吵闹。” 宁月背对着那人,无奈地闭了闭眼,好巧不巧,想遇到的人没碰到,倒是又碰上这个瘟神了。 孟宗青眼神凛冽,缓缓走下台阶停在宁月身后,皱了皱眉:“还不转过身子。” 他一靠近,一股清冽的酒香夹杂着夏夜幽兰的香气从身后蔓延开来。 看来,是宴会很是尽兴,这国舅爷竟喝了这么多酒。 宁月一咬牙,转过身子一跪,道:“奴才领提铃之刑,惊扰王爷,望王爷恕罪。” 喜公公拖着拂尘从后头走过来,低头一看,哎呦一声低叫:“宁月姑娘,怎么是你呀。” 一阵微凉的晚风吹过孟宗青的额头,他只是微醺,此时却瞬间清醒许多。 啪的一声。 孟宗青俯下身子一把把她的下巴托进手掌抬起,强迫她抬起头来。 黑夜月色下,他看着那双眼认出来,果然是她。 宁月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下,抬眼跌进了他深不见底的瞳中愣住,随机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 -- 第21页 孟宗青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细腻的皮肤,只觉得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缠绕。也许是自己饮酒太急,大抵脑子也混乱了吧。 他松开手,轻轻掸了下衣袖的浮尘,似是不以为然:“本王还说最近送去的衣服熨的胡乱。原来是你这宫婢大晚上还出来溜达,白日里犯瞌睡了?” 他负手而立,眼神看向远方,似是随口一问:“怎么,又惹祸了?” 宁月心想,看他这样子大概一会儿是要走了,先应付过去再说,不然等宴席散了,见不到如妃娘娘,可就白白计划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镇定自若道:“回王爷,奴才愚笨,在宫中不小心闯入禁地,嬷嬷教导奴才慎行,这才领了提铃。” 孟宗青哼了一声,瞥看着她乌黑的发髻,喃道:“宫里有你这样不老实的宫婢能有什么安宁。” 蟋蟀在草丛中唏唏地声音低了下去,宁月垂头和顺地不说话,对他的冷言冷语全部接纳似的,再没半点解释。 她猜着孟宗青一会儿便放她走掉,他这样厌烦自己,那便少说些话即可。更何况,他再怎么找她自己的错,对着一个闷葫芦终归是指责不出来什么的。 喜公公托着拂尘,见他们两人凝在那,赶紧打破僵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国舅爷,入夜了,您又刚饮了酒,小心头风痛。要不,奴才扶着您回去?” 宁月心里一松,总算能将他送走了。 “罢了,先去束英阁歇息吧。” 孟宗青低头看了一眼宁月,偏偏似是看出来她心里所想,要和她为难似的,朝她一指: “叫她过来伺候……” “奴才带罪之身,需得完成今日的份例。更何况…王爷金贵之躯,奴才有恐伺候不周。王爷还请另寻她人。” 孟宗青那边话音还没落下,只听宁月不假思索地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竟是把他给拒绝了。 什么叫“伺候不周”,什么叫“另寻她人”? 孟宗青这么被她一口噎住,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喜公公已经听得身子打了个激灵。这还是头一次见着人公然推辞国舅爷的使唤。要是换了旁人,巴不得上前赶着去。可是这宁月,竟这么干干脆脆地拒绝了这份别人眼里的“恩典”。 “大…大胆宁月!” 喜公公偷偷瞥了一眼孟宗青的脸,虽然是在黑夜但他也能猜出大概是个铁青色,赶紧替他挽回颜面,掐着嗓子继续呵斥道:“国舅爷给的差事,那可是一等一的重要差事。多少人想和国舅爷说句话见个面,机会求都求不来。今儿个让你去伺候国舅爷,怎么推推搡搡的!还不赶紧一会儿跟着去束英阁!” 孟宗青抿唇,听了喜公公这番言辞,虽然没再说什么,心里倒是颇为满意。 “嘶——”突然抬起袖子,轻轻按压自己的太阳穴,孟宗青仿佛真的头疼了似的。 喜公公见状,赶紧上去小心扶着,叫道:“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头疼?奴才这就扶您去束英阁休息!” 又回头瞪了一眼宁月,“还不赶紧跟上?” 宁月这般半推半就地抱铃起身,走了两步,灵机一动,想到什么似的,开叫住喜常来,道:“公公,既然王爷他头痛,不如,我去趟御药房请太医看看。” 她想着,只是跑一趟御药房请人,费不了多少时间。人来了,这孟宗青也有人伺候了,比自己也管用。 “不用。”孟宗青不紧不慢地回过半张脸,轻轻抬起食指朝后头指了指,下巴一扬,“你,去后头推冰车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求支持 第12章 伺候 束英阁里,明烛跳动。 白瓷缸里堆起来的冰块散发着一阵阵丝丝凉凉的寒气,没一会儿散发在空气中,发间又涌出一分薄汗。 夏晚清凉些,宁月站在屋里倒没觉得热,也没出汗。倒是孟宗青坐在椅子中,觉得这冰块不够凉快似的,头上的汗总是一阵阵渗出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按理说她只是个奴才,孟宗青却不知道为何,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八个字。 宁月手里托着冰好的帕子,犹豫片刻,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递给孟宗青,眼睛垂着也不看他。 那股清冽的酒气还未完全消散,弥漫在空气中,闻着她自己都染上些冲脑的醺意。 过了半晌,却见那头没动静,宁月这才抬起眼皮看他,却发现孟宗青却是睡着了似的。唯有浅浅的呼吸让他的身形一起一伏。 “王爷。” 宁月轻轻试探地唤了一声,见对方不为所动。 应该是真的睡着了吧。她多了几分确认,于是起身,将那冷帕子放在一旁的木盘里。 步子踩得猫儿似的,转身要走,却听后头突然一声,“去哪?” 宁月肩膀一抖,赶忙回来,胡乱想了个理由,道:“王爷,奴才想着叫喜公公来。奴才蠢钝,不了解王爷的喜好习惯,怕惹王爷不快……” 突然手腕处一紧,一股说大不大却不可抗拒的力道一下子将她向前拉去,还不等反应过来,自己的身子已经扑了上去,落进了那上等的冰蚕丝绸织就的紫衣中。 那阵熟悉的甘松味道混着几分酒意将她包围,一如孟宗青的手臂此时正环上她的上半身,手掌刚好扶上她圆巧的肩头。 孟宗青一张英俊成熟的面容一下子放大在宁月眼前,眉如刀,唇似剑,他的鼻骨高耸,显得整张脸仿佛雕刻一般。 -- 第22页 隔着衣物感受了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此时更是意识到这样极其暧昧的姿势,是属于男子和女子,并非主仆。 愣了半秒,轰的一声闷雷在宁月脑中炸开。 她像炸了毛的猫似的,一把推开孟宗青的前身,欲挣扎着逃离这个困室。 孟宗青没想到她力气还不小,本来是松松垮垮地揽着她,见她挣脱开来,下意识地加重力道,又将她拉了回来。 这下宁月被他的手掌卡住,挣扎几下,却怎么都跑不掉了。 她那双清艳的眼睛不禁染上一层桃色,对孟宗青这突如其来的做法感到恼羞成怒,又有几分恐惧。 宁月本想蹬地借力,怎想脚底一滑,整个人一下子坐在他的腿上,为了保持平稳,下意识地一把扶住他的肩膀。触及之后,又似摸了烫手山芋似的,赶紧弹开,一双手却不知道该放哪里了。 “王爷……!” 宁月揪住他的肩袖,脑子里转了一百八十个弯,急忙忙开口道:“王爷您乃风光霁月之人,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又一心为政辅佐皇上让我大正朝鼎盛,奴才低等之辈永巷之人实在配不上王爷垂爱,求王爷放过。” 宁月一口气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字字为他,句句真诚。 “你听谁说的本王不近女色,又哪只眼睛看见本王一心为政辅佐皇上。” 孟宗青嘲笑似的又道,“什么又叫,配不上垂爱。” 孟宗青抬起下颚,垂下眼睛仔仔细细看她的脸,只见乌发如云盘升在皎月之上,宛若夜间盛放的芙蓉似的。可惜,这样一张脸之下,却是个着实不老实的心思。 他一向不喜欢心思深沉的女人。 从前遇到不少故作纯洁天真的官宦之女在他面前不经意地撩拨,他看在眼中却毫无情绪,仿佛就是看个桌子似的,眼波漠然地从她们身旁走过,独留下身后的一脸失意。 可是对于眼前这个小宫女,孟宗青也不知道为何,倒是没有那么讨厌。 他知道她心思多,有点小聪明,甚至胆子太肥,可是他看着她故作老实又心思耿直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 孟宗青大概此时才让自己一直强压着的醉意散发些许,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孟宗青弯了弯唇,捏过她的下巴对着自己,冷声道:“怎么,到现在还要继续装?”他眼中毫无情绪,仿佛在审问一般。 宁月心里一紧,难不成被发现自己的身份了。无论如何,他既然没把话挑明,自己绝对打死都不承认。 “奴才…听不懂…”宁月故作疑惑,秀美眉轻皱,好像真委屈了她似的。 孟宗青最不喜欢看她卖可怜,不再去看她那双眼睛,别过脸道:“你的计划大概在宫道上就开始了吧?” 他顿了片刻,仿佛一眼看透似的点点头,“种种这般,不过都是你,为了引起本王的注意。” 宁月当下愣住,这下她是真听不懂了。 孟宗青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自顾自道:“先是故意不守规矩,惹得本王注意你,又不知用了什么伎俩,从永巷浣衣局里换到熨衣局。得了侍奉本王的机会,见本王甚少出现,还不死心。呵,今天这又是故意拿个破铃铛到处闲逛,生怕碰不上本王。” 宁月盯着他的长睫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实在是荒唐。太荒唐。自己明明最不想碰上他,为何到他那里,自己倒成了一个劲儿往上凑的那种人。 “王爷多虑了。”宁月回过神来之后,赶紧开口打断他的臆想,“奴才自入宫以来,只一心办好嬷嬷给的差事。唯盼满了年数,平平安安出宫陪伴家人。绝无攀龙附凤之想!” 孟宗青闻言,对上她的眼,灼灼火烛的光亮在她眸中闪烁,她不眨眼半分,义无反顾地反望着他。 这样的表情,仿佛上真的不愿意。 宁月被他深邃的眼睛看得发慌,生怕他再做什么举动,只好赶紧避开他的视线,扭过头去。那盈盈的红光映在她脸上,看着倒像是一抹羞色。 沉默半晌,突然感到腰间的手臂微微勒紧,宁月倒吸一口气,抵住孟宗青的肩膀,警告似的道:“王爷别乱来!这里是皇宫......我可要喊人了!” 这小宫女倒是不怕丢脸,孟宗青似笑非笑,慢慢靠近道:“这皇宫的束英阁当初就是本王命名之处,无人敢来打扰。”,他声音低了下去,“现在都敢自称我了,这样急着和本王平起平坐?” “我...奴才真的无意王爷。何况王爷高瞻远瞩、清贵非凡,需得门当户对之人才可与王爷相配!王爷若是今天这般,他日被别人知道了,实在有损王爷盛誉!” 孟宗青抬了抬眉毛,“本王头上顶的名声什么都有,好的坏的,难道还怕多一个?” 他微微一笑,“既然你筹备多日接近本王,本王也觉得你有点意思,放在府里做个逗闷子的也不错。清净这么多年,头一次碰上你这样的......” “王爷与发妻情深意切,同心之好,虽王妃仙去,但王爷依旧顾念旧情,再不续娶,实乃天下第一专情之人!奴才早有耳闻,亦钦佩王爷重情重义。还望王爷三思,切勿让天下人误会王爷的深情。” 孟宗青听得一愣,死死钉在那,脸色瞬间阴沉。 其实他也没想怎么样,只不过想看看这个宁月是不是真的那种贪图富贵之人。她实在太会演戏,又不说实话,今天自己这样逼她也是想听听她究竟会说些什么。 -- 第23页 如果她当真欲结欢好,他大概会一把将她推地上,头也不回的走掉。如果她依旧推辞,那自己倒是对她有几分刮目相看。 可是千算万算,想不到她突然提及自己那个王妃。 “同心之好?情深意切?”孟宗青嘴唇一动,讽刺似的重复了这两个词,“原来外头的人是这般认为的?” 宁月见他脸色不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可以确认他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趁他走神,手劲一松,宁月鲤鱼似的挣脱开来,跪在地上,不顾皱皱巴巴的衣服,继续道:“素闻王爷为了王妃独身多年,不论兰草芳李皆推辞拒绝。感怀之情,思念之深,无人可及。” “住嘴。” 孟宗青颇为厌烦似的,极其冷漠地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宁月喉头一噎,不再说话。她没有看到孟宗青压得极低的眉毛之下,那双锋利的眼睛渐渐含上一股阴沉之气,仿佛是被触及了什么逆鳞似的。 房间里寂静一片,隔着薄薄的高丽纸,都能听见外头高高低低的夜虫的叫声。 沉默片刻,孟宗青突然看向宁月,道:“滚出去。” 宁月一愣,还在那跪着一动不动,以为听错了。 “叫你滚出去。” 他毫无情绪地再说了一次,声音不大,却如寒冰似的。 宁月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奴才遵命。” 走出房门,拿着铃铛一路跑到乾清宫旁边的甬道上,宁月才发现自己的脸依旧是烫的。她在黑暗中慢慢闭上眼,不敢细细回想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任凭一个个极其不真实的画面胡乱冲进自己的头脑中,最后凝结在他那一张冷若寒冰的脸上。 不远处,有人散散落落地从乾清宫走出来,她闻声睁眼,小心地躲在树丛后面瞧,清楚地看见那正是如妃。 正想上前一步说话,突然,一个身影比她更快地跑了出去...... 第13章 受伤 只见那影子身形似个女子,直冲冲地往乾清宫跑去 宁月从树丛中出来,极其疑惑,也跟着快步走了过去。突然,一声万分焦急的叫嚷:“走水了!” “冷宫走水了!” 只见乾清宫前稀稀落落的人群显得慌乱起来。宁月迎着微弱的火光朝那人群走去。 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宁月的目光四处寻找着刚刚在树丛里看到的那个身影,却怎么都找不到。 “如妃,你去死吧!去死吧!” 突然一声尖锐绝望的叫嚷刺破夜空,让所有人都背后发凉。 宁月猛地回头,只见俞贵人从黑暗中跑出来,手拿小刀,猛地扑上如妃。 “娘娘小心!” 云绘神色惊恐,用灯笼抵挡开她的手臂,“来人呐!快来人!” 侍卫再快,也离得比俞贵人远。那整齐的步伐齐刷刷地朝这边跑来,俞贵人却已经站在如妃与云绘面前,举着小刀笑了起来:“死了也要拉你一起下阎王殿!” 说着,一把推开云绘,朝着如妃的胸口刺去。 如妃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当即失色闭上眼睛,“啊!”了一声。 “呃……” 只听得什么人闷闷一声低哑的声音。 睁开眼,俞贵人并未在眼前狰狞着,如妃只见自己身前当了个宫女。 “是你……!”看到她的侧颜,如妃倒吸一口气,震惊地圆着杏眼说不出话来。 宁月此时感到一股凉意从肩头划过,她看不到,一朵血色的芍药迅速在她左肩晕染开来,打湿了那一层薄薄的衣物。 此时,乾清宫中的皇上,皇后及众位妃嫔闻声才纷纷走到殿外。 “何人在此胡闹!” 皇上借着火光看清楚殿下的场景,皱起眉头一挥手,怒呵道:“来人!还不快给如妃护驾!” 储秀宫的温妃立在皇上身边,指着俞贵人道:“宫中禁地胆敢持刀伤人,还不快拿下那疯妇!” 俞贵人松开握着刀的手,后退几步,疯了似的撕心裂肺道,“如妃,你早晚有一天会自食其果!你这个毒妇!你以为你就能当上皇后吗?我才是皇后……哈哈哈。” 皇上摇了摇头:“疯了,真是疯了!” 宁月挨了一刀,起初并不觉得疼,甚至还在疑惑难道自己真的是金刚之身。然而时间一长,那皮肤撕裂之感才慢慢苏醒过来,蔓延在整个左肩,仿佛一只无形的爪子正一寸寸深入扯开自己的肌理,又痛又麻,没一会儿,她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汗珠。 紧接着天旋地转,耳边的叫嚷声和身体的疼痛感无不冲击着她的神志,终于支撑不住,脚一软,一个不稳竟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宁月本以为得摔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谁想一阵甘松的味道传来,心里莫名一紧。 右肩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稳稳的扶住,她的半侧身体被那宽广的衣袖轻轻覆上。 “发生了什么!?” 孟宗青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此。 他一手揽过她,刀眉染霜,怒目而视地看着眼前的混乱,扫视一圈,定睛在那被制服的俞贵人身上,颇为疑惑地看了许久。 他本在束英阁闭目沉思,心中懊恼郁结。听到外头一阵混乱,这才寻声赶来。谁想刚一到,就见侍卫围了一圈,不顾侍卫的劝说,他慢慢走入其中,一眼看见宁月左肩上插着一把匕首,正摇摇晃晃地要倒下。 -- 第24页 刚刚还伶牙俐齿的小宫女,怎么此时突然生生挨了这么一刀? “还不快去叫御医来!叫宋太医!”孟宗青搂着她的肩,朝云绘喊道。 “是!奴才这就去叫人!” 宁月的脑袋控制不住似的耷拉到孟宗青的衣领处,朱唇对着他的耳朵吐着气虚弱道:“宁月多谢王爷……弄脏了王爷的衣服,奴才该死……” 孟宗青见她身子柔弱不堪,且受着这罪,此时听她方才那句话心里是又痛,又怒,不耐烦道: “是,你最该死,都这时候了还在本王面前装可怜、装乖觉!还不快住嘴,不要说话!” 孟宗青心里一百个不解,又有更多心烦焦急。 皇上一干人等见势头控制住,赶忙走了下来,扶着如妃起来,心疼道:“爱妃受惊了。都是朕的错!” 如妃抬起手背遮住自己的脸,抚着胸口皱眉道:“皇上哪有什么错,是臣妾做的不够好,无颜面对六宫。” “这疯妇竟然闹到这里来,怕是冷宫走水一事也是她做的。皇上,此人留不得。” 温妃走上前来,细声说道。 又见孟宗青怀中揽着的宁月,温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多亏这丫头反应快,救了如妃妹妹一命。好在没有伤到要害,该赏!” 话音刚落,不远处哒哒快步赶来一太医,在孟宗青面前打了个千,“臣宋珍堂参加皇上,王爷,各位娘娘。” 孟宗青顾不得抬手,开口道:“虚礼免了,还不赶快来看看她!” 宋太医上前看了一眼宁月的伤口,从袖子里拿出个药瓶,匆匆撒了些粉,道:“回王爷,虽不是要害,但伤口颇深,需立刻敷药包扎。” 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小命留了下来,算她走运,道:“这里离束英阁最近,送去那疗伤休养吧。” 众人一听,低低的议论之声四起。 宫女无论伤病,需回各自寝间休养,这是体统,不可逾矩。 现在,孟宗青竟让一个宫女去他的束英阁休养,实在是值得玩味。这国舅爷平日里对哪个女子都不入眼,不上心。今天这般,虽说情理之中,但也的确让人多想些什么。 更何况,这宋太医是专门伺候孟宗青的御用一等太医,现在他都叫出来给这小宫女治疗,未免也太过了。 皇上目光看过去,神色复杂深沉,唇边弯了个打趣似的笑容:“对,这奴才该赏!倒是宗青你,对这宫人甚是在意,看不出来,咱们这位国舅爷也学会怜香惜玉了?啊?” 说完,他笑着左右看看众人,仿佛在引得他们认同。 孟宗青听了冷笑一声,也没反驳,只是将宁月交给下人后,起身掸掸衣摆,负手昂头道:“皇上此言差矣。此宫人以身挡刀,救了如妃娘娘,可谓忠勇之人。本王一向惜才惜人,如今她做到了,本王有何理由不多加照拂?” “难道,” 孟宗青轻嘲道,“皇上福泽四海,对这样一个宫人还吝啬相待?以规矩束人才算体统?” 皇上呵笑了两声,眼中隐去不快的情绪,称说的有理,“也是。既然国舅识人,那便暂且留你阁中休养,也好成全你怜惜宫人之心。” 孟宗青知道这是他给自己下了个台阶,既然如此,他今日也不想在众人面前再说什么。 宁月被抬走的时候,意识迷迷糊糊,唇角微动,“俞贵人……” 旁人没听见,可刚好经过温妃身边,自然入了她的耳朵。 “哦?”她抹了两霞胭脂的眼角翘起,若有所思。 连珠明白温妃的疑惑,赶忙上前一步附耳道:“娘娘,这宫人眼生,看着年纪也不大,应该是新来的。怎么好巧不巧,便这时候出现在这儿?” 温妃的目光流连一番,道:“许是罚提铃走到这儿了。不过…如果她是新来的,又如何认得那是俞贵人?” 连珠恍然大悟:“难不成娘娘怀疑,她是那位给冷宫送绿豆饼的?” 温妃浅浅一笑,这倒是很有意思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如妃,悠悠上前对皇上福了个身子,柔声道:“皇上,妾身欣赏这丫头的胆量。不如,赐了臣妾吧。” 孟宗青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只听皇上笑了一笑,打着趣儿:“你宫人不少,再多一个,不怕连珠吃醋。再说了,她救的可是如妃。” 如妃含笑上前一步,不争不抢道:“姐姐要人,妹妹不敢抢,不如就让姐姐拿走。” 温妃眼中带笑,却目光如刀,探究地望向如妃的脸:“怎么,妹妹这般舍得?” 如妃无辜弯唇:“从不相识,如何舍得不舍得?” “既然这样……,不如,”皇上思索片刻,觉得既然如妃无意,不如索性将这丫头赐了储秀宫,也算成人之美。 孟宗青看出来皇上的意思,心里竟隐约不希望宁月真的去了储秀宫。如果是那样,她便以后天天在内宫呆着。 一想到那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清艳绝伦的眼睛从此锁在红墙内,实在是…… 自己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孟宗青思绪猛地戛然而止,实在后面的“可惜”二字,被他生生停住。他不耐烦地闭目锁眉,强压住心中的几缕烦躁,冷着一张脸不去看那群人。 “不妥。” 一声端稳,从后头传来。 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 -- 第25页 皇后慢慢从黑暗中顶着凤冠走出来,端目而立,停在如妃与温妃之间,朝皇上缓缓道:“看这宫人装扮,大抵是永巷的奴才,没有品级,是最低等的宫人。妃位身边的宫女至少需四品,且要相貌端庄,性情温良,办事稳妥。如果这小宫女仅仅因为挡了一刀,一下子连升四级,恐怕有下头的人还是不服。” 说完,她摇摇一拜,“望皇上三思。” 众人都在,皇上再不喜欢皇后,也要给几分面子。何况她言之有理,无懈可击。 “皇后说得周全。” 皇上点点头,想了想道:“不如这赏赐先留着,等到她醒来之后,再由皇后亲自来定。” 孟宗青闻言,脸上终于有了些温色。 抬眼去看,只见皇后娘娘仿佛看穿他心思似的,朝他微微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打赏一个收藏再走吧~爱心 第14章 在意 皇后一直卧病在床,今日国宴,这才强撑着身子出席,谁想竟然出了这些事情。久久不出门主持局面的她今日一言,众人也都不再说什么。 皇上后宫女人多得很,可是他偏偏不爱皇后。甚至,常常有帝后离心的传闻出现。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皇上极其忌惮孟家的势力,又厌烦皇后的约束。不然,也不至于皇后到了这样的年龄,才迟迟又有了身孕,可惜,孩子还没出生,又去了。 “今日之事,缘由为何还不甚清楚。本宫一人之力无法查明,还请如妃温妃,协助本宫寻到真相,以正视听。”皇后将手叉于广袖之中,又转身道:“皇上以为如何?” 宣永帝听后,没有反驳,算是默许。 今日众人都在,他不想拂了皇后的面子,又补充一句:“好。你身子弱,有什么事情让她们两个去做。” 说完,抬手指了下如妃:“把朕御用的安神香和玉枕送去钟粹宫。今日爱妃受惊了,再叫个太医给瞧瞧。” 如妃听后款款谢过。 月从云出,夜已深遂。 内廷总管夹着嗓子凑上来道:“皇上,今日高丽之女刚入宫,您看,如何安排?” 皇上才想起来似的,拍了下手,道:“朕都忘了,今日佳人入宫,不如就安排在景仁宫吧。” 他负手仰头,“朕乏了,扶朕去休息。” “遵旨。” 见皇上都走了,众人也作罢,向皇上皇后和孟宗青福过身子,于是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去。 待到乾清宫前再无一人,孟宗青走到皇后身边,不快的目光望向皇上的背影,冷冷道:“那分明就是景仁宫的方向。”侧头问,“姐姐,你就不想争一口气么。” 皇后微微一笑,轻轻扬起眉毛,平平淡淡道:“我都习惯了。对于这样的男女之事,已经毫无感觉。毕竟,一切爱憎不过是无常,又何来执念?” 孟宗青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更何况,前朝不是还有你么。有你在,父亲终归是放心的。”皇后说完,转过身子,突然言辞间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倒是你,” 她温柔一笑,“束英阁是你在内廷中休息的别院,旁人从来没去过,也没有人得到过你的允许。而且......我竟从来不见你在意过哪个女子,刚才......?” “不过是个宫人,我可怜她罢了!”孟宗青拂袖答道,将脸别了过去,“今天这事儿,不论换作谁,我都会这样做。” 皇后舒心笑了开来,“哦,是吗?我倒不知道,我这弟弟这般性情中人。” 孟宗青一向对他这个皇后姐姐知无不言,见她以退为进,这才说了起来:“我认识她。她是永巷的宫女,在熨衣局做事。见她差事办得不错,这才稍微有点印象。” 他说完,抬手摸了下鼻子。 皇后看在眼里,了于心间,继续道:“刚刚温妃向皇上要她,你意向如何?” 孟宗青一听觉得不对,突然转过身子,皱眉道:“刚刚他不是同意了,让姐姐你来定夺。更何况,你也说了,她一个低等的奴才怎可直接成为四品内人?”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焦急,停了片刻,垂下眼睛道:“这后宫之事,我一想懒得打听。但凭姐姐做主。” 皇后看着他今天的样子,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缓步走到孟宗青身边,将手放在他肩上,温声道:“我是看你刚才难得这么在意,想着替你把这事情拦下来。依我看,到时候,将她留在你身边儿,你看如何?” 留在自己身边儿? 这话说的突如其来,对于孟宗青来说着实是个意外。 还是个他不想拒绝的意外。 “这......”孟宗青停顿片刻,有些为难似的又道:“我几乎从来不用婢女跟着,府里多个女人,着实麻烦。” 皇后抿唇笑道:“她只是个伺候的宫人,并非女人。你想哪去了?” 她点了点头,“你一个人久了,有她那样敏锐的跟着,我也放些心。” “罢了。既然姐姐是好意,我怎么能推辞?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孟宗青颇为无可奈何似的挥下衣袖,“夜已深了,姐姐赶紧回宫休息吧。我去束英阁看看那丫头。” 皇后点头恩准,微笑着看着孟宗青行礼后又匆匆忙忙朝着东边方向走去,没一会儿那身影便消失在树丛中。 无奈地摇了摇头,唤来贴身宫人,于是也回了坤宁宫。 其实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可是孟宗青总觉得像过了一个时辰似的。 -- 第26页 他急急赶回束英阁,只希望自己回去的不要太晚。夏季的夜晚花香四溢,闻在鼻息,心中也跟着泛起一种莫名的悸动。孟宗青此时闻着路上夜间盛放的夏花,也觉得胸中似是涌起浪潮似的,起起伏伏。 “王爷!您可回来了!”喜公公托着拂尘,见孟宗青撩袍跨入门槛,赶紧迎了上来,半是焦急半是哭腔似的:“您快去瞧瞧吧!宁月姑娘她......” “怎么了?”孟宗青眉头拧紧,脸色很是难看,“宋太医说什么了!” “哎呦喂,您快跟着去看看吧!”喜公公一边说着,一边簇拥着引孟宗青到了卧房。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孟宗青朝里头望去,只见宁月依旧昏迷着。左肩露出来一些,白皙之上不断地从伤口渗出可怖的鲜血。两名宫人正轮流洗着帕子,替她擦拭肩头的污秽。 “为何还不包扎!” 孟宗青走上前,旋身坐在床沿,看着她面色苍白,嘴唇灰暗,光洁的额头上浮起一层汗水,转头对宋太医道:“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失血过多。这丫头还能活么!” 宋太医顾不上行礼,“回王爷,并非臣不包扎,只是,那匕首上有毒。” “有毒?!”孟宗青眯了眯眼,倒吸一口气,“什么毒?” “乌头毒。这是一种毒草,算是野草。因此并不算很难得。” “可有解法?”孟宗青顾不上追究为何这刀上会沾上毒物,追问道。 宋太医也看出来孟宗青的反常,安慰道:“王爷放心。臣早已配好解药,只是这宫人受伤太深,毒素深入肌理。臣不敢擅自将毒素挤出来,也不敢轻易动刀。只得让这些毒血自行流出,再敷药包扎。” “宋太医,宋太医......” 床上的人闻言,挣扎着睁开眼,意识模糊着,伸手一把抓住孟宗青的衣袖,五根手指握成一团,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道:“无妨。用刀吧......宁月可以忍着。” 宋太医看了眼孟宗青,只见他一直望着这个宫女,强压着一股焦虑之色,忙回道,“姑娘,用刀之痛,可不是说说的。只怕姑娘受不住啊。” 宁月抬起被汗水打湿的长睫,拼尽力气道:“不要紧......只要能活下去,怎样都可以......”她似是自言自语,“我必须活下去。” 这小宫女真是...... 孟宗青一时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形容她的词,也分不清自己心里此时到底是什么情愫,只觉得心乱如麻,又隐隐作痛。 “还有别的办法么。” 面色沉了下来,目光转移到宋太医身上,“任何办法。” 宋太医被这审问的视线逼迫,终于点了点头,“还有一种,亦可清理干净,只是......”他上前一步低声在孟宗青跟前说了几句,又道了一句,“实在是冒险。” “好,就用此法。本王亲自来。” 孟宗青听后,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一挥手吩咐道,“拉起屏风,速速备好清水。” 让毒液慢慢渗出来,这法子太慢,等到毒液出来了,万一这丫头也失血过多怎么办? 用刀,孟宗青是绝对不许的。他虽然对女人从不上心,但也知道若是留了一道疤痕在身上,对一个女子来说是一辈子的伤痕。 顾不上屏风外喜常来和宋太医再三的劝说,孟宗青已经轻轻将宁月扶了起来,抬起指尖将她的碎发别于耳后。 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看她的脸,虽然双目紧闭,面无一丝血色,但衬得她的五官更加清秀柔美,两弯黑色的眉毛轻轻皱在一起,也不知道她这样昏迷着,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落目在她受伤的左肩,那暗紫色的液体混着血水从伤口处流出来。孟宗青左臂环过她的腰身,右手托着她的左肩,缓缓俯下嘴唇,终于贴在她的肌肤之上...... *** 宁月感觉自己做了场梦。 梦里有电闪雷鸣,有雨过天晴,自己一路奔跑,却不小心跌进一大片柔软地云层中,深陷其中。 缓缓睁开眼,一缕柔和的光照进来,微风拂过,仿佛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入眼帘的,先是勾金画银的天顶,琉璃镶玉的花瓶,和一盆盆小迎客松。梨花木的床塌上铺着两层柔软的棉垫子。 宁月恍惚一阵,半撑着起身,突然觉得左肩刺痛,不禁倒吸一口气。 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那宫装全无,只穿着一件崭新的月白贴身衣物。轻绸而非白麻,这不是自己的那件。 这是……?!衣服呢?这又是谁换的……宁月一阵冷汗流了下来,究竟这是哪里? 窗边的青纱幔帐被吹起又落下,一个身影潇潇地坐在椅子上,眼神看着外头的雁归塔,不带一丝感情地动了动唇: “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打赏一个收藏,会长出更多新文哦~ 感谢感谢 第15章 不愿 钟粹宫里,云绘送走来诊脉的太医后,回到屋里,小声道:“娘娘,您看这事情,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如妃靠在软塌上抚过长长的护甲,若有所思:“俞贵人想让本宫死,本宫是知道的。可是她好端端地在冷宫呆着,如何跑得出来?” 云绘细想片刻:“许是趁着失火跑出来的,乾清宫那日最亮堂,循着光过去的。” “如此这般倒好,若是有人让冷宫故意失火……” 如妃没再说下去,“那丫头如何了?” -- 第27页 “回娘娘,听小印子说她还没醒过来,不过,已无大碍了。” 云绘看了下如妃的脸色,见她神色隐隐含着几分担忧,才放下心继续道:“娘娘,若不是宁月姑娘当日出现,奴婢也抵不住俞贵人。多亏了她以身相护,奴婢瞧着,实在是难得。不如,娘娘就将她留在钟粹宫,也好帮娘娘做事。” 如妃直截了当地说了不可,摇着头道:“本宫正想不清,为何当日温妃突然要她,而庆王对她那般,也不寻常。如果本宫那时候留下她,那便是和他们两个相争,着实不划算。静观其变吧。” 云绘不再多言,“娘娘聪慧。” 如妃端着花茶瞧了她几眼,又合上茶盖子,笑道:“你这乱同情人的毛病还是改不了,罢了,去拿些进补的药,悄咪咪地给束英阁送过去,记住了,别声张。” 云绘笑了笑忙道:“好,奴婢这就去。” 束英阁里,夏风吹透青纱,瑞麟香在金炉里整盘旋而生,白烟随着风卷到窗外,留下几份淡淡的香气 孟宗青见宁月醒了,也并未起身,只是看了眼桌子上云绘送来的好药,哂笑道:“真不知道你是撞上哪门子好运了,储秀宫要人,钟粹宫送药,现在,又在本王的束英阁赖了一天一夜。” 宁月坐在软被里,还不明状况,只记得黑夜里自己挨了一刀,之后便不省人事。 正踌躇着如何开口问,宋太医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走了进来,一见宁月坐起来了,不禁面露几分喜色:“姑娘醒了?” 将那药送在孟宗青面前,低声道:“王爷,您先把这碗喝了。喝完,也便无碍了。” 他声音虽小,但宁月听得一清二楚,看着孟宗青行云流水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不像身上有什么伤处。 “不知王爷哪里受伤了么?” 宁月颇为奇怪,声音泠泠地问道。 这算是她第一次关心孟宗青。虽然她自己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关心,可在孟宗青耳朵里听着,就算是她对自己的关注。 “姑娘,昨日你受了刀伤,刀上有毒,毒入肌理。” 说着,朝孟宗青微微一抱拳,“可是王爷替你,将毒血吸了出来。如若不然,在下可别无他法了,唯有动刀了。” 孟宗青听后,抬起手指掩了唇,轻轻咳了几声,又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眼宁月的表情。 宁月一听,立刻红了耳朵。 这么说,他必定是以嘴唇接触了自己的皮肤,才能办到此事。甚至,自己的不着衣物的肩膀,也被他看个彻底了。 她果然没料到竟会是这样,心里强压住一阵羞愧,镇定地赶紧下床,伏在地上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多谢宋太医救命之恩。” 宋太医闻言,不敢与孟宗青一齐揽功,急着摆手道:“其实那天晚上,如果不是王爷他执意将你……” “如果不是宋太医他及时赶到,看你还有口气,恐怕你这丫头还在永巷的寝房里发着高烧和阎王小鬼在打架了。” 孟宗青不等宋太医说完,开口接过他的话,言语中笃定,见他闭了嘴,又自顾自地说了出来: “宋太医看这束英阁刚好离出事的地方近,说必须赶紧找个近的地方治疗下行,不然,你以为本王会让你进来么。” 孟宗青脸上是不屑的,是无奈的,说得好像真的是宋珍堂举着刀子逼他将病人送进束英阁似的。 宁月看在眼里,冷话也听在耳朵里,自然是认了。 孟宗青一通话,让宋珍堂着实在宁月面前吃了个大功,可这功,宋珍堂不敢乱接。 这受了伤的宁月是不知道,可宋珍堂那天晚上全都看见了。到底是谁火急火燎地让人把她抬来束英阁,又是谁,命喜内侍拿两床软被子垫着,又是哪个主儿,特意取出来这西域上等的瑞麟香熏了一整天…… “臣不敢,多亏王爷替姑娘犯险,又……” 抬手正要吹捧一下国舅爷珍藏的瑞麟香,宋珍堂一下子对上孟宗青那双迫视的眼,盯着他猛地把话塞了回去,吱吾了片刻,化作一脸温和,对宁月道:“医者父母心,医者父母心……” 宋珍堂说完,悄悄抬眼皮子看了看孟宗青,只见他满脸厌烦,嘴唇紧闭,半丝笑容也无,眼睛只是看向窗外,也不瞧着宁月,和那天晚上紧张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可测。 圣心不可测,国舅爷的心思更难测。宋珍堂想到这儿,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宁月虚汗刚退下,神志也清醒多了,想着既然莫名其妙地进了他的领地,现在也没理由继续耗着,不如趁着有精神赶紧离去,于是抬头对孟宗青道:“王爷,奴才已无大碍,这就准备走,不扰王爷清净。多谢王爷之恩,来日奴才定涌泉相报。” 宋太医皱了皱眉,心里算着这要是宁月回去了,是不是国舅爷还得三天两头差遣自己跑永巷那头送药? 不等他疑惑完,只听一声不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儿什么地方?” 孟宗青虽然一直看着窗户外头的流云,耳朵却一直留意着那俩人的对话。一听宁月说现在走,心里一股子不知名的火儿往上蹿。 这宫婢着实不知好歹。 睡着两层南棉丝织的被子,用着他自己专门的太医,又熏着西域王专程进贡给自己的瑞麟香,连龙椅上那位都不知道什么味儿。听听她刚才说什么?要走?来日涌泉相报? -- 第28页 孟宗青最不信什么“来日”,来日方长,谁知道要等到哪天? 他看了眼宁月,见她大病初愈似的,眸子清亮有神,含着一汪春水似的,险些让他看得发愣,赶紧沉过眼皮,看向别处,“哼,本王一向不喜欢虚的,你既然在这儿已经呆过了,也不差那几天,养好了身子,等硬朗了,本王有的是差事让你做。别想着本王是白养人。” 坏了。孟宗青刚说完又有几分后悔。 他忘了,这丫头可是着实不老实,又很会卖乖,她方才这般自知之明的要收拾东西走,弄得很是令人怜惜似的,不就是等着自己这句话呢吗? 如此这般顺理成章的留下来,岂不是中了她的计? 宁月倒是没想到孟宗青会留自己,一听他的条件,心里有些紧张。接触久了,总会露出马脚,自己父亲带罪之身尚未洗清冤屈,如果被他发现了,怕是要罪上加罪。 可是也不知怎么搞的,自己越是谦卑有礼的推辞,怎么孟宗青不依不饶似的? 宁月思前想后,想着他应该是最要脸子,特意道:“王爷美意,奴才着实感激不尽。可深宫重重,耳目众多,奴才卑贱之身,做分内之事,今日受王爷垂怜,已经不合规矩。如果再继续住下去,恐于理不合。若惹来非议……” 宁月声音加重几分,“怕让他人误会王爷。” “误会?误会什么?” 喜常来一直在一旁站着,这时候听出来孟宗青的几分意思,笑眯眯道:“姑娘还是留下来的好。休养好了,也好继续在宫里办事不是?” 孟宗青嗯了一句,见宁月还不做声,挥手叫喜宋二人退下。 等到屋里就剩他俩了,孟宗青口气温和些许,冲她道:“别跪着了,起来回话。” 往床边一指:“坐回去。” 宁月迟疑片刻,还是依顺地起来了,只是没有坐回去,站在那保持着宫婢该有的姿态,微垂着眼,却悄悄用余光试图看清孟宗青的神色。 “你方才说误会,有何误会?” 宁月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不懂,见他直接了当,自己咬了下唇,也不客气:“误会王爷为何偏偏对奴才如此照顾,误会奴才是谄媚权贵之人。” “倒是给自己想的周全,你怕别人说你?” 宁月眼神冷了几分,“自然不怕。宁月从来不怕别人说什么,只是想着以后如何可以安然无恙的在宫中做事,不想惹得别人在背后使绊子。” 孟宗青有点听不懂似的,“怎么就给你使绊子了呢?” 宁月不说话了。 怎么就?当然是因为您这泼天权贵,这气宇轩昂,这空了十多年的国舅夫人之位,妾室之位了。他这般留自己在这儿,等再出去了,其他那些宫人该如何猜测自己,又怎会让她还这样低调的在宫里走动呢? 这些话宁月没说,也不能说。 孟宗青仿佛看出来她心思,浅浅扬起来嘴角,修长的食指不经意地捏起一片花瓣瞧了瞧:“若是怕出了束英阁旁人说闲话,那就成为束英阁的奴才,不就好了?” “再不济,府里缺个打理衣物的丫头,随本王出宫,如何?” 孟宗青说完,放下花瓣转头看向她,等待着回答。 青纱帐吹起,阻挡在他们之间,看不清彼此的神色,然而等到落下,他终于看到她嘴唇微微一颤, “奴才……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傲娇被拒绝,从此更加傲娇。有多傲娇,就有多喜欢。 第16章 储秀 喜常来一直在束英阁外头侯着,心里正盘算着孟宗青对宁月的意思,怎么也想不通这位一向对旁人没什么兴趣的爷,怎么就对这个宫女甚是在意。 突然,里头一声瓷杯碎响—— 赶紧推门而入,惊道:“王爷,您这是怎么……” 话音刚落,才看清孟宗青一手按在桌角,身子微微前倾在木椅上,正低沉着脸垂视着跪着的人。 喜常来紧着眉头没敢再说话,弓着身子去捡地上的碎片,又趁机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宁月,只见她抿着嘴一言不发,对孟宗青的威色丝毫不打算说些什么。 孟宗青不顾着喜常来还在,盯着宁月,丝毫不留情面继续道:“就这么喜欢留在宫里?难不成,你还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 见她不做声,又继续冷着脸:“不识好歹。本王可怜你而已,才让你随本王出宫,呵,谁想你果然不老实,还有那等心思。” 喜常来一听,大概猜出来几分意思,蔫蔫开口劝道:“宁月姑娘,你不瞧瞧多少人想进国舅府呀,那巴巴儿攀枝儿的官员不说,就连那些京中贵女想和国舅说上一句,那也是难上加难。我们王爷清贵,不轻易看上人。今儿个赏识你,你还不赶紧谢恩呀。” 等这俩人说的差不多,宁月才抬起清灵的眼眸,让人看了也火气消减几分:“王爷,宁月自知无福,只想做个寻常宫人,待到了日子出宫。不敢多想其他,王爷既然认为奴才是不老实之人,又何必还做此打算?” 她自己当然是不想的。倒不是非得避开孟宗青,而是如果和他出了宫,那宫里的事也就没法知道了,父亲之事也不好去查。他那天救了自己一条命,宁月也不是石头心肠,心里多少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情愫。 她也知道,如果是换了旁人,大概他都会这样做,兴许旁人会多想些,可她自己却觉得,孟宗青也不是那么冷眼旁观之人。 -- 第29页 宁月这些想法,有些对了,有些却是不对。 孟宗青对她种种举动,的确是处于好心,可是到底因为是她受了伤,孟宗青才会多关照些,因此对她还是和别人不太一样的。还有,她不知道,虽然孟宗青现在坐在那,面如寒霜,薄怒压阵,一脸被得罪了样子,可是心里正下不来台。 他本想顺理成章地把她留在身边,也说不出个为什么,大概就是觉得有点意思,于是施舍似的开了口,给她这个出宫的机会。谁想到,宁月完全不领情,生生地推辞了这事儿。任自己施威,或是喜常来的软话,她都耳朵里塞了棉花似的,不听不闻,雷打不动,还是两个字:不去。 人家小姑娘都说不了,他一个爷们儿如何舔着脸再三让她跟过去?更何况,她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这样想留着她,已经是屈尊圩贵了,她还想要怎么样!难不成,弄个轿子抬回去? 孟宗青想到此,不经意地看着她好看的脸,心里嗤之以鼻,果然有几分姿色,和宫中的浓妆艳抹的确不一样。不过,就想凭这个,进宫当宠妃?他孟宗青头一个和她过不去。前朝后宫相关联,拨弄着前头,那后宫也跟着兴风作浪。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小宫婢,又有什么人可以依靠? 到时候…孟宗青心里自信地弯了下唇,指不定她如何在自己面前前,哭求着替她做主呢! “国舅爷…国舅爷?” 喜常来唤了好几声孟宗青,见他走神儿似的盯着宁月一动不动。 “嗯?” 孟宗青缓过神来,尴尬地咳了几声,“何事?” 喜常来上前附耳低声道:“储秀宫的温妃娘娘派人来了,说请宁月姑娘,走一趟……” “温妃……?” 孟宗青脸色一沉,这个女人一向温顺坚忍,可他不太喜欢这种女人,心机太深。 如果一个人看起来毫无缺点,又一丝破绽都没有,那可是不可小看。 “找她做什么?” 孟宗青抬眉问道,“难不成又是要人?” 喜常来说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说,“那人讲,几句话就完事,不耽搁。” 宁月从未接触过温妃,很是疑惑她为什么找自己。 这几日在宫里也有所了解,温妃,如妃各有一皇子,如果皇后娘娘一直再没有子嗣,恐怕储君之位的人选,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位。 孟宗青很不想放人,也不甚喜欢这些妃嫔,冷冷替宁月做了决定:“今日不去了,就说她大病初愈,不宜外出。” 喜公公很是圆滑,外头给孟宗青当了不少次润滑剂,一听这话,劝道:“王爷,如今储秀宫正是皇上常去之地,区区一个小宫女,为了她,惹得温妃娘娘在皇上面前念叨起您,实在是不妥呀。不若就让她去,大不了,再要回来就是了。” 孟宗青正因为前朝一件小事被皇上压制一头,此时思虑片刻,虽然不情愿,但也想着少一事便少一事,悠悠命道:“你去了温妃那,记得回束英阁回话。” 不管怎样,刚才那事情还没完,孟宗青可不想自己被放在旱地上,担一个被小宫女拒绝了的名声。 临走前,宁月回头朝孟宗青和喜公公拜谢,见孟宗青朝她看了好几眼,“记得回束英阁回本王的话。” 深宫幽幽,越往里走,越华贵非凡,可是也少了更多自在气息。 宁月跟在那宫女后面,警惕性高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好奇似的问道:“姑姑,敢问温妃娘娘找奴才何事?” 那宫女走在前头,也不说话,好像个木头人似的,继续机械性地迈着步子,也不搭理宁月。 果然,父亲曾说过,这些娘娘身边的贴身之人,嘴都是很严的。如果被叫走,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到底是因为何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平安无忧地走出来。 刚一进宫门,一种馥郁芳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浓重而熏人。不同于上次如妃的高雅的钟粹宫,储秀宫里多了些世俗之气,仿佛就是要所有进来的人知道,皇上眼里储秀宫是头一位的。 “奴才宁月拜见温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宁月比平时更谨慎,这次初见行的大礼也做得端正漂亮,挑不出一丝错误。 果然温妃笑着点点头,“不错,是个懂规矩的。”然后便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缓缓喝着茶。 屋子里很是诡异,温妃一言不发地在上头坐着,两侧宫人也垂头听候。宁月独自跪在地上,也没接到“起来吧”这样的话。 气氛安静至极,又有些压迫感。宁月猜着,怕是温妃故意这般拖着,干脆也耐下心来,和她一起耗。 这般持续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温妃一盏茶也喝尽了,声音柔和道:“耐得住性子,沉得住气,本宫很欣赏你。” 宁月一口气不敢舒出来,端着身子道:“谢娘娘,奴才应该的。” 温妃伸手抬起来,叫她起来说话。 “那日你救了如妃一命,功劳甚大,本宫很是喜欢。现在你醒了,本宫想讲你留在储秀宫,你可愿意?” 宁月这才稍稍抬起头,见温妃慈眉善目的,脾性温和,说话也柔顺低语似的。 她本想去如妃身边,可是现在温妃抛来了橄榄枝,到底是该接,还是不该接呢。 宁月没马上回话,屋子里那股香气熏的自己头昏昏沉沉的,只是盯着她那双好看的鞋子沉默着。 -- 第30页 “娘娘问你话呢。” 一旁的大宫女催促道。 “娘娘恕罪,奴婢本是永巷之人,应回到永巷。不可逾矩。” 宁月就在那一瞬间给了答案。 可这答案让温妃不太满意,面子上还是笑着,道:“这不是逾矩,是恩赐。难不成,你想去如妃那?” 宁月赶紧否认,“奴才那天刚好路过乾清宫,见俞贵人突然攻击如妃娘娘,这才过去想帮忙喊人,谁知情况紧急,实在来不及。所以……” “哦?你认得俞贵人?” 温妃笑意挂在脸上,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俞贵人被打入冷宫前,宁月并未见过她,这样一来,怕不是温妃猜到了,自己去过冷宫的事? “回娘娘,奴才认得俞贵人。” “哦?” 温妃意料之中,也有些意外她这样轻易承认了。 “回娘娘,奴才曾在永巷浣衣局听魏嬷嬷提起过,说冷宫中有一位俞贵人,曾得皇恩圣宠,可惜福薄。” 宁月故意老大声音说着,好像要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似的,她神色真诚又有几分天真,仿佛不敢在温妃面前说半句谎话。 “魏嬷嬷?不是被国舅爷前一阵子赶出宫去的那个?” 旁边的大宫女细声提点了一句。 温妃点点头,“不错,是那人。” 又看向宁月,“没有其他了?” 宁月俯身道:“奴才当时好奇……便去冷宫的宫道上走了一圈。这才被赵嬷嬷发现,罚了提铃。” 温妃静候片刻,见宁月没再说什么,婉婉一笑,突然朝她面前扔了一个信封, “宁月,或者,本宫该叫你,太医院右院判之女?”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支持~ 第17章 等她 打开信封一看,只见上头端端正正写着自己父亲的名字,下头记了一句“宁家之女宁月,年十六。” 温妃看了眼宁月的表情,心里确认几分,悠悠靠在椅子上,护甲一下下地敲打着木头桌。 她那天便觉得奇怪,哪个宫里的宫女竟这样胆子大,跑去冷宫看什么俞贵人。若非自由目的,谁会去看一个不受宠的贵人? 派母家的人一查,便知道原来宁济成的女儿没有跟着离京,亦不在远亲家中。再经细查,才发现这个宁月原来是找了出宫的老嬷,拖了关系才进来。 宁月内心当然十分震惊,完全没有想到温妃竟然会查了自己家底。如果仔细想想到底是哪一步疏漏,怕就是冷宫那事情。 不过,宁月面无惧色,她其实早就有准备被人发现,毕竟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身份暴露,是早晚的事。可是,现在就这样被发现了,似乎是有些早。 “回娘娘,奴才正是宁济成的女儿,宁月。” 再继续隐藏下去没有任何好处,与其继续装傻充愣,不如干脆认了,看看温妃到底想做什么。 没想到宁月这样老实承认了,温妃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这么爽快?” 她声音不大,却流露出一股阴狠之意,“为何隐瞒?入宫又有何意图?” 宁月暗暗吞了下喉咙,立刻接话道:“奴才该死,奴才怕西北道山高水远,这才留京。家门不幸,亲戚薄爱。无奈之下,才想着入宫,只为活下去。” “你可知你父亲为何带罪被贬?” “知道。” “那还敢入宫?” 温妃顿了顿,“不怕本宫将你打入慎行司?” 宁月咚的一声磕了个响头,真诚无比:“奴才怕。可奴才走投无路,还望娘娘垂怜!奴才只求可以在宫中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待到父亲归来,重新团聚。” 她抬头仰望着温妃的脸,眼色虔诚道:“奴才无依无靠,今日有枝可依,心中甚感欢愉。” 宁月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进宫的目的,皇后失子的事情还不知牵扯了多少人。入了宫,谁都不可信。 “瞧瞧这甜嘴啊,真会说话。让你当个熨衣局的低等奴才真是可惜你了。” 温妃柔柔叹了口气,瞧了半天手里捧着的那碗蜜丸粥,皱了皱眉,“这粥太甜了,莲心,小厨房做了多少?” “回娘娘,上次您说好吃,这次就多做了些。” 温妃笑道:“甚好,宁月是低等奴才,吃的不好。想来还没用过饭,全都赏她了!” 无缘无故地打赏,必有横祸。宁月暗自咬了下唇,道:“谢娘娘赏。” 温妃看得出来,这丫头的脑子不是一般的机灵,如果质问她那日与俞贵人说了什么,必定问不出来。 与其那样,不如用些宫里的老法子。只要是赏的,便都是好的。 那甜粥又腻又粘,宁月一口气喝到第八碗时,已经撑到不行。可那莲心的端着的盘子上还有两碗,这样子,是不喝完不行了。 温妃依旧若无其事地喝着茶,仿佛在等着宁月服软。 宁月本想一鼓作气都喝完,可惜实在是没吃完,一个咳嗽吐出来大半。 “大胆,娘娘赏赐的粥,竟敢吐出来!”莲心仿佛就等着这一刻,瞅准了时候大喊起来。 宁月伤口刚好些,吃了这么甜腻之物,似乎感觉那道伤口隐隐烧灼起来。 “你不是说,今天遇到本宫,很是喜悦?怎么,这些赏赐之物还不喜欢?” 抹了下唇边,宁月垂头:“回娘娘,宁月很是喜欢。生怕吃的太快,一会儿就没有了。” -- 第31页 “那天你和俞贵人都说了些什么?” 温妃突然神色暗沉下来。 她见这个宁月竟然一口气全都喝了,也不知道她是真的饿鬼投胎了,还是在演戏,自然不与她再周旋。 见宁月不说话,轻轻一抬手指,“灌下去。” “是。” 莲心端起一壶水捏着宁月的下巴就要倒进去。 这么多碗甜粥,再加上一壶水,肚子不撑爆,也要把胃生生这么坏。可这事情说出去,旁人只会说,是宫人贪吃,断然想不到,是后宫妃嫔的一种不露声色的刑罚手段。 宁月被迫吞了两口水,猛地呛了一下,趁机推开莲心的手,冲温妃道:“娘娘,奴才已经吃饱。时候不早了,奴才也该回了。” 温妃还没问出来什么,自然不满意:“怎么,这么急着想走?” “奴才还要回束英阁回国舅爷的话,怕耽搁了惹国舅爷不快。” 孟宗青的名字在温妃那还是颇为忌惮的。他权倾朝野,又和皇后手握着太子之位。只要有他在,自己的儿子就算当上了储君,日后也很难不被他把持朝政。 她看了看那封信,突然心生一计。 “替本宫办件事情,你的身份就不会被送到慎行司。” *** 夜幕里一声钟响,内廷宫门刚落了锁。 孟宗青的束英阁在外庭,这个时间他本应该已经回府。可今天,他却很不寻常地还在书房看书。 看书是看书,翻了大半,只有他自己知道一点都没看进去。 一听到那声钟响,他凌厉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喜常来进来添烛火,见孟宗青心不在焉,小心翼翼道:“国舅爷,时候不早了,大抵宁月姑娘和温妃娘娘聊得投机,留在储秀宫了吧?” “谁说本王在等她了?” 孟宗青低声训了一句,手上那本《虎铃经》缺迟迟没再翻页,“里头还没什么消息?” “回国舅爷,一点消息都没有。” 孟宗青在烛光下凝神,自己嘱咐过她,必须回来回话。 他记得当时,她回过那张芙蓉似的脸,好像看了自己一眼。 这意思就应该是答应了。 可如今内廷的门已经锁了,她为何 越想越不耐烦,合上书册起身,对喜常来沉沉道:“今日不出宫了,随本王出去走走。” 喜常来虽然心里猜不着怎么回事,但还是应了声。 晚风习习,花香草香都在夏夜里肆意飘散。树丛间又有点点萤火升起,孟宗青负手缓缓走着,脸上的萧瑟之意被树叶的阴影拢着,旁人看不清澈。 今夜一轮皎月当空,乌云缠绕游走,孟宗青仰头去看,不由得心里写了个月字。 意识到自己所想,又甚感荒唐,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走得快要到内廷,长长的宫道上,有提着橙黄灯笼寻夜的太监,见了孟宗青都吃了一惊,赶紧单膝下跪,说一声“王爷千岁”。 孟宗青嗯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又将其中一个太监叫了回来:“今日内廷有何事发生么?” 宫里人都知道孟宗青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不敢隐瞒,细细讲内廷发生的鸡毛琐事说了起来,什么哪个贵人的狗丢了,哪个娘娘又给皇上送糕点被嫌弃了。 没有她的名字,也没有储秀宫的事,孟宗青百无聊赖,挥挥手叫他退下了。 “王爷,夜深了,咱该回去了,往前头便是内廷了。” 喜常来小声说道。 见孟宗青的双眼望了会那长长的道路和几乎遥不可及的宫门,心中仿佛认定了什么,挥袖转身,淡淡道:“也好。” 回去的路上,孟宗青见一角的山墙花开得甚野甚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想趁着夜色欣赏一番。 谁知刚一走进,就听见什么人一声咳嗽,紧接着似是一阵低低呕吐的声音。 喜常来赶紧挥着拂尘挡在孟宗青面前,细声急道:“国舅爷小心。” 大晚上的,什么人躲在山墙花下? 孟宗青正疑惑的看过去,只见一轮女子的剪影,正弯着腰,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捂着肚子。 “哎哟,国舅爷,怕不是哪个宫女……有了?” 喜常来也瞧见了,瞧这个兰花指又惊又怕似的,宫里这等的丑事好几年也没发生过了。宫女私通侍卫,可是死罪。 孟宗青紧着眉头,宫里的事他懒得管,全当看不见,“绕道吧。” 咳咳—— 细细一声咳嗽,听着很是熟悉。 孟宗青先是一愣,这难道是……旋身走了回去,往墙角一停 只见阴影里,那人正气喘吁吁地捂着肚子一个劲儿的干呕,柔弱的肩膀被月色照得更加削瘦。 “你在这儿干什么?” 孟宗青说完,只见柔和的夜色里一张俏脸抬起。 在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几分难掩的喜悦和惊喜,随后立即转成不解和担忧,最终化为一波静池,仿佛毫无情绪。 “是你?” 喜常来提着灯笼一照,哎呀叫了一声,“宁月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呀。” 宁月因为吃的太多,又灌了水,忍着疼痛走到外廷,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趴在墙角就吐了起来。 现在她一双眼睛红红似桃,在烛火下一照,倒是添了几分风情。 孟宗青轻哼了一声,“在储秀宫吃了什么,竟撑成这样。” 他冷冷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方丝帕,不情愿地递给宁月,命道:“还不快擦擦,跟本王回去。” -- 第32页 “喜常来,再叫宋太医走一趟,就说是本王头疼。” 喜常来应了一声,赶紧走了。可他到底是个资深太监了,精明的很,一见宁月这样,便知道定是在储秀宫挨了罚。眼下来不及禀报孟宗青,干脆一会子回了阁里再说。 宁月接过那干净的丝帕,轻轻拭了拭嘴唇,沉默不语。 孟宗青在那站着,像是嫌弃宁月是个麻烦似的,没好气道:“本王都要出宫回府了,谁想在这儿碰上你这个小累赘。” 瞥了一眼她,继续道:“以为你在储秀宫落了脚,看来还是回来了。” “除了本王宽宏大量,看来也没有人敢留你。” 他停了停,不经意地心跳漏了一拍,才开口,“你可愿留在束英阁?” 月光从乌云撒了下来,照亮他们二人的身型。 孟宗青背对着宁月,闭着眼睛,迟迟等着她的回话,本以为是一声拒绝…… “奴才愿意,留在王爷身边。” 在那一瞬间,孟宗青仿佛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微微侧脸,压着几分不可置信,“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孟宗青内心:怎么又变了,真的假的。(狂喜) 表面冷冷道:“小累赘。” 第18章 火茸 “呈皇后懿旨,宫女宁月智勇相得,救主有功,特升为尚义,随侍束英阁,不设品阶,但观之而后定。” “宁月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晚上喝过宋太医的药,胃里翻江倒海一夜,吐了个干净。宁月一觉醒来还没用早膳,就见坤宁宫就派了人来。 干脆地接了旨,宁月才重新琢磨起来刚刚内侍所念的话。 皇帝的贴身宫女为御前尚义,从三品,随侍天子日常。 皇后让她也做了尚义,只是少了御前二字,又无品阶,留在束英阁。明摆着是特许了个官职,成了孟宗青的贴身宫女。 说白了,即便孟宗青这样特殊的身份,也不能有御前尚义,但用个贴身宫婢,倒是可以。御前二字不可用,因此也给不了品阶。 “宁月姑娘恭喜了。” 内侍将懿旨放在宁月手中,笑了笑,“跟着国舅爷好好做事,以后自然会有个不错的出路。” 宁月起身谢过,一时间语塞。 她留下来不是没有理由的。 温妃那日以她身份一事逼迫留在孟宗青身边,无非是想安插个眼线,时时监视着孟宗青的举动。 她忌惮孟宗青,更替她的儿子忌惮。孟宗青没什么破绽,权钱在握,又不近女色,她如何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以摸透他。 直到那日见他对这个宫女似是颇为关照,这才想出一箭双雕的计划。 宁月没有办法,只得被迫同意。 “还站在那干什么呐?” 喜常来拖着拂尘走了过来,眯着眼睛瞧内侍走远了,而宁月还站在太阳底下愣着。 孟宗青却还不知道宁月那些事,他也没想明白,怎么她走了一趟储秀宫,便同意留了下来。 可喜常来到底是看出来了。 那日回去,孟宗青一直在屋里盯着这丫头喝药,折腾一晚上,孟宗青便歇下了,他当时没来得及说。今天一大早,孟宗青就去上了朝,到现在还没回来。 喜常来慢慢凑过来,见小姑娘身型柔弱,可眼神却格外灵精倔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办事不妥的人,不由得牙缝里抽了口气,“啧,咱家看着你挺利索的,那日你在温妃娘娘那……” 话说一半留一半,宫里的老规矩。 宁月微微垂头:“宁月在温妃娘娘殿前失仪,受了些罚,自然是应当的。” “哦…这样。” 喜公公半扣着眼皮,琢磨了一阵,“那她,和你说什么了没?比如,关于咱们国舅爷?” 宁月一听“咱们”,心里还不太适应,这头一天挂了个尚义的头衔,立刻就成了孟家的人似的。 硬着头皮道:“回喜公公,没说什么。只是奴才走进深宫,才发现人事复杂,才醒悟过来,大抵还是留在外廷好。” 喜公公听着也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小姑娘脸皮薄,受了罚脸上挂不住,不想以后在那些深宫娘娘那挨罚挨骂也是可能的。 这才放下些警惕,脸色转温,笑呵呵道:“国舅爷上朝去了,以后束英阁的事务咱家慢慢教你。” 绕着宁月转了一圈,又道:“前段日子,宫里发生了点事,国舅爷进宫频繁些,也在束英阁留的时候多些。后头的元英殿也是国舅爷的居所,是皇上所赐,那里离乾清宫远些,是王爷平日喝茶落脚之处。” 他倒是没说全。元英殿是皇上给的,孟宗青自然不喜欢,因此只是个喝茶休息换换衣服的地方。离着宫门近,方便进出。可束英阁是他自己选的,离着乾清宫也比较近,颇有“直逼龙座”之势。 这些也不过是孟宗青自己内心所想,自然不对外人说的。也就是喜常来这样的老太监才能摸透孟宗青的意思。 “那你都会些什么呀?” 喜常来念念叨叨一堆之后,突然停下步子转头看向宁月,“以前你是浣衣局的,可来了束英阁,总不能天天洗衣服,熨衣服了。总得做些符合身份的。” “那……还请公公指点。”宁月也不知道孟宗青还需要些什么。索性直接等着喜常来安排。 “刺绣,女红,琴艺…你会哪种?” -- 第33页 宁月为难地皱眉,“都会,不过……不甚精细。” 这些女子闺中之事她自然都一一学过练过,可是她到底不喜欢这些,总觉得一针一线太小气,因此学得并不太出众。 至于琴艺,她闲暇时候更愿意泡在父亲的书房翻看那些古籍医书,觉得那些文字比丝竹乱耳之声更加有用些。 这样的想法是不符合女子典范的,可宁济成没那么迂腐,女儿肖父,他每次也只是无奈地批评几句,也不再管她,心里偶尔也感叹自己的女儿不是一般人。 被喜公公这么一问,宁月头一次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不了什么的。 “会做点心吗?” 宁月赶紧摇了摇头。说真的,她自家的厨房都没怎么去过,不过,倒是很会煮药。 “奴才愚笨,不懂的地方还有很多,奴才给公公伺候一杯茶,以后还望公公多多提点。” 宁月的姿态谦卑得体,即便孟宗青现在成了她主子,可是她知道,这个喜公公才是孟宗青贴身信任的人。若想好好留下来,一定先要把他说得熨贴了。 歪打正着。喜常来喜欢给孟宗青拍马屁,他自己更喜欢听马屁,也喜欢乖顺、眼里有自己的人。 一听宁月这么说,心里立刻被熨得平平整整,“哎哟、姑娘可是伺候国舅爷的。” 赶紧把她拉了回来,道,“给你指条好路。” 宁月疑惑地看着他,好像他要说出什么惊天秘密似的。 喜常来眼珠子一转,“知道国舅爷最爱吃什么点心吗?火茸酥饼。” “这……” “你这丫头,一点都不笨。一会儿赶紧去尚食局,得了咱家的口令去学一学,赶明儿在束英阁亲手给国舅爷做,这可是大功劳。大功劳呀。” 宁月说这不太好,“奴才不太会做这些……不如,奴才去端一盘来。” “你这就不懂了吧?”喜常来微微一笑,“你得让国舅爷看到你的诚意…看你这么努力的学这些,国舅爷也认同你的办事细心努力不是?” “闷声干活,那谁知道呀!” “可是,公公为何告诉我这些?”宁月不解,“奴才这般得知了王爷的喜好,是不是不太好?” 喜常来笑着把宁月半推出去,“以后你知道的还多着呢!去吧!” 等到宁月走后,喜常来搓着手嘿嘿一笑,他最擅长借花献佛这差事。宁月那丫头去学了点心,等国舅爷一回来,保不正多惊喜。自己调出来的人,自然要让国舅爷顺遂合意。 “她怎么走了?” 一声低沉,打断了喜常来的幻想,回头见孟宗青下朝回来了,赶紧迎了上去,“国舅爷,奴才告诉她您最爱吃的点心,她就说,要去尚食局学来,好在这儿做给您品尝。” “你还告诉她这些了?” 孟宗青脸色一紧,也没生气,轻轻道了一句“多事”。 “皇后娘娘的人来过了?” “来过了,让宁月姑娘做了束英阁的尚义,只是,没有品阶。” 孟宗青正要喝口茶,一听这话,放下盖子道:“没有品阶?御前尚义可是从三品,为何她没有品阶?” 喜常来道:“大抵是……皇后娘娘思虑周全……”见孟宗青神色不快,喜常来赶紧蔫了下去,“也是为了您好呀。树大招风,不然宁月姑娘也为难不是?” “无品无阶,如何在宫中行走?如果让人欺负了,不是给本王丢人吗?” “有国舅爷您威震朝野的名声,谁敢欺负宁月姑娘呀……” 孟宗青虽然觉得她不会被轻易欺负,可是到底有些不满,这样没有名分似的在束英阁,她如何自处? 但想到也许是皇后替他着想,也便作罢。 “你刚刚说,她去尚食局了?” “正是。” “你让她做什么了?” “您最喜欢的火茸酥饼。” “她竟真去了。” 孟宗青呵了一声,“那还能吃么?怕是要毒死本王。” 喝了口茶,悠悠道,“今儿个又有几个老臣催皇上赶快立下太子,本王便知道,后头就有人要举荐温妃之子。本王看,她手是越伸越长了。” “温妃娘娘上次叫宁月姑娘去,也不知到底是何事……” “你没问问她?” 等来了这句,喜常来赶紧将他白日里和宁月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说与孟宗青,只见他脸色先是疑色,随后又舒展开来,点了点头。 “就算是温妃她有什么动静,本王还怕个女人不成?这太子之位,绝不能落入这些奸妃之手。皇后已经被他们打压的够多了,本王若不再助一臂之力,怕是这帮的人都忘了当年是谁打了江山。” 孟宗青神色凌厉,语气中带着几分狠劲,全然不像他与宁月说话时那般。 琢磨了一阵局势,竟是天色黄昏。 孟宗青正想起来宁月,突然,外头一声通报: “尚食局金司膳送来了点心,在外求见。” 孟宗青抬眼漠然,“那丫头没回来?” 小印子一听,又补充道:“回王爷,宁姑娘在旁候着。” 孟宗青说了一声传,心里却疑惑起来,为何那尚食局的人也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年后, 孟宗青:“你看看你当年会什么?刺绣,女红,备膳……除了本王收着你,还有谁?” -- 第34页 已经做了王妃的宁月呵呵一笑:“还会在你的火茸酥饼里多放点盐。” 孟宗青已经吞了好几口,这才发觉味道不对,一瞬间石化。 第19章 坤宁 几缕斜阳照进镂花小窗,刚好投在宁月倒脸上,沿着她下巴勾了层金边似的。 孟宗青眼睛垂在金司膳身上,余光却往那边光影里的人去了。 金司膳端着盘子上前一步,含笑道:“今日尚食局备来火茸酥饼,特送来束英阁。” 喜常来笑呵呵的赶紧接过来递给孟宗青,道:“您尝尝。奴才去给您倒杯热茶。” 孟宗青没再说什么,寻思着那小宫女的手艺能吃么?捏起来一块儿咬了半口,一愣,满口鲜香,酥软刚好,特别是那缠在其中的肉茸,倒是有些不同的味道。 他抬眼看了下宁月,没想到,她做点心倒还真不错。见她还在一旁站着不说话,轻轻咳了一声,故意道:“嗯......味道是与众不同,别一番滋味。是谁做的?” 宁月闻言这才抬起脸,刚好对上孟宗青投来的等待似的目光。他仿佛有备而来,专程等着她回话似的。宁月抿了下唇,也不知道是他真觉得好吃,还是故意说之,后头有话。 其实,她做完这点心,自己也未尝。 当时按喜公公的话去尚食局寻人教自己的时候,金司膳可没有现在这般和颜悦色。说完来意,这金司膳只是冷着脸丢过来一张方子,叫她自己去做,随后便转身做其他事情去了。 宁月没办法,只好按照自己以前替父亲按方子配药煮药的经验,按照这食谱一步步照做了,观察着表皮的变化和肉茸的颜色,她又改变了些火候,一直等到黄昏,才勉强做好。端给金司膳看了一眼,却没说什么,直接接走要带她去束英阁回话。 “回王爷,是奴婢做的。” 不等宁月走上来,只见那金司膳率先迈出一步,露出得体谦卑的笑意福了福身子,“奴婢听闻王爷想吃了,特意花了一下午才做好。宁尚义说想学一学,可是奴婢看她着实没什么经验,怕耽误了王爷的食欲,索性自己来做了。” “哦,是吗?” 孟宗青垂下眼睑,看了眼咬开一半的饼,可是这味道,分明和以前的不大一样了,吃着更精细些,“怎么,这丫头手脚不利索么?” 金司膳注意到孟宗青的脸色,自以为看出来他的意思,赶紧故意替宁月说起话:“宁尚义故然伶俐,到底是年轻些,初来乍到,对这些不甚了解。想来日后细细去学,也能得一二之精髓。” 宁月不动声色地侧头瞥了一眼金司膳,竟没有反驳她,笑道:“是。奴才不懂的地方还有很多。多亏了金姑姑手巧,替宁月办了这差事。不然,奴才如何在王爷面前回话呢?” 她说得极其温婉柔顺,结结实实地在孟宗青面前捧了一把金司膳。这一下子,可让金司膳站不稳了,她本身就抢功在先,琢磨着怎么反击宁月,却没想到她倒是认了?还这样无所怨言? “本王就说,这样的精致的点心,你这蠢丫头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出来的。” 孟宗青温和地数落了她一句,也不知是真的责备,还是带着几分其他意图。 宁月道:“金姑姑手艺精巧,奴才还需要学得更多。” “金司膳,你说她说得是不是?”孟宗青冷不丁地问了金司膳一句,一下子将她问个不稳当。 “回...回王爷,您过誉了。奴婢...分内之事。” 孟宗青唤来喜常来,朝金司膳扬了扬下巴,道:“即日起,本王的点心都让她来做,只做这一道。你,跟着喜常来去下头领赏吧。” 金司膳迷迷糊糊地谢过孟宗青,随喜常来出去了。 那喜公公走过宁月身边,皱了皱眉头,似是感叹她不争气似的叹了口气。 宁月见没自己事了,转身也要退出去。 “回来。” 孟宗青开口将她叫住,“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他心如明镜,谁做了什么,他都能看个大概。虽然,他不是完全确认这是宁月做的,可他亦能保证绝对不是宫里头的常规手艺。 “奴才没什么要说的。” 真倔。孟宗青见她不吭声也不辩解,道:“既然如此,明日你还跟着去吧。” 他想,既然这么闷着,等到你吃大亏的那一天,总会来求本王给你做主的。 这一点,孟宗青大抵是想错了。 “金司膳!”,不等金司膳出门,宁月就生生叫住了她。 “哦?宁尚义何事?”金司膳收起刚刚的笑容,轻轻翻了一眼,“怎么,有话要说?” 宁月微微一笑,道:“金司膳刚刚为何那样讲。你明知道,这东西是谁做的。” 金司膳神色冷然,弯唇笑道:“你一个小小尚义,无品无阶,谁知道你用了什么狐媚功夫爬到这位置来的。可惜,你到底什么都不是,若真说是你做的,怕是连王爷都不信。” “这么说,金司膳是认为,宁月笨手笨脚,没有这个能力了。” “难道不是么?” 金司膳说完,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连王爷都说了,让你这几日都要去尚食局,好好跟着学。” 她将那后几个字说得极重,随后便悠悠离去。 宁月望着她的背影,却是得逞了似的扬了扬嘴角。 院子拱门下,两个身影将一切尽收眼底。 -- 第35页 “国舅爷,您听听......啧啧。”喜公公拧着眉毛摇头,“这宁月姑娘怎么半个字都不说呢。” 孟宗青冷眼看着院中的一切,他便想,事情并非这么简单,“她又要搞什么鬼?” “要不明天奴才也跟着去看看?” “......”孟宗青见宁月往房里走去,也转身离开,“且看看她要做什么。” ** “你近来看着心情似乎很好?” 皇后打量着孟宗青的脸,微微笑道:“看来,是身边儿的人合你的意。” 孟宗青侧了头去,刻意板住了脸,道:“哪有的事。不如说,麻烦更多。” 他沉思了片刻,又问道,“皇上他,有没有再来看过姐姐?” 皇后摇了摇头,转了下佛珠,“他来不来,我早就不在意了。如今坐在这位子上,一半是为了天下安稳,一半是为了孟家平安。别的,我不求了。” 她不再自称本宫,此时说的也是掏心的话,“与其你盼着我,倒不如我盼着你,替你再娶一位。早些年,为了夺势,迫你娶了个不顺心意的,害你差点......” 说到这儿,皇后沉声下去,“孟家如今稳固了,也不用再发生那样的事。父亲年岁长了,管不了你,可我还是在意的,想看你寻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不在意那些。江山辽阔,我岂是关起门来儿女私情的人。更何况,听说那温妃又在暗暗结交一些朝臣,姐姐,这皇后之位,我必须扶你坐稳。” 孟宗青坚定不移。皇后失子的事情已经让孟家打击颇大,如若再失了皇后之位,那更是一只顶梁柱倒了。 对孟宗青来说,他就是看不惯皇上夺了势,宠妾冷妻。 “说起来,宁太医多年照顾本宫的身子,毫无差错。你当日将他流放西北道,是否太过了?” 孟宗青哼了一声,“他怕是与如妃勾结,不然好端端的,为何在这节骨眼上出错?况且,他妻家本就与如妃关系匪浅,本王一直知道,只是到底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一步。到底如妃也希望她的儿子坐上太子之位吧。” 皇后不说话,事关立嗣,她也无意于此了。温和一笑,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刚才御膳房给本宫送来了你最爱吃的火茸酥饼,本宫留着些,不如你拿走用。” 孟宗青一听,不由得扬起来嘴角,“多谢姐姐,不过不必了,这几日我总能吃到,而且...味道似乎更好。” 皇后笑道:“哦?难不成是尚食局又出什么新法子了?” “倒不如说,是新人。” 与此同时,外头一个宫女来报,“禀报皇后娘娘,国舅爷,尚食局的金司膳与束英阁的宁尚义在外头候着,说是特意给国舅爷送点心。” 竟送到这儿来了? 孟宗青挑眉,究竟是那个丫头的胆子太大,还是另有旁人想邀功邀到皇后这儿来? 皇后道:“瞧,说来就来了,本宫倒想见见。” 金司膳得了令,赶紧拂了拂裙摆端步走了进来,一一行过礼后,又是那副得力宫人的模样,道:“王爷,刚才见您未在束英阁,又听闻您来皇后娘娘宫中小坐。奴婢见这点心还热着,怕冷了就味道不对了,所以特意送来。” 她当然不仅是怕点心凉了,更是一听宁月说起来今日国舅爷去坤宁宫,麻溜地就拽着她往内廷去了。有了国舅爷的夸赞,又在皇后面前得了脸,这机会谁见了不争取? 孟宗青没搭理金司膳的话,他的目光落到宁月脸上,温柔责备道:“愣着干什么?皇后前些日子给的恩典,还没有当面谢过吧?” 这丫头,也不知道上真傻还是装的,该表现的时候不表现,私底下对着他的时候,倒是一套一套的说辞。 宁月一听,赶紧垂着好看的眼睛上前一步,站在前头谢了皇后给她的提拔和封赏。 “免了。”皇后温柔道,“你替本宫照顾好王爷,本宫便放心了。” 她瞧了瞧宁月,又看了看孟宗青,心里觉得倒是相配,不由得浮上一层欣慰的笑意。 孟宗青看出来皇后笑容的意思,颇为紧张的摸了摸鼻子,因着怕皇后开口说出来,赶紧催促道:“宁月,还不快把点心呈上来!” “是。” 金司膳心里正等着这一刻,这几日她叫宁月老老实实地做点心,倒是听话地照办了。等今日在皇后面前得了赞许,大抵当上尚宫之日也离自己更近一步了。 可是她不知道,宁月也盼着这一刻,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一定是99和宁月cp的粉头 第20章 反击 “本宫正想着,将御膳房做的火茸酥饼给宗青尝尝。可他偏说,这几日吃尚食局送来的那份味道更好。既然你们来了,本宫这次也托宗青的福,也尝尝吧。” 宁月想,大概皇后是个温柔坚定的人吧。她一直浅浅垂着眼,没有看到皇后的相貌,可耳朵里听见皇后讲话,只觉得一阵微风似的,温和端雅,又带着几分闲适自在。 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一直住在深宫中,又刚刚失去了孩子,语气却依然如此淡然平和。宁月也不知是怜悯她多些,还是佩服她多些了。在这样的一个心怀善意,温柔包容的人面前,似乎不论犯了什么错都会被原谅似的。 想到这,宁月心有惭愧。 “皇后娘娘,王爷……” 宁月没忍住,上前一步跪下正要讲话。 -- 第36页 “宁月!” 后头的金司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似的,哧溜走上前,半皱着眉,半笑道:“和你说多少次了,在皇后娘娘面前,切勿随意讲话。殿前失仪,可是要挨罚的。还不退下!” 她自然是紧张的,生怕宁月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说出来。不过就算她说了,又如何? 金司膳稳了下心神,一个十年多的司膳,和一个进宫不久的小宫女,到底谁更可信,不言而喻。 只见宁月磕了个头,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是一双无辜的杏眼,看了下金司膳,又快速看了眼皇后娘娘,垂头委屈道:“皇后娘娘恕罪,奴才无意冒犯。只是这几日在尚茶局学了泡茶,想着点心吃多了腻些,不如让奴才给皇后娘娘和王爷备一壶香茗,也许滋味更佳。” 皇后点了点头,赞道:“眼里有活儿,心里有主子。别看你刚进宫不久,资历尚浅,可处处细心用心……” 转头看向孟宗青,见他也正瞧着宁月,笑道:“宗青,你觉得呢?” 孟宗青正心里皱眉,寻思着怕不是这丫头又要在皇后面前出幺蛾子吧。 什么泡茶手艺?什么新学的?她在束英阁的那几日,可没给自己泡过一次茶。自己倒是没有使唤她,可她也没像现在这般殷切。 宁月悄悄将视线移过来,发现孟宗青眼睛正微眯,威胁似的盯住她,警告她不要乱来。 宁月赶紧轻轻撅了撅嘴,眨了几下眼睛,好像孟宗青真的错怪她了。 “宗青?” “嗯……皇后娘娘,您刚才说什么?” 孟宗青抽回目光,完全没听见刚才皇后问他的话。 皇后摇了摇头,对宁月道:“去吧。” 又唤来了一宫女,叫她陪着同去。 等宁月退下了,这金司膳才松了口气,笑盈盈地直起身子,道:“娘娘,这火茸酥饼奴婢尤其仔细做肉茸的法子,需得仔细看准了时辰,掌握好火候。另外,那柴火也颇为讲究呢。” 皇后看了看点心外皮,金黄酥脆,又有白糯的软皮相接,道:“外观果然可以看出精致。你有心了。” “怎么之前尚食局做的不是这个味?” 孟宗青突然问了一句,冷不丁让金司膳差点下不来台。 金司膳赶紧回道:“是奴婢仔细研究之后才发现,火候与时辰并不能完全依照书中所写那样做……如若火力太猛,则只酥不软,如若火力不够,肉茸却不能松软细腻……” 她暗自擦了把汗,还好之前在宁月做的时候自己在一旁看了个全,又迫她说出来究竟哪里做的和食谱中不一样,怕的就是被孟宗青突然提问。 孟宗青哦了一声,没有吝啬夸赞,“金司膳钻研精进之举,可谓表率啊。” “谢国舅爷。” 金司膳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皇后娘娘,王爷,趁着点心还是温的,不如赶紧用了吧。” “也好。” 皇后应声,待到宫人用银针查过两遍,才拿起一个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孟宗青见皇后那没什么问题,也顺势咬了一口手中的酥饼。 就在那一瞬间。 在孟宗青咬了一口咀嚼几下的瞬间,他猛地变了脸色。 “皇后娘娘不要吃!” 话音刚落,只见皇后娘娘已经在口中品尝起来,同样,那端庄的脸上一下子露出错愕的神色,随后是强忍下痛苦似的模样。 一旁的宫女赶忙拿来帕子,挡在皇后面前。只见皇后隐着唇,一口将那点心吐了出来,又带来几声轻咳。 孟宗青厌恶地放下酥饼,紧锁眉头,一股阴沉之气拢了上来,质问道:“你怎么做的?你在里头放了什么!” 金司膳见两个主子都莫名其妙地脸色难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婢…奴婢什么都没放……” “没放?你自己尝尝,这东西能吃么?” 说着将那一盘子酥点放到金司膳面前,金司膳赶紧抓了一块塞进嘴里,突然,一股苦涩辛辣覆盖了舌头和口腔,紧接着,过重的咸意涌入嘴里的各个角落。她尝出来,这里头……似是金银花…苦菊,和…辣椒粉… “水……水呢?” 皇后身子还没好大利索,一点点的刺激都会让她格外不适。最近的吃食都是清淡为主,突然尝了这般离奇的味道,自然受不住。 “茶来了!” 宁月端着两碗冰茶刚好从帘子后头走来,见孟宗青和皇后脸色难看,似是大吃一惊:“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说着赶紧把两碗茶送到她面前,又端了一杯递给孟宗青。 宁月来得及时,茶也来得及时。 这可真巧! 金司膳错愕地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皇后来不及说什么,接过来急急喝了,果然感到一阵清香冰爽,还带着一丝乌梅的甘味。 “天气热,奴才把绿茶泡好之后加了些乌梅,又放入冰碗中冰了会,现下用了,解腻又解暑。” 宁月见皇后脸色转温,才细声说道。 孟宗青一饮而尽,亦觉得味美,刚才的那阵子暗火,倒是被平息了不少。他擦了下唇,看向正殷勤伺候皇后的宁月,似乎明白了几分。 金司膳也缓过神来,恍然大悟似的指着宁月道:“是你……是你害我!” 宁月皱着秀气的眉毛,眼神不解,“冤枉呀!金姑姑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奴才怎么听不懂?” -- 第37页 金司膳跪行几步,咬着牙冷笑道:“今日我将点心托你看管,你定是加了这些东西,好让我在皇后面前出丑!” 宁月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半含着哭腔道:“娘娘明察,奴才不懂这些,所以从来不插手金姑姑做点心这些事。这几日都是金姑姑做好之后,奴才跟着一起送到束英阁。” 她说完,抬手抹了把眼角,转过头直愣愣地看向孟宗青,委屈道:“王爷!您可要为奴才做主啊。那日您数落奴才愚笨,学不会这点心,喜公公也是听见的!” 金司膳听了,急急开口:“胡说,这些点心分明是………” 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如何说下去。如果将之前那些事情供出来,自己可是以下犯上的欺瞒之罪,如果不说,那这次事件,自己就背了大黑锅了。国舅爷眼里可不揉沙子,上一个因为抢功出了岔子的宫人早早地被贬出了宫。今天走到这一步,可如何是好? 要怪,就怪自己被那该死的宁月骗了。本以为她柔柔弱弱,不成事,谁想心思竟这样阴毒!连皇后和国舅爷都敢利用! 宁月看着金司膳的样子幽幽一笑。 既然她当日这么喜欢将这功劳据为己有,那便让给她。只是,有多大的功劳,也要承受多大的负担。金司膳如此急着讨巧,那今日自己便成全她好了。 “前几次,不都是金司膳你做的么。怎么今日突然扯到她头上了?” 孟宗青喝光了宁月的茶,口舌感到一丝舒畅,斜靠在椅子上审视了一遍金司膳,又道:“难不成,之前那些也不是你做的?” 金司膳大惊,慌道:“国舅爷,奴婢不敢欺瞒......之前,的确是奴婢做的,”她咬紧牙关,一心认到底,“可是这次不同,宁月姑娘非得要缠着奴婢,说要试一试。奴婢一看,也没有多想便同意了,谁想她竟心思歹毒,挖了坑叫奴婢跳了进去!” “你本该教习宁月如何做,这几日下来,见她从来没动过手,也没做出来东西。你也说过,这丫头没经验。怎么今日偏偏赶上皇后在,你突然许她做了?”孟宗青冷眼看着金司膳,他最不喜欢欺上瞒下的人,更何况还敢在皇后面前邀功,“怕不是故意的?” “奴婢万万不敢!万万不敢呀!” “你若是冤枉,这倒简单。你和那丫头各自重新做一盘点心,本王一尝便知。” 这么一问,金司膳没法再撑下去了,头如捣蒜地磕了起来,“皇后娘娘恕罪,王爷恕罪......奴婢一时鬼迷心窍,皇后娘娘饶命啊......” “为人不善,夺他人之功,不配为一宫掌司。”孟宗青面无表情地说道。宫里勾心斗角之事看多了,其实他自己那天就隐隐约约瞧出来,这个金司膳没给那丫头好果子吃,到底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忍耐到今天。 好大的一盘棋。好刁钻的一个丫头。 皇后听得疲惫,她摇了摇头,道:“金司膳,你伺候不周,今日之事足以将你敢出宫外。”顿了一下,“但念你之前无过,便饶你这次。革除司膳之职,从普通宫女做起。空子,就由内务府补上吧。”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 “还不快走。”孟宗青沉下脸,不想再看见她一眼。说完,就见金司膳赶紧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再也不敢吱声。 皇后伸手扶起来腿边的宁月,微微笑道:“这丫头果然吓着了。瞧,看着挺机灵的人儿,都不说话来。宗青,你对她可不要太严厉了。” “皇后娘娘真是太仁慈了。”孟宗青等殿内干净了,对皇后道:“有时候,不可过于心软......对于任何心怀不轨之人,都绝不能放过。” 宁月一直凑在皇后身边,这时候听孟宗青冷声说了这么一句,鬼使神差地抬起眼,正好看见他那双威严俊朗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坏了。宁月被看得心里一沉,这还没抱紧温柔的皇后娘娘的大腿,他就大概要来收拾自己了。 果然,孟宗青瞪着宁月的小脸冷笑了一声,哼,这时候装可怜,太晚了。他对皇后道:“今日呆的够久了,我先带这个丫头回去,明日再来看姐姐。” 他起身一拜,心想:等跟本王回了束英阁,再来好好收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一波收藏~ 很久以后,孟宗青又被新娶的王妃捉弄了,想着是该好好收拾一下。 宁月本以为他又要罚自己给他绣香囊荷包,谁想,还不到晚上他早早吹了蜡烛,拉着她直往内室走。 孟宗青想,是该好好收拾一下她了。 第21章 温柔 束英阁里,孟宗青正含着几分薄怒,单手捏着宁月的下巴垂下头死死盯着她。 “你连皇后都敢骗?”孟宗青责问道,“当时为何不说?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说了,本王就给你做主。” 宁月一愣,原来他都知道了?关于金司膳顶替自己做的点心那件事,原来他一早就知道了? 她迎上他的目光,蹙着眉,露出几分委屈,道:“奴才不敢说。王爷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奴才只是奴才。奴才受了委屈,不敢四处张扬。” “少在这儿装可怜。”孟宗青不得不承认,她的眼睛不笑的时候清艳绝伦,笑起来的时候又妩媚多情,可是这般装可怜的样子,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他心中晃了晃神,怕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道,“今天这事情,你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用。” -- 第38页 宁月一听这话,知道孟宗青并不会拿自己怎么样,故意长舒一口气,道:“王爷垂爱奴才,奴才感激不尽。” “谁垂爱你了!”孟宗青听了这俩字,突然莫名其妙地急了起来,“本王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可千万别做什么春秋大梦,给本王八辈子,本王也不会看上你这样的女人。” 说完,他就有点后悔了,这话是不是太绝对了点,是不是让人家小姑娘听着伤心? 他看了眼宁月,见她无动于衷,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头。 “本王渴了。” 宁月说了声是,正要转身倒茶。 “本王要喝你在皇后那儿做的那种茶。”孟宗青说着,朝椅子靠了过去,一面欣赏着宁月忙来忙去的身影,一面微微一笑,冷冷道,“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攀附皇后,哼,做梦。” 宁月黑着脸听了这句,强行忍住自己正要往他茶里加盐的手,温婉一笑:“王爷放心,奴才别无所求。” ***** 夏末秋初,宁月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突然,听见外头极其柔婉的一声询问:“王爷在么?” “哎呀,于千金,您怎么进宫了?”门口的内侍毕恭毕敬地拜了拜,殷切地关怀起来。 宁月悄悄站在门口望去,只见那女子青衣黄衫,温婉典雅,发髻梳成官家小姐们流行的那种款式,左右留下两缕束发,垂在肩上。 “没什么,是父亲进宫面圣。我也去看看皇后娘娘。” “真不巧,王爷不在。” “这样啊。”于千金神色有些失落,她不经意地往里去看,却瞥见宁月正站在院里。 于千金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传言中进了束英阁的那个女子,她心中酸涩不已,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转身笑盈盈道,“我有些话想对王爷说,不知道可不可以进去等。” “这...于千金与王爷相熟,奴才们自然不敢不同意。快请。” 大门一开,宁月下意识地退在一旁,垂下头,给于千金行礼。 于千金眼角看了她一眼,却含了几分妒色,随即转为温和,道:“你就是宁尚义吧。我有些渴,不如你帮我备些茶吧。” “奴才遵命。不知道小姐想喝什么茶。”宁月没有去直视她,因此看不清她的神色,也不知道这个于千金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脸庞看。 于千金昂起头,思索片刻,微微一笑:“就喝王爷最爱的那种茶吧。” 这么一说,宁月就愣住了。 孟宗青最爱喝什么茶,自己还真的不清楚,也没有细细打听过。眼下喜公公又不在,这些内侍小厮就更不清楚了。不过这等私下喜好的小事,这样一位闺中女子竟然知道,倒也是奇怪。 “怎么,你做了国舅爷的人,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宁月暗自咬了下唇,“奴才...确实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王爷最爱什么颜色,最喜欢什么花,最喜欢什么曲子么?” 宁月皱了皱眉,沉默不语。 于千金微微一笑,用极其细小的声音在宁月身边说道:“我还以为王爷是看上了何等人才,原来是你这样的宫婢。王爷清风霁月之人,岂是你等卑贱女子可以攀附的。” 宁月家破前,也算颇有门第。如今败落,全托孟宗青一句话。可现在遭到这样的奚落,到底心里头不好受。宁月抬起头,直视着于千金一字一句道:“人各有志,并非人人都想做王爷的女人。小姐若是以为奴才会忘了本分,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小小宫婢竟然连我都敢训。你可知,我是定国公之女!”于千金自尊心极高,她思慕孟宗青已久,更何况,家里有意将她许配给孟宗青,就连皇后娘娘都说她一声好。 她早就听说,孟宗青这段日子都在宫里宿着,很久没有回府了。又听说,身边一向没个女人的孟宗青,竟然多了个尚义,贴身跟在他身边伺候着。于千金当然心里急,可不能贸然进宫。这刚瞧着父亲面圣,自己也非要跟来,打着见皇后娘娘的旗号,非得要去束英阁瞅一瞅。 宁月见她粉面含怒,不卑不亢道:“小姐若是想喝茶,请去屋里歇息。若无其他事,奴才便要去做其他差事了。” 她不想和这样的千金小姐纠缠太多,一来毫无意义,而来,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可是刚刚那些话,她听在心里,脸上却也难堪了几分。是,她自己当然知道,这样的身份是配不上孟宗青的。他高大俊朗,身份显贵,京中女子哪个不想亲近他,可是即便这样,自己莫名其妙的因为他而遭到了旁人的羞辱,这种感觉是令宁月更加难受的。 她无意于他,却平白无故地因为他遭了羞辱。 宁月见她还要纠缠,头也不回地要走。 “你给我站住!”于千金喝住她,脸色很是难看。她周围的贵女好友,都以她为中心簇拥着,事事顺她,奉承她。又听闻她也许是未来的国舅夫人,无一不好话说尽。 此时,她见宁月这般对她不在意,心里自然受不了。 突然,只听哗啦——,一杯热茶自头顶浇来,顺着宁月的头顶流入她的衣领,脖颈。那茶尚有温度,骤然泼出去,一下子将她白皙的脖颈烫红了一大片,茶叶溅了她一身,狼狈不堪。 “来日等我成了国舅夫人,第一个便要治你的不敬之罪!” -- 第39页 “本王何时说过要你做国舅夫人了!” 突然,外头一声威严从天而降似的。孟宗青长腿跨入门槛,撩袍走来,他面如寒霜,横眉冷立,刀雕般的鼻梁高高耸起,此时更显得冷漠俊朗,一双眼睛看了过去,只见宁月正闭着眼站在那,发丝湿漉漉的,一言不发。 孟宗青皱了皱眉,心里一紧。 见是于千金,孟宗青不情愿地给了个薄面,漫不经心道:“于千金为何进宫了” 于千金万千个没料到孟宗青会突然出现,此时一张看似温婉的脸上为难起来,窘色染透,支支吾吾道:“王...王爷。” 孟宗青走到宁月身边,垂眼看她,只见那双眸子里烟波淼淼,看不出情绪,一如他当时初见到的那般。 在那一刻,孟宗青终于明白了,当时,宁月是不喜欢他的。正如现在,她一定不喜欢于千金一样。 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孟宗青难得温柔地抬手拂去宁月头顶的一片茶叶碎片,又掸了掸她肩上的茶渍。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一个女人做个这样温柔的举措,于千金在那目瞪口呆,而孟宗青自己都吃了一惊。 “本王问你的,还没回话。”他替宁月擦着,嘴上极其冷漠地问了一句。 “家父...家父进宫面圣,臣女想着进宫探望皇后娘娘,路过王爷居所,这才来拜访。”于千金强颜欢笑,扯了下嘴角,又道,“不知王爷突然回来...臣女...臣女失仪,还望王爷见谅。” “你瞧瞧你,浑身脏兮兮的,还不快进去换衣服。”孟宗青似是没听见于千金的话,温柔地责备着宁月,道,“你做了本王的尚义,可不要给本王丢脸。” 宁月在孟宗青面前出了丑,心里也不知怎么,竟觉得很是难堪,又有些委屈,总觉得在他面前失了尊严,让这个讨厌鬼看见了自己最不好的一面。现在听他这样说,赶忙扭头就走。 “喜常来。”孟宗青唤了一句,又附耳了几句,喜常来听得大吃一惊,孟宗青皱眉道,“只管去做。” 安排完一切,孟宗青这才转过身子对于千金道:“于千金今日找本王,不知何事” *** 进了屋子,宁月默默坐了下来,对着镜子一点点擦掉身上的茶渍,暗暗闭目,想起来他刚刚温柔的动作,替自己解围的话,竟觉得多了几分依靠似的。 正要换衣服,喜常来突然进来,手里捧着一身藕色锦衣,细声道:“宁月姑娘,国舅爷叫你换上这一身,赶紧出去奉茶。” 宁月皱了皱眉头,不解,“可是,我有自己的宫装......” “甭问那么多了,快点换上吧。” 宁月疑惑地走过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宫装,而是一品国夫人的装束。 作者有话要说:  国舅爷也要玩奇迹暖暖(微笑),就喜欢打扮小姑娘,真好玩,嘿嘿。 第22章 沦陷 “喜公公,这是...这并非是宫女可以穿的衣服啊。” 宁月抚摸上冰冷华贵的锦缎,倒吸一口气,“这衣服上用银线绣了百吉纹样,又有两个如意头,这可是受了封的国夫人才可以穿的。”诧异地侧头看向喜常来,“公公是不是拿错了?” 喜常来其实也没有搞懂孟宗青的意思,但是他耳朵没有听错,确实要拿出来这套衣服,让宁月换上,“咱家伺候国舅爷这么多年了,这事儿的的确确是从国舅爷嘴里说出来的。” 他把衣服往屋里一放,见宁月还是不动劲,劝道:“别嘀咕啦,既然是国舅爷吩咐的,你照做就是了。可千万别让国舅爷在外头等急了,不然,咱家不好回话呀。” 门慢慢关上,宁月皱着眉抚摸上这件华服,隐约闻见上头一阵阵甘松之香,大概这件衣服一直同孟宗青的那些衣服放在一起,这才染上了他香囊的味道吧。 可是,他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呢? 宁月想不通,却又不好违逆,只得拿着衣服到屏风后头换上,又细细将外衫罩好,不得不说,这件衣服和自己很是合适,仿佛是量身定做的一样。 国夫人的服饰为了与王公贵族相配,一般都很是庄严肃穆,这件藕色的衣服倒是没有那么老气,宁月穿起来,更显得妩媚成熟。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发髻仍旧是宫女的款式,两者搭配起来很是奇怪。宁月思索片刻,将一头秀发散了下来,用几只簪子和素钗挽成一个单螺髻,耳边的碎发散落在耳边,给她更添了几分纯真。 宁月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她从前不是没穿过好衣服,只是今天这件实在是意义非凡,它不仅仅是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份,更是代表着这是孟宗青的...... 后两个字还没想出来,宁月赶紧摇了摇头恢复心神,她可不想做孟宗青的夫人,更何况,他也看不上自己。今天这般,不过是他又想着什么计划吧。 宁月深呼一口气,将那和衣服一起送来的禁步系在腰间。 这禁步是一条浅色的绳子,上头拴着各种环佩玉牌,唯有有地位的女子才会佩戴这样的东西,为的就是要走路稳重缓慢。若是走的凌乱,玉佩就会叮叮当当乱响一通,旁人听了大概就该笑话了。 她倒是没有佩戴过这样的东西,系紧之后试着走了两步,那玉佩果然泠泠撞击起来。 宁月皱了下眉头,看来要走的再慢一些,这样才不会出丑。 -- 第40页 准备好一切,她打开了门。 “喜公公,我...我换好了。” 宁月见喜常来还在外头,唤了一声,“是不是这样很奇怪啊。” 喜常来闻声回头,直接愣住了。 只见一个端雅清贵的女子双手隐袖于胸前,云髻高耸,环佩缠腰,她只是半垂着眼,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还是还回自己的衣服吧。”见喜常来不说话,宁月以为这样显得自己很傻气,正要转身回去。 “哎哟,宁月姑娘,你这是说什么话呢。”喜常来赶紧叫住他,含着几分讨好的笑意,“咱家看着你穿这衣服比穿那宫女装衬眼多了。赶紧跟咱家去国舅爷跟前回话吧!”连他都看得呆住了,那国舅爷看了,还不更是喜欢? 喜常来赶忙殷切地甩开拂尘引着她,朝正堂走去。他寻思着,保不准以后,这就是束英阁的正主儿了呢!现在可得先把马屁拍起来呀。 宁月极其注意佩环的声响,从自己的卧房到正堂一路上走的小心翼翼,不经意地抬眼看见喜常来比平时笑的更热情,心里莫名奇妙地发毛起来,脚底下一歪,腰间凌乱地叮当一声,她立刻微微脸红起来,让她未施粉黛的脸上添了几分云霞,更添柔美。 孟宗青正在堂中喝茶,他喝的是宁月做的那种冰梅茶。自从在皇后那喝过一次之后,他令整个束英阁都按照宁月那个方子来做茶,并且决定仅在以后每年的夏季来用。 于婠喝的是太平猴魁,因为她知道孟宗青最爱太平猴魁。可是此时,她见孟宗青手中那盏茶上泛着玫色,不禁蹙眉含着笑问道:“王爷喝的是什么茶?似乎从来没有见过。” 孟宗青沉了沉眼皮,不去看她,道:“刚才那丫头做的新茶。” “王爷一向挑剔,从来最爱太平猴魁,如今怎么,变了......”于婠盖上茶盖勉强挤出一丝优雅的笑意。 “人总是会变的。没有遇到前,都不知道哪个最好;如果遇到了,喝着合心意,也便喝了。没有什么最爱不最爱的。”孟宗青淡淡说道,“你去看皇后娘娘了?” 于婠赶紧点头,“臣女挂念皇后娘娘安好,一直想去瞧。今天终于有了机会,拜见皇后娘娘。”她之所以这么急着想去坤宁宫,无非是想在皇后面前刷些好感,因为她知道,孟宗青同皇后最要好,如果博得了皇后的好感,那孟宗青也不会对自己太过冷漠。 “那你怎么没多坐会,来这儿做什么?” 于婠被问得尴尬,微微一笑,“臣女听闻王爷许久都没有回府了,有些担心,特意想来请安。” “你刚刚说,等以后成了国舅夫人,这是何意?”孟宗青冷不丁地看向她,审视起来,“是皇后同意的?” 孟宗青面对女子的时候,除非是毫无感情地责问或是审视,才会直直地看过去,除此之外,他皆不入眼帘,为的就是不想惹麻烦。 此时他盯着于婠,眼中几分冷然,“还是,你自己散出去的传闻?” 这问题太过直接,将于婠一个姑娘家的薄面说的通红,她被问得慌了神,忙垂首娇弱道:“王爷恕罪。臣女...臣女实在是无心。只是父亲和皇后常提起您...的亲事......” 孟宗青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错,定国公是和我说过几次,但是,”他漫不经心道,“本王说了,本王无意娶亲,叫他不要再想了。若是皇后那儿也说起来,本王也会再去和皇后强调。” 于婠听得暗自咬了咬牙,只得说一句“多谢国舅爷。” 与此同时,喜公公笑呵呵地走过来,低声道,“国舅爷,来了。”他像是要搬出来自家女儿炫耀似的,又补充一句,“您赶紧瞧瞧!” 孟宗青点点头。 “进来吧!”喜公公朝门外喊了一声。 他放下茶杯,侧头看过去。 片刻,一抹藕色云烟似的身影缓缓踏门而入,一步一稳,连呼吸都难以察觉,那腰间的环佩由着身体端雅的前进,时不时轻轻撞击出几声清脆的玉鸣,很是清贵。 他不知不觉地起身,看着宁月一步步走来,走向自己。 孟宗青有些凝神了,他眼中是一张如玉似的脸庞,乌黑的螺髻盘旋在头顶,更显得她的脖子白皙修长,那一身国夫人的朝服刚好顺着她小巧的肩头垂落,两片云袖遮住她的手掌,露出一段葱白的手指端在胸前。 这还是那个低微的小宫女吗? 在那一刻,孟宗青心中失神,也彻底沉沦下去。他默念了几遍她的名字,宁月......宁、月。 原来,是“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渡河。”,是“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是深秋寒霜中的一轮宁月,是他心中孤寂许久之后,期盼的窗前一缕月光。 孟宗青不经意地动了动喉头,任由自己的理智纷飞云散,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宁月似的。他的眼中看着她的样子,目不转睛,不顾其他。 直到喜常来觉得孟宗青实在是看的太久了,小声叫了几声,“国舅爷,国舅爷...于家千金也在呐......” 于婠目瞪口呆地看着宁月一身打扮,一个小小宫人,怎可穿上国夫人的朝服!她又看了看孟宗青的样子,不禁失落地颓下身子,若不是孟宗青允许,这宫人又怎敢私自穿上! 真是个狐媚...于婠面色难堪极了,这国夫人的衣服竟然让一个宫女穿,孟宗青这是摆明了眼里放不下她。可是,见孟宗青的样子,像是真被那个宁月迷住了似的,已经盯着她看了半天。于婠胸口气的微微起伏,可不好发作,只得故意装作沉稳的样子,含着一丝笑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 第41页 “王爷,时候不早了。臣女也该同父亲回去了。改日再来给您请安。”于婠起身遥遥一拜,默然退了出去。 她自然看出来,如果再留下去怕是难以应对,更何况这个宁月着实不是善类。她与孟宗青早早相识,孟宗青冷漠的性子她很是了解。可这个宁月,短短的时间里,竟然让孟宗青变了个人似的,先是一下子从一个熨衣局宫女住进了王爷的束英阁,又让从来不用宫女的他竟然也有了贴身侍女,如今,孟宗青居然还许她换上这身服饰...... 她一次又一次地让这位拒人千里的国舅爷三番五次地改变自己的规矩。 这不是狐媚子,是什么? 宁月。于婠心里死死记住了这个名字。今日在束英阁的这番羞辱,来日她于婠定不会让这个小宫女好过。 外人都走了,孟宗青还站在那。 此时,宁月微微抬眼看了下孟宗青,见他直直地望着自己,于是迅速垂下长睫,有些不好意思,蚊子叫似的叫了一声“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玩家【99爱宁月】您好,您的老丈人还在西北道下线中,请勿过度充值。(再见) 第23章 意乱 宁月平时说话声音清脆利落,口声儿画眉鸟似的,毫无扭捏之态。 如今这一声细细的“王爷”,语气柔,声音小,带了几分小女儿才有的涩意,和往日那般全然不同。 寻常女子的故作娇羞之姿,孟宗青是看厌烦的了。那般在男子面前弱柳扶风,贤良淑德的样子,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那一颦一笑皆是带着几分讨好卖弄之意,并非发自内心。 可是当他见到宁月这般浅浅一笑的样子,眼梢含春,唇角微翘,仿佛一阵春风覆上心头,你若是过客,非得被这阵春风留住脚步,去折一折那杨柳,看一看那繁花。 孟宗青就是这般,被留住了脚步,心中也被这一抹身影闯了进去。 于婠早就已经走了,宁月见孟宗青还在那站着,觉得脸上烫了一阵,朝喜公公悄悄看了一眼。 喜公公了然,弓着身子走到孟宗青旁,道:“王爷,于千金已经走了,您要不也歇着去?” 孟宗青晃神回来,哦了一声,从宁月身上收回视线,看向房梁上挂着的八角金穗灯笼,强行挽尊:“你...刚刚你那宫服实在是破旧!本王怕你丢人,这才胡乱找了一件给你穿上。” 瞪了一眼喜常来,故意低声威胁道:“你怎么把这件拿出来了。本王只是说找件好点的,谁让你给她穿国夫...”顿了顿,继续道“谁让你给她穿这件了。” 喜常来当然是冤枉的,可孟宗青得留脸子,他这个做奴才的只能再吞一口黄连,连连说搞错了。 “你这一身,倒还算合适。” “多谢王爷。” 孟宗青继续看着梁上,对着那灯笼漫不经心道:“比你自己那件宫女衣服顺眼多了。”他吝啬地称赞着她,还非得带着点别扭劲,那一句“端雅清贵”的心里话,死活都说不出口。 她可是个心眼极多又巧言令色的丫头啊。 孟宗青,你自恃权倾朝野,深思谋算,可你自己已经被她耍了不止两次。旁人都说你不近女色,不过一个小小宫女,你刚才看了多久了?丢不丢人? 若是让她看出来了,岂不以后就要恃宠生娇,上天了? 宁月穿着这身衣服倒也不拘谨扭捏,反而气定神闲,大大方方,只是刚才被孟宗青瞧着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垂下目光看着那枣红地毯。 他毕竟是个男子,也是个俊朗的男子。自己被这样一个全天下姑娘都倾慕的人这般瞧,宁月当然会有些羞涩。为了不想让孟宗青看出来这份心思,她只得假装淡然,含着几分得体的微笑,掩饰内心的紧张。 她平日沉默无语的时候,双眼如静池,可是如果带了几分笑意,就如同春风拂水面,添了几分多情。 自从父亲蒙冤远走,自己又进了宫,她几乎不怎么笑了,在宫里肃着脸,没什么情绪。 现在宁月这样难得一笑,在她平日清冷的脸上,绽放出属于她原本自己的那种柔艳之色,看得人难免有些沉醉。 可是这样的笑容,在孟宗青眼中看着,感觉她就是故意这样的。 你笑什么笑...还笑的这么倾国倾城,难道以为,本王没见过世面,没见过更好看的女子吗? 瞧瞧,果然是攀附金玉的丫头,一件衣服而已,就乐成这样了,如果真让你当上了这件衣服的主人,是不是天天得在本王府里作上天! 不该,真不该。 孟宗青想到这儿,不由自主拍了下大腿,深深叹口气。 宁月以为他在屋里闷气了,正想转身去给他倒茶,谁想被孟宗青开口叫停。 “打住。打住。”孟宗青咳嗽了一声,一面伸出手招呼她回来,“穿着这一身想去茶房招摇一圈?你这丫头想干什么?” 宁月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多,一听他说的在理,只得垂了垂身子,道:“那,奴才先去把这身衣服替换下来。” “你可别飘了!”孟宗青朝她的背影嘱咐道,眼神却趁着她背对着自己,不由自主地跟着粘过去了,“衣服换下来小心收着,没本王的命令别往本王衣柜里塞!” 等到宁月走了,喜常来才大着胆子用拂尘扫了扫桌椅,故意长长叹了口气。 -- 第42页 “你又叹什么气?”孟宗青侧头看了他一眼。 “奴才可是真冤枉,国舅爷,您又让奴才背锅了。”喜常来哭丧个脸,委屈道,“奴才这耳朵可还没老,这衣服不是您嘱咐我给宁月姑娘送过去的么。” 孟宗青尴尬地轻轻清了下嗓子,故作深沉道:“本王也是...筹谋之举,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国舅爷什么意思?” 孟宗青摸了摸高耸的鼻梁,继续道:“那定国公成天想着把他那千金送进本王府中,这也就罢了。谁想那于千金总喜欢去皇后娘娘那跑,本王若不给她点警惕,怕是日后不好收场。” “哪个京中贵女不对您心生濡慕呀?于千金这也是心急。”喜常来笑呵呵道。 是。这点孟宗青是知道的,可是,为什么那个宁月却这么不喜欢自己呢?又或者,她真的对自己...半分好感也无? 一个男人浸泡在别人仰慕的目光久了,自然就习惯了。可若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对他和旁人不同,眼里没有他,反而更惹得他心里牵挂些,总想不懂为什么。 孟宗青也是个普通男人,对于宁月,他也是想不通的。 屋里头,宁月换下来那身装束之后,重新穿上了雪青色的宫装,盘起头发,带上绒花,俨然又成了宫女宁月。 她叠好那华服之后,本想着给孟宗青送过去,可又想起来他不许,思前想后,只得放进自己衣柜。 看着这件衣服,宁月不禁猜测起来,难道这是他以前那位王妃穿的服饰么?可是,料子还很新,不像是穿过,倒像是...新做的。 大概,这是给那位王妃准备的新衣,可惜还没穿上,人就去了。 宁月当然不知道,自从那次国宴醉酒,孟宗青在束英阁借着几分微微醺意,环住她的腰身之后,就记住了那感觉。闲来无事,他找尚宫局的人按照宁月的尺寸做了一套新衣,就这么放在自己的衣柜里。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是为什么,又不能当做礼物送出去,索性就一直放在衣柜里压箱底了。 宁月整理了一下裙摆,推门而出,正想着去内务府领一些上等的墨,前一阵子喜常来说束英阁的那份快用完了,需得提前备着。这段时间,孟宗青常常留宿束英阁,所以那些日常所需消耗的也更快了。 刚跨出门,正好宋珍堂来束英阁给孟宗青请平安脉。 “宁姑娘。” 宋珍堂在阳光下唤住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宁月回过头,见是宋珍堂,点头报以一丝淡淡的笑意,“宋太医,来给王爷请安么。” “这段日子,王爷日理万机,难得留在束英阁。我这个做太医的,自然要为王爷调理身体。” 宁月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其实一直想问问宋太医关于自己父亲的事情,可是自从看出来这个宋太医和孟宗青是一起的,更是为孟宗青效力多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上次宋太医替奴才治伤,奴才还未好好谢过。”宁月轻轻道,“不如等宁月从内务府回来,替宋太医泡杯茶,以表谢意吧。” “自然不必,不必。不过是在下的本分,宁姑娘万万无需放在心上。” 宋珍堂客气着推辞,他知道宁月是孟宗青的尚义,是服侍孟宗青的宫女,自己又如何敢使唤呢? 更何况遇刺那日,他隐隐约约看出来孟宗青对她似乎和旁人不同。 不错,国舅爷虽然看着面冷,可并非铁石心肠。 很久以前的一个冬天,有个永巷的宫女病的很重,命悬一线,是国舅爷无意中知道了,派了自己去给那人治病。不过,那时候孟宗青也没有叫那位宫女留在束英阁,更没有这样关切过。 “其实,那日宁姑娘受伤,多亏了王爷及时救助。不然臣也是不知道这事情的。”宋太医思索片刻,还是说了。 宁月站在秋初的阳光下愣住。 红墙金瓦,枫叶正红。宫道上,小太监溜着墙根垂头走着,没人注意到他俩的谈话。 宁月深深吸了一口气,疑惑地看向他:“宋太医这是何意呢?” 宋太医点点头,道:“那日臣在太医院换勤,本来要走了,结果小印子突然跑进来告诉在下,说不好了,王爷那边出事了。在下以为是王爷受伤,后来才知道,是宁姑娘遇刺。当日,若不是王爷及时叫我去,恐怕,也来不及为姑娘施救。” 宁月笑了笑,“太医院不是还有其他太医么。” 宋太医捏着胡子得意笑了笑,“医术这一点,臣还是颇为自信的。若说能和在下平手的,大概只有你的父亲了。” 宁月下意识地点点头,突然一道日光从云层后照射出来刺痛了自己眼,这才回过神来宋太医的话。 “宋太医.....你?” 作者有话要说:  走过路过~求个小小的收藏吧 第24章 心事 “宋太医说的话,宁月听不懂。” 强行稳了下心神,微微扬唇,警惕地看向他,“宁月的父亲不过是小小药商,如今经营不善,这才被迫入宫。怕是大人,弄错了。” “宁不算大姓,” 宋太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官靴,脸上倒没什么恶意,不过他笃信自己猜对了几分。 “太医院的右院判,宁济成宁大人,与在下交情不错。可惜,他如今不在这儿了。” -- 第43页 宁月吞了下喉咙,眼睛因为心虚而眨了几下,微微昂起下巴,肃着脸道:“原来如此,不过是同姓罢了,刚好又是御医,都是仲景之业,或许追溯起来,还是本家。” “是吗,这么巧。”宋太医打量起来她的眉眼,虽然乍一看并不像宁济成,可她眉间的那种倔强之气,倒是有几分相似。 宁月长得肖母,可性格大多像父亲,进了宫之后,倒没有人认出来她是宁济成的女儿。更何况,她一直隐藏在永巷,见的人不多。后来去了束英阁,更是没人来查了。 眼下宋珍堂冷不丁地说起来父亲,宁月心中一紧。 “大人若无其他事情,宁月得去内务府办事了,改日一定给大人奉茶。”宁月垂下头,欲转身要走,此刻不便多说话,也不能再多说话,唯有搪塞几句开溜。 如果让宋太医确认了自己的身份,难保他不告诉孟宗青。 “在下其实相信,宁大人是冤枉的。” 只见宁月背影微微一僵,脚下的步子却没停歇,只是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继续走了。 宋珍堂望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提着医箱进了束英阁。 日影微斜,落木纷纷。 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样来了,紫禁城的秋带着几分萧瑟之意,因为这里种满了春天夏天开放的锦簇繁华,然而到了秋天,百花凋零,唯有曲折的枝干弯曲着伸向天空。 枫叶红火,树下,宁月临着清云池,正静静地望着,可是她心烦意乱的很。 入秋渐凉,也不知父亲在那头可好。如今自己步入深宫,可其中错杂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如妃的束手观望,皇后的云淡风清,温妃的要挟……还有,孟宗青。 他本应该是自己最厌恶的那个人,可是一路走到现在,也是这个人给了自己恩惠,让自己做了尚义,住在束英阁。 不得不说,虽然她没有任何品阶,可她再也没有被其他宫人所欺负,旁人见了她,都会叫一声“宁姑娘”。这份在宫中的安稳,其实,都是孟宗青带给自己的。 倘若,自己去为了父亲求他......不知道他是否会...... 宁月摇了摇头,自己又把自己否定了。他的好,大抵只是基于自己只是个普通宫女的身份吧。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是宁济成的女儿,更是偷偷潜入宫来的,恐怕在乾清宫挡刀那日,就任凭自己失血过多直接死去,甚至,直接扔去乱葬岗了。 她虽然没有见过孟宗青在朝堂的姿态,但她也能想到,既然可以稳稳坐在这个位置上,必定有几分果断狠劲。等到了那时候,他可就不是那个在于千金面前替自己解围的人了。 “宁尚义原来在这儿。让我好找。” 宁月一直望着湖面发呆,全然不知后头站了个人,冷不丁回头,竟然是个宫女。 “你是......” “主子有请,请宁尚义随我走一趟吧。” 这宫女低眉顺眼,却带了几分不解的笑意。宁月站在湖边,只觉得一阵凉风吹来,身子骨一抖,她轻轻拧眉,带着几分警惕:“姑姑是哪个宫里的,恕宁月不曾见过。” “去了便知道了。” 宁月一听,大抵猜出来是谁。 这般谨慎小心,除了如妃便是温妃了,而如妃一直不愿见自己,怕被孟宗青再度怀疑;唯一剩下的就是温妃了。 自己一纸身份被她握在掌中,又令她留在孟宗青的身边,今日召见,怕是此行不善。 果然,进了储秀宫,温妃早已升座等着,她一见宁月来了,扬起红唇笑道:“难得你来这儿请安。” “奴才拜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宁月见她的意思,便知道她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是被召见的,心里更是小心起来。 “起来吧。”温妃一挥手,屏退了旁人,只留下贴身心腹在侧。等关上了内屋的门,她眼光闪烁起来,悠悠道,“许久不见,你本事见长。” 见宁月沉默着,温妃轻哼了一声,“听说,那于大人的千金去了趟束英阁,也不知道怎么,欢欢喜喜地进宫,结果竟哭丧着脸出去了。” 宫里的消息传的可真快,看来温妃也知道那位于千金对孟宗青的心思。宁月不置可否,却也不想解释什么,不然此地无银似的,倒显得心虚。 温妃从腰间抽出来帕子擦了擦唇角,翻了一眼继续道:“看来,本宫还真是小瞧你了,竟然把咱们这位冷冰冰的国舅爷迷得七荤八素的。” 宁月垂下头谦卑回道:“奴才并没有做什么,全凭娘娘庇佑,才可安然无恙。” “是,你是没做什么。不过现在,你该替本宫办点事了。” 话音一落,温妃的贴身大宫女递上来一包东西,见宁月没有伸手接,硬是塞进她的怀里。 温妃看在眼里,轻笑道:“别怕,本宫一向小心行事。” 宁月拿起拿包东西,捏在手中倒有种茶叶似的手感,“这是……” “这是本宫特意给国舅爷调的安神茶,国舅爷日理万机,为大正朝呕心沥血,怎能不好好调理身体。你将这茶带回去,一日两次伺候国舅爷喝下去。” 宁月拿起布包在鼻尖闻了闻,骤然神色一变,生怕温妃怀疑自己,又立刻恢复了刚刚的平静,强压住声线,道:“这里面…是乌头草?” -- 第44页 “不愧是宁院判的女儿。可是本宫偏说,这是安神茶,没有什么乌头草,你又如何?” 说着,她一挥手,只见那大宫女递过来一张信封。 宁月犹豫了片刻接了过来,拆开一看,竟是父亲的字迹。 【安好,吾儿勿念。珍重珍重。】 她瞬间捏紧那张纸,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又一遍,父亲笔力尚且有劲,应是身体还算健朗,这样便好,便好。 宁月长久以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攥着信抬头看向温妃,“娘娘如何找到父亲的?” “本宫也是心疼你这孩子。”温妃扫了一眼宁月,见她并未推辞刚才那事情,微微放心几分,却也没直接答她那问题,笑道,“你父亲没有大碍,你也不必担心。本宫给你的这安神茶,喝个一日两日断然不会怎样,旁人发觉不了。待到事成之日,本宫让你们父女团聚,出宫颐养天年。” 宁月默默把那信纸叠好塞进袖中,脸上却毫无喜色,她听了这话并没有多么高兴。 温妃说的“事成”,到底是何意呢?难不成,她想用这□□,让孟宗青不知不觉地死去? 如果孟宗青死了,有朝一日她的皇子继位称为新皇,那便没有后顾之忧了。否则,旁有这样一个权倾朝野的人物左右朝政,温妃这个太后也做不稳。 可是,如果真的到了那天,温妃是否会鸟尽弓藏?父亲和自己,还能活着出宫么? 她将父亲的信给了自己,虽明着说是一番好意,可暗地里也是告诉自己,父亲就在她的掌控中。这样一来,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另寻出路了。 前有孟宗青权势滔天,后又有温妃虎视眈眈,自己究竟该如何走下去呢? 一轮皎月升起,秋云迅速地覆盖又散开,于是人间地上,忽明忽暗。 孟宗青在束英阁的院子里仰头看向明月,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因为明月刚刚出来没多久,又躲在乌纱色的云层之后,再也不见了。 他负手低头走路几步,一抬头,却看见宫墙下忽明忽暗的影子里,一双纤纤手紧紧握着从黑暗中走出来,月下一张玉色的脸,显得清冷绝尘,仿佛不似红尘宫里人。 愣住片刻,随后无奈一笑,像是舒了口气,快步走过去,却又成了愠怒的神色:“又去哪儿了?” 宁月想得太出神,竟没看见孟宗青一直在束英阁外院站着,被问得有些意外,下意识道:“王爷......这样晚了,还没回去么。” 孟宗青垂下睫看着她头顶的绒花,忽然想起她那日束成单螺髻的模样,道:“宫里有些事,今日...先不回了。” “近日王爷常常宿在束英阁,怕是没有府上舒心吧。” 宁月难得说些温和的话,她平日里一向是沉默少言,要么就是和孟宗青绕圈子。 今日这一句,让孟宗青头一次听着顺心,甚至隐隐约约感到,或许她并非对自己毫无感情。他知道她平日里不争不抢,也不爱惹事生非,礼数周全,又谦卑得体。 可是,他总觉得宁月这样是装出来的,换句话说,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温顺,那么无欲无求;甚至,他行走朝堂多年带来的本能告诉他,她或许比看上去更加复杂。 “你还未说,你刚才去哪儿了?” 孟宗青不依不饶。 “王爷书房里的墨快用完了,奴才本想着去内务府拿些新的,谁想半路被从前的赵嬷嬷叫住,很久不见,说了会儿话,一抬头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了。” 她对答如流,不带一丝犹豫的。 孟宗青看不出破绽,却又宁愿信她,“本王说呢,原来果然又是去偷懒了。” “王爷恕罪,入秋天晚,一时忘了时间,不比夏日了。” 孟宗青嗯了一声,却也没生气,二人静默了一会儿,却也不尴尬,仿佛各有心事似的,在这秋初的漫漫星空下,静静任凭其随着那银河流淌远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月微微一笑,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时候不早了,奴才伺候王爷一杯安神茶吧。” 孟宗青颇为不可思议,这等事情一般都是旁人去做,她好像不曾这般体贴过,也没有今夜这般温柔可人,却又,这样遥远。 夜色中,宁月沉沉闭目,只听对面传来一声低沉的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后孟宗青再回想起来这个时候,总会痛饮三大杯,然后抱着宁月的细腰醉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丫头心肝孩黑,害得劳资心好痛。” 宁月腹黑地微微一笑,温柔道:“只是一杯不碍事,本来还想喂你一个月呢。谁叫你把我爹打发那么远。” 第25章 将吻 束英阁,灯烛依稀,火光映着一只翘起尾指的手,突然猛然一跳,噼啪——一声,绽放出一个火花。 宁月正持着茶壶,被那突如其来的微微爆裂声惊到,倒吸一口气,手腕险些不稳。 孟宗青含着淡淡温意看她,轻嘲道:“怎么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了,下午怕是散漫久了吧。” “哪有,奴才不敢。” 宁月神色缓了缓,握紧那茶壶把,继续将茶杯倒满,道,“王爷尝尝。” 孟宗青看了一眼茶杯,又看了下半垂着眼的宁月,总觉得她的眉间带着几分浅浅的疲惫之色,“看你有心事?” “没有心事。” “喜常来责罚你了?” -- 第45页 “没有责罚。” 小姑娘难懂。孟宗青呵了一声笑了笑,总算端起了杯子。 烛光将他平日冷肃着的脸笼上一层暧昧的温柔,宁月趁着他被那杯子遮挡住视线的片刻功夫,不禁抬眼去看他。 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相貌是俊朗轩昂的,比起那青涩的少年郎,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气息,正是这样的一份淡定从容,总让孟宗青看起来是那种一切尽在他掌握中的男人。 也就是说,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可以面不改色。 可是,如果他发现了自己在他的安神茶中动了手脚,他又会如何? 宁月鬼使神差地盯着他那骨节分明的细长的手指,突然觉得脖子发紧。大抵,他这只拿着茶杯的手,到时候会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并且毫不留情地握紧,直至自己小命呜呼吧。 “嗯?” 孟宗青那茶突然停在唇边,剑眉微皱,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低低问道,“这是什么茶?” 宁月不动声色地吞了下嗓子,稳稳答道:“回王爷,这是奴才从尚食局学来的新方子。” “新方子?” 孟宗青看了看茶杯,不甚清楚里头到底有什么,“为何闻着有酸苦之味?” “入秋天凉,王爷又为了国事操劳,恐怕肝火旺盛,肺热气燥,奴才加了莲子心,可去火,又加了甘草以去掉莲子心的辛味;水是煮花盖梨的水,花盖梨虽然味道酸涩,却止肺热。最后,奴才用些许花蜜调和,王爷尝尝,唯有甘甜,并非酸苦。” 宁月细细说完一串后,又垂下了眼,却没瞧见孟宗青微微凝滞的眼神。 他颇为意外,着实没有想到宁月竟然懂得如此之多。这个小姑娘,总是这样深藏不露,让他日复一日的生活不断地出现不一样的惊喜。 他平时自负万事皆在自己手中掌握,可偏偏是她,总是让他看不清也摸不透。 “你倒是像个大夫。”孟宗青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宁月闻言心里大惊,以为他知道了什么,然而余光瞥见他只是嘴角微微一笑,随后便饮了那杯茶。 这确实不是什么茶方子,而是药方子。小时候,每每秋咳犯了,父亲总是会给他熬这样一锅热热的茶汤,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和她念叨着:“莲子苦,梨儿酸,一勺蜜,两相欢。” 可是孟宗青不知道,这里头除了那些东西,还有更致命的几丝乌头草。 宁月心里明白,虽然这一点点乌头草不算什么,可若是这样日复一日地饮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神智不清以至昏迷,甚至慢慢呼吸困难,最后衰竭而亡。 他还是喝下去了,竟然没有半分怀疑。 想来也是讽刺,他对于自己的父亲,堂堂太医院的右院判百般猜忌,却对自己这样一个身份暧昧之人深信不疑。前者并未害人,而自己......正在一点点将他推下死亡的悬崖。 “莲子去了心才不苦,可你却偏用了莲子心;秋梨的梨肉饱满,可你似乎连梨心一起煮了。”孟宗青喝下半杯茶,脸色却很是满意,想来味道着实不错,“虽然如此,可花蜜甘甜芬芳,喝下去,竟觉得那几分苦酸之意,倒成了一番风味了。” 听了这话,宁月扬了扬嘴角,凝视着那一点烛火,淡淡反问道:“那王爷可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孟宗青不解,唇角微微翘起。她的“胡言乱语”,总是能有几分意思,自己倒是格外喜欢听。 宁月眸色一沉,宛如琥珀落入大海,瞬间笼上一层痛意。 “因为,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 她说着,视线飘到孟宗青的脸上,仿佛要将这个万人之上的男人看个透彻,“怜子之心,离儿之苦,人世间的常情,王爷能明白么?” 孟宗青听得愣住,他诧异地看向她,头一次直直对视着她的眸子,目不转睛,毫不避讳。 他看她眼中似乎蒙上一层水润,显得她那样无助,又感觉其中夹杂着几分怨意,正如他第一次见到她那般。他感到这样的怨,仿佛是冲着他一个人来的;可是,他又觉得,她看着自己,竟然有几分不忍,几分......情愫。 孟宗青一直看不透她,可是今天是第一次,他感到了她的情绪波动,虽然他还是不懂她,可是也不知怎么,看着这样双眼蒙蒙,眸中又恨又暧昧的她,忽而心生怜意,又觉得几分燥热,突然间只觉得心越跳越快,以至于呼吸一起一伏愈发沉重。 宁月尚且不知情,依旧丝毫不客气地回望着他,直至感到孟宗青的眼神渐渐复杂深邃起来。 “夜深了,不扰王爷休息,奴才告退。”她看出他眼中不同寻常的异样,本能地感到一丝退缩,迟迟抽回视线,强硬着冷静下来,福了下身子便要走。 “你总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突然,孟宗青低哑一声,极其不耐烦似的。 还没等宁月反应过来,忽然手臂从后面被大力一拽,整个身子重心不稳,几乎是直接向后倒去。 扑——的一下,跌进了光滑柔软的紫锦之中,骤然间,那属于孟宗青的甘松佩兰的清香一下子笼了上来,侵犯着宁月的周身和鼻息。 孟宗青一把环住她的腰身,轻笑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除了你这丫头,谁还敢呢?” 他没有半分责怪,反而多了几分宠溺无奈似的语气,“是我太纵着你了。” -- 第46页 宁月又回想起那日他微醺的样子,忙推住他,强硬着冷声道:“奴才只当王爷是醉了,还望王爷放开。” “可惜,本王没有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心慌的厉害。可越是心慌,越是止不住地想抱紧她,甚至还想做的更多,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真的为她意乱情迷,还是她在那杯茶里下了药。 可纵然是下了药,他现在甚至也不想责怪她。 抱在怀中,她如温香软玉,虽然依旧是那般倔强的神色,可是他感到她微微起伏的胸脯,仿佛也在因为今夜这一场失衡的对话而感到异样。 也不知道怎么,他感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这双握过长剑,杀过敌军的手,竟然在抱着她的时候,微微轻颤着。他甚至感到心慌,以至于呼吸困难,这一切的一切,都冲击着他混乱的大脑,唯有渴求一个吻,来换取一点空气。 “你,”孟宗青叫了一声她,“想不想做本王的女人。” 他自尊心极强,不轻易问人什么。如今他说出来这一句,对孟宗青来说已经是低头屈尊。 宁月垂下长睫避开了他的视线,可依旧感到他的呼吸吹到了自己的脸颊,然后是一片不自知的灼热。 突然,她冷冷一笑,仿佛暗夜里肆意盛开的一朵芙蓉,清艳妖柔,“全天下的贵女,都想做您的女人,您不论走到哪,她们都渴求着您多看她们一眼,多说一句话......” 孟宗青用手背轻轻划过她光洁的脸蛋,见宁月丝毫不避开,他犹豫片刻,换作手掌覆盖在之上,随后只听她一字一句继续道:“可是,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这样想,唯有我,并不如此。” 那手掌一停滞,眼中几分沉迷突然消散几分,“为什么?” 宁月听了哂笑一声,闭上眼睛无奈地笑了,“您这样权势滔天,却还在问奴才为什么。” “本王在问你话。” “这世上总有你办不到的事!”宁月突然朝他说道。 话音一落,那抚摸她脸庞的手骤然反掌死死捏上她的下巴,一下子将她拉近,使得唇与唇之间的距离几乎只剩下短短的一指,“本王从来不强迫女人,可是今天,就要强迫了你。” 他低低的说着,压抑着深沉的怒意。 宁月被这句话震得浑身一麻,心里沉了下去,转而视死如归似的一笑,道:“今日王爷固然强迫了宁月,可这里,你永远拿不到。”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总有东西,它不是在你掌握之中......” 孟宗青失神片刻,捏着她的下巴慢慢松开,只见那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红印,他看着那红印,火气消散些许,重新望回她,“是么...可是,我倒想看看,你说的到底对不对......” 说着,他极其温柔地靠近她,用一种小心翼翼的方式,接近着她的脸。他侧着头,企图吻上这没有任何感情的唇,想去证明,她一定会落入自己怀里。 一滴温热,打碎了孟宗青所有的幻想。 他愣住,睁开眼睛去看,只见怀里的人,紧紧闭着眼,一行浅浅的泪顺着眼睑留下,那样委屈和无助,那样不情愿...... 原来,她是真的不愿意。原来,和自己一起,竟然使她这样难堪和不甘心。 孟宗青这才清醒几分,手上也松懈下来。他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沉沉闭目,过了许久,沙哑道: “你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宁月:你当年内心戏可真多! 第26章 两望 宁月几乎是落荒而逃。 跌跌撞撞地从孟宗青的内屋跑出来,不顾看清前路,只是一个劲儿地奔向自己的屋子。突然猛地撞上托着拂尘的喜常来,“宁月姑娘,怎么这么急匆匆地......” “喜公公。”来不及说一句抱歉,宁月头也不回地走掉,直至消失在黑暗中。 喜常来诧异地摇了摇头,平日她都礼数有加,性子也稳,今日这般反常,“对了,宁月!去内务府没有?” 哪里还有人回应他,喜常来见状,又侧头瞧了瞧孟宗青那屋子半敞开的门,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往里走。 “国舅爷,国舅爷您没事吧!” 一进屋子,却空荡荡没有人,桌子上只有空空的茶杯,里头的茶也不是寻常那种。 喜常来来不及多想,又唤了两声,始终不见孟宗青的人影,“哎呦,国舅爷,您这是去哪儿了呀,急死奴才了。”正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突然身后有脚步声缓缓靠近。 “吵什么?” 孟宗青慢慢走了进来,眼中带着几分疲惫与烦躁,低沉道,“何事这般惊慌?” 喜常来一回头,一颗悬着的心掉回了肚子里,赶紧凑上去道:“这大半夜的,奴才不是担心您吗?” “本王有些头疼,索性出去洗了洗脸。”孟宗青走到灯下,额头上的发丝还有未干的水珠,悬着半天,终于慢慢滴落。 “这等小事,您让奴才或者宁月姑娘来做不就好了!怎么能劳烦您亲自去呢。”喜常来赶紧递过来一块干帕子,神神秘秘道,“您知道吗,刚才撞见宁月姑娘,看着怎么不太对劲似的。” 一听宁月二字,孟宗青眸子微微一怔,随后转而不在意的神色,“怎么了?” 她到底怎么了,孟宗青自然比谁都心知肚明。今夜之事,他并不想声张,也不希望让太多人察觉,毕竟,对于自己或是她,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 第47页 喜常来仍旧不知情,继续道,“刚瞧见宁月姑娘失了魂儿似的,一猛子跑进黑咕哝天儿里,好像是...哭了?” 孟宗青回想起刚刚她的样子,两腮挂泪,又死死咬着嘴唇,真是比她上次挨了一刀还要痛苦似的。可是,他也搞不清楚当时自己怎么了,只觉得一阵阵心慌迷乱,这才有些失去控制。 他沉默了一阵,才发现喜常来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看他,皱眉道:“你看本王做什么” “奴才不敢。只是奴才问问...是不是这孩子办事不利索,惹国舅爷怒兴了?”喜常来探着脖子悄悄问道。 孟宗青瞪了一眼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这儿没你什么事情了。下去吧。” 喜常来见状,也不敢多问,只得老老实实退下。 “等一下。” “奴才在。” 孟宗青不自觉地揉着太阳穴,淡淡道,“把本王的瑞麟香拿来吧。” 喜常来一听,更为难了,踌躇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国舅爷,您忘啦?上次宁姑娘受伤,高烧不退,您当时一挥手直接就赏给她了.....现在还在宁月姑娘屋子里呢。” “有这等事?” 孟宗青微微睁眼,自己都忘了。他当时急着想把她留下来,没想太多就说了一句将瑞麟香赐给她用,谁想后头又发生了这样多的波折。 瑞麟香...那是西域王进献给自己的礼物,代表着向自己臣服,就连皇上都没有的份!他连瑞麟香都赏给她了,可刚刚竟然还那般不乐意。难不成,是不识得这香的珍贵? 真是...糟蹋了本王的一片好意! 孟宗青眉头一紧,忽然无名火窝在心头,冲喜常来低声道:“马上给本王收回来!以后不准她再用!” “这.....是,是。奴才这就去。”喜常来的拂尘差点没惊得掉在地上,一面感叹国舅爷的喜怒无常,一面虾着身子退了出去。今夜到底宁月如何惹了国舅爷的逆鳞了,他怕是怎样也想不通了。 大概只能等到明日再观望了。 日升月落,一夜深秋。 还没飞走的冬雀压在枝头叫了几声,忽然小院里的房门轻轻开了,惊得那雀儿拍翅飞走。 宁月走出屋子,闻声抬头寻去,不见雀儿,却见一夜之间已是落木萧萧,她微微叹口气,竟拂起一层白雾,转眼冬就要来了。 与此同时,孟宗青负手踱步匆匆而出,正要往上书房去议政,一走到院子里,正好看见宁月仰着一张脸在看什么。他默默寻着她的目光也跟着望过去,天上云卷云舒,也无风筝鸟儿,一缕暖阳撒了下来,一如往昔的秋日。 你又在发什么呆? 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如果是平日,他估计该这般打趣似的说她几句,可是今天心里总是有几分尴尬与异样,让他无法轻易开口说些什么,好将昨夜那些事情冲淡。 他不禁暗暗轻敲额头,果然,女人就是麻烦。他从前只觉得女人事多,不好相与,可如今才觉得,原来这份“麻烦”是生在心里的。自己的心烦意乱,千百思绪,皆因她而起,仿佛一团找不到线头的乱麻,在心里纠缠不清,又挣脱不开。 迟疑片刻,孟宗青微微昂起下巴,终究还是决绝地挥袖而去。他想,这段时间,就这样当做彼此不存在更好。昨日他叫她走,也并不是想让她真的离开束英阁。比起将她送回永巷或是其他地方,将她依旧留在自己身边,偶尔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个安心。 没有任何情绪表露,孟宗青快步走过院中,直往那门口走去。 不曾想,身后轻轻唤了一声,“王爷”,那声音很轻很柔,如果不仔细听,也许会根本没有听见,以至于错过。 可孟宗青还是听见了,他匆忙的身形,几乎是刹那间被那两个字定了脚步。他停下来,心跳沉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回头,“何事?” 宁月倒是没有想到他会回头,一下子对上他的眼,这才注意到他的下眼睑微微发青,唇边和下颚带有青色的胡渣,添了几分风流倜傥的模样。 难道,他一夜未眠么。 “本王还有要事与诸臣相议,若不重要,等回来再说。”孟宗青语气如冰,淡漠疏远,可那双皂青色的朝靴却却老老实实地没有再挪动。 宁月转身钻进了屋子,没一会儿又端着杯茶出来,温温一笑,恭恭敬敬道:“王爷喝了这杯茶再走吧。” 孟宗青愣住片刻,只见她从容平静,没有丝毫情绪。 她是真忘了昨日那些,还是又要做些让人猜不透的事情了? 孟宗青微微眯起眼,肃着脸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丝毫不想品尝这茶的味道。喝完之后,正要抽出帕子,只见眼前一双白净的手已经递过来了。 她这般低眉顺眼,又是要做什么?昨日,她已经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拒绝,可是一觉起来,为何又这样体贴细心地伺候自己喝茶了? 孟宗青不想再深陷,也没有再说些故意冷嘲热讽的话,只是接过来手帕擦了擦唇,“若无其他事,本王先走了。” “王爷慢走。”宁月退了一步,规规整整地福下了身子。 孟宗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依旧是那般清艳动人,一举一动在自己眼中皆像欲拒还迎似的......可昨日的事的确让自己失算了,他稳了稳心神,也不再瞧她,恢复了往日太上忘情般的姿态,淡淡道了句“嗯”。 -- 第48页 宁月望着他的背影远去,目光深远而复杂。 她不禁又问了自己一遍,你真的希望这个男人不声不响地死去吗? *** 不同于往常,这次两人格外默契,对于那一晚上的事绝口不提。 宁月照常每日收拾书房,做点心酥饼,奉茶,行礼,退下。 而孟宗青依旧是冷着面容,清晨上朝,议政,中午用膳,下午在书房里呆上小半天。 只是他这段时间留在束英阁过夜的日子却比以前少了很多,大概七日里呆个三四日,有时候甚至从上书房回来,直接就出宫离去,彼此谁都见不着谁。 皇后礼佛后,刚好孟宗青来探望,笑了笑起身,在正堂升了座,“近几日,你倒是来的少了。前朝很忙吧?” 孟宗青不自觉地理了理下摆,淡淡道:“还好。今年夏天江南犯了水灾,如今入了冬,需得及时做好赈灾的准备......京中,以及各地州府皆备好了施粥点,想来应该不成问题。” 皇后对他处理朝政很是放心,弯了弯唇,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既然不是前朝的事,那便是屋里头有人让你烦心了?” 她说着,看向孟宗青一直凝着的脸,这阵子孟宗青来坤宁宫跑的少些,每次来,也总是一脸沉闷的模样。难怪每次自己身边的大宫女总是细细问自己,国舅爷是不是有什么烦闷事儿了? 这个弟弟一向不喜形于色,如今连旁人都看出来了,想来一定是有人真的令他烦心了。 “说起来......”皇后若有所思似的,“前段时间,本宫在御花园倒是碰上宁月了。” 孟宗青眼睛微微一亮,漫不经心道:“她?她去御花园干什么。” 皇后见状,果然如自己猜测那般,于是内心点点头,“她倒是有趣,说什么要趁着冬天未至采些菊花晒干,好做成菊花茶,给咱们这位束英阁的国舅爷消火调理。” 这是,为了我? 这几日彼此两不相见,即使见了,也话不超过三四句,他本以为她大概永远不想再和自己多说一句话,心里一直怨怪自己那日的孟浪;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为自己做这些细心用心之事。 孟宗青轻轻嗤鼻,不以为然地道:“御茶房什么好茶没有,她不过是为偷懒找了个借口。姐姐可千万别轻易信了。” “有趣就在这儿呢。她说了一堆的道理,说什么这几日见你气色不太好,茶方的菊花茶陈积的太久,失去了菊花茶本身的药用价值,唯有先摘的才好。” 孟宗青低头摆弄起腰间的玉佩,好像没听见似的,可心里却隐隐约约又浮了一层惊讶与愉悦。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挺在意自己的,这样小小的关心和留意让他心里松了口气似的。或许,他们之间还有融冰的机会。 “说起来,她还要给我备一份呢。”皇后正说着,突然外头有人进来通报,说宁尚义来请安了。 “传。” 孟宗青一听,下意识地扶着椅子想离去,可手中微微一停,却又不想走了。 果然,门口盈盈进来个身影,宁月捧着木碟垂首进来,余光一下子瞥见了孟宗青,只见他也在回望自己。她完全没想到孟宗青也在这儿,这样突如其来的相遇,在刹那间震得心里猛然一跳,不知怎的竟觉得脸上发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走过路过阅读的小可爱们 第27章 药发 “宁月,你来了。真巧,宗青也在,你们主仆二人倒是很少一同在这儿,起来吧。” 皇后微笑着一抬手,示意宁月不必行大礼。 宁月半跪下去的膝盖又起来,谢过皇后,又侧身朝孟宗青做了个福礼,“王爷千岁。” 说起来,这几天孟宗青都没在束英阁留宿,基本上也没有召过自己。那些近身伺候的差事也都只让喜公公一人去做,而自己也多半也是在后头忙些别的。 闲来无事,才去了御花园走走,见菊花风华落尽,想着实在是可惜,于是收集起来,留着做成干花茶,便刚好碰上了皇后娘娘。 孟宗青故意不睬她似的,避开视线转头看向皇后,“娘娘近来可好?前阵子托人送来的雪参可用了?这雪参可比任何野茶野药珍贵得多,需记得吃。” 他说完快速扫了一眼宁月木盘里的干茶,继续道:“有些人可不要自以为是,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与否,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吃食就能稳妥的。” 皇后点头说用了,知道孟宗青是故意挤兑宁月,可她也不明是何故。看着宁月孤零零站在那,不忍心她伤面子,冲她道:“上次你说给本宫送来的茶,可带了?” 宁月忙上前一步,才回话道:“回娘娘,带了。秋末的菊花味沉,压得住心火,娘娘每日一杯,佐以冰糖花蜜最佳。” 她犹豫地看了一眼孟宗青,本想也礼节性地回他的话,可听了他刚才那满眼看不上的语气,干脆闭了嘴,闷了起来。 这下孟宗青可尴尬了,他还等着宁月也过来和自己说说,谁想她看了看自己,眨了几下眼,又装作没看见似的回过脸去了。 他身子本来已经微微坐正,这下子被她落了空,倒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 正经主子还在这儿,先去殷勤别人。她可真行。 “你懂的可真多。” 皇后挥手叫人收下了茶,笑着打量她道,“聪慧细心,又稳妥,倒是让本宫想到一个人。” -- 第49页 “哦?”孟宗青疑惑一句。 皇后细细打量了宁月一阵,却也没再说什么,微微扬起嘴角,似是自言自语道:“没什么,细看又觉得不像了。” 宁月下意识地垂下眼,心里打了一阵鼓,听见这句,才松了口气。 “对了,前阵子,于千金随他父亲进宫了,还过来请安,你可知道?” 皇后换了个话题,可实在是明知故问。 她其实早就听说于绾在束英阁里碰了点壁的事情,只是不太清楚始末,但也猜着或许和宁月有关。今日索性都在,也就当着他们二人问了起来。 “她可去给你请安了?”闲话家常似的问了一句。 孟宗青在皇后面前不想说谎,也觉得蛮不住,颇为坦白道:“去了。不过,我也没让她留太久。” “嗯。本宫虽然瞧这于千金不错,可毕竟孤男寡女,容易惹来非议。就算你们将来事成,在那之前还是要注意些的。” “不可能的。” 孟宗青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待到抬头看向皇后时,却见一张意味深长的脸,这才知道是她故意这般说的,慌忙皱着眉头补充道,“于千金她......京中儿郎很多,她于本王不合眼缘。” “是这样。可你们二人之事,父亲也有意撮合。你孤身太久,府里没有个人照顾是断然不行的。” 皇后说罢,看了眼宁月,又垂下眼笑道,“若你有了可心的人,本宫做主允了你,到时候一同入府,你看如何?” 孟宗青压根不想娶于绾,可族中人总是看好她,只因着她爹是定国公。这一场联姻,不过是利益结合罢了。 他纵然爱惜手中的权利,不过到底不想靠个女人来使之稳固,更何况,于绾那种女子,他也并不心悦。 至于可心的人...... 孟宗青下意识地想到宁月,他当然希望她可以随自己出宫回府,可是如今关系暧昧又尴尬,她更是没有这份心思,想来暂时是没什么可能的。 就算她同意了,以她的身份,大抵最多只能做个侍妾,纵使自己只想要她,可这个位置也听着不好,怪委屈的。 孟宗青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索性作罢,才回了皇后,“此事...暂且不提。”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宁月,不冷不热道,“而且,本王也没什么心思做儿女情长之事。” 宁月听了虽然面上无感,可心里还是有种不痛快的感觉。既然他无意这些,那他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不就是轻薄君子才有的行为了?难不成,他以为自己是这般可随意践踏的人么。 她虽然自己对他也是刻意有些疏远,唯有奉茶的时候才态度温和些,可是不知不觉竟然也习惯了他身上那阵淡淡地兰草芳香,觉得在他身边的时候,才多了分难以名状的心安。 皇后见孟宗青意兴阑珊,也不再说这些事,聊了几句之后,也就不再多留。 回束英阁的宫道上,孟宗青和宁月一前一后走着。 他知道她在自己的背后慢慢跟着,在偷看自己么?还是故意跟得紧?孟宗青虽然脚步没停,可心里一直在想着她到底是什么表情。 越这么想,心里越紧张,脚底下的步子也迈得越来越急,那衣带被风吹得飘飘而起,侧头突然道: “今日本王留在束英阁,你叫尚食局备晚膳送过来。” 他没话找话似的吩咐道,却没听见应声。 回头一看,才发现宁月已经被他落下了好远。 “你......你走的可真慢!”孟宗青没好气地拂袖训斥到,却还是停下来等她。见她快几步慢几步地赶过来,仿佛迎自己而来似的,心中很是喜欢这样的感觉。 宁月一面靠过来,一面回道,“说王爷走得突然快了,奴才跟不上。”她许久没见着孟宗青,今日突然见了,倒多了几分重逢之感,此时他埋怨自己,可自己也竟然不由自主地反驳起来。 “几日不见,学会顶嘴了。” 孟宗青垂头负手,等她停稳了,才转身继续前进,慢慢道,“束英阁的差事不多,看来你是被惯坏了。” “王爷给的差事不多,怎么能说奴才被惯坏了。” 宁月几乎快与他并肩而行了,转头看他的侧颜,继续道,“这几日宋大人总来束英阁,还要给王爷请平安脉,奴才回了他说不在,倒是白让宋大人跑了几趟。” 孟宗青听她打小报告似的语气,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你这是在这儿怨怪本王呢?” “奴才哪敢。只是觉得宋大人事情忙,还总要给您请安。其实,”宁月犹豫片刻,继续道,“奴才随父亲学过些医理,把脉这种事情倒也会,若是能帮上宋大人什么,也算宁月有些差事可做。” 孟宗青轻轻皱眉,“怎么,你想干什么?” 宁月本想着,若是宋太医总来给孟宗青请安,有朝一日他发现了什么又告诉了孟宗青,可就不好了。如果自己领了这差事,那宋太医也不会总来,度一日也算安稳一日。 一阵秋风袭来,宁月两缕碎发被吹起,她迎风望过去,道,“没什么。就算奴才不想总闲着吧。” 声音细柔温和,又像喃喃自语。 孟宗青忍不住驻足,转过身子看她,突然一时语塞。 宫道上难得没有人,唯有他俩站在那,两两相望。 孟宗青微微张了下嘴,垂下眼,又抬起,越过她的头顶看向那高高的红墙,道,“那日,算本王对不住你。你可还在意?” -- 第50页 干枯的树海被吹的沙沙作响,满地的落叶划过地面,混着他这句话卷在风中消失不见。 堂堂的国舅爷,难得这般温柔低头地对人讲话,“对不住”这三个字,他几乎很少说。此时脱口而出,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觉得有些难为情。 宁月愣住,想说些什么,竟也无言以对。几日来的沉闷,委屈与不解,似乎都在这句话中消散掉了,就连这阵阵秋风,也都变得有一点温馨之意。 “嗯。”她有些尴尬,并非因为此事,而是孟宗青这样柔和的态度。 “怎么,你还在意?” 孟宗青见状,又问了一句。 宁月摇了摇头,“过去的事,便忘了。”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太矜持,“并非完全忘了,只是,记着也没用。” 她凝眉片片刻,“我不是说我还记着......” 平日伶俐的人也有言语纷乱的时候;而平常冷漠的人,也有温柔爱护的语言。 他们彼此似乎都看到了对方不一样的一面,会心一笑,仿佛这样就是将以前那些一笔勾销了似的。 孟宗青微微一笑,正要继续走回去,突然那笑容凝固在脸上,转而化作一缕痛苦拧在眉心。 “呃......” 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孟宗青死死咬住牙仿佛在忍受什么。 “王爷,您怎么了!” 宁月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扶上他的胳膊,“您没事吧?” 孟宗青啪的一声反手握住她柔软的手,感到手心里传来一丝凉意,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已经渗了出来,“无妨......快,扶本王回去。” 宁月没有松开手,只是也握住他宽厚的手掌,皱着眉仔细看着他的模样,惊慌道,“您这样走不回去的。” 突然,宁月仿佛明白了什么,心里沉了一拍........难不成,这几日的药,这样快就发生作用了? “王爷?您怎么......” 宋太医刚好提着药箱拐进宫道,看见孟宗青的样子愣住,随后匆忙奔了过来,扶住他的身子观察了一阵,又迅速从药箱里取出一药丸为他服下,见他苍白的脸色有些好转,这才放了心。 随后,宋太医看了看孟宗青,又谨慎地看向宁月......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了 掉马了。99小心脏要受不住了。 第28章 惊梦 秋光昏色,屋内明明暗暗,一缕斜阳照了进来,映在孟宗青紧紧皱着眉头的脸上,添了几道阴影,让宁月看不清他的神色。 “国舅爷忍着些,这一针臣要扎在骨关穴……” 孟宗青沉着目,额头上又开始渗出薄汗,宽广的胸膛起伏不定,似是呼吸很困难,艰难道:“无妨,施针便是。” 宋太医拿着针迟疑片刻,余光打量了一眼宁月,见她站在一旁脸色明暗不定,仿佛隐约有一层担心,可又看不清澈。他嘴唇微微一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针落,针起。 瞬间的刺痛从手掌蔓延到心尖,突然一阵咳意涌了上来,他握拳停在唇边,闷声咳了几下。 针尖泛黑,这是中毒了。 好在毒不深,未伤及心脉,没有性命之忧。 宋太医低声与孟宗青这般说了,补充道,“中毒时候不长,大概一个多月了。应该是慢性毒。臣写个方子,劳烦喜公公派人去煮药,为国舅爷服下。” 孟宗青目光骤然凛冽,含着薄冰似的眸子微微眯起,“毒?有意思。” 他身居高位,想害他的人自然很多,可是这次,竟然真的得手了,倒是不容小觑,更是胆大妄为。 “怎样的毒?” 宋太医只说不能完全确认,“这并非烈毒,不好完全确认。只能说,是一种及其缓慢的毒,不易察觉,若是长久吃下去……” 孟宗青见他不说了,凝神低沉道,“会怎样?”他倒是想看看,下毒之人到底是想让自己走到哪一步。 “长久服用,恐会慢慢伤损内脏,呼吸困难,最终不知不觉……” 宋太医没再说下去,转而一拜,“王爷吉人天相,定然会安保平安。” 宁月神色恍惚一下,自己平日的用量已经是很少,算起来应该不会这样快地起了作用。可孟宗青现在就有了些症状,只恐上次他为自己吸出毒液之时,身子已经被乌头伤过,如今即便是细微的量,他也会更容易被影响。 自己倒是把这一点忘了…… “查。” 昏暗中,孟宗青突然一声令下,极其低沉,“本王倒要看看,用这般阴毒之物的到底是何人?” “恕臣多问一句,国舅爷平日吃的用的可都有什么不妥?” 喜公公皱眉道:“膳食是尚食局备下的,不会有什么差错呀。至于用的,这么多年了,不曾出过问题。” “哦…那茶呢?” 宋太医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了一句,他猜着,这毒也许无色无味,才不被旁人看出来,唯有溶在水中应该不会被发觉。 “茶都是御茶房送过来的,不过这阵子宁月姑娘她……” 喜公公话说一半,突然抬手半掩着嘴,仿佛意识到什么,倒吸一口气,没敢再说。 孟宗青看了一眼宁月,淡淡道:“她备的茶本王喝着不错,是本王同意的。” “哦,敢问宁尚义的茶里,都放些什么?” 宋太医侧头看向宁月,见她一直在旁边垂视着地面,也不多解释。 “莲子心,梨肉煮成的茶底汤,或是加了乌梅的花茶。” -- 第51页 宁月倒没想到孟宗青刚才会替自己说一句话,听闻宋太医还是问了自己,于是细细将茶的制法和用料都一一说了。 她迅速看了一眼宋太医,谨慎道:“不知有何不妥?” “那茶底可还留着?” “扔了。” 宋太医面露可惜,他到底是为孟宗青卖命的,就算她真的是宁原判的女儿,他也不敢多加维护,垂头一拱手,“王爷,请容臣去查一查后头茶房。” 孟宗青一皱眉,心里有些不快,反问道,“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怀疑茶有问题?” 宁月心里一沉,只听宋太医道,“速来茶与草药是本家,臣怕下头的人将两物弄混,也未尝不可。” 孟宗青见他执意,只好一挥手同意。 宁月站在那,虽然面不改色,可心里已经开始想着若是被发现了该如何应对,左思右想,却心乱如麻,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好在,那包乌头草她已经早早地处理完,若是搜,自然搜不出来。 若是在从前,她大概可以为了自保,再编造一堆理由;可现在当着孟宗青的面,自己竟然也不知如何再隐瞒他了。 或许,她真的没有那么想让他死。 “说起来,这阵子似乎宫里很乱。上次乾清宫俞贵人那事……” 孟宗青犹豫片刻,突然点名她,“你伤势都好了么。” 屋里安静极了,冷不丁被叫到,宁月正走神,此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答道:“已经都好了。谢王爷关心。” “上次你无意受伤,这次又冲着本王来,还真是目的明确……” 孟宗青摸着下巴思忖起来,眼神明灭不定,大概是有人又蠢蠢欲动了。 突然,只听门外脚步声急急赶来,宁月的心也提了上来。 “王爷,王爷。” 宋太医跨门而入,手里拖着一把茶壶,不等再次行礼,直接快步走了过来,半跪着喘气道,“这茶壶…有问题。” 宁月下意识地一拧眉,余光扫向宋珍堂,只听他道,“这茶壶上有毒。” 孟宗青压低眉毛看向他,“为何茶壶上会有毒?这些东西都用了多少年,为何从前无事。” 他在警告宋珍堂不要乱说话,更不要乱怀疑自己人,可是宋珍堂百分百地确认这事,斩钉截铁道:“王爷明察,臣本去搜寻是不是有毒草混在茶中,然而一无所获。但见这茶壶盖上有一层暗色的渣子,以为是茶渍,谁想一问,才发现,是乌头草的痕迹。” “乌头草?” “正是,此人将乌头草在茶壶中煮了许久,直至熬到乌头草完全渗入茶壶里,这茶壶也就带了毒。往后,不论做什么茶,都会掺杂上乌头毒的。” 喜公公站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连连叫道“老祖宗”。 此法阴狠。孟宗青颇为意外,他竟然差点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自己驰骋朝堂多年,却疏忽了这小小的茶壶…… 他听得脸色极其阴沉起来,完全换了个人似的,眉间含着几分压迫之色,道:“茶房里有内鬼。立刻叫人去审问个明白!” “王爷……” 宋太医踌躇道,“臣问过了…茶房的人说,除了宁尚义用过这茶壶,旁人都没碰过……” “一面之词你也敢来传。” “不必查了……” 阴影里飘来一声轻柔,“是我做的。” 她说得温柔细声,更像是情人间的低语,然而说出口的,却是承认做出这种下毒之事。 “宁尚义。” 宋太医目光也随着孟宗青看向她,他现在不得不说出来事实,因为他既不能让孟宗青死,又不能让她再错下去。 孟宗青扫了一眼宁月,随后垂下眼,训斥道,“不懂规矩,这时候来捣什么乱子。” 宁月清澈的眸子看着孟宗青的侧脸,慢慢从旁边走过来,跪在他面前,仰脸道,“是我用乌头草浸泡了茶壶,将毒渗透在茶壶壁,为王爷备茶。” 孟宗青沉沉闭目,又睁开眼看向她无辜似的的脸,那脸上难得坦诚明朗,堂在自己面前伏法认罪,可白日的时候,还是那般聪敏纯静的模样。 喜公公托着拂尘上前一步,犹豫半天,唉了一声,“宁月姑娘,王爷对你多好!你怎么看不出来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宁月直直看向孟宗青,一如初见那般肆无忌惮的,娓娓道来,“一个多月前,有一个人找到我,说只要把乌头草每日下到王爷的饮食里,便可助我与父亲团聚。” “你父亲不是…不是京中药商吗?” 喜公公大惊失色不禁反问道。 宁月没有回答他,只是望向孟宗青刀刻般的冷冷的面容,一字一句道,“父亲蒙冤被驱逐,远在西北苦寒偏僻之地,他是冤枉的。” 孟宗青盯着她不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眸子一紧,沉声问道:“你是…宁济成的女儿。” 斜阳已经落下,屋里仅剩一点光影,孟宗青也没有让人掌灯。此时他的轮廓成了一个剪影,光点勾勒出俊冷的身型,更显得他深不可测。 宁月听见他提起父亲的名字,抬头望向那团深色影子,“是。” “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孟宗青淡淡问了一句。 宁月刚想说出来,可想到父亲还在温妃的监视之下,恐怕会有危险。 孟宗青见她不说话,冷然问道,“不说,就是一伙的?当日你父亲勾结嫔妃,暗暗去了皇后之子…此人是不是如妃?” -- 第52页 他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可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淡淡的杀意。 直接了当地问着,宁月也毫不回避,“当日之事父亲不知情,他是冤枉的。可是王爷不问缘由就将他流放…我宁家败落,无人可依。入宫,只为找出真相,还父亲清白。” “清白二字可是你说是就是的?” 孟宗青压下手腕,按住椅子,抬眼低沉道,“原来你在束英阁做的这些事,都是有目的的?” “是。” 奉茶,采菊……这些他本以为是她用心细心做的事,原来都是为了给自己下毒。 他说不上多么多么的信任她,可是以他自己对她的认识,断然也不会想到她竟会这般深沉。难道……自己头一次看错了。 “真的想让本王死?” 宁月听到这句愣住片刻,幽幽一笑,“宁月只在意父亲生死,旁人的……无关。如果王爷当初不那般独断,将父亲流放西北,宁月又怎会做出今日之事。” 孟宗青阴怒突然聚在心头,猛然拂去那紫泥茶壶,瞬间啪啦—摔碎在地,警告道,“你知不知道这句话,足以本王处斩了你!” “王爷已经流放了父亲,若再处斩宁月,也不奇怪。不过是,人命如草芥,王爷翻手为云,又怎会在意?” 她知道他权势滔天,如今败露,他再做什么都不会出乎意料。纵使他之前再怎么对自己特殊又如何,现在的他,大概才是真实的孟宗青,冷漠独断,不近人情…… “好…本王不会杀你。喜常来,” 孟宗青暗沉着脸,慢慢起身,“将宁月去除尚义之名,打发到御花园的梅园。冬日将近,既然你这么喜欢去那,那本王成全了你……” “以后…若是让本王再看见你,杀无赦。”孟宗青沉着脸拂袖离开,他的脸色藏在阴暗中,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表情,只听淡淡道,“现在就滚出去……” 第29章 梅落 束英阁。 宁月跪在黑屋子里,静默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眼看孟宗青的杀意几乎已经化作一把利刃架在自己脖子上,却生生停住……饶了她一命。 回到屋子,抬手将那头上的绒花一一摘下,放在桌上,脱去尚义典制的宫服,只剩下一身白色的里衣。 这才是原本的自己,而并非受孟宗青恩惠的宁尚义。 也许,这般最好。 是孟宗青将自己赶走,任温妃也没有办法。这样一来,父亲在她手中也没有可利用的,更无法威胁自己了。 铜镜中的人看着踌躇一会儿,最终还是换上了那身雪青色的旧宫装。 乌云遮月,北风轻啸。 孟宗青揉着额头坐在椅中,眉头紧锁。 他头一次并非为政事心烦,而是…女人。 她对自己的好,竟然都是为了一步步暗害自己。她每一次温和的语气,每次恭恭敬敬端来的杯子,都是为了确保自己喝下这掺了乌头的茶。 她刚刚那一句不加解释的“是”,宛如一把小刀,直直地刺入自己的心上。 而自己。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被当成个傻子! 原来,他不只是自作多情,更是看错了人。他深深呼吸两下,脸色气得泛白,忍不住轻咳起来。 “王爷,药好了。” 宋太医刚好端着药走了进来。 孟宗青闭着眼,也不去看,“一点小毒,还害不了本王。” 宋太医见他心情阴郁着,也不知道该劝慰什么,想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王爷,其实有一件事…臣不知该不该说。” “讲。” “其实,宁尚……不,宁姑娘她,或许并非真的想至王爷于死地。” 宋太医悄悄抬眼看了下孟宗青,见他依旧闭着眼,于是继续道:“奴才查了一下茶壶里的渣子,发现除了乌头,还有其他东西……” 孟宗青神色一紧,问道:“还有东西?” 宋太医拱手垂头道,“宁姑娘她…刻意加了莲心和甘草,削弱了乌头的毒性。两者相融的药理,恐怕宁姑娘是知道的……” 孟宗青微微一怔,终于睁开了眼,“你是在替她说话?” “臣不敢。只是臣觉得,宁姑娘恐怕也是迫不得已。不然,也不会这般用心良苦,削弱掉乌头的毒性。” 孟宗青深思片刻,突然想起来宁月刚刚说过的话。 【有人告诉我…只要将乌头加入王爷的饮食……】 【....可与父亲团聚…】 【其他人的性命……与我无关。】 他思绪纷乱,她那张偶然间流露出一丝笑容的脸突然又闯进心间,转而又化作一缕烟,消散不见。 “王爷,” 宋太医见孟宗青若有所思,趁机补充道,“不若,将宁姑娘留下来,细细审问……” 突然,孟宗青想起来什么似的,眯起双眼,“储秀宫……?” 如果是温妃指使,那似乎一切说得通了……只是,她如何发现宁月的身份的?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暗怒难消。他给了她特别的关照,又对她青睐有加……可是到头来,这一切竟然都是一场虚假。 包括那日早上,他本以为自己与她从此不再说什么话,可是,早上她还是在院中为自己端来了那杯茶…… 难怪她并不想从了自己,原来,她心里头是恨着自己的。 -- 第53页 “呵。” 孟宗青自嘲一声,亏自己还想她带回府中,恐怕在她宁月心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瞬间心冷如冰。 突然,哗啦一声—茶杯落地,孟宗青手握成拳头死死攥住,只见血慢慢从指尖流了出来,宛如一条红色的小蛇,一滴滴滑下。 那滴血落在地上,最终绽放成一朵妖冶的红梅。 几日后,风雪一夜间吹白了京城。孟宗青将宁月“差遣”到梅苑的消息也蔓延开来。 此时在梅苑里,红梅在寒风中开得红艳如血,傲然无比。 宁月拂去眉间雪,站在梅树下哈着手,仰望那一树的花开。 她刚进宫的时候,玉兰花正盛,如今梅满御园,想来竟是一年了。 冬日寒冷,没有宫女愿意在御花园干活,而宁月被孟宗青打发到梅园来,显然是惩罚。 从前走得有多高,跌下来的时候就总有人趁机奚落。 自从宁月来到梅苑,几个宫人早早地就知道她来这里的“缘故”,故意将难做的差事扔给她一人。 “从前在国舅爷身边那么神气,听说都到皇后娘娘跟前回话了,如今不还是一个小小宫人。” “就是,我就说,王爷怎么会看上她这样的,不过是使了些手段吧。” 宁月举着剪刀站在风雪中修建枝子,双手冻得通红,可她的脸却宛如白瓷,映着红梅,更添了几分倔强之美。 大冬天的,梅苑里很少有人来。其他宫女早就在火盆子前围着聊天吃点心了。 诺大的园子,只有宁月独自在干活,落落身影立在雪中,极惹人怜。 站在青松之后的孟宗青也不例外。 他停在雪中,透过茂密的松树枝间隙看过去,心头隐约泛起几分心疼。 “梅苑没别人了?” 他身披毛氅,皱眉低声问道。 “国舅爷,天这么冷,恐怕没人愿意出来。” 喜公公双手插在衣袖中,小声回道,“要不,奴才这就把负责的嬷嬷找来,当她好生训训那帮子偷懒的宫女。” 孟宗青迟疑片刻,淡淡道,“罢了。随她去。” 他将她打发走后,束英阁那侧屋便空了下来。日常的茶也从上个月的乌梅花茶,莲心茶换回了太平猴魁。 孟宗青从此变得很忙,忙到几乎不在束英阁停留半日。 他每日匆匆进宫,处理完要事,便又匆匆离去,又恢复成往常的样子。前阵子,皇后怕他的束英阁无人打理,特意派去了两位宫人伺候。 然而没多久,孟宗青却因为她们偷穿宁月柜子里放着的那件国夫人朝服而勃然大怒,下令赶出束英阁。 两位宫人委屈地将此事向皇后娘娘报了,只是说没有仔细看,以为是宁月姑娘的衣服。 皇后念着佛号,听到此处停了下来,只是叹了口气。 “他也许久没有来坤宁宫了吧。将近冬节,朝宴降至,今日记得请他过来。” 皇后淡淡吩咐下去,转而闭目深思。 今日孟宗青下了朝,没有马上去坤宁宫,而是闲来无事走到了梅苑。 他看了一会儿,只见宁月小小的个子穿得并不厚实,在风雪中显得单薄。 她竟然也不知道多穿些么。 “宁月!” 一声厉害远远唤来,孟宗青隐在松树后,向声音望去。 “姑姑有什么吩咐?” 她听着依旧是那般不卑不亢,谦卑得体,只是少了几分底气似的。 “我不是什么姑姑,我是定国公于大人千金身边的英儿。” 那人言语中颇有几分傲慢之意,继续吩咐道,“赶紧替我们家小姐采些红梅枝子,装在白瓷瓶子里送来。” 宁月因为天冷,自然底气不足,道了声是,正要剪下那一株红梅,只听后头道,“这里太小了!高的,要高些的!” 宁月顺英儿的指向看去,果然见一枝子梅花开得迎风猎猎,红得仿佛宝石似的。 “于千金今天又入宫了?” 孟宗青皱眉喃喃道。 “听说,是皇后娘娘召见的。” 孟宗青也看过去,那并非她伸手够得到的位置,如何能剪下来? 只见宁月迟疑片刻,徒手攀上矮树枝子,身子压在那一根根墨色枝干上,踮着脚尖将那最高的红梅拉过来,单手举着剪子去剪。 只听扑通——一声,宁月抱着枝条跌了下来,雪被压得咯吱脆响,一树红梅被震得纷纷落下,停在她的鬓边。 “……” 孟宗青看在眼里,脚步差点就迈了过去,却还是强行忍住。 “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 英儿接过来枝子低声抱怨了一句,“难怪国舅爷赶你走,真没用。” 宁月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坐在雪中许久,最终还是揉着脚腕慢慢站起,身影消失在那一片花枝中。 *** 坤宁宫内,温暖如春,香气满室。 “娘娘气色真好,臣女看着都自愧不如!” 孟宗青撩袍迈着长腿跨门而入,刚好听见一声娇笑自屋内传来。 “国舅爷驾到。” 屋内几双眼睛纷纷朝他这边看来,皇后坐在暖炕上,微微一笑,“宗青来了。” “嗯。” 众人纷纷垂首作福礼,盈盈道“王爷千岁”。 孟宗青扫了一眼,发现其中除了有于千金,还有两位其他朝臣的千金也在。想来是皇后娘娘安排过来说话的。 -- 第54页 “起身吧。” 他撩袍旋坐在皇后对面的暖桌旁。突然,对面木桌上一瓶红梅刺痛了孟宗青的眼。 “那瓶红梅……甚是不错。” 他盯着那红梅若有所思,不知不觉想起了雪中某个柔弱的影子。 一女眷上前巧笑倩兮,“回王爷,这是于姐姐特意为皇后娘娘摘的,刚才皇后娘娘还夸说格外好看呢。” 孟宗青看向于千金,见她今日穿戴得格外精致,淡淡弯了弯唇,“哦,是么?” 于千金上前一步,娇羞笑道:“臣女今日见梅苑中红梅开得正好,想着插在白瓷瓶里最佳。于是亲自选了这枝最高,最好看的,摘下来给娘娘送来。” 皇后盖下茶盖子,对孟宗青微笑道:“绾儿说,这红梅生得高,她费了些功夫才摘下来。真是有心了。” 孟宗青一听,想起来梅苑里英儿和宁月的对话,确认了几分这枝梅花的由来。 “怎么,刚刚本王路过梅苑,倒没看见你?” 他似笑非笑地端起茶杯不经意地问道,心里却冷冷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偷看x1 今天的第二更 第30章 于绾 “哦?你刚刚也去梅苑了?” 皇后接过话来, 问了他一句。她想着孟宗青下朝后会直接过来,却不知道竟还绕到梅苑走了一圈。 说起来,宁月不就是被他差遣到梅苑了? 孟宗青不以为然,平淡道:“朝中事多,听得烦闷,去后头走走,也算透透气。” 于绾当然没有去什么梅苑,更没有亲自摘梅花。刚刚被孟宗青冷不丁那么一问,刹那间脸庞染上一层窘色。 眼下听他们话题渐转,心虚地微微一笑,柔声道:“父亲常说王爷为政务奔波繁忙,真乃大正朝的中流砥柱。王爷为国为民,臣女在这儿替天下百姓谢过王爷。” 好一句奉承话,说得能将那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服帖舒畅。 可是于绾不知道,孟宗青的心里可不是吃这套的人。 他听了这句,轻嘲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呵,于千金贵为定国公之女,锦衣玉食惯了,什么时候看过天下人是怎样生活的?又有什么资格替他们谢本王?” 一瞬间,于绾在众女面前被反驳的哑口无言,尴尬地笑了几声,道,“臣女自然见识不如王爷,是臣女失言了……” “既然知道见识短,就少说些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难道于千金不知道么。” 孟宗青冷冷回道,威严逼人,可就算这样,于千金也只是被说得满脸通红,心里虽然不自在可到底也认了。 谁都不知道孟宗青今天怎么了,脾气竟然这般阴沉,许是朝堂之上有些难事也未可知。 想到次,众人也不敢乱说话了,只得盯着那一瓶子红梅装作欣赏的样子。 皇后见状,和身边的宫人低语了几句,那宫人犹豫片刻,迟疑地快速看了一眼孟宗青,只听皇后道,“你且去,一切有本宫。” “怎么了?” 孟宗青低声问道。 皇后从容笑道:“没什么,大伙说的也累了,去叫她们让小厨房备些点心。” “绾儿,定国公可好?今年冬节,可会携定国夫人来?” 皇后转头与于绾说话,不再和孟宗青多言。 孟宗青坐在暖室里凝神,思绪却早已飘走了。 宁月的身份和储秀宫的温妃这些事情他还没找到时间与皇后说,眼下年末就到了,他恐生什么乱子,想着先静观其变。 他又想起宋太医的话,宁月本身并不希望自己死去,甚至谨慎地用其他东西将乌头毒淡去,可见,她并非真的想害自己。 可是她…孟宗青伸出食指摩擦着白瓷杯子光滑的杯壁,按理说她过的不好,他本应该解气。可刚刚见她那般,自己又是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这丫头在自己面前胆大的很,为何去了梅苑,反倒就这么任人欺压了? 他心中纷乱,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管她,可是到底还是压抑不住心里的念头,总想去看看。 半个时辰不到,宫人托着点心进来,将盘子一一放在暖桌上。 “宗青,来尝尝,这是你最爱吃的。”皇后见他走神,将盘子往那边推了推。 嗯?这是……孟宗青拿了一个吃了一口,这个味道,实在太熟悉了! 他诧异地看向皇后,只见皇后若无其事地也吃了一口,叹道,“不错,味道很好。宗青,你觉得呢。” 孟宗青犹豫片刻,放回盘子里,道,“是不错……” 这样的味道,不是她做出来的么?按理说,她不应该在梅苑? “叫她上来。”皇后点点头道。 孟宗青循声望去,果然一道清丽的身影走了进来,宁月双脸在外头冻得发白,一进入暖屋子里,立刻变得红彤彤的。 吃惊的不仅是孟宗青,还有宁月。 她本来在梅苑收拾院子,突然皇后身边的姑姑找到她,说娘娘想吃她做的点心了,请她去坤宁宫小厨房做一些。 宁月想着皇后娘娘温柔仁爱,也就同意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孟宗青有人在这儿,甚至一屋子的人里,还有上次那个于绾。 宁月雪青色的宫装站在屋子里显得单调,可是那双好看灵动的眼,引得所有人都忍不住去瞧她。 她迟疑片刻,悄悄用余光看了眼孟宗青,却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只是木然地盯着手边的那盏瓷杯子。 -- 第55页 她并不知道,孟宗青比她还要更慌些。 “本宫记得这丫头手艺不错,干脆叫过来了。宗青,你不会生气吧。” 皇后笑了笑,看向孟宗青。 “自然不会。她已经并非本王阁中人,任凭娘娘使唤。” 孟宗青慢慢吞了下嗓子,故作镇定地抬眼看向宁月,“若是皇后娘娘交给你差事,切勿大意了。” 他说的语气温和平淡又疏远,可听起来像是一句嘱咐。 宁月垂头道了句“是”,眼神也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于千金倒是开口了,“上次见宁姑娘还是在束英阁,没想到今日又是在坤宁宫碰上,难不成姑娘在坤宁宫当差了?” 宁月知道这位于千金有意奚落,脸色平平淡淡答道,“束英阁也好,坤宁宫也罢,就算是在御花园里,皇上跟前,奴才也只是奴才,都是伺候好主子。今日在束英阁,明日在他处,并没什么分别。” 于千金微微一笑,“宁姑娘还是这般能说会道,讲话总是让人觉得不同凡响。” 后面几位女眷打量着宁月的模样不禁掩鼻而笑,她们早已知道宁月从束英阁到梅苑的事,当着孟宗青的面她还敢这么嚣张,一会儿等着看这王爷如何发作了。 “你手怎么了?” 孟宗青不经意地看向她冻得通红的双手,却发现上头有一条长长的口子。 宁月有些不好意思,忙收起来手,回道:“在苑中做事,修建枝子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让娘娘,王爷见笑了。” 孟宗青皱了皱眉头,轻声道,“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包扎一下,省得在御前失仪。” 宁月倒是心生感激,因为她的确不想站在这里被于千金那些人看笑话,道了声谢王爷,便出去了。 皇后看了半天他们这主仆对话,总算确认了心里的猜测。她见孟宗青对宁月虽然冷淡,可句句还保留着几分关切,看来,是自己这个弟弟心思深了。 于绾见旁人与皇后说起来话,悄悄耳语宫人几句,只说自己出去走走,便从一旁退了出去。 孟宗青看在眼里,心生几分疑惑,皱着眉头盯着于绾的背影若有所思。 宁月出了坤宁宫后,发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她重新看见孟宗青的脸,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可这份心虚却又不知从何而来,按理说,她应该对他毫无情绪。 他高高在上坐在众贵女中,像一个胜利者似的垂视自己,而相比之下,自己显得有些卑微和狼狈。那一身雪青色宫衣上,还沾着些跌落雪中的水印子,立在那样的环境里,是那般格格不入。 至于那件事,他没有将自己赶出宫发配西北,已经是最大的宽恕。 她不甘心低头谢他的怜悯,可是又忍不住萌生一丝感激。 “我当时是娘娘叫的谁呢。原来是你。” 身后一声娇柔突然传来,宁月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被王爷赶了出来来,现在又想重新献媚,你可真是不知羞耻。” 于千金悠悠走来,身披白色斗篷,停在宁月身旁,道,“以后少在王爷身边凑,若是坏了我和王爷的好事,小心本小姐不客气。” 宁月幽幽一笑,冷脸看过来,道,“奴才无意于王爷,于千金可以放心。” 她说完顿了顿,冷笑道,“可若是王爷非得要奴才,那也没有办法。” “你……你好大的胆子!” 于千金秀眉立起,瞪着宁月,“你竟然说王爷对你……” 宁月道,“于千金若是想来警告宁月守本分,那千金多虑了。奴才从未又什么旁的心思……可若是王爷那头,于千金不妨也去多多提点,那就不关奴才的事了。” 清波池池水泛着涟漪,水面上拂来的微风还带着几分冷意。这里是靠近外廷的地方,没什么人来,红墙角生长的杂草还无人去清理,倒多了几分寥寥寂寞之意。 宁月与于绾站在池边对视,突然,她余光扫见不远处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走来。 虽然不能清晰地辨认出模样,但那迫人的气势和威严的姿态,宁月的心扑通猛地跳了一下,她一眼便看出来,那人正是孟宗青! 显然他是刚从坤宁宫那头过来,而且是孤身一人,身边没跟着半个伺候的人。 池子不算大,也不算小,四周也没有亭台楼阁。眼看着孟宗青就要从对面过来了,只要他调转视线,往这头遥遥一望就能看见自己。 可是在这一瞬间,宁月莫名地紧张起来。她还没有想好,究竟该用怎样的方式、怎样的理由来应对孟宗青的询问。 她潜意识感到对面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已经注视着自己,并且慢慢接近自己。 她抬眼看过去,只见那头孟宗青已经动也不动地站在池边,似乎已经盯上了这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可爱的小天使们。感谢收藏 第31章 投怀 “我和你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于绾不知道宁月在看什么,仿佛对自己的警告充耳不闻似的,不禁怒从心来。 “恕奴才有事要忙。于千金请回吧!” 宁月生怕孟宗青过来找自己,便不想和于绾再纠缠,匆匆行了个礼,赶紧扭过身子要走。 “你……!” 宁月还没反应过归来,只觉得左肩被一只手往旁边猛地一推,脚底下直接踩上一块鹅卵石,瞬间一滑,向池中跌去! -- 第56页 哗啦——一声 冰冷的池水骤然淹没了头顶,她来不及呼救,就先灌了好几口水。挣扎着扑腾起来,却又无力开口,没出水一会儿,身子又被水流拖了下去。 宁月是真不会水。 大抵于绾是不知道的,她本想让宁月掉入池子里,吃吃苦头,杀杀她的傲气。只见宁月在池子里扑腾几下,随后就沉在水中。 她害怕极了,张了张嘴却怎么都喊不出来,见周围没人,又看着池子退了几步,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初冬的池水冰冷刺骨,宁月没一会儿就感到胸口发麻,她拼尽全力向上伸手,可越挣扎,脚底下像有一只手拉着自己似的,越往下沉的厉害。 “救……唔。” “救我……” 身子正一点点沉下去,就在宁月快要失去意识前,腰身一紧,突然一股极大的力量将她拖起来。 “哈………哈……” 宁月终于呼吸到了一口空气,下意识地死死搂住身边那人的脖子,全身都靠了过去。 “救命……我不会水……” “你要是再这么勒着,本王就把你扔回去!” 耳边一声低沉的呵斥传来,熟悉,威严,冷漠,却带着十足的可靠。 是那种让人听了便觉得一定不会被这人扔下去的那种语气。 宁月老老实实地不动了,胳膊也松了松力气,可手上还是使劲抓着那人的衣服,将头靠在那人坚实有力的肩上,生怕又灌水喝。 这团温香软玉突然扎进怀里,脖颈处是不是被她呼出的热气喷着,孟宗青身子一僵。 宁月走了没多久后,他见于绾也走了,便觉得有些不太对,索性也跟了过来。 他眼力极好,远远地就看见了她们二人在这池边说话,然后便看见了于绾将她推进水里后又跑走。 那四周无人,只有他俩。 孟宗青见状,想也没想地跑过来也跳了进去,赶紧赶到她身边,一把揽上她的细腰,想带着她上岸。 谁想宁月死命勒着自己的脖子,差点让他也透不过气。若不是见她真的不会水,不然他早就怀疑她又要要谋害他。 宁月被拖上了岸,呕了好几口水。她甩了甩眼里的水,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才看清原来是孟宗青。 他微微喘着气,自言自语道,“你还有点沉。” 只见他满面湿漉漉的,一滴水珠沿着他高耸的鼻梁正慢慢滑下来。他胸前的交口领子被自己拽的七扭八歪,一片宽阔的胸膛甚至还露了出来,不禁让人胡思乱想起来。 他看自己极为认真,那眉目在这样晴朗的冬日下更显得凛冽如刀,俊朗深邃。 宁月在对视之下,下意识明白了什么,赶忙道,“我…我还能喘气,王爷不用给我吹气!” 孟宗青听得一愣,满脸不可理喻地看她,“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就算你真晕死过去了,本王也不会给你……” 意识到那是怎样暧昧的接触,他后两个字也没说完,只是别过脸去。 宁月勉强爬起来,磕了下头,她被于绾推了一下,本以为必死无疑,谁想竟然是孟宗青赶来。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宁月一身的衣服全部被水泡透,宫衫薄,此时,她那一身宫装仅仅地贴在她的身体上,勾勒出隐隐约约的曲线。 孟宗青站在那,眼波漠然无情,宁月没注意到,他还是快速扫了一眼自己后,不经意地吞了下嗓子。 孟宗青垂下眼睫俯视着宁月,只见她眼含疲色,又带着几分出水的楚楚可怜,像是落了汤的小猫似的。 “好端端的,怎么跳水里去?” 他一面故意问她,一面掸着下摆的水渍,“是不是看见本王过来了,等着投怀送抱?” 他想起刚才宁月主动环上自己脖子的样子,心里一阵晃神,那手中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未消散。 “是……是我不小心掉下去的。” “好像于绾刚才在这儿?难不成是本王看花了。” 宁月想,这位于千金,怕是孟宗青未来的夫人,就连皇后娘娘都看好几分似的。 孟宗青对于绾什么心思,她也不清楚,至少,他大抵不会不维护定国公之女吧。 想到此,宁月抬起出水芙蓉似的脸,看向孟宗青,道:“王爷好眼力。于千金刚才是在这儿,和奴才说了几句话罢了。想来王爷也是来寻她的?” 孟宗青哼了一声,“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叫我离你远些,别对你生什么旁的心思。可是,这些话能直接告诉孟宗青么。他现在铁定觉得自己是个阴毒之人,巴不得自己少出现,就算真说是于绾推了自己,他能相信吗。 宁月想了一下,回道,“就问了些…冬节的事。” “没了?” “没了。” 呵,果然是撒谎精。 孟宗青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宁月不对自己说实话。 他强行忘记刚刚在水中抱住她的那种触感,沉沉闭了下眼,这可是曾经要害你的女人,若是往常,早就一杯毒酒赏给她了。如今又跟着到这儿来,救了她一命…… “别再让本王碰上你…还不快走。” 孟宗青含着薄怒,声音却不大。他并非为宁月而生气,而是因为自己。一向清醒的自己,却这般反反复复因为她的身影而变得没有底线。 -- 第57页 她真是太危险了。 孟宗青负手站在那,余光却片刻也没离开宁月。 宁月细声道了声是,以为他也不想看见自己,便起身要走。 哪知,这右脚刚一站起来,突然脚腕一软,身子踉跄着就朝前倾倒而去。许是在水中久了,脚抽筋而不自知。 宁月闭上眼,本以为得狼狈地摔在地上。结果,竟是孟宗突然青伸出臂膀,一把扶住了她。 这一扶不要紧,宁月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中,还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肩袖,只听刺啦—— 居然把这权倾朝野的国舅爷的紫袍袖子给扯了下来。 “你……” 宁月倒吸一口气,慢慢仰起头看他,“抱歉……我…” 她这次可真不是想害他,见孟宗青一脸无可奈何,又气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只得露出几分歉意的神色。 此时孟宗青正左手环着她的纤腰,右手托住她的肩膀,触及之处无一不是柔软温香的。 她身上那芙蓉花似的味道一阵阵涌了过来,自己的心也莫名其妙地飘了几分。 妖媚祸主。 孟宗青想到这四个字,不禁恼羞成怒,可俯视着她如玉如雪的眉眼,那股异样又强行压了下去。 他一把松开她的腰身,背对着她低声道,“笨手笨脚。” 宁月慢慢起身,见他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突然,一条白色的手帕落在自己手中,只听孟宗青侧头道,“拿去擦擦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像什么样子!” 宁月捧着那条干净的手帕,下意识地放在鼻尖轻嗅,依然是那阵熟悉的甘松清冷的味道…… **** 孟宗青再回到坤宁宫的时候,几位女眷都已经回去了。 一进屋子,见于绾也不在,孟宗青神色复杂起来,“娘娘,于千金走了么?” 皇后正靠在床桌上看书,见他来了,打量了一下,诧异道,“怎么换了身衣服?” “嗯…蹭上了雪渍,衣服湿了。 皇后放下书,挥手示意他坐过来,意味深长一笑,“我说呢。不过,你这样急着找于绾,倒是难得?” 孟宗青不以为然地嗨了一声,沉声道,“有些事情,想亲自问问她。” 于绾推宁月下水,他还没来得及找她好好问个清楚,却先悄悄走了? 虽然宁月现在已经不是束英阁的人了,可她这条命算是自己留下的,旁人动不得。 “说起来…你可知那梅花是谁摘的?” 孟宗青突然问道。 皇后微微笑道,“大抵不是于绾吧。” “娘娘知道?” “我也知道,你为何最近总是心事重重了。” 皇后点点头,温和道,“你喜欢上她了?” 孟宗青听了心虚,忙开口反驳道,“我怎么会看上她?” 皇后扬起眉目,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 孟宗青顿时哑口无言。 “今日我特意叫宁月过来,也是想看看你的意思。的确,我看出来你对她处处提点维护……” “我…是娘娘想多了。” 孟宗青一下子被点进心里,有些面子挂不住,沉了下眼,道,“怕是娘娘不知……其实她是,宁济成的女儿。” “哦?” 皇后微微惊讶,但显然没有意料之外。 “娘娘不惊讶么。” “其实,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她。” 皇后叹息一声,“她也是可怜的。宗青,宁太医是无辜的,你执意将他流放西北道,不如召回来吧。” 孟宗青皱眉迟疑,“可是他是为如妃效力,如妃现在如日中天又有皇子在侧,不得不防。” 说完,他轻轻叹气,“所以,我不可能真的喜欢她……” 孟宗青靠在软座里,沉沉闭目,却不知此时皇上正携众妃往御花园的梅苑赏冬景…… 作者有话要说:  偷看x2 今天掉落的第二更~ 传说累计偷看三次,孟宗青会累积爆发一次破功技能~ 第32章 醋意 “普天之下谁最大?” “大概是皇上吧?” “怎么能说大概呢?” “国舅爷权倾朝野,手握重权,又是异姓王,皇上也怕是忌惮几分吧......哎哟!你打我干嘛!” 另一个宫女回头看了一眼宁月,见她没听见似的,依旧在火盆边烤手,才放心下来,压低声音对那个小宫女道:“说话仔细点,有些话不要乱说。你可记住了,国舅爷再大,也没有皇上大。” “好吧。” 小宫女揉了揉脑袋,没想太多,从桌子上拿起两个栗子就剥着吃了,叹气道,“反正皇上一会儿去梅苑,温妃娘娘下令不许宫人去打扰,就算来了,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宁月虽然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可一直在旁边听着,也入了心。那人说的不无道理,自己怎么忘了...这王朝是皇上的王朝,这天下也是皇上的天下......纵然孟宗青再如何位高权重,到底别人不会对他喊一声“万岁”。 眼下形势尚且不明朗,前方的路也未可知。虽然孟宗青放过自己一马,可保不准哪天怒兴犯了,抓自己来秋后算账。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自己先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如今宣永帝已将近五十,一个皇上,几十位大大小小的妃嫔贵人,真是好消受。当个正经主子或许比做个宫女更辛苦,可是宁月没有它法,若是获得了皇上的宠爱,坐上那一宫主位,又有什么事情不好办呢。 -- 第58页 更何况,储秀宫的温妃当年也是宫女出身,如今与如妃势头相对,卯足了劲给那些做黄粱梦的宫女们做了个好榜样。 宁月心里是不想做妃嫔的,自己一把锦绣华年,这般付诸于红墙中,漫漫余生去伺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这是何等的无奈。可现下孟宗青一见了自己就凶冷难测,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她不想再让父亲在西北受苦,若有了皇恩,兴许就赦免了也不是不可能。 她起身坐在桌镜前,食指轻轻划过铜镜中那张脸庞,年轻,清艳,却没有半分笑容...... ****** “皇上怎么有兴致来梅园了?”温妃在一众人簇拥下,披着厚实的貂皮斗篷,手捧小巧的金暖炉笑意盈盈,“还叫我们姐妹来欣赏,真是难得。” “多亏了皇上和温妃娘娘,我们大家才能看到这么美的景致。要我说,皇上和温妃娘娘恩爱,比什么美景都好。”下头一位贵人模样的女子慢慢跟了上来,故意大声说给温妃听。果然,温妃很是满意,不露声色地笑了笑。 今日天朗气清,御花园的上空像是被冰洗过似的透蓝高远,宣政帝极目望去,满枝红梅白梅绽放在冷风中,看得让人神驰不已。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宣永帝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却长叹似的继续道,“可惜,没有暗香袭来。” 温妃听罢,轻轻贴在宣永帝耳边低语几句,随后宣永帝听得哈哈大笑,而温妃脸色通红,娇羞地揽上他的手臂,“皇上不要笑了。再笑,旁人就也要取笑臣妾了。” 宣永帝嘿了一声,狡猾的眼睛左右看看,低声对她道,“还是爱妃最香。” “皇上......”温妃眼波含情,故作生气,更讨得宣永帝欢心。 正这般调笑着,突然,宣永帝鼻子微微一动,眼前亮了起来,“爱妃,你今日用的什么熏香?为何如此令人沉醉?” 温妃诧异地皱了皱眉,“就是皇上送的牡梨香呀......” 她一面说着,隐隐约约也闻到一阵极其好闻的清甜的味道,似有若无,难以捕捉。可就在即将要闻到的时候,却又消散开来。 “你们谁用香了?”温妃谨慎地回头扫视一圈,见众女纷纷摇头不知,称,“娘娘,我们都用的是普通香粉,不曾用过什么特殊的香呀。” 那是哪里来的香气呢? 温妃刚刚还柔情似水的面色染上一层疑惑,见宣永帝寻香而去,不禁心中有些不快,快步跟了上去,“皇上,您等等臣妾呀。” 乱梅迷眼,横枝错杂,宣永帝仿佛步入了一张泼墨寒梅图,眼中只有枝干的黑,梅花的红白。他的鼻尖却依旧萦绕着那阵暗暗的香气,牵引着他向深处走去。 绕过花树,有些迷乱,宣永帝仔细地嗅着,这不是寻常的香气,并非宫里那种浓重的脂粉味道,闻起来沁人心脾,甚至还有几分迷醉。 不经意地回过头,只见一道柔弱的背影正站在树下,小心翼翼地修剪梅花枝条。宣永帝愣住,眯着眼自上而下打量起来,只见她虽然只身穿宫人典制地普通衣衫,可身形柔美纤纤,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 “你是这里的宫女。” 宣永帝突然开口。 “啊!”她显然是被吓到了,猛地回过身,直直地闯入宣永帝的视线。宣永帝微微怔住,宫里竟还有这般出尘之色,虽没有浓妆艳抹的娇贵,可多了几分清丽与柔艳之色,更显得引人注目。 “你是......”宁月侧着脸打量起来他,她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双目怔怔地看着宣永帝的眼,突然错愕几分,“您是......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今日特意化了个浅浅的妆,虽然没有什么上等的胭脂水粉,可冬日天寒,呆久了自有胭脂色,反而比那些粉要自然很多。她心里跳得一下一下的,都说龙威难测,如今她故意在这儿等着宣永帝,也算是最胆大妄为的一次了。 宣永帝走进两步,低头闻了闻,“你好香啊。”,他深邃地笑了一下,“怎么,宫女也有香粉可用?” 宁月懵懂起来,细声答道,“皇上恕罪,奴才没有什么香粉。” “那为何,你身上有些清甜淡雅之气,似莲似兰。” “若是那样,大抵是因为奴才是梅苑的宫女,日日打理梅花,这才染上了几分梅香吧。”宁月说完,微微抬起眼看向宣永帝,眨了几下眼,又迅速垂下。 宣永帝立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 轻轻弯了弯唇,正要开口回答,突然,只听不远处一声熟悉的轩昂之声先替她说了,“她叫宁月!以前是束英阁的尚义。怎么,皇上对她有兴趣?” 宁月倒吸一口气,抬眼看去,只见孟宗青身披青色大氅,昂首阔步地走来,宛如煞神似的朝这边看着。好巧不巧,怎么他也来了! “皇上,可让臣妾好找!”温妃带着众人也慢慢跟了过来,一眼打量上宁月,不露声色地皱了皱眉,转而笑道,“多亏国舅爷带路,不然这里头可真乱。” 说起来,孟宗青本来在皇后闭目养神,谁知听宫人来通报,皇上带妃嫔去梅苑看花了,“皇后娘娘要不也去走走?”。 孟宗青一听,迅速睁开眼,“皇上怎么去那儿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只是一想到宁月也在那,心里总有些不安。 -- 第59页 皇后微微一笑,“本宫乏了,不爱热闹。你们年轻人若是想去凑个人头,本宫今儿准你们歇息了。” 孟宗青不等好好和皇后多说几句,立刻匆匆告别,旋身赶了过去。 不想,刚一到,就见温妃在院子里乱转,一问才知道,皇上莫名其妙地去“寻香”,自个儿进去了。孟宗青一皱眉,不管那么多,挥手拨开花枝子顺着脚印也走了进去。 果然你在这儿。 孟宗青看了眼宁月,仔细地发觉她今日脸上多了几分柔媚之色,眉目清朗。 这是,打扮过了? 皇上一脸被打扰雅兴的模样,扬了扬手,“宗青,你为何如此毛毛躁躁的。若是想来一起赏梅,跟来便是,何必这般。” 他说完,又看向宁月,继续问道,“你就是宁月?” “奴才正是。” 宁月也不知道为什么,孟宗青站在这儿比面对皇上时让自己更紧张,只好强压住声音,淡然答道。 “你刚才说,你身上沾染了梅香,可朕刚刚在园子那边的时候,却闻不到任何梅香,这是为何?” 宁月柔声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话细细拿出来,“着意寻香不肯香,香在无寻处。梅香若是单独闻自然没有香,最好应是处在一片梅海中,冷风拂过,香气袭来,催人心脾。而且,梅花不似桃花,需自个儿探寻,可谓探梅。奴才在梅苑久了,也识梅多了,不知不觉被那些梅香缠上,这才多了几分冷香。” 宣永帝听后,静默一阵,眼神变得有些异常,“那你说,何时来探梅最好?” “古人云,花是将开未开的好......皇上探花须趁早呀......”宁月说着沉了下嗓子,鼓起勇气地露出几分含情的神色看向那九五至尊。 【好一句探花虚趁早!】孟宗青一听这句话,脑子轰——的一声微微鸣起,他青筋猛地跳了一下,双拳死死握住。若不是现在人太多,他早就想一把将她抓起来带回束英阁,关上个三天!离开了自己,还不老实,竟还要攀附上皇上,他可真是,太小瞧了她的野心了。 宁月知道孟宗青站在一旁,两眼一直盯着自己,毫不避讳且火冒三丈。可是她还是让自己稳定心神,万万不可和他去对视。 “探花需趁早......这么好的人儿,宗青你不留在身边儿?怎么打发这儿来了?”宣永帝嘴上说着,就要伸手将宁月扶起。 突然孟宗青上前一步,率先伸手将宁月拉起来,冷声训斥道,“大胆宫人,今日皇上游兴梅苑,谁让你出来的?还不快回去。” 他嘴上虽然冷冷的,可心里当然不想再让宁月那般看着宣永帝,也不想让宣永帝用那种眼神看着宁月...... 他一点也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孟宗青夜半噩梦缠身,自己喝了毒茶后半死不活,痛苦难耐。猛地惊醒,只见宁月坐在床上,正一脸疑惑地看他。 一把抓住她柔软的手,“夫人,夫人,我做噩梦了!” ”怎么了?” ”我梦见我被下毒了。” “你又想多了,大概是这几天发烧脑子糊涂了吧。”宁月温柔笑了笑,端起一碗褐色的汤汁,扶着孟宗青的头道,“来,大郎,该喝药了………” “…………” 第33章 雪衣 “宗青,你对小姑娘都这么讲话么。”宣永帝诶了一声,教育似的拍了拍孟宗青的肩,“她不过是个宫人,不知道今日朕来,你何必这般火气大?” 后宫妃嫔不少,正规选秀的秀女,亦或是偶尔临幸的宫女,宣永帝身边永远不缺少女人。可今日见了宁月,总觉得有几分意思。一个宫女,懂得不少,心思也别致,实在是难得。 更何况,她曾经是孟宗青的尚义,宣永帝冷眼看出来孟宗青不想让她抛头露面,这是怕什么呢? “皇上,臣妾在这儿看得乏了,不如去那边走走吧。”温妃见宣永帝眼神不对,忙走来拉住他,指着山岗上的小亭子,笑道,“登上梅岗的亭子,一览冬景,兴许更好。” 她自然不希望宣永帝看上宁月,后宫的女人已经够多了,虽说再多一个不成气候的宫女也无妨,可这个人绝对不能是宁月这丫头。 宣永帝应了声,可眼睛没离开过宁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也罢,上去看看。”他在簇拥中转身离去,突然唤来内侍总管,当着所有人的面命令道,“冬日天气冷,以后不要派给梅苑的宫女太重的活儿。” “皇上体恤宫人,臣妾提宫人谢过皇上。”温妃识趣地盈盈拜了下去,只见宣永帝笑了笑,负手向前走远。 这个笑容温妃很熟悉,那是满意而暧昧的笑容。看来,皇上是看上宁月了 孟宗青离去前,在宁月身边停住,眼睛漠然地看向远山的梅花,冷冷低声道,“就算你飞上枝头做了贵人,本王也不会放过你。” 他说完,微微侧过脸瞪了眼宁月,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神色,只是含着一种恨意和威胁的意味,可是又多了几分占有的暧昧。 宁月被瞪得心里有些发虚,也不再回看他,只是垂下长睫向后退了一步。 她不看也知道,孟宗青铁定气得脸都绿了。他刚放过她一马,结果她蹬鼻子上脸,转头就要往后宫里钻,要和他一样做主子。以后宫道上瞧见了,指不定谁朝谁行礼。他那么一个清傲的人,给她的“一片仁义”这么快就被打脸,能舒坦么。 -- 第60页 可话说回来,她自己就真的愿意么?若不是为了得到更高的权势,救父亲离开西北苦寒之地,她难道想入宫给一个这么大年纪的男人当妃子? 宁月暗暗咬唇,不论以后怎样,如今宁家这梁子算是和孟宗青结下了。这可怪不得自己,孟宗青是这一切荒唐事的缔造者,自己牺牲后半生换来父亲回京,又惹得孟宗青心里堵心,这划得来。 “本宫说呢,这几日见国舅爷身体健朗,一如往昔;本以为你真是个不中用的。想不到,居然嚣张到皇上那儿去了?” 温妃等到人群走远,慢慢从树后缓步走了出来,掩唇一笑,“宁月,你可真有本事呀。本宫以为,国舅爷跟前儿你失了欢心,就此被罚到梅苑做一辈子苦役。谁想你这么不安分,竟想着爬上龙床?” 宁月心思谨慎起来,她知道上次温妃交给自己的事情没办妥,还在孟宗青面前露了馅。不过这些温妃尚且不知,只是以为是孟宗青厌烦自己了才打发出来,所以才没有再找自己。 若是孟宗青知道了是温妃要害他,大抵绝对不会放过温妃的。 宁月当时没说出真相,怕的就是父亲在温妃手中遭遇不测。现在自己被温妃堵住,心里就算想以后找个时候和孟宗青坦白,但也没有机会了。 “娘娘多虑了,奴才平平之姿,何德何能讨皇上喜欢。” “本宫没听错吧,平平之姿,怕是有备而来吧?” “娘娘千娇百媚,任凭他人如何准备,也不过是东施效颦。” 宁月不和她冲撞,对方说一句,自己退一句,也不多言。 温妃被她这样子惹得有些恼火,盯着她的脸,暗暗道了一句“狐媚”。 “本宫做了二十年的妃嫔,想和我斗,你还太嫩了。”温妃弯唇一笑,抬手抚上自己头上的一把簪子交给身旁的宫人,悠悠道,“听好了,本宫最心爱的金簪不慎遗失,找了半天才发现是宁月这个贱婢竟偷偷私藏起来。本宫念着你年轻皮嫩,几板子就不赏了。这里梅花繁多,你就在这树下跪上一夜,好好熏染熏染梅香。” “是,奴婢听明白了。”那宫人将簪子塞进衣袖,补充道,“宫女宁月私藏娘娘金簪,娘娘仁慈,只是罚了跪,别无其他。” 温妃满意地嗯了一声,在搀扶下慢慢走远,“叫李福海派人来盯着她,不到明天日出,不许她起来。” 梅苑里,一个身影躲在石头偷偷听完了一切,等到温妃走远了,才松了口气,那人迟疑片刻,还是悄悄压着步子绕了一圈,从小路往前头继续去了。 **** 雪还是突如其来地下了。 一片,两片,三片。 一阵北风起,忽然卷来千百片梨花似的薄片,纷乱在风中,愈来愈密,转眼紫禁城的金瓦上覆了一层白纱。 宁月跪在梅花树下,闻着凛冽的梅香不禁打了个喷嚏,她抬手摩擦了会儿手臂,突然挨了一声尖细的训,“娘娘让你好生跪着,便好好跪着。别做什么鸡毛碍眼的动静。” 闻言,宁月干脆垂下手,老老实实地跪好,迎风昂起一张白净的脸,任凭西北风打在脸上。 她不怕一时半会儿的委屈,也不在乎别人嘴里说她什么。这紫禁城九五之尊的位置是经过多少人更迭至今,何况这宫里人。今日她上来,明日她下去,谁能保证长久不衰?现在自己这般受着,来日以后有的是机会翻身。 宁月觉得自己这样的品质是“吃大苦,做大事”,可在孟宗青眼里,这就是“攀附权贵,不择手段。” 此时,他坐在梅岗之上喝着茶,心思却想着今天宁月的举动,越想越来气,他一时没忍住,啪的一声把杯子按在石桌上,引得宣永帝抬起眼皮看过来,“宗青这是怎么了?” 这是,喜公公抱着暖裘赶来了,细声道,“奴才给国舅爷送来了暖裘,天冷,国舅爷披上吧。” 孟宗青一皱眉,心里一团火气正盛,哪还需要什么暖裘,有些烦躁道,“本王不需要,拿下去。” 喜常来眼睛眨了几下,似是有话要说,磨蹭了一会儿,又悄悄凑了上去,“国舅爷,这下雪天现在不冷,一会儿寒气就上来了。您要是感染了风寒,皇后娘娘可就要担心了......” 孟宗青一听这些车轱辘话,没好气地侧头看了一眼喜常来,只见他正挤眉弄眼地,朝自己做什么暗号,心想明白几分,转头向皇上道,“本王今日乏了,就此回去休息。皇上自个儿看吧。” 宣永帝微微一笑,用茶盖滑着茶杯沉默不语,也没再留。 一下了梅岗,喜常来一面给孟宗青披上暖裘,一面不得了似的哎呦上了。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刚刚躲在梅苑石头后面偷听道的话和孟宗青说了,说那温妃如何看不惯宁月,又如何好像和之前下毒一事有关。 “宁月姑娘要罚跪到明儿个天亮呐,这大半夜风雪交加起来,怕是要出人命呐......” 喜常来虽然是孟宗青的内侍,可对宁月印象不错。他比孟宗青似乎更了解自己,能看得出来,孟宗青对宁月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宽厚纵容很多,也偏袒许多。同样一件事情,若是换做别人,早就死个三四回了。 孟宗青一听,他早就猜到上次那事情和储秀宫有关,果不其然。 眼下,宁月挨了罚,无非是女人嫉妒那点事儿。孟宗青恨铁不成钢似的呵了一声,也算她活该,抱谁的大腿不行,偏偏蹭上了皇上的。既然是自己选的,惹上温妃也是必然的事儿! -- 第61页 “她这是自找的!” 孟宗青嘴上说着,可脚步却很老实地朝梅苑走了回去。 雪花纷纷扬扬地下了很久,宁月跪在雪地上成了一个小小的影子,孟宗青差点没看见她。 他站在树后,眯着眼望过去,只见她身上,发丝上,眉毛上,仿佛被一碗白墨泼了一般。那件雪青色的宫衣,几乎被白雪覆盖了大半,而一旁的小太监举着一把伞,正坐在石头上盯着她。 孟宗青看得心里一空,皱了皱眉,面色阴沉低声道,“那是哪个太监,竟坐在那?” 喜常来一听,立即明白意思,快步走了过去,那小太监一见喜常来立即点头哈腰起来,喜常来居高临下地说了几句,那小太监先是犹豫了一阵,随后道谢似的虾了个身子,便离去了。 “国舅爷,奴才将他打发走了,过一会儿估计他还回来。您要不...接宁月姑娘回吧。”喜常来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试探起孟宗青的意思。 孟宗青开口就拒绝了,低沉道,“本王纵着她,赏识她,是她自己不识抬举。” ,虽然这般说着,可是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雪声呜呜,风雪打在宁月的唇上,迅速化开,变成湿乎乎的水渍凝结在唇边,北风一吹,又变得干裂起来,有些发疼。 她闭着眼保持这执着的姿势,双手愈发握紧,只要熬过去,就好。她这般坚信着,想到了西北道上的父亲,突然一股意念凝结而生,身子骨又不自觉地挺了起来。 咯吱——咯吱—— 有人走近了。 是温妃么。 宁月不禁缓缓睁眼,长睫的雪纷纷落下,她抬起几乎冻僵的眸子向上望去,只见孟宗青正居高临下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 “后悔么?”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冷冷问道,“以前给过的你的选择,你拒绝了。现在,后悔么。” 作者有话要说:  偷看x3 第34章 暖裘 有时候宁月也不明白,为什么孟宗青总是揪着她不放。 先前,他说“赏识”自己,“抬举”自己,无非是因为那次自己受了刀伤,兴许留下个“勇气可嘉”的印象;可现在,彼此对身份心知肚明了,她是右院判的女儿,是他孟宗青眼里“害了皇后之子的罪臣”的女儿,再加上自己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大的胆子,顺眉顺眼地哄他喝下了掺了乌头毒的茶。 这一步步走来,一脚一个孟宗青的雷头,踩得极准。别人不知道,以为她是受孟宗青的偏爱,总被关注着;可她自己清楚,从进宫头一天起,孟宗青和她就是对立的,互相不对付。他和自己相处的时候,虽然句句说得坦然,可那小话里带着小冷风小刀子似的,一下下戳着自己的脸子,不留情面。 现在自己被温妃罚跪。按理说,她过得越糟糕,受得罚越多,孟宗青就越应该看个痛快,心里解气。可现在,他站在那,问自己“后悔不后悔”。 宁月不知道,他到底几个意思。 迎着风雪抬头看他,试图看清他的心思,却只瞧见一眼眸的冷漠。罢了,算是自己想多了,于是幽幽道,“国舅爷这话,宁月愚钝,不明白。宁月做过的事情,哪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当时怎么说的,现在也没有要变的意思。” 她现在算是彻底没有了靠山,可就算这样,也不想在这“对家”面前泄气输阵。她说得堂堂正正,语气坦荡,摆明了不想“攀附”孟宗青的那权势。 先前他总数落自己巧言令色,心思刁钻,现在她要他彻底知道,自己才不屑得求他的庇佑和宽恕。 孟宗青听后,略怔一下。 她叫自己什么?国舅爷? 印象中宁月一直叫他一声“王爷”,从来没换过称呼。现在从她牙缝里挤出来这仨字,倒听得颇有些“故意讽刺”的语气了。朝中尊称他一声国舅爷的人,大多都带着几分奉承之意,这称呼是皇亲国戚,多了层比权力更重要的东西。可是她一直清清冷冷地叫自己“王爷”,听着总比别人疏远游离些,倒显得她多高尚似的。 嘴硬。 孟宗青盯着她冻得像柿子的小脸哼了一声。她刚才那些话实在听着心头别扭堵心,可垂眼又见花树下宁月鸦黑盘起的发髻上落满了雪花,心头一动,一下子让人闷火熄了大半,又忍不住想替她拂去。 手刚伸出去半截,又拐了回去,顺势拉了拉身上那暖裘,硬生生道,“今日皇上来临幸梅苑这事你会不知道?故意在这儿等着?” 他嘲了一声,又不禁打量起她纤细娇小的身形,“真以为自己姿色出众,让别人能多留意几眼?你瞧瞧你自个儿,画的妖里妖气,在这儿若是跪到半夜,怕是要吓活了鬼。” 孟宗青不敢多说,怕话多了漏嘴。他可不想承认今日的宁月是与平日不同了,乌木似的眉毛,樱桃似的嘴唇,一双杏儿眼......她本来就生得清丽中带了几分柔媚,轻描淡画一番,更惹人注意了。 就算那皇上没有留意,他自己倒先想多看几眼了。 只听宁月不以为然,呵呵笑了两声,“那行呀,既然国舅爷是人不是鬼,若是在这儿站着看奴才笑话也吓不跑,奴才心里头放心了,总算没罪过。不然大正朝少了您这位爷,多少臣民得怪奴才犯事儿,惹得您非得留在这儿盯着......” 宁月本性不是个包子,兴许是父亲管的少,纵的多。她又自幼长大没娘约束着,二娘不敢管,所以性子里比别家的小姐多了几分野。倒不是不知好歹不知分寸的放肆,总之算是嘴上面子上,绝对不吃亏。 -- 第62页 刚入宫那阵子,她压着脾气和心性,隐着身份盘算谋划。就算在孟宗青面前,她也尽力扮演好一个奴才,谦卑得体,忍气吞声。现在好了,孟宗青已经把自己一眼看个透,而自己也不用在他面前装什么低眉顺眼了,什么奉茶呀,点心呀,她早就受够了。忍着气性伺候这个讨厌鬼、瘟神、煞星,算是他孟家修来的福气了。 耳边那一声一声道国舅爷叫着,语气里带着点儿酸气和讽意,孟宗青当然听得气不打一出来。刚要开口,张了张嘴结果没忍住,连续打了三个喷嚏,也不知道是眼前这位小姑娘心里头骂人呢。只是想着,天气真是愈发冷,估摸着这嘴硬的鸭子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孟宗青摆出一副懒得和这小人计较的样子,神色不屑,“怎么,你以为本王闲的,要在这儿盯着你?” 他弯了弯唇,僵着个脸,装作看笑话似的仔细瞧她个够,“本王一向仁慈,可对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奴才,真是怎么罚都不够。” “是吗,那国舅爷可千万别走,好好看着奴才一个大活人怎么冻成冰坨子。”宁月大抵也是脑子冷的发晕,这些怼回去的话越说越不走脑子,先过了嘴瘾,气了那位爷,自己也能暖和点。 孟宗青看她鼻尖也红了,脖子也缩进衣领了,还死死咬住牙,好像一副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样子,于是结结实实地鼻子里哼了一声。 不由分说地抬手解下脖颈上的黄细绳子,一把扯下来那白褐相交的貂绒斗篷狠狠扔了过去,“先别急着送死,你这么快冻死了,本王哪儿还能看乐子。以后时间还长,有的是机会瞧你挨罚。” 宁月眼前扑哧一声,一团毛绒绒的裘衣丢了过来,正正好好一下子就盖住了自己地膝盖。 还别说,那个暖啊......上头还带着几分孟宗青身体的余温,这国舅爷用的东西果然是一顶一的好。孟宗青不经意地这么一丢,刚好盖住了自己的双腿,一瞬间就觉得冻僵的膝盖慢慢融化了,活血舒经了。若不是自己凭着宁家祖传的几根硬骨头,估计早就不顾一切地抄起来裹上了。 宁月四下里瞅了瞅,见孟宗青的身影早就走了,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直通往假山后头,那头便是梅苑的出口,估计是真走了。 低头偷偷捏了捏,这貂绒比寻常的狐皮貂皮裘衣还要柔软细腻,真是个好东西。孟宗青把这裘衣丢过来是要干什么?不想自己活活冻死,好来日看笑话? 宁月抿了下唇,心想算了。这可是孟宗青的东西,挂自己身上,不就成了自己妥协了? 到时候,宫里头闲言碎语一起,什么“又受了一次国舅爷的好,这宁月可真是有本事。”她可受够了,不想再让旁人把自己和孟宗青扯在一块儿,一个晚上而已,顶多冻僵了就睡觉装死,说不定睡过去,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又活了呢。 宁月维持着那个跪着的姿势继续不动,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把膝盖上那点裘衣边儿拨走。自己安慰自己,这可不是她要的,是孟宗青扔过来的,好巧不巧盖在她腿上,她可不能动。就算是一下子扔她脑袋上,她也得罩着,不动劲儿。 这般想着,宁月倒开始琢磨孟宗青怎么也不扔的大力点,刚好披在她身上,那才叫好呢。 想到这儿,宁月不禁哧哧乐了两声。入宫那段时间有些压抑,现在没了那些藏着掖着的,一身轻,她倒心思舒畅起来,恢复了她本性那般。 孟宗青一直站在假山后头瞧着,那突如其来地垂首温婉一笑猛地撞进了心里,看了一会儿,诧异地转过头,朝喜常来指了指宁月,低声道:“她不会冻的发痴症了吧?” 喜常来皱眉侧头表示不解,“怎么呢,宁月姑娘笑的多开心呀,不像痴了。” 孟宗青伸着脖子愣住,“那她笑什么呢?” 喜常来往假山根儿里躲了躲,迷着眼睛朝孟宗青小声道:“国舅爷,要不咱回吧。天都发昏了,现在还亮堂,一会儿就黑了。仔细身子呀。” “你说,她是不是知道咱们在这儿盯着她?”孟宗青没听见似的,从假山的空隙中继续望着那头,“要不然,怎么还装作那副样子,不把那暖裘披上?” 喜常来不敢多说,可心里嘀咕上了,您要是心疼了就亲自去给披上不就完了,犯不着在这儿要等一宿吧? 心里想的,嘴上又换了一句:“兴许是怕刚才那小内侍回来盯着,若是问起来,瞧见挨罚的奴才还披着衣服,怎么给温妃娘娘哪儿回话呀。” “那可是本王的,这还敢多管?”孟宗青皱了皱眉,心里头已经开始怎么打发走一会儿要回来的那内侍了。 喜常来哎呦了一声,提点道,“国舅爷呀,您是何等的人物,宁月姑娘又是谁呀。您的衣服甭说穿着了,就算是扔地上,旁人看了也得赶紧拾起来,好好拜一拜再送走。可是宁月姑娘到底是个宫女,她哪敢擅自披上您的暖裘呀。不说别的,旁人看见了,谁不得说声逾越了?就算说您让宁月姑娘披,她也实在不敢呀......” 孟宗青怔了下,嘴唇一动,“你觉得......她心里是怕本王?” 作者有话要说:  自我感觉正文才刚开始………笑哭 感谢阅读收藏的小天使们~ 第35章 陪着 “倒不是怕您。”喜常来偷偷摸摸地呵了下手,缩着脖子小声道,“您瞧那小哈巴狗,见了人都得叫几声,为什么呀,因为它心里头畏惧,觉得人比它自个儿厉害,所以怕人伤害它,叫几声先吓吓对方。” -- 第63页 孟宗青啧了一声,皱眉道,“这不就是怕么” 喜常来唉呀道,“这是敬畏,是心里头有您。大冷天儿的,她不冷吗?当然冷啦,可是为什么还不披上您赏的暖裘?因为心里头有分寸、有您。知道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头一份的尊贵,就算她再怎么冷,也不敢真接下这恩典呀。” 虽然这话是顺毛的,可孟宗青听着觉得不是那个意思。她宁月心里头有自己?敬自己?笑话,就凭她做的那些事儿,足以证明全天下就她最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听听刚才她那些话,句句顶回来,直戳自己的心窝子,把唯一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打发干净了。 她这样狡猾的兔子若是钻进后宫里头,也不知道几个小命够她折腾的。也真亏着她足够胆大,敢豁出去,公然在梅苑里制造一场偶遇,好攀附上皇上。 “你觉着,皇上的意思是?” 孟宗青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想听听喜常来的意思。他知道他眼睛毒,会看人。而皇上到底看没看上宁月这事儿,自己也摸不清情况。 只是,一想着以后她要成为皇上的妃嫔,在宫里等着翻牌子,侍寝,伺候,奉茶,讨好......这心里头就一阵阵涌起酸浪似的,又觉得十分可气。自己指缝里留了她一条小命走,可不是为了让她以后去别的男人床上承欢的。 喜常来已经吸了吸鼻子,琢磨了一阵,劝道:“圣意奴才不敢揣测。不过宁月姑娘生得标致,皇上若是真看上了也不奇怪......”他凑上去低声道,“宫里头的娘娘多了去了,哪个是丑的?可是现在一直盛宠不衰的又有几个?全凭自个儿造化......” 孟宗青轻声哼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皇上是个什么德性,对于女人永远没有上限,至少先得到了再说。这不知好歹的宁月若是进了后宫,还不知道能熬的住几日了。也是难说,她花花心思一堆,保不准真能让皇上对她...... 想到这儿,孟宗青心里更不乐意了。虽说宁月不过做了他几个月的尚义,可他总觉得是束英阁出去的,不论怎样都算他的人了。 冬天日头落得快,刚才还蒙蒙昏色,过了一会儿就倒进墨里似的,黑个彻底了。 一到晚上,雪倒是停了,可西北风开始呜呜刮得响,风里卷着雪渣子打在脸上,有些生冷。孟宗青从假山缝隙里看过去,已经不大能看见宁月了,只是接着一缕月光,能瞧见她那娇柔的身形,一个单薄的小人儿跪着,好像在瑟瑟发抖似的。孟宗青曾经带兵攻至高丽,打到黑水以北。那里冰天雪地更是寒冷,相比之下,这梅苑里初冬的风雪倒不算什么了。 可是自己没事,那宁月到底是个姑娘,能撑得住么?他这时候本应该暖暖和和地在府里喝茶看书骂皇上,可是就因为这让人不省心的丫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想留在这儿看着她。这一看就到了晚上,想着看一会儿就走,可是一拖又没了尽头。 突然,树丛沙沙一响,温妃派人来盯着的那个小太监揣着皮子套回来了,应该是得了喜公公的令,办完事又偷懒吃了个晚膳才回来,瞧见宁月还跪着,也没出什么幺蛾子,一颗想挑刺儿的心沉了下去,百无聊赖地瞥了一眼,突然眼神儿亮了起来。 “这是谁的!”那小太监细着嗓子叫了一声,从雪里提起来那一件暖裘,翻来覆去地看了下,脸色大变,“这是国舅爷的呀!” 宁月全凭那点儿暖裘的毛边儿取暖呢,突然被小太监一把抽走,膝盖和腿上瞬间被冷风吹头,那点儿热乎气全都散了。 “怎么,国舅爷来过了?”小太监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这衣服是国舅爷落下的?” 宁月暗暗翻了一眼,回道,“这是国舅爷扔这儿的,他不要了。你信不信?” 小太监嘲笑了一声,“怎么可能?这暖裘是皇后娘娘当年亲手所缝制的,当作国舅爷的生辰贺礼送的。国舅爷很是喜欢,怎么可能不要?” 宁月心里哦了一声,不得了,原来这暖裘孟宗青这样宝贝着,就这么扔给自己,心可真大呀。可就算这样,也挡不住他那副清傲自恋的嘴脸,一件暖裘而已,他若是想要,估摸着皇后能给他再做五件,又在这儿装什么大度呢? “那可便宜公公了,这衣服既然国舅爷爱惜得紧,还不赶紧送回去,也是大功劳一件。”宁月建议性地说了一句,可语气中带着一阵讽意,“国舅爷一看暖裘找回来了,还不得一高兴,赏你个大金疙瘩,串成串儿挂你脖子上。” 喜常来听了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眼,只见孟宗青正一脸阴沉着瞪着自己,又赶紧收敛了嘴角,苦着脸改口,这宁月真是嘴巴利害的紧,平时看着挺温柔的小姑娘,怎么说话这样。 孟宗青没再搭理他。 行,既然她嘴皮子不饶人,背地里还得戳几下自己的脊梁骨,那他今天晚上非得在这儿不走了,倒要看看等到明天日出了,她那张嘴还能不能说得出来话。 孟宗青曾经在战场上是伏击的高手,也就是说他对于敌人很有耐心,他可以等,等很久,并且不动声色地,不让人察觉地。 夜深人静,风停云散,明月升高至正空,洒下一片极其皎洁清澈的冷光。 孟宗青熬走了西北风,也熬走了那困觉的小太监,熬得喜常来老寒腿发作,悄悄回去换了条棉裤,又拿了件别的斗篷给孟宗青备着。 -- 第64页 月光下,宁月的脸被找的发白,像个瓷娃娃似的,静默不动。 孟宗青探了探头,见她闭着眼像是冻住了似的,耷拉个脑袋有气无力。 该不会是真晕过去了吧。孟宗青愣住,心里凉了半截。 咯吱——咯吱,踩着积雪轻轻走过去,停在她身边蹲下来一看,只见月光下,她胸脯极其微弱地起伏着,小巧的鼻翼微微开合,孟宗青伸手一探,还是喘气儿的。 这是睡着了?他侧耳一听,竟然还能听见她浅浅的呼吸声。孟宗青满脸嫌弃地看着她的脸,心里头骂道,她可真行,三更半夜雪地里挨罚,还能这么坦然着性子在这儿睡着了。这心是有多大?就这样还想进后宫?怕是怎么被那些后宫女人折腾死都不知道。 孟宗青当然不了解,宁月之前谨慎小心地步步为营,现在虽然是罚跪,可没那么多心事压着,纵使在雪地里冻着,她也心宽得很,困了就睡,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宁月早就春秋大梦去了,把自己是不是会被冻死在这儿的担忧置之度外。 可有个人替她想着。 孟宗青无奈地看了一会儿她,又站了起来,在雪地里旋走了两圈,心里头有点不耐烦了。摇着头,觉得宁月真是没救了,又或者,嘲笑着自己真是没救了的样子,还是从身上解下来那件斗篷,慢慢展开,迟疑了一下,还是很不情愿地轻轻盖在了宁月的肩上。 他起初小心翼翼地,怕动静太大把她吵醒,看见了自己在这儿亲自给她披斗篷的样子,那可丢大脸了。可后来他发现自己这个担心是多余的,这丫头一旦睡着就睡得很死,不管不顾,阎王老子叫她估计都得等一等。 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勾着那斗篷上的细绳替她在脖颈处系好,又将那斗篷毛绒绒的边缘围在她脸蛋下头。这斗篷上他自己的,宽大的很,披在宁月身上,绰绰有余。看着她纤细的身形完全被包围在自己的斗篷里,孟宗青心里头轰隆地跳了一下,这种感觉很是不一般。 天地静谧,星朗夜晴,喜常来早就在假山后头睡着了,孟宗青却择了一处在宁月身后坐下,头微微向后靠向树干,眼神却一直望着她的背影,难得的温柔。 大概人只有独处的时候才能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现在,孟宗青才发觉如果她不说话,别张嘴,那两人这般相处着也挺好的。虽然自己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的清净,可不得不说会想起束英阁有她在的那些日子,还是有几分不一样的感觉的。 在那一瞬间,孟宗青突然不希望明天的日出来临了。如果这个夜晚一直这样持续着,而他也可以这样静默地看看她,倒也不错。 如果宁月此时醒过来,回头望去,那她一定也很吃惊,因为她不知道,或者说没有人知道,一向孤傲清高的孟宗青还可以有这样温柔怜爱的神色。 可惜,她无意识地感到周身不知不觉升了一层暖意,干脆睡得更沉了。 转天,宁月被一缕金光照醒,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四下看了一圈,见一个人都没有。 跪了一夜,膝盖着实僵住了,可不知怎么,似乎晚上变得没那么冷。宁月刚要起身,下意识地拍了拍腿,只见一条青色的斗篷莫名其妙地披在身上,不由得呆滞几分。 这是谁这么好心,给自己盖上的? 宁月正猜着是不是梅苑里哪个宫女发了善心,突然只听远处匆匆脚步声传来,随后一声尖细笑道:“宁月姑娘大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支持~加油日更! 第36章 贵人 孟宗青心里忽然猛地沉了一下,像是一个葫芦瓢猛地扔进心河,沉下去又忽然浮上来那种不安定的感觉。 他闭着眼,一只胳膊撑在床桌,修长的两指一下下揉着眉心,说不出的倦意,可又怎么都睡不着。昨儿个晚上在梅花树下守了那不知好歹的丫头一夜,自己都没怎么合眼。她倒是裹在斗篷里没心没肺地睡踏实了,现在估摸着刚醒盹儿,正一脸蒙怔呢吧。 “唉。” 孟宗青不由得沉沉叹了口气,心里头一股不平之意,又憋着闷火发不出来,干脆又叹了声。 皇后慢慢拔着茶盖,听见这一声叹息,不由得奇怪,孟宗青甚少这般喜怒表露在脸上,更别说沉闷叹声了,侧头问道, “怎么,宗青昨日忙朝政到很晚么?” 今儿天刚亮堂起来,孟宗青早早儿地来坤宁宫请安了,一进门皇后就见他眼睛下头两条儿乌青,眼皮子像没睡醒似的强撑着。皇后叫人给他备下了醒酒汤,孟宗青推说不用,没饮酒,就是还有点犯困。皇后听罢,又换了一杯醒神茶,掺了几片薄荷叶和参片递了过去,孟宗青接过来没说什么,一口气全喝了,等身子暖了,干脆撑在矮桌上似睡非睡地歇了下去。 皇后不知道昨天晚上孟宗青干什么去了,以为又是他谋算政务至深夜。可孟宗青心里头清楚,他一晚上都去给那个没良心的当守夜去了。 听了皇后刚问的话,孟宗青有点没底气,支支吾吾说了声是也不是。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皮,突然又问了一句: “姐姐,若是有朝一日我续纳了一位并非贵女出身的王妃,会怎样?” 皇后咦了一声,“这话怎么说?” 孟宗青自从头一位王妃去了,十几年了,就再没动过娶亲的念头。不说娶亲,就是侍妾丫头也没有。皇后心里头明白,倒不是孟宗青对前头那位王妃多喜欢。 -- 第65页 那时候家业不稳,父亲有意利用他的婚事做文章,他也年轻,被逼着娶了个自己不喜欢的。谁想没多久,娶回来的那位和外头里应外合,差点害得孟宗青死在战场上。后来,王妃家势力倒台,自知没了出路,干脆一杯毒酒自裁身亡。 等到孟家大权在握,孟宗青也凭着赫赫战功,手握实权,才看清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利益的骗局。自从那之后,孟宗青更加对与权利和朝政牵扯的女子心生厌烦了。 太平盛世里,皇后无子,而孟家又开始催着孟宗青赶紧续纳王妃开枝散叶。可这次孟宗青脊梁骨硬了,对家族的压力熟视无睹,他如今身居高位,若是想要个女人,哪儿有得不到的。可他偏偏不要,就连家里头悄悄送进他房里的美貌侍妾,也都被他冷言冷语打发走了。 如此一来,他这清傲孤冷,不近女色的性子在京城里传开了,倒引得贵女纷纷心动,想凭着自己的才貌去试一试那冷玉似的人,而定国公千金于绾就是其中一位。 孟宗青话一出,皇后下意识地以为他说的是于绾,可又听他说“并非贵女”,看来就不是于绾了。 “你要是看上的,就算不是一等公的高门贵女,低一些也无妨,我做主求皇上给个封号,不算差。” 皇后温声回了他,慢慢喝了口茶。她待孟宗青这个弟弟极好,现在听他难得主动提起来续纳王妃的事儿,自己怎么也要替他遂了愿,万万不可重蹈之前的覆辙。 孟宗青没说什么,他估摸着皇后以为自己说的就算不是一等公之女,也是哪位朝臣的千金,可惜都错了。这个让他忽然心思一转的人儿,昨天晚上还在雪地里酣睡如猪,哪里是什么能给封号的主儿? 再说了,宁济成那事儿嫌疑还没洗清,宁月怎么着也算是罪臣的家眷。自己一次次说服自己,不过是看她这人有趣儿,想留在身边儿逗个闷子、打发时间而已。若说真的给她主子的名分,要她和自己几乎平起平坐,每天床上一睁眼就看见这冤家...... 孟宗青赶紧打发走这些想法,不再细想。 正沉默着,外头急匆匆一声“有要事禀报”,皇后说传吧。那宫女进来,瞥了一眼国舅爷也在,迟疑了一下,只听上头道,“无妨,你且说。” 宫人听皇后娘娘允了,这才小心翼翼继续道,“禀告皇后娘娘,今儿早上皇上突然封了一位贵人......” 皇上这些后宫糟心事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后觉得不算什么新鲜事,“哦,是么,是前几天尚宫局上来的巧常在么?” 宫人声音低了下去,细声道,“不是。是御花园梅苑的宫女......宁月。” 大白天的,孟宗青脑子里咯噔一下,忽然醒盹儿了。身子直了起来,以为听错了,压下眉头问道,“直接给了位份了?” 宫女垂首,“回国舅爷,今儿早上皇上亲口说了一句,内务府的人听了还没开始张罗。这还未侍寝就从官女子晋升成贵人小主,总怕不合适,就来告诉皇后娘娘一声,问问这样是不是坏了规矩......” 孟宗青刚才还想着宁月这身份,皇上没法给什么封号,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从官女子一下子连升三级,成了宁贵人,自己还真是小瞧了她的本事! 啪——的一声猛拍了下桌子,震的那瓷杯子咣啦一声作响,不等皇后开口,孟宗青忍不住先义愤填膺起来,“内务府都比皇上拎得清,这不算逾矩算什么?连升三级,她是考上后宫状元了么?” 皇后比孟宗青沉得住气,神色肃了起来,“的确,是有些坏了规矩。后宫之事本宫很少插手,如妃和温妃如何说的?” “如妃娘娘没说什么,倒是温妃娘娘似乎很不情愿。” 孟宗青阴着脸,敲了敲桌子对皇后提点道,“娘娘,这奴才我了解得很,心思太深,不是个善茬儿,您千万别允了这事儿!” 皇后诧异地侧头打量下孟宗青,先没接他那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屏退了旁人。 等屋里就剩下他们姐弟俩了,皇后才皱起了眉毛,柔声问道,“宁月这丫头我也见过,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虽说她父亲那事情还悬着,可到底是你将他一个人打发去西北道了,未牵扯上家眷。她一个姑娘,无依无靠,入宫谋生,我奇怪着,你怎么就总处处和她过不去呢?” 孟宗青被问得大梦初醒,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也是,怎么自己偏偏就针对她呢,想起来她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清秀模样,难不成自个儿是真多喜欢她了?如果是,这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皇后看孟宗青不说话了,那平日里在朝堂上果断决绝的神色也化作满脸的茫然与犹豫,不禁错愕几分,拢起了广袖试探问道,“宗青,你方才说的续纳王妃之事,指的是宁月?” 孟宗青没应声,可也没否认。 皇后瞧着他深思不已的样子,摇了摇头叹口气,“前段时间,就是于绾来这儿那次,刚好你将她打发出束英阁没多久。我有意试了一次,叫宁月来做点心,果然见你俩见面都不自在,可看着也不像是仇家似的。本来我以为,你对她一个小姑娘不过是动了点心思......” “心思......或许有那么一点。” 孟宗青强撑着解释了一句,抬手摸了下鼻子,下意识地透过高丽纸看向外头那冬日的暖阳,只见一缕温柔的光照了过来,暖意融融,自己心也跟着放松下来,不禁喃喃絮道,“总算明白了,起初我抬举她,叫她和我回府做个书房的丫头,她不肯,偏要留在宫里;后来...我也问过她的意思,想着若是答应了,可以赏个名分,谁想,她还是不愿意。” -- 第66页 孟宗青像是自言自语,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皇后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继续道,“我本以为她是为了攀附权贵,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爹那事。她还以为,做了贵人就能往皇上那儿吹吹枕边风,扭转局势?呵,笑话!” 不等孟宗青絮叨完,皇后终于忍不住了,按下他的手,担忧问道, “你已经这么喜欢她了?” **** 孟宗青不知道,皇上想收宁月进后宫算一方面,可这直接封为贵人的举动,却着实是为了好好气气他。 那日梅苑里头,他早就看出来孟宗青对这个小宫女不一般,一听才知道,这个宁月是上次乾清宫前头被孟宗青带走的那个受伤宫女,这更加确认了他的想法。 孟宗青在朝野上下声望太高,虽然没有超过自己,可到底也是到了几乎比肩而立的地步。他没法轻易动孟宗青的人,也撼动不了他的地位。怪只怪自己当初给了他太多权力,谁想到当年那个被他父亲逼着成亲的毛头小子,如今一步步稳坐朝堂,成了一等一的人物了? 如今局势这般僵着,自己利用孟宗青心头的这个小宫女膈应膈应他,也是不错的。 更何况,她生得出尘清丽,又心思灵巧,确实不是一般人。赏了她贵人之位,等日后的恩典一件件赐过去,再一件件“不经意”地传到孟宗青的耳朵里,嘿,到时候还怕瞧不够他那张阴沉的脸? 呵,宣永帝想到这儿,冷冷一笑,合上折子负手往梅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树开花~ 【小剧场】 一日,国舅翻身初醒,见宁月着一单衣,安卧于侧塌,大惊,裹被而起,恼羞成怒:“大胆宫婢,谁让你上本王的床了!” 宁月皱眉,揉眼起身,不耐烦道:“大早上就说昏话!叫谁呢,我现在是你王妃!” 国舅如梦初醒,噤声如蚊,只听宁月道:“昨天折腾的浑身好疼,替本妃更衣。” “不可让小人得志。” 一面说着,一面无奈笑笑,下床替她仔仔细细地将那国夫人朝服穿好,又温柔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后,二人同车进宫参宴。 今日除夕,竟是岁岁年年又一光景。 第37章 护你 “小主暂且先在梅阁住下,等到内务府得了皇上给的封号,安排好住处,自然就搬过去了。” 一内侍垂身跟着宁月往梅苑东面的一暖阁慢慢走去,笑着脸不急不缓道,“奴才叫小德子,专门派过来伺候小主的。小主有什么缺的,和奴才提便是。” 突然,他不经意地瞥了下宁月的手,哎呀了一声,“小主以后这手呀可千万别做粗活重活了!以后成了娘娘,需得用玫瑰汁子日日护着。皇上恩典,直接给小主荣升了贵人,虽说这玫瑰汁子是嫔位以上娘娘们用的,可到时候皇上心疼了,特赐也是早晚的事儿。小主仔细脚下的路。” 宁月嘴唇一动,机械性地说了一句“多谢公公提点”,可一脑子浆糊还没倒干净。 早上先是身上多了件斗篷,没一会儿又有内侍笑脸相迎来给自己道喜,话里话外叫一声“小主”,这是一夜之间自己成了贵人了? “敢问公公,昨儿个晚上皇上来御花园赏雪,天晚风寒的,今日皇上龙体可安好?” 内侍一笑,说哪有的事,“小主定是看错了,昨儿晚上皇上在如妃娘娘那边听琴,怎么会来御花园呢。” 宁月微微一笑,“瞧我这眼神儿,大概是看错了。” 说完,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下,这样说来,这斗篷也不是皇上的了?那会是谁的呢......也不知怎么,那斗篷总是给自己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突然,一个高大冷峻的身影不知不觉撞入心里,宁月怔了一怔,不应该吧...赶紧自己把自己否定了,轻轻摇了摇头。 推门而入,暖意如春。 梅阁虽然地方不大,可内务府得了消息后,早早儿地派人打理出来,炭盆,摆件儿,帘帐,鸳鸯枕,一应俱全。 “小主吉祥。” 两个宫婢见宁月来了,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子,“奴婢彩珠、彩阳祝小主大喜了。” 宁月一脸茫然地看了过去,只听那内侍笑道,“她俩也是内务府选的。皇上对小主很是赏识,奴才们不敢怠慢。” 说着一挥手,那两个宫女就簇拥着宁月往屏风后头去了,“小主先去沐浴更衣,奴才先告退了。” “你们要干什么?” 一到屏风后头,只见沐浴的木桶已经备好,热气腾腾的水面上洒了红色花瓣。两个宫女笑着开始抬手往宁月的交领扣子那儿摸,她还没来得及推开,领子已经被解开了一半。 彩珠柔声安慰道,“小主以后这身衣服可不能再穿了,需得换上贵人服制。万一一会儿皇上来了,瞧见小主穿上新衣服,必定龙颜大悦。” 皇上一会儿回来么?宁月疑惑地往卧房那头看了一眼,见青帐如云,绣枕并排,小桌上的金炉子里,龙涎香慢慢烧了起来,化成一圈圈暧昧的烟云,缭绕盘升。 这一切,俨然是要侍寝的布置。 宁月脑子轰隆一声,她自己还是个黄花姑娘家,万万没想到皇上白天里就要行这侍寝之事。那日在梅苑,她的确有意接触皇上,并且用了几分心计。本来想慢慢步入后宫,靠着几分皇恩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是没有料到,一切来的这样快。 -- 第67页 有时候一步步盘算好了的东西,忽然一下子落在眼前的时候,反倒将人砸了个蒙。好处你拿着,那些堵心不好的,你也得受着。只承恩,不承宠,这是不可能的。宁月虽然有些心理准备,可真要撸起袖子上阵了,多少还是有点为难情绪。 宁月的衣服被拉扯来去,发髻也松散下来。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在镜子前转了个身,俨然换了个人似的。 天蓝色的裙身上暗暗绣着银灰色的栀子花织锦纹,耳边两颗碧绿的耳坠子宛若绿葡萄似的荡漾来去,眉眼被细细地描画过,唇也染了红芍药似的,添了十分的妩媚。发髻被盘成了个圆满髻,两侧插上了钿子花饰,是个正经贵人的模样了。 她本就生得清澈中带几分娇媚,只是还未嫁人,显不出来。如今一打扮,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思,彩珠彩阳看了纷纷睁大了眼睛,不禁夸赞一番。 宁月对着镜子左右看看,也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来那日在束英阁穿孟宗青给的国夫人朝服的样子了。她轻轻拂过裙身,不禁暗暗想来自己也是够争气。穿完国夫人的,穿贵人的,几个人能做到?不管以后是赢是输,也算值啦。 今日之后,咬着牙一入深宫,也算绝了外头的红尘,所幸就当成去做姑子了!姑子青灯素衣,只求佛法;自己锦衣玉食,一心给宁家谋求个清白,这是同一个道理。 自己从此也算是正式吃皇粮的人了,等以后父亲接回来了,若是自己在宫里混得不错,说出去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宫里宫外有个照应,也好让父亲安度晚年。 想到这儿,宁月心一横,将一脸委丧换成了明朗的神色,对着铜镜试几个微笑的角度,又干脆翻起匣子,选着那些珠翠簪子往头上一个个比划起来。 “彩珠,彩阳,你们一直在内宫伺候,知道皇上喜欢什么颜色吗?” 宁月将头埋在那堆玉钗银簪手钏戒指里扒拉个不停,完全没察觉到身后一个影子慢慢靠了过来。听后头没人回应,宁月轻轻笑了一下,“你们俩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皇上要来了?” 灿然明媚的眉眼回头望去,瞬间定格僵住。 人若是有缘,总会碰上,不论是好缘还是孽缘。直到很久之后,宁月再回想起来这一天的时候,才会笑着说一声这算是个机缘。可现在,宁月算是彻底蒙住了。 “皇上喜欢什么颜色,本王不知道。可本王最喜欢大红色,犯了事儿的宫人主子往慎行司一送,几个板子下去,那叫一个鲜艳。” 孟宗青抽了一下唇,冷冷盯着宁月的石榴红似的嘴,哼笑道,“本王瞧着你这胭脂涂错了地方,不该在嘴上,该在你那'后头'。” 孟宗青突然驾到,怎么没人说呢!宁月望后头扫了一眼,见彩阳彩珠在外厅躲着,不敢靠前一步,急道,“彩阳,彩珠!你们怎么让外人进来了!” 宁月完全没想到孟宗青会突然来,不得不的说,他那高大挺拔的身形撞进自己眼中的时候,除了错愕惊讶,心神似乎猛地漏了一拍。他依旧是眉间带着几分清傲不屑之意,出入这里如入无人之境,没有半点顾虑。 那一袭潇潇身影不以为然地择了一处撩袍坐下,瞥了一眼宁月通红的脸,扬了扬唇,“什么猪马牛羊,他给你配的就这俩人,你就得意了?真以为自己以后进了后宫,能做凤凰?” 果然,这个瘟神一张嘴就没好话。 宁月可不怕别人挤兑,有来有去,她礼尚往来最擅长。 轻轻咳嗽了一声,故意抬手摸了摸脑后的簪子,宁月规规矩矩地直挺起来身子坐在他旁边的矮凳子上,人畜无害地笑道,“哟,国舅爷来了。嫔妾失仪,还望恕罪。” 孟宗青一听“嫔妾”两字,后背冷不丁起了层鸡皮疙瘩,皱着眉用复杂的眼神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心里泛起一阵不快,“皇上还未给封号,内务府也还没正式安排,你不算什么后宫妃嫔。” 宁月嗨了一声,笑得心宽极了,“嫔妾自知身份低微,还算不上什么要紧人。不过嫔妾不急,等皇上来了之后定夺。” 她先前在束英阁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又开始了,一口一个嫔妾嫔妾自称着,声音温婉可人,孟宗青听得看得后牙一咬,眉眼深遂起来,“嫔妾嫔妾,圣旨没下就如此猖狂!” “国舅爷您息怒,嫔妾不懂宫里的规矩,以后慢慢会学。以前宁月在束英阁给国舅爷添了不少麻烦,这次,就不劳烦国舅爷费心了。”说着,抬起俏丽清艳的笑颜越过孟宗青的肩膀看过去,“彩阳彩珠,还不快给国舅爷上茶上点心呀!” 宁月伸着脖子往那头招呼了一句,可那两个宫女哪里敢过来。 她们素闻孟宗青的性子,皆不敢得罪,又敬又怕,如今听见这位正经小主子在这儿阴阳怪气地公然和孟宗青挤兑,就算没看见孟宗青的正脸,也能从他僵直的后背看出来几丝阴沉的气息。 两人偷偷对视了一眼,蹑手蹑脚地想偷偷撤出去,哪知脚步刚走起来,只听孟宗青沉着声音怒道,“本王不用!” 一声令下,自然把宁月那声温柔生冷地挤走,彩珠彩阳身子抖着身子小声道,“国舅爷,奴才们外头还有差事......” “那就快去!”孟宗青侧头打发了一句,那两个宫人如蒙大赦,赶紧谢了好几句,丢下宁月这个新主子就跑出去了。 -- 第68页 宁月哎字还没说出口,那两道身影一溜烟儿地没了。 屋里只剩下他俩,宁月心里底气没了几分。每一次和孟宗青独处,她总是浑身地不自在。如果他是杀人不眨眼的厉害人也就罢了,干干脆脆地给一刀,大不了再投胎。可孟宗青不是,偏偏猫玩老鼠似的,非得让人搞不清方向。 静默中,宁月低头看了会儿手指甲上新染的蔻丹,忽然一笑如春。 孟宗青心里本来也不舒坦,本来正想着怎么对宁月说出口那事儿,见她突然这样,侧头不禁疑惑这丫头又要搞什么鬼。 “你笑什么?” “国舅爷真想知道?” “你爱说不说,以为谁爱听?” 宁月弯了弯唇,抬起眼皮看向他,幽幽道,“嫔妾在想,如今嫔妾算是贵人了,是皇上的人。现在国舅爷这样,和嫔妾共处一室......若是皇上忽然进来了,会怎么想?” 孟宗青听得脸色微微一红,他从来不干那种窥□□妾的小人之事,被她这么一说,可真戳心窝子! “本王行的端坐的正!怕什么?”孟宗青扬起脸看向外头,“更何况,你这等庸俗姿色,本王更不会入眼。” 宁月悄悄探头过去,试探问道,“真的?” “你可别又妄想什么!”孟宗青赶紧哼起一声,轻蔑地弯了弯唇。突然,只见眼前抖开一个熟悉的青色斗篷......不由得叹道坏了,今天早上竟然忘了从梅苑带走了。这时候被她这么拿出来一显,倒像是尾巴被按住了似的。 宁月歪着头问道,“若是在梅阁里,发现了国舅爷的斗篷,这可怎么办?” 孟宗青歪了下唇角,自信道,“本王一向只用皇后娘娘亲手缝制的那件貂绒斗篷。这件,可不是本王的。” 宁月哦了一声,“是吗?”,她拿起一角轻轻放在鼻翼下闻了闻,“甘松佩兰......” 孟宗青微微一皱眉,只听宁月若有所思道,“只有您的衣服上,才有甘松佩兰的味道......” 话音一落,只见宁月抬起眼,直直地看向孟宗青,几分不解,几分试探,仿佛也在询问着心中的困惑。 孟宗青被她的眼神看得怔住了,仿佛一眼看到了心底。他今天其实是急着赶过来的,生怕皇上先把她带走,自己就再也看不见她了。现在,自己被她一句话逼得无言以对。 僵持中,突然听外头一声内侍通报,“皇上驾到——” 没时间了。 孟宗青没再回她那无关紧要的问题,突然沉了沉眼,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孤注一掷,“若是本王能将你父亲接回来,你可愿意跟我?” “你说什么......!” 宁月不敢相信地猛然起身,失神望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走过路过的天使,如果喜欢的话收藏一下吧!鞠躬~尽力日更哦!) 孟宗青一日坐在长廊下看花,突然垂头看见一根白发,叹气一声。 “怎么了?” 宁月端茶而来,不解。 孟宗青看着黑发如云的年轻王妃笑了笑,“没事,只是本王老了,你还这样年轻。以后若是我先走了,你怎么办?” 宁月惊起,放下茶杯扑了过来,劝道,“怎么会呢,王爷是千岁,以后有的是长长久久……宁儿还想找王爷借些长寿呢。” 孟宗青闻言欣慰一笑,摸了摸她的脸颊,“好,借你。” 第38章 名分 来不及等孟宗青把那话解释清楚,梅阁的门先开了。 明晃晃的金黄团龙绣纹袍子下,一双金靴踏门而入,一进门就瞧见意料之外的人也在,显然很是吃惊。 “呵——怎么宗青也在?” 宣正帝精鼠似的眼弯了一弯,皮笑肉不笑地打量起孟宗青和宁月,“你来这儿做什么?” 宁月和孟宗青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各自都有些尴尬起来。两人虽然彼此之间保留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可正如刚才宁月挑衅时候的戏言,他们两个一个是新晋贵人,一个是当朝国舅,这般再在一个屋子里说话的确不妥当。就算这里并非内廷,两人从前也做过主仆,可到底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 宁月身份不一样了,再与孟宗青接触已经颇为扎眼;而孟宗青一向很少和女人多说话,他冷不丁地出现在梅阁,也很是令人多想。 见宣永帝依旧笑意如常,宁月心里不由得发了毛,要说她和孟宗青也没有什么过度的亲密接触,可是不知怎的,几分心虚浮在肚子里,七上八下的。 “皇上吉祥,宁月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月脑子一机灵,不再多想,赶紧乖觉地上前几步,双膝一下子跪了下去,扑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做得利索漂亮。 宣永帝果然笑了笑,弯身虚扶起来她,言语中带了几分特别关照似的,“以后做了主子,这样的大礼就不必再做了。进了后宫,自然有教习嬷嬷告诉你该怎么做。” 宁月垂着长睫说了声谢皇上恩典,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自己起了身,“宁月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逾矩。” “好。懂事。”宣永帝看着眼前清艳绝伦的人儿一时片刻也舍不得再为难什么,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一阵,转头又看向孟宗青,眼角眯了眯,故意不解道,“宗青来梅阁做什么?” 孟宗青负手立在那儿,用他一向昂着头的姿态远目道,“本王有事情找她。”他声音虽然沉,可音调里带着几分锋芒似的。 -- 第69页 “哦?什么事?” “皇上息怒,国舅爷的斗篷被雪打湿了,以为梅阁还空着,本想来这儿落脚歇息,谁想宁月先搬进来了,这才撞上。” 不等孟宗青开口,身前一道柔影过去。只见宁月温婉笑着上前一步,站在孟宗青前头朝皇上细细道,“这不,那件斗篷就是国舅爷的。”说着,抬起纤细的食指往桌子那儿示意。 “宗青兴致可真好啊,早上就来逛园子?” 宣永帝低头转动了下扳指,打趣儿说着。 孟宗青一直昂着的眼神这才缓缓垂下来看向宁月,他倒是完全没想到她会替自己打掩护。刚才自己冷不丁问她的那句话,还没等到答案,现在看她这样,孟宗青又不懂她对自己的心思了。本来,这次他对自己也没几分自信,不得不说,他是因为看出来她步步为营的目的,才借此把那句“利益交换”似的话说出口的。虽说听着像是一场交易,可是自己希望她不要入宫,留在身边的心,也是真的。 皇后说得对,若不说其他,她也算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可是,她也不是那种“一般人”,求人从宫外求到皇上脚边,真是不顾后路了。可是求来求去,她就是没有问过自己,求过自己。每次想起来这一点,孟宗青心里总是有几分不爽利。 “宗青啊,”皇上绕过宁月停在孟宗青身边,抬手嘱咐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次尚宫局里,朕警告过你,手不要伸得太长,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孟宗青轻牵了下嘴角,接话道,“皇上放心,本王自然不会管那些女人之事......” 他突然眼神一变,对视上宣正帝,一字字缓缓继续道,“可是本王的家事,不可不管。” “家事?”宣正帝骤然愣住,阴沉着眉头看向孟宗青,“这里是朕的梅阁,朕的紫禁城,你所说的家事不在自家府邸解决,来这儿做什么?” 站在这两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之间,宁月正听得手心攥出一把汗,突然左胳膊被轻轻一拽,右肩一下子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揽入那甘松气息的怀里,只听上头气定神闲道,“这是本王定下来要抬进府里的人,不知内务府是搞错了还是怎么,竟然阴差阳错地送到这儿来了。” 宁月脑子轰隆一声,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暗暗倒吸一口气,不禁错愕地扬头看向孟宗青,只见他并未和自己对视,然而她感到肩上的那只手掌微微用力捏紧她,仿佛在暗示什么似的。 宣正帝在那一瞬间神色阴沉至极,强行露出个笑容,抬起眼皮森森道,“宗青这玩笑可开大了。” “本王没有开玩笑。”孟宗青不假思索地说着,一手揽着宁月,一从怀中掏出一道卷轴,哗啦一声展开,“皇后娘娘懿旨,已经把女官宁月赐给本王。” 卷轴一摊开,只见上头皇后宝印结结实实地盖得清晰极了,上头墨色的字迹一笔笔写着将宁月特赐给孟宗青的事,不曾有假。 “皇上乃君子,可不要夺人所好啊。”孟宗青眼中含着几分凛冽的光,有些志得意满。 宁月被他这一句彻底搞糊涂了。按理说,自己是先封了贵人,后来孟宗青才出现。可现在从他嘴里说出去的,好像倒先是怪罪起皇上夺人之妻妾似的...... 平日里她敢和孟宗青顶嘴,可现在也知道审时度势,皇上在这儿,那可是一等一的人物,天下了除了孟宗青没人敢和皇上分庭抗礼。就算自己有什么冤屈,有什么疑惑,也不敢当下直接问出来。 孟宗青正和皇上对峙着,自己又被孟宗青这般揽着,她就算想解释些什么也说不清了。更何况,哪句话说错了,不是得罪了孟宗青就是得罪了皇上,又或者,一下子两人都得罪了也说不准。 既然是爷们儿吵架,那就让爷们儿去解决,女人家的千万别插嘴,犯不着惹一身烦恼。 宁月虽然明面儿上胆子大,敢做敢为,可真家伙来了,心里头也有点犯怂。 自己被皇后赐给了孟宗青,这事情怎么也没人提前告诉她呢。宫里人可真是难相与,都是先办事再通知,赶明儿若是安排她去做了太监,估计自己也不惊奇了。 眼下宁月百口莫辩,又不明情况,真想一蒙子晕过去,干脆不能说话了才好。她想,若是真的晕过去了,希望别人千万别掐自己人中,因为那肯定会疼醒。不过,就算真醒了,她也咬着牙,万万不可睁眼,就那么装昏死过去,任凭那些嬷嬷随便掐,她就死活不睁眼才行。 宣正帝抬了抬眉,一手接过来那卷轴草草看了一眼,的确是皇后宝印,并非伪造,“有这等事儿,皇后不事先来告诉朕?” 孟宗青对答如流,“皇后娘娘早有此意,是本王压着不让娘娘说。为的,不过是给她一个惊喜。” 说着,孟宗青狠狠捏了一下宁月柔弱的肩膀,忽然低头垂下眼看她,转而一笑,“束英阁里你就求了好久。现在,给你了名分,可安心了?” 宁月瞳孔中撞进这一道柔光,不由得猛地咽了半口气,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孟宗青可没这般看过自己,她差一点就被他的“故事”给骗了,曾几何时自己求过他“要名分”?这一句话出去可不好,自己更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若不是皇上在这儿不好惊了圣驾,否则宁月真想随便找个棒子一棍子把自己敲晕算了。 宣永帝看了半天宁月怪异的表情,颔首道,“你自个儿说说,是这样么?”他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拨弄开孟宗青的手掌,将它从宁月的肩膀上移开,“朕要你实话实说。” -- 第70页 龙威逼人,宁月紧张得差点阿巴了一句。 若是眼下答应了,以后可真的要跟着孟宗青混饭吃了,这不是儿戏,这是要嫁人;可若是说出实情,那岂不是皇后娘娘也跟着被卷了进来?虽然此时她不清楚为何这道懿旨会写着这些话,可那宝印一定是皇后娘娘亲自盖上去的。皇后娘娘人善心慈,自己实在不想一句话给她添太多麻烦。 宁月正踌躇着,突然跃过皇上的肩膀向后看去,只见孟宗青正沉着眼角冷冷盯着自己。只见他慢慢举起拇指停在唇边,随后又把手刃在脖子那一横,转而微微一笑。 慢慢看明白了这意思,宁月小腿瞬间发软。孟宗青在皇上来之前说了一句,若是跟了他,就保父亲回京;可刚才孟宗青的手势也在告诉她,若是眼下不答应,他可就保不住父亲的命了。 “朕给你做主,你告诉朕实话。” 宣永帝一向是个笑面虎,嘴上慢慢诱着宁月说出来答案,可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给孟宗青和皇后的处置。 宁月似是惶恐万分地扑通一声跪下,垂眼道,“皇上恕罪,奴才从前在束英阁侍奉过,国舅爷也确实问过奴才的意思......以为是国舅爷的玩笑话,没敢相信......既然...既然皇后娘娘懿旨,奴才不敢不从。” 皇上是只老狐狸,听出来这话,像是承认了也像是没承认,她到底还是怕了孟宗青几分,眼下不敢不认似的。他笑了笑看向孟宗青,“朕怎么瞧着,她不像你会喜欢上的那种女子。” 孟宗青弯了弯唇,回道,“皇上猜错了,本王偏就看她顺眼。”,说着缓步走到皇上身边,低声耳语道,“高丽国世宗的三皇子早早儿地同本王有意交好,看样子他想借着本王的权势夺取世子之位,已经许诺了诸多好处。本王念着世宗与皇上您已经有交情,眼下那信还没回应......” 皇上眼眸一紧,快速看了下孟宗青,见他微微一笑,万事尽在掌握似的继续道,“一个小小宫人而已,皇上也要与本王争夺么?更何况,眼下内务府还没安排妥当,她也不算什么正经主子,皇上全当看错了人,也无人敢说什么。” 宣正帝盯着孟宗青半晌,突然哈哈一笑,“区区一个宫人,竟然值得你这样?朕倒是觉得更有几分意思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负手慢慢道,“三皇子的那封信,给朕送来;她,让给你了。” “朕倒是很期待,你到底要给她个什么名分?” 宣永帝走入庭院前悠悠说了一句,随后在宫人簇拥中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天使路过收藏~会继续努力写完的。 【小剧场】 书房里,两人正在看书。 孟宗青:“你为什么叫宁月?” 宁月:“因为当年我出生那天,月影如钩,宁静安好。王爷为什么叫宗青呢。” 孟宗青:“说起来,宗有宗典之意,青乃青松挺拔之意,怎么样,是不是潇洒的很?” 宁月望天:“青不是绿色的吗?那就是宗绿?怎么还有人叫这种名字?” 孟宗青气得两眼发黑,“………” 第39章 掐脸 等皇上的仪仗慢慢游出了梅苑,宁月僵直的身子总算松了口气儿,身子一歪,扶着桌角一屁股坐在矮凳上。 孟宗青瞧着她这幅小胆儿吓飞的模样,不由得哼笑一声,“不是很能耐么,怎么刚才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宁月正一头雾水呢,听了这句不咸不淡的话,按下帕子抬头蹙眉,“王爷明人不说暗话,方才讲得,可是真的?” “本王觉得说得很明了。” 他负手立着,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耐心,慢悠悠道,“你要是有什么不清楚的,最好趁着本王有空赶紧问。不然,等到日后办婚事忙起来了,你想找本王,也找不得。” 男女结秦晋之好,大婚前夕不可相见。娶嫁这事儿孟宗青并非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礼仪规矩比宁月懂得多得多。 更何况,自己十几年来才打算续纳,必定会惹得京城轰动。此事定下来后,还会有更多的琐碎等着他亲自处理。到时候,就算她真的有事找自己,怕还真是一时间难见。 可宁月一听“婚事”两个字,不由得红了脸,心里有些羞恼。 自己可真是不甘心。 兜兜转转,最后竟还是在孟宗青面前栽了跟头,不仅父亲没捞回来,现在还要把自己搭进去。求人没求成,转眼倒成了对家儿的人,有什么比这样更让人觉得没脸的? 就算他是别的姑娘家都想嫁与的国舅,自己心里头这不服贴就是不服贴,哪怕是天子,只要不是心甘情愿的,也换不来她半点笑脸。 强按牛头喝水,牛不顶人就不错了! 宁月有时候犯倔牛脾气,她微微昂起下巴,一笔买卖一笔账似的问道,“聘嫁之礼奴才心里头知道些,不说其他,光是那高堂之位,奴才的父亲还远在天边,奴才哪里有高堂?这事儿……王爷打算如何办?” 孟宗青哦了一声,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先把父亲接回京来,让我见见他……” 话没说完,孟宗青便颔首打断了,“不可。” “为什么!” 宁月以为他又反悔了,不由得眉头立刻轻拧,高声问了一句。 又觉得自己有点失仪,平复了下心思,补充道,“刚刚王爷说过,只要奴才同意了,就将父亲接回京城。” -- 第71页 “本王是这么说过,可没说马上接回来。” 孟宗青倒没对她急起来的脾气不快,他沉默了下,心里想起来温妃和如妃东西宫抗衡的势头,才道,“眼下朝野内外都盯着太子之位,不是时机。你父亲牵连太多,无端被接回来,怕是会引人猜测,本王不好办。不过你先放心,不日我将加派人手去西北道护你父亲周全。” 转头看见宁月若有所思的样子,知道她这脑袋里又在开内阁会议了。 孟宗青不经意弯了下唇角,抬手滑过她的脸颊,抬眉低声道,“现在,老老实实去坤宁宫呆着,别总跑出去给本王惹事……” 宁月的余光扫上他停在脸上的那根手指,倒是难得乖住了,也没跳猫似的躲开,“奴才想问一句话。” “问吧。” 她一直奇怪,如果孟宗青看自己不顺眼,那怎么还会要纳她做府里人。如果救父亲出来是场交易,那他大可以选别的条件。 非得拉扯一个碍眼的到跟前儿,日日夜夜岁岁年年的看着,给自个儿添堵。这是自找没趣儿,还是闲得发慌呢? “为什么是奴才?” 孟宗青眼神滞住。他其实明白这话的意思,可嘴上却继续装不懂,“此言何意?” 宁月扬脸看着他迟疑片刻,才字字如流云道,“京中高门贵女美好如花,随便一个都比奴才更适合,更顺心。奴才自知身份地位,就算宁家没出事,也轮不到奴才被......” 她舌头一凝,下意识地垂下眼,“......被王爷选上。”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轻嘲传来,“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你以为本王真看上你了?还跑去皇后那儿要懿旨求你?可别多想!” 孟宗青原本低沉的嗓音有些发飘似的,继续道,“自打你进宫之后,俞贵人、温妃、如妃、皇上接连与你牵扯上,着实是个麻烦。若是任由你留在宫里,本王怕接下来,你会扯上皇后娘娘。比起那样,不如将你这个小炮仗筒子放在本王府上,本王亲自看管,最为妥当。” 宁月听着也觉得好像是个理,可是照这样算,一看管可就是一辈子,孟宗青他对自己有这么大的耐性?是不是等到事成之后,还要把自己扔出府邸? 这话溜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宁月还没傻到什么都要问的地步。姑且走一步看一步,或许,孟宗青只是贤名儿在外,以后说不准妻妾成群了,哪儿还有自己的事儿。到时候偏安一隅,每天吃吃喝喝花他的银子,日子照样过得顺遂。 “明白了吗?”孟宗青看她走神儿似的,冷脸问了一句,生怕她看出来什么。 “奴才明白了。” 孟宗青轻轻皱起眉头,诶了一声,“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叫自己奴才了,故意要给本王丢脸么。还有,别出去动不动就跪下行大礼,记得改改。” 宁月不禁侧头,愣声问,“那奴...那该叫什么?” 孟宗青啧了啧唇,“倒是该请个嬷嬷,好好教你规矩。” 心里头却念道,她是个精豆儿,又会来事儿,这时候还装不懂,反问自己该怎么称呼。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宁月见没得到答案,只好哦了声。 突然眼前一道手影儿上去,只觉得头上一松,一小撮儿乌发滑了下来,宁月下意识地一惊,转头一口咬上孟宗青的手腕。 “嘶———!”孟宗青握着银簪,猛地倒抽口气,手腕不禁微微发力阻挡那两颗叮人的小牙尖,又惊又怒,轻呵道,“你,你敢咬本王!” 宁月其实不是故意去咬人,只是她一向警惕性颇高,而孟宗青抬手拆簪这个举动,在她眼里实在是暧昧不清。见孟宗青吃痛似的,赶紧松了嘴,往后坐了坐,垂头道,“周公之礼怎可在白日......应该等到花烛之夜,合卺酒之后......这里是皇宫,还请王爷慎行。” 孟宗青听得眼皮一跳,差点没气晕,皱着眉指着宁月的红脸,没好气道,“你这脑瓜儿里成天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着,啪——的一声把银簪拍在桌上,“本王是想让你拆了这一脑袋的珠饰,别顶着贵人的典仪从御花园走出去,不怕别人真以为你成了皇上的人?” 宁月终于闻言缄默,不由得尬透了脸子,于是头一次认了亏,没再说什么。 孟宗青盯着她那张烧得如红炭头的面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该脸红一次,好好瞧瞧你自己。” 说着,他耳根子也不由得有些发热起来。 然而,又像是怕宁月瞧见似的,匆忙挥手,烦恼道,“行了行了。赶紧收拾好自己,去坤宁宫老实几日。其余的,本王去应付。” 宁月一直在想自己怎么不是个兔子,跑进院子里几个爪子就能扒个地缝钻进去了。她正巴不得孟宗青赶紧走,听了他那话,立刻干干脆脆地行了个大礼,心里一急脱口道,“奴才知道了。” 孟宗青刚迈出两步,瞧见了她这样,叹口气,肃着脸道,“是高兴傻了么。刚刚说的话,都忘了?” 宁月眨了几下眼,才回过神来,于是慢慢起身,重复道,“不要自称奴才,不要动不动就行大礼......” “还有呢?” 宁月被他这么冷声一问,不由得有些茫然,眼神迷惑起来,着实不知道他指的还有什么,“还有......?” “呵,” 孟宗青突然扬唇笑了出来,一道温柔的阳光在他眼中跳跃,抬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宁月柔软的脸颊,低声道, -- 第72页 “还有,不要乱咬人!” “你......!”等宁月反应过来才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叫出了声,然而孟宗青早就步履轻盈地踏门离去,只留下一道挺拔潇然的背影。 ********** 消息在宫里传得很快。 国舅要大婚了,纳娶的是尚义宁月。 宫里人一开始都以为皇上要封宁月做贵人,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放出了声,说原来大家都搞错了。当日,皇上看上的另有其人,并非这个宁月。话风儿一出去,吹遍了紫禁城,干脆三人成虎,最后大家倒也真信了这么回事。 现在,众人又纷纷开始猜测,国舅爷纳娶的这个宁月,到底得了个什么位分。有人说不过是个侍妾,有人又说是王姬,又有人猜是妾妃,突然有人玩笑似的来了一句,“不会是做大主子吧?” 这个大主子就指的是“王妃之位”。旁人听了,直说去去去,“怎么可能呢,国夫人之位怎么也得是于千金的还靠谱些,保不准国舅爷双喜临门,好事成双!” 大伙儿一听哈哈笑了起来,推推搡搡之下,一会儿竟然为了猜宁月的位分干脆开了个赌局,压一压二压三的都有。完事之后,就等着大婚之日的到来,等得比在坤宁宫学规矩的宁月都着急。 喜公公前脚刚替孟宗青放了点儿风出去,现在站在墙根儿,又听见这帮内监开始打赌宁月的位分,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抿了抿嘴拖着拂尘回了束英阁,心想,保不准这群没见识的都输了。若是让他赌,或许还真要赌那个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孟宗青闲来无事,数一数那些年宁月当过的宠物: 抱一下就跳脚的炸毛猫, 脸红了就扒地缝的傻兔子, 掐一下就咬人的小老虎, 算计人的精猴儿…… 脾气偶尔倔得像牛,更有大冷天还能酣睡如猪的奇举…… 孟宗青捂着脸叹气,“干脆当动物园园长算了……” 孟宗青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宁月 第40章 大婚 “臣……臣妾拜见……” “唉呀,不对不对。记住了,眼神儿呐要柔如青柳,看一下主子,再垂下来…老奴再做一次,姑娘可看好了。” 说着,那嬷嬷看着前头花瓶儿上贴着的一张纸人儿,眼神悠然垂下,缓缓俯下身子,侧头道,“臣妾拜见王爷。” 宁月盯着那张纸人儿眼皮一跳,只见上头一个圈,两道立眉,一双眼,就这么贴在花瓶上,下头还勾了个孟字。 这就是孟宗青了。 几日来,她除了听嬷嬷从宗典宗室讲到礼仪规矩之外,早中晚都要跟着嬷嬷对着这个花瓶儿行礼拜见,只为了学出来她口中说的那种“恭顺嘉柔,怡人心神”之举。 “姑娘,看好了没有?” 嬷嬷皱眉起身,瞥见宁月走神儿了,颇有些责备。 身后轻轻笑了一声,“没事儿,不着急。慢慢儿教她,以后啊,有的是功夫让她熟悉。” 皇后悠悠盖上盖子,朝着宁月微微一笑,“你是个聪明的,本宫信你日后一定学的很快。” 宁月垂下了头,“多谢娘娘庇佑。” 皇后诶了一声,“本宫不过是成人之美,算不上庇佑。” 她抬手示意了宁月一下,招呼她过来。又拉她在身旁坐下,仔细瞧着她好看的眉眼,点点头。 “生得一张芙蓉面儿,还带着点儿灵气,瞧着就是个心宽柔婉的孩子。宗青身边不曾过过什么姑娘,怕是不太会和女人相与。他由你来照顾,本宫放心。” 宁月感到手背上被她不轻不重地按了按,心里有些发虚,不禁低下了头,徐徐道,“宁月自知身份门第不与相匹,但请娘娘做主,另遣佳人坐镇正堂。” 见皇后若有所思,宁月继续温言细细道,“除了大主子,最好再给王爷娶几房,宁月一人如何侍候好王爷?姐妹多些,倒也热闹……” 按理说,若是一个女人心仪这个男子,就算为了“贤良淑德”安排进言他多娶几房,又怎么会心里打真儿的希望他三妻四妾? 可宁月说这话,还真是心甘情愿的。她是知道自己大抵以什么身份入府,无非是王姬或妾妃。孟宗青未有续妻,先娶妾,终归不太合礼法。她可不想进去之后,还要被人戳脊梁骨,说她迷惑王爷,宠妾拒妻。 “说起来,你父亲多少与本宫有些缘分,那事情本宫也觉得不怪他……” 突然,帘子后头一声细碎,两人闻声抬目过去,皇后微微一愣,转而笑道,“许是本宫的松子又偷懒了,瞧瞧,耗子都敢上灯台了。” 说着,又对嬷嬷道,“你带宁月去小厨房后头看看,告诉她国舅爷喜欢吃什么用什么,这些琐碎比规矩要紧,对她更有用。” 宁月见皇后没继续说下去,也没再缠着问,退几步缓缓行了个礼便下去了。 前脚刚走,皇后慢悠悠道,“行啦,人已经走远了……” 帘子一动,只见一道紫影闪了下,孟宗青神色不快地走了出来,喃道,“为了她,我还得做一回耗子!她可真是有福了。” 皇后叫人重新换了茶,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大婚之前你们见不得,不过,她有没有福,以后可全在你。” 说完,微微侧头补了一句,“刚才她那些话,你听见了吗?” 孟宗青撩袍坐下,鼻子哼了一声,“她倒是会做好人,还没入府呢,先张罗起这些事了!娘娘听听她说的,还多娶几房好热闹?难道我看着这么像沉迷女色之人?怕是她自个儿要三缺一打麻将!” -- 第73页 皇后知道他也不是真的在生宁月的气,佯装劝了几句又收敛起神色,“说起来,你叫嬷嬷按王妃典制教她了十足十的规矩,这是何意?” “就是这表面的意思。” 孟宗青微微滞了一下,继续道,“娘娘知道我的,女人太多烦事就多,一个足矣。” 听他说“一个”,皇后不动声色地坐正些,“这么说,你真打算让她做正妃之位了?” “不可么?” 皇后摇了摇头,“此事同父亲说起来的时候,本以为你只是要个王姬侍妾的,所以他就欣然同意了。若是正妃之位,怕是不妥。” 孟宗青皱了皱眉,追问道,“如今孟家外有我,内有姐姐,还有什么不够的?一个王妃之位,能增加多少权势?若是没有,又能少了几分权势?” “我也以为你是为了让她多学些东西才按这些王妃典制教她……” “所以姐姐才去让她学什么我的喜好、口味,好日后作为妾妃照顾我?” 皇后默认了,见他情绪不爽快,也不好劝。如果是她自己的意思,倒都随着孟宗青的想法去做了,可现在到底孟家关系前朝后宫太多,王妃之位谁都在盯着,冒然扶宁月坐上去,实在是唐突。 虽然她并不在意权势,可心里是希望朝堂后宫、宗亲人臣都稳妥些,不然不只父亲难办,宗青未来也难办。 “我知道你是真喜欢她,上次你说起来的时候,叫我一声‘姐姐’,我就知道你准是有要紧的事情求我……” 皇后语气温厚,侧头微微一笑,“难得你碰上可心的,更何况,我瞧着她也与你般配。前阵子钦天监也说了,你俩八字属吉合,她呀,旺你。” “真的?” 孟宗青一听,脸上露出几分兴趣,压抑住唇角的笑意,“那就好。不然后半辈子,我还怕要给她收拾烂摊子!” 皇后见他舒缓些,继续道,“此事不急,但是一下子做王妃之位,太招惹旁人视线,日后她定要在贵女诰命中行走,你也不想别人拿着这事儿为难她不是?” 孟宗青闻言轻轻拧起眉头,这一点他倒是忽略几分。凭着她那小脑袋瓜,虽然做不到游刃有余,可到底应该不会吃了嘴上的亏。即便如此,他仍旧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在外头被旁人说三道四。 “若我说,先封个妾妃,日子久了,慢慢儿抬。” 皇后趁他心思一动,说了一句。 “妾妃……?”孟宗青干脆地摇了摇头,“妾妃太低了。若降,那便侧妃吧。” 皇后愣住,见他神色坚定,执意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提点几句作罢。 然而,即便是侧妃,这也足矣让全京城的贵女大吃一惊,一时间赏花会或点心局上,轻罗小扇之下的一张张俏脸都细声打听着这个宁月的来历。 可惜,也不知是他们这位国舅有意隐瞒,还是自己实在是打探不来,竟没人知道这位宁姑娘到底家世如何,门第如何。 *** 腊月十八,国舅庆王纳女官宁氏为侧妃,由皇后亲送出宫。 一整条婚嫁的队伍从坤宁宫里慢慢儿游到宫道,游过束英阁,游过重重宫门,往紫禁城外头去了。 宁月一身嫁衣,坐在辇车里,额前的珠帘噼里啪啦地没规律的撞击着,心里也是一突一跳像塞了个兔子。 她入宫之后,被迫之下做过太多荒唐事,可到现在为止,最荒唐的怕就是成为孟宗青的侧妃了。 虽说之前他都解释的一清二楚,可自己到底是个姑娘家,眼睛也不眨地就咬牙嫁进去了,可红衣垂冠的坐上了花辇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百转千回的女儿心思。 从前父亲问过她,想要个什么样的人家,她倒也没害羞,只是笑道,“不求达官显贵,只希望他唯有我一人。” 当时父亲笑出声,说她理想可真不小。 如今,她倒是真成了庆王府上唯一的女子了,可一想到那人是孟宗青,心里还是有几分别扭。 外头喧嚣的丝竹锣鼓突然声音低了下去,只听外头细声道,“夫人,咱到了。” 这一声“夫人”,宁月还没回过神来是叫她自己的。只听外头又唤了一声儿,随后一只女子的手慢慢伸进辇帘,似是等着宁月搭上来下辇。 宁月还未来得及抬腕,帘外一声温和低沉,“本王来吧。” 紧接着,只见一个高大的影子直直地映了过来,投在青色的纱帘上,修长挺拔。 宁月看着慢慢接近自己的孟宗青,不由得慢慢吞了下嗓子,低头,见一有力的手掌已然探进帘子,手掌朝上,等着她将手放在掌中。 他腕上的一截朱色吉服金线刺绣的袖口也不经意地伸了进来,那颜色与她的一样。 如今,他们也算是旁人眼中的一双人了。 突然指尖不由得失了血色,凉了半截,宁月握拳片刻,正犹豫要不要伸过去,突然孟宗青的四指似是等得太久,竟微微勾了勾,示意她过去。 “吉时到——” 一声锣鼓,猛地让宁月醒过来似的,没再犹豫,赶紧把手放在他掌中。 指尖刚刚触及到他温热的掌心,突然那手掌反应极快似的,反手一把捉住她的柔软,怕她溜走。 “你手怎么这么凉。” 那声音极低,孟宗青是用她才能听见的声音沉沉问着,是帘子两侧的二人的私语。 -- 第74页 宁月下意识正想开口,突然那头手指轻轻捏了捏,提醒道,“礼成前,不可开口讲话。” 话音刚落,那手就拉着她慢慢退了出去,而宁月的身子也就着那力道,徐徐跟着出了辇车。 红巾垂珠挡住了视线,宁月只得用脚尖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可靠的落脚处。府里府外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这一脚下去,踩了空,怕是要穿遍京城。 “夫人小心脚下。”侍女轻声提点一句。 伸着脚腕正在半空中试探,足尖突然踩进一个柔软结实之物。 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是什么,只觉得那东西突然五指并拢握住她的脚掌,腰间环上一条手臂,浑身突然轻飘起来,就这么孟宗青抱着腰身下了辇。 旋身而过,珠帘散开,她终于看见帘子后头孟宗青的模样。 今日的他比平日更加眉清目朗,眼中有灼灼星子似的在黑夜灯火下生辉。没有拒绝他的接触,宁月扶住他的肩膀,顺从地被抱了下来。 落地时,只听他不经意地低附在耳边小声道, “怎么又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宁月抱着“如果真恨一个人,就把女儿宠坏,然后嫁给他,祸害他一辈子。”的想法,顺顺从从的入了府。 本想好好琢磨着怎么摸牌逛街花银子的时候,却发现日后被这个讨厌鬼宠上天。 孟宗青搓着手看着拿衣服往身上比划的宁月,暗戳戳想:“如果你的对家把宠坏的女儿嫁给你,对策只有一个:比他还要更宠她,宠上天。哎嘿嘿……” 第41章 花烛 宁月听了那句调侃,脑袋上不禁起了个爆栗。 学规矩的这段日子,不说别的,单是这饮食,嬷嬷就抓得极紧。 当时嬷嬷掐了一把自己的腰,点点头道,“纤细是纤细,可过于瘦杆儿了。做了夫人要体态婀娜些,不然枯拉着瞧着像个受虐待的,风一吹就倒,成什么样子?” 接着,便叫人安排了猪皮肉冻腌菜,上等的白米粥,枣花馒头,甜汤日日养着。终于吃的脸盘儿饱满了点儿,下巴留着个尖,成了标准的鹅蛋脸,梳起来那婚嫁时候的牡丹髻,那叫一个漂亮。 刚才,宁月正犹豫着该踩哪儿下车,孟宗青突然直接把自己抱了下来,倒是免了一份出丑的可能。 心里头刚有一点儿感激之情慢悠悠儿的飘上来,就听见了那么一句“沉了”。 正好,全都一笔勾销了! 宁月的表情被珠帘挡在后头,旁人瞧不见,这才敢悄悄咬了咬后牙,狠狠瞥了孟宗青一眼。 她是朝着孟宗青的下巴瞪了过去,却看不见外头的景象。 今日,一向素净的庆王府里可是难得张灯结彩,喜气盈盈。红绸宫灯沿着门口和长廊挂了一溜,映在地上宛如铺满了彤色的云似的。 宁月不知道,孟宗青续纳侧妃,他自个儿暗暗准备了一个月。吃的用的列成了单子,一流水似的在他眼前一一过过。 侧妃并非正室,嫁衣应为粉红。他偏要择了粉红与大红的中色,用了朱红给她。又提前叫下头的人只叫她夫人或小夫人,而非“侧夫人”。 能给她的尊严,他都给了。就算她现在并非正妃之位,孟宗青也要让旁人和父亲知道,他对其他贵女无甚兴趣,就算她门第高权势大,就算要硬往里头塞人,也是自寻苦头。 宁月任由孟宗青牵着自己的手徐徐走到门口停下,自知侧妃入府只许走侧门,到了这儿孟宗青要从正门进,而她应该随着下人去小侧门入府了。 一旁的侍女正欲从孟宗青手里接过宁月,却不见他有放手的意思。 宁月不知道怎么回事,索性自个儿 轻轻抽出来手,腕子刚挣脱几下,却又被他拉了回去。 “按常理,侧妃娶嫁需走小侧门,可众人都知道,本王府上并无正妃,亦无其他人。今日侧妃入府,更无需行奉茶之礼,从此便是唯一女主人,位同正妃,掌管家事下人,不可怠慢。” 突然,孟宗青站在门口当着一众人这般朗朗沉声说着,特许她以正妃之位入主王府。宁月没料到会这样,脑袋轻轻转向他,虽然眼睛被挡着,但也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疑惑和犹豫。 这当着一堆人的“撑腰”,怕不是日后的进了府要关起门来算账吧? 常有那种在外人前头温和,关门儿对自己内人凶神恶煞的男子。如今孟宗青体贴温柔,怕就怕等到就剩两个人的时候,成了雷公脸。 “走了。” 孟宗青见她执拗着没动劲儿,手上微微用力一拽,总算将她从原地挪动了窝儿。 “你要是不走,一会儿再抱你进去了。看看到时候谁最怕这事儿穿遍京城,茶余饭后闲着的女眷最喜欢传话儿了……本王可不怕挂上一个宠妾的名声……” 宁月一听,生怕他再越规矩,赶紧老老实实地捯着步子跟着迈进了庆王府的正门。 从门口到正堂,一路上纷纷有人笑着道一声“国舅爷大吉,小夫人大吉。” 乌七八黑的,宁月也看不清路,只得贴着孟宗青的身形儿,跟着他一路穿过院子,直到司仪跟前儿。 听了一通吉祥话,拜了天地高堂,又行了夫妻对拜之礼,总算礼成。 高堂无人,只有孟宗青父母的信物在此。他双亲不在京中,早早儿去了江南之地休养。虽说是休养,可也不过是偏安一隅,把京中势力尽在眼中看着。 -- 第75页 今日娶的是侧妃,孟家人不太同意,却也没法反对,问了不过是小小女官,大抵不成气候,索性也没有折腾过来。 其实这样倒好,少了公婆为难,宁月倒也能自在些。 今日孟宗青续娶,即便是侧妃,也来了不少朝臣相贺,礼品满满在后院堆了好几车,而前院里也逐渐热闹起来。 定国公于大人倒是没来,推说风寒了,怕晦气,早早儿地托人送来了贺礼,将请帖推辞了。 孟宗青扫了一眼见果然没有,举起杯盏一饮而尽,心里自有定数。 与其说“倒是没来”,不如说“算好了不来”。他女儿于绾一心入主王妃之位,一家人野心勃勃,如今被突然打了脸,不来也是正常。 宁月无亲人在此,也没有高门背景,来这儿捧场的多是孟宗青结交的朝臣门客,抑或是从前打仗的下属同僚。 “国舅爷这是看上了何等佳人?我们可真是好奇!当年都以为你要孤独终老,谁曾想,今日年轻美妾在侧,日后可享福了。” “下官倒盼着多些国舅爷的婚宴了,好事成双成十,才叫美事啊。” 孟宗青只是笑了笑,没接话,自斟佳酿一杯,一一迎了上去。 一群爷们儿在前堂中推杯换盏起来,后院却是静悄悄的。 宁月听见前头人声鼎沸,没一会儿鼻尖儿就闻见一阵饭菜香。 蒙着垂帘坐在床边,一开始后背直直挺着,等过了一个半时辰,就有些熬不住了,饿得发慌起来。 一整天没吃没喝,就怕一程子的礼仪行事下来不方便。现在到了晚上,肚子果然咕噜咕噜起来,饿的头晕眼花,怕是等不到孟宗青过来,就先晕死了。 “夫人饿了的话,吃些干果,王爷怕是还要再等一个时辰。” 说话的侍女倒是贴心,抓了把枣干儿送到宁月手中。 可是宁月哪儿想要什么干枣儿呀,人饿的时候必须要实打实的饭菜,要馒头,米饭,肉菜的正餐。给了她一把这个,吃了几粒,胃里更磨得生疼起来,干脆反手退了回去。 一个时辰……宁月正想着要不然开口叫丫鬟先去后厨摸个鸡腿过来,突然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了。 走廊上,喜婆笑道,“国舅爷疼小夫人,这么早就结束宴席了,怕是大人们还想尽兴呐!” 孟宗青负手踱步而来,沉声道,“今日是本王的喜事,又不是他们的。若他们还想再尽兴,干脆自个儿娶几个办一办,岂不是更好。” “国舅爷真会说笑!怕是小夫人都等急啦。” 声音停在门外,紧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喜婆一进来就眉开眼笑起来,“国舅爷大喜啦,小夫人大喜!” 说着,扬起帕子招呼下人燃起花烛,备合卺酒等。 孟宗青见宁月还老老实实地坐在那,盖头也没揭开,显得颇为意外,“你倒是乖了。” 宁月本以为要等他到半夜,却没想到这么早就过来了。从喜帕的缝隙处瞧见他的青靴慢慢走了过来,然后径自坐在她身边。 一股清淡的酒气猛地围了过来,他应该是饮了不少,可是听声音仍旧是沉稳的,应该没有喝醉吧? 宁月只能看见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着,也不知道他的眼睛在看哪儿,是看自己么?还是正在闭目养神? 正悄悄透过这层红纱,想去看他,突然喜婆一声洪亮: “王爷,您该替小夫人掀喜帕了!” 一瞬间,那头上的垂帘帕一下子揭起来,红烛的光摇曳着迎了过来,眼前一圈人儿个个儿都喜庆极了。 宁月转头才看向孟宗青,只见他穿着笔挺的深朱红色金蟒朝服,眉眼深邃,眼角沾染了几分因酒气染上的玫色,添了几分魅气。 孟宗青见她看得出神了,不由得自信一笑,举起眼前的酒杯,塞她手里一个,扬头低声道,“别在下头的人面前犯花痴!” 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可都听见了,掩嘴而笑。 宁月愣住片刻,气不打一出来。 这下可好,自己不过是眼睛没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看着他有些凝神罢了。到他嘴里成了什么“犯花痴”? 以后传出去,她宁月的名声如何立住? 气鼓鼓地端起酒杯,正要一饮而尽。 “别这么豪爽,别忘了规矩。” 孟宗青抬眼笑了她一笑,按住宁月的手臂,径自绕了过来,慢慢饮尽。“要这样。” 宁月被他这样甚少露出的笑意晃的心里荡漾一阵,赶紧把这杯交杯酒喝了。果然,没一会儿脸就红腾起来,像朵红莲似的。 “祝王爷,小夫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说完,只见下人咧着嘴,一把把抓起来那些干果干枣儿朝他们二人的床榻扔来。 别扔!别扔了! 宁月心里喊道,弄一床这些玩意,怎么睡觉啊? 受礼教的时候,只是说会奉上这些东西,可没说还要扔得满床都是。 “行了,你们办的不错,下去领赏吧!人人有份!”孟宗青倒很是满意,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众人知趣儿地再三谢过,退着步子结结实实地关了门。 沉默了片刻,孟宗青才轻扬着脸看向宁月,只见她今日发髻攀起如乌云,缀有点翠珠玉银饰,小巧的耳垂上缀着皇后送的两颗滚远的大珍珠,衬得她今日描眉画眼脸庞格外贵气妩媚。 -- 第76页 孟宗青瞧了瞧她修长的脖子,几乎快被那一头饰品压得弯了,怪可怜的。皱了皱眉,刚想抬手提她拿下来,却生生停下。 “你这头发……本王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多头发啊?……” 四下里没旁人了,宁月终于忍不住扁了下嘴,回道,“王爷这刚娶回来就一直挑三拣四了,没办法,人不行,全仰仗王爷眼光差,自己找的,就这样了!” “你这一脑袋玩意,沉不沉?” 宁月双手抬起托住那牡丹发髻,皱起秀气的眉毛道,“这是…这是假髻!能不沉么!” “本王可不要什么假髻,赶紧摘了!” 孟宗青故意抬了抬下巴,装作不喜似的起身欲替她摘下来,可左看右看,又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宁月一听赦令,赶紧抬手从脑后摸到两个个结,轻轻一拽,一头乌发散了下来,那假髻松了一松,顺顺利利地被摘了下来。 孟宗青接了过来放在一旁,转头见宁月正快速用几个簪子在脑顶盘成一个花髻,其余的头发披肩而落,显得秀艳暧昧。 独处一室不是第一次了,可这次名正言顺起来,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孟宗青坐回了床沿边,吞了下嗓子,缓缓张开手臂,暗示她该宽衣了。 谁知,没等来人,却听见对面儿生愣愣地问道,“王爷,妾…妾身饿的发昏。可有什么吃的?” 孟宗青眉头紧了一下,朝那一果盘的花生枣子不耐烦地扬了扬手,“那边还有些苹果,去吃些吧。” 宁月停了片刻,脸上立刻有些不乐意,伸手拉住他衣袖晃了晃,“王爷,您刚才吃好喝好了,妾身在这儿饿了半天!苹果哪能行啊!” 孟宗青头一次被她这样缠着,瞥了一眼她拽着衣袖的爪子,又回过头,正色道,“那你想吃什么?” “肉。” 宁月侧头认真道,“妾身想吃肉。” 孟宗青听了拂袖而起,转身冲她道,“你在坤宁宫就学了这些么。嬷嬷怎么教你的?今天可是花烛之夜,你不给本王更衣,却嚷嚷着吃肉!” 他也并非真的在责备宁月,看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应该是真饿坏了,不由得无奈地扶额,喃道,“这大半夜的,本王上哪儿给你弄肉去?” “王爷…妾身当然知道该做什么,可是饿着肚子,如何让王爷尽兴?” 宁月在床边坐着托起脑袋看向他,仿佛比他还明白似的,“没有鸡腿,烤肉无妨,只要是饭菜汤就行……吃着舒服就好。妾身不挑食儿的。” 孟宗青听得眼皮一跳,也实在耐不住她一直缠着闹,也看出来她大概是真饿坏了,只得作罢。 “行吧。本王吩咐下头的人做碗鸡丝银面,再给你热两个枣卷子……” 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尽兴”……他瞥了眼正一脸期待饭食的宁月,不禁很是好奇,他倒是想看看,喂饱了之后,她如何让自己“尽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收藏的天使们!~ 【小剧场】 孟宗青坐在亭中,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明明是娶个侧妃回来,怎么着怎么像请回来个祖宗。 先是为她破例给了王妃之位的特许,又大半夜给她张罗吃食,说起“尽兴”那更是来气! 越想越不对劲,明白了什么,赶紧往她房中走去,气冲冲问道,“宁月!你是不是给本王下降头了!” 一进门,只见宁月正对镜挂耳坠子,闻声回头,一张柔如晚月的面容心有怵怵似的看向他。“妾身做错了什么了吗?” 孟宗青微微愣住,心想宫里的嬷嬷还真教的好!规矩没立下,倒让她成了一身无辜媚主的样子。咳嗽了一声,踏门而入,低声道,“没什么事,你忙吧。本王坐坐就走。” 孟宗青正看着镜子里的她,奇怪起来,“你打扮这么漂亮干什么?要进宫?” 宁月笑了一笑,“暹罗国来了个法师,听说擅长桃花密术,京中女眷都赶着瞧瞧,妾身也想去看看。” 孟宗青思虑片刻突然明白过来,上前两步一把拉她起来环住,“不许去!” “为什么?” “因为……因为本王不许。” (因为现在已经被你下降头了。不用再费那事了啊~*) 第42章 尽兴 啪—— 啪——啪啪— “王爷,您说,妾身是不是很厉害!” 两个从宫里跟来的侍女刚路过侧妃的房门口,就听见里头一声娇声笑语。两人诧异对视一下,随后心照不宣地一笑。 “想不到这位宁侧妃,还真主动……” “国舅爷是个冷情儿的主儿,也不知吃不吃得消。” 低笑一声,两人结伴往后院去了。 屋里,宁月聚精会神地看了眼手上的花牌,突然眼前一亮,啪的一声按在桌子上,“王爷,妾身又赢啦!” 孟宗青一脸黑线地看了眼手里的牌,偏着头扔桌上,“不玩了。” “还没玩够呢,王爷如何尽兴?” 宁月这才玩了三把,三把连赢,正想乘胜追击呢,见孟宗青扔牌走人,只好哦了一声。 之前听嬷嬷说起过,孟宗青以前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在孟府时倒是对花牌挺有兴趣。后来一道圣旨下发兵千里,从此一身戎装就去了战场,回来后出入朝堂,一路爬到庆王的位子,多年来对于这些小玩意也就不在意了。 -- 第77页 “胡闹。” 原来,她说的“尽兴”,是陪自己玩牌,她可真是狡猾。洞房花烛夜,不做该做的,倒是摸起小牌来,估计除了这个刁钻的丫头,也没有第二了。 孟宗青虽然嘴上责备她,可也没有真的生气。 一张总是对着朝臣的脸,几乎很少对女人说过什么话。眼下卧房里突然多了个小夫人,一时之间,他倒真不知道怎么相处了。 太温和,怕惯坏了;太冷漠,又怕伤了姑娘家的心。 宁月见孟宗青径自起身,背对着自己走到床边,于是也不再缠着玩,只好一一把花牌收进盒子里放好,又把桌子上的面碗和花生壳收拾起来。 孟宗青双腿踩在床踏上,胳膊肘撑在膝头,半探着身子去瞧她。烛光下一袭殷殷身影在那忙碌着,尤其是那一把被长带束紧的腰肢,竟然显得有些妖娆起来。 宴席上的佳酿似乎起了后劲儿,孟宗青扬起下巴看了会儿,突然令道,“过来。” 宁月将最后一粒花生壳收拾好,听见这句侧头看向他,只见孟宗青正死死盯着自己,仿佛盯个猎物似的。 手腕一颤,手里的花生壳哔兹——一声被自己捏碎,宁月干笑两声,道,“王爷困了,王爷…先歇息。妾身先把这儿收拾了。” 纵然是再不经人事,这个时候也大概明白了些什么。虽说逃的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可现在才初一,还是要逃的。 宁月转身,蹑手蹑脚地端着碗往外溜走。 “啊。” 突然从身后被一把搂住,那一阵甘松清冽的味道一下子包围了周身,仿佛一张网似的,挣脱不开。 一双骨节分明却温热的手身后顺着束带摸索过来,从前头锁住她的腰身,头顶上传来一阵阵温热的吐息。 “想跑?” 这两字化作一袭温温的气息喷在后颈上,宁月全身不由得僵直起来,后背打了个轻颤。 “王爷……妾身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放你走,今天本王就该独守空房了。” 孟宗青眉毛轻轻抬了一下,有些故意似的提醒道,“梅阁的时候,是谁等不及了,满脑子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怎么现在,倒像个怂兔子。” 宁月在嬷嬷那自然是学了些的“东西”的。 花烛之夜,周公之礼,那时候在暗室里嬷嬷肃着脸给她一页页看过春宫图。 当时,她歪着脑袋进去,红着脸出来。连环画儿似的工笔图,让她脑子嗡嗡一响,一锅粥似的胡乱记下来,想忘都忘不掉。 现在,她不知道孟宗青是不是也看过了,如果是,自己还真是做不到今夜就那般。 孟宗青眉眼间有几分耐心,垂着头把她手里的东西一一放回桌上,“明儿个叫下人来做。身为侧妃,不要亲自动手了。” 宁月只觉得腰间的手掌往里揽了一把,只听道,“如今,面也给你吃了,牌也陪你玩了……你现在可是庆王府的人,是本王的人,还想怎样?” “我…我还不想和你睡觉!” 宁月见他声音低沉,胸膛微微起伏,一激动忙叫出了声儿,忘了该有的规矩,“妾身的意思是…妾身没准备好。妾身不方便,肚子疼……估计要坏事儿。” “坏事儿?” 孟宗青眉头轻拧起来。 宁月眼珠微亮,一想这主意好,忙道,“对对,妾身将近…月信,肚子不舒服,宫寒呀。” 孟宗青故意想了会儿,不快地问道,“怎么,宫里人这点日子都算不好?这样大吉之日,偏逢此事,是想拂本王之兴么。” 宁月见他脸色深沉起来,以为他真要怪罪起教导自己的宫嬷,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是妾身自个儿不准,忽前忽后的,嬷嬷也不能完全了解这事儿。” 不得不说,她最擅长找借口了,对于不想的事情,总有一堆主意去推脱。旁人为难不了,自个儿也好脱身。 可碰上孟宗青这样做事利落决断的,偏不会被她的弯弯绕带跑。 “那你现在是有,还是没有?” 孟宗青已经过而立之年,这点事情他早就明白,听见宁月这些话,倒也想逗逗她。 “没…没有。” 孟宗青点点头,“哦,没有就行。不碍事。” 说着忽然把她打横抱起来,惹得怀里的宁月低呼一声,双手盘上他的脖子,“春宵苦短,既然没有,那便不可辜负……” “王爷不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多年?如今怎么这般急性!这传出去可不好啊!” 宁月反抗地蹬了两脚,见毫无用处,改用语言劝说。 孟宗青不以为然似的,朝那一帐暖榻走去,“不近女色,是不近外人的色。你是本王明媒正娶的侧妃,若是再不近,怕才要惹旁人说三道四。” 宁月勒着他的脖子喊不要,眼见就要栽进红帐里,干脆旧计重施,扒着孟宗青的肩膀张口就要咬去。 “你……” 孟宗青肩头一麻,抬手就将她扔在床上,“又乱咬人。” “你…你要是过来,我可还咬人了!” 宁月爬进床角拉过一条软枕挡在身前,像个自卫的小动物似的。她可不管那么多了,那事儿听说可疼,再一想连环画上的一对对儿颠鸾倒凤,真是不敢想象会发生在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正全身警惕着,突然迎面扑过来一床被子。 -- 第78页 孟宗青哼笑一声,瞧她没出息的样子道,“你不想和本王睡,本王还不想和你睡呢。别忘了,让你进府里是看着你,其他的,别做梦。” 说着,伸出食指,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宁月的脑门儿。 “今日本王也歇息在这儿了,你也不用紧张。背对着背,安全的很。” 孟宗青不得不承认她很吸引自己,可是现在若是强迫了她,倒也惹得小丫头心生怨恨。更何况,自己自信十几年来定力很好,同床而眠,也不会扰乱他心神。 倒是她,和自己同睡像是多委屈了似的。 “要不然…王爷睡地上…” “做梦。” “那…那我睡地上。” “也不必。” 孟宗青将一条红被卷成卷儿横在软床上,指了指里头,“你,去里面。” 宁月见这横墙足够妥帖安全,索性乖巧地爬进自己的领地,“那…那你可别过来啊。” 孟宗青疲惫了一个月,总算今夜将她捉进府里,不急于一时,一面解着自己脖领出的盘扣,一面懒洋洋道,“你放心,就你这姿色,本王还看不上。” 宁月哦了一声,也犹豫着脱下自己的嫁衣,只穿着一身贴身的白衣,老老实实地钻进了被窝。 “啊!” ”又怎么了?” “好暖……” 宁月一直睡的是冷被窝,刚才将脚伸进去的时候,却发现整个被笼里暖烘烘的,心里明白了过来,脸一红,没再说什么。 孟宗青习惯性地掀开被子平躺下来,侧头看了一眼宁月,见她脸色又不对劲,低声问道,“你脸红个什么!” 宁月沉默一阵,在被窝里露出个脑袋,小声道,“被子真暖…王爷府上…是有暖床的丫鬟么……” 孟宗青一听,差点没上去压住这个胡思乱想的小姑娘。 强行忍了忍,他一骨碌翻身背对着她,气哼哼道,“你一个小姑娘,脑子里怎么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娘没好好教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么。” 正心里不爽快,突然只听身后细声喃道,“我娘去的早……自然是没人教。” 孟宗青心里咯噔一声,刚闭上的眼又睁开了,唇微微一动,本想安慰几句,却脱口而出一句温柔,“真是个野丫头。” 他顿了会儿,耐着性子讲道,“到了冬天,庆王府的被子里都会提前放上热水囊暖着,以后,你不用睡冷被子了。” 他皱了皱眉,像是怕她误会似的,继续解释一句,“本王不用侍女丫鬟,都是小子,干活儿利索事少,自然更没有什么暖床的。当然了,现在你来了,从宫里跟过来的丫鬟留在你身边自个儿用……不过,不用她们来服侍我……” 话音落下去一会儿,后头儿却没音儿了。 “你懂了吗?” “……” “喂。” “………” “宁月。” 孟宗青翻过身子,抬眼就见那头儿的宁月早就在他的絮絮叨叨中睡着了,眉眼沉沉,睡的很香。她规规矩矩侧卧着,保持着宫里的养成的习惯,不敢放松开来。 “倒是睡得挺规矩。”孟宗青半撑着打量了会儿她,自言自语道,“还是睡着了好,睡着了更老实。” 说着忍不住抬手捏了下她的脸,见她依旧没有反应,也终于不乱咬人了,孟宗青得意地轻轻一笑,又躺了下来背对着她闭目睡去。 孟宗青以为自己能度过一个安宁的夜,可惜话说得太早了。 宁月很久没睡过这么软的床了,枕在绵软的枕头上,脚底下暖烘烘的热气笼在被子里,像个小窝似的,让她很安心地沉沉睡着。 自从入宫以来,自己脑中不曾片刻放松过,每天都在谋算着计划。此时此刻也不知怎么,睡在这片床榻上竟然觉得很是放心,就算孟宗青在外头挡着,可还是没有半点儿紧张不安。 起初,她还像做宫女时候那般侧卧如弓,可到了后半夜,许是睡的太舒服了,小时候那种自在的睡眠习惯又蹦了出来。 一开始只是来回翻了个身,后来,干脆胳膊腿儿横七竖八地伸展开来,又把横在自己和孟宗青之间的被子卷儿给踹跑了。 “唉……” 孟宗青瞪着眼睛第十一次叹气,又第十一次回头望了眼放飞自我的宁月,不禁抬手推了一把她软软的肩头。“醒醒!宁月!” 还算有点反应,见那头只是轻轻抿了下嘴,循声而来,竟缠上他的手臂,身子依附上去,当成抱枕似的搂在怀里。 孟宗青身子一僵,只觉得小臂之上触及一片柔软,吞了下喉咙,沉目抽出手臂,“胡闹。” 扫了一眼被她踢开的被子,孟宗青皱着眉头提她盖好,强忍住心神又将后背冲着她,也不知道是在警告她还是劝诫自己,“你听好了,再扑过来,别怪本王没提醒过你。” 宁月下意识地将额头抵住孟宗青宽广的后背,呼吸一阵阵吹在柔软的面料,吹到他后背上。 孟宗青也没推开她,静了一会儿,总算没再闹腾了,哼了一声抱臂而眠。 后半夜里,孟宗青发觉身前痒痒的,像是有小爪子挠似的,格外闹心,也抓的他有些燥热似的。 他皱着眉头迷迷糊糊睁开眼又闭上,烦心中又换了个姿势,一低头,却突然发现,自己前胸上覆盖着两只柔软的小手,正按在不该按的位置上,小猫踩奶似的一按一按的…… -- 第79页 孟宗青骤然间脸色黑了下来,“宁月!你手往哪儿摸呢!” “嗯……” 宁月蒙瞪着从梦中睁了眼又合上,回了周公那儿,干干脆脆地翻了个身子,留个小后脑勺给孟宗青,嘴里喃喃道,“你可别过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从前,宁月以为孟宗青是个高冷孤傲之人,事事谨慎小心,尽量少说话。 后来,宁月坐在太师椅太师椅上掏着耳朵,皱着眉挺孟宗青碎碎念,说的全是关于自己的小事,“你好唠叨啊……” 吹了吹小手指头,“以为您多高贵呢。” 孟宗青:“关心你,还嫌唠叨…TT。” 第43章 规矩 宁月睡的一夜无梦,只是大半夜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得跌进了一片温热的触感里,之后周身再也动弹不得,就这么暖着沉沉又睡了过去。 清晨,一缕冬日的暖阳透过糊了高丽纸的窗户照了进来,轻轻敲了敲宁月的眼皮。 宁月被明晃晃的光唤醒,忽然一睁眼竟是大天亮了,一抬头,脑袋顶刚好磕在了孟宗青的下巴上。 “嘶——” 当——的一声,孟宗青吃痛地倒抽了口气,感到怀里的人开始有了动静,他环在宁月臂上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松了一松。 宁月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是被孟宗青搂在怀里过了一夜。 低头一瞧,他的白衣交领处已经散开,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上头刚好有一片红印子,显然是有人枕在上头留下的痕迹。 孟宗青皱着眉抬手揉了揉下巴,缓缓睁开眼看向她,“你脑袋是木头么,怎么这么硬。” 见宁月正满脸通红,一肚子话欲语还休,孟宗青翻了个身,低声解释道,“某人大半夜在床上睡觉玩杂耍,没捆起来扔出去就不错了。” 宁月抬了下眉毛,她自个儿还没开口问“清白”这事儿呢,他倒是先拉过来口锅扣她头上了。 不是说好各自在两边儿睡么,这搂搂抱抱的又算什么? 赶紧低头检查了下自己的衣服和身上,只听那头轻哼一声,“你就算真想发生什么,本王也对你这样的没有半分兴趣。” 说着,孟宗青撑坐起身子,慢慢贴近她睡眼惺忪的脸,仔细打量一番,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欲低头吻上。 “别说,仔细看你,模样也不算差......” 耳边颇有磁性的低沉一声,宁月慌忙闭了眼。嬷嬷说过,如果对方慢慢接近的时候,别看,什么都别想,只要闭上眼就行。 这档子宁月脑子一片空白,心咚咚咚地敲起了战鼓,过了半晌,不见那头动静。缓缓睁了眼,孟宗青正抿嘴忍着几分笑意,看着她这样子。 “你……” “你以为会怎样?”孟宗青坐了回来,不以为然道,“都告诉过你了,别多想。夸你一句,你就开起染坊了?” 宁月被他反捉弄了一次,正上不来下不去,好在这屋里头没人,不然叫旁人瞧见了,自己还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了。 说起来,宁月扫视一圈屋里,倒觉得奇怪,见孟宗青自行撩衣披上,更觉得不太对,“为何屋里没有伺候王爷的人呢,难道平日里,都是王爷自己穿衣?” 孟宗青回头看了床榻上的她一眼,慢悠悠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平日里伺候本王的都是小子抑或是小内侍。如今有你在了,本王怎么还可能让他们随意进出卧房?” “那也可以叫随行而来的侍女伺候不是?难不成,您以后都自个儿来了?” 宁月坐在软绵绵的床榻上舍不得起来,一边说,一边看向孟宗青,也没有要动劲儿的意思。 孟宗青正换上一身紫棕色麒麟纹的常服,双手不紧不慢地系着衣带,听见宁月那句,手上的动作停顿一下。 “让丫鬟来伺候本王?” 宁月被他问得发虚,也不知道自己哪儿又踩了他的雷了,赶紧道,“王爷本身不近女色,找几个丫鬟来近身伺候,也没什么吧……” 孟宗青不咸不淡地一笑,“让她们来,你就不吃味儿?” “我…我为什么要吃味儿?” 他转过来慢慢俯下身子,撑在床边和她平视着。刚刚整理好一切的孟宗青显得俊朗精神,眉眼深深,有一种不敢让人直视的威严。 “本王无心,可保不住别人,往上赶啊。” 宁月是真不懂这男人了。明明在外头清冷孤傲又要脸子,明明对自己没意思。可是现在关起门儿来,倒是因着顾虑起她是不是会吃味,自个儿也伺候自个儿穿衣了。 “我…我不在意啊……” 宁月不解,往被卷里缩了缩,“您这堂堂国舅,多金贵呀,自个儿给自己穿衣穿鞋的,哪能像话?” 她心想,要知道,当时皇后娘娘从宫里挑人陪自己跟到庆王府的时候,很多宫女都抢着自荐。这唯一可以近身伺候您国舅爷的机会,谁不急着来? 这倒好,您这一张冷脸都把那一朵朵娇花的期待给冻蔫了,说出去,人家以为是我是个妒妇呢! 孟宗青盯着在床榻上还不下来的宁月,眉毛一沉,“以后这些事,应该由你来伺候本王。” “我?” 孟宗青一脸“你以为呢?”,起身道,“昨天折腾一天,看你也累坏了,想赖床不起,本王也没说什么。今天就免了,以后可不行。” -- 第80页 宁月没伺候过男人穿衣服,这举动在她眼里可算很亲密了,眼下遇上的头一个活儿就是以后要伺候这煞星穿衣,以后怕是二人尬脸子的时候有的是了。 孟宗青见她有些不乐意,于是口上松了松,“你可以选两个得力的留在外房自个儿用,夜里口渴饿了还有个使唤的人。只是本王一向谨慎,不喜欢外人近身罢了。” 他行事小心,宫里宫外最要紧自己的隐私,因此用人只用信得过的,一如他当年带兵打仗,抑或是官场提拔。 他知道宁月是有几分小心思,鬼机灵,可是她的谋算不在自己,更何况知道情况后,现在她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张透明的纸,更无坏心眼。她留在身边,倒也是让他难得的信任。 洗漱完毕,待到宁月梳妆打扮好,孟宗青已经在屋子里等了她很久,从铜镜里见她头绾起来成了个螺髻,换上了妃色的对襟儿常服,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一开房门,外头早早儿地跪满一院子的人,齐声请安道,“王爷千岁,夫人金安。” 府里难得来了位小夫人,还这么年轻,全府上下都新鲜极了。昨儿个夜黑,没人得机会瞧见宁月的样子。如今阳光底下偷瞄到了,果然是清雅无双,眉间还有一团轻盈的稚气未散似的。 宁月没接过这么多人的大礼,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心里觉得真是受不起,下意识地往孟宗青身后站了站,却突然被他拉住手腕,“以后本王不在府上的时候,你一个人得适应这些。” 他当众低声贴着她耳朵说着话,果然见院子里的人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是你们的小夫人,昨儿个本王说了,虽立侧妃,但无她人。以后本王不在府上的时候,事情不论大小,都要一一向她禀报。如有不敬,休怪本王没提醒过。” 孟宗青领着宁月,用威严的视线扫过院子里的每一张脸,告诫着每个人这位侧妃的位置。 “谨遵王爷教诲。” 经过孟宗青这么一立威,一大院子的人都不敢不敬这位小夫人了,皆俯首帖耳地磕了头。 今日是婚后头一天,按理说他俩应该一同去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 可早上那会子,孟宗青纵着宁月赖了会儿床,现下里已经过去不少时辰。孟宗青想了片刻,干脆叫人不必备早膳了,就说是陪皇后用午膳去。 他想着,打算先带宁月入宫,不能坏了礼数。虽说自己和皇后都无妨,可宫里人多眼杂,若是见宁月迟了好大一阵才去请安,难免嚼她舌根。 再说昨儿晚上她吃了一大碗面,按理说应该不会太饿。 孟宗青和她上了同一辆辇车,又肃着脸考了她几条回门儿的规矩,见她答得不错,满意的“嗯”了一声。 谁想宁月没一会儿肚子又开始叫唤了,咕噜咕噜,暗暗打雷。 “怎么又饿了?”孟宗青皱眉看她,“昨儿晚上不是都用干净了?” 宁月有些不好意思,捂着肚子道,“平日吃的其实不多,可大婚那日整整饿了一天,前阵子嬷嬷又调理了饮食,估计把胃撑大了些。” “宫里人还是这般能折腾人。” 孟宗青说着,掀开帘子朝跟路的小太监道,“去买两个茴香包子。” 小太监愣住,“王爷,您现在要吃包子?” 孟宗青将铜板递给他,挥手道,“哪里这么多问题。去就是了。” 话音刚落,只觉得衣角被轻轻拽了两下,只听身后小声道,“妾身想吃肉包子……” 孟宗青轻轻瞪了一眼宁月,叹了口气,又掀开帘子朝那头喊道,“再加两个肉包子。” 在底下侯着的侍卫见孟宗青这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差点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 “属下不敢。” 孟宗青摇了摇头,做回车里,闭目揉着太阳穴喃喃道,“早知道今天,本王就不把宁济成打发那么远了……” 宁月闻言,忙凑过去询问,“王爷肯放父亲回京了么。” 孟宗青沉了片刻,才把脸抬起来,反问道,“是不是等接回来,你就不想老老实实在本王府里呆一辈子了?” **** 紫禁城,坤宁宫。 皇后正坐在小凳上举着金剪修理梅枝,瞧着那一朵儿开得最好的红梅偏偏长在最歪斜的一条枝上,犹豫半天,是剪还是不剪。 “娘娘宅心仁厚,一朵不守规矩的红梅也要心生怜悯。” 于绾放下茶杯,微微一笑,“可好看是好看,规矩是规矩,娘娘乃中宫典范,自然不会坏了规矩。臣女相信娘娘,定能择良木而去乱枝。” 皇后左看右看,还是没下手,听见这话,好奇道,“绾儿这是教训本宫呢?” 于绾闻言大惊失色,忙跪地垂首,“臣女不敢。” 皇后说无妨,叫她起来,“今儿你这么早就来陪本宫说话,可是还为了其他事情?” 于绾一听,有些发虚,忙挤出来个微笑,“臣女喜欢和皇后娘娘说话。愿意天天来。” “刚刚,本宫听你说起来,要和李尚书家的千金办场点心局?怎么,这点小事,也要来说么?” 于千金忙说不敢,“临近年节,臣女们也是想自个儿凑个热闹。这次不仅请了数位大臣家的千金,亦是请来了几位诰命夫人,以及其他大人们的夫人。” 皇后轻轻抬眉,“哦?倒是很热闹。” -- 第81页 “除此之外,臣女还想请国舅爷的宁侧妃…也赏光而至……” 于绾谦卑地垂首下去,嘴角却不动声色地微微扬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走过路过求个收藏~ 从前 “宁月,过来!” “出去~” “怎么又碰上你了? 后来 “你来伺候本王更衣。” “给她再来三个包子。” “等你父亲回来了,你就想细软跑?” 细软跑:收拾好金银细软就跑路。 第44章 请帖 孟宗青和宁月一前一后踏入坤宁宫的门,又得了传后进了内堂,一前一后地跪在皇后面前谢了恩典。 侧妃不能走在王爷的身侧,只能走在后头两步之内,宁月是一直记住的。 进宫前,孟宗青一脸严肃地反复叮嘱她道,“平日里就算了,可宫里人多口杂,你可千万别走着走着又贴了上来。” 又? 宁月闻言侧头,不知道他这个“又”字从何而来,但看在要进宫的份儿上,也不和他多缠嘴,眉眼淡笑了一下,不再看他,“王爷放心,妾身谨记了。” 孟宗青看着她微微瞧起来的嘴角,没移开视线,过了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让你贴的近,但是,也别离得太远。” 宁月应了声好,心想,这还是怕旁人议论他自己内室不合呢?大婚才第二日,国舅和侧妃若是隔个八丈远,谁不猜论是离心了?想到这儿,宁月嗓子里呵了声气儿,不想和这样一个这么好脸子的男人多话。 不过,这次倒是她小人度君子之腹了。孟宗青是真不想她被人指摘挑剔。她背地里在自己面前逾矩多少次了,他都从来不多言。可是这是她头一次以侧妃的身份回宫,他希望她远离议论,也不想......她走在他身后太远。 就这么在意着,一路上孟宗青走得快快慢慢,还时不时地侧头用余光去瞧她有没有好好跟上他。 “今天,你们俩是谁贪睡了?” 坤宁宫里,皇后冲着地上拜见的二人难得开了个玩笑,见他们俩都有些微微窘色,于是笑着抬手叫他们起来,又赐了座。 宁月提着层层叠叠的长裙慢慢起身,突然,孟宗青的手不经意地伸了过来,轻轻触碰了下她的胳膊,象征性地扶她起来。 皇后将一切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她能看得出来,孟宗青心底是很疼惜宁月的。倘若没有那些权势和家族的束缚,让宁月做孟宗青的正室,她是很愿意的。 可到底,她不过是孟家扶植起来的柱子,连她自己都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又如何去帮别人呢? 和他们二人问了几句家常,又想起了刚刚于绾的话,皇后暗沉沉地叹了口气。 “娘娘凤体可好?”孟宗青见她神色有些沉重,隐隐担心起来。 皇后笑了笑,将一团烦恼压在心底,“本宫无妨。” 良久,从小抽屉里拿出一张烫金红笺,慢慢儿推到宁月眼前,缓道,“宁月,你如今已是庆王侧妃,虽说是侧妃,也无封号,可名义上亦算是内命妇。宗青在朝中的位置,你是知道的。日后,与其他贵女,夫人交际之时,切记要谨言慎行,德行有嘉啊。” “宁月谨遵娘娘教诲。” 孟宗青脸上却染上几分不悦,“娘娘与她说这些做什么。朝堂是男人的事儿,不需要女人在背后小心翼翼的。” 他将她明媒正娶回府的那一刻,就不曾想着靠她去和那些朝臣的夫人贵女们走动交际,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只是希望她可以在他的庇护下,自自在在地做她自个儿,保留她那几分难得的“野性儿”。 皇后将视线慢慢移到孟宗青脸上,抬手敲了敲那红笺,“你想藏娇,可人家请贴送过来,你还能护着她不叫她去?” 孟宗青不懂,抬手替宁月将红笺拆开,默默念了一遍,抬头皱眉,“是于绾今日给您送来的?” “是她托本宫给宁月送去的。” 皇后纠正了一遍,沉了沉道,“定国公千金在府上设点心局,请了不少朝臣贵女夫人们同乐,临近年节,她们想热闹热闹。宁月是你的续侧妃,更代表着庆王府,自然也有份。” 孟宗青虽然很少参与过这种事情,可也知道一些,无非是一群女人们比一比琴棋书画,排个高低次平,虽说也是玩闹,可暗地里唇枪舌剑,为难排挤之事也不少。宁月年纪轻轻就做了自己的侧妃,若是去了,难免会受些言语,明的不敢,可背地里也会有。他怎么忍心叫她一个人去? 低头看了眼日子,写着腊月二十二,孟宗青思虑一番,忽然想起来那日正是内阁要会的日子,推脱不掉。 “不想去,就不必去。” 孟宗青将红笺放回桌上,微微侧过下巴,“这种局,到了以后还有的是,到时候,本王陪你去,也好给你撑撑场面。” 皇后没有理睬孟宗青,转过头望了望宁月,点头问道,“你如何想的?” 话音刚落,宁月微微一笑,慢慢起身拜了下去,“妾身愿意去。” 孟宗青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见身旁娇艳的年轻侧妃无所畏惧的模样,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了。 冬日的紫禁城很是好看,金黄的琉璃瓦上落了白雪,朱色的城墙上挂了冰凌,长长的宫道上,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 第82页 终于,前面高大的身影突然停了下来,让后头的小人儿一时没刹住腿,脑袋咚的一下撞了上去。 “你为什么想去?”孟宗青后背挨了一记,可也没生气,他低低问道,却不回头。 宁月揉了揉脑门儿,漫不经心道,“在其位,谋其政。” 孟宗青忍不住轻笑出来,转头认真看她,“你一个姑娘家,谋什么政?” 雪景下的宁月显得分外清艳脱俗,她立在孟宗青面前,微微仰脸道,“若不去,全京城的人不会笑话你,但是会笑话宁家的女儿,是个只知道躲在王爷身后的胆小鬼。” “你志气不小。” 孟宗青饶有兴趣,轻轻抱臂垂下眼睫看她,“本王不需要你的勉强。皇后娘娘刚才说的,你也不必上心。我庆王府的名望,不需要你去维护。” 宁月没有移开视线,头一次无比认真地看着孟宗青深邃的眼,一字一句道,“我不是为了维护庆王府,而是为了维护我自己。” 孟宗青看得忽然心跳漏了一拍,呼吸微微一滞。宁月的眉眼是柔顺的,可深处却隐着一种利刃般的微弱光芒。孟宗青在遇到她的那一刻,就发现了这一点,并且知道她是危险的。 可是,也正是那一束会偶尔伤人的目光,令他很是着迷。大概,自己这一辈子偏真的就被她降住了。 他嘴角扬起,轻轻笑了笑。 “冷吗?” 宁月回过神来,一副没明白过来的神色“啊?”了一声。 孟宗青抬起修长的手指替她紧了紧斗篷的带子,又整理好她的外衫,忽然垂下手,悄悄拉起来她的几根手指。 宁月柔软的指尖触及到他用过刀剑的粗糙的手掌,心上一麻,忽然倒吸口气,忙抽了回来,小声道,“这是宫里......” “无妨。”说着,孟宗青不顾旁的,直接拉起她的手腕,一把将她微凉的小手握紧,领着她慢慢走了起来。 宁月抿了下唇,一眼发觉了墙根的小太监在偷看他们,还时不时低低笑着。脸一红,忙捏了捏孟宗青的手掌,细声提醒道,“此举不妥。我…我应该走在您身后的......” 孟宗青哦了一声,反问道,“现在,你不是依然在本王的身后么?” 他继续这么牵着她的手,领着她一前一后的走着,似乎真的并未坏了规矩。 “没关系,一前一后走不耽误领着你。”孟宗青仿佛是心情很好,连说话都带了几分温柔。 阳光从云彩后头冒出来,照在他玉冠之上濯濯生辉,孟宗青含着一丝笑意,就这样牵着他年轻侧妃的手慢慢走在宫道上。 ***** 腊月二十一那日下了一场大雪,一夜间红梅开得猎猎生艳,美不胜收。 腊月二十二日,定国公府的门口热闹极了,车马如流水,停停走走,一个个马车上下来或雍容华贵或温婉柔丽的女子,扶着下人的手摇摇走入府中。 “绾儿好福气,瑞雪兆丰年,老天知道你要办这场宴,昨儿个下了场大雪,那些梅花都开得好看的紧。”一贵女笑着从人群里走过来,寻到于绾的位置,这般奉承道。 于绾见是李大人千金李长苓,微微一笑,“李姐姐来了。” “坐下坐下,我可受不起。” 长苓赶紧扶上于绾,二人坐了回去,她四下打量一番,疑惑道,“怎么,她,没来?” 这个“她”,不用彼此点名,都知道指的便是宁月了。 今天来这里玩的贵女夫人们,一部分是为了给定国公和于绾面子,一部分也是为了好好看一看,那位宁侧妃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让孤身多年的国舅爷动了心。 于绾听了垂头一笑,端起杯茶停在唇边,“她若是不来,那便是心虚。” “要我说呀,侧妃不过是侧妃,妾罢了。正妃之位,国舅爷到底也没给,保不准是给哪位留着呢?”说着,长苓伸出食指戳了下于绾的肩头,惹得二人皆是红脸一笑。 于绾听了没有否认,只是故意生气提点道,“小声点,若是旁人听见了,可就不好了。” “怕是旁人早就都知道了。” 于绾抿唇,喜不自胜。那是自然,正妃之位这事情,连皇后娘娘也没有否认过。说真的,那日孟宗青迎娶宁月的时候,她心里千般愤恨;可转念一想,自己势在必得的正妃之位还留着,或许,一切也未可知。 下人们将长桌围在院中,中间留下好大一片空地,为的是一会儿各府千金夫人可以表演观赏,长桌旁备了上好的暖炭,没一会儿,果盘,各式梅花撮料的精美糕点一一端了上来。每一位精装打扮的女子纷纷惊叹定国公府的阔绰与华贵,无不赞叹。 可过后,每个人又纷纷往上座瞧,只见于绾旁边的位子还空空如也,她们期待已久那位宁侧妃,难不成是真的不来了? 于绾见等的足够久了,坐在上头微微一笑,缓缓起身,正想开口宣布今日的点心局开始,突然听外头朗声传报道,“庆王府宁侧妃道——” 众人一听,骤然变得静悄悄起来,纷纷放下手里的吃食和茶杯,转头向府门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感谢捉虫的天使! 坑品有保证,顺便悄悄求个自己的预收《公主榻》,想换换口味的可以尝试~ 明天继续更。 第45章 梅局 风卷残雪,暖炉生烟。 -- 第83页 迎着满院好奇和探寻的目光,宁月双手插在丝绵缎子做的手焐子里,一步一稳地缓缓走来。 她的妆容并非艳丽华贵,只是简单地用上等的螺子黛细细描画了两道乌眉和一双好看的眼,欲启的嘴唇上刻意染了天宫巧的口脂,增加了几分倔色和明艳。 虽然不过是一身妃色常服,可纤细的腰间不多不少地缠了八枚翡翠和玉做的环佩如意,外头又裹了一条毛茸茸的紫貂暖裘,显得很是光彩夺人。 尤其是那一身紫裘,衬得她本就白净的小脸愈发如雪如脂。 在场的女眷们大多知道,孟宗青平日里偏爱紫棕,瞧见宁月这一身上好的紫裘,不禁纷纷猜测这是不是孟宗青亲自替她选的。 一众人里,有人心里暗暗欣赏,也有人想看她出丑。 突然,不知道从哪个桌子底下滚出来两颗不大不小的檀香珠子,好巧不巧地停在宁月正要落脚的地方。 人群中,有人扬唇一笑,就等着看她一脚踩在滚圆的珠子上摔倒在地。宁月微微仰起下颚,正目光平视着前方,显然并未察觉脚下的一切。 一步下去,另一只脚跟着迈过来,眼见那鞋底就要踏上去了......突然,宁月只觉得胳膊一左一右被两双手悄悄搀扶住,只听耳边细声道,“小夫人仔细脚下的路。” 宁月闻言,骤然警惕起来,迅速垂下眼帘看了一眼,惊觉自己差点踩上了那颗不知从何而来的珠子,她并未惊慌,只是不动声色地在裙下迈了过去,继续稳稳地朝前面走去。 等上了座,于绾才笑盈盈地起身,“本以为侧妃娘娘看不上我们这些小打小闹,想不到真的大驾光临。” 她抬手请宁月先坐下,如今宁月到底也算是庆王府的人,是孟宗青的小夫人,她自己虽为国公之女,怎么说也要给庆王府个面子。 “于千金的帖子都送到皇后娘娘那了......我哪有不来的道理。” 宁月也和她不谦让,微微一笑入了座。她可没忘了之前在清波池旁,正是这位于千金的手一把将自己推入水里,如今在这里面对面的重逢,她倒很想看看,于绾还想做什么。 “既然侧妃娘娘到了,这场宴便开始吧。” 于绾转头朝丫鬟看了一眼,只听一声锣鼓声起,乐伎们开始吹拉弹唱起来,一时间定国公府的院子里变得渐渐热闹起来。刚刚压抑着没说话的女眷们,此时开始笑颜开来,继续她们刚刚未说完的闲话。 宁月坐在上座,目光扫视了一圈。这定国公府一向谨慎小心,那条从门到院子的路上,必定会经过不少贵女夫人,管家又怎么会马虎到任由那么两颗颗檀香珠子散落在主道上?就不怕让哪位贵家女不小心踩上出丑么。显然,这应该是冲着自己来的。宁月稳了下心神,若不是刚刚那两位侍女,自己还真说不准要...... 想到此,她才意识到什么,转头寻了眼刚刚扶起着自己的侍女,压着唇角低声道,“刚才多谢你们了。”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垂下身子道,“不敢当,多亏王爷临走前嘱咐我姐妹二人需得处处谨慎着伺候好小夫人。这是奴婢的本分罢了。” “是王爷派你们过来的?为何之前在府上不曾见过你们?”宁月仔细打量起她们俩,又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梅阁一面之缘,小夫人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们了么?” 另一个侍女见状,也上前一步,与旁边那位相视一笑。 宁月微微愣住,梅阁? “你们是......彩珠和彩阳?” 宁月点头恍然,原来这两个侍女正是那日在梅阁差点做贵人时,被内务府派过去的那两名宫女。不过,怎么孟宗青把她们叫来了? 彩珠生得圆润些,笑起来像年画似的,她看出来宁月的疑惑,慢慢儿给她伺候了杯茶,小声道,“王爷说了,宫里人干活儿仔细的多,于是让我俩过来跟着您,他也放心......” “.王爷说了,..以后,叫我俩都跟着您了。” 宁月完全没有想到孟宗青替自己打点了这些,听见这些话,心里莫名暖了一下,随后握了握彩珠的手,又抬头看了下彩阳,脸上露出几分认真,“好,有你们俩在身边,我觉得有伴儿了。” 她头一次感到孟宗青的体贴和细心,其实她想要的男子,无需权势滔天亦无需貌若潘安,只要能为她着想,心里念着她,便好了。 从府里出来的时候,她和那些下人也不太熟,一路上思前想后这个点心局会怎样,也不好多问。只是想着凭自己一根硬骨头撑着便好,谁想,孟宗青给她派来彩珠彩阳,这着实让宁月心里真心对他萌生了一丝朦朦胧胧的温柔心意。 其实,宁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孟宗青之所以让她们二人跟过来,除了想让她有个照应,另外还想封住宫里人的嘴。上次梅阁封贵一事,这两个宫女是知道全情的,与其让她们留在宫里不甚走漏什么风声,不若招到府里去留给她自个儿用。 宁月不再和她们多言,揽了下裙摆,在椅子上坐正,下头正好有一乐伎献笛一曲,清亮的笛声直入云霄,袅袅动人。她听得心神也跟着起伏起来,虽然不知道这曲子的名字,可心底萌发起一阵悸动之情。也不知是刚才孟宗青的安排那事儿实在是让她心中有些异样,还是只是单单这笛音穿透人心,没一会儿,她便听得有些入神了。 “见你十分喜欢这曲子?” -- 第84页 于绾侧头看了下她,忽然微微一笑,“这是柳乾最出名的《鹤松风》,曲子里描绘的场景正是如鹤如松般的君子,怎么,侧妃娘娘不知道么?” 宁月当然是不知道的。她虽然以前也算是闺中人,可宁济成整日为宫里奔波,无暇顾及她这方面的教育。虽然请来了启蒙师傅,可对于这些曲子书画什么的,宁月也算是只学了个十成三四。现在于绾似是故意卖弄似的在她面前说出这些话,仿佛就等着试探宁月的深浅。 “真可惜。我确实不知道。” 宁月从容地笑了笑,“说起来如鹤如松,听闻定国公大人高风亮节,辅佐皇上有功有德,这才算真正的君子吧。” 于绾听闻她提及父亲,自是得意,“那是当然。” 宁月垂首拂过腰间的环佩,慢慢道,“有其父必有其女,相信于千金也愿意做如鹤如松的真君子,而非暗暗在背后戳人脊梁骨的小人。” 于绾一时语塞,她真倒没想到宁月说话这般不客气,脸色有些发窘,笑了笑,“那是自然。我虽为女子,但亦如哥哥般以父亲为榜样......” 她说着,目光下意识地去寻在下头坐着的李长苓,只见李长苓皱眉摇了摇头,仿佛在示意什么。 于绾大概明白了,刚刚李长苓自然是把那两颗檀香珠子丢了出去,可到底算宁月走运,竟然被她躲过去了。 几巡梅酿一一敬过,女眷们兴头上来了,几位朝臣的千金一饮而尽后,对宁月道,“你虽然是国舅爷的侧妃,可我们瞧着总想一起的姐妹似的,若语言上唐突了,还望原谅。” 其实,她们都想问问宁月的家眷,可又知道上头那位国舅爷是明面儿上替她护着隐私,谁有都不敢多问,生怕宁月回去之后,往孟宗青那儿吹小风,惹得国舅爷不快。 宁月说无妨,不必做这些虚礼,“咱们之间你我相称,倒也自在些。” 大家笑了笑,又慢慢儿走到于绾跟前儿,眨了眨眼,“绾儿,宁月是新来的,她不知道咱们这儿的热闹。现在大伙儿正开心着,不如就现在开始吧。” 宁月轻轻皱了皱眉,没太明白说的是什么。忽然感觉衣角被拉了拉,只听彩阳低声道,“这种女眷的局上,总会抽签玩。或琴舞书画,或自罚三杯等。” 哦,原来是女儿家的这些东西。看来,若是没点技艺,怕还是不行了。宁月点了点头,忽然想起自己儿时学琴的时候,力气太大,每次都拨得琴弦铮铮响,气的先生直呼“不通”。若是一会儿自己抽中了琴,岂不是要让所有人看笑话了? “彩阳,彩珠,你们...会什么吗?”宁月低低问了一句 彩珠想了想,“奴婢的父亲是月琴师傅,奴婢也会月琴,可并非绝佳,算是十有六七。” 宁月听了嗯了一声,微微一笑,“这就够了。一会儿你也去抽签。不,先不要急着推辞,一切听我安排。你只管放松去弹,就按照平日的水平即可。” 彩珠彩阳对视一下,垂首应声。 刚才来敬酒的一个女眷见下头的丫鬟递过来盛满纸条的小木盒,脸上染上几分喜色,擅自接了过来直接,递给了宁月,笑道:“既然宁月是新来的,这次让你先来。” 宁月抿唇笑了笑,“我这侍女也是个孩子心性儿,刚刚也想同姑娘们热闹热闹,我瞧着她实在是眼馋,算她一个,想来于千金,无妨吧?” 于绾微微一愣,自然不拒绝。 彩珠闭上眼,心里暗暗朝父亲许了个愿后,咬牙伸手进去摸了一张,攥在手里退了回去,偷偷展开一看,果然上头写了个“琴”字,不由得暗暗喜上眉梢。 “侧妃来吧。” 于绾亲手将盒子递在宁月面前,客气了一句。 宁月并未多想,毫无迟疑地伸手在浮头上拾了一张出来,“拿到了。” “等一会儿子我们都抽完签,才可以互相看啊。” 一女眷提醒了一句,也伸手拿了一张。随后,便簇拥着于绾下去挨个给各个贵女夫人们送签去了。 宁月看了一眼她们扬了扬嘴角,徐徐展开手中的纸条,只见上头用簪花小楷写了一个“琴”字。 “小夫人也是琴。真巧,小夫人擅什么呢?” 宁月明白了什么似的,笑着摇了摇头,“我最不擅长琴和音律了。” “那,那怎么办呀!”彩珠不禁脱口而出,一咬牙道,“不如,不如小夫人就说不舒服,奴婢上就是了。” 可宁月完全不担心似的微微一笑,一切尽在掌握中。 定国公府院子大,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2019最后一天快乐!要爱自己哦~ 第46章 墨染 “定国公府可真大......”彩阳扶着宁月慢慢沿着小径走着,“小夫人,按照刚才那小厮说的,墨竹阁就该在前头了。等一会儿到了,您去歇歇脚。” 宁月嗯了一声,“还别说,那梅酿的后劲不小,我竟有些晕晕的......” 彩阳笑了一声,“梅酿是姑娘们喝的,那劲头哪里大呀,看来是小夫人酒量不太好呢。” 宁月想想倒也是,正走着,见前头就是给宾客歇息的墨竹阁了,提裙慢慢走过去,却看见旁边的凉亭里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身披厚厚的白狐大氅,头戴精致的抹额,正拄着一把鹤头拐坐在亭子里看景。 “难道那位是定国公府的老夫人?”彩阳歪头想了想,也不太确定。 -- 第85页 宁月侧头道,“不管是谁,我们过去招呼一声,也算礼节。”说着,拐了个弯走向那亭子。 “老夫人安。” 那老太太正握着拐,听见旁边盈盈儿一声问安才回过头来,见眼前一抹清丽的人影,不由得微微愣住,“你是......” “我是庆王爷的侧妃。我叫宁月。” 老太太恍然大悟似的,慈祥地笑了笑,“原来你是宁月。有所耳闻......有所耳闻。” 宁月微微侧头有些古怪地看着她,“您认识我?” “庆王大婚,谁人不知道呢。” 老太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宁月,温温和和地问道,“不过,一会儿子她们就该玩花签儿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我不胜酒力,来这边休息一下。”宁月垂了垂长睫,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有其他目的才来这儿的,赶紧微微福下身子,轻轻道,“老夫人赏景,宁月不打扰了。” 那老太太满意地笑了笑,“好。去吧。” 等到看着宁月的背影消失在墨竹阁,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她就是宁月......” **** 于绾坐在座上,和众女眷们刚刚看完了尚书大人家的姑娘表演的梅妃舞,纷纷拍手称赞。 “素闻王大人家的几个姑娘极擅舞,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记得去年她们抽了个画字签,画的是水仙祥瑞图。今年,可算是让她们能好好一展舞姿了。” 长苓在众人中笑着说着,左右看了看,不见宁月,于是悄悄凑到于绾那儿小声道,“绾儿,那谁去哪儿了?” 于绾咬了口梅糕,拿细绢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说是不胜酒力,下头歇息去了。” “几杯梅饮,不会是要一醉到天亮吧。” 于绾看了看旁边空了的座位,昂起下巴道,“也不知她抽的是琴还是画,亦或是舞?倒是有点期待了。看得出来,她对音律似乎不太通,我还真替她有点担心。”说着,与李长苓掩唇而笑起来。 京城四十八家的大户小姐她都了解些,唯有这个宁月来历不明。若非国舅爷也有些心虚,不然为何一直将她的家世隐的极好? 只有于绾自己知道,这次,那盒子里的纸条只有琴,画和舞。这些东西是官家小姐们必会的雅好,不论是哪个,她们都可以游刃有余。可若是一位“假贵女”,怕是哪个都应付不来,她偏偏就等着在众贵女前头揭露宁月的真面目。 “抱歉,歇息的久了。” 宁月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扬了扬嘴角,“前院真是热闹,我在后头都听见谁家姑娘的琴声了。” 她走路没声,像猫似的,着实一句话让于绾吓了一小跳,“哟,这姑娘们一大半儿的热闹都过去了,宁侧妃才回来。我们这帮人都等着看您的签呢。” “放心,总会看见的。”宁月颇为自信地弯了弯唇,侧头道,“彩珠,马上就到你了,下去准备一下吧。” “是。” 李长苓知道于绾的想法,故意拐弯抹角奉承道,“宁侧妃的丫鬟都这么深藏不露,真是越来越期待你了。” 彩珠抱着月琴在院子中间试了几个音,又娴熟地调了几下调子,众人见她手法流畅的很,纷纷静下来看了过来。 宁月暗暗点了点头。 停顿了一会儿,彩珠吸了口气,突然四指拨了个如流水行云的音节,一瞬间珍珠落盘,梅击白雪,一曲《战风》从指间铮铮而出,恍惚间,仿佛旌旗飘飘,烈马长啸,英勇的士卒迎着风雪往那战场奔赴而去。 这不是寻常闺房的小曲儿,颇有些男儿之气,众女眷听得纷纷着迷起来,也忽略了技法和熟练,不敢出声地听完了整个曲。尾音一停,众人愣了几秒,才不禁击掌称赞。 于绾脸色变了一变,挤出一丝笑容道,“宁侧妃身边人才济济,不可小觑啊。” 宁月也没有料到彩珠会这般有才,心里很是惊讶,这样给自己长脸,还真多亏了孟宗青将她从宫里捞出来。 “小姐,您还没抽签呢。” 下头的丫鬟将木盒高举头顶奉了给于绾,仿佛提醒她道,“按照规矩,前头的小姐夫人们都已经热闹完了,这压轴戏就等着您...和宁侧妃呢。” 于绾看了那丫鬟一眼,见她默默点了点头,才颇为放心似的,于是说了声嗯,抬手伸进那木盒里摸了一阵,拿出来一张纸条,“宁侧妃,就剩你我二人了,不若我们一起打开?” 有鬼。 宁月将刚刚那丫鬟和于绾之间的眼色看得一清二楚,显然,是盒子里有问题,被动过手脚。 的确,今日的这场局于绾邀了不少仕族贵女,作为这样一个宏大的聚会,她当然必须保证自己所展现的,是她最最擅长的,并且没有人可以抢过自己的风头。 于是她提前叫丫鬟将写好的签贴在木盒侧壁上,这样她便可以直接拿到她想要的那张纸条。 “怎么样?”于绾慢慢走了过来,此时就剩下她们二人没有看签了,其他人也纷纷好奇起来,往她们这边瞧。 宁月淡淡呵笑了一下,眉间倒很是从容,“那就东家先请吧。” 于绾瞧着她,倒要看看能装到什么时候,轻轻垂了下眼皮,展开纸条,满意地笑道,“我抽的是'书'。” “哟,绾儿,你不是最擅长书法了?今日,我们总算可以一饱眼福了。”李长苓眉开眼笑起来,不忘给于绾添几句奉承话。 -- 第86页 “宁侧妃呢?” 于绾微微侧过头,颇为逼迫地微笑看着她。 “呵——” 一声轻笑传来,与其说轻笑,不如更像是一种轻嘲。 宁月抿唇垂下了头,拿手轻轻掩了下娇艳的唇,突然抬起眼,直视着于绾,慢慢道,“我和于千金的缘分,还真是不浅......” “你这是何意?” 于绾诧异几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宁月这样的眼神,心中竟生出些不安来。 宁月早有准备似的,将纸条摊开,展示给众人,最后停在于绾眼前,笑道,“我也抽的是'字'。你说,巧不巧?” 于绾当即脑中轰隆一声,脸色大变,喃喃道,“不,不可能。” “这话我倒听不懂了。怎么就不可能呢?”宁月上前一步,低低问道,“难不成,这是假的?” 于绾半截话被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眼神凌乱片刻,忽然回头死死盯住刚刚那个小丫鬟。 那小丫鬟瞬间失色,悄悄附在于绾耳边道,“小姐,奴婢都是按您的要求做的,明明只有一张'书'字签的。” 于绾听后,睁大眼睛看了看宁月手里的那张签,的的确确和其他签是一个字迹,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可真是巧。”一女眷上来一瞧,生出几分看戏的兴致,笑道,“不如你俩一块儿的,咱们来投个票,可好?” 这主意一出,别人都觉得甚好,多了几分竞争的意思,日后也会成为个茶余饭后的笑谈。 不一会儿,下人在院中抬上来两张桌子,备上一模一样的文房四宝两套,将一切准备妥帖。 “比什么呢。”宁月站在桌前,提着细腕微微一笑,淡然无畏道,“我依你。” 于绾被这笑容猛地一击,忽然几分心虚......她不应该心虚的!自己长年所练的卫夫人簪花小楷已经炉火纯青,她为了精进,更是找来了卫夫人的传师,钟繇的名帖来看。不论怎么说,不应该有比她更厉害的了。 稳了下心思,于绾挤出一个笑容,回道,“现下虽是冬日,可心中期盼春来。如此,那便写,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吧。” 她练的最多的就是这首了,这样,自己一定可以稳操胜券。 宁月不多言,提手沾了沾笔尖,从容落纸,率先写了个春字,头也不抬道,“好。那就写这首。” 于绾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拿起上等的毛笔点了下墨,在宣纸上娴熟地飞舞起来。 “你说,小夫人能行吗?” 彩珠握着刚刚弹的有些发胀的手指焦急地看了下去,“对了,小夫人不是拿到的琴字签吗?怎么变了?” 彩阳只是微微一笑,先没回答,她瞧了瞧宁月立如闲鹤的背影,点头道,“你就放心吧!要我说,小夫人才是深藏不露呢。” 彩珠不懂,皱着眉头道,“说的好像你早就见过小夫人的字一样。” 说起来别的,宁月恐怕比不上她们。可若说字,她胸有成竹的很。 不说簪花小楷了,就算是其他人的字,她也可以熟练地模仿出来。 说起来,这多亏了她父亲宁济成的开明。 父亲以前很忙,不仅要负责诸多太医院的差事,还偶尔为穷人看病配药。这样一来,文书方面的东西也就多得数不胜数。 宁月小时候闲的无聊,看完了父亲的藏书,开始翻那些药方看着玩。一日宁济成见她一脸无趣,笑着问她要不要替他誊写这些药方子,宁月一听也不错,便答应了。 从此,她不仅习了女子闺房的书法,也跟着习了不少男人的字体,苍劲有力,笔力洒脱。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这些药方出自姑娘之手,她一开始模仿的是父亲的字体,后来,又悄悄地模仿起其他人的字迹来。日积月累,这倒成了她一门技能。 刚刚她趁着去歇息的空档,便是暗暗仿了写字签人的笔迹,自己给自己换了个“书”字签。 几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二人同时停笔。 只是最后那句'落月摇情满江树'的落尾,于绾是小心翼翼地提了个竖勾,而宁月却是手腕沉了一下,才提笔勾起。 众人见她们置笔,不禁起身围了过来,走近一看,皆倒吸一口气。 于绾的字,依旧是隽秀袅袅,精致剔透;可这位宁侧妃的字,竟然笔力如同一位男子,铁画银钩,矫若惊龙。 “这字可真是.........” “......了不得了。” 女眷皆交头接耳起来,她们要买于绾的好,自然不敢明着说宁月的字好看,只得低声对着这两幅字指指点点。 于绾看了一眼宁月的那篇,眼睛瞪得极圆,完全在她自己的意料之外。一个女子,如何写得这般......入木三分。 宁月在人群中忽然瞧见了刚才那个老太太,只见她拄着鹤头拐,仔仔细细地皱眉看了一番。宁月见她抬头看了自己一下,忙微微低头,行了个虚礼。 李长苓看出来在场的女眷们这情况不对劲,忙凑过来笑着打圆场,“姑娘们,别傻愣着了,该投票,分个胜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和收藏~ 第47章 撑腰 女眷们一听“投票”,脸上皆有些为难之色。 今天这宴,是定国公府做东,而于绾是定国公的千金,她的面子不能不买。可宁月的字倒真可以称为上佳,如果凭良心去投,大概又都愿意去选宁月。 -- 第87页 “你怎么选呢......” “不好说......” 彩珠站在人群外头听见了这些交头接耳,有些愤愤不平,“她们就是欺负人,赶明儿让国舅爷知道了,看她们怎么办。” “你小声点儿,生怕别人听不见么。”彩阳拉了拉彩珠的袖子,小声提醒道,“不管怎么说,应该能至少打个平手......定国公府势力虽大,可到底也应该有人心里如明镜儿。” 宁月从旁边结果帕子擦了擦手,微微一笑,冲于绾道,“于千金仿卫夫人的字,十足十的像,功夫之深。宁月佩服。” 于绾心里头知道宁月写的比她高了不知多少段,这时候反被宁月先夸了一句,顿时脸颊染上窘色,强弯了弯嘴角,“宁侧妃怎么练出这般苍劲的字,难不成,是国舅爷亲自教导?” 宁月垂眼看了下帕子,意味深长地含了个淡淡笑容,也没回答她,只是走到一旁,将用过的手帕交给彩珠,“你刚刚弹的月琴,可真是不错。若我有你这功夫,怕是天天都要弹个够了。” 彩珠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忙谦虚了几句,“小夫人才是厉害。奴婢虽然不懂字,可看小夫人刚刚写字的时候,洒脱极了。” 主仆三人说了会话,没多久就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女眷们纷纷停笔,将写好的纸条放入箱子里,再由丫鬟搬到庭院中间,一张张地开始念票。 “小姐一票......小姐两票......小姐十票......” 众目睽睽之下,那丫鬟仔仔细细地从箱子里拿一张,念一张,可见其中别没有做手脚,是实打实的选于绾的多了起来。 听到后头,连一向稳重些的彩阳也不禁变了脸色,喃喃道,“这一定都是串通好的......怎么可能都选于千金。” 彩珠有些气不过,凑到宁月面前皱眉道,“小夫人回去就得去告诉国舅爷这事儿!国舅爷一定会给小夫人出头的。” 宁月漫不经心地捋了捋宽广的云袖,心里却否定了彩珠那些话。 她知道孟宗青是个心有丘壑之人,不然也不会坐到这个位子上。平日里他除了在意政务和皇后娘娘,其他旁的事儿大抵都不过心。就算她告诉孟宗青这些事儿了,难不成,他真的会在意这些姑娘家的玩闹 ,甚至给自己来撑腰? 更何况,这可是女眷的局,外男进不来。就算他真的难得好心,要来给自己撑场子,怕是也只能在外堂零星儿地喊两嗓子罢了。 “小姐四十票......五十票......” 丫鬟手里的纸条几乎快念完了,张张皆是白纸黑字,写的于绾。 宁月不去看于绾也知道,她大概笑的有些得意。 大抵今日不论是谁来和于绾比,这些人都会选背后有定国公的于绾。更何况,自己只是国舅爷身边一位莫名其妙的侧妃,这些高门女子从小深知门第家族的重要,在这个女眷局上,她们自然要捧于绾,而非自己。 于绾刚刚失去的尊严,在此时慢慢找回。抬眼去看宁月的反应,却见她闲闲散散地站在那儿,波澜不惊似的,仿佛对这个结果完全意料之中,甚至,满不在乎。 于绾愣住,她本想好好看看宁月窘迫的脸色,却等来的是这般羞辱她自己似的不以为然之色。仿佛这最后以自己胜利为结局的结局化作一张无形的手,狠狠地打在她自己的脸上。 “最后一票......”突然,丫鬟愣了一下,以为看错了,在众人的疑惑中,她才继续念道,“宁侧妃一票。” 仿佛是黑夜里的白星子儿,绿叶里的一朵儿花,这一票,引得在场几乎对结果毫无意外的众人,猛地一惊。 “这是谁投的?” “......不是我啊,我投的绾儿姐。” 不仅大伙儿吃了一惊,就连宁月自己也没想到似的。 这到底是哪位“好心人”,施舍给自己的?莫不是看自己太可怜了,因此写了个自己的名儿进去,当了这帮人中的“异类”? 难不成,是孟宗青?宁月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挺拔萧然的背影,随后自己又摇了摇头,不应该啊,他怎么进来的? 众人纷纷猜测中,突然一声温和慈祥的笑声传来。 “呵......你们这帮人呀,还是太年轻。非得到老身这岁数,才能分辨黑白。” 众人闻声回头,不禁慢慢退让开来,给那位拄鹤头拐的老太太让了条路。 那老太太笑眯眯的,眼神里却闪过几分聪慧精明的目光,慢慢道,“要我说,这孩子写的,一顶一的好,你们这帮子姑娘,还是见的少啊。” 宁月一愣,竟是刚刚在凉亭里碰上的那位老夫人,不禁轻轻疑惑皱眉,莫非,这是定国公老夫人? 她迅速瞥了眼于绾的脸,却见她也是迷惑不解,正和丫鬟咬耳朵,显然,她也不认得这位老者。 那这位老夫人,是谁? “老夫人,您谬赞了。宁月不过是随手写写,如不得眼。”宁月上前一步,朝她福了个身子,细心道,“天冷风寒,老夫人莫要着凉。” 也不知道为什么,宁月竟觉得和眼前这位老夫人很投缘似的,仔细看了看她的五官,总觉得,有一点点的眼熟。 于绾那头显然有些慌了神,低声质问,“这位老夫人是何人,我怎么不认得。” 丫鬟也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委屈道,“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名册上,不记得有哪位老夫人来啊。” -- 第88页 于绾抬头看了看宁月和那老者,见她们似乎见过面,不禁暗暗咬了下唇。这人,莫不是这个宁月找来的骗子?来这里撑场子的? “去查。”于绾侧头吩咐道,“我要管家好好查一查,这位老夫人的来历!” 她就不信,今天宁月的这张假贵女的面具,还能不被扯下来。 一番宴席过去,天色也不早了。淡紫色的云慢慢儿地散了开来,把唯一一点夕阳也隐了起来。 定国公府的小厮下人们怕这帮姑娘夫人们怕黑,早早儿地在院子里掌了灯火,又添了一巡银屑炭。 于绾微微一笑,走上前来对那老夫人客气道,“老夫人安,不知老夫人是哪个府上来的贵客。恕绾儿不识大驾,还望指点。” 那老夫人扶着鹤头拐偏转过身子,又微微示意宁月不必扶自己,笑着对于绾说道,“绾姑娘这话可有条件了。若老身不是什么高门府邸来的贵宾,是不是你那声问安,也就要变成了送客? ” “老夫人哪里的话,绾儿怎么会是那样的人。”于绾被这一句戳了下脊梁骨,忙笑着打圆场,“见老夫人衣着不凡,定是贵人之家。” 宁月也很好奇这位老夫人是何人,她一开始以为是定国公的老夫人,于绾的祖母之类的。可现在一看,竟然没人知道她到底是谁了。 “宁月也很想知道老夫人从哪里来,日后,也好携些礼品登门去看望您。” 宁月虽然平时对孟宗青不说什么好话,可其实她天生嘴巴甜,也会哄人。不过,刚才她说的那几句,确实是真心实意讲的。 那老夫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宁月细腻的手背,笑呵呵道,“诶,不急。咱俩有的是时间好说说话儿。” 嗯?这话又是何意? 正在宁月一团雾水的时候,突然从府外蹬蹬蹬地走来一个小厮,看着似乎是庆王府的。他穿过人群,总算寻到了这边,二话不说地单手跪在那老夫人和自己面前。 “给老夫人请安,给侧妃娘娘请安。王爷已在外堂等候,接老夫人和侧妃娘娘回府,因此特意让小的进来传话。” 这是...... 宁月诧异地侧头看向身旁的老夫人,只见她并未惊慌,只是依旧慈祥中带着几分威严似的微微一笑,抬手道,“起身吧。我这好孙子啊,还是这么孝顺。” 原来......她是孟宗青的祖母! 难怪自己看她总觉得有些眼熟,此时再打量过去,那高耸的鼻梁正和孟宗青与皇后娘娘的几乎一模一样! 宁月一口气差点没抽了过去,忙行了个福礼,垂首道,“宁月不识长辈,还望祖母恕罪。” 一时间,众人纷纷大吃一惊,随着宁月也弯下去身子,齐齐道“孟老夫人安。” 光看脸,不知道。可一说孟老夫人,谁人不知,这可是皇上亲封的诰命夫人。怕是当年她们自家父兄还未起家的时候,这位孟老夫人已经在孟家掌管全族了。如今,大家只知道这位老夫人已经颐养天年,不再出来。可不曾想,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于绾也总算明白了,难怪这位老夫人能不凭着名册就来。一想到孟宗青的亲祖母刚刚在院中对自己不冷不热地说话,她心里更是窘迫万分。 孟老夫人在凉亭里的时候就对宁月喜欢得紧,刚刚一听这声“祖母”,心里更是甜了起来。 她笑着拉宁月起来,叫她不必这般,“我曾经也算定国公府这边儿的常客,都老啦,各自清净更好。今儿个瞧各位姑娘闹一闹,我这心里头,也好像会到了年轻时候一样。” “孟老夫人和国舅爷既然都来了,不若留在府上一起吃个晚膳,想来父亲也会高兴的很。”于绾极其想挽留住孟宗青的祖母,想在她身边留下个好印象。 可孟老夫人却笑着摆了摆手,看着宁月道,“今儿个不去了。我刚来京城,今天得和他们两个孩子聚聚。” 于绾脸上飞起一片尬色,轻轻哦了一声,不甘心地站到一旁。 在众人注视下,宁月扶着孟老夫人的手臂,慢慢去了外堂,她诧异的小声道,“祖母刚来么?怎么王爷没有提前告诉我,也不至于今日这般失礼呀。” 孟老夫人收起那几分威严,露出一位老祖母般的善意的笑容,拍着她手低声道,“我信里头说我要见见宗青那孩子新娶的孙媳妇。他一听我来了,直接叫人把我送到定国公府上,说我的孙媳妇在这儿,还叫我看着点儿,可别让人欺负了她。” 宁月怎么会听不懂这话,见孟老夫人有意无意地说着孟宗青的好,不由得暗暗红了下脸。 外堂里灯火通明,孟宗青负手而立,静静地耐心欣赏着一个瓷瓶,听见后头有声响,才慢慢回过身子。脸上绽放出一个难得温暖的笑容,道,“祖母,您可来了!” 又见宁月扶着他祖母出来,脸上一阵阵发红似的,孟宗青径自走上前,扶上孟老夫人的另一边,笑道,“你们刚才聊什么了?里头热不热闹?一切,还好吧。” 宁月蚊子似的回了一句,“挺好的。” 却被孟老夫人嗨了一声打断,她冲孟宗青替宁月告状,道,“那帮子人,差点让我这孙媳妇受气!还好我去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哦?怎么回事。”孟宗青难得在一起来这些女眷的小事,一听宁月在里头似乎不太开心,于是问了一句。 -- 第89页 宁月拉了拉孟老夫人的衣袖,不好意思道,“祖母......您别说啦。小事而已,宁月没事。咱们先回去吧?” 宁月虽然对孟宗青还有些芥蒂,可对这位“祖母”是真心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声音柔柔,孝顺又乖巧,很会讨老人欢心。 “哎,哎,好。回去说,咱俩回去聊!” 说着,她们二人互相扶着,钻进了同一辆辇车。 孟宗青自己愣愣地站在一旁,手上空空。 祖母? 孟宗青不由得呵笑一声,她叫的还真是亲热啊,这么快就和自己的祖母亲密起来了?这靠山找的还真是及时。 他翻身上马,耳边突然回想起来刚刚宁月撒娇似的一声“祖母”,软软绵绵的,自己不由得心里也跟着甜了起来,嘴唇微微扬起,轻踢马肚,策马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路过的天使如果喜欢继续看,点一下下收藏吧~ 不出意外日更哦。 第48章 赐丹 庆王府外头早早地有一群人探着脖子往南边瞅,等着孟老夫人的到来。 不远处一辆辇车往这边行了过来,众人见了忙迎上去,呼啦啦跪下请安。 等辇车咕噜咕噜地停稳了之后,孟宗青翻身下马,亲自走到辇车旁,提醒道,“祖母,到了。” 不等他抬手,那鹅黄色的帘子里头伸出来一只细细的手腕,轻轻撩开车帘,里头一张俏脸往外头张望着。 宁月抬眼撞见孟宗青在外头,迟疑片刻,由于着要不要自己下去。上次大婚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他是把自己抱下来的。今天有长辈在这儿,多少有点不像话。 肩膀被拍了一拍,孟老夫人笑道,“还不下车,犹豫什么呢。” “是。” 宁月赶紧答应了一声,半起身从车里出来,小心翼翼地踩在横梁上,单手扶着马车的木杠走下来。 斗篷太长,她又没站直,自己脚底下瓣蒜起来,不小心直接踩上了斗篷边缘绊倒,脚踝一扭,眼看就要栽地上。 脑子嗡的一声,宁月也顾不得太多,凭着本能,一闭眼直接往孟宗青的怀里摔了过去。 软着陆总比硬着陆好。管这个软的是谁呢? 孟宗青见那团小人儿歪歪斜斜地朝自己栽了过来,来不及想太多,下意识地连忙伸出手臂接住她。 肩上一沉,紧接着整个重量压了过来。虽然如此,可手臂弯着的人倒是软香如玉,她的脑袋刚好埋在自己的衣领脖颈处,暖暖的。 感到宁月的鼻尖刮过他脖颈的肌肤,有些发痒,惹得孟宗青心里莫名烦躁起来。 说起来,他们新婚之夜完全和衣而眠,压根没有过肌肤之亲。孟宗青虽然对这事没有要强迫的意思,可心里偶尔也会有几分胡思乱想。 毕竟这么一个明媚花娇的人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难免会多想些什么。 宁月趴在他肩上,一时半会还没起身,闻见了他衣领子里头窜出来一阵极其好闻的甘松味道,还混杂了几分男性的气息。 一时间脑子晕晕的,竟忍不住悄悄多闻了两下。 孟宗青察觉到怀里的人不对劲,脸色乱了几分,一把捏住她的胳膊扶正,用眼神震慑了一下。 宁月被抓个正着,两颊红透了,喏了几句,站在孟宗青一旁不做声。 这时候老夫人才把着车梁走出来,孟宗青赶紧迎了上去,扶她下来。 “祖母慢些。” 她就着孟宗青的手稳稳当当地下地,见宁月和孟宗青都有些新婚夫妇般不好意思的神色,微微一笑,“你们恩爱的很,我很满意。宗青,我都来不及听你讲讲怎么找的这个孙媳妇了。” 孟宗青也不好推辞,对祖母的要求只好称是。慢慢将她交给下头的丫鬟领进去,才转头对宁月清了清嗓子,沉默一会儿,低声道,“一会子装,也得装像点。别搞出什么乱子,让祖母多想。” 宁月诶了一声,抬起头睁着眼睛看他,“装什么。” 孟宗青觉得她在装傻,装二五眼。于是就抿了抿嘴打量她一阵,步步凑了过来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是以前很会演么,祖母说了,我们,很、恩、爱。” 直到自己的后腰被他逼退抵在车梁上,宁月忙挥挥手急道,“知道了知道了!说话就说话,非得把人逼到角落里干什么……” 孟宗青抽会身子,呵笑一声,“知道就好。记得一会儿进去的时候做样子做全套。听你叫老太太的时候,不是挺温柔么……” 宁月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就着彩阳彩珠的手跟了进去。 今日后厨做了一桌子的好饭好菜,全是按照孟老夫人喜欢的口味做的。 孟宗青除了和他的皇后姐姐关系亲,便是和这位孟老夫人了。 宁月看得出来,孟宗青很孝顺她,也不太敢违逆她。 三人围在桌前,下头的人在小炉上暖上一壶梅酿后,便关门退下了。今日算是自家人说话,并不需要他们布菜。 “祖母,这些饭菜我都是叫人按照您喜欢的做的。尝尝怎么样。” 孟宗青亲自夹了两块儿煎豆腐放到孟老夫人的碟子上,“不知父亲母亲在那边可还好?” “他们啊,老样子。你父亲前阵子知道你娶媳妇了,心里头也是替你高兴。” 孟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自然不会说出孟家那帮子人不许宁月做正妃这事。要她自己说,宁月今日点心局上写的字,意态跌宕,可见她心有丘壑,只欠雕琢。若让她做孟宗青的正妃,将来不成什么问题。 -- 第90页 见孟宗青只给自己夹菜,孟老夫人撇了撇嘴,放下筷子道,“宗青,你这孩子光给我夹干什么,给你媳妇夹点啊!” 孟宗青突然挨了一句,尴尬笑了笑,“祖母,不用管她。她自己能夹。” 说起来,他可是堂堂国舅,向来吃饭的时候只有别人给自己夹,这双手哪里伺候过别人。 更何况他独身久了,身边也没有女人,更不懂这些小事。 “你给她夹。” 孟老夫人一脸嫌他不争气似的又说了一遍,“她是你媳妇,你得对人家姑娘好啊。” “好…好。我给她夹。” 孟宗青一见祖母有点急了,连忙一口答应下来,暗暗嗓子里咽下一口气,斜眼看了下宁月,偏过头低声问道,“你想吃什么。” 宁月轻轻咬了咬筷子,有些不好意思,不敢明着要,只得悄悄翘起来个小拇指,朝那盘糖醋排骨指去。 “妾身想吃那个。” 孟宗青哦了一声,起身给她夹了三块儿排骨,可心里头怪哉,她一个纤纤瘦瘦的姑娘,怎么这么爱吃荤食?这到底是个什么性儿? “谢王爷。” 宁月眼睛放光,显然是真的很开心,喜滋滋地道了句谢,埋头吃了起来。 孟老夫人笑呵呵地看着宁月的模样,放下汤勺道,“宁儿啊,别看我们宗青不算小了,说起来与姑娘家相处,怕是还不太灵通。他平日里外头忙,脾气急,若是他哪里怠慢欺负你了,记得告诉我,祖母替你说他。” 若说别人,这话也就是客套客套,谁会真心批评自家孩子? 但孟老夫人这话倒是真心的,早些年孟宗青被家族里的人左右太多,该有的情感经历都没有过。如今他站在这高岭上,难免寂寞,有宁月陪他以后朝朝暮暮的,她也算放心了。 嗯,不太灵通? 不等孟宗青开口辩论几句,宁月率先笑盈盈地放下筷子做了福礼,柔声道,“宁月谢过祖母!” 接着,又孝顺地为孟老夫人斟了杯梅酿,喃喃道,“有了祖母做靠山,真是宁月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孟宗青看得直瞪眼,谁想到自己捞出来个小野猫放在身边,现在倒成了狡猾的狐狸了。他就说,这个女人见风使舵,巧言令色,怎么自己又忘了呢。 “咳——” 孟宗青有些不满地清了清嗓子,朝宁月使了个眼色。 宁月举着酒壶,愣在那看了半天,竟没明白什么意思,只好悄悄用嘴型问了一句,“干嘛?” 孟宗青紧了下眉头,朝老夫人挤出个自然的笑容,又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杯角。 你倒是给本王斟些酒啊? 孟宗青怕她还不明白,又朝自己的酒杯瞥了一眼。 宁月这时候才恍然大悟,绕了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妾身忘了,王爷还没喝呢。” 说着用兰花指按住酒壶盖子,调动细腕给他斟了个酒花,婉转动人一笑。 孟宗青从前总觉得自己最讨厌她笑了,可是现在才发现,原来心里是一直喜欢她这样子的。 于是抬手印下一杯宁月斟的梅酿,酒不醉人人自醉。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三人吃的算尽兴。 孟家人酒量都不错,尤其是孟宗青,千杯都不醉,何况小小的梅酿。 然而,这头儿清醒,那头儿可就糊涂起来了。 宁月本来就在点心局上被敬了几本梅酿,当时虽然脑袋晕晕,还算能撑住。 可方才饭菜一下去,架不住孟老夫人劝,宁月没忍住多饮了几杯。这东西发甜酸,酒劲儿在后头。 起初宁月不觉得怎样,可等到六杯下肚之后,身子慢慢有了种升腾之意。 “看你成什么样子了。” 抬手正笑呵呵地要再倒一杯,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按下那杯子,低沉提醒道。 宁月弯着眼看向孟宗青,见他剑目深沉,带有些温柔责备之意,只是眉心一点似乎拧着浅浅的印子,怪不好的。 这么想着,干脆伸出食指按在孟宗青的眉间,上下搓了起来,撅着嘴道,“您说您怎么总是皱眉头啊……顶风光的一张脸,留个印子怪可惜的。” “这丫头酒量这么差?” 孟老夫人一点也没怪罪,倒是说她可爱。 孟宗青用尽所有耐心强压住脑中最后一根线,挤出个笑容道,“祖母别在意,她就是这样,几杯就倒。” 说着,握住宁月的那只手指慢慢放了下去,暗暗咬着后牙提醒道,“放肆……” “什么?您怎么说我放肆?” 宁月虽然晕乎了,可耳朵还机灵,一听这个心里头闷了,手一扬起,“您说的,要我今天和您亲点儿,温柔点儿……怎么又嫌了不是?还说让我装得……唔唔唔……” “祖母,她怕是醉糊涂了,我先叫人把她送下去。她今儿个失仪,您别生气。” 孟宗青大手紧紧盖上她的嘴,胳膊微微用力抑制住正在挣扎的身子。 他既要堵上宁月乱讲话的嘴,又要小心点儿别被她一口利牙再咬了。 “彩阳彩珠,还不快扶小夫人下去休息。” 孟宗青侧过头肃声儿唤道。 宁月现在还能自己走,被彩阳彩珠搀着回屋了。 耳边没了她缠人的闹酒声,孟宗青倒有点空荡荡。想到她酒量差还不知道自己节制,孟宗青心里有些恼火,自斟一杯仰头饮下。 -- 第91页 孟老夫人却神秘一笑,从怀里掏出来个小盒子,推到孟宗青面前。 “祖母,这是什么?” 孟老夫人终于等到没人了,才悄悄和孟宗青低声道,“宁儿这么好的姑娘,刚刚你还你那么冷性儿?可别辜负了人家的心。” 孟宗青心里呵了一声,她哪里有对自己的一片心啊。 “祖母,这事不用管了。我自有分寸。” 孟老夫人不依不饶,敲了敲木盒盖子,抬眉道,“怎么不关心,祖母最在意你了。这盒子里的好东西,记得晚上提前半个时辰用……” 孟宗青一脸不解,“这到底是什么。” “你这孩子…男人三十而立,你而立之年,才娶了个年轻儿的,你消受的了消受不了,祖母能不挂心?” 孟老夫人嗨了一声,“这金戈丹,还是当年你爷爷用过的,不会有事儿的,啊……” 说起来,不是要装恩爱么。 孟宗青不动声色的咳了下嗓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七八点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一二颗金戈丹,三四点也难眠………” 宁月一脸幽怨地调着花茶,慢悠悠地吟诗作对起来 孟宗青听得来气:“胡扯。谁说我昨天用金戈了??” 第49章 酒乱 夜里,外头悄悄下了层薄雪。 卧房内烧的银屑炭暖哄哄的,宁月被彩阳彩珠扶到床边坐下,嘴里还喃喃叨叨着,像猫念经。 孟宗青安顿好老夫人之后,匆匆踏雪赶了过来,一推门,见宁月斜靠在床架子上,脑门儿上还顶着块儿冰手帕,一张脸红得像染了胭脂。 酒劲上来了,除了上心,还上脸。就怕这个缺心眼的一会儿不是文醉,要武醉。 孟宗青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彩阳手里接过来醒酒汤,叫她俩下去伺候。 等到房门一关,孟宗青不轻不重地把那碗汤往桌上一放,皱着眉头念叨起来她,说宁月今天真是不像话,明知道自己酒量差,还不约束点儿,这是和谁逞能呢? 宁月嘻嘻地笑了笑,见孟宗青在床边坐下,自己挣扎着坐正身子靠了过来。 “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才多少杯。” “越是喝醉的人才会说自己没醉了。”孟宗青端方地坐在那,斜眼看了下她迷糊的样子,又重重叹了口气。 宁月歪歪扭扭地把下巴压在孟宗青的肩膀上,嘿嘿笑了起来,盯着他脸发了会儿凝,半晌才嘻嘻道,“王爷,您生得可真好……” “放肆……” 他低声提点了一句,却也没推开她,任由她在旁边儿看个够。 话音一落,那头却不乐意了。 “您说我放肆?我可是您的妾室,怎么着也不算放肆……” 说着,宁月忽然坐得笔直起来,望着房梁自言自语起来,“要我说,嫁谁也别嫁权贵之家……规矩多,事情多,又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不好,不好。” 孟宗青起了几分兴致,偏过头问了一句,“你想做王妃?” 宁月蒙着眼挥了挥手,说谁稀罕这事儿,“反正您早晚都要妾室满房的…我还何必去找那气受。不如您赶紧把我爹接回来,我也算安心了。我知道您看不上我的,到时候,您给我置到偏院儿去,我保证不出来碍您和于小姐的眼……不过,嘿嘿,如果打花牌缺了人,我肯定去……” 孟宗青越听越气,她这话说的,好像自己非得是妻妾成群的纨绔似的,甚至还给他和于绾当起了媒婆。 她知道个什么?就是个缺心眼的白眼狼,对她再好也看不出来。 这个二五眼醒的时候话不多又乖觉,醉了之后反倒一肚子的心事往外讲。以后若是想听她句真话,劝几杯不就完了。 孟宗青倒是有点好奇,忍了半天,见她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闷儿来,突然问了一句,“那你……是否喜欢本王?” 他知道这话自己平时肯定问不出口,也就此时借着她的酒胆才问一句。 “是或不是,给一个答案就好。” 宁月诶了一声,满脸迷茫,歪头扬着脸看着他的侧颜,宛如山海起伏,松涛飘渺。 孟宗青正襟危坐在那,胸中一团气沉沉浮浮起来。他只是用余光瞧着旁边的人,只知道她又在盯着自己。 “喜欢啊。” 孟宗青一瞬间嘴角扬起个隐隐的笑,神色缓和了许多,紧绷的身子慢慢送了下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宁月伸出食指戳了戳下巴,“是从梅阁吧……” “哦?” 孟宗青倒没太想到这个答案。 宁月笑呵呵的,显得人畜无害,“您说,您那时候是不是,呃…把斗篷给我了?” 不等孟宗青回答,宁月的手不老实地顺着他的衣袖慢慢摸上前胸,一脸娇憨地笑了笑,“我知道,肯定是您的。上头那味道是甘松,也就您才用这种香……” 说着,宁月像个小猫似的脑袋往孟宗青的怀里钻了过去,鼻子却是一路闻到了他的衣领里头,喃喃道,“您知道么,这味道真好闻……一闻就知道是精炼配制的好香,妾身家是行医的,别看给皇上办事,可户部太抠门儿了,没有几个子儿,妾身这小辈子可都没闻过这么好的香……” 孟宗青被她这动手动脚的样子弄得耳朵根微微发红,身上也被她趁机摸了个遍,心里隐隐有一把虚火慢慢儿烧了起来。 -- 第92页 “知道么,像你现在这样敢对本王毛手毛脚的,天下不会有第二人了……” 孟宗青眼中燃起几分异样的神色,声音低低沉沉起来,颇有几分警告的意思。 “您那日送了斗篷就说送了呗……我知道您要脸子,所以没再问您了。按说我从前可讨厌您了,您看看,对,就是您现在这张脸,冷得像冰块,还把我爹给打发到………” 宁月没说完,鼻子一酸,开始抹起来眼泪,抽噎了一会儿,喊爹我想您了,一会儿又不管不顾地往床上爬。 “脱鞋……” 孟宗青见她要上床,忙喊了两声,怕她耳朵也被梅酿蒙了听觉。 可宁月心里正释放出一股子的憋屈,管不了那么多了,凌空蹬了两脚,想把鞋子甩掉。 孟宗青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握住她的脚踝,露出了她裙下的粉的绣鞋,见盈足腕,可爱的很。 “别动,别踹了。” 孟宗青强忍住按下她的冲动,亲手把她两只绣鞋脱下,放在地上。 宁月像下了水的鸭子似的,开始往被子里爬了过去。这床不小,轻纱缦帐,被榻柔软,宁月舒服得躺下又坐起来,坐起来又躺下。 没一会儿,干脆盘腿儿坐在枕头上开始抽搭。 孟宗青不会哄女人,更不太会哄哭了的女人。见宁月又流眼泪了,孟宗青扶了下额头,无奈地起身转了一圈儿,终于难得声音温下来,耐心道,“怎么了?怎么又哭了?今儿个点心局上,于绾欺负你了?” 宁月一双眼红的像桃花似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都怪您…您要不是冤枉我爹,我能有后头这些苦头么…现在成了您府里的人,出去又要做别人的箭靶子,我要找我爹……我要和他诉苦……” 孟宗青怕她哭声越来越大吵醒了老夫人就不好了,又嘘声又抚着她后背,“本王已经安排喜常来去办这事了,到时候叫你一起去迎他,可好?” 宁月一听,不哭了,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一抽一下,“真的?” 孟宗青见她总算没那么发酒浑了,才安心下来,“不然,你没看见喜常来这几日都不在府里,是不是?” “嗯。” “你父亲那事,是本王一时冲动了。事牵皇后,本王不得不多留意。宫中风云交错,本王必须保证所有人万无一失。皇后没有嫡子……国基不稳,孟家不稳……” 这些后话宁月这阵子是听不太懂了,只是蒙蒙地点点头,“一开始,以为王爷是奸人,现在知道了,王爷是好人。” 孟宗青听了这话,轻轻一笑,烛光下神色温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是么,看来本王在你那的名声总算不太坏。” 一通哭闹,孟宗青闻见她口中散发着梅香夹杂着酒气,又紧了下眉头,抬手把醒酒汤端了过来,用汤勺搅了几下,见热气散了,递到她嘴边,“喝了。” 宁月瞥了一眼这棕色的汤,呕了下舌头,捏着鼻子叫他拿走。 孟宗青怕她半夜热汗散了,明儿个闹头疼更麻烦,于是耐着心性道,“听话,喝了就睡。” 宁月别过脸,翻身掀开被子躺下,给了孟宗青一个后脑勺,说不喝,“我要睡觉。拿走拿走。” 孟宗青硬了下头皮,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让自己这么一记闭门羹。自己端这个碗,放也不是,喂也不是。她醉的不轻,如果今天不喝下去实在不妥。孟宗青不想看见她一张明媚的脸变得病怏怏的,照顾不好自己的女人,更让他觉得自己失责。 “行吧,不喝就不喝。”孟宗青哄了几句,见宁月不搭理自己,只好作罢,“明天头疼了,别来告诉本王。” 宁月浑浑噩噩地翻了个身,摸到旁边还是空荡荡的地盘,忍不住伸展四肢,躺成了个大字形,舒舒服服地歪头眯了过去。 可是不知道怎么,朦朦胧胧中,只觉得有人把自己扶了起来,捏住嘴巴,然后贴上来一片温热。 宁月迷糊中皱了下眉,忽然感到口中有一阵甘甜和苦涩的气息传来,然后汨汨液体从口腔中顺流而下,才算罢休。 咂了咂嘴,觉出来不对劲,宁月哼了一声,推了一下那人的胳膊,却没有推走,反而迎来了第二次这样的感觉。 宁月手脚挣扎起来,却感到周身被束缚得很紧,动弹不得,慌乱中,她撩起来的纱帐带起来一阵风,将一旁的红烛熄灭。 一缕青烟盘旋而生,屋子里弥漫起一阵暧昧的气息。 黑暗中,宁月被喂下最后一口汤药后,吞了下嗓子,不待孟宗青抽离嘴唇,忽然摸上他的脖子,朝着他的下嘴唇报复似的咬了两口。 “嘶………” 他倒吸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只觉得有一丝铁锈的味道传来,不觉得疼痛,只是有些发麻。 这个二五眼不仅放肆,更是坏心眼,和谁学的乱咬的毛病。 “你怎么又咬人?”孟宗青声音嘶哑起来,脸上不断地传来她喷出的温热香甜的气息,忽然乱了心神。 他的脖子上还缠着她一双白藕似的手臂,并未打算松开。夜色中,只见她慢慢睁开了眼,似醒非醒,神志恍惚地看着他。 月光照进她的眼眸中,是一种诱惑的美。良久,孟宗青低下头,抵上她的额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唇,见她并未反抗,又慢慢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汽车,试试独轮车…… -- 第93页 第50章 绵绵 转天宁月醒来的时候,总觉得腰肢软绵绵的,哎了一声托着后腰起床,却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白绸的领子微微敞开着,低头一看,见锁骨处有一淡淡的红印,像朵小梅花似的,颇为醒目。 脑子蒙了一阵,忽然大梦初醒。宁月往被窝里一摸,发现床塌上有一片粘腻潮湿,把手抽出来一看,只见上头有点点血迹,仿佛提醒了一下她昨夜发生了什么。 孟宗青正端着一盆水走入内室,忽然迎面一个枕头飞了过来。他反应极快地微微偏头,那枕头软趴趴地打在墙壁上,颓然落地。 抬眼顺着枕头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床上的人正幽幽盯着自己,怨恨至极。 很好。这力道十足,精气满满,看来是昨天的醒酒汤药起了作用。 孟宗青扬起来嘴角故意得意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谁欠了你八百两找谁要去,别这么看着本王。”将水盆放在架子上,替她洗了把毛巾,递给她,见她一动不动,又道,“怎么,还想让本王像昨天一样亲自来伺候你?说起来...昨晚的你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话音刚落,忽然耳边有风刮过,孟宗青的余光早早地瞥见了宁月挥过来的小拳头,立即张开左掌一把稳稳握住,不等宁月来得及出动另一只手,他轻轻用力,调转手腕,将她双手反剪在后头,仅仅靠着一只手就将她压制住了。 盯着宁月一脸没好气的样子,孟宗青轻轻呵了一声,“咬人,我不行;打架,你不行。本王劝你老实坐会儿,赶紧把脸擦洗了,等拜见完祖母,本王有事和你说。” 宁月虽然初嫁,可再不通人事,某些东西还是知道的。新婚之夜,周公之礼,初为人妇的女子都会出血。今儿早上一见这场景,她脑子里直接明白了怎么回事。 “本以为王爷还算光明磊落,没想到却趁人之危,强人所难。”宁月心里生了阵怨,虽然这事情是早晚的事儿,可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发生了,她自己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孟宗青不以为然,左手强压了一下她企图挣脱开的手,慢慢道,“哦?趁人之危?强人所难?你可是本王名正言顺的侧妃,本王对你做什么,都不算趁人之危。你这话,可不妥了。” “那你也不能...趁着我昏醉过去就......” 孟宗青这时候才认真起来,严肃问了一句,“现在知道酒醉误事了?昨儿个不是很逞能么?” 宁月听得无言以对,也不说什么了。孟宗青见她有点蔫得耷拉了脸,哼了一声,松开了压制她的手,又不轻不重地掐了下她的脸颊,问道,“以后还这么随便醉酒么。” 宁月垂首摇了摇头,正丧气着,忽然紧紧皱眉,抬手捂住小腹一阵绞痛,“好疼——” 孟宗青掀开被子,见床上一片红色,不禁皱了皱眉头,“昨儿晚上多亏铺了一层垫子,不然这东西透过床垫,可不好弄了。” 肚子里一阵浪潮汹涌,才让宁月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不可置信的看着孟宗青,仿佛在骂他是禽兽。 孟宗青连忙用眼神警告起来,“你可别小人之心。昨天晚上你就来了月事,大半夜的本王不想让外人进来,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昨天晚上的事,孟宗青没有说全。夜里他情不自禁地一亲芳泽,见她似是半醒着,也没有反抗,便多了几分决心。本想水到渠成办了这事,可不想没一会儿,只觉得床下一片温热,忙低头一看,才发现宁月来了“麻烦”。孟宗青赶紧催促她去处理,一抬头,却见宁月脑袋一栽,直接去梦庄周了。 他没替女人做过什么事儿,更没换过月事布。只能将就着,给她铺上一层软软的棉布,又用干净的布料匆匆替她垫在下头。 一晚上自己折腾的够,第二天谁想还挨了她的怨。孟宗青有些哭笑不得了。 宁月醒过闷儿来之后,脸红了一大片,张了张嘴才细着声道了句谢。 她偶尔低眉顺眼乖巧的样子很是别有风情,让孟宗青觉得像装的。 的确,聪明的女人很可爱,但是聪明却知道偶尔装傻装乖觉的女人,更加可爱。 宁月温顺的样子让孟宗青想起来昨天晚上的浅尝辄止,他昨天没有要了她,在最后一刻其实他还在犹豫,虽然圆房的事情是早就该办完的,可到底还是不想让她不清不楚。好在,他的耐心还能够撑一段时间。 自从昨天知道了她对自己的心思之后,孟宗青倒有了几分把握。至少,她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孟宗青替宁月整理好衣领,语气温和,“说起来,你父亲过几日便回来了,到时候,带你去城门口相迎,可好?” 宁月先是一愣,紧接着一时激动万分,抓着孟宗青停在衣领的手,确认了一边,“您说的可是真的?” 孟宗青想她大概是真的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于是将自己如何悄悄安排喜常来去西北道的总司局托关系,又一路叫人安排好车马住行的事简单说了,“大概也就这几日能到了,你要是想去,本王可以带你。不过,一切要低调。你父亲刚回来,此事旁人知道的不多,本王只能先委屈他住在城门附近的别院。恢复清白之事,还要细查......” 这些对宁月来说已经很好了,她不求父亲多么富贵滔天,只希望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 见她又要谢,孟宗青抬手止住了,“你是本王的人,虽说你暂时不是王妃,可本王拿你当自己人,既然是这样,就不必动不动对我行大礼。如果真的要谢......” -- 第94页 不如以身相许。 孟宗青还没好意思说出口,忽然脸颊上被亲了一下。 “你......” 蝴蝶一样的长睫扫过孟宗青的嘴角,后来他才发现,那是宁月的唇。不深不浅,在他嘴角那儿印了一下。 孟宗青刚要说什么,忽然嗓子一紧,轻轻咳嗽起来,显然是被自己呛着了。 宁月扭过微微红着的脸,不再理睬他,也不会回答他的任何疑问,转身出门去叫彩珠和彩阳了。床边,只剩下孟宗青坐在那,在阳光下无奈地笑了一笑。 那顿早饭吃得很不错。 并非菜色不错,而是宁月的心情很好。见宁月眉目染笑,孟宗青看得也不禁一直扬着嘴唇。 孟老夫人见他们二人比昨日契合了不少,自然以为是金戈丹的作用,满意地点了点头。趁着宁月低头喝粥的时候,孟老夫人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孟宗青,又悄悄做了个口型,【祖母那儿还有药呐。】 “祖母,你们说什么呢。” 宁月一抬头正看见孟宗青无奈地回望着孟老夫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孟宗青怕祖母多话,尴尬地笑了笑,给宁月夹了个肉包子,搪塞她道,“你不是上次闹着要吃这个,我叫下头的人和街上那家店的老板学了秘方,尝尝是不是那个味道。” 孟老夫人想起来什么似的,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问起来宁月的父母。宁月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小事情她可以耍些聪明,可大事上她不好擅自做决定。 正犹豫着,只觉得腿上被轻轻捏了一下,宁月心尖一颤,差点叫了出来,只听孟宗青率先替她答了,“祖母,过几日宁月的父亲就到了,到时候再和您细细说。” 宁济成于十日之后北归。 这一天,宁月起的比平日都早,对着镜子将头发扎起来又放下,又扎进衣柜里将衣服翻了个遍。 孟宗青给宁月备了很多华服,精致非凡,一看就是宫中所制,可是没有一件是她满意的。 与父亲分别一年,今日重逢,她不想穿得太过华丽。在她心里,没有什么侧妃娘娘,只有父女之情。宁月不希望一切变得太过复杂。 孟宗青站在铜镜前,从后头打量着宁月忙前忙后的纤纤身影,良久,才最后替她选了件素兰色的对襟长裙,“再这么犹豫下去,都不用接了。” 宁月说了声好吧,拿下去换了。 一会儿出来的时候,见孟宗青才对着铜镜自个儿穿着朝服,不禁蹙眉问道,“王爷不去了么?这会子进宫?” 孟宗青漫不经心道,“不。本王陪你同去,将你送过去后,本王再进宫。毕竟皇后娘娘那事情还没水落石出。和你父亲问清楚几件事情后,本王心里也有数。既然答应你要恢复宁家名誉,本王也得尽快做到啊。” 孟宗青垂着眼整理着衣带,突然感到从腰后摸上来两只软软的手。 “你干什么?”孟宗青自从那夜亲近一番之后,再也没碰过她。 毕竟前些天她还“麻烦”着,这事情也就往后再说了,眼下这缠人的小猫又不知道要做什么,孟宗青神色紧了紧。 这时候,可不是妥当的时机啊。 宁月转到他面前,却也不敢抬头看他似的,一边学着他的样子整理衣带,一边道,“多谢王爷记得这事。宁月替父亲和宁家谢过王爷。这事情过后,宁月一定...用一生报答您。” 孟宗青嗨了一声,说她不至于这般。 孟宗青垂眼看着宁月给自己穿衣,见她却怎么都弄不清这些繁琐的朝服带子如何系,左搭右搭全都乱了套。 他不禁眼角染上几缕温色,轻轻握住她的手,低沉道,“这次本王自己来就好,你还有的是机会慢慢学。不过...” 他抵了下她的额头,又道,“以后等你做了本王的王妃,可一定要学会了啊。” 第51章 骑马 今天天气很不错,雪后满城晶莹,透着股年末的喜气。 宁月坐在辇车里,一点也不冷。 孟宗青记得她在梅园挨罚那夜冻得够呛,怕她把一双腿给冻坏了,于是早早地叫人用棉缎将辇车里容易漏风的缝隙处包了一层边儿,又给她在里头备里两个暖炉,一个脚踩着,一个手里捧着。 “您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老寒腿的老太太。”宁月扶着孟宗青的手钻进了车辇,没一会儿又从帘子里探出俏脸,显然是意料之外,又似笑非笑补充一句,“王爷费心了。” 孟宗青扬起嘴角,冬日的阳光在他好看的眉间跳跃,显得俊朗非凡,“现在不注意点儿,以后你就成老寒腿了。到时候走不动了,还要麻烦本王抱你。” “用得着王爷么?若是那样,我就留床上不下来了。” 宁月红脸笑着'切'了一声,甩下帘子坐在里头不出声了。 透过影子,宁月瞧见孟宗青利落地翻身上马,道了一句“走吧”,算上随行的一共五六人朝着城外走去。 今日孟宗青里头穿着朝服,走在街上有些显眼,有认出来他的人,忙在地上行礼,孟宗青扬了扬马鞭,叫他们不必兴师动众。 宁月坐在车辇里头,听得见外头议论纷纷。 “这车里的便是国舅爷的那位侧妃吧?” “可真是娇生惯养,这下子,投了富贵人家啦。” “我怎么听说,侧妃娘娘不是显赫之家呢?” -- 第95页 “小点声,你不要脑袋啦。不管怎么说,有了国舅爷做靠山,上下三代都要富贵咯。” 车子不快不慢地行了半晌,直到走到了城郊处,放眼望去,田垄上覆盖着一层薄雪,白茫中透着点青茬。 “瑞雪兆丰年。” 孟宗青看在眼里喃喃了一句,心想今年一定收成不错,想来灾荒之事一定不会再发生了。 正思考着粮税一事,车辇里闷闷传来一声猫叫。 孟宗青紧了紧眉头勒马回头,停在车辇旁边,才听清楚是宁月喊了一句“我要下车!” “是不是嫌闷了?” 孟宗青一边问着,一边示意马车继续走,而他自己策马跟着宁月慢慢道,“要是闷了,就撩起来帘子透透气。这前面再走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城门了,忍一忍。” 帘子忽然一掀,宁月不快的脸从里头探了出来,显然是受了点委屈。 “怎么了?”孟宗青微笑着看她一眼,这丫头又不知道怎么气性上头了,他自己可没招惹她。 宁月瘪了瘪嘴,小声道,“外面的人说话不好听,好像我嫁了你才算有意义似的。” 孟宗青哟了一声,“是谁之前说的,自己最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现在,怎么又变了?” 宁月心想,这和那时候不一样,怎能相提并论。明明自己不是攀附权贵的女子,可到了别人那儿全误会了。 “总之,我要下车。”宁月踢了一下车梁子,皱了皱眉,“我不要在你这儿金车藏娇似的。” 孟宗青听了这话,心里可乐了,他爱听这个词,金车藏娇,“不错不错,深得本王之心。” 宁月见他还不停下来,干脆自己撩开帘子,瞅准机会要跳车。 孟宗青忙喊了声“胡闹”,连忙叫车夫停车,勒马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宁月跳下车,整理好衣服,又抿着嘴打量一圈孟宗青的俊马,那马聪慧,好像看出来什么似的,不轻不重地抽了下鼻子。 果然,宁月抬手指了指孟宗青的马,认真道,“我也要骑它。” 孟宗青哼笑了一声,坐在高高的马上,俯视这个精雕细琢似的小姑娘的脸,“本王这马通灵,除了本王,他不叫任何人骑。” 宁月皱眉说那还不简单,“你告诉他,我是你的侧妃,是自己人。叫他别踢我下去。” 孟宗青闻言忽然斜了下嘴角,神神秘秘地附身凑了过来,就着宁月的耳朵慢慢道,“没有肌肤之亲,咱们还不算真正的夫妻,他啊,不听的。” “你......”宁月一瞬间气红了脸,又羞又恼,抬手就要拍上马屁股。 孟宗青轻踢马肚,又拉着缰绳绕了个方向,轻易躲开了宁月的偷袭,“小丫头真坏啊。” “是你先坏的。”宁月说着,俯身团了个雪球朝孟宗青砸去。 孟宗青撩起斗篷,一把挡开,谁想第二个第三个接二连三的扔了过来,孟宗青左躲右躲一阵,终于笑着投降了,“好了好了。让你骑。” 宁月得意地笑了笑,束发的彩绳前后荡漾开来,一步步走到孟宗青马边,道,“早些认输,何必当初啊。” 话音刚落,忽然腰间绕过一圈手臂,猛地一把将自己脱离地面。来不及啊一声,宁月已经被抱上了马,跨坐在了孟宗青的前方。 身后贴过来结实的胸膛,一阵甘松的气息拢了过来,孟宗青贴在她的耳边笑着低声道,“骑马可以,必须我带着你。不然它要是把你摔坏了,本王非得宰了这个畜生。” 宁月吓得回头,鼻尖贴上了他的嘴唇,喃喃道:“别别别。大过年的,你别杀生。” 孟宗青哈哈笑了起来,确认好宁月坐的稳妥了,才勒紧缰绳,驱马前行,“放心。既然侧妃开口了,本王也就饶它一命了。” 马儿是孟宗青的战马,似乎知道孟宗青是在开玩笑,配合的扬了扬马头,愉快地叫了一声,一路轻快地小跑起来。 这一跑,可让宁月露馅儿了。 她哪里骑过马?若说马儿慢慢走,她还能一晃一晃地坐一会儿。可这马儿不紧不慢地跑了起来,她腰身的节奏几乎快跟不上了。若不是孟宗青在后头紧紧抱着她,恐怕自己早就从马上颠下去了。 孟宗青见她这样子,不禁微微一惊,随后又不出意料似的将目光拉回前方,“你还真是胆大,不会骑马,还吵着要自个儿骑?” 宁月颠的七扭八歪,皱着眉头道,“我不是以为不难么。” 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宁月的后脑勺突然磕上了孟宗青的下巴,那声音不小,惹得宁月忙回头关心,“王爷,您牙没事吧!” 孟宗青吸了口气,忍着几分麻意道,“放心,还没漏风。不过若你再这么晃来晃去,怕是本王一口牙都被你磕没了。” 宁月不想自个儿坐会去,只好不说话,蔫蔫的拉着他的马绳不松手。 孟宗青见状无奈,心里软了下去,只得答应她不赶她回车里,“行吧,你愿意在这儿颠就颠。不过,你别乱颠。你看马怎么晃的,你也随着它走。” 宁月回头瞥了一眼孟宗青,只见他双腿紧紧夹着马肚,有力的很,大腿连着腰身随着马背的肌肉一前一后地晃动着,稳妥极了,可见他的马术有多好。 只是这姿势......让人浮想联翩。 孟宗青看了一眼宁月的脸,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低声打趣儿道,“嗯,脸红了?胡思乱想什么呢?” -- 第96页 宁月支支吾吾了一句,“哪儿...哪儿胡思乱想了,是你胡思乱想了吧。” “哦?你知道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孟宗青忽然将她揽进怀里,故意驱马前进,两人的腰身一前一后的,忽然贴得很近,而孟宗青呼吸出来的气息全都喷在她的耳边。 “知道么,马,驯服前它是不听话的畜生,驯服后,它就变得很听话。要想驯服一匹马,尤其是一批好马,你必须学会......骑它。” 孟宗青低低说着,好像是故意压低嗓音似的诱惑着她。 宁月听了这些话,吞了下嗓子,身子一动不敢动,仿佛僵住了似的。 孟宗青见她不动劲儿了,忙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大腿靠上的位置,“你这样就是错的。骑马,你要跟着马走,慢慢让它适应你的节奏。不能不动。” 宁月才反应过来似的,跟着他的指导勒紧缰绳,腰身尽量随着马背的节奏动着,没一会儿又脸红了。 “怎么了?骑个马,你脸红个什么?” 宁月细声如蚊,“没什么。” 孟宗青呵呵笑了几声,逗她逗够了,腿夹了下马肚子叫它慢一点,又问道,“怎么样,还骑不骑?是不是坐回去更好?” 宁月靠着他的怀里,回过半张脸,宛如梅染,小声坚定道,“骑。” “你不怕?”孟宗青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她这性子了,大概除了她,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让他可气,心疼又佩服的女人了。 “不怕。” 孟宗青停顿了一下,忽然大声说了句“好!”,一手攥紧缰绳,一手环住她的腰,笑道,“配做本王未来的王妃。” 说着,狠狠踢了下马肚子,“坐稳了。” 一瞬间,那马撒开四蹄,猛地跑了起来。宁月来不及啊出口,只觉得一道道风景飞速从两侧向后随风刮走,而眼前的景物又不断地以更快的速度朝自己扑面而来。 她咬了下牙,伸手将缰绳套在自己手上又绕了几圈,生怕自己滑下去,来不及享福就一命呜呼了。 手上被勒出的红印子慢慢显露出来,孟宗青低头看了一眼,抽手覆盖上她的手,安慰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陪伴,坚持坚持。 第52章 懂事 孟宗青与宁月二人同骑,一路轻策踏雪东去。 他早早地叫人把宁济成安置在城郊一处旧宅子,四处都是农家田野,很安全。 此时,宁济成负手在院子踱步,忽然听不远处车马辘辘之声,抬眼望去,只见带头的黑马载着两个人朝这头奔来。 马上的人影朝他挥了挥手,“父亲——”。 疑惑着眯眼一看,原来是一年未见的宁月。 “父亲!” 宁月老远就看见宁济成的身影,压抑在心里的酸楚和兴奋百感交集,一瞬间红了眼眶。 不等马停稳,她就要往下跳。 “急什么!” 孟宗青见她这样不管不顾的,忙一把揽住她的腰身,轻声训道,“现在你跳下去,脚腕子非得断了,到时候让你父亲给你接骨么。” 说完,孟宗青才感到怀里的人才安分下来。他垂眼看着她,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她格外清丽,比平日不同的是,多了几分光彩。 她从前很少这样笑得通透开心。 孟宗青手里的缰绳慢慢握紧,忽然有些心疼她了。人家父女生离,分隔两地,这不都是自己气急之时一手造成的么。就算当时再如何怀疑过皇后失子一事的真相,未查清楚就独独拿太医院的宁济成杀鸡儆猴,震慑旁人,实在是过于草率。 不过,若不是这一圈兜兜转转,自己也遇不到她。有时候命运的安排,真的还很难说。 勒马于院门前,孟宗青单手把宁月抱下马,看着她欢喜的样子,低声道了一句你慢点儿。她一落地,转眼间,就像兔子似的从自己臂弯里跑走了。 “宁儿……” 宁济成欣慰地上前两步,却突然笑容凝住,单腿就要跪了下去,喃喃道,“拜见王爷和侧妃娘娘。” “哎,父亲您这可折煞我了!” 宁月赶紧上前缓缓扶了他起来,两人重逢,皆忍不住相望无言。 宁济成胡须已经半白,脸上被西北的风吹皱了些许,可眼神还是一如往昔,带着股不卑不亢的劲头。宁月暗暗忍去泪珠,笑道,“您呀,一点儿都没变,还精神得很………” 宁济成拍了拍她的手,点着头道,“许久不见,我们宁儿可成大姑娘了……” 宁月闻言,脸色微微红了起来,扶着宁济成默默不语。 孟宗青站在那一直没说话,也没忍心打扰他们父女二人重逢。 这时候,宁济成抽出来手,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 “多谢王爷恩典。” 现在怎么说,他也算孟宗青的老丈人了。一家人在院子里跪来跪去的,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宁月还在那儿,孟宗青不想她心里别扭。 “宁大人不必多礼。”孟宗青虚扶他起来,淡声道,“说起来,此事也是本王的不是。不过,你放心,宁月的福份,还在后头……” “承蒙王爷厚爱,纳娶小女为侧妃,臣唯有再拜谢。” 宁月心里不快,轻轻皱眉,要拽宁济成起来,“父亲,您别总跪着了。地上凉……” “宁儿,你也应该多谢国舅爷才是,不可无礼!” 宁济成此次回来,一路上侍候的人照拂有佳,从未怠慢,这全都是托了孟宗青的令。宁月不知道这事,可他自己明白,眼下在国舅爷面前,他不得不温声责了宁月几句,又转头对孟宗青一字字道,“王爷恕罪,小女在家被臣惯坏了。如有得罪或失礼之处,还望王爷谅她年轻不懂事。” -- 第97页 孟宗青一听老丈人站在自己这边,心里有了点底气,微微一笑,“无妨,本王就喜欢她不懂事。宁大人快快起身吧。” 宁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赶紧搀扶宁济成起来,柔声道,“父亲,您别听他乱说……我很懂事的。” 孟宗青听到这儿轻笑一声,对着宁济成闲话似的道,“宁大人是不知道,她刚刚还要自己跳马跳车,这是懂事吗?” 宁济成见孟宗青对宁月颇是纵着,确实如自己回京时候听的那些闲言一般,什么“庆王对那位宁侧妃纵容宠爱得很”之类的话。 一开始他还不太确信,今日一见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像寻常夫妻似的,心里也着实高兴。总算女儿托付了对的人,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可以放心了。 三人言笑几句,便进了宅子。 入了堂,屋子里暖烘烘的。孟宗青安排好的下人早已经周到地烧好了炭盆。 宁月打量了一圈,虽然屋子不算多么宽敞华贵,可干净整洁,很是舒适。她没想到孟宗青安排得如此周全,也不曾听他拿这事儿出来说几句,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等安排好父亲入座,宁月去外头弄茶,在帘子那她伸手悄悄拉住孟宗青的衣袖,低声喃了一句“谢谢”。 孟宗青半回过头看她,淡然笑了笑,低声道,“亏欠你的,我会慢慢弥补。” 他自知不会说什么情话,只能拿实事来表达。 可孟宗青刚刚这句,在宁月听来出胜过千百句“执手相看泪眼”那种句子。 门槛处就开了半扇门,孟宗青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宁月抿了下唇,听了那些话也没说什么,垂着脸顺顺从从地贴着孟宗青的前身踏门而去。 肩头的柔软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孟宗青心里一晃神,不等反应过来,她莲香的发丝划过他的脸颊,身影就飘出去了。 孟宗青靠在门口看着她盈盈的背影斜唇一笑,喃喃自语,“故意的?” 望得良久,他旋即转身回屋。 今日来,还有要事要问宁济成,他踏入内堂,择了正座,朝宁济成摆摆手,“虚礼免了。宁大人如今也算本王的岳丈,以后我们之间说话,不必这样。” 宁济成微微弯身,“岂敢岂敢。” 孟宗青坐在那沉吟一阵,抬眼道,“既然本王这么说了,有些话,还希望宁大人如实回答。” “定当知无不言。” 孟宗青点点头,思绪飘回了那日皇后难产一日,“宁大人医术高超,做了多年的院判,又负责皇后娘娘生产的主治,依大人看……娘娘那胎,到底能不能生的下来?” 宁济成知道他早晚得问到这些事,先是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才抬头慢慢道,“依臣查看往日皇后娘娘的脉案,娘娘那阵子用了很多保胎的药和食材,因此脉像沉稳平和,由此可见娘娘身体强健,生产应不成问题。” “不错。娘娘有孕,宫里一等一的大事,饮食用药皆谨慎再谨慎,本王母家也为了调理好娘娘凤体费了不少力……” 孟宗青点了点头,见宁济成诚恳相告,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沉声道,“那当日之事,如妃那边……” 宁济成闻言大惊,忙跪地而立,怀过双手于身前,字字凝重道,“王爷明察。虽然臣曾受如妃娘娘赏识,入仕太医院,可于公,臣万万不敢拿皇嗣做甚;于私,臣为医者,只会救人,不想害人,更断断不敢做那等诛天灭地之事。” 孟宗青听他声音顿挫,着实是肺腑之言,看来,就算是如妃真的想让他做手脚,他也应该不会怎样。 “本王拿你当自己人问一句,那你觉得……皇后娘娘之事,原因是什么?” 宁济成皱眉细想,似是不太确定,低声道,“那日微臣见娘娘面色痛苦,腹坠之痛似乎比平常产妇更猛烈些。微尘斗胆猜测,恐怕那时候就有了见红之兆。” “说下去。” “是。臣见娘娘流产之兆愈加明显…为了保胎,才给娘娘烧艾针灸,可惜……龙子没能保住。微臣无能……” 孟宗青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依你之见,为何会忽然早产见红?娘娘饮食周全,不该有不妥啊。” “这…微臣只知道麝香,红花等阴害之物会这般……” 宁济成悄悄擦了擦头上的汗,不敢再说下去。 忽然,门外一声惊呼,“王爷,您怎么又让父亲跪着了!” 孟宗青扶椅而起,他不希望宁月沾染太多这些宫庭秘闻,毕竟他把她从里头捞出来是希望她宽心享福的。 “宁儿,王爷在谈事情,你怎么不出声就进来了。” 宁济成怕她唐突了,忙打圆场。 宁月端着茶盘一双眼睛看向孟宗青,“王爷这是怎么了?父亲可是有什么错的地方?” 孟宗青怕她误会,走下来站在她身边,缓缓一笑,径自拿起茶杯闻了闻,“好香啊。是不是又加了什么别的东西。” 宁月怀疑第看了眼他,动动嘴唇,“没有你最爱的太平猴魁,只有些散茶,凑合喝吧。” “无妨无妨,”孟宗青看着她的眼,端起来茶杯喝了一口,温柔低声道,“你沏的,都好喝。” 宁济成还在这儿,那头孟宗青的话也能听个清楚。宁月暗暗戳了一下他,憋着红脸道,“你…你真过分。” “本王怎了?” 孟宗青故作不解,回头对宁济成道,“宁大人,刚刚本王问你的,记在心里就好。本王这次相信你。” -- 第98页 “多谢王爷。” 宁月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孟宗青,“你们在说什么?” 孟宗青起身朝门口走去,淡淡道,“本王要寻一个真相。” 第53章 摄政 雪晴天朗,孟宗青披衣翻身上马,打算趁着中午午膳的空档,去坤宁宫走一趟。 “如果小夫人和宁大人说完话,记得好生护送她回府。” “属下遵命。” 正要调转马头离去,忽然身后传来当当当的脚步声。 嗯? “王爷,等一下!” 孟宗青回头,不由得皱了皱眉。宁月没穿斗篷就跑出来了,皑皑雪地上一团粉色显得很单薄。她可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怎么冒冒失失的就出来了?” 孟宗青垂眼看她跑来,抬手便要解下自己的袍子。 宁月摇头说了句不冷,仰头朝马上的他问道,“王爷这是要进宫?” “是。” 孟宗青简短答了她。 □□的黑马突然不安分起来,扬了扬马首,仿佛在催促主人赶路,又好像感觉到自家主人不想告诉她太多这些肮脏事。 宁月抿了下嘴,迟疑片刻才问他能不能带自己同去。 刚刚在屋里她缠着宁济成打听好久,才问出来刚刚孟宗青的那场对话。原来事关皇后失子的真相,父亲又和如妃有些连带关系,孟宗青这是要彻查了。 “这次进宫问安,你不必去了。且在这儿好生陪陪你父亲,等到晚上,坐辇车回府,那时候本王也该到了。” 孟宗青手握缰绳稳着马身,声音温和耐心地说着,“回吧,这儿冷。” 宁月见他还是拐弯抹角地把自己拒绝了,忽然心生一念,“妾身大婚之日,钟粹宫也送来不少彩礼,贵重无比。成婚后妾身还不曾进宫谢过。此次王爷入宫,不如带着我同去,也好顺路拜访。” 宁月小心翼翼地说着,又小声补充了一句,“不会耽误王爷的正事…” 孟宗青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一笑,白色哈气吐出来又消散开来,“你要去找如妃?” 宁月不否认。 “找她做什么?” “算是助王爷一臂之力。” 她一说完孟宗青就笑了,“宫中关系千丝万缕,如妃又是何等人物,你能问出来什么?” 说完,他极目远望,高耸的塔尖映入眼帘,“此事我来办。我答应过你,替你宁家恢复清誉,你且等着那日便可。” 宁月怕他突然策马跑走,不顾一切地上前一步拉住马绳,扬脸道,“等王爷办完,黄花菜都要凉了。今日妾身唐突,就当是为了恢复清誉那日早些来。更何况,如妃娘娘算是欠我一份人情,她事理分明,想来会和我说些话的。” 宁月想,当日宫里人怀疑如妃陷害,想来也应该有些线索才是。孟宗青得的特许是只能去坤宁宫问安,其他妃嫔内宫是万万去不得的。如果那样,不如她自己去。 孟宗青一看她的样子,便知今日不带她去是不行了,还别说,有时候他真是拗不过她。他一细想,如妃那儿对她或许还是有几分不同,说不准真能发现什么。 也罢,答应她便是。别等自己还没松口,她先被这匹黑马给踢了。 孟宗青瞧了一眼被宁月拉扯到不行的马头,无奈道,“完事之后,去束英阁等我。记住,别乱跑。” 宁月知道他答应了,眉眼笑了笑,朝着他伸下来的手臂一跃,麻利地踩着铁蹬上了马。 这时候宁济成出来,见宁月逾越,责道,“宁儿,又给王爷添乱!还不下来。” 孟宗青揽着她笑了一声,冲宁济成道,“宁大人,你这女儿像你,倔。” 说完,轻踢了下马肚子,带着宁月往宫里去了。 *** 钟粹宫院内,孩童嬉笑。 “五皇子慢点儿跑,别摔着了。” “本宫的孩子摔一下又何妨?” 如妃坐在椅子上笑着看向院子里的十岁孩童,满眼慈爱。 忽然下人附耳几句,如妃笑意收敛,“哦,她来了?” “娘娘如若不见,大可称病,眼下她是国舅爷那边儿的……” 如妃眉头皱了起来,呵道,“本宫什么时候成了那样畏畏缩缩之人了?传。” “是…是。” 宁月踏门而入之时,迎面一团软糯装进怀里,扶起一看,精琢玉砌似的小男孩,与如妃颇为相似。 “姐姐好。”孩童天真笑起来,见着漂亮姐姐嘴倒是甜。 “五皇子万福。” 宁月对着这个小人儿做了个虚礼,“刚刚没事儿吧?” 如妃生五皇子澜瑛,温妃生六皇子澜珏,前后脚的顺序,注定了后天为太子之位一决高下。 不远处,廊檐下的如妃瞧见了这一幕,冲她们道,“他不过还是个孩子,你对他行那大礼做什么?” 宁月抬眼望去,许久不见如妃,依旧那般雍容华贵,气度非凡,此时闲散地坐在靠椅上看着她,气势逼人。 “臣妇拜见如妃娘娘,娘娘贵体金安。” 宁月在雪中徐徐跪下,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如妃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叫她起身,又从头到脚打量一阵,见她盈盈而立,脱去几分做宫人时的冲劲儿,如今也算是庆王府的人了,才慢慢道,“本宫第一日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个省油的灯……” 宁月听她言语间没有生气之意,便知道她心情还不错,“娘娘谬赞,宁月还未谢过娘娘当日成全。” -- 第99页 说起来,如果一开始宁月的身份被如妃揭发,她也无法留在宫里。所以她才说了这句。 如妃抬手叫身边的人退下,只留下云绘,以及院子里陪五皇子玩的宫女嬷嬷。 “并非本宫谬赞。你从一个罪臣之女没入宫中,如今又成了国舅爷的侧妃,这等好事,光有福分可是不够的。” 如妃慢悠悠道,像拉家常似的说起来,指了下身边的绣凳,“坐下聊。” 宁月谢过,坐在那凳上,稳稳道,“多谢娘娘赐的彩礼,大婚之后未曾好好谢过。王爷不便出入内宫,今日臣妇特来拜谢娘娘。” 如妃弯了弯唇,“本宫不喜欢欠人情。不管怎么说,你曾经救了本宫一命,这份礼,且算还你。” 宁月垂首沉默片刻,良久,才说,“娘娘不曾想过,当日为何会出现行刺之事?” “看不顺眼本宫的人多了去了。若是各个调查,本宫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 宁月见她绕圈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院子里,低声道,“娘娘盛宠,无人能及。五皇子年幼,娘娘也应为五皇子打算。” “哦?” 如妃转头抬眉,“你想说什么?” 宁月微微一笑,继续道,“不敢隐瞒娘娘,臣妇从一开始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洗清宁家冤屈。娘娘和父亲因皇后娘娘一事无端背上流言蜚语,不管怎样,都是不好的。臣妇想问清一些事,待到来日真相大白,父亲恢复名誉,娘娘亦得清白,而五皇子……” 宁月望向院中的单纯孩童,后面的话也没说。 太子之位,谁不想要。如妃如日中天,必定也在为五皇子筹谋。如若哪天五皇子真的继承大统,从前那些“谋害皇后嫡子才得皇位”的流言可就难以镇住了。 如妃看了一眼宁月,眼波流转到院子里,道,“瞧瞧,跟着国舅爷,这权衡利弊的说话方式也越来越像他了。” 宁月说不敢。 如妃冷眼一笑,起身靠向椅背,悠悠道,“说起来,不论将来是谁做了太子,皇后嫡子也好,储秀宫那位或者本宫的孩子也罢……国舅爷他,总要做摄政王吧?” 摄政王? 宁月听了心里一沉,这一点她倒是没想到。 如妃见宁月神色凝重,知道她想得简单了,慢慢道,“国舅爷手握一半的兵权和政权,又在与关外各部首领交好。当年几仗打得他们服帖的,如今外边的人也都买他的面子。” 说着,她认真盯着宁月的脸,“你说,这样权倾朝野的人,舍得放权吗?” 如妃见她不说话,叹了口气,“今日你来,本宫也不瞒你。其实皇后这事儿,本宫也觉得很是疑惑。皇后养得身强体健,没理由提前见红小产。” 宁月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心问道,“娘娘可认得…一个叫知春的宫女?” 一旁的云绘闻言,大惊失色,手里的茶杯不稳,桄榔一下,险些撒了出来。 如妃转头责她一句,又对宁月漫不经心道,“记得。老相识了。这个办事不妥当的,本宫已经叫人剪了她的舌头。” 啊。 宁月倒吸一口气,后背漫上一层冷汗,“不知她哪里得罪娘娘了?” 如妃拔了下茶盖又放下,“本宫差她给皇后娘娘送香。你也知道,皇后一心向佛,哪怕是有孕在身,也坚持如此。本宫没什么好孝敬的,唯有择了上等的檀香相赠。谁知,皇后娘娘用了这香数日之后,忽然凤体不适。” “是香出了问题么?” 如妃摇头,笑她天真,“香没有问题,是人出了问题。内务府的人查了之后才同意知春这奴才送过去的,可谁想,她竟然绕道从俞贵人那儿走了一圈,本来没有问题的香,也成了能治本宫罪的证据,” 宁月皱眉不解。不错,她初入宫的时候确实听说过俞贵人得罪了如妃才被打入冷宫,可不知竟然是这等事。 “俞贵人给换得那把香里,掺了微量的麝香。” 如妃慵懒地喝了口茶,仿佛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好在本宫早早地瞧出来这个知春鬼祟,先留了一手。在皇帝面前对峙的时候,她才败露出来,被打入冷宫。想来也是心生怨恨,才趁着走水跑出来找本宫报复,” “娘娘委屈了。”宁月闻言不多话。 如妃笑道,“本宫是委屈,这一下可好,合宫上下倒有人说起是本宫故意走险棋,谋求太子之位,暗害皇后嫡子。” 说完,她摸了下护甲,抬眼冷冽之光漫了出来,“倒是便宜了那幕后之人了。” 幕后之人是谁,如妃没再说。可是宁月知道,大抵剑指储秀宫。 “这事之后,本宫没再送什么过去,闭门谢客,算是自保。你父亲宁济成也同本宫说过,好在俞贵人那头麝香剂量不大,不足以让皇后娘娘那胎怎样。谁想后头皇后娘娘生产之时就出事了……” 如果真的是温妃对皇后做了什么,皇上知道了,会怎么做? 温妃为了六皇子,甚至收买过自己给孟宗青下毒,其心之狠,可想而知。除掉了孟宗青,或许皇上还会高兴;可若是除掉了皇后之子,皇上又会怎么样? 宁月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如妃笑着提裙而起,就着云绘的手慢慢走向院子,“皇上偏心谁,宠爱谁,现在对于本宫都不重要。”说着,她招手叫五皇子过来,温柔的拿软帕给他擦汗,闲言似的道,“如今本宫有儿子,有妃位,还求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事。” -- 第100页 宁月同她再说了几句,便谢门而去。 走在宫道上,两侧的宫人停下来冲她行礼。宁月一步步踩着地砖往束英阁走去。 如妃说,她还求什么? 大概求的是东风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妃位,宠爱,皇子,母家都有了,欠的就是个机会。至于这个机会是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宁月目光垂在足尖,一步步迈出去,又一步步隐在裙下。说起来,如妃才是深藏不露之人。 她与温妃不同,她出自官宦权势之家,对于权钱看得通透;而温妃原本只是个洗脚的宫婢,以色侍人,一朝得宠,步步高升。 如妃隐忍沉稳,步步为营,可温妃却生怕别人不知道皇上对她的宠爱似的,处处张扬。比起来如妃,温妃的定力可就差多了。 同样都有皇子,如妃赌的便是谁能忍到最后。即使在面对脏水泼来的时候,她也能气定神闲地行走在宫中,这一点,无人能及。 宁月轻轻叹了口气,仰头望向蓝天,见黑色的鸟慢慢划过天际,直到远远地消失不见,才又平视着前方继续走着。 刚刚她听如妃说起来孟宗青做摄政王的野心,着实吓了一跳。孟宗青大权在握不假,可是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她还真的从未深究过。 如果温妃真的通过其他手段害了皇后娘娘之子,凭着孟宗青的性子,断然不会让温妃好过。 若是温妃背后有皇上呢? 宫道里忽然一阵穿堂风刮过,惹得宁月紧紧闭眼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不敢细想。因为她知道,如若那般,必定朝堂上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 第54章 茶凉 临近除夕,宫里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岁末国宴的差事。一年到头,人人脸上难得添了几分欢喜之色。 “王爷千岁。” 孟宗青撩袍跨入坤宁宫,宫人见国舅爷来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朝这边行礼。 孟宗青扫了一眼偌大的院子,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内务府早早地送来了装点的玩意儿,吊钱,红绸,宫灯什么的,挂的满宫都是。夜里下了场雪,白色的雪覆盖在飞檐,红绸上头,白里透着红,说不出的意味。 孟宗青冷冷一笑,喃喃道,“皇上大办酒席,这喜气的劲头是给谁看呢?” 他垂眼一问,“皇后娘娘在么。” “回国舅爷的话,娘娘在小佛堂诵经。” 自从没了孩子,皇后娘娘更把诵经念佛当作精神寄托。也罢,这样的天家,还有什么值得再付诸心思的。 孟宗青在正堂等了一会儿,才见皇后娘娘的人出来传唤。 一进内堂,见皇后娘娘正将一把燃香拢好,放入盒中。孟宗青留神片刻,才慢慢请了安。 皇后说坐吧,“用过午膳了么。” 她言语间并无年节的喜色,更多了几分慈悲似的,仿佛世间的悲喜与她都无关。 听孟宗青喃了句不饿了,左右望了望,“哦,宁月没来么?” 皇后一看,孟宗青倒是意外的没带着他的小侧妃过来,多问了一句。 孟宗青说她进宫了,是我不让她过来,让她在束英阁等着。“有些话,想着和皇后娘娘问问。” 皇后一听,知道他言语间有别的意思,挥手屏退了旁人。 这不上不下的时候赶来,显然是有事情要说。也许,还是大事。 孟宗青沉吟片刻,还是说了,“今日来的唐突,其实是有要事也是旧事想问问娘娘。” “哦?” 见孟宗青神色严肃的很,皇后抬手轻轻拨弄了下香炉,慢慢道,“什么事,这般要紧。” 孟宗青本来一路上想着如何开口,却怎么都没想好。现在坐在坤宁宫里,箭在弦上,事情不解决清楚,也走不了。 “那恕弟冲撞了。敢问娘娘,当日生产前,可有什么异样?” 皇后神色微微一变,“这是何意。” 孟宗青将手放在桌子上,徐徐道,“之前,如妃送来的燃香有问题。我曾怀疑是她当日败露,推脱知春,俞贵人之后,同太医院右院判宁济成谋划了此事……” “可是后来,事情有变,我转念一想,或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妃和宁济成都被人当了靶子,这谋划整个事情的人,另有其人……所以,我想请皇后娘娘想一想,燃香事件之后,您又遇到过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没有。” 皇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强硬挤出来一丝笑容,“宗青,本宫与这个孩子到底是无缘。有些事,你再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孟宗青剑眉一抬,不解,低声道,“难道娘娘就不想查明真相么。这可是王朝的嫡子,未来继承大统的人。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娘娘可甘心?” “甘心不甘心,又怎样……” 皇后长长地唉了声起,拇指和食指捏着根细细的银签子拨弄着香灰,“就算你查出来是谁做的,孩子还能回来么?” 孟宗青听了沉默不语。他这未出世的外甥是回不来了,可是幕后之人若不亲手抓住,恐怕日后还有更多事情要发生。 “娘娘会再有孩子的。” 孟宗青淡淡安慰一句。 皇后无奈地笑了笑,“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知道。孩子,怕是不会了。” 说着,她垂下眼仿佛喃喃自语,“如妃温妃的孩子日渐长大,本宫将来一样疼他们。不论谁做了未来的皇帝,本宫依旧是圣母皇太后,这一点,你,父亲,孟家人,难道还不心安么?” -- 第101页 一句话说的孟宗青无言以对。 好像所有人都只关心皇后娘娘这孩子将来给孟家人带来的无上地位似的……也许父亲和家族是这般想,可是他自己,还是更看重手足之情。 “如妃先不说,温妃那头……娘娘可信她?” 皇后手中的银签一滞,又不动声色地继续道,“温婉可人,圣宠在握。皇上喜欢,本宫能说什么。” 孟宗青眯着眼看向一旁,冷声笑道,“娘娘不知,她的胆子太大,竟把手伸到束英阁了。” 见皇后果然意料之外,孟宗青才把自己曾经被温妃之前暗算下毒的事情说了,言语间却不经意隐去了宁月的名字。 “此事我已经解决掉了,娘娘不必细知。只需知道,温妃她,心思叵测,图谋不轨。娘娘定要万分谨慎才好。” 孟宗青静了了片刻,继续道了一句,“我怀疑,一切事情背后的那只手,是温妃的。她心太急了,露的马脚太多,可惜...我暂时没有证据。如果娘娘你能提供一些当日的回忆,那对我来说,可算是一臂之力了。” 孟宗青要查清皇后失子一事,剑指储秀宫的温妃。此话一出,必定是告诉皇后,有事情切勿再隐瞒。他前前后后看得出来,皇后表现的不太对劲,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皇后沉沉闭目,似笑非笑了一下,额头上的钗饰随着她的头晃了一晃,眼角的胭脂显得几分凄凉,“就算温妃真的做了什么,你和孟家要怎样做?” “谋害嫡子,足以让她后半生在冷宫度过。至于她的族亲......”孟宗青言语间颇有几分冷意,看来是心中早已做了准备,“如何扶上去的,便如何扒下来即可。” 皇后眸间有些苦涩之意,摇了摇头,淡淡问道,“温妃当年的出身不过是宫婢,她的父兄原本是京中毫无背景的商贩。跟她带着受了皇恩,才做了个三等四等的闲职。你就算把他们治了罪,对你和孟家的权力,又多了几分好处?” 孟宗青一拧眉,不同意这说法,伸出食指敲着桌角用心良苦道,“我动他们,并非为了手中的权力。娘娘就不怕留着这样的不轨之人在宫里日后胡作非为?” 皇后仿佛置若罔闻,视线依旧凝着地上富贵泼天的凤穿牡丹的地毯,接过话来,“你也知道,皇上会纵着她胡作非为的......” 话音落下去,屋里安静极了,炭火盆里'噼啪'一声,一个爆花跳起,猛然,孟宗青瞬间意识到什么。 他愣了片刻,冷不丁地侧头看向皇后,“那日娘娘小产前......是见了温妃...和皇上?” 皇后听了脸色骤然失色,刚才不经意的一句话被孟宗青捕捉到,一下子问住了要害。 孟宗青慢慢站起来,怔怔地望着皇后,“是皇上......害了娘娘小产?” 不等再问什么,皇后一双眼圈禁不住渐渐红了,强行压住几分悲痛欲绝的神色,嘴角抽动了一下,欲说出些解释,却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分明证实了他的猜测。 原来,谋害了皇后嫡子的凶手,竟是皇上。 孟宗青突然感到胸口压着的一口冷气正欲从口中喷薄而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都凝结在微微颤抖的掌心,就在那一瞬间呼之欲出...... “我要......杀了他!” 巨响如霹雳划破夜空。 屋内的空气骤然凝结了似的,皇后错愕地看着双目猩红的孟宗青,目光顺着他的手臂转移到眼前的梨木床桌。只见桌面上,一道刺目的裂缝自孟宗青的厉掌下延伸而出,竟生生是生生被他刚刚那一掌震裂...... “娘娘,您没事吧!” 外头伺候的宫女自然听见了这声巨响,谨慎地站在帘外问道,目光却悄悄地从帘子下头的缝隙里探进去偷瞧。 皇后盯着孟宗青的失态,慢慢平缓下来语气,肃着声朝外头镇定道,“无妨,刚刚本宫不小心弄翻了桌子罢了。已经无事了。” “是。” 孟宗青手掌涨红,手背上青筋凸起,冷冷笑了一下,回道,“娘娘既然早知道,为何不早说” 皇后吞了下嗓子,淡淡看了眼怒极而生的孟宗青,知道今日一切真相水落石出,沉沉闭目,“你现在知道了,又如何。” 见孟宗青不说话,皇后不紧不慢地拿起一盏茶,却是凉的,复又放下,牵唇一笑,“人未走,茶已凉。就算留着这个孩子,他会幸福吗?” “本宫当日有了这个孩子,纯属偶然。可是本宫知道,皇上并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他不仅仅是王朝嫡子,更是未来孟家的靠山,是对皇上的威胁。比起父子之情,他更在意他的江山永固......” 皇后示意孟宗青坐下,似笑非笑地叹息一声,“生产前,温妃的确来找过本宫。她送来了很多滋补的药品,你不必担心,很自然都是经过太医检查的,毫无问题。可是,有时候语言的伤害,比下毒更为诛心......” “她说什么了。”孟宗青低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温妃说,这个孩子的福气,多亏了本宫和国舅爷,日后必定大有作为。皇上也是这般想的。” 皇后生无可恋地笑了一下,继续道,“这话你不懂么,这个孩子一出生,带着太多的光环和背景。每一样,对他来说都是危险的存在。皇上会怀疑他,忌惮他,防着他,其实......他防的更是你们!” 孟宗青呼吸滞住,胸口一紧,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 第102页 “那天晚上,皇上说,他怕这个孩子......” 皇后说着,一行泪流了下来,“他不知道......我多么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多么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得到父爱。希望他的存在,可以为我形同虚设的人生添些光彩!” “可是,皇上说......他并不这样想。” 皇后慢慢说着,仿佛回想起当日悲痛欲绝的心碎之时的痛感,万千苦涩凝结成一根绳子,死死地勒住了她唯一的希望。 那个孩子仿佛也是知道父亲的担忧,母亲的绝望,在当夜架不住皇后心力交瘁的病体,也就离去了。 孟宗青一步步走得极慢,天色将暗,他的眼前恍惚不定,路边行礼的小太监和宫女化作一道道剪影,看不清楚。此时,他耳边不断地回想起皇后刚刚动话,一时间冰冷的心情和难忍的气血交织在一起,无论如何平复,都无法化解这一个如悲剧的真相。 自己一向自得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又保护的了谁?孟宗青眉眼空洞着,竟失了神。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明月当空,浑浑噩噩的他终于被一声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叫住。 “王爷!” 回头,宁月站在束英阁门口,嘴里吐着白气大声叫住他的背影,眉目间有些焦急。 孟宗青怔了一会儿,只见她望了片刻,随后一路小跑地朝自己奔了过来。 “已经这么晚了,您还没回......”宁月抬起眼看向高大的孟宗青,竟觉得他沧桑了几分,更多了几分凛冽之色,心头吃了一惊,眼眸里闪着几分迷惑,喃喃道,“这是......怎么了。” 天地之间,茫茫夜色,仿佛二人只有彼此了。 忽然周身一暖,宁月被揽入怀中,下巴被粗糙的手指抬起,紧接着,一个不容置疑的吻压了过来,来不及反抗太多,便觉得天旋地转,星子漫舞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 希望疫情快点过去。 第55章 凤位 夜色已深,宁月与孟宗青乘马车回府。 宁月挤在孟宗青身旁,悄悄斜了一眼他,只见他依旧沉沉闭目,嘴唇紧抿,额头上似乎隐隐约约含着一股愠色和愁意。宁月没敢喘大气,小心翼翼地想挪到对面去坐,屁股刚抬起来,只听头顶低低道,“跑什么?” 孟宗青徐徐睁开眼,瞥了下宁月半起来的身子,拽了一把她的手,“回来。” 宁月只好悻悻地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却也不好多问什么。 刚刚在束英阁前的那个吻太过突如其来,也太过热烈,就算到现在宁月的唇角还凝着一股散不开的温热。她不知道孟宗青去坤宁宫这一趟到底发生什么了,只是第六感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大事,才让孟宗青变得有些不一样。 可惜,他自顾自地开始又结束了那一吻之后,便没再说什么,又重新陷入了无人看破的深思之中,一路拉着她的手朝宫外走去了。 宁月是个聪明的,知道有些话要等男人自己来说才好,若是一个劲儿的逼问,倒显得多余,所以这一路上也没再多问。 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府门口,孟宗青先径自撩开帘子下车,一探头,才发现有另一辆马车正往西去,显然是刚刚离开。他微微蹙眉,却猜不出来这时候是何人来访。 “怎么了?” 宁月在孟宗青身后半天,见他还不下车,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孟宗青盯着那远去的马车片刻,安慰似的淡淡道,“无妨。下车吧。” 说着,他下了车,转身习惯性地将她半抱了下来,一旁伺候的小厮和下人也习惯了他们王爷和这位小夫人这般亲密,也就见怪不怪了。他们从从容容地没上去打扰,只是待二人离去后,才赶着马车从侧门进了后院。 孟宗青在宽广的衣袖下拢着宁月的手进了内院,众下人早早地准备好了迎接,纷纷过来行礼拜见。 “老夫人用过晚膳了么。” 孟宗青低声问了一句。 喜常来忙谄声道,“回国舅爷,老夫人用过晚膳了,进的鸡汤煨菇子和细面。进的香!用了两碗多呢!” 孟宗青点点头,“老夫人车马劳顿地赶过来,你们伺候的都仔细些......” 话音还没落下去,屋里头就传来一声慈祥,“是宗青回来了么?快叫他进来。” 孟宗青一听老夫人请,也顾不上换衣服了,只好先进去回话。正要迈步,回过神来自己手里还牵着一个呢,转头对宁月道,“你随我一起去。” 宁月有些迟疑,脚步定在那,问了一句,“可是老夫人没有传我......” 孟宗青手上轻轻一用力,把她往前拉了半步,沉着声告诉她,“你是我孟家的人,更是本王府里的女主人,自然要与本王同进同出。” 宁月一听“同进同出”这个话,心头不由得一暖。她仰着脸依旧看他,不语。自己嫁的夫君是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可是这段日子来,他处处没用那些家世背景压迫自己半分,许她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更用行动来告诉她,在他心里,她与他是平起平坐的。 宁月难得柔顺的'嗯'了一声,也没再推辞。 孟宗青微微一笑,也不顾那么多下人还在,抬手搂过她的肩头,索性将她带了进去。 喜公公看着这俩人,不禁啧了啧嘴,翘着手指冲下头的人细声道,“杂家的眼就是尖,打那时候起咱就看出来,宁姑娘不是一般人儿!都给我仔细伺候着,知道了吗。” -- 第103页 众人平日都听喜公公的管教,这时候听了这声训,自然更小心谨慎,纷纷称是,不敢轻视了宁月。 老夫人的房中灯火通明。 孟宗青拉着宁月先请了安,随后又择了椅子坐下,挂上几分笑容,道,“听喜常来说,祖母今日晚膳用的香,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在孟老夫人面前,隐去了一路上的深思和愁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 孟老夫人笑吟吟道,“见你和宁月琴瑟和鸣,祖母心里高兴,自然多吃几碗。对了,听说你们今日进宫了?皇后娘娘可还好?” 孟宗青毫无破绽地从容一笑,“娘娘还是老样子。祖母放心。等到宫中除夕夜宴的时候,您就可以见着了。” 说着,孟宗青不经意地往小花厅一瞧,只见多了几个木箱子,瞬间心头起了疑惑,目光凝望着慢慢道,“那是......” 孟老夫人嗨了一声,“瞧我这记性。就刚才,定国公来了。听说我在你府上,就带着这些东西过来拜见。” 孟宗青心下了然,原来刚刚自己看见的那辆马车是定国公家的。 “哦,这般。他来看望祖母,自然是应该的。”孟宗青顺着话说了下去,心中却开始细想定国公此举是否另有他意,“只是定国公来了么?” 孟老夫人张了张嘴,看了眼一旁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宁月,撇了下嘴,不冷不热道,“...自然还有他那位于千金。” 宁月垂下眼睑,虽然没有任何醋意,可是心头还是有几分不自在。孟宗青先娶自己为侧妃这事儿,大抵是让定国公家不痛快了。看来于绾真的是孟宗青原本就定下的正妃,即便他自己没那个意思,可听起来整个京城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想到这儿,宁月故作淡定地没说话,仿佛和自己无关似的依旧坐在那动也不动。 孟宗青摸了摸下巴的青茬,心中了然,想,若是于绾也来了,那就是了。看来,定国公是一心想促成这秦晋之好,看来孟家这个靠山,定国公是选定了。若是这般推测,那皇上和温妃那头,定国公的势力应该不会再过去...... “咳咳——”孟老夫人本来就想数落孟宗青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新娶的姑娘还在这儿呢,就问起来别人家的千金,让宁月怎么想?见孟宗青还在那儿沉浸在谋算中,孟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道,“宗青,你如今娶了宁月,接下来,可得好好为孟家开枝散叶了。” 孟宗青一直想着皇后今日那些事儿,随口嗯了一声,突然又回过神来,抬头诧异道,“祖母,您说什么?” 侧头一看宁月,见她脸蛋红红的,更是不解,问了道,“怎么了?” 孟老夫人知道孟宗青是个醉心朝野的,为了巩固孟家的地位,他已经付出了太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佳人在侧,这不太开窍的地方,还得需要她这个亲祖母出手。 老夫人笑了笑,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地语气,拄着拐慢慢起身道,“没事。没事。祖母困了,这就歇息了,你带着宁月也下去休息吧。” 孟宗青同宁月面面相觑,只好退下了。 一进卧房,孟宗青才露出几分疲惫之色,坐在椅子上慢慢揉着眉头,道,“如妃那儿,怎么样?” 宁月把自己问出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同孟宗青说了,孟宗青点头说已经知道这些。可是等到宁月问起来皇后那边,孟宗青却没多说什么。 事情牵连整个朝堂的权力中心,他就算想和她说也不行。万一自己日后有什么谋划失败了,万万不能牵连到她。 “王爷一晚上没吃东西了吧。要不然我去厨房拿些过来。”宁月见他沉默,以为他是饿的体虚,正要开门出去,谁想门口早早地有下人在那儿了。 “你怎么在这儿?” 宁月颇为疑惑,打量了一下他,似乎是跟在老夫人身边的下人。 那人恭恭敬敬道,“老夫人说了,怕王爷和小夫人没用晚膳,特意让小的送来些酒菜。” 宁月没多想,谢了一声就端了进来,放在孟宗青面前,轻声道,“王爷,用一点吧。”在她眼里,孟宗青一向是胜券在握,意气风发的。他生得高大,又带着一股清冷傲气,在他看向别人的时候,往往是居高临下的。 可是现在,孟宗青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意,他一向不怒自威的脸上染了几分惆怅之色,增添了几分人情味似的。 孟宗青坐在那没动筷子,只是盯着那个酒壶半晌,径自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他倒是没想到这酒这般火辣,猛然灌入心头,像是烟花一般绽放开来。 倒是能一解千愁了。 一杯尽了,又倒一杯,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 宁月知道他是千杯不醉的,可是眼下这场景,仿佛他要故意把自己灌醉了似的。孟宗青不是喜欢借酒消愁的人,唯有在宴会之中与人应酬,才会多饮几杯。如今这形式,实在不对劲。 宁月看不下去,顾不了那么多了。抬手将他的酒杯按下,急道,“王爷,再喝就醉了。” 孟宗青抬起眼皮看她,微微一笑,用手掌盖住她柔软的手背,悠悠叹气道,“你越来越会关心人了。我很欣慰。” 宁月听他说话有了几分醉意,不禁皱了下眉头,却没抽出来手,“今日在坤宁宫,王爷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说一说,总比喝闷酒好。宁月愿意听着。” -- 第104页 孟宗青摇了摇头,分给她一个酒杯,“陪我喝一杯?” 宁月见他还是不说,一咬牙接了过来,自己倒了一杯,灌药似的灌了进去,刚咽下去,自己禁不住这酒性,剧烈地咳嗽起来。 孟宗青抚了抚她的背,拿回她手里的酒杯,慢慢道,“不会喝,应逞能什么。不许你碰了。” 宁月的脸颊被酒气染上了一层夹竹桃似的颜色,烛光下显得娇媚多情,她看向孟宗青,“好,我不喝了。王爷也别喝了。不然,王爷喝一杯,我喝两杯。” 孟宗青轻轻呵笑一声,她这个倔强的劲头,怕是永远都改不了了,他从来不怕被人威胁,可是眼下,她这一句话出来,真是让自己无可奈何。大概也只有她的威胁,自己才会在意吧。 孟宗青看着她吞了下喉头,眼神似乎暧昧热烈起来,喃喃道,“我本以为,权势在握,足以保护我在意的事物。可是今天我才发现......还不够。” 宁月自然听不懂这话,侧头看他的眉眼,也不知怎么,只觉得心里像是有小蚂蚁爬似的,有些难耐。 孟宗青似乎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强硬着精神摇了摇头,却觉得浑身像火烧似的变得滚烫起来。他迟疑片刻,目光停在了这酒壶上,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好,酒里有药。” “什么药!”宁月啊了一声,惊得站了起来,谁想脚下一软,身子直接歪在了孟宗青的怀里。 原来,壶里有酒,酒里有药。一切竟都是孟老夫人的安排,想做个“成全”。 孟宗青本来就是烧心一般的难耐,突然扑过来一团温香软玉,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心尖人。他呼吸起伏不定,只觉得酒上心头,脑中嗡嗡作响,他怔怔看了宁月片刻,突然旋身猛地将她打横抱起,跌入帐中。 宁月来不及叫出声,就觉得摔入一片绵软中,突然,她听见孟宗青俯首在自己耳边,喃了一句。 宁月倒吸一口气,以为听错了,“王爷,您失言了!” 孟宗青按住挣扎的她,盯着她一字一顿重复一遍,“本王再问你一次,想不想做皇后?” 第56章 夜宴 孟宗青的手臂像铁钳似的箍得她身子紧紧的,半分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炽热的呼吸夹杂着几分酒香喷在宁月的脖颈上,像星火燎原似的,从下自上染红了整个脸蛋。 宁月以为一开始听错了,毕竟那样“大不敬”的话实在是太过刺耳,一不小心可就是杀头之罪。 可惜孟宗青在她耳边低语着重复了第二次,分明是在问她“想不想做上那凤位。” 这话还有第二层意思,如果她做了所谓的皇后,那皇帝不就是孟宗青了? 宁月倒吸一口气,连忙抽出来一只手,顾不上太多地盖在孟宗青微微发烫的嘴唇上,低声提醒道,“ 王爷喝醉了,说得都是浑话。” 孟宗青顺着抚上她的纤细手腕轻轻握住,半清醒半混沌的深眸看了她片刻,突然微微扬唇一笑,没再说什么。抬手拽下那根系着万重纱帐的绳子,转眼间,层层叠叠的黛色纷纷扬扬地落下,将屋子里唯一一盏燃烧殆尽的烛光扑灭。 他从前与宁月同床而眠的时候,从来不强迫她。说起来也是有些好笑,自己明明比她更谙熟人事,可是总怕自己唐突孟浪,做了什么吓到她的举动。他也是个忍耐心性之人,就算每一夜她都睡得极不老实,总是从另一个被窝滚到自己怀里,他在心思凌乱起来之前,赶忙稳住自己,提醒自己万万不可趁人之危。 可是眼下,也不知道是孟老夫人下的那药确实起了作用,还是孟宗青因为知晓皇后失子真相后心思过于沉重,眼下他看着身下的宁月,竟忽然有些忘情,只想好好放纵一次。 先是试探着辗转在她的唇角,尝到了几分熟悉的玉兰花香的味道,发现她并未反抗,于是抽出来一只手,滑向她的衣领处,慢慢摩suo起她的柔颈。 宁月躺在那,全身都僵住了。心里似乎知道孟宗青要做什么,可又不太清楚他要做什么。 自从嫁进孟府以来,她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早地就做了准备。毕竟人都进来了,该有的事迟早要发生。可是这一大段时间来,孟宗青倒对她没有半分心思似的,除了上一次晚上朦朦胧胧有些印象之后,他也没有再做什么。 一开始宁月倒是猜着,许是孟宗青心思全在朝政斗争,根本不在意女人。毕竟外头早早地传闻,他性子孤傲清冷,也不爱女色。不过也好,当初自己也不在意守活寡,这事儿成不成的,她也不放在心上了。 当感觉到亲吻变得缱绻缠绵起来的时候,宁月才发现以前的猜想也许都是错的。她推了几下孟宗青,却无意中碰到他发烫的皮肤,手指由不得赶忙弹开。孟宗青含着那缕玉兰花香一笑,将她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从而更亲密地抱住她,生怕被拒绝似的。 夜半月明星照,青丝万千缠绕。窗外是寒梅落雪,屋内是暖香四溢。 等到天色泛起了一阵青黛,宁月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孟宗青撑着头看了她安宁的脸庞半晌,温柔地伸出手指将缠绕在她肩头的发丝挑到一旁,又将被子给她往上盖了盖。大半夜没让她好好休息,现在看她睡的这样沉,孟宗青不由得难得宠溺地笑了笑。 他时常为了政务而少眠,眼下他并不困倦,反而比昨夜饮酒之后的昏昏沉沉多了几分清醒。 -- 第105页 孟宗青一面抚摸着怀里宁月的乌发,一面思绪飘入紫禁城那把龙椅上。 这么多年过来,他孟家苦劳功劳都献给了皇上,就算不少人都猜测着他们的野心,可是孟宗青心里却一直不想被人扣上谋反的帽子。因此即便是皇上若有若无地打压着孟家的势力,在孟宗青高超的政治手腕之下,一切矛盾也都被他摆平。走到今天,他与皇上权势鼎立,也算是为了自保。除此之外,事情毕竟没到刀剑相对的那一步,他还算愿意做个忠臣。 可是孟宗青万万没想到,皇上已经开始提防起皇后的嫡子,甚至为了保住江山,连这个嫡子也要除去。几句锋言利语杀人于无形,让皇后身心崩溃,没了生子的意志。这才导致了当夜在坤宁宫,皇后气力不足昏厥,那个孩子也早早离去。 想到这儿,孟宗青刚刚还温和的双眸忽然染上几分冷意。他一直站在离这权力风暴中心不远的地方,尽量在掌控全局的情况下,让自己与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保持些距离。 可是如今,只怕是这口气再忍下去就要变成窝囊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轻叩几声,两个身影停在外头,细声问道,“王爷,老夫人问您和小夫人起身没有。” 孟宗青不好直接开口回答,怕把身旁的人吵醒。只得慢慢抽出手臂,自行穿上外衣,正要去回了彩珠彩阳,只听床上传来一声叹息。 宁月被阳光照醒了,轻皱了下眉,迷糊地揉着眼睛,半起身子道,“这是什么时辰了?” 还不待坐直了,突然腰上一软,宁月哎了一声,又跌回被子里。 孟宗青心知肚明地笑了一声,系好衣带坐了回来,扶上她的肩膀,认真道:“你昨晚睡的极不老实,后半夜才沉过去,我看今日老夫人那儿的请安就免了吧。你再多睡一会儿。” 宁月听得气不打一出来,昨日到底是谁不让自己好好睡觉的?想起来昨天晚上的种种,她半红着脸抬头看他,只见孟宗青早已经穿戴整齐,玉冠高束,眉间清朗傲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倒是自己,青丝凌乱,衣衫不整的在被子里呆着,一对比,倒显得好像他事不关己似的。 宁月看着他笑得意味不明,更是不好意思了,随手从身后抄起来一个枕头就朝他胸前摔去。孟宗青回身一躲,那枕头朝地上飞了过去,“从前就瞧出来你心思不老实,没想到成了本王的人之后,还这么胆大妄为。” 他说得没有半分责怪,只是抓住她的手重新又压身回去,一字一句问道,“是不是以后还这样?” 宁月瞪着他瞥了一眼,扭过头去,“宁月就这样的性子改不了了,王爷若是腻了,大可再娶几房贤良淑德的,也好教教宁月,怎么做王府的人。” 孟宗青知道她是吃了味,无奈笑笑,掐了下她脸,“本王说呢,这除夕降至,饺子还没包好,倒有人先做好醋了。” 二人正闹起来,突然听见外头喜公公尖着嗓子笑道:“原来是大监,敢问什么事劳您亲自来?” 只听那人也细着嗓子回道,“这不,宫里的除夕宴定下来了。咱家这头一份请帖,就先给国舅爷送来了!” 孟宗青一听除夕宴三个字,又想起了心里的那个念头,不由得深深思虑起来...... —————— 除夕当夜,万家灯火通明,紫禁城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之中,这个平日里沉重而严肃的地方此时仿佛多了几分烟火之气。 宴会设在保和殿,红木桌子整整齐齐从殿里摆到殿外,每张桌子上都摆满了上等的酒菜。被宴请的朝臣家眷们站在汉白玉的阶梯两侧,依依对彼此行礼招呼。 “陈大人,有些日子不见了!皇上总算把你从蜀地召回来了,今年您就等着升迁吧!” “哪里哪里,不过是为皇上尽忠罢了!李大人可别折煞在下了。” 一旁凑成一堆儿的几个大臣不屑地朝这头瞥了一眼,低语道,“不过是去蜀地镀镀金,若非国舅爷当年提点蜀地前任知府孙大人,蜀地能有今天的衣锦之乡的名头?” “你瞧他那样子,除了给皇上拍马屁,还会什么?” 几人正不满着,突然见前头人群慢慢让出一条小路,又纷纷躬身行礼。几个大臣一看,原来是孟宗青到了,身旁还跟着新纳娶的侧妃。早早地就了解到孟宗青对这位侧妃极好,自然不敢轻视。待到孟宗青带着宁月一阶阶踏上白玉阶梯,刚刚还交头接耳的大臣们纷纷俯身恭恭敬敬道:“国舅爷千岁,侧妃娘娘玉安。” 宁月见几位朝臣皆不是等闲之辈,朝自己这般行礼实在是有些受不起,于是微微躬身点头示意。孟宗青却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对众人道,“今日年节,无需多礼。大家需尽欢,才可不负今朝。” “谢国舅爷。” 孟宗青嗯了一声,在袖子下牵着宁月继续往前走着,宁月半疑惑地回了下头,只见刚刚行礼的大臣们自动分成两拨儿,凑一块儿说话去了。 宁月拉拉孟宗青的手,低声问道,“您瞧他们,两边的人似乎对彼此都不太待见似的......” 孟宗青也没回头,自然知晓朝中之人分成两派,一面是皇上的人,一面是自己的人。平日里朝堂上这两拨人就唇枪舌剑的,今日叫他们和颜相对,倒是为难了。 “你看得还真仔细。”孟宗青回了一句,又道,“看来,我以后该教教你看政务了。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 第106页 宁月悄悄推笑了他一下,知道他这是夸大其词了,责他不该这么开玩笑。 皇上和皇后还未入席,众人在殿外还算自在地闲聊着。宁月和孟宗青立在那儿,时不时地接受着朝臣家眷的行礼,没一会儿宁月就累了,小声道,“看来王爷平时真是辛苦,除了要掌管政务国家大事,还有这么多人来行礼。每天一群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头不晕么。” 孟宗青看了一眼她清艳的眉眼,在夜色下灼灼如星,笑道,“这才到哪,以后等你做了本王的正妃,有的是人朝你行礼......” 不等他说完,突然身后冷然严厉地一声责问:“怎么,你真的要立她为正妃?” 普天之下,很少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孟宗青说话。 宁月不由得吓了一跳,赶忙转头,只见一个挺拔威严的身影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她吃了一惊,此人与孟宗青颇有几分相似,只是面色更加深沉些。 孟宗青见了,倒没那么惊讶,只是抬手行了个虚礼,淡淡道,“父亲一路来京,车马劳顿辛苦了。” 宁月一听,原来是孟宗青的父亲,自己的公公,连忙垂首道,“宁月拜见庆国公......” 庆国公看了一眼宁月,模样细腻清丽,看起来还算知礼。然而他没回声,收起目光复又看向孟宗青,重复问了一遍:“你还没回答我,你庆王妃的位子到底给谁?” 第57章 天灯 孟宗青的父亲在早年打天下的时候出谋划策不少,后来天子登基,广封王侯,拜他为庆国公,给了极大的荣耀。庆国公当年在朝揽权不少,对孟宗青教导极严,限制也颇多。孟宗青早年的那桩婚事,便是庆国公做主,将孟宗青当个筹码似的给了出去。后来,这婚事差点要了孟宗青的命,多亏他反应迅速,才刀尖上逃过一劫。又果断解决了这场荒唐,年轻气盛地拿起战刀就冲上了前线。 然而日子如流水的过去,随着孟宗青在西域一战崭露头角,紧接着又向西北再扩疆域,几年后当他带着赫赫战功归朝站在大殿中的时候,庆国公微微眯起沧桑的眼,眼角皱起惊心的纹路,他渐渐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岁长老矣。 自此,庆国公慢慢移权于孟宗青,加上孟宗青极果断,又善政,朝野上下对他只有一个服字。即便是终于皇权的老臣,对孟宗青处理政务的能力也是肯定的。只要他不涉足皇室,不做他想,有这么个大管家在,也算是王朝之栋梁。 孟宗青本来也是这般想的,姐姐为皇后,父亲拜了国公,孟家族亲无一不受了皇禄,拥着半壁朝堂,也算是靠山。皇上应该不敢轻易动他,他也不想去招惹皇上。或者说,孟宗青从来没有动过当皇上的心思,他可以做个弄权的朝臣,但是叫他去做那个不稳当点皇位,孟宗青心里是颇为拒绝的。 可惜,这个念头在他得知皇上对皇后的所作所为之后彻底粉碎了。宫里耳目多的很,有些是庆国公安排进去的。他和皇后那场关于真相的谈话,自然也不知不觉地传出了宫外,传到了庆国公的耳朵里。 父子俩一个脾气。孟宗青想反,庆国公也想反。只不过孟宗青是为了出口多年的恶气,庆国公不过是窥伺着天下间最大的极荣。一步之遥的距离,父子俩又各怀心思。 庆国公威严的眉毛压得极低,眉头中间拧着一块儿疙瘩,他不顾宁月还在那,毫不客气地斥责起来当朝国舅,“早早地听闻你三番五次地推辞了于家千金,又在束英阁给了人家脸色。念着你一直独身,难得有个伺候顺心的跟着你也就罢了。不想你这般不懂权衡,因小失大的道理,还需要我再讲一遍么!” 宁月听得明白,那个“大”,指的就是于绾,至于那个“小”,也没有别人了。 她立在孟宗青身后不到半步的距离里站着,像个刚进门的外来媳妇,往前一探头就能靠在他的后背上。她本来就矮了孟宗青大半个头多,现在往那一站,更显得温柔可怜。 庆国公念她只是个女流,样子又清秀和顺,只道是一个侍妾罢了。可是他真是不知道这小夫人的脾气绝不是只知深闺绣花鸟的温吞,若是知道了当年在宫里巧言令色,胆大心细的种种履历,估计更要叫着“留不得”,让孟宗青快快休了。 孟宗青的身形在夜色中显得高大而颀长,官服上一身繁密的麒麟绣样几乎快要腾云驾雾,呼之欲出。只听他语调礼貌疏淡,又不紧不慢地回道:“父亲若是认为于千金甚好,大可在族亲中寻个儿郎。何必非要宗青再次做场荒唐事儿?” 庆国公一口气闷了回去,知道他暗指早年自己为了固权迫他娶亲之事,声音里有了几分低怒,沉了沉才道,“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若有了你这场婚事冲冲喜,也算添几分颜色。何况我与定国公交好,于千金与你也是早晚的事。于定国公,于孟家,都是上上选,你身在这个位置,想事情还像从前那般简单么!” 说完,他发觉自己语气有些逼胁之意,僵持一阵后才缓和了下来,面色微微松了一松,朝宁月那边示意,“只要于千金做了正妃之位,你房里其他的,我不会再管。” 这句话在庆国公看来是极大的让步,也是对儿子爱妾之心的理解。 孟宗青在灯火下轻蔑笑了一笑,冷言冷语道,“这么多年,父亲总是说自己老了。可宗青看,您一点儿都没变,手法一如当年。我和姐姐就是这般成了你指间的棋子,成全了你们这些人的私欲。” -- 第107页 庆国公大惊,今日除夕年节,四下里喜气洋洋的,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如利剑刺破一切和谐直直地冲了过来,着实让庆国公没有料到。他自认为多少还是了解自家儿子的,大事小事在孟宗青心里孰轻孰重自然有掂量。此时庆国公微微张着嘴,不敢置信孟宗青在离皇权一步之遥的距离下,为了一个女人拒绝那股外力。 等到他回过神来,只见孟宗青已经转身离去,朝服翩然的衣摆划过地面,漠然而清傲。在他彻底消失在人影中之前,他只听见悠悠飘来一句语调毫无波澜的话,“该拿的,我自会拿到。不该放的,我亦不会放手。” 突然一声炸响在半空中惊爆而起,众人惊慌地“啊”了起来,却又仰着笑脸朝天上看。五彩斑斓,烟花纷纷。 宁月闻着一股硫磺味亦是仰头看着,却没被那声巨响吓着半分。孟宗青在明灭不定的彩光中低头打量她波澜不惊的脸,不由得斜唇一笑,半怪哉半赞叹地道,“我家夫人倒是个奇人,别人都惊慌失措的,你也这么淡定自如。” “我小时候在外头自在惯了,逢年过节,常有人在京郊放烟火,我总要缠着父亲带我去瞧,自然见得多了。比不了各位小姐夫人,在国公朝臣府中养得不出门。” 宁月听他调侃似的拿她打趣,她也调侃般的回答了过去。那次一夜春眠之后,两人言语间变得自然温馨,如同寻常百姓夫妻。也极少像当初那般,自称“本王”和“妾身”了。 孟宗青一听这话,自然明白她是心里有些不快。这也算是自己对她不起,太想把她留在身边,顾不得太多就迎娶进门,当时情况紧急,自己能给的都给了。至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顾不上太多了。在庆国公那头,他这事情多少有点先斩后奏的意味,如今公婆来了,又当着她的面催自己娶别的女人,她心里不快也是正常。这般说起来,孟宗青心里倒有几分高兴和安心。 一直觉得宁月对自己不过是迫于救父,委身至此,刚才一看她那般情绪,多少是有些吃味了。这不就是在意吗。 孟宗青想着不由得微微一笑,抬手揽过她的肩顺了几下,俯首耳语道,“不如一会儿宴席腻了的时候,我带你去束英阁,现在你的样子可比当初你第一次去的时候温柔可人的多了......” 宁月想起来那晚上被孟宗青叫去束英阁伺候,他微微醉意之下第一次强吻自己,当时自己可是又踢又恼......顿了片刻,才听出来这话背后的意思,宁月脸色突然涨红起来,笑嗔着在袖子里打了下孟宗青的手背,扭头朝白玉栏杆那边走去,也不想再睬他似的。 孟宗青笑意更浓,任由她往前走掉,而自己在后头慢慢地跟了过去。 夜幕下烟花璀璨,热闹一阵子之后转而归了寂静,天边一轮弯月挂在那显得又格外引人了。 临着白玉栏杆那儿人潮涌动,多是女眷妃嫔凑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人群中忽然燃起一光点,忽明忽灭,在风中摇摆不定。宁月未凑过去,只是站在距离之外远远瞧着,没一会儿只见一盏孔明灯缓缓升起,像紫禁城里的天灯似的,不急不慢地斜着朝东去了。 “孔明灯。” 孟宗青不声不响地停在宁月身后,见她一直驻足遥望,以为她也想玩,于是问道,“你若是也想许愿,我叫他们给你弄一盏来,再亲自题字,如何。” 宁月喃着说不了,目光顺着灯飞起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于绾站在人群中双手合十,对着那盏天灯许愿。 宁月猜的出来,大抵于家小姐许的是场姻缘,红线的一端是她自己,而另一头系着的正是孟宗青。 可孟宗青还不甚解,闷声疑道,“除夕年夜,朝中女眷都会放灯祈愿,你心中无愿可求么?” 宁月偏过头看向眉目疏朗的孟宗青,临风而立久了,衣袖飘飘,倒有几分谪仙的意味,“有国舅在身边,我想要什么求你便是。” 她回答的简短,答案却听着让人心里说不出的舒服。孟宗青自尊心极强,就算对她平日没有什么架子,此时听见自己的心上人这般推崇,自然是极喜欢的。 孟宗青果然没有忍住,看似冷峻的脸露出了一丝温柔笑意,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似是对她这样能说会道服了心,又像是要掩盖自己有些洋洋自得之色故意而为之。 宁月见他笑了,上前缠上他的小臂,揽着一阵子,才慢慢开口,“你是做大事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可是不要为了我,和别人树敌。” 宁月即便背景不似他们这些朝中重臣,可在旁边一来二去的听着,也大抵明白了几分意思。与其说是孟宗青和于绾结亲,不若说是庆国公府和定国公府两家的秦晋之好。皇室里的血脉还求个沾亲带故,外头的宗臣们也一个想法。结了亲,亲家的权也成了自己的,说到底是件利益平衡的事情。 她知道孟宗青明白其中利害。这几日看他时不时端着碗筷凝神深思,连老夫人叫他都不曾回过神来,大概是又在谋划朝中政务之事了。或许牵扯皇室,或许牵扯自己父亲。宫中秘闻引发的朝廷政变自古以来就有不少,孟宗青就算有想法,也是正常的。 宁月不懂那些朝政,可是她至少知道,为了自己而拒绝定国公府抛来的橄榄枝,无疑是不平衡的。 风中有雪碎之声,是小黄门垂着身子掌着烛火又添了一轮华灯。 -- 第108页 宁月见孟宗青没说话,干脆直接坦白出来,“于家小姐身处定国公府,又对王爷情深意重。日后同一屋檐下侍奉......也可以。” 声音低了下去,也没抬头看孟宗青的脸色,只是发觉握着自己的手微微僵持,越来越寒。 她曾无意见过孟宗青在书房同几位幕僚因为处理政务之事发火的样子,所以心里对还是有几分害怕的,眼下发觉他情绪不对,慌乱中赶紧又道,“你......你只要日后别让她欺负了我就行......” 第58章 献色 不等孟宗青开口,忽然钟鼓之鸣如冬雷阵阵,随着丝竹管弦之声就敲了起来。保和殿内,内监一声声自远而近地唱了起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然后依次是内宫诸位主位娘娘,皇子公主们,唱鸣之后,朝廷重臣家眷入内殿赴宴,品阶不算特别高的官员亲眷皆在外殿宴席入座。刚刚正式宴席前的“散场子”,无非是给诸位官员朝臣一个碰面的机会,品阶低些的官员难得与这些要臣见到,趁着散场子的时候巴不得赶紧上前搭个两句话。其中有不少人寻孟宗青这位国舅爷,希望可以介绍一下自己,至少留个印象。可惜转了半天也没碰上,心中只得叹可惜,却不知道孟宗青一直和那位侧妃在飞檐下的阴影里看烟花灯火,偏安一隅,远离热闹。 此时阴影中,孟宗青闻声抽出手,转头朝保和殿望进去,眼底闪过一丝难察的冷意。 宁月刚刚手心里握着的热度突然没了,心里一空,以为自己是说错什么了,抬眼看孟宗青的神色,却发现他此时仿佛在寻着什么似的。 抿了下唇,想着既然他不回话,不如就此入殿,鸣鼓已响,除夕之时,皇上皇后是时候要接纳百官朝贺了,“罢了,不说了。我随您入殿吧,迟了,就不好了。” 孟宗青没应声,全然没听见似的,只是自顾自地寻望着人群里。宁月有点丧气,早知道这样,不如不提,毕竟朝堂是男人的事,她借着于绾提点他一个奔走朝堂多年地的老狐狸,实在是有点不值当的。眼下他也不说话,大抵是被触了逆鳞了吧。 宁月不经意地轻轻叹了口气,半口气没出完,就看见不远处当当当地跑来个人,“国舅爷,到了,到了。” 。 喜常来气喘吁吁地才站稳了脚跟,本来就细了的嗓子此时更是尖了,“人都...都安排妥了......” 孟宗青只是干脆地道了个“好”,负手里在那低语嘱咐了几句什么。 什么妥了?宁月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边二人的谈话她又听不见,任是瞎猜也没有头绪。正一头雾水着,忽然手腕被握住,抬头见孟宗青正垂眸看过来,先是在她有些丧气的脸上打量一圈,随后语气带着几分纵容的意思,“怎么,困了么。若是觉得无聊,去束英阁歇息。我应付一阵,便过去陪你。” 宁月摇了摇头,满头钗饰玲琅作响,“算了。刚才我和王爷说的话,您也没听见吧。” 说着,扶上他的手臂,和他并肩慢慢走入保和殿,“就当我没说好了。” “听见了啊。” 孟宗青压着嗓子应了一句,不以为然,望着宁月看过来的眼,趁人不注意快速地轻轻掐了下她的脸蛋,微微弧度漾在嘴角,“可是我不同意。” 宁月垂眼无奈一笑,知道他是劝不动的,也不再说什么。 随着孟宗青朝座上的皇上和皇后徐徐行过礼,二人还未转身入座,只听皇上带着几分客套的笑意看下来,朝着孟宗青道,“上次宫中大宴还是迎接高丽史臣那日,那时候国舅还是孑然一身,谁想今日已经有这样年轻的贤妃在侧了。” 故意当着孟宗青道面子调侃他夫人,皇上这是故意给孟宗青添堵。尤记得梅苑那日这位“贤妃”差点成了贵人,倒是被孟宗青先抢走了。皇上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孟宗青,又道,“国舅可真是眼光独特啊。” 孟宗青心里就算憋着闷火,这个时候也强行压了下来。脸上疏疏淡淡地一笑,抬手行礼,倒是比以前显得恭敬了些,全然不在意似的,“承蒙皇上,皇后之恩,宗青才有今日之福。” 皇上见他言行毫无破绽,礼数也周全了,倒是没话说了,只得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忍着半口气生生吞了下去。 “诶,漂亮姐姐——” 宁月和孟宗青才坐了下来,忽然有一玉彻似的孩子跑了过来,身着锦缎华服,贵气逼人。见到宁月愣了片刻,又忽然又转为几分笑意扑进怀里。 宁月细细一看,认出来这孩子是谁,亦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倒是老相识似的。 孟宗青在一旁瞅见了,清了清嗓子,面有不快,皱着眉头看宁月逗弄着,疑惑道,“谁家的孩子,九十岁的年纪,不算小了,嘴巴倒是油的很。” 宁月一面提那孩子整理好衣服,一面起身眼睛转了一圈,才发现了如妃,刚好看见她也正往这边看,于是朝如妃微微一笑,慢慢行礼示意。“去吧,去你母妃那。别乱跑。” 望着那孩子的背影,孟宗青扬眉,“那是如妃的五皇子?” 宁月扶着茶杯称是,说是那日去钟粹宫碰上的,五皇子澜瑛,“那孩子真是可爱。” 说着,慢慢喝起了茶。 “原来就是他。” 孟宗青若有所思起来,转头看着宁月的温柔神色,忽然一笑,“你若是喜欢,也得一个不就好了。” 宁月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左右望了一眼,见众人都在觥筹交错中热闹着,才睁着眼低声警醒道,“王爷,您这话被外人听见了,可是没皮没脸......仔细人家说你徒有其表。” -- 第109页 “哦?怎么个徒有其表。”孟宗青偏过头认真请教起来,倒是很谦虚似的。 “就是看着那么正经,坊间说什么,清冷又不近女色,其实......”宁月知道又落了他的圈套,赶紧闭了嘴,在一旁浅浅笑意的目光中,涨着脸喝了一杯又一杯水。 宴会正胜,孟宗青已经带着宁月与过来敬酒的诸位大人朝臣一一碰过杯子,上好的玉酿,孟宗青接二连三的露了杯底,却还稳妥如山,没有半分醉意。宁月本来也想跟着喝一杯,却被孟宗青悄悄按下了杯子,叫她用白水替换上。 他知道她沾染酒之后的样子,不行就不必硬撑着,他也不是那种需要自家女人来撑场面的人。 酒过三巡,皇上已经在上座醉意微醺,而皇后顶着沉重的头饰,依旧挺直着背端坐在那里,保持着疏离的笑意,却没怎么动筷子。 忽然,灯火黯然下来,人群也从纷乱转而静默,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事。 “别怕。”孟宗青在暗色中握住宁月的手,很是淡定,仿佛已经知晓一切似的。 片刻,忽然听闻遥远之处传来鼓的声音,一下下的节奏并非中原的拍子。每个人都被这样短暂而奇妙的鼓点吸引住了,随后几声琵琶拨弄起来,悠悠远远,愈来愈近,那弦音也愈发极速,一道人影抱着琵琶从外旋转而入,身着敦煌服饰,任凭七彩的衣带飘扬起来,勾起每个人的眼光。 那女子纤纤手指定格片刻,随后开始如行云流水似的拨弄起来,曲调壮阔苍凉,那西域的大漠与奇景仿佛就在眼前延伸开来。女子不断地边舞边弹,在大殿中肆意展现着自己非同寻常的美,她的脸侧过来的时候,宁月才看清,这西域女子的眸子竟然是蓝灰色的,生得极具野性风情,虽然不似中原女子内敛典雅,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吸引力。 这样的感觉并非宁月一个人有,在场的朝臣也皆目瞪口呆,更不用说高座上的皇上了。 西域舞者不断地各个桌前旋转舞蹈,当她停在孟宗青的眼前晃来晃去的时候,孟宗青却只是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全然没有兴趣似的,微微一笑,自顾自地饮茶。 众人正被这样的舞姿吸引住的时候,那女子轻轻吹了个哨响,忽然殿外涌入六个敦煌女子,每个人样貌都带着那种风情,围着刚刚那个女子继续跳着。几个人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开来,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殿中灯火渐渐明亮起来,而琵琶声愈来愈小,这七名西域舞者一面舞蹈着,一面慢慢旋转后退,直至退出了殿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保和殿的众人,依旧朝那边翘首期盼着什么。 歌舞结束了一阵子之后,殿中人才意犹未尽地醒过来,纷纷称好道妙,仿佛如梦初醒。 依照皇上对女人的兴趣,这场歌舞及其对胃口,他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当下才缓过神来,啧了下嘴,偏头问内侍总管,“谁安排的?” “回...回皇上,奴才不知......” “哦?倒是惊喜了。这般精彩的歌舞,朕还是第一次见,真是,只应天上有,不应在人间。”他自顾自地说着,全然不顾一旁那个脸色极其难看的高丽妃嫔。想当初,这位高丽进贡的女子如何凭着高丽舞受宠而骄横,妃嫔们是有目共睹的。此时来了个更厉害的,这下倒是有笑话看了。 “臣妾恭喜皇上!” 温妃忽然笑盈盈地举着酒杯走过来,说的坦诚真切。 皇上哦了一声,“恭喜什么?” 温妃柔柔地看了一眼,笑道,“这西域歌舞美不胜收,若是只应天上有,那皇上就是天人了!臣妾自然要恭喜皇上!” 皇上听了哈哈大笑,颇有兴趣地深深打量了一眼温妃,点点头,“你准备的?” “正是。” 皇上起身走下来伸出手示意,温妃受宠若惊似的赶紧把手交过去,任由皇上握住,只听他道,“温妃,最得朕心!刚刚那些西域女子,跳的很好。该封赏的就封赏,交给你去办吧。” 这下可好,本来册封封赏是皇后之权的事情,竟然直接交给了温妃。当着文武百官,皇后高座在那里,仿佛全然不在皇上眼里似的。 “臣妾恭喜皇上喜得新人!” 如妃抿唇起身,手持酒杯朝这边敬过来,冲着皇上嫣然一笑,“我等更要学温姐姐体察圣心。” 众人一看如妃带头了,亦纷纷随着她给皇上道喜。 皇上龙颜大悦,“都起身吧。今日是除夕。君臣同乐!不必这么多礼数了!” 一听皇上这般说了,下面的人也放松几分,没多久又推杯换盏起来。 孟宗青如入无人之境似的坐在那饮酒,酒气染了他的衣袖,熏得宁月也颇有些微醺之意。孟宗青笑着看她,说她上辈子是酒虫子,“不是爱喝酒的虫子,是掉酒杯里的虫子。闻点儿酒味就倒。” 见宁月着实倦了些,干脆扶她起来,带她到外头透透气去,想着若是真困了,就直接回府休息了。 “就怕你睡到大半夜,又醒了,闹着守夜,我可陪不动你。”孟宗青领着她一面走下白玉阶梯,一面念叨着。 话音刚落,忽然庆国公走了过来,横在他们面前,脸色阴沉,问道,“刚刚那些西域女子,是你献给皇上的?” 寒风中,孟宗青垂着眼睫,眉目更加深刻,不慌不忙道,“父亲没听见?那是温妃娘娘送过去的。和宗青可无关。” -- 第110页 庆国公哼了一声,皱着眉头低声斥责道,“我明明入殿前看见喜常来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找你,还能有假。” “那又如何?” “如何?”庆国公双目圆瞪,咬着牙道,“你和西域王的交情我会不知道?你这是引狼入室!弄不好,要株连九族的!” 孟宗青神色忽然冷峻异常,猛地抬头回道,“人是西域送的,本就要今日做歌舞献给皇上。可惜温妃贪好功劳,自己抢去,这能怪谁?皇上好美色,自然不会拒绝。我不过是设了个圈套,让这些人自投罗网!” “你......你是不是越长越糊涂了!”庆国公就差伸出手指头指着了,“你以为皇上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孟宗青冷哼一声,负手而立,昂着下巴向远方看去,“借花献佛。” 第59章 封妃 殿外父子对峙,殿内还一片歌舞升平。 如妃的大宫女云绘面露不平之色,借着斟酒的功夫低语道:“那班西域歌舞明明是娘娘预备的,不曾想被温妃用钱财截胡了过去,这可倒好。皇上喜欢的很,温妃抢了您的功劳了。” 食指沿着酒盏的边缘慢慢滑动半圈,如妃听罢浅浅一笑,目有不屑,懒洋洋地衔起一块儿点心回道,“温妃喜欢,就让她拿去。抢,一向不是她的能耐吗?既然她抢着向皇上投其所好,那便由她去,计较这些做什么。” 如妃没再多说什么,偏头看澜瑛在一旁正玩得开心,不禁内心舒缓温柔起来。 刚刚领舞的那位西域女子名唤娜罗,不仅天生容姿绮丽,更善西域奇术欢喜禅。皇上对女子颇为感兴趣,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位绝色。如若他是个洁身自好的明君,也不会一步步走入如妃和孟宗青设计的这场圈套中。 如妃望向高座上,见娜罗已经换上西域的宫廷服饰被皇上拉着坐在一旁侍奉酒食,而温妃自然在另一旁笑着说些什么,又时不时地瞥向如妃这头,似是有些心虚。如妃见状,遥遥一望,扯了个嘴角随后视线飘了回来,自顾自地饮酒。 说到底,这还要多些温妃这爱抢功的性子。她从孟宗青那暗暗得到娜罗等人,故意在温妃常经过的路上对这些人训话排练。一日,果然温妃留意到了这一场极其出彩的表演,遣人打听,才知道这是如妃准备除夕夜宴献给皇上的。温妃自然往“固宠”上头猜,一想便更坐不住了。 温妃盘算起这段日子皇上去自己那里也少了些,手边几个交好的妃嫔也是不争气的,不能吸引皇上目光。若是如妃这场歌舞献了过去,必定皇上也对如妃青睐有加。这般做想,温妃按捺不住,便想着把这班歌舞拉拢过来,又听闻那负责排练的西域人很是爱财,干脆千金一掷,果然见效。 温妃安排好一切后,路过钟粹宫的时候不由得得意一笑,眼下如妃无缘无故被抢了人,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一点办法。殊不知,从自己惦记上抢功的那一刻,已经一脚踏入了别人设计好的陷阱。说到底也是自掘坟墓了。 一个月后,果然宫里传来了册封的消息。晋封温妃为温贵妃,封西域女子娜罗为贵人。 一时间,温妃的储秀宫每日宾客不绝,满满一院子的礼让人眼花缭乱。更有“懂事”的人,更是暗暗指明温妃的六皇子澜钰封太子指日可待了。温妃听后虽然嘴上说着大胆,可心里早已志得意满。 这日早上宁月刚用完早膳,听闻孟宗青说起此事,啊了一声,“这才一个月,就直接晋封了。” 孟宗青知道她指得是娜罗,偏过头看向她,笑道,“一个月还短么,皇上什么样子的人你也知道。说起来......梅苑那次,你是不是故意的?” 一想起来之前宁月尚为小宫女的时候,竟差点在梅苑被宠幸,孟宗青心里颇有些闷塞。 宁月见他坐在太师椅里伸手过来,顺从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就势坐在他腿上,对着他的眼睛认真而无辜,一面抚上他衣领处轻轻整理起来,一面道,“您当时逼的我处处走投无路,我只能靠自己寻个出路。就剩一条路,也得走。” “听听,你这女子,真狠啊。” 孟宗青环上她的腰,有些懒散,忽然往怀里使劲一揽,宁月一张脸忽然离得他很近了,“还好我将你带回来了,不然留在宫里,定是个小祸患。” 他说着,嘴角含笑,语气带着几分轻浮玩味,伸出食指勾了下她的下巴。 宁月闪着一双灵巧的眼也未躲闪,顿了片刻,才问道,“如果那时候,我真成了......宫里的贵人。王爷打算怎么办?” 孟宗青微微愣住,然后眼角染上几分轻笑,半真半假说道,“就算你真进了内廷,我也会有法子见到你。” 她听他说得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又带着几分试探和疑惑追问道,“就算见到了,然后呢?” 宁月倒是真的好奇起来了,若是那时候自己真做了贵人,孟宗青就算再怎么喜欢自己,又能如何?总不能给皇上带绿帽子吧? “那我就......拿下这江山,扶这位小贵人做皇后。” 说着,他情不自禁地俯下嘴唇去亲吻她的嘴角,一来二去的言语间,早已有些情动,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宫女如今就在自己怀里安好,孟宗青忍不住神思微微荡漾,揽着她的手臂也加紧了一些。 还未寻到她的唇,忽然感到嘴唇一片柔软,只见宁月那边伸手盖住他的嘴,呵笑道,“光天化日的,院子里还有人。” -- 第111页 孟宗青抓着她的手腕慢慢放下来,正经道,“王爷和他的王妃光天化日在一起,怕什么。” 宁月先是回之以微笑,随后才回过神来,眼波迟迟定住,“王妃?” “不错。” 前一阵子,关于王妃之位的事情,宫里宫外的压力都已经施加给孟宗青了。眼下皇上选储之日在即,这个节骨眼上,孟宗青执意要立自己为正妃,实在是有些“不理智”。 “我不需要一个女人的背景和地位来巩固自己的权势。”孟宗青见宁月欲言又止,知道她在迟疑,于是耐心跟她说了,“上次你在保和殿外同我讲的,我都明白。你不必多思,我将你娶回来,是让你享福的。万事都有我,记住了。” 又伸手划过她的脸颊,指尖绕过她鬓边的碎发,带了几分温柔之意。 “说起来...你这阵子似乎天天在宫里从早忙到黑,很晚很晚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要发生了?” 宁月乖巧地坐在他怀里,又很乖巧地装作不懂的样子无意询问了一句。 她第六感很强,自打上次坤宁宫归来,孟宗青总是容易走神似的。他一个人坐在书房中沉思的时候,面色极其漠然深沉,然而当自己蹑手蹑脚地端着茶杯进去的时候,他抬头触及自己目光之后,脸上的那股阴沉之色转而消散,化作一股淡然笑意。 孟宗青呼吸微微滞住,长睫垂下看着她半晌,直到院中一声冬雀惊起的鸣叫声打破这凝视,他才启唇问道,“不论我做什么,你都同我站在一起么。” “会。” 她回答的速度比自己预料的还快,孟宗青眸色深沉,不曾有疑,却只是不解,“为何?” 宁月难得地勾住他的脖子,像安慰一个孩子似的一字字告诉他,“承蒙王爷许诺,还父亲清白,给宁月一个家,宁月都信你,更信王爷是个胸有丘壑之人,装的了一个宁月,更装的了天下。” 孟宗青仔细打量她一番,慢慢抿唇道,“嗯...这听起来更像报恩。” 宁月一急,揽着他脖子直接往他脸上亲了一口,“这样呢?” 孟宗青忍着笑意故作可惜,存心逗逗她,“好一点,唉,可还是有点勉强的意思。” 宁月望天思忖片刻,想起来什么似的,“啊,那我问您一个问题。您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这问题对于他一个男人来说的确有些难为情了,更何况身居高位,她打探他什么时候动心,有点揭露老底的意思,“要说动心......大概,在你受伤那时候吧。看你一个小姑娘流了这么多血,真怕小命不保。现在身上也没留疤,还算恢复的不错。” 宁月笑了笑,满脸都是幸福之色,“其实那时候,我就觉得王爷大抵不是个坏人。只不过坊间说法太多,我心里头还是有点发怵的。” “哦?你当时见到我,觉得我和坊间说的,相差几何?” 孟宗青饶有兴致起来,倒是想听听她那时候怎么想的,“比如......你说过的什么,清冷孤傲?” 宁月点了点头,“的确。” “嗯......那,容姿如何?” 宁月一直是承认的,他的眉目清朗如玉彻,刀刻般的面容的确很清贵,她垂下微微红了的脸,才从牙缝儿里挤出来一个“好”字。 孟宗青慢慢靠近她的脖颈,又故意不出声地问她,“听你说起来,外头还说本王不近女色,性情冷僻?” 热气徐徐喷在她的衣领里,宁月后背窜起来一阵薄汗,知道他又要捉弄自己了,赶紧推了一把他,嗔道,“您自个儿清楚!” 孟宗青没搂住,只得眼睁睁地看她红着脸逃开,她的身影在阳光下雀跃而去,转身便跑去院子的方向了。 他笑望着她,心里却想起最初在宫道上的初见,第一眼,他看见她眼中的清艳之色,蕴含着太多生命力与倔强。也许,从那时候起,他就心悦于她了吧。这般想着,孟宗青起身入书房,去安排正式封妃之事了。 ** 封妃之日定在了三月初六,春和景明,一碧万顷。 孟宗青虽然是外戚,可毕竟是一人之下,从礼随亲王规格,由皇上,皇后亲自主持。 定国公送来了贺礼,先是称病推辞了,可最后还是出现在了典礼之上。孟宗青身着玄色朝服立在白玉阶梯上,看到了定国公的身影,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看来,他赌赢了。即便没有同定国公府的联姻,定国公权衡之下,依然选择了站在自己这边,毕竟如今形势迫在眉睫。皇上只要一宣布立储,朝廷毕竟开始党派之争。做为朝堂中的高位,定国公自然不想先得罪了他。 宁月站在前场,头戴国夫人点翠白珠冠冕,一路三叩九拜走到阶梯下,随后被宫女搀扶着步步走上台阶,往孟宗青那边送过去。 直到站定在孟宗青身旁,宁月一颗怕出错的心才安顿下来。只听他轻轻道,“你父亲也来了。我许他观礼。” 孟宗青察觉到她颇有激动的身形,又补充道,“不必去寻,他可以看得见你的。” 宁月不敢乱动,直着脖子支撑着头上沉重的华冠平视前方,极其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当她把手放入孟宗青掌中的时候,她握的比平日更紧些,仿佛要告诉他自己的感激之意。 礼官唱罢祝辞,二人徐徐步向皇上皇后。 宁月随着孟宗青的步子慢慢跟了上去,先是抬眼见到了高座上的皇上,不禁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 第112页 几个月不见,那龙椅上的人仿佛病入膏肓了一般,面色阴沉至极,眼下有乌青色,虽然还有些精神,可她这个通些医理的人看得出来,皇上是硬撑着身子坐在那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月后背发凉起来。她不知道孟宗青是不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更不知道是不是孟宗青提前知道了这一点。 直到她跪下听完祝祷训诫之词后,从孟宗青手中接过代表王妃之位的玉如意,忽然听见他低声道:“你穿国夫人朝服的样子,和那天一样,真美。” 宁月抬眼看回去,只见孟宗青的眼眸中荡漾起几分温柔之色,可温柔深处,竟是深不见底的洪渊。 第60章 风云 草长莺飞的日子里,光阴快速地辗转而过。 除夕夜宴时候尤记得一派歌舞升平,可如今入了深春,宁月也不知怎么,心里总是冒寒气似的。每天早膳之后,坐在院子里的池塘边看鱼,没一会儿又觉得心神不宁起来,总觉得头晕目眩的,只想再睡个回笼觉。 说起来,这内心的忐忑源自于宁月对孟宗青的观察。他似乎变得比从前更忙了,白日里不见身影,晚上回来之后,也不再同自己用膳,只是书房匆匆吃过。又或者,晚上他的几位交好的同僚随他一同归来,显然是要议事。 那日晚上,她在门口等他,终于将他等来,身后还跟着几位眼熟的朝臣。宁月上前唤他,孟宗青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叫她早些休息,随后转身就去了内室。 “王妃娘娘万福。” 那几位同僚朝宁月行了礼,也不好多言,只得随孟宗青进去。 宁月在夜色中突然开口,“李大人留步。” “娘娘请讲。” 宁月知道他是内阁中人,算是孟宗青的心腹,索性低声试探道,“也没什么。近日王爷常常晚归,我,我有些担心他。” 李大人微微躬身,“王爷公务繁忙,晚归是自然的。更何况,王爷清风霁月,这一点,娘娘大可放心。” 宁月一听,原来李大人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怀疑孟宗青留恋花街柳巷 ,于是收敛起几分尴尬之色,复道,“大人多虑了。我瞧着这段日子王爷神色匆匆,面有疲惫之色,所以担心是不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为女子自然不可说什么,可到底还是想帮些忙。为王爷分忧,也算为皇上分忧。” 果然,李大人一听“皇上”两字,微微变了神色,沉了片刻回道,“娘娘放心,王爷这阵子忙,其实也是为皇上分忧。娘娘宽心便是。” 宁月隐约体会出来点儿意思,为皇上分忧,那便是孟宗青承担了如今大部分政务之事了?看来皇上真是龙体欠安,自从上次封妃大典见到,她便觉得皇上似乎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如果真是这样,那孟宗青的繁忙,皇上的健康问题,又都说得通了。 “李大人不进去做,在这儿干什么?” 黑暗中,冷不丁的一声质问让宁月打了个颤。回头,只见孟宗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站在她背后了。 “王爷恕罪,臣,臣这就过去。” 李大人朝他们二人行礼之后,连忙跟着下人的引路,快步向孟宗青的内室走去。 宁月吞了下嗓子,故作淡定道,“刚刚是我问他的,你别怪李大人。”她顿了一下,迎着几分星子的光看向他不清澈的脸,“我是担心你,才多问几句。” 本以为他会怪她打听内政,谁想孟宗青抬手从一旁的下人手中接过一件外衫,扬手展开披在宁月的身上,一边仔仔细细地系好,一边沉声道,“好,我知道了。” 孟宗青感到手背上覆了一层柔软,见眼前之人嘴唇微微一动,问他,“皇上,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沉默,连绵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起伏。 孟宗青有时候觉得她真的太聪明,聪明到他无法在她的眼前隐瞒任何事。这样直白的疑问,在他行走于官场上的日子里已经不多见了。此时此刻突然如一张白纸似的平铺在眼前,她等着看他如何写下一份回答。 他深呼一口气,拉她去长廊下坐下。廊上系有小小银铃,风吹过有叮叮之响,敲在心弦。 宁月沉默一阵,道,“你,要做皇帝。” “天下有谁不想做皇帝?”他没有直白的回答她,只是用了一个迂回的话语说道,“我已经打算派人送你和你父亲暂且去山海关附近,如若事成,我接你们返京;如果有意外......” 孟宗青停了一下,垂视看她的膝头,然后把手覆盖了上去,像是安慰道,“如果有意外,我回不来了,你也不要来找我。” 宁月侧过脸看向他,“是为了皇后娘娘么。” 孟宗青讶异她的冷静,只得道,“我如若不自保。怕是要死在清君侧的刀下了。”他长叹一口气,在她面前难得松懈下来,“皇上已经对皇后嫡子下手,温妃蠢蠢欲动,一旦皇上立了温妃的六皇子为太子,恐怕下一步要动的,便是我。” “你,你安排多久了?” “自从上次坤宁宫归来。” 孟宗青将坤宁宫那夜的事情与宁月一五一十的说了,“皇上与我孟家分衡两立已经多年,我一直隐忍退让,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忍心弃子。你父亲也是牵连进此事,被迫蒙冤。其实,皇后失子的原因,皇上与温妃都已经比我们更早知道真相。听闻部分地方精锐已经慢慢调至京城附近,我如若再不打算,恐他日就性命不保。” -- 第113页 孟宗青怕她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些残酷的现实,握住她的手,“我不需要你和我冒险。所以,我必须送走你。可是我想不到自己还是这么自私,一定要让你做了我的王妃,才算了却心愿。你放心,山海关那边都是我的人,就算我不在,你也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风吹回廊,又如星子碰撞的声音微微响起。 只听宁月冷静问道,“皇上看起来身体虚空,肾气不足。到底还剩多久。” 孟宗青冷冷一笑,“色字头上一把刀。如果他不贪恋女色,又怎会自投罗网?娜罗是西域王手下的死士,修炼欢喜禅。这足以让皇上牡丹花下,了却心愿。” “原来如此,我看着皇上面色暗黑,眼下有些乌青之色,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宁月喃喃自语,“然后呢?你要怎样?” “沿海边防与西北的驻守我已经悄悄安排好了...必要之时,兵刃相见......” 孟宗青见她没反应,也看不清她的神色,故意问道,“是不是觉得我是奸佞权臣?后悔嫁给我了。” 他何尝不想与她岁月静好,看遍花开花谢。可情况紧急,迫在眉睫,如果他依旧按兵不动,一味让步,恐怕打着诛杀叛臣号令的精锐早晚冲进王府。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利用自己手下的权势拼死一搏;也替她寻好了最安全的后路,去山海关处隐姓埋名,平安一生。 虽然封妃大典那日,礼官唱词说,要王妃与他“荣辱与共”。可若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么忍心看她和自己承担一切风险?他这苦心,也不求宁月能全部理解,只希望她以后安好便可。如果真的事成,他必定要将她风风光光迎回来,给予她后半生的山河荣光。 他没再说话,和她耐心地并肩坐着,他想,恐怕这辈子对女人的心思要全部付之于她了。今天索性放着一屋子的同僚不管了,就想坐在这儿,多陪她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不想做寡妇。” “我尽量。” 他在朝堂上执手风云,在她面前却是惯了退让和纵着。 “能不能别动兵。说服皇上退位让贤。”宁月试探问了一句,在孟宗青听来这样的说法无疑是很天真的,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错愕,“有皇上亲自下的诏书,足以让百官无可辩驳了。” 孟宗青颇为可惜的模样,“如果他肯下诏,那我何须提防戒备至此?” “时间不多了,你可有皇上的亲笔手书?” 宁月忽然抬目看他,眼中有异样的决心和勇气,看得孟宗青微微震惊。他眸中有几分不解,随后忽然想起,她是如何在于绾点心局上拔得头筹。 她竟然,要模仿皇上笔迹矫诏? *** 乾清宫里,一身黄袍的男子看起来风烛残年,可算起来不过刚刚半百。他艰难地翻了个身,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娜罗...娜罗......” 层层帐外一个身影果然出现,立在外头,只有个身形。 皇上靠在软枕上,眯着眼看过去,唤道,“给,给朕拿杯热茶。” “臣妾遵命。” 皇上以为听错了,这声音冷淡漠然,全然不是娜罗的千娇百媚的语调,待到回过神来,只见帘子被慢慢撩起,皇后一身凤袍翩然而至,端着一杯热茶,用几乎悲悯的眼光俯看他。 皇上几乎轻蔑一笑,不知道是笑她还是笑自己,绵了下嘴喃喃道,“原来是皇后.........” “臣妾许久不见皇上,颇为想念。” “想念?你怕是狠毒了朕吧。” 皇上勉强睁开眼睛看向她,这个女子身居后位几十年,早已如同摆设,他作为她的丈夫,此时看见她竟有些陌生,“你那个好弟弟,恐怕早已按捺不住了吧?” 皇后端着茶杯递给他,他喝了一口便挥手拿开,皇后徐徐将杯子放在桌上,目光如霜,“皇上这几个月太不爱惜自己,太医说了,需静养。皇上放心,朝堂上有宗青,他自会料理好一切。” “呵......” 皇上低哑的笑了起来,声音憔悴的像冬日寒风中吱吱呀呀的枯枝,“宗青。”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再来一次,朕就该让他死在当年那场战事中。” 皇后温和笑笑,不以为然,替他抿了下被角,“可惜,宗青还是回来了,位极人臣,一人之下,这多亏皇上仁慈器重。” “朕已经密诏,清君侧。” 皇上挣扎地伸出手,握着皇后的手腕,双目圆瞪,“你们一个都逃不了。”话音刚落,忽然他猛烈地咳嗽了一下,一口鲜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落在金黄色的被面上,极其刺目。 皇后慢慢起身,冷眼看着他,“可惜,无人再替你送出密诏了。” 皇上不可置信,大喊了几声密使陈斌的名字,可惜无人应答。 皇后撩了下衣角,一字字道,“如今这里只有你我夫妻二人,皇上如何叫,外人也听不见。”她抬手抚摸了一下耳垂的珍珠,“温贵妃在储秀宫等着皇上的立储之诏,您说,她还等的来么?” “毒妇......你偷看了朕的密旨。” 皇上忽然气急攻心,一时间半口气上不来,只能在床上瞪着眼瞧她。 皇后微微一笑,眼中有些晶莹,“温贵妃明明知道皇上不爱惜身体,却一味纵容,任着娜贵人与皇上日日笙歌,皇上以为,她是为了固宠么?” 皇后不给他回答的机会,自顾自道,“或许之前,她的确想用娜贵人固宠,可后来,即便她看出来皇上身体每况日下,也不再劝言。皇上难道不知道,她也盼着您早日御龙归天,好升座太后?” -- 第114页 “皇上素来厌恶臣妾忠言逆耳,可是只有臣妾,才是真的爱着皇上。”皇后见他狰狞着挣扎欲起,脸上不知是冷笑还是悲伤,只是站在那里望着,“臣妾对皇上死心了,可是老天可怜,还是给了臣妾一个男孩。” “皇上不喜欢臣妾,也罢。可是皇上狠心除掉了臣妾腹中的孩子,你怎么忍心!” 皇后上前两步,几乎是逼问的语气,“你告诉臣妾,为什么!” 皇上冷冷地哈哈哈笑了起来,对峙一般,“孟家之子,如何留得......你们即便再做什么打算,也无法更改朕的旨意。到时候...朕要你们孟家陪葬。” 皇后红了的眼圈淡了下去,她收敛起来几分悲痛之色,从怀中缓缓掏出一黄色卷轴,慢慢打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昔温贵妃性宜恭顺,朕赐协理六宫之权,然其骄奢造物,行贿官员,私交朝臣,有失宫德。着即日起褫夺封号宝册,降为答应,打入风岚殿,无诏不得放出......” “你......你竟敢矫诏!” 皇上双手颤抖地抓紧被子,双目几乎布满血丝,不可置信地盯着皇后的身影,“你......” 话没说完,一口气堵在心头,上不来下不去,僵持片刻,那手无力地垂下,脑袋一歪,竟气急攻心,归西而去。 皇后没有念完诏书,含着盈盈泪光,合上卷轴,对着已经去了的身后之人低声道,“皇上本想将臣妾打入冷宫,永生不可出来。皇上留臣妾性命,臣妾,该是感激,还是恨你?” 乾清宫的烛火忽然一跳,一阵风吹了进来,皇后握着卷轴,拖着长长的凤袍踏门而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大殿,和那穿着龙袍的已死之人。 第61章 双喜 已经是深春时节,紫禁城里却一片雪白苍茫之色。皇帝御龙而去,殿里殿外满目皆是白布白花,停棺的那头,妃子和宫女太监们早已来来回回地痛苦里好几次,其中悲伤之色的真假,无人可知。 皇上骤然一去,继位者是谁便成了最大的疑问。 此时在乾清宫内,朝臣聚集在正堂之上,孟宗青身着紫蟒朝服玉冠,负手立在为首的位置一言不发。而身后的群臣对着他的背影,或面露焦急,或胸有成竹,或交头接耳,皆是各怀心思。 “皇后娘娘驾到——” 内侍尖着嗓子唱道,朝堂里的群臣安静下来,对缓缓升座的皇后行礼。他们知道,唯有这位皇后大抵了解内情,更有资格取出皇上遗诏,当场宣读。 “正宗遗诏,降温贵妃为答应,封居风岚殿,不得进出......六皇子澜钰交由皇后亲自抚养......朕自知龙体不愈,无力持政......” 朝中自有温贵妃和保皇一派的人按捺不住了,打断宣读,骤然前行一步,冷声质问道,“此旨诧异!素闻温贵妃与六皇子皆受皇恩,难不成,有人想自己做皇帝了?” 话语一处,剑指孟宗青。不得不说,朝中不只一人猜想孟宗青会篡位夺权,他手中政权在握,也有部分兵权,更何况知道情况的一些老臣自然看得出来孟宗青多年来的隐忍退让,如今皇上一去,这位权倾朝野的国舅爷到底如何做,还真的说不准。 只是如果真的夺权自立,怕是要背上“篡位”的名号了。 孟宗青听了旁人的责问,全然不在意,微微一笑。倒是自有人替他开口了,“陈大人免开尊口!污名扣帽子之举,岂非下作。” “肃静!——” 皇后坐在高位之上微微怒意,俯视着群臣一遍,目光又落在孟宗青身上,随后仿佛和他确认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内侍官继续念了下去,“......五皇子澜瑛,聪慧敏思,虽幼然睿,今封太子,来日继承大统。皇后孟氏封圣母皇太后,如妃封立皇太后,二宫垂帘听政。然帝幼,特封庆王摄政辅佐,来日帝成,还政于朝,钦此。” 朗朗之声回荡在空旷的乾清宫,只余下百官面面相觑。新皇虽然年幼,可到底是皇上血脉,是正统;倒是他们提防半天的孟宗青,却没有趁机夺位,只是做了个摄政王辅佐朝政。 错愕中,五皇子澜瑛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来,盯着下头一帮人许久,随后径自走到龙椅前,爬了上去。 孟宗青扬唇一笑,率先拱手在这个孩子面前跪下,称道,“臣孟宗青,恭迎新帝登基。” 连孟宗青都顺服了,众臣一看,顾不得太多,也纷纷俯首跟着行礼。一场风波,就这般过去了。 ** 庆王府的小院里,满树玉兰花开,宁月歪在斜榻上吃点心,没一会儿就腻了,唤来彩珠彩阳,说要吃辣螃蟹。 “娘娘,别怪奴婢不听话。这又是辣,又是螃蟹的,着实对身体不好,王爷知道我们给您弄这些吃食,怕是要责罚的。” 彩阳为难地拧着袖子回道。 宁月抿了抿嘴,仿佛那鲜辣的滋味已经蔓延到嘴边,喃道,“王爷如今在宫里忙得很,哪里顾得上这儿。今日姑且做它一次,等到晚上王爷回来,那味道也散尽了,不会发现什么的。” 话音刚落,只听门口响起来一声愉悦轻松的语调,“不想让本王发现什么?” “王爷千岁——” 孟宗青一抬手,示意她们下去伺候,自己看了一眼宁月,随后慢慢蹲下来,扶着她的斜榻边缘,和她平视道,“又想背着我干什么?” 宁月瞥了他一眼,轻轻皱眉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好不好。” -- 第115页 孟宗青一扬眉,起身撩袍在小床上坐下,玩笑道,“怎么,做了摄政王妃,架子可比以前大了不少啊。都敢怪嫌弃本王早早回来陪你了。” 宁月听他这么说,不禁笑了出来,盘腿坐起来,抓过来他的胳膊,直接用下巴靠在他肩膀,过了好半天,才软着声音央求道,“臣妾想吃螃蟹了——” 孟宗青一皱眉,当即拒绝,“不行。” 宁月唉声叹气起来,抚着肚子道,“都已经三个月了。该进补点儿鲜味儿了!王爷,您再不行行好,给您儿子螃蟹吃,恐怕出来之后,他得和您抱怨呢。” 自打宁月有了孩子之后,孟宗青更加小心呵护。甚至特意把官复原职的宁济成叫到府里留住几天,好好给她调养一番。孟宗青第一次当爹,比宁月还心细紧张些,只要是宁济成告诫过的“忌讳”,他一律遵守,更叫下人盯紧宁月,小心她嘴馋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辣的不说,这螃蟹寒凉,对她这个体寒的人来说就是忌讳。即便宁月馋了半天,也缠了半天,孟宗青扔咬着牙关,不松口半分。 如今他做了摄政王,辅佐幼帝,比以前更忙些,也更费心些。宁月偶尔说起来,晚上靠在他身上掰着手指头数数,数到幼帝还有大约不到十年才可以自立,宁月不由得叹息一声。 看出来她觉得自己陪的少了,或者是有了孩子就变得更赖人些,孟宗青今日特意早早地安排好一切,半日就从朝中归来。这倒好,刚好瞧见她又要背着自己偷吃螃蟹。 任着宁月有多耍赖说好话,孟宗青坐在那岿然不动,只是垂着眸看她在那缠人,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竟多了几分得意欢喜。 过了好久,孟宗青才渐渐开口,慢慢道,“行吧。辣的别吃,螃蟹可以吃。你去屋里等着,好了我叫你。” “真的假的?” 孟宗青笑了笑,也未说话,唤来彩珠彩阳将宁月扶回屋子,又嘱咐道,“你们娘娘活泼爱玩,平日多仔细点。” 目送着她们三人进了屋子,才将喜常来叫过来,从袖中拿了张泛黄的纸条递给他,低声道,“去教后厨按这个做。” 喜常来拿出来一看,脸色大喜,开口就道,“就说王爷疼爱娘娘,这就去办,王爷放心。” 屋里,彩阳和彩珠安顿好宁月之后,故意道,“您瞧,还是得您亲自问王爷要,您要了,王爷什么不给呀。” “就是,换作我们,肯定有挨训了。” 宁月咬着筷子等着,听见这话,抬头道:“哪有。你们没听见,我说了多少好话。哎,也不知道肚子里这个什么时候出来。他出来,我才解放了。” 主仆三人又聊了会儿天,一炷香过后,孟宗青先进来了,径自坐在她面前,看她馋猫似的脸,忍不住捏了一下,“瞧瞧你,早知道你这么爱吃螃蟹,当初在束英阁的时候我就该天天拿螃蟹喂你,说不定早就把你带回来了。” 话音刚落,下人端着一盘鲜香四溢的菜肴就上来了。宁月巴望着一看,哪有螃蟹壳,不过是一盘炒菜似的东西,金黄色的汁子里还带着雪白。 “尝尝?” 孟宗青看她面露颓然之色,亲自夹了一块雪白送到她嘴里,“张嘴。” 宁月瞥了瞥嘴,一看这位新任摄政王都亲自给自己喂到嘴边了,也不能不给面子,只好一口咬了下去,顺便还报复似的咬住他的筷子不放。 等入了口才发现这菜的奇妙,嫩滑爽鲜,吃着像......蟹肉?宁月品了又品,又拿勺子舀了口那如同蟹黄的东西 ,的确有蟹黄的味道,可是,吃着又不像。 她是个心思好奇的人,想吃螃蟹的心思倒被这道奇妙的菜给赶走了,“这是什么菜?这不是螃蟹吧?” 孟宗青笑着摇了摇头,说她嘴可真刁,“这道菜是我从一位做过山东知府的人那里知道的,顺便也要来了菜谱。你这几天一直闹着要吃螃蟹,馋的不就是那个味儿么。我一看,干脆问了问下头的人有什么办法,倒多亏了他博学,这赛螃蟹,便是他告诉我的。” 宁月如梦初醒似的长长哦了一声,难怪她觉得吃着似乎像螃蟹又不像。哼,到底还是拿个假螃蟹坑她,可是他这份在意的心思,比什么都好。忽然宁月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眨了眨眼,“你,你在御书房议政的时候,问朝臣这件事?” “是啊。”孟宗青抱臂反问她,“那又怎么了。我家夫人脾胃不舒服,集思广益一下,不也是好解决问题么。” 宁月啊了一声,扔下筷子就贴了过来,怪道,“这是私事!你堂堂一位摄政王,怎么...能拿到那里去说呢。” 孟宗青有些无辜,搂过她的腰叫她坐自己腿上,这么一坐,她倒是比他高一点点了,孟宗青半抬头看她,道,“你现在才是刚开始,我听你父亲说了,这有了身子的人,口味和性子都会不稳定一些。你最近念叨了好久螃蟹,我自然心里着急,生怕你吃不着螃蟹,又给心里添了堵,回来气的孩子都红了眼,可怎么办?” 宁月回想起来初见他的时候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对自己低声呵护,体贴入微的人,不禁笑了起来,真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人;也不知道外头的人知不知道这位摄政王在府里还有这般温存模样。 “你笑什么呢。”孟宗青看她笑的幸福温柔,又笑的莫名其妙,只好跟着牵了个嘴角,瞧这个机灵鬼。 -- 第116页 宁月不说,转开话题问道,“两位太后娘娘还好么?许久未进宫,还未向圣母皇太后娘娘请安。” “姐姐她很好。她说她心结已经解开,现在她每日都为失去的嫡子祈福,也悉心照顾澜钰,比以前气色好多了。” 孟宗青想起宁月那日在灯下仔仔细细模仿字体的夜晚,不由得心里颇为触动,抬手抚上她的脸,简短道,“多谢你了。” 他觉得大概他是走了很大的运气,才遇到了这么个人。早年时候孤冷的性子全被她在身边的陪伴慢慢融化了,在她面前,不需要掩饰什么,仿佛只要这么陪伴着,日子就可以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现在府里如今就我一个女人,您看着新奇着呢。我若成了黄脸婆,您再找小的,我可怎么办。” 宁月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是情到浓时的时候,非得提这么一下。 孟宗青气的绝望,他不许她说纳妾的事,这下又提,干脆故意给她个教训,于是正经道,“你别说,今日我仔细想了,女人生孩子实在是鬼门关,我不忍心你再遭罪。不如择日,我安排一下,寻几个听话的放在屋里,你管着她们,断不会欺负到你头上。” 宁月盯着孟宗青俊朗的脸半天,忽然鼻子一抽一抽,眼睛里就像泉眼似的,先是两行清泪吧嗒吧嗒落下来,接着就呜的一声哭出声来。 “你看看,我就说,都是哄人的。你说你就我一个,我还活的好好的呢你就要纳妾,还要纳好几个。我就应该当时去山海关,不回来才好。” 有了身子的女人情绪总是不太稳定的。孟宗青请教宁济成的时候听了这句话还不太信,如今可算是见识到了。以前这些话,宁月听在耳朵里,反而还会顶嘴几句。今天到好,干脆哭了起来,还哭的这么认真伤心。孟宗青算是怕了。 她几乎很少落泪,现在哭的梨花带雨,孟宗青还是第一次见。他伸着手,搂也不是,哄也不是,她嗓门还挺大,惹的外头的下人们纷纷往这边张望。第一次见自家王爷把夫人惹哭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孟宗青一看,干脆扒拉开她的手,捏着下巴直接亲了上去。他虽然稍微会哄人了点,可是还是不太擅长哄哭了的女人。见宁月孩子脾气似的没完了,孟宗青只好出此下策。 宁月被堵住了嘴,没一会儿气就被迫顺了过来,情绪平了一平,总算不哭了。过了一阵,孟宗青才放开她,道,“刚才骗你的,你也信?” “谁知道你是不是有这心思。” “我都说了,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给过你承诺,府里只有你一个女人,你在这儿横着走都没人管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孟宗青见她还眉间蹙着,按住她的肩膀认真低声道,“小姑奶奶,别哭了,啊。” 宁月听当朝摄政王低声下地叫自己“小姑奶奶”,不由得破涕为笑,总算是气通了,也顺了。她白了他一眼,继续举着筷子埋头吃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当初孟宗青在宫里给自己冷言冷语的事儿,一会儿笑,一会儿气呼呼的。 孟宗青就那么坐在那陪她吃着,听她说着,心里感叹这女人真是多变,大概这一辈子,下一辈子,他有她这么一个小活祖宗就够了。 第62章 临门 怀胎十月,宁月也算是在庆王府做了十个月的“老佛爷”。 这算是头胎,她自己没经验,孟宗青更没经验。按理说,孟宗青行走朝堂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几乎都握在手里游刃有余,何曾有过手忙脚乱的时候? 早几个月时候,宁月嘴上犯辣螃蟹瘾的劲头总算过去了,可没过多久一入了夏,她这又馋上酸笋蕨粉了。也不知道是真馋,还是害喜闹胃口,天天叫厨房端酸笋粉上来,她一个人闷在屋里早上吃,中午吃,晚上也吃。 新帝尚且年幼,可生长迅速,言语之间倒颇有些帝王之态了。孟宗青总算有些欣慰,新帝早一天临政,他早一天解放。自从有了宁月,他倒是发现自己总算有了比朝政权势更有趣儿的事。 出了议政殿,已经是满天星子,孟宗青匆匆走出宫门上了马,脑子里全是家里那位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说起来,他约有十日未归家了。这十日里,他在宫里起早贪黑,已经把后头几个月的大体事务都安排出去,不放心的便亲力亲为,总算都处理得当,以后可以在家多陪她好长一段日子了。 归心似箭,不过十日而已,总觉得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见她似的,也不知道这个缺心眼的有没有想念自己一点。都说女人有了身子之后更依赖人些,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变得更粘人了? 眼见到了府门口,立刻有下人迎上来,“王爷,您总算回来了。” 孟宗青嗯了一声,将马绳交给下人,负手低着头就往里走,顺口问了一句,“王妃如何?” “回王爷,娘娘安好。” 还没来得及回应,孟宗青好像闻到了什么,突然极其难耐地一皱眉,仿佛是在试探什么,又拧着眉头小心吸了吸鼻子。不闻不要紧,这么认真一闻,差点没把孟宗青酸倒。越往里走,只觉得满院子都飘着一股子陈年酸醋缸子的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庆王府改行卖饺子了。 孟宗青面含薄怒,回头问道,“这什么味儿!你们就这么伺候王妃的?” 那下人可是真委屈,赶紧解释起来,“王爷息怒...您不知道,这阵子娘娘怎么了,贪酸贪的厉害。顿顿都要吃酸笋酸菜......” -- 第117页 “顿顿都吃?那身子不都吃坏了?”孟宗青说着,便拂袖匆匆去了宁月的房间,只留下一句“胡闹。” 宁月不知道孟宗青今日回来,这时候正举着筷子吃酸菜鱼。一大碗的白饭放在一旁没动多少,这一盆酸菜鱼倒是下去了不少。 忽然门一开,外头的夏风拂了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有些眼熟。宁月抬头看得先是一愣,转眼就化作笑意,扶着桌子就要站起来迎过去,却被那人按下了。 “你怎么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宁月又坐了回去,仰着脸看孟宗青问个不停。 孟宗青不动声色地垂眼打量她一圈,只有喜色,没有愁色,看来这个缺心眼的还真没半点思念之情。倒是自己,天天忙前忙后,就算看票拟的时候,脑子里也总飘过她的脸。 “嗯。忙完,就回来了。”孟宗青看了一眼空了半盆的酸菜鱼,皱着眉坐在她旁边的绣凳上,复道,“我从今儿起就不去宫里了,天天在家陪你,直到你生完孩子,修养好了的,如何?” “啊,那宫里事儿,可怎么办?”宁月加了一块儿酸菜送入嘴里,颇为担忧地看他,“我看你还是照常去吧,万一有个什么紧急的,耽搁了不好。我这儿挺好的,不用担心。” 她倒是比自己想的还要“格局宏大”些,孟宗青双手放在膝盖上,坐了半晌,才朝那酸菜鱼瞥了一眼,问道,“怎么个好法?天天吃这个?” 宁月不解,认真道,“酸儿辣女。再说了,你祖母说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样才对孩子好,对身体好。” “那也不能天天吃这个。酸味这么重,对肠胃不好。”孟宗青举起筷子扒拉了一下鱼汤,随后又放下,从口袋里拿出来张纸,道,“明天起按我从宫里拿的饮食方子吃,不许再这么胡闹了。” 他心想,还好自己回来了。不然放任她这么胡乱下去,身子能好么?平日她纵着小性子也就罢了,这时候不会照顾自己,他可不放心。 宁月接过来单子一看,全是些滋补的汤水,还混着一股子药膳味儿,她最讨厌这味道了。习惯性地拒绝了孟宗青的提议,宁月摸着圆滚的肚子道,“赶明儿再看吧。今天吃饱了,困觉了。” 孟宗青看她不以为然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扶她去卧房休息。一路穿过小花厅,层层镂花的窗格映着两人相叠的影子,终于停在床前。 “我问你个事儿。” 孟宗青搀着她坐在软塌上之后,轻轻扳过她的肩膀认真说了一句。 宁月嗯了一声,看他今日格外严肃,有些不适应,撑着胳膊向后靠去,笑道,“怎么了。” “你如今身子越发重了,怎么心还这么大?”孟宗青知道皇后难产时候的样子,如今回想起来,他耳边还能记起来那样痛苦的叫声。现在见宁月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他想起来就紧张。见到宁月这样嘻嘻哈哈无所谓的样子,他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心痛,“唉。不生就好了。” 宁月看他喃喃自语似的,不禁笑他这话孩子气。有时候男人还真像个孩子,岁数上去了,可有时候想法心性,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宁月听了他这话,故意纳罕问道,“现在不生?等你过个五年十年,让人家祝你老来得子呀。” 孟宗青一听,真是拿她这嘴没办法,可现在也不好和她拌嘴,怕弄糟了她心情,惹个不开心。径自起来要更衣陪她睡一觉,一面解着腰间的玉带,一面叹气道,“我是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难受。我既然知道,就不忍心你再经历。不然,我怕我自己那天都受不住。” 手上还没解完,忽然耳边一声轻笑,只觉得腰间覆上一层柔软。宁月拉他一把,他又坐了过去,只见她手指熟练地在他衣带处翻飞,道,“你说什么胡话呢。你要是怕,就在书房等着去,别看,别听。到时候孩子一落地,你再抱抱,就都过去了。” 她明明比他年岁小,可安慰人来倒是成熟的很。这种女人的事儿上,他的确是没什么经验,除了多陪陪她,也替代不了什么。 “行吧。以后日日我搂着你睡,让你舒服些。” 他认认真真地握住她的手,希望可以用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来给她一些安慰。 可宁月这头却说了句也不用,“晚上这么热,你不如离我远点。两个人热气多,我怕热呢......” 孟宗青听了无奈笑笑。天底下,能推辞孟宗青好意的女人,大抵就她这么一个了吧。 ******** 日子飞快如白驹过隙,转眼入了秋,宁月临盆在即,整个庆王府早早地做了准备,当日御医的调动,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几位民间的产婆,甚至一向不信鬼神的孟宗青特意听了老夫人的劝,请了一班子僧人在护国寺祝祷诵经。 晚上孟宗青陪宁月坐在软塌上说话,孟宗青瞅着宁月的肚子喃道,“肚子这么大,也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宁月靠在他怀里,心里也紧张起来,应着声儿回他的话,好缓解自己的心情,“王爷您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呢。” “都行。” 他认真思考片刻,说还是男孩吧,“生了一个男孩,就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宁月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可还是问了,“要是个女孩,王爷就不喜欢了么。” 孟宗青抵着她脑袋说当然喜欢了,“若是个女孩,我就拿她当男孩养。以后也不生了。” -- 第118页 二人正笑着,忽然宁月脸色不对了,嘴唇唰地白了起来,颤颤巍巍喊肚子不行了。 孟宗青如临大敌,赶紧握她的手,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是要生了吗?” “叫人......快叫人。” 孟宗青上战场时威风凛凛,从未又过退缩惊慌之色,可现在颇有些慌神了,赶紧朝门口扬着嗓子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惊动了整个王府,那些提前准备好的调来的嬷嬷和御医赶紧指指点点地张罗起来,热水,白布,剪刀,艾草,汤药......一样样东西摆在托盘里,流水似的送了进去。就连旁院的孟老夫人闻声,都急急赶来了。 “王爷,这里血气大,不吉利,您回避吧!” 嬷嬷上来福了身子,劝孟宗青出去等着。 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里头哎呦一声,孟宗青听得心都皱一块了,顾不了那么多,朝底下的人道,“什么吉利不吉利,她是本王的王妃,本王回避什么!” “罢了!让他去吧!”孟老夫人拄着拐过来,一面摇头一面劝孟宗青,“你这么大人了,吹胡子瞪眼做什么。宁儿在里头听见了,更急了。女人生孩子早晚都经历这一趟,你安心。” 说着二人进了内堂。屋里嬷嬷喊着“用力用力”,宁月在那叫的撕心裂肺,屋外是僧人嘛咪哄哄的念经,还有御医张罗下人安排汤药的嘈杂之声。 孟宗青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嗡嗡作响,仿佛又回到了坤宁宫皇后难产的那个晚上。他那日看见了太多血,他害怕今天看见宁月的血。倒是孟老夫人坐得住,见孟宗青神色不对,沉声道,“宁月平日性子伶俐爽快,吃的也多,身子底是厚实的。头胎难免吃点苦头,等孩子生出来就好了。我那日瞧着宁月挂着珍珠耳坠子,那耳朵垂是大的,可见是有福的。” 孟宗青终于忍不住,起身踱着步子,从这头走到那头,又调头走了回来,重重地叹了口气,立在门口,见天上的明月皎洁无双,静谧安好,俯视着这乱糟糟的人间。他心里忽然一阵波动,内心对着明月祈祷一番,说让这孩子快快生下来,说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折腾刚入宫的宁月,说自己应该一早就把宁济成放回来,念叨完一遍自己的过错,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赶紧补充道,最初就不应该震怒之下把宁济成贬到西北道去。“这些错误都是我做的,若有什么事,皆算到我头上即可......” 正念念叨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里头传来一声响亮的哭声,“生啦生啦!恭喜王爷,恭喜老夫人!是龙凤胎!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呀!” “龙凤胎?哎呀,宗青,你总算有儿有女了!宁儿可是我们孟家的大功臣。” 老夫人激动不已,许久没有临上这么个好事儿了,她笑着起身,说要去看看。 孟宗青脑子一嗡,恍惚起来。片刻,才仿佛如梦初醒似的长呼一口气,额间有薄汗散去。“王妃如何了?” 他顾不得看孩子,就要冲进内室瞧瞧宁月。 一进去,两个嬷嬷正抱着两个孩子哄弄着,老夫人正左看看,右看看,笑得合不拢嘴,“小世子像极了你们王爷,尤其是这鼻子,不过这嘴巴,倒像宁儿;小姐更像是宁儿多些,不过这鼻子,随了宗青了。” 孟宗青径直走到宁月前蹲在床边,见她满头大汗,眉眼已经被汗水打湿过。她气喘吁吁,似乎虚弱极了,可是好在她气色尚好,唇间带着几丝笑。 “苦了你了。” 孟宗青拉过她的手,贴在唇边,不忍心地抬手帮她把头发拢到耳后,“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么” 宁月缓缓睁开眼,反握住他的手,“孩子,看了没有。” 孟宗青摇了摇头,“没看,他俩害你成这样。以后大了,我非得教训他们不可。” 宁月手上微微用力,“你这算什么,这可是你的孩子,怎么忍心。” 孟宗青道,“他们忍心这样对你,我可不忍心。” “名字,孩子的名字还没想好呢,你说,叫什么。” 宁月忽然来了精神,等着孟宗青起名字。 孟宗青现在又高兴,又心疼,哪有文绉绉的心思起名字。他从下人那接过赤糖水,小心翼翼地喂宁月喝下去,慢慢道,“名字,不着急。两个孩子还小,以后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给他们起名字......你现在先好好休息,等你睡着了,我再去看他们。父亲和母亲早早地等着消息呢,他们也盼着孩子的到来,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也更高兴。” 宁月本想挣扎着坐起来,可一听孟宗青这么说,又安心躺了下去。她枕在软枕上,看着满屋祥和温馨,而孟宗青又握着自己的手陪着自己,不由得心生感慨。 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曾经把自己的生活拉入一片沼泽之中,可也是这个男人将她拽了出来,给她无限的荣宠和爱护。说起来,这到底也是因祸得福了吧。 盈盈烛光下,宁月和孟宗青相视一笑,一同望向那两个孩子。她想,说的也对,以后的岁月还长着呢,再加上这两个小的,她和他有的是事情要做,有的是福气要享。眼下,她只想握着孟宗青这令人心安的手,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最好一觉到天亮,再吃点甜食。这一大阵子,也算辛苦孟宗青了,一屋子的酸菜辣鱼的味道,明儿个起,总算可以换点别的吃了。 这样想着,宁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梦里是她和他一幅幅相遇相识的场景,梦着梦着她嘴角不由得笑了起来,全然不知道孟宗青在离去前看她看了好久,又轻轻地亲了下她的脸蛋。 -- 第119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追文,感谢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