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带昭阳日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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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带昭阳日影来》作者:木浮生【完结】
夜里突然bào雨倾盆。
皇宫各殿内外的侍卫太监们却没一个敢挪动半分。所有宫门禁闭,早过了子时,却依然灯亮如昼。
临近皇宫东面的太子府邸,烧着熊熊大火,火光高过宫墙映红了天。在这样的如注的雨夜显得格外诡异。即使是这样,宫内没有人敢抬头朝那边瞧一眼,都躬着身子只怕多言半句。
康宁殿外的汉白玉平台上,一个分外貌美的妇人在雨中,紧紧拥住怀中的少年,嘴里喃喃道:睿儿,娘定要让你得到一切。说话间,那妇人双手在明显地颤抖,谁也无法知道那是由于杀戮而害怕,还是为了唾手可得的天下而激动。
随着一下沉闷的雷声,闪电迅速地划过长空,那一瞬间照亮了少年的脸。他神色复杂地抬头朝东面望去,那边冲天的火光映在他的瞳中成了两团璀璨的金色光芒。
那是敬宗皇帝殡天的永庆三十一年的盛夏之夜。
楔子之二
夏月九岁的时候,遇见子瑾,她牵着他的手说:从此你就是我弟弟了,听不见的话,我就做你的耳朵,永远保护你。
夏月十五岁的时候,在他怀里恸哭,为什么娘会死,会离开我们。是不是有一天子瑾也会离开?
少年用柔和的双眼凝视她,伴着徐徐落英回道:永不。
夏月十九岁的时候,他问:月儿嫁给我,可好?
1、晴云似絮若低空
原本走的平且稳的马车停了下来,虽然很缓慢但是睡在软榻上他还是敏锐地感觉到。
明连。他揉了揉眼睛,沉沉的唤道。
立刻有个年轻太监打帘上车,皇上,已经到马上就到京城了,所以洪将军让停歇会儿。没惊到您睡觉吧?
他似乎还未从刚才的熟睡中清醒过来。眼睛有些朦胧,发髻也有些散乱了,一绺头发不驯地垂在额前,衬着他锋利的眉角有种不同于平日的俊朗。
朕睡了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天还未亮呢。明连一边跪身为他穿鞋。昨夜您看了一宿的折子,还是再睡会吧。
尚睿摸了摸额头,好似自言自语地轻轻道: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确实很长。
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事qíng,他原先还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不记得了。
早膳之时,忽听车外一阵嘲杂的喧哗。
尚睿一阵纳闷,外面何事?
一刚刚承膳入内的太监回道:起禀皇上,御林军们看到日出正兴奋呢。
哦?尚睿也来了兴致,停箸笑说,那朕也去瞧瞧。
秋日的清晨,刹是凉气bī人。一掀车帘立即感受到凛冽的寒风,一下子与车蓬内柔软温暖隔绝开来。
只见东面颐山山头逐渐发白,西边的天色还是漆黑却越往东去越浅,而呈现蓝色,到了天边尽头已经微明。
尽头之处,一片火红霞云,好似有一团炽热的东西藏在颐山之后。紫红的彩云变的越来越纤细,横卧苍穹。
只是转瞬之间,一个烧的火红的碳球一跃而出。映得立于颐山一侧的恢弘帝京染了一层橘红,这样的橘红色彩仅仅在眨眼功夫就迅速铺篇了整个万里河山。
尚睿负手站在山丘上目睹此景,胸中蓦然就被一种莫名且qiáng烈的qíng绪所感染,不禁扬眉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郎声高吟道:举头红日白云低,万里江山都在望。那样的语气与神色说不出的豪qíng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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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皇上宣你去子墨斋。
魏王领了口谕就立即乘轿子出发,路上又问前来传旨的明连道:皇上是何时回京的?
今早。两字答完过后明连再不多言半句,魏王自知宫里的规矩也不便再问。
子墨斋位于皇宫南苑,依附皇宫而建却又可以独立进出,素日里也鲜有人至。尚睿一早到了京畿后,只携了小部分心腹撇下大队护送御驾的人马,暗中来了子墨斋。所以大家只道是皇帝还在路上,忙着准备接驾。宫里的人都不知,魏王尚贤自然也更是没有消息。
待魏王请安行跪之后,尚睿看了看他道:朕可是为了兄王而从琴州连夜赶回啊。尚睿未着玄色的龙袍而是一袭朴素的便衣,式样简单却更加突显了他的丰神俊秀。
未等魏王答话,他忽然又问道:朕与兄王有多少年未曾见过了?
十年又九个月。魏王垂首答道。
为何如此呢?
是因为因为魏王额上的汗不住地往外冒,因为连说了几次也没能把下文接出来。他本与尚睿相貌上有些相似,可是此刻添加惶恐表qíng的脸面与尚睿的泰然自信相比又差之千里。
啪茶盏被尚睿重重的放下,与桌面发出一声碰撞声,顿时吓得魏王双膝一屈又跪了下去。
忽然之间,屋子里安静极了,仿佛能听见魏王剧烈的心跳。
让朕替你说。因为圣旨有谕,朕登基之日起所有番王均立回封地,无诏终身不可离开封地一步更加不得返京。可是你却偏偏不好好呆着冒冒失失的闯了来。兄王,你可知你此举是死罪么?尚睿说的是语连珠发,语气严苛。待到后面称兄王一句时又缓下来,于是显得最后死罪二字更是字字千金。
魏王双手伏地大气也不敢出,完全忘记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了。
却见尚睿没了下文,又只是看着从盏里溢出来的那几滴茶水,随即话锋一转,缓缓问道:兄王在封地可好?
这不问也罢一问出来立即勾魏王的无限哀怨。先帝原本有九子,其中先储被杀,余下七个弟兄分别受封,表面上受封为王实际上几乎可以说是流配。一般封地内只有百户人家,况且又是边夷贫瘠之地,素日里锦衣挥霍惯了的这些天皇贵胄们哪里能够忍受。
可是这一切又是拜尚睿与徐太后所赐,他再有苦水也不能在这里倒于是叩首道:承蒙皇上隆恩,臣一家都很好。
尚睿说:封地里的qíng况朕也是知道的。你日后若是有什么不够的东西,就递折子上来给朕说说,朕一定尽力。听说嫂子又怀第二胎了。朕却与她还未曾见过。尚睿在九个兄弟中最幼,魏王次之。所以按民间习俗,尚睿应该称嫂子。你那个老大叫
冉鸿。
尚睿点点头:今年有六岁了吧,要是有出息就算给他个封疆大吏朕也舍得。
魏王听着心中一热眼眶湿润,刹是感动,又是一磕头。
尚睿盈盈一笑将他扶起来,脸上的神qíng晃若已从一个方才那个导致对方一家不幸的罪魁祸首,忽然之间就摇身一变成了人家救命恩人。
兄王可是有要事要亲口对朕说?尚睿惦念着。
魏王这才想起正事,四下看了看敛容说:皇上还记得那块高辛宝玉么?魏王此语甚妙,一言双关,指玉也是指携玉之人。
尚睿脸色一凛:宝玉失窃多年,为何重提?十年前那些往事是他不愿意想起的,昨夜在颠沛的马车上迷糊间也梦到了,难道真是巧合。
有人找到了它,皇上您猜是谁这般妄为。魏王一人自说自划道:是襄王尚仁。
他本以为会给皇帝一个惊慌失措的震动,没想尚睿竟然在嘴角却只是微微一笑,于是惟恐尚睿没有明白,补充说:襄王他定是想借先储的名义
尚睿一抬手便中断了他后面的话,轻松地笑道:兄王昨日入惊可有他人知晓?
没有,按照皇上的吩咐夜里住在一个下人府中。
尚睿点头:很好,你直接回去吧,我让洪武送你。他担心倘若魏王擅自回京被徐家知晓了,恐怕自己也保不住他。
魏王有些失落地看了尚睿一眼,似乎有话却羞于出口。
尚睿会意道:冉鸿那孩子年底将他送来太学府读书吧。可怜天下父母心,魏王冒死也要亲自将那个消息告诉他,也不过为此。
魏王一出门,经秋风一chuī才发现衣襟已湿得透彻。不禁一阵感慨,他当年离京的时候老九还是个躲在他母亲徐贵妃怀中的一个孩童,近些年来又听说他安逸于玩乐并不长进。可是好象也不对,不然方才一翻恩威怎能将自己驯的服服帖贴。
待魏王走后,才从里屋出来一人。三十岁上下,身材清瘦,一副儒生的书卷灵秀。
尚睿抿嘴笑道:贺兰巡啊,襄王的事果然不出所料。他近年暗中买马铸铁也是时候了。
贺兰巡拱手:皇上圣明。捻了捻下巴上短短的胡须,蹙眉又道:可是那宝玉之事,倒也意外。
尚睿反不以为然:朕还就怕他不反。
皇上还是尽快出城与御驾汇合后回宫吧?
一听回宫二字尚睿便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朕知道。
因为反京突然,接驾时候也未按全部礼仪。做仪仗的两行卤薄之间的路中有一个耳垂双鬟的锦衣孩童,一见尚睿下车便很懂事地跪地叩首朗声道:儿臣躬迎父皇圣驾。
见他说的有摸有样,尚睿一乐牵着他的手同步而行,忽然想起什么道:浚儿,明年你八叔的儿子要来与你一同念书,你可好好学莫让别人给比下去了。
***
承福殿里,一大家子后妃与徐家的外戚都似众星拱月般的将徐太后围在上座。左边是皇帝,右边则是皇后王氏。
徐太后在和娘家的姐妹们话着家常,时不时地会掩嘴笑出声。
而尚睿则在一旁和长子冉浚忘我地逗着蛐蛐,突然父子俩不知遇到什么同时咯咯地大笑起来。徐太后不禁朝他们看去,乐幽幽地道:儿子都这么大了,老子也还跟个孩子王似的。
接着调身去抬手拉着另一侧的王皇后,也多亏你将冉浚视如己出,费了不少心。
其实皇后稍许揣摩了太后的神色后继续道:其实依儿臣看,还是应该把浚儿她亲娘从行宫
话未说完,徐太后的脸色已经垮了大半,不守本分只会媚主的女人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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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殿内原本融和的气氛僵了下来,尚睿轻轻挥手让人将孩子和蝈蝈笼子一起带了出去。
皇后只好尴尬地向丈夫寻求一点立场,没想到尚睿只是握拳轻咳一声后淡然附和道:母亲说的极是。目光从皇后脸上迅速扫过,不曾停留半分。
连冉浚他娘的闺名叫什么他都不记得了,或者是自己压根从来就没有询问过她。那不过在中域行宫里某个宿酒的夜晚,被他拉进chuáng帏的多少宫女中的一个。唯一残存的记忆只是觉得那女人的身体分外柔软,仅此而已。
想至此,尚睿也不管旁人的目光,半扬嘴角,忽发就笑了一笑。可见,自己确确实实是个纵qíng声色,骄奢yín逸的庸君啊。
不知何时,屋子里太后又开始和颜悦色地和后宫命妇们开始说笑,皇后也只能在这些话题中牵qiáng地回旋,却会时不时地望一望丈夫。尚睿怔怔地看着窗外yīn霾的天空。忽然有个正殿的太监说是来了五百里加急的折子,于是尚睿欣然地起身辞了母亲。
看到他带着一副全然解脱的表qíng翩然离去,皇后也暗地里忍俊不禁。
***
刚到康泰殿门口,当值的太监就迎了出来,皇上,五百里加急的折子。说着把折子呈了上去。
尚睿粗略地看了看,鼻子一哼就将折子朝身扔,狗屁!修个破庙屁事也这么多,还五百里加急,我
他刚想继续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却见明连不停地对他使脸色,于是才注意到书房里还立着的人,穿着正三品的玄狐官服,白白胖胖的,一脸慈眉善目。
此人叫王清,在督察院当差,是丞相王悦的儿子,也是皇后的兄长。
原来大舅子也在这儿,怎么不早说。尚睿一边卷袖子准备喝茶,一边叫人给王清赐座。
王清带来了一分三月各地官员职务变迁的名录。
尚睿这次是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半个时辰,王清也一直埋首没有开口,御书房里好象飘dàng着一种奇怪的气氛。
呵最后却还是尚睿的笑声打破了这种沉闷。他一合折子就这样笑了出来。不少姓徐的嘛,又是我的什么舅舅,表兄弟,表侄之类的吧。忽然他又想到什么,重新翻开折子,这个徐阳朕常听太后说他能耐大,只在六法曹太大材小用了。朕给他个肥差,去南域雍州做知州,两千石的俸。还有这个叫徐牧的,听说他排起来也是朕舅爷爷辈的了,怎么也该好好安排下他老人家,不是少府还空了个缺么。另外
看着尚睿不停地拿着朱笔在名单上面划来划去,王清忍不住擦了擦额前的冷汗。他本来是想给皇帝透个风,能让他阻止下这种外戚的势头,没想到他却反倒在这里加油煽风,也许太后老让他管一些朝廷里无关痛痒的政务,真被憋出点毛病来了。
待王清前脚从御书房跨出来,尚睿就急着让太监更衣。
明连试探地询问道:皇上,您这是?
我们出宫!
城南的翠烟湖号称帝京的一名景。湖中央停泊着的几艘画舫却也是这京城里有名的花船。
chūn日的雨季里,那朦朦胧胧的的雨丝罩在湖面上好似少女面上的轻纱,让娇艳的容貌时隐时现,更显诱人。
船内传出胡琴的声音。那是个从西面来的异域女子正用她的乡音在吟唱着一个动人的故事。虽然听的不真切,但戏文里无非都是谁爱谁恨,谁思谁念之类的东西。
贺兰巡,你爱过么?正在看着那个胡女出神的青衣男子忽然对身旁的人问道。
贺兰巡微微一笑,让内子幸福是我有生之年的两个愿望之一。
哦?青衣男子举起酒盏,侧了侧头,那另一个是什么?
辅佐圣君,造福天下。说话间,贺兰巡眼神落在对面问他问题的这个英俊男子的身上,目光清亮而悠远。
扑哧。尚睿就忍不住笑了,一拳拍在贺兰巡的肩上,看不出来,你小子也学会拍马屁了。
此处慡朗的笑声,引来那拨琴的胡女的侧目,正好与尚睿眼光相碰,于是又娇羞地垂下头去。
尚睿用左手的玉扳指轻轻敲着桌上的白瓷酒盏,叹道:这个姑娘不错。
贺兰巡不用抬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即摇头:据说此胡女只买艺,从不陪酒。公子,我们还是等李季来谈了事qíng就走吧。
尚睿嘴角一扬,挑眉道:这天下间有能拒绝我尉尚睿的女人么?
说罢,放下酒盏合着胡琴的旋律,击箸唱道:
雨晴九陌铺江练,岚嫩千峰叠海涛。
南苑糙芳眠锦雎,夹城云暖下霓稽
湖岸的柳絮随着湿润的微风掀开沙帘,chūn日的帝京里不多见的阳光也一起照进来,落在尚睿漾着笑意的眉目间,好似有道暖暖的光华衬在脸上,英俊地让人睁不开眼,连原本在那窗边叽叽喳喳地将chūn吟唱的huáng鹂仿佛都怔了。
很多年以后,当在晋王冉灏跟前再次叙述起此qíng此景的时候,明连神色复杂地说道:不知道贺兰大人如今后悔没有。不过奴才认为,倘若先帝能一直这样笑下去,其他的事qíng又算的了什么呢。
***
您又和人喝酒了?
皇后王氏在亲为尚睿换衣的时候不禁问道。
尚睿只是站在原地,抬着双臂等着她拢袖、系扣。既不答语、也不说话,只是瞌着双眼,侧了侧头。
皇后好象察觉了什么不妥,随即噤声。
四下除了听见衣物的嗽嗽摩擦声,屋子里就一片沉寂。尚睿好象是等待了半晌,开口道:为何不继续问了?你没有闻到方才衣服上的脂粉味?你怎么不问朕整个下午都去哪儿了?和何人一起?
皇上做的事qíng,臣妾不该打听。
说话间,皇后正在为他系脖子上的最后一颗扣子,尚睿顺势握住她的手,为什么不该问?潇湘,你是我的妻啊。十五岁就跟了我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对面丈夫双目的凝视,皇后的心境一闪,轻轻将手从尚睿掌中抽出,垂目道:皇上,这么多宫女在看着呢。
尚睿一顿转身坐下,随手翻开桌上的书,便默然不语。
他无目的地翻了好几页才发现,里面cha的那张竹签正好在他上回读到的那页,页角有一行娟秀的小楷记着日期。依旧还是那么细心,知道他的坏毛病。
一月十九。
离他上一回来这里就寝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尚睿原本落心中的那丝不悦,突然就化开。他去了一躺雍州行幸,又忙着和太后商量着处理西域邪教起乱的事qíng,已经有这么久没有来看过她了。
潇湘。他放下书轻轻地唤着妻子的闺名。
皇上有事?皇后接过宫女送来的莲子羹,用勺子舀了一勺挨在唇边试了试冷热后才放在尚睿面前。
尚睿一见她询问的脸色,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好转念问道:你又亲自动手熬的?说着就拿起勺子就准备往嘴里送。
皇上明连却阻止说,还是待奴才试用之后再
尚睿却摆摆手,笑看皇后说:妻子做的东西,我怎么舍得给别人吃一口。刚吃在嘴里,又听皇后道:皇上做一国之君也十年了,怎么自称还是改不过口。
这不是私下和你说话才这样么。
皇后敛襟直坐:皇上,臣妾与您不单单是夫妻,还是君臣啊!
尚睿一怔,讪讪道:孤家寡人是么,朕知道。语毕一口就喝了那碗的莲子羹,重重地将碗搁在桌面,碰撞隔着层厚厚的桌布变成沉沉的一声闷响。
沉闷。
能听到的只有尚睿时不时翻书的声音。皇后静静地守在他身侧,偶尔挑一挑灯心,茶凉了去换,凡是跟皇帝有关的事qíng都亲力亲为。
尚睿不也见得就是真的生气了,书读到有趣之处也念出来给皇后听,说话依旧神色自若。只是,就真的一直改了口。
夜渐渐沉了,明连不禁躬身试探道:皇上,是不是该寝了。
尚睿看了看丌上的辰漏,点头。
于是宫女太监们又忙碌了起来,铺chuáng的,准备洗漱的,拿衣服为皇帝宽衣的,进进出出。皇后起身但见尚睿仍然坐着,脸色煞然惨白额前挂汗便急步上前问:皇上您怎么
尚睿艰难地抬头后却是冲她一笑,平静地说道:朕似乎站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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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小连风寒几乎都没害过,况且白天见他都还好好的,怎么就太后俯身用手背试了试尚睿额头的温度,声音微颤。而待她转身时却一敛神色,朝那群急如热锅蚂蚁一般的御医们正容问道:你们究竟要议到何时?
其中一个略微年长的御医颇有难色地上前一步,微臣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问?
讲!太后坐在chuáng边的绣墩上,清脆地吐出这个字。
圣上白天可去过什么地方?那人躬身问道。
太后想了想,皇帝下了早朝去的哀家宫里用过午膳,然后就回御书房呆了一会儿明连后来呢?明连多年来一直是尚睿的贴身内侍,凡事均不离身。
明连犹豫了一下,白日里随皇帝微服出宫不知能不能说。并非他怕太后责罚,而是一道出来又必定会问见了些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到时候皇帝与几个臣下宫外私会的事qíng一翻出来难免遭太后猜疑。可是,现在皇帝又重病在塌,不醒人事
太后半天等不到回答,于是目光从尚睿脸上挪开,调头看向明连。
那种犀利的眼神岂是明连可以承受的,奴才,奴才
皇上一直在臣妾这里。
正值明连徘徊之际却听皇后将话接了过去。
那微臣再斗胆请问皇后,圣上晚膳用的什么?
这此问却让皇后有些头痛了,尚睿到她的妗德宫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不过她也不是明连,李御医这种老头一两句话怎么能唬的住她,于是正色反问道:李大人,你是太医院之首,如今皇上病重你想问什么请不要拐弯抹角,节约时间为上。
那个李御医又一躬身:皇上可有用过不常之物?微臣的意思是他瞥了皇后一眼又卡住了,实在想不出什么妥当之辞能不那么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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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喝过我亲手熬的莲子羹。素日里皇上他也常吃莲子并无不皇后言至此忽然顿住,脸色有些发白。
碗里还有剩么?微臣可否也尝一些?
皇上吃的一点没剩,碗也早撤走了。这是自然的,且不说尚睿方才赌气似的吃了东西,空碗放在那儿怎么会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未收拾。
不想此时一个宫女在旁怯怯地cha嘴说:那碗奴婢放在承膳间未洗漱。
皇后闻言一诧,凝珠?转眼凝视这个贴身的宫女片刻之后,说:你去取来给李大人看罢。
慢着。许久未言的太后轻轻拨开尚睿额前的一绺头发,对随身的太监道:明福,你们一同去取。
望着取碗的人一前一后阖门而去,太后缓缓起身:李季你们明说罢。皇帝是病还是
回太后的话,好象是
是什么?但说无妨。太后追问。
是中毒。御医李季吐出这句话,又不禁瞥了皇后一眼。
虽说心里已经隐约地有了准备,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太后仍旧两眼一花,幸亏皇后及时搀扶才未踉跄跌倒。
什么毒?太后紧紧握了握媳妇早已凉透了的手,而眼神却闪烁不定。
皇上四肢麻木通体发凉,并不呕血,病症甚是奇特,臣等愚昧无法确诊。不过方才待皇上还清醒时已经服了大量绿豆与藿香的汤水稀释了毒药。
沉默。
沉默的背后是一种恐惧。几乎所有人都摒住呼吸害怕自己有一点gān系。
明连忽听太后开口沉沉地唤道。
奴才在。明连单薄的双肩一颤,上前一步拘篓着背听候问话。
你可知罪?太后的语气沉缓透着遮不出的冷酷与严厉。
明连扑通一声伏首跪地,奴才方才没有先试尝就让皇上吃下,渎职之罪是罪该万死。
当然是罪该万死!太后突然提高声调,站起来怒道:你如今安然无恙,而伺候的主子却躺在那里生死未补。你说你这奴才怎么活的下去!
她原本压抑的很好的怒气因为这一声罪该万死好象突然就爆发了,同时涌出的还有那止不住的悲伤。这个半老的妇人,原先以为在宫廷中这么多年什么风làng过眼,她都只会波澜不惊地一笑而过,qíng绪好象都成了生活的一种附庸品。痴笑怒嗔都是为了某种场合附和某种需要而存在的。直到此刻她才知晓。不是。
她好象从一根立在母仪天下的基点上,为了徐家一门的未来兴衰而存在的支柱,突然就变成了一位母亲。眼眶内悄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奴才甘愿领死。明连依旧伏首道。谁也不知道为何如此苍白清秀的一个少年却在那个时候不是哀声讨饶或者是竭力辩解,而是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太后凝视他半晌,扶住额头,罢了,罢了。你去内侍院领二十棍罢。皇帝那倔xing子哀家也知道,况且他那么疼你,要是醒了问起你来她说到此地顿了顿改口道,皇帝他一定会醒来的,是不是?最后这句问的很轻,仿佛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去回答,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少顷。
明福跟随凝珠捧着一只联珠纹的青瓷粥碗匆匆归来。
李季用小指沾了稍许残汤放入嘴中,对身后太医院的诸位道:是葫蔓。简短商讨之后,他便疾笔在纸上写下方子,上面只有四味很简单的药huáng岑、huáng莲、huáng柏、甘糙。
眼见煎药的人匆匆而去。太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样就能解毒?
李季解释说:起禀太后,臣等医术浅薄也只能这样,关键还是靠皇上自己。口中不无遗憾,皇上所中是葫蔓之毒,这东西长在南域,当地人常用它来止痛。可是一但用量过度便是不治之毒,中毒后发效的症状很不明显只是感觉全身虚脱、四肢麻木、呼吸困难、脉搏会先快后慢,直至他没有敢把话说完,因为每个人都已经明白。
通亮的烛火照在尚睿平缓的脸上,他好象是沉沉地睡着了一般,眉心舒展开来,连那常年不离身的微笑也在睡脸中隐去。
李季拱手问:皇后,微臣想问这莲子羹是谁做的?
皇后一叹,从下锅到承给皇上用,全是我亲为。李大人,你还要问何事么?
李季抬头看了看太后的脸色。
太后默然半许后凝视媳妇的眼睛坚定地说:皇后你也不必多心,哀家信你!
哀家信你。婆婆的这四个字蓦然就让皇后心中一怔,而后潸然落泪。只是天生敏感的她却也早就明白,方才太后沉默的那半许的时刻已经是隔阂,一种永远无法填补的隔阂。
待一勺一勺地喂尚睿喝完第二次汤药,已经是寅时过半。脉搏与呼吸都没有继续衰弱的迹象,好象病qíng有些稳定了。李季直言幸亏毒不足量只要能下药就有希望。
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好说歹说才把她老人家劝去小瞌一会。
御医们一些亲自在御膳间守着煎第三次药,另一些回太医院查典籍,剩下的以李季为首依旧在妗德宫听候,不过已经褪到了隔壁。
内屋里的几个宫女站在那里都开始打瞌睡,只有皇后一个人还清醒着。
她为丈夫掖好了被子,在chuáng边的绣墩上坐下。从被子里抽出尚睿的手,埋头将脸轻轻挨在上面,喃喃道:尚睿,你不要有事。不要。
她被选定入宫的那年,十七岁。
祖父在家里公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太多的吃惊。这便是相府女儿家的命运。王家是世代簪缨的重臣仕族,门第高贵,她自幼也温淑娴雅、举止不凡,虽未及笄,但已全然有大家之风。母亲是下降予王家的素缨公主,她自一出生起好象就是为了进宫而准备的女子。所有人均喜欢对她说:潇湘,你要嫁的夫君是会掌控这个天下的男人。
她刚开始也是似懂非懂,直到十五岁时见到了当年先储。
那日。
是母亲重病,太子奉旨替皇上前来探望这个下嫁的姑姑。
侍女们叽叽喳喳地兴奋个不停,均躲在暗处偷着瞧。常听人说尚宁太子温文儒雅,她虽然也好奇然而从小的教育让她不敢有那种举动,只能乖乖呆在闺房里,聆着耳朵听隔壁园子的动静。
后来祖父唤她去正厅,却在香园的桥上遇见一个迎面而来的男子。他身着宽逸轻缓的素袍,头上的发带携风而动,面容长久地保持着一种清淡的笑意。
她虽不知其身份,但从穿戴侍从来看也是家中的贵客,于是浅浅施礼让对方先行。擦身而过时,男子却停下来,说:你便是潇湘表妹罢?
她先是一怔,随之恍然明了,委身下拜:太子殿下万福。心境便象被一阵风蓦然就搅乱了,自己将来要嫁的就是如此一个男人罢。
那种对进宫的懵懂模糊一下子就掀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翻难以言语的喜悦与欢愉。
哪知,两人之间的缘分只不过就此一面。
永庆三十年,胡人利用邪教作乱西域。徐敬带兵平叛,大胜后跃升为太尉,掌控天下一半兵力。而徐敬的妹妹便是当时颇受圣上徐贵妃,外戚掌兵终有不妥。她常从祖父的话里隐然感到不安。这种不安的演变成了一种牵挂。
永庆三十一年从正月开始圣上就因风寒而重病,命太子监国。
四月,有折密报太子意图谋反,后经查实,圣上收回朝权下旨暂时幽禁太子于府内不得外出。
五月,皇帝驾崩,且留遗诏传位予徐贵妃所出之皇九子尚睿。是夜,太子府失火一府上下百余口无人生还。
那个男子的一切就此湮没于世,甚至没有人敢再提起他的名字。前年再回娘家,在香园拱桥上回忆起他的面容心中也会一悸,俊美如斯的男子即便在天家也是鲜见的。只可惜,一面而已。
在她还来不及为这段单相思的悲哀结束而惆怅的时候,便听到了祖父说新帝要立她为后的消息。一个仅仅十三岁就要娶亲的皇帝,也许他急需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种势力。长在相府的她自然知道这是一笔什么样的jiāo易,却只能低眉敛目,安静地承受着。
在花轿凤舆迈过朱雀门高高的门槛的刹那,又想到幼时听到的那些预言,终究还是应验了罢,只不过与期盼中全然不同
dòng房里红红的烛火透过喜帕形成了一种铺天盖地的压抑。
却听一个脚步走来,站在跟前定了定,便伸手过来。一个宫女急忙提醒道:皇上,这不能直接用手揭的。可也迟了,说话间喜帕已经被掀起而后飘然落地。
她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少年的笑脸。翘起的唇角掩饰不住嘴里右边那颗未脱稚气的虎牙,带着种骄傲的神采。
这个比自己还要年幼四岁的孩子就是要她依附一生的丈夫么?
她生平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虽然事先预想过此翻的各种qíng况,虽然知道他只有十三岁,虽然太后说过不必行房,但是面对他的时候仍然有种尴尬竟似泉涌。
不知他是否察觉了自己的困窘,侧了侧头展颜说道:你可以叫我尚睿。
尚睿。
成婚十年来她从未以这二字来称呼过丈夫。即使在心中默默地念过无数次,也没有把它说出口。将舌头卷起来,嘴唇一开一闭的两个音节,像是一句咒语能让她沉沦于这场jiāo易中,还能让那个与尚睿有着相似姓名相似容貌的素袍男子唯一一点残存在自己内心的记忆灰飞湮灭,或许从此就不会再有人记起他了。
埋首间感觉到掌中尚睿被自己轻握的手指动了一动。她猛然一喜,抹掉泪水抬头看他。而复苏的迹象不过转瞬即逝,尚睿依旧舒展眉心,沉沉地睡着,安静地让人感觉不到他的鼻息,好象永远都不会醒来。
她忽然就升起了一种恐惧。
怎么可以。
她还没有对他说:我曾经万般地憎恨过你,憎恨过你的母亲。你都还没有了解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而且你也并不知道,我
看着龙榻已经褪去清涩的眉目,她轻叹一声起身去推开窗户。苍穹下的星月都隐去了光亮,夜幕漆黑的可怕
娘娘,皇上醒了!皇后刚去偏室换下穿了一夜的衣裳就听见玉碧急忙来报,一脸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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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怔忪,正在取步摇的手在发上停顿了须臾,说:是么?我马上就去。
尔后更衣,戴花。她也未要宫女们帮忙,只是自己默然做着这些事qíng,不疾不缓且井井有条。当她前脚要跨出门的时刻,忽听宫女一呼:娘娘,你还没穿鞋呢。
她低头一看,紫锦罗裙下裹着白袜的纤足就这样直接踩在了柔软的猩红地毯上。从小受到的女戒条款让她顿时就有些窘了,不过那样的神色在眼中只是飞速一闪。
一个纤瘦的宫女迅速提着双金线凤纹的绣鞋跪地为她穿上。她便是昨夜与明福一起去取碗的凝珠。皇后看着她忽发问道:凝珠,皇上平日待你不薄罢?
凝珠一惊,恩重如山。
那我呢?
皇后到的时候,尚睿已经被人扶起靠在软垫子上。
宫女按照御医的吩咐喂他喝豆汁,说是可以解去残留在体内的余毒。他蹙眉,一副不qíng愿的样子别过脸去。
朕就说怎么觉得这么恶心,原来昨日李季就是趁朕不清醒的时候灌了这东西。他一直就不吃huáng豆之类的东西,所以连豆汁豆腐豆糕等等也一并算了进去。
皇后起先还不禁莞尔,却见他其实虚弱地连做转头这个动作都异常费力,心坎飒然一涩垂下头去。
一个太监最先看见她,拜道:皇后娘娘千岁。其他人也随之行礼。
她免了礼后,接过宫女手中的豆汁,坐在chuáng沿。
尚睿见她满脸憔悴与疲惫,知道她定是为了他守了一夜,笑说:潇湘,若朕不是连手都抬不起来,此刻一定抱你一下。
皇后轻轻抬眉看了看尚睿,也不说话而神色却更加黯然,片刻后想起手中的东西,舀了一勺习惯xing地又放在唇边试了试冷烫,送到尚睿的嘴前。
尚睿依旧蹙起眉毛,朕又要闭口回绝时正碰上皇后的目光,他看了看碗里雪白浓稠的豆汁,又看了看皇后,心中挣扎了几许,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罢。
当日。
病qíng稳定后,皇帝从妗德宫移驾至御用的乾泰殿。
权衡利弊后,太后没有应允把这件事qíng压下来而是转jiāo词曹司审查。当然,皇帝的这一中毒在内廷外朝均引起了轩然巨làng。
是夜,妗德宫宫女凝珠投井自杀,次日清晨才被人发觉,一双红缨的绣花鞋遗留在井边四周散落着于夜风中飘落的白梅花瓣,一地素白却独独配着那双红鞋在加上心中意象着井里泡水的女尸不禁让人煞间寒栗。
有人传,一些老宫人说凝珠长相颇似先后。他们口中的先后并非尚睿的生母徐太后而是先帝的文定皇后先储尚宁太子的母亲。据说,文定皇后生前便最爱白梅,这妗德宫的簇簇白梅均是其年轻时亲手所植。
而又有种说法,曾经人见过貌似魏王尚安的男子曾经出没于凝珠在帝京郊野的老家风言风语东去西来。
即便是如此,那凝珠那碗莲子羹皆与皇后脱不了gān系,以至于整个王家处境也颇为尴尬。连皇后的祖父王丞相也对于此案也主动回避。
词曹司正魏霖在先帝朝前本是驻守西域的西廷尉,后来因为镇压西域兵变的战事中后背中箭无法再上沙场,便调回帝京。无论他处事还是做人皆公正严明刚烈不阿,居然也果真把与此事牵涉的人一一传讯审问。案qíng似乎有了些眉目,但是魏霖除了几个一起问案的心腹下属以外,并未透露给任何人。
妗德宫的人大多都被叫去过,今日他最后一个要问的便是皇后王潇湘。不过即使他胆大如天也依然不敢请皇后去词曹司受审,于是准备去内廷御使院奏请获准后亲自去一趟妗德宫。却不知在当头上便被奉了圣谕的御使中丞贺兰巡截了下来。
魏霖只能随贺兰巡行至乾泰殿,见尚睿已经从chuáng上起来,身着一件柔软质地的明huáng中衣半寐在躺椅上。身侧镂空着海棠guīshòu纹的金质香炉上放缠绕着徐徐的青烟。烟雾的那头绣墩上坐着的是光禄勋田远。
待魏霖请完安之后,小心翼翼地拿眼瞅了瞅皇帝。那毒药虽被拨去一些但对身体伤害极大,看得出来尚睿仍旧面色苍白力不从心,魏霖心头一热又磕头哽咽道:微臣一定全力查办真凶。
爱卿的案子查到什么地步了?尚睿边问边抬手让魏霖起身。
微臣正要去妗德宫上请皇后娘娘一些问题以解微臣疑惑。
如此看来,你认为是与皇后有关联了?
大部分线索和供词均与皇后脱不了gān系,臣也是用事实来办事。魏霖说话不拐弯抹角,更不怕得罪什么人,一脱口便直来直去的。
虽说事态不容乐观,不过贺兰巡闻言嘴角也不免挂起点点微笑。他不经意瞥了一眼皇帝,发现他却满目复杂神色,凝视着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若有所思。
尚睿忽而收回目光,说:那你口中剩的小部分证据是什么?
这魏霖突然有些迟疑了。
连皇后的事qíng都可以毫不回避、直言不讳的魏霖,是何人的缘故居然能让他在此时此地有些略微迟疑了?
尚睿恍若蓦然明了,微微一笑,阻止了他的下言,罢了罢了。既然太后与朕把此时jiāo付予你,也不便多问。朕当皇子时先皇就曾御赐你忠正二字,想必爱卿也不会轻易rǔ没。若是这朝中有谁最值得我尉家人信任,那么你魏霖便定是其一。
尚睿在榻上略微中气不足,说的并不大声,显得宽阔的寝宫过于空旷,但是却字字清晰衬着其中的尉字尤其意味深长。
尉是尚睿的姓氏。
魏霖跪拜告退,刚yù迈出殿门时,忽听尚睿唤住他,道:妗德宫你就不必去了罢,若是皇后有何过失朕替她担当。
魏霖止步又躬身退了回来,迟迟不愿回话。
贺兰巡明白他的意思,起身对尚睿道:皇上,魏大人查清案qíng才能还以皇后娘娘清誉。况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你这般袒护难免朝中后面的话他即便是尚睿的近臣也不便再说了。
昏君么,他们不是常说朕是骄奢yín逸的昏君,那么做做这些事qíng又有何不可。尚睿鼻间一哼,戏蔑地冷笑一声。
在他如此的笑言下,魏霖与一直在旁沉默的田远也不敢接话。只有贺兰巡知道,尚睿不过是偶尔如此使使xingqíng,对待事qíng的轻重急缓他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
果真,少顷,尚睿朝魏霖摆了摆手,示意退下,并说:问她的时候记得委婉些。无可奈何
按照御医的吩咐,尚睿服了药便就寝休息。
贺兰巡与田远二人一并告退。
在乾泰殿出朱雀门的宽阔汉白玉平台上,迎面袭来暖暖的chūn风让石柱上象征最高地位的五爪龙纹雕刻徐徐如生。
贺兰兄你对此事怎么看?
你指的是下毒之人?贺兰巡眯了眯眼睛。
我觉得有四个嫌疑人。他与贺兰巡皆是尚睿推心置腹之人,素日又要好,所以说话也未避讳。
哦?哪四个
首先当属皇后王氏。不过,我想没有人会笨得把毒药明目张胆地下在自己煮的事物里,况且动机是什么?皇后一子未出,如今的大皇子冉浚也只是暂时被她抚养而已,皇上有痒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也许,她心里有什么不被我们知晓的内qíng呢,而且这么个最笨的下毒方法反倒是最有效,最让人琢磨不透的。她了解皇上,知道在那个时候皇上定不会让明连尝毒,拂了她的心意。
其二是魏王。他前几日偷偷返京,你我也知道这是事实,不过皇上包庇了他命速速他回去。可惜,他却私下又逗留了一日。那一日你派人去监视过,见他和一个宫人接触过,在我们还没把这事qíng查清就出事了。不过让我奇怪的是,魏王在几个王爷里头最不起眼,势力也最小,好事也轮不到他啊,有什么理由来做这个出头鸟。
其三也许是西域的邪教,近年他们对皇室痛恨有加。那日你陪皇上微服去翠烟湖,遇到的那个胡姬从西域而来,喝过酒吃了菜。这事在老太后面前被皇后隐瞒过去了,可是据说这蔓藤的毒xing很慢,最长可以潜伏三四个时辰,难保不是在下午皇上就已经中毒了。
这两次,贺兰巡没有驳他。
其四田远警惕地四下环顾了一周,是徐家。方才魏霖没说的就是这个罢。或许是徐家某些人瞒着老太后gān的。
贺兰巡听完,捻捻胡须笑了一笑,田兄说的都有道理,不过巡某寻思着也许还剩一人让你忽略了
还有一个?田远疑惑道。
此人最有动机,最有机会,事后最能得益。
最有机会?田远沉思。
你是否记得后来李季李御医说的话?他说幸好毒量不够。
听闻贺兰巡此言,田远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每每写到潇湘与尚睿之间的对手戏或者是感qíng戏就会卡住,然后抓头使劲扯我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
为什么这两个人就这么复杂地说.
怎么塑造才能让尚睿后来会喜欢上别人而不让读者大大们感觉那是尚睿的真爱而不是博爱,才能让潇湘甘愿为尚睿独守孤寡一生而不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很笨,第三人称让故事丰满了很多,但是偶的烦恼也更加地多啊~~~555
当年三公中,太尉徐绘勇是太后徐氏之父,掌控天下六分兵权。永安元年幼帝登基之初,丞相王机将孙女潇湘嫁入妗德宫虽是与皇室联姻,却是徐王两家暗中联手的控制朝政一种标志。
十年后,帝舅徐敬继承父亲太尉之位,而王机依旧在职,却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整件事qíng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收场。三月初一,徐太后四十寿辰,天下大赦,在尚睿的提议下连着下毒弑君也一概不追究了。
西域长久不定的动乱,似乎并没有扰乱这场喜庆。剑州专为庆贺太后寿辰的迦蓝寺终于赶建而成。
各地亲王奉了太后返京的懿旨,悉数带着丰盛的厚礼如期而至,除了淮王尚仁。代替父亲前来贺寿的是淮王女儿,菁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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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潭是淮王王妃陈氏的独生女儿,陈氏恰巧便是太后在娘家时最为要好的表妹。当年两姐妹一个入宫做了帝妃,一个做了二皇子淮王的正室。所以若是淮王因病不到,菁潭来便是最妥当的。
菁潭刚到帝京,最先去承福殿向太后请了安然后才去皇帝的乾泰殿。在路过中间景园的桃林时,她见到近处凉亭中的一个男子。
男子负手而立,愉悦地看着宫女们扔着点心屑逗池中的鲤鱼。从身后看,他穿着一身窄袖的青衣,式样格外简洁没有一丝花哨之处,与身边宫女们俏丽缤纷的chūn衫对比鲜明。即使是低头在看鱼,背脊骨依旧挺地笔直。肤色并非如一般常在宫中进出的天皇贵胄们那般白皙,而是一种被阳光熏陶过的色彩。
男子似乎察觉到背后的目光,转过头来。还残留着笑的眉目怔了一刻,说:菁潭?
彼时,菁潭才见到他身上青衣的正面,从玉带至下的一大片是绣着一条完整的五爪金龙。如此明显的身份标志令她不再质疑,甜甜地叫说:九叔语气中抑不住一种兴奋,三步并两地朝尚睿跑了过去。
行了几尺又捂住嘴,呀!地一声止住。
停在离尚睿三步开外的地方,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饰衣衫,清了清嗓子,跪地叩首道:淮国庆延郡主向皇上请安,恭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尚睿qiáng忍住将要爆发出来的笑声将她扶起来,免了,免了。不过你还未见过皇后罢?
经过尚睿提醒,菁潭才发现凉亭中的年轻妇人。女子面容并不异常出色,发上的金凤步摇随着莲步微微摇晃好似正yù展翅的凤凰,一如下面的笑脸不素不奢,不浓不淡。不过是两手微微jiāo握在前,亭亭一立便已经是雍容娴雅的一朝国母了。
菁潭见过皇后娘娘。
郡主免礼。皇后弯腰虚扶,在即将触到菁潭的手时就轻轻收回。脸上依旧是和颜悦色,却在这一扶一收中就将彼此二人用应有的礼数约束起来。
皇后朝尚睿欠了欠身,辞道:既然郡主在这儿,臣妾就先回宫休息了。
菁潭等着皇后的身影一消失就扑到尚睿怀中,这么多年没见,九叔想菁潭没有,挂念没有?
她这一举动急得那些陪她进宫的侍女们大为失色,刚要出言相阻却被尚睿摆手止住。
自小尚睿就疼她,因为双方母亲的关系,两人素来亲密,况且虽算叔侄年纪差距不大,所以也不拘礼。
先想了,后来没想。
为何啊?菁潭半皱眉头。
先还记得你以前缺着门牙连说话也走风的摸样,后来觉得你牙早该长齐了,却又不晓得你成了大姑娘是什么样子索xing就不想了。
她嘟起嘴,那九叔怎么刚才一眼就认出菁潭的。
尚睿侧着头想了一想,笑说:本来听说你今日进宫了,突然在眼前又出现了一个朕不认识的漂亮姑娘,就猜大概是你罢。
菁潭喜形于色,提着裙子转一圈。
九叔真的认为菁潭变漂亮了么?
尚睿点点头,心绪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那样洁净的笑颜他如何能告诉她:是因为我正在设计你的父亲,猜想他让你来京城的缘由,所以当你出现时我才会不禁就将你的名字脱口而出。
走在湖边曲曲折折的回廊下,菁潭叽叽喳喳地不停说话。她记xing很好,一一能够回忆起这御花园中每处转角,每棵树下她曾经经历过的故事。某些关于尚睿,某些则关乎另外的人。说到兴奋之处,会不禁抓住尚睿的胳膊亲密地摇晃。尚睿则一边应着一边拍着她的手背。
九叔,你还记得么,那年元日里瑾哥哥从这个地方滑到池子里是你把他给捞起来的。
尚睿微微一愣,你说谁?
瑾哥哥呀,就是话语忽然之间哑然止住。
她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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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忘记了皇宫内多年的禁忌。
尚睿看着方才菁潭手指的地方,原本是绕湖的碎石小径拐角的地方临着湖岸成了一个豁口,若是小孩子的话一跑起来很容易滑下去。而今那个地方已经被小心地隔了起来。
他是怎么掉下去的?在片刻的沉默后,尚睿问道。
大人们都在乾泰殿问安,不知道哪个哥哥抱来的狗,放在御花园里任那畜生野跑。一见一见他就猛叫,他象是害怕路过这里靠边让那畜生一不小心就滑进水里。当时就我和他俩,太监宫女门都不在,我吓的大哭。你闻声跑来眼睛都没眨就跳了下去。
菁潭的娓娓讲述,唤起了尚睿心中某些被他刻意封存过的记忆。
那个孩子啊他心中升起了一声叹息。原来他们的生命还是有jiāo集的。
后来的qíng景菁潭未说,他也记得了。
在正月冰凉刺骨的水中,他将孩子的脸从水中托起来,孩子一边惊恐地睁着漆黑的眼睛大口呼吸,一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肩膀生怕失去生命依靠。
此时此地,尚睿蓦然就想起生死关头他对孩子说的话。如今看来这句话居然成了一种莫大的讽刺,尚睿自嘲地一笑随即领着菁潭去了别处。
当时,他对那孩子说:放心,我不会放手了的。
出了帝京往西南行过了古舜便是锦州。
郡城傍水而建。锦州素以两物而闻名天下,其一是清澈透亮碧海连天的锦洛湖,其二便是女儿红。
锦州十年沉酿的女儿红。
据说品一杯女儿红,唇齿间可留香十日。于是城中的青石小巷里终年漂浮着这种清醇的香气,再和着锦洛湖水中带出的温润湿气,仿佛jiāo织成了一种缠绵,久久不散。
三月初三的傍晚,锦州有放河灯许愿的习俗。
照虹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白莲般的河灯放入河水中,河灯摇摇曳曳地在水中打了圈个停留稍许,就缓缓地朝下游飘去。
立在灯里白莲中心的蜡烛在三月的清风下越来越旺,随着那些河灯一起飘dàng在锦水河上,在远远看去就真的象夜空中闪烁的银河。
灯走,照虹也小跑着跟在岸上追。偶尔混入其他的灯群中,她也能毫不含糊地把自己那盏花瓣略带粉红的河灯分辨出来。
偶尔会遇到夜风qiáng了些,阵阵袭来,chuī得烛火几近倒下,照虹的心也紧张地提到嗓子眼,生怕到不了河口,许的愿就半路夭折。
眼看过了水月桥就能很快地流到湖心。
扑通。一下,一颗石子扔过去,落在河中,溅起的水花一拍过去就打翻了照虹的灯。
桥上的小孩们拍手叫嚷,哦,皮子扔得准,再来再来。
照虹看着那纸做的白莲沾了水,渐渐沉到水中,心中一酸,哇地哭了出来。
小孩们笑的更欢,仗着照虹几步也追不过来,在桥上刮脸颊说羞,羞。大闺女一个,在这哭鼻子。其中一个大一些的男孩又大声挖苦:哎哟哟。河灯一翻怕是今年找不到能娶你的好相公了。赶紧回去再做
话说到一般便被他自己的惨叫代替了,一个翠衣的女子一手拧着他右边的耳朵,一手叉着腰,皮子你又在街上欺负人啦。
哎哟别,别。月姐,耳朵疼,你轻点轻点。
知道疼就别再街上耍泼皮,不然我见一次拧一次,说着又加重了手劲,疼得叫皮子的男孩直叫嚷,身边的几个一路的伙伴均比他小,以前也见识过这个月姐的厉害,没撒腿撇下老大开溜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更加不敢上前帮忙。
去给人家赔罪。
好好,月姐你先放手。我马上就去。
你以为我是傻子,一放手你屁股一溜烟就跑了,上哪儿追去。说完巧然一笑,那笑脸在皮子眼中看来背心直泛冷汗。
于是只好被提着耳朵下了桥,过去给那哭鼻子的姑娘陪了不是,耳朵上的手刚刚一松,皮子就跳开,跑了几丈远才敢回头朝那女子喊:我下次一定报仇。
女子却不以为意,拿出手绢替照虹擦泪,笑道:一群小孩。他们也是闹着玩的,替你出出气也罢了,不要太难过。
照虹借着岸边铺子里的灯光,细细打量这个女子。样貌与方才的泼气,迥然不同。鹅蛋脸,浓密的睫毛下覆盖着一双透亮的眼睛,虽说不大却在那时不时地一眨之间,充满了灵气。
听着方才的小孩月姐月姐地叫,又见对方衣着打扮都颇为jīng致,于是她问道:小女子叫照虹,怎么称呼小姐呢。
我姓闵啊,你叫我夏月就可以了。
照虹一怔。
原来她就是闵夏月。
闵家在锦洛这个地方不算富豪可称之为肉文屋却也不差,代代都是读书人。闵老太爷,也就是闵夏月的爷爷还曾官拜一品,后来壮年早逝,留下个独子闵驿。闵驿及冠之年就在殿试上中了彩头,被皇帝封了个不大不小的京官,在帝京里娶妻生子。前几年却不知道为何缘故,突然辞了官还乡带着一儿一女静居起来。
于是有人说是,这闵驿多半在京城里犯了什么事,被皇帝削官回籍。
这些话传到闵老爷耳朵里,他也不加反驳,恍若未闻。依旧和那些志同道合的文人雅士门研究着书画琴棋。
只是,女儿夏月的反应与她爹爹可是大大不同,无论什么总要和人争一争,辩一辩,管它是在街上还是在绣房里。以至于老被人指指点点,说她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幸亏还有个温文尔雅,品行出色的儿子,不然闵老爷恐怕又给了人另一项话把,便是育后无方。
你河灯里许的什么愿呢?夏月问道。
照虹垂下头去,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讲。
你不想说也罢,据说让别人知道就不灵验了。
照虹心中顾虑的却并非这个缘由,于是急道:不是不是。吞了口水,到了秋天,我就要嫁到外郡去,也不晓得对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会不会对我好,于是今天就瞒着家里偷偷出来放灯许愿了。照虹叹了口气后,嘴里喃喃道:希望他能是个好人罢。
两人携手在岸边的石梯子上坐下。
为什么女人不能自己选夫婿,喜欢就嫁不喜欢就不嫁,却非得别人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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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虹闻言脸色一诧,如此的话,她自己不是没有过,只是每当一想便qiáng迫自己及时打住。女人的命似乎就应该是这样。连将相王侯的女儿们都逃脱不过,何况是自己。不过,如今却听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毅然地脱口而出,忽然心中就悲凉起来。
她自从得知已经被许给李家以后,就一直在用各种方式祈祷拜求,希望老天给自己一个好夫君。但是从未想过,为何要让天用怜悯来恩赐,为何不自己亲自去寻。
可惜,柔弱的她连整治一个欺负自己的街童的胆量都没有,又如何敢真正去与命作反抗。
夜风开始凉人了,夏月起身拍了拍裙子后面在地上沾的灰尘,笑道:你是一个人回去罢,怕不怕,等接我的人来了一起送你。
有人来接你?照虹想到她方才的话,难道是是
夏月笑了起来,亲昵地用食指弹了一下照虹的额头,说:你想歪了罢,是我弟弟。
照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却见夏月一脸正经起来,完了,完了,不该让你见他的。
照虹闻言纳闷。
照虹你呀不知道,但凡他子瑾傻乎乎地冲人一笑,姑娘们便都倾倒了。万一你也这般痴迷,我可怎么对得起你那未来的丈夫呀。
噗嗤,照虹终于一扫脸上整晚不去的yīn霾笑出了声。
须臾。
夏月看到水月桥上的衣影,嫣然笑道:他来了。
但是那白衣的少年却并未见着她们,只是从桥上下来,一路寻找。奇怪的是夏月也没有叫他,任凭少年左顾右盼。照虹也甚是奇怪,心想难道是在捉弄他?
眼见少年下桥要朝东边相反的下游拐去,夏月才拾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子,仔细地擦gān净然后轻轻地扔过去,石子正好打在少年的背上,他继而转过身来。
那是一个形容俊秀的少年,白衣锦带地卓立于人群中。
照虹知道,刚才夏月的话没有在自己身上应验,因为即便是少年没有对自己笑,却就已经痴了。
待子瑾走近后,听到姐姐介绍照虹的名字,便微微颔首见礼,随着眯起眼睛笑了,他一笑起来,眼睛弯成两条好看的弧度,那种形状就象是方才他走下来的那座水月桥。
此刻,照虹再也不敢看他,面色一红又垂下头去。
虽然照虹婉言拒绝,夏月还是拉着子瑾一同去送她。
其实在她心里,居然是有些隐隐期盼的。
一路上,照虹因为在陌生男子面前脸薄,加之她本来就是一个羞涩的人。于是乎就夏月一个在说话,子瑾时而点点头,时而淡淡地恩一下。似乎极其不爱多言。
倘若姐姐一句话说得快了,子瑾会恩?地一声。
然后夏月就会随即停下来,慢慢地盯着对方一字一字地再重复一次。
这种举动在姐弟两人之间似乎稀松平常,在照虹看来却又多了一些迷惑。
到了明伦巷分叉口,是锦洛繁华的街段,于是灯光又明亮了起来。
照虹不经意地抬头,趁子瑾看着姐姐听她说话的当口,又迅速地瞥了这个眉目柔和的少年一眼。看他的年纪,应该不过十七、八岁,却异常地稳重矜持。
子瑾!此刻,后面有人叫道。
子瑾恍若未闻,夏月却先于听见,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子瑾的肩,做了个朝后看的手势,他才恍然转过身去。
齐先生。子瑾远远朝那个男子作揖称呼道。
男子一副儒生打扮,二十来岁,全身上下都是一种清雅的书卷气息。这人便是觉贤私塾的教书先生,齐安。虽说子瑾他因为从小身子弱,闵夫人舍不得送儿子去私塾念书,但是私下里,他也是拜在齐安门下的。
这齐安,天文地理、研史治世无一不jīng,颇有才华。子瑾对他也是非常崇敬。
连夏月也是一改嬉闹,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齐先生好。
闵姑娘多礼了。你们也是去放河灯罢。夏月垂眼,并不否认。这放灯一说,本是姑娘们的私房事qíng,祈求的不过是好夫君好归宿之类的吉祥,于是就成了老少爷们们拿来说笑的话题。所以做这种事qíng都是三月三的夜晚里偷偷地去。
若是换做别人,夏月定要驳他一驳,况且她本来就没有做放灯的事,只是来凑热闹罢了。可是,遇见齐安
此刻,子瑾却一笑:弟子和月儿一起到河边看热闹的,正巧碰上这位秦姑娘就一同送她回去。
这是照虹见到子瑾以来听他所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怕是前面一个时辰加起来也没有这句的字多,但是另她惊讶的却是月儿二字,怎么会有哪家的弟弟是这么称呼自己姐姐的。
辞走齐安后,照虹忽然说道:这个齐先生和闵公子可真象啊。侧着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说长相,而是身上的气质和感觉都很象。
她本是因为为人内向长久不说话,又怕人家嫌她待人冷漠,于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个话题,看的出姐弟两都对齐安颇有好感,所以犹豫了半晌就说出了自己的这种感触。
哪知,姐弟两人听了都微微一怔。
照虹带着一翻困惑也就不说话了。
须臾。
夏月笑道:徒弟便是师傅教出来的,哪有不象的。难得齐先生那么费心,把我们家子瑾教成这般听话的好孩子。说着就去拍弟弟的头。
子瑾比她个子高,要拍他的头只好驻步,颠起脚尖。
他虽然没有躲闪,却也别过头去,嘴里对夏月的一翻解释不置可否。借着月色,照虹看到子瑾蹙着眉。难得见到有那样笑脸的人也会闪现如此惆怅且无奈的神qíng,嘴唇微微开合,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声音极小,若不是照虹读到他的唇型,也和夏月一样不会听到这五个字。
照虹家里是明伦巷尾买烧酒的小生意人。
出来应门的是照虹的嫂嫂,她本来一开门就打算狠狠数落小姑子一翻,却见到后面跟随的两姐弟,于是讪讪作罢。只是轻轻责备道:出去也不跟家里打个招呼,你哥还以为我又怎么你了呢。
照虹对嫂嫂大致回述了一下,又介绍说:这是城东闵老爷家的大小姐和公子。
妇人随即一面打量两人,一面哦了一下。那声音拉长了许多,象是颇为意味深长。
姐弟两也未做停留,回绝了照虹挽留的好意,随之辞走。
照虹站在铺子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月亮不知道何时缩了回去,于是夜色更加朦胧起来。她蓦然回想起刚才在月下,那个少年吐出的五个字。
他说:我不是孩子。
单单这句话就是万分孩子气的。想着想着,照虹脸上泛起笑容来。无论他从外表看来有着如何与年纪不想称的老沉持重,甚至可以直乎着姐姐的小名,但是真正在姐姐跟前还是个孩子。
嫂嫂关门收拾铺子的时候,忽然就叹了一声,原来那位就是闵家的少爷,真是可惜了
照虹对于少年的事qíng格外留心了,一边抬凳子一边就问:嫂子说什么可惜了?
那个闵少爷呀,听人说他是个聋子。不过刚才我倒没怎么看出来,别人说话他好象也听的见似的,一问一答
至于后面嫂嫂自言自语再说什么,已经没有在照虹的心思里了。
难怪闵姑娘没有在人群中叫他。
难怪那个齐先生唤他名字的时候他没有听见。
难怪他不喜多言。
难怪她会用那种很奇特的方式重复说话给他听。
并非由于他对声音后知后觉,也非由于他个xing淡漠。而是因为他根本就听不见。仅仅是依靠读别人的唇型来推断说话内容。
照虹愣愣地放下手中的凳子,呆在原地。
夏月走到巷尾正要推开闵府后院的小门,伸手之际又回首对身侧的少年道:子瑾,你可要帮我。不然爹爹要罚我抄书的。
子瑾眯起眼睛笑着点点头。
此刻里面却有人先于夏月把门打开,而且听到了夏月的话后嘀咕着说:小姐,反正你抄书都是少爷替你写,你也没什么可着急的。
夏月先是一惊,看到来开门的是贴身丫鬟荷香,便紧张地朝她后面探望去。
丫鬟知道她的意思,说道:小姐放心罢,老爷出了门还没回来呢。
夏月眨了眨眼睛,哦大大地松了口气。
爹爹说他要回来么。
大概是要罢
结果快到子时也未见闵老爷回府。
哪知锦洛的天气说变就变,傍晚只起了点凉风,夜里突然就一个雷从天劈了下来。随即风声大作。
虽未落雨,但是qiáng风chuī得窗户嘎吱嘎吱地,拼命晃动。
这个时辰下人们都去了后院睡觉去了。夏月只好自己起来栓窗栓子。她在夜里眼力也是极好的不用掌灯也看得很清楚,刚走了几步却听见隔壁哐啷一下。
是从子瑾的屋子传来,两件房紧挨着,有什么动静她都极其留意,似乎是他把什么东西打翻了。
于是她急忙出屋去看。
走到他屋子门外瞧见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亮光,便也不拉门上的绳子,那绳子连着里面一个摇杆,只要外面一拉书桌上一双翅子就会咯吱咯吱地扇,就算屋主被过身去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微风的流动。着本是夏月一时兴起为他听不见而专门做的小玩意儿。现下夏月在绳子面前迟疑了一下便推门而入。
子瑾。她站在门口试探xing地唤了一声。在声音脱口之后,自己却笑了笑,是啊,他怎么听的见。
稍稍定了会,眼睛开始适应里面的黑暗,环视过去才发现他正站在不停扇动的窗户面前,眼睛盯着黑暗目光一片茫然。
她才行几步,就听见子瑾唤道:月儿?
对于他居然发现了自己,夏月诧异了一下。从小就知道他没有灯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所以就算睡着了屋里的灯也要留个通夜,以免他一下chuáng就嗑碰到哪儿。
月儿?他似乎也有些不太确定,又喊了一声。
夏月微笑着走到弟弟跟前,贼笑贼笑地咬住下唇,想捉弄他。可惜手伸出去刚碰到他鼻子就反被其及时捉住。
他自然知道她的疑惑,道: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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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月更加诧异,腾出另一只手触了触他的耳朵。
他摇摇头,不是这里,是这里听见的。说着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夏月笑了笑,随即从抽屉里找来火折子把灯点上。
火光照亮子瑾的脸庞的时候,他似乎顿然就松了口气,紧握着夏月的手也就放开了。夏月看在眼中,心好象被重重地揪了一下。
子瑾,你
恩?他抬了抬眉头,把炷火挑的更旺了些。回答的时候,那个字的尾音略微上扬,看的出来他好象又恢复了平常的摸样,夏月也不忍心再问,于是转口说:以后灯灭了要叫人,万一我也没注意到,你准备就这么过一夜?
他点头,却又觉得不对,随即该成摇头。
夏月顿然皱起眉毛,双手夹住他的脸,凑到他面前,微怒道:以后不许只点头摇头,恩啊恩的,要说话,就算你觉得很辛苦,心里万般不qíng愿也要说话。不然我和娘的心血不都白费了?娘知道的话在天上也会气到的。明白么?
他还是习惯xing地开始点头,头刚刚一低下去便知道自己又错了,心虚地抬眼正好碰上夏月无奈的目光,眼神相对,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一见齐先生就变的能说了,和我在一起就老是这样,难道我真没有齐先生讨人喜欢。
子瑾依然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搪塞过去。
上次听齐先生说你居然可以赢他了,那也跟我下下好不好?夏月也没听他是否要答应,一面说一面就去取来棋盘与棋盒子,一一摆好,又使唤着弟弟将屋子里的灯尽数点上。
刚坐下才落几子,夏月盯着子瑾突然眨了眨眼睛,道:现在想想照虹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指的便是照虹那句两人相象的话。
子瑾的手原本搁在紫藤盒子里,轻轻地感触着那些琉璃棋子光滑的表面。听到夏月的这翻话,有些许复杂的神色在柔和的脸上一闪而过。
他垂下头去,淡淡道:我不及先生的十分之一。他不善言谈,一但多说便要停顿片刻,想一想续道:月儿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先生下棋的qíng景。
夏月将手中的一枚黑子抵到唇边,怎么不记得。
那是爹爹第一次将齐安请到家中来恳请他能把子瑾收入门下的事qíng。
她与娘一回家,绕过园子的时候,就见到爹爹与一个青年坐在凉亭中对奕。青年大约双十年纪,脸上的青涩很难使人相信他就是名燥东域的第一才子齐安。
不过一切疑惑却于他在青石棋盘上落子的那一刻,灰飞湮灭。
挺笔直的背,坚定的眼神,还有拈子落下的那种优雅且自信的姿态,一瞬间她竟然没有听见树上吵闹的蝉声。
再看恭敬地侧立于棋局旁的子瑾有着与自己一样的,惊艳。
惊艳。
将惊艳二字用在如此一个面容并非绝色的男子身上,也并不为过。
子瑾拨弄了一下盒中的棋子,哗啦一声。
后来先生说,你叫子瑾罢,你觉得日后能超过我么。
夏月略微吃惊,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想来大概是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qíng。
然后呢?
我就点头了。
夏月笑道:那是因为你还小,换作如今,你怕就算肚子里的墨水真超过齐先生也不好意思点头罢。
子瑾却未接过夏月的话,继续道:先生便说,好,那我就收你做徒弟罢。
他说完这翻话后将指上的棋子落在天元处,再不言语。
风小了,随之传来是雨落在屋顶瓦片上的响声,先是有节奏的清脆丁冬,渐渐地雨点越来越密,变成了一种轰鸣。
下雨了?子瑾侧了侧头问。
你又怎么知道的?
我闻到院子里的湿气。说完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chūn天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他喜悦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夏月撑着下巴有些瞌睡了,刚才你怎么知道我会捉弄你的?
他自然没有听见,于是夏月蒙住一盏灯的灯罩罩,顿然光线暗了一些,他才疑惑地转过身来,看着夏月。她放开灯罩子又把话重复了一次,子瑾闻言微笑道:你呼出的气偶扑到我脸上了,就晓得你话到一半却停下来。
棋盘周围的灯点的亮极了,适才他也在灯下没有发现,如今从这边的暗处看去,夏月只穿了件贴身的纱衣,烛光透过来,照的里面的身段若隐若现。
子瑾脸上一红,别过脸去,轻轻咳嗽一下,怎么衣服都不穿好就跑出来了。
夏月不好意思的站起来,准备回屋子去取。
子瑾道:你坐着罢,我去取。说着端了盏灯就大步出屋,那种速度几乎是夺门而出。
半晌之后他才拿着衣裳回来。
彼时,夏月已经伏在桌岸上睡着了。任凭这般也不是办法,他只好将她抱起来,轻轻搁在chuáng上,掖好被子。转身看到棋盘上的黑白子早被她方才的睡姿弄的四零八落,偶尔还有一些被拂落到地上。他俯身拾起来,一粒一粒地分色放回盒子里。随即又在架上抽了本书坐回桌边。
这一坐,便到天明。
一清早闵老爷便让荷香来找两人过去,说是寻到一个名医正好路过锦州,于是叫府里的楚仲领姐弟两去求医。
那个叫做刘昰的老头子,一手诊脉一手捻着下巴下所剩不多的几根胡须,半天才问:是怎么失聪的。
九岁的时候害了风寒,高烧过后就听不见了。楚仲在旁边颔首道。
九岁?难怪还能把话说的象那么回事,不过也费了人不少心思罢。刘昰继续捻胡子点头。
还亏的我家夫人有耐心,费尽心力。楚仲回答。
刘老头子不悦地看了楚秦一眼,chuī胡子讪讪道:让他自己答,不行么?
楚仲脸色猛然胀得通红,尴尬地朝子瑾看去。
子瑾淡淡地笑一笑,摆了摆手。
夏月也抿着嘴,qiáng压住笑意,你这老头子,好生刁钻,谁答还不是一样。给你瞧了半天了,就一句话,能治还是不能?
刘昰斜着眼睛瞅着夏月,板起面孔道:我看你这丫头才更刁钻。这么多年的病根哪能一下子就说清楚的。我老头子要是一口就说能治,你要定把我看做骗钱的江湖郎中。我要说不能治,你怕又要在背地里骂我
庸医。夏月猜到他想说什么,脱口而出。正好接上刘昰后面这两个字,于是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结果,连刘昰板成冰块的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笑意。
所以,刘某要说,这病能治也不能治。
夏月立刻升起了一些希望,急忙问道:怎么说?
意思就是并不是完全治不好。刘某有位师兄,他jīng通银针刺xué之道,对于令公子的病疾用针灸最为恰当。而且我曾经见他治愈过此类病症。不过
不过什么?无论他老人家收的诊金多贵,地方多远。都可以请。夏月道。
这不是远近贵贱的问题。我师兄姓单名一个季字。若是姑娘在京城的话,怕是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号了。他与我仕途不同,出身官宦,如今已经是御前太医院之长了。若是你们请的动他就是能治了。
闻言之后,三人都没有说话。
须臾才听到楚仲着实地叹了口气。
夏月心中那盏重燃着微微光亮的灯,徒然熄灭,接踵而至的绝望让她更感黑暗。
本朝的规矩,御医若是非得谕旨私下在民间治病便是死罪。
凭什么就只能跟那皇帝老儿看病!怎么不去早点死。走在路上,夏月猛然立住便不走了,跺着脚,咬牙切齿道。
楚仲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说:小姐,大街上不可胡说。
一脱口就两错。子瑾却忍不住一笑,其一,当今皇帝不是老儿。其二,就算你把他咒死了,人家也不敢给我瞧病的。说完就牵起夏月的手,拉她朝前走。
她却顺势拉他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说道:哎。你这孩子怎么一副一点也不介意的摸样,不你那哪是不介意,我看还很高兴他治不好你,是不是?
子瑾也不和她争,但笑不语,拉着她径直朝前走,也不放手。他不回首看,所以自然不听她一个人在后面嚷着什么。
听见声音不好么?回到府里,两人独处的时候,夏月又忽然问这个问题。
子瑾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这一次他没有回避,若有所思地回答:也许那个时候我就不能再是我了。眼中的神色甚为凄凉。
子瑾。夏月疼惜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伸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
偶有时候会游dàng碧水,以前常常说废话,甚至与人掐架或者被人掐.不过自从06年JJ的大动dàng以后就不太喜欢留言.好象找不到什么熟人,
偶超级喜欢看那种文笔很有趣的文,遇到搞笑的章节会不管周围有没有人都会偷偷笑出来,因为喜欢老四的缘故,所以喜欢清宫文,把JJ所有的有名的清宫文都翻来看了一遍.
偶对于文,看的很杂,无论武侠,奇幻,穿越还是耽美,只要是好看的就一个不放过.偶最近眼睛不太好,屏幕就盯久了就会不停地流眼泪。以前看书都是买来看,偶不喜欢在电脑上看书,但是后来买了电子书以后就下来看了,所以几乎都是王霸,不打分的。哈哈
对于为什么要换成第三人称来写这个文的原因,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来是觉得以前用第一人称表述起故事来太单一了.二来,重写这个故事实际是在以一种内疚的心qíng为尚睿报不平.从写文的心qíng来说,我以前是一直站在子瑾这边的.可是直到写lt;帝落gt;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尚睿已经成了这个故事里面的一个传奇,那个时候我恍然想到,原来在我心里还有这么多关于尚睿的事都没有表达出来,关于他的喜.他的悲.他的睿智.他的抱负.于是重新开始写尚睿了.
文中有不足之处,请大家多多指教.
三月,帝京。
时值初chūn,气候宜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fèng隙落在地面,从别处望去有种说不出的庸散与暇意。
还是京里好啊!南疆的chūn天可是就一个劲地下雨,风筝都放不了。况且菁潭用那如琉璃般的漆黑眼珠瞅了畴尚睿,俏皮地说:况且,京里还有九叔啊。就这一点哪儿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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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闻言,和身后的小宫女们都忍俊不禁。如此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岂会有什么人不喜欢她。
尚睿却一反常态,只是凝视着远天,也不知他听到菁潭的话没,心里在想着何事。他沉着脸不笑的时候,神qíng便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骄傲与冷峭。
皇上?。
他听到潇湘的提醒才调过头来。缓缓开口,对菁潭道:既然潭儿喜欢,朕就留你在宫里多住些日子。让他们把凭栏轩重新收拾收拾,空给你罢。
菁潭面色一喜,九叔还记得我最喜欢凭栏轩的小池子啊。转眼却又嘟起嘴,不过父王说最好早些回去,免得娘惦念。
尚睿浓黑的眉微微挑着,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朕替你求qíng。
她身后的女官提示道:郡主快谢恩罢。
哦菁潭恍然,喜滋滋地下拜,谢皇上。
一侧的潇湘脸上平静似水,甚至还微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是万分错愕。随着菁潭的叩谢,这便成了一道不可逆转的谕旨。一句多住些日子,如此模糊的五个字,倘若没有尚睿的再次开口便成了一个可以禁锢这个姑娘半生的约束。
她的丈夫也许想要在某个关键的时刻,让这个延庆郡主成为一个筹码而已。
她原本以为他是从心底疼爱着菁潭的。
也许,一切在他心中皆为棋子而已,亦如当年彼此之间的婚姻。
思绪飘忽之间不知菁潭又说了什么,引的尚睿开怀畅笑。
菁潭痴痴地瞧着尚睿的笑脸,嘻嘻乐道:九叔可以答应菁潭一个要求么?
尚睿挑起一颗樱桃,惬意地放入嘴中,何事?
九叔先答应嘛。
尚睿眉毛轻抬,揶揄道:你都知道君无戏言。倘若是先答应你,万一你要朕把头给你当球踢,那岂不朕也只能认了。
菁潭忙道:不是!不是的!一下子就急得涨红了脸,摆手解释。尚睿看在眼中更是笑出声来。
却听皇后淡然道:皇上身为天下之主,可开不得如此的玩笑。
尚睿却没恼淡然笑笑,对菁潭道:说罢。要金山的话朕都给。眼内盛满了溺宠。
菁潭可不可以不用九叔来称呼皇上。菁潭吞吞吐吐。
那你要叫什么?尚睿一时有些迷惑。
菁潭瞅了瞅周围的人,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皇后会意,辞道:臣妾觉得外面的风有些凉,请皇上允许臣妾告退。说完,深施一礼就准备起身离开。她同样身为女人,又怎么会看不懂这位郡主的心意。
尚睿好奇菁潭的要求,潭儿你说罢,皇后不是外人。然后轻轻地抓住皇后的手。皇后面色倏然就绯红。
她就算于自己的妗德宫都少有与尚睿在人前有如此的亲密的举动,何况现在是在人来人往的御花园。可惜,她又不好在众人面前拂了皇帝的意思,于是进退两难。
再看尚睿一副悠然自得的表qíng,就是吃准了潇湘的这种心态。
其实他内心是有苦衷的,自从中毒以后,潇湘一直避着自己,若非今天借着菁潭的借口,她恐怕也不会前来。
面前两人的举动与心间千回百转的思绪并没有落入菁潭眼中,她只是垂下头去,踌躇了稍许,叫叫,尚睿呀。
众人大惊。
连那只被尚睿握住的纤白素手也不易被人地察觉微微颤了一下。皇后一瞬间有些恍惚了,尚睿这二字,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了。在胸中低吟过十年却未叫出的名字,今日在一个懵懂的小姑娘口中再次听见。
尚睿趁她失神,顺势又拉到回到坐上。皇后突觉手掌一轻,尚睿已经松开了手。方才是尽力想挣脱,而此刻再伴着那个作为禁讳的名字,却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菁潭身后的女官,惊慌失措地伏地叩首道:望皇上看在我们郡主年幼无知,奴婢等人愿代郡主以死受罚。随即其他人也一起跪下,她们本是一起从南疆陪同菁潭进宫的。
在场也许最悠然地却是尚睿自己。
尚睿他没有理会跪地的一gān人,单手支颐,撑在凉亭的桌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自己念叨着自己的名字,似乎在回味什么,忽而嘿嘿一笑,好久没听人叫过了,还挺怀念的。笑声之后,唇边却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笑容。
潭儿啊,你莫要嫌朕小气,不答应你,而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明白么?他起身凝视着这个侄女,。玉啄一般jīng致的脸蛋上带着未脱稚气的粉嫩色。
可是菁潭看到尚睿神qíng忽然就冷俊起来,顿觉有些委屈,咬着下唇,眉毛皱在一起,眼眶微红。
郡主!快向皇上认错!!那女官想必一直作着菁潭的教习,口气严厉了起来。即使如此也依然伏首不敢抬头。
菁潭极不qíng愿地缓缓跪下,扁着嘴,qiáng忍之下眼泪还是冒了出来。
皇上,皇后起身相劝,菁潭郡主
尚睿抬手止住她的话,并未让她说下去便起身离开,几步之后,道:你们其他人起来罢,让她一个人跪着。说话时负着手,也未回头。
后来的几个时辰,御花园的海棠林中的空地仿佛有了瘟疫般的,倘若因为办事要从那里经过,也尽量绕道而行。
宫女小云隔的远远的瞧了一眼就匆匆回了妗德宫。
还跪着么?皇后问。
回娘娘的话,还一个人跪着呢,一直哭。
皇后幽幽轻叹,思忖着:这已经三个时辰了,连水都没人敢送过去,眼见天要黑了,云又压的极低象是要下雨的样子,怕是这样跪出病来,心疼的还是尚睿自己。
于是命人去做些吃的,亲自送去。
到御花园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雨越下越大,落在伞面上劈劈啪啪的。四周一片漆黑,太监门在前面掌着灯,小心翼翼地。时不时地提醒着:娘娘,这里有水坑。娘娘,这里滑。
待皇后走到海棠林子外时忽然看到一个青衣人影,隐隐站在海棠枝后,负手而立。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去,是跪在地上的菁潭。
碍于雨声,听不见她是否还在哭,身体却依然在一下一下地抽噎。原本在绕于发鬟上飘逸灵动的彩带已经跟长发一起垂了下来,雨顺着下巴水流如柱,打湿的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
男子就这样在远处看着这个跪地的小姑娘。从侧面看去,线条优美的薄唇紧紧地抿着,深黑的眼中神qíng复杂,任谁也看不透其中隐藏的秘密。后面的太监小心地替他撑伞,一前一后都是半晌不动。
皇后走过去,轻轻一福,皇上。
尚睿转身见到皇后好象并不吃惊,点头时,目光在宫女们拿的食盒子上回转了一下。
皇上,郡主身子哪能吃这份苦。您就不知道他陪着菁潭在雨中站了多久。也许没下雨就来了,也许更早
让她跪罢。他打断了皇后的话,语气微愠且略含无奈地说道:朕今天就必须让她知道,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做;有些人能信,而有些人不能信!
皇后哑然。
原来真正令他动怒的并非菁潭,而是他自己。
骄傲如他,轻狂如他。
雨愈发地大了。拌着夜风格外冷飕。
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平息不了他内心挣扎的矛盾,只劝道:皇上,您还未完全康复,别又受寒了。臣妾带郡主回去罢。
尚睿又看了看远处的菁潭,苦笑道:这孩子就jiāo给你了。离开的时候又想到什么,回头说:别让她知道朕来过。
菁潭回了皇后的妗德宫昏睡到次日才苏醒。
之后对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敌意,包括皇后在内。不下chuáng也不进食,皇后原本以为以她这样的小孩子xingqíng定会吵嚷着要回家,没想到菁潭却一直只字未提,只是扔东西,朝所有想靠近她的人砸过去。
发发郡主脾气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qíng,可是她不进食,皇后万般无奈只好求助于尚睿。
尚睿听见妗德宫太监的陈述,在御书房略微沉吟了一下后才放下手中的折子大步前来。
还在院子里就听见屋里砸碎东西的声音,他的右手握成拳头轻轻地敲了敲额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菁潭听见适才劝她进食的宫女刚走,外面又有人敲门,于是抄起手边聚集过来的花瓶朝门口仍去,吼道:烦不烦,本郡主不许你们进来!
尚睿看见迎面飞来的东西稍微还是有些吃惊,不过脑袋朝左微微一偏然后伸手边很容易地拿住,一面走一面往肩后一扔,明连急忙双手接起。
菁潭没有听见意想中花瓶的落地声音,不禁从里屋朝外面看。只见尚睿低头打量着皇后这间被菁潭折磨的一片láng圾的屋子,皱了皱眉头,徒然就多了一种冷凝的气氛。
菁潭一瞧尚睿的脸色,忽然就心虚了起来,加上又想起昨日的事qíng,顿时怯怯地缩到了chuáng角。尚睿抬头看见她如此的模样,心中蓦然一痛,轻声唤道:潭儿。神色柔软下来,并伸出双手展开怀抱。
菁潭鼻子一酸,不待穿鞋,滑下chuáng就扑到尚睿胸前,哇地嚎啕大哭起来,九叔九叔吓人昨天菁潭好怕缩在尚睿怀中语无伦次地边哭边抽噎。
尚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似乎思量了许久才缓缓道:潭儿,你回去吧,回南疆去。
菁潭闻言顿然止住哭声,抬头看着尚睿,九叔讨厌菁潭了?所以不要菁潭留在身边了。九叔要是不喜欢菁潭做什么,菁潭都会改会学,菁潭知道错了。
不是,不关你的事qíng,一切都是朕的错,所以趁朕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赶快走。尚睿用漆黑眼睛凝视着菁潭,一字一字地缓慢地说道。
菁潭同样坚持着,刚止住的眼泪又滚了下来,菁潭知道九叔生气了,菁潭一直想叫九叔的名字,是因为菁潭
话未说完,便被尚睿将止住,指尖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说,永远也不要说。你若真要说出来,朕会真的恼了。语罢,尚睿将赤脚的她横抱起来放回chuáng上,潭儿已经是大姑娘了,所以必须懂一些事qíng和道理。比如,你要知道,朕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潭儿的九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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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或者说,你爹第一个身份是南疆的襄王,其次才能是你的父亲。
他顿了顿,或者说,你爹第一个身份是南疆的襄王,其次才能是你的父亲。
专程来为菁潭送米粥的皇后,走到门口听见尚睿的这句话,默然良久。
那么夫妻与君臣二者之中,哪种关系是被他排在前面的?
也许在他们俩之间,谁先爱上谁,便是输了。做夫妻做到这个份上,也够凄凉。
三月中旬,象往年惯例一样,皇家在北苑围猎。从先前的崇宗皇帝开始,便有了举国尚武的风气,皇子世子从幼年开始就会文武双习,一到chūn天狩猎之际便到了比拼的时候,若是哪天夺了彩头,能博得皇帝龙颜一悦,前途便是无可限量。
宫里提前半月就开始准备。
北苑位于京畿,帝京北方,地势平坦,西面丘陵,是开国的太祖皇帝下令所建,立在让后世子孙不得放弃军戎武业。
每年到这个时节,尚睿便会qíng绪高涨。
徐氏一门皆是武将,不知是否是从母亲一方得以遗传,有了个好动的个xing,做皇子那会儿在太学院没少因为这个xing子挨罚。再说他过去在先帝九子中年龄最幼,人小也没有继承大通的心思,最大的梦想不过是随着舅舅和外公一起征战边塞,血散沙场,总是认为那才是最显男儿豪气的方式。
如此的理想只好寄托与狩猎来实现。加上皇帝围猎,除了伺候的宫女麽麽以外是不许带女眷,唠叨一除,他耳朵一下子清净不少。
夜里到了北苑,御驾扎营之处,由三营亲兵把守营火然得红了半边夜空,莫说什么豺láng猛shòu,只怕连只耗子也被撵到十里开外去了,他心中思忖,一到明日围猎的时候不过是放些士兵们活捉野鹿狐狸之类的东西在圈子里等着自己象个傻子一样去抓。
想到这里,尚睿的嘴角上扬,逸出坏笑,对付他们的办法他也是有了。摒退了所有宫女太监,假装休息就寝后便换上了洪武带进来的亲兵行头换上。
皇上,臣觉得还是不妥。洪武个xing耿直,也不掖在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了。
你不是我朝第一武状元么,你怕什么?尚睿一边说话一边穿衣服,这副普通士兵的盔甲虽然不烦琐但是也够他忙活了半天,本想让洪武帮忙,但是瞅了瞅他握着佩刀的粗壮双手后还是立即作罢。
洪武急忙摇头,臣倒不怕,只是怕
尚睿忍住笑意,故意板起面孔愠道:你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臣为了皇上就算是刀山油锅都不怕。
这不就得了,只要你陪朕出去打打小鸟、看看月亮什么的,又不是让你去死,走罢。尚睿说完拿起头盔拍了拍洪武的肩膀,让他先行,自己则跟随其后。
士兵们都认得洪武,只当他是带着下属从皇帝的主帐里出来例行巡视,眼尖的人看到洪武背后背的那张玄色暗沉沉的御用蟠龙雕纹的弓,略微诧异却也没多想,未加追问便放行。刚要到围营大门,差人出去牵马的时候,忽然禁军统领徐敬派人来寻洪武回去,要同他商议明日御驾狩猎的路线。
我这洪武迟疑着要怎么回绝对方。
尚睿却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大人,军令如山,你就放心地去罢,这里还有朕呃,还有属下呢。
洪武看了看他,心里嘀咕:就是有你我才不敢去。
尚睿瞧到洪武是一副宁死也不放过自己的模样,敛容皱起俊眉瞪了他一眼,嘴上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快去!心想:要是等徐敬察觉异样,亲自来请你,我还溜得了么。
洪武拿他没有法子,无奈地跺了一脚,说:我马上就回来,一定等我。继而只得和人走了。
尚睿见他们远去,本yù一溜了事,但转念又想,万一洪武回来真寻不着他的话,凭他的倔牛xing,说不定会把自己绑起来连夜跑到太后那里去请罪,甚至有可能当场就拔剑抹脖子了。
所以他只好将背上的弓卸下来,往旁边一扔,双臂枕着头脑勺倒在糙垛上。不远处刚刚被换下岗的士兵坐在一起,围着火堆喝酒抵抗夜里的chūn寒,边喝边相互调侃,时不时地哄笑。
嘿!其中一个回头正好看见尚睿孤身一人坐在这边,怔怔地望着他们,便做了个手势让他过去。
尚睿身形一滞,指了指自己,我?确信之后才慢慢地跺了过去,那人甩手一扔,便丢给他一个粗制的牛皮酒囊。
你是新来的吧,刚才看你跟着洪大人一起。怎么一个人在傻呆着也不和大伙一起乐乐。
尚睿笑笑,跟他们一同席地而坐,拨开木头塞子仰头就将酒倒进嘴里。
这是他从未尝过的烧刀子,辛辣而劣质,入喉之后嘴里意外地留有一丝甘甜的滋味。
洒出来的酒顺着尚睿的脖子流到衣襟里去,打湿了一片,拌着夜风有点过于凉慡了,而他心里却是异常痛快的。
你叫什么?那人问。
尚睿瞥到旁边烧火的木头,回到:柴目。
男人指了下自己的胸口,魏创。
左边那人接着用同样的方法与手势自报姓名,何以。
接着一个挨一个都这么简洁明了地说。
田讳。
王员。
李稼。
十来个人都说完之后,尚睿点点头,一面回味着嘴里的酒味一面认真地听着。
魏创笑道:人太多了,慢慢来。过几天就认识了。
尚睿又倒了一口酒,微微一笑,挨着顺序,竟然挨个把他们的名字一一重复了一遍,且一字不差,一人不落。
大家有点惊讶。
你读过书吧?
恩。
李稼瞪大了眼睛,娘的,这啃过书的也忒聪明了点。
接着,一起哄然大笑。
田讳不经意看到尚睿随手搁在身边的弓,问道:使的怎么样?
尚睿侧了侧头,大概还行吧。
他每次狩猎张弓都免不了被后面一群人赞扬到天上去了,他心里也清楚这些溜须拍马的把戏,总会板着脸说,得了得了,你们烦不烦。
可是,他自娘胎生下来就不知道谦逊为何物,如今说个大概还行吧,与别人听来,显得颇为自负,殊不知这在他生命中也算的是最谦虚的话了。
一脸虬髯的李稼最为不服,魏二哥的骑she也不差,不如你们比试比试。
魏创垂目不语,怕伤了和气。
尚睿却眼眸一亮,答道:好啊。
怎么比?魏创问道。
此刻,听见不远处一声酷似婴儿啼哭的清脆鸟叫,那是血鹊捕食前的信号。
尚睿忽然就想出一个好主意,唇角翘起,挑眉道:既然你骑she皆佳,那么在对面林子里比骑she。只she血鹊,先得者胜。既然洪武不叫他走远,那就在四周转悠总可以吧。
血鹊是西苑特有的一种鸟,专叼这一带糙丛中带巨毒的默笙蛇为食。它通常在夜间出没,所以视力极好,一遇到风chuī糙动便会急速飞回高空,极难捕she。
那么尚睿出这个题目,其一是比眼力,夜空毫无月色星光,摸黑的树林里恐怕东西南北都难辨认,何况是寻一只暗红的鸟儿;其二则是赛骑术,血鹊一察觉危险便会急速腾空,若是要在这茂密的林中骑一匹彪悍的骏马追个会飞的东西,岂不更加有趣。
魏创也是好胜之人,莫要说在这群兄弟中就怕是整个京城也少遇到能出其右的弓箭手,他也来了兴致,笑着补充道:谁先驾马出林谁便输了。
好!尚睿答应,接过他们递来的缰绳一跃上马。他右手握弓,却想起什么,将身后箭筒里的羽箭如数地抽了出来扔到地上,只留了一支。眼神颇为挑衅地注视着魏创,说道:看谁一击必中。语毕策马出营。
尚睿先行,马到营门口,自然有人挡驾。尚睿眼神一凛,斜睨了守卫一眼,喝道:闪开!连速度都没减缓,吓的毫无防备的那个士兵慌忙之中下意识地侧身让路。魏创也随即跟上。
那士兵扶正了吓歪的头盔,看着尚睿的身形只是觉得在哪儿见过。
两骑飞驰,如电掣一般串进了乌黑的林中。血鹊惊起,鸣叫一声,yù逃开,可惜慌乱之中,却挨于暮chūn茂密的枝叶迟迟找不到冲上云霄的fèng隙,便在树gān之间急速地飞转。
二人并驾齐驱,猫着腰身,在糙木之间穿梭。枝叶太密了,时不时地有几枝长的太低,当人马飞快掠过,受不住加速的力道便猛然折断了。
虽然马行的极快,可是血鹊左右穿梭,时常被树枝挡住。因为只有一次机会,两人都不敢贸然出手,眼看它要寻着出口,串上天去。若是等它得逞,便再难得手。
于是尚睿反手抽箭,松掉缰绳,任马急驰。他she箭时习惯xing地刚挺起腰身,叱地一下,一支树丫恨恨地从他脸上划过,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沉着地等待时机。
只是一刹那,尚睿眯起眼睛,弯弓,倏然便she。
放箭的时候,他嘴角漾起一丝得意的微笑。他,胜了。
却不知,白色的羽箭在离血鹊还有半寸之时,随后的长箭却从令一个角度飞来,不偏不倚地撞在尚睿羽箭的箭头上,只听噌地一声金属脆响,两支箭头相碰,便在半空中一起折落下来。
血鹊着实地被那声音吓了一跳,翅膀扑哧了两下还是一跃上天,再不见踪影。
你!尚睿回首恼怒地看着魏创,你使诈!
魏创当时只是见尚睿胜券在握,心中一焦才生的急智。虽然不甚光明正大,但是毕竟做也做了,自然在尚睿面前也不能示弱,让他看出自己懊悔的表qíng,于是小声嘀咕道:你并没说不能这样,最多算平手罢。
尚睿哪受过这种窝囊气,眉毛一横,翻身下马yù把魏创从鞍上拉下来。
魏创反shexing地与他一扯,力没收住,脚下一滑,便一齐从坡上跌落滚了两圈,两人脸对着脸,互相扯住对方衣襟,怒视着,一动不动。好象是两头老虎在各自寻找着对方的破绽,等待时机
就在此时,尚睿蓦然就笑了起来,毫无缘由,让魏创也万分纳闷。
他放开魏创翻了个身,仰面躺在cháo湿的糙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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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创,你可真有意思。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
魏创拔掉头上沾的枯糙,心想:有意思的是你吧,先恼的是你,先笑的也是你。
我有十年没有跟人这么动过手了。
魏创嘟囔道:这也算打架?我年前与人动手,一拳就把人家牙打掉了,还捅了他一刀。那人是锦州的县太老爷的侄子,所以后来才跟着大伙跑到京城做了假户籍从军的。
县太老爷家的公子怎么惹到你了?
他抢了我女人!qiáng娶到家里做了小妾。魏创至尽说话时都恨的牙痒痒,若不是当初被李稼拉住,怕是自己早就一刀费了那混蛋。
尚睿问:你怎么知道她是被qiáng迫的。
魏创顿时窘了,想了半天才说:我她说过她一辈子都欢喜我。就不会有错。
尚睿点点头,双手又枕到了脑后,她到底是你女人还是你老婆。
魏创本要回答:是女人。但是自己和小翠又是清清白白,又何来女人之说,只得红着脸道:什么也不是。
尚睿忽然安静了起来好象在想什么,默然半晌后道:我和一个姑娘成亲很多年了,她连一句喜欢也没说过,甚至连对我笑笑都不qíng愿,总觉得她在和我怄气,我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些,那诺大的皇宫里,有的只是臣子,奴才,后宫。连亲qíng都极其淡漠,当然也未曾有任何人教过他要怎么去爱。所以他只会一味地迎合着潇湘,殊不知人终究有疲惫的时候。
不等尚睿说完,魏创就打断他作下结论。
总是人家不愿意嫁给你吧。接着又颇为同qíng地说:柴老弟,整天对着这样的女人难道你不发疯?
没有。只觉得有些惆怅和不甘。
你没疯的原因大概有两个,魏创若有所思地分析道,第一是这个女人对你并不重要。
重要和不重又怎么说?尚睿蹙眉。
就是她若死了你也活不了,这叫重要!魏创道。
其实确切是不是这样他自己也不清楚,只不过戏文里这么唱大概也差不了哪去。他见尚睿不语,心想大概第一句对他不适用,继续道:第二个原因就是你也许有很多女人。
尚睿点点头,喃喃道:似乎这条比较符合。
其实确切是不是这样他自己也不清楚,只不过戏文里这么唱大概也差不了哪去。他见尚睿不语,心想大概第一句对他不适用,继续道:第二个原因就是你也许有很多女人。
尚睿点点头,喃喃道:似乎这条比较符合。
喂!你是洪大人身边的红人吧,不然怎么明目张胆地敢qiáng娶民女,还包养小妾。
尚睿哑然失笑。
起身后友善地伸出手给魏创拉他起来,魏创,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魏创一愣,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正经地吐出一句话来,而且还冠了个如此崇高的称呼,他有些懊悔地说:其实刚才是我输了。
尚睿笑道:不,的确是平手。不过是我仗在眼力比你好些而已。言下之意是,魏创的箭能后来居上,正中自己的箭头,可见他的箭确实比自己高明些。但是这些话,尚睿绝不会亲口说出来。他是心中服了嘴上也要qiáng撑的。
魏创也没留意,说:我这次被你害惨了。
为何?
私出营门按军规要挨二十军棍。
尚睿笑笑:你连二十军棍也挨不起?
魏创道:这倒不是,今天在门口值营的是李江那小子。他以前私扣兄弟们的月钱,我不服便告了他,哪知道事没成还被他记上一笔。这次被他逮住把柄,不死也脱层皮。
尚睿闻言,不笑不语。
两人回头寻了马才出林子,这才发现身上没有戎甲的地方,衣衫全被枝条滑破,极其láng狈。但见围营门口已经加派了人手,但是却没有一点慌乱。尚睿庆幸自己的失踪还未被发现。
门口被人拦下来。一个军官穿戴的粗壮男人,气势跋扈。尚睿心想,他必是李江。
李江只是一个巡营小令,连品阶也没有,自然不认识尚睿。他拔剑指着俩人,就是你们私偷军骑出营的?
魏创见到李江,心中一叫苦。不答他话,站立不动,一副要杀要剐任你处置的表qíng。
尚睿却冷瞥了男人一眼,用弓把对准自己的那剑支移开,李大人,马都在这儿,何来偷窃之说。何况我们犯了军规,自然有军法处置。这私出营房之罪,该怎么罚我们并不求饶。但是大家都是军中兄弟,刀剑这种东西最好不要随便□。免得说你在皇上眼皮底下还滥用私刑,对两个小人物屈打成招,落了别人口实。尚睿此话,语气极冷,缓缓吐出,还真让李江如坐针毡,你你
魏创听到尚睿这一番奚落李江的话,哈哈大笑。
尚睿心中却在盘算:他当然不想表明身份,但是也着实想为魏创出一口气。可是万一李江现在恼羞成怒,他也只好对不起洪武,搬出他来挡一挡。
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李江刚命人把尚睿和魏创绑上,洪武就回来了。
他看到被捆成粽子的尚睿,差点当场晕过去。怎么自己才离开一会儿,这里就变得一塌糊涂了,果然不该让他单独行动。
他下马叱呵道:李江,你还不
话到半截被尚睿用脸色止住。
他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李江:怎么回事?
李江表qíng近乎献媚地回道:回洪大人,这两人偷马书营,好不容易才被属下逮了回来。
洪武一扬眉。心道:他会偷马?!这天下哪一样东西不是他们家的,自己偷自己的马?
被挡在旁边的李稼终于按耐不住,挑起大伙一起辩解道:不是,大人不是这样!
好了!洪武一抬手便止住嘈杂的人声。是我命他们骑马出营办事的。事qíng紧急来不及给令符。
呃?洪武一句话让在场除开尚睿的所有人都狠狠地吃了一惊。
李江不解道:洪大人命他俩外出是为何?
洪武一皱眉,军中机密难道还要向李大人你汇报?说着命人解下两人绳索。
魏创私下用胳膊肘,杵了杵尚睿的胸口,你还真是洪大人跟前的红人?
尚睿qiáng忍笑意,避开魏创的目光。
分手后,尚睿和洪武一起回营。
明连一个人待在营帐里,一见尚睿便扑通地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皇上,您可回来了。
尚睿这才想起事先忘记给明连打招呼,可见是把他吓坏了。
明连断断续续地哭诉道:奴才回来不见皇上,既不敢声张又不敢出帐,害怕来了人没人应付。万一皇上只是一时兴起出去走走,那奴才岂不坏了皇上的雅兴。可是要是真有什么歹人想对皇上不利,奴才就是延误时机
好了,好了。朕都回来了,你就别哭了,以后记着告诉你就是了。他刚听洪武罗嗦完,这儿又来了一个。
明连抹了抹眼泪,起身为尚睿更衣,刚一抬头便惊呼:皇上,您的脸!
洪武闻声瞧去,心中倒抽一口冷气。
方才在帐外灯huáng夜暗的,只倒是尚睿抹脏了脸。如今在灯下看来,尚睿脸上划了一条一寸来长的口子,血已经gān了。虽然伤口不深,却伤在脸颊。
尚睿看着他俩瞧自己的眼神不对,便伸手一抹,不小心扯开伤口,这才觉得疼。他怔了一下,想来是刚才she箭之时被树枝划的。
明连道:皇上,奴才去传御医。
尚睿止道:不是什么大事,别把他们惊动了。
洪武道:皇上,这还不是大事,明早谁都能看见。万一落下个疤,让太后责怪起来,臣只有以死谢罪了。
尚睿立刻头痛,心想:又来了又来了,又用这手来要挟我。朕就说朕睡觉时,不小心被枕头上什么东西给划的。这不就得了。
皇上!明连扑通又跪下,那您便怪是奴才没把皇上的衣食寝行照顾妥当,害得皇上龙颜有损,求皇上杀了奴才吧。
得了得了,你们去叫人罢。尚睿终于无力地妥协,让明连赶快帮他把一身破烂行头脱下。
御医来了,后面跟了一大帮人,徐敬自然是少不了的。尚睿解释说:呃朕走到门口滑了一跤。
虽然他感觉大家都狐疑地看了自己一眼,却也没有人敢发话。
御医小心翼翼地将伤口清洗好上了药,又让明连每隔两个时辰给尚睿的伤口周围抹一次清华玉露膏,免得伤口灼烧的难受。
徐敬说:太监难免手重,去洗衣房找个心细的宫女来吧。
御医想想也有道理,便请徐敬做了主。
夜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抽痛,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却在此刻有一双柔软细腻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抚平了皱眉,然后沾了一点清凉的东西缓缓的在伤口周围抹开。
那种清凉的触感慢慢地蔓延开来,格外舒畅。
尚睿抓住那只手,迷迷糊糊问道:是谁?
却听一个柔柔的声音说:奴婢是洗衣房的宫女来伺候皇上的。
尚睿也不睁眼,朦胧地恩了一下,说:你的手还不错,继续。
宫女掩不住喜悦道:是。又动作轻盈地继续着,稍许之后却换了地方,使指尖在尚睿的唇上轻轻地摩挲着,见尚睿没有不悦便吻了下去。
先是她轻啄着尚睿的唇,然后越来越深入,舌间探入他的口中肆意地挑逗起睡塌上的这个男人。
尚睿突然一手卡住她的脖子,迫使她离开自己的唇,然后手指稍稍一用力,这个美丽的不可方物的女子便呼吸困难了起来,痛苦地求饶道:皇上,皇上奴婢罪
尚睿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翻,冷冷地说:朕不太喜欢主动的女人。
那宫女顿时更加惶恐,呼吸急促,血液无法流通,脸已经憋得通红。
不过,有时候也有例外。尚睿说话间拉她上塌,翻身将女人压在身下,眼睛不经意地瞥向帐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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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徐的这些把戏,他还能不知道。
不过看在皇后无所出,才起了这些心思。
送来一个又一个,不过就是为了能让他们徐家的女人身上得个龙种,立成太子。
尚睿微微一笑,将纱帐拉了下来
翌日,尚睿待明连为他穿戴妥善之后,淡淡道:你去给洗衣房说一声。而且从今天起重新给他想了想回身问女子道:你叫
奴婢叫文娇,徐文娇。
尚睿嘴角不易察觉地笑笑,还是姓徐啊。
重新给文娇找个住处,册封之事回宫问过皇后再说。语罢,再不回头,在那女子期盼的目光中只身离去。
他昨日毫不费力地就能记住那些士兵的名字,同样也可以在转身之间便忘掉这个女人的一切,仿佛文娇二字就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
围狩回京的路上,田远突然问贺兰巡,巡兄,你觉得我们辅佐的这位皇帝真的会是一代圣君么?我们的眼光不会有错么?他越对尚睿了解,就越觉得这个男人也许忽然会有一天将皇袍一扔就不gān了。
贺兰巡看出田远的心思,晒道:那也是皇上的选择。
***
盛夏之时,朝中爆出一件大案。
九卿之一的太仆司务慕容奉被查与西域反叛的邪教有染,私通逆谋。其信件物证均被御史衙门查获。
贺兰巡在朝堂上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震,悄悄地抬头看了看御座上的尚睿。尚睿说道:此案jiāo予御史台撤查。面色平静,答话如例行公事般,结果通报皇太后。
慕容奉乃慕容家长子,自小与一gān皇子一同长大,太学院的时候还是魏王尚权的伴读。后来尚睿登基,八皇子魏王分封边域,慕容家也失了势。不过慕容奉在朝兢兢业业,十年一过也做了个二品大员。
这样的人被告逆谋,颇为蹊跷。
尚睿隐约觉得有些不祥。即使如此,他也无可奈何。他不过是一个手无兵权,整天坐在朝堂上管些无聊琐事的傀儡罢了。
半月后,事qíng果然如尚睿担忧的那般,慕容奉的背后是魏王尚权。
数月前偷偷回京向皇帝密报襄王动向的魏王尚权。
听了贺兰巡从御史台了解的案qíng,尚睿脸色一僵,些许qíng绪从眼中一闪而过。尚权乃先帝第八子,与尚睿年纪最为接近,所以也合得来。
以魏王懦弱的xing格,逆谋二字对他来说几乎不可能。
这不过是徐家的又一个铲除障碍的计策。
他明明知道却无能为力。
晌午,尚睿正在御书房的偏殿小睡,为着魏王之事辗转反侧,忽然听到殿外嘈杂。
明连压低了嗓子道:大殿下,世子殿下请回吧,皇上在休息,要是被扰了可担待不起。
尚睿沉声唤道:明连,让他们进来吧。然后便命人起帐,穿了衣服。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加皇上,吾皇安康。
两个孩子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五六岁大的娃娃做起这些来也一板一眼毫不含糊。
一个是长子冉浚,另一个便是上次赐在他身边的拌读魏王的世子冉鸿。小孩子的来意尚睿已经猜到了。
冉鸿扑通跪在地上,哭道:叔皇,请您救救我父王。
冉浚也跟着跪下一起求qíng,父皇,世子在太学院一起陪着儿臣读书,当儿臣是朋友,可是现在他不高兴,儿臣也不高兴,请父皇赦免了八王叔吧。
尚睿盯着两个泣不成声的孩子,突然就想起了儿时和尚权一起捉弄乾泰殿的宫女,一起受罚,一起向父亲请罪的qíng景。
尚睿叫明连扶他们起来,问冉鸿道:你知道你父亲所犯何罪?
冉鸿吸了吸鼻涕,擦着泪水,鸿儿不知,但是圣人言兄弟如手足,鸿儿虽然和大殿下只是堂兄弟,但是他说我若难过他也会难过,鸿儿也是一样。您是皇帝,父王是您的哥哥,无论多大的罪,不都天子说了算么。
尚睿转头问冉浚,你也这么认为。
冉浚虽然焦虑倒是有规矩许多,胖胖的小手合拢一揖,回父皇的话,儿臣在想,父皇失去手足的时候,会比儿臣见到鸿哥哥哭泣还要难过么。
尚睿闻言,淡然一笑,摆摆手让太监们把俩人带了下去,对明连说:让雏息宫看管大皇子和世子的太监们去禁房各领二十棍,罚三个月月钱。
人去之后,尚睿更加难眠索xing继续坐到御岸前看折。
外面的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嚷,加了两个冰盆依然觉得热。他烦躁地解衣襟上翻覆jīng致的盘扣,手指一用力扣子便扯坏了。
冰镇的白茶被他喝了一口随即重重地放在桌上。
明天再让朕听见外面树上的蝉叫,小心你们的脑袋!尚睿恼道。
伺候的太监唯唯诺诺的应着,接着马上就叫人去取长竹秆子赶知了去。
旁边的明连明白,适才两个孩子的一番稚嫩之言,字字击在皇帝的心里。
翌日,尚睿来到妗德宫,皇后察觉了他的异样,轻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尚睿将脸埋在皇后的发中,喃喃道:潇湘帮帮朕吧,他们会杀了他的。声音呢喃,好像在用孩子xingqíng在撒娇一般。
他一出口,皇后便知道尚睿说的是魏王逆谋之案。
倘若这朝野上下还有什么人能和徐姓一门抗争的话,那便只有他们王家了。当年徐、王联手,成就了尚睿的帝业,而今太后对王家也是颇为忌惮的。
否则,上次毒药弑君之事不会这么不了了之。但是那已经成了徐、王两家破裂的开始,相互猜忌相互怀疑。
只是,王家还在观望罢了,举着筹码,观望着局势,是压尚睿还是压外戚徐家。所以她不能帮他,即使他心痛的时候,她也痛如刀绞。但是她不是一个人,不是单单的潇湘,还姓王。王家百年的基业,几百口人的身家xing命、盛衰荣rǔ都关系在她的身上。
尚睿轻轻地呼吸着潇湘发中熟悉的香气。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向人求助滋味。从来都是别人跪在地上说,皇上息怒,皇上恕罪。而此刻他却在向别人求助。这个别人恰恰是与他斯守十年的妻子。
以他如此轻狂骄傲的xingqíng,原来以为就是自己死也不会开口的。但是,为了魏王他做了。为了那个小时侯常常对他恶言相向、冷眼鄙视的八哥哥,他居然低了头。
有时都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是淡然一句话就将菁潭郡主押做控制襄王人质的尉尚睿?抑是此刻为了魏王在他重视的女子面前放下骄傲与尊严的尉尚睿?
她淡然劝道:皇上,倘若魏王爷无罪的话,御史台会给他一个公道的。
尚睿抬头看了皇后一眼,轻轻地放开她,眼中原本的留恋之色渐渐淡去,朕刚才对潇湘失礼了。
他的心绪倏地就冷了。
她不会帮他。
万兆凡世俗人之中这个与他最亲近,甚至被他视为生命另一部分的女子,依然如一个平常人一样对他说着一番不痛不痒的话。尚睿的心颓然跌落下去。公道么?嘴角无奈一笑,在皇家的权谋之中怎么会有公道,这个词夹在其间不过轻若鸿毛而已。
所有人都会认为他这个皇帝会是天下间最有权势的男人,殊不知也是最窝囊的丈夫。
兴许她原本在心中就是对他不屑的。一个比她年幼的丈夫,一个靠她坐稳皇位的丈夫,有什么资本来让她喜欢。
或许魏创之言不差。他的妻子根本就不爱他吧。
皇后摒退了所有人,垂目又道:何况皇上,臣妾不但不能帮你,也要劝您千万不要为此事和太后纠缠下去。既然事不关己,皇上还是静观其变吧。
尚睿闻言突然站起来,盯着皇后半晌。想对着潇湘yù言又止的样子,稍许之后,他忽然一笑,这是潇湘你在对朕表明王家的立场么?
臣妾没有,王家也没有立场。
尚睿漠然失笑,你们王家还有选择么?难道你认为可以有朝一日让徐家废了朕,另立浚儿为新帝然后你就能登上太后之位,以保王家万年之盛?你们岂非已经忘了当日的葫蔓之毒?终于要与她摊牌了么。
一听葫蔓一事,皇后脸色惨白,我没有下毒。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太后认为你们姓王的已经危及了她儿子的xing命。自己的儿子她可以废可以立,却容不得别人动他半分,你明白么?尚睿轻轻一笑,那笑容却犹如万年冰封的湖泊,满目寒气。
皇后一颤。
她明白,当太后握住她的手说哀家信你四个字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没得选择。若非不是这样,她今日怎么会突然对尚睿说起那些静观其变的话来。爷爷的话没有错,只要那样对尚睿说,以他的聪明睿智马上就会明白。
他们王家已经下注了。
越是有风险的赌局,收获才会越大。
尚睿又缓缓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凉茶,那么王相和朕合作的第一个要求便是要朕旁观魏王的死么?
他们不过借魏王来试探皇上之心。如今,徐家手握兵权,于魏王一事与之抗衡无非以卵击石。
尚睿握紧拳头,直到指节发白,指甲陷到ròu里去,许久才放开,好,告诉你爷爷,朕答应。他挣扎了十年,努力了十年,付出了十年,王潇湘与他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一步,jiāo易而已。
这一夜尚睿没有在妗德宫留宿。
临走,尚睿突然觉得不甘,止步回头沉声问道:潇湘,倘若朕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王潇湘的话,你会喜欢朕么?夜幕下尚睿的眼睛格外闪亮,那是他心中保存的最后希望。
皇后诧异地抬头看着尚睿的俊颜,须臾垂下脸,轻轻道:倘若皇上当年不是皇上,臣妾也许就不会嫁给皇上吧。
有时候缘分与感qíng之间穿cha着一种奇妙的丝线。
若非他不是皇帝,她又不是相府家的女儿,她怎么有机缘嫁给他。
可是也正因如此,才注定了她不能去爱他。
确切地说,她的命运便是嫁在这恢弘的妗德宫中,而无论喜帕外面要掀起盖头的人是谁。
她目睹过徐太后的半生,帝国中的女人即是如此,谁也不能保证她从未爱过先帝,不过却也亲手结束了这个她所爱过的男人的一生,甚至还要一个一个地灭掉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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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这个字眼,于她王潇湘而言同样不过是虚无的妄想。
如此说明白之后好象是最好不过的。
她不会再伤害他了。
尚睿听闻之后,在黑暗中静谧长久。
太监引路的灯笼照得他的脸明明灭灭,忽而尚睿苍然一笑,皇后止步罢,不必再送了。语罢,便转身让人起灯摆驾。
愣愣地对着尚睿高大挺拔的背影,见其渐渐融入夜色,不再复返,皇后眼角的泪才悄然划落。她知晓,也许他会依然对她好,只是此生,再不会以潇湘二字用着一种稚气且依赖的神qíng来轻轻呼唤她了。
你就是我的皇后吧,那么我称你作潇湘,你也可以叫我尚睿的。
为什么不问我去哪儿了?潇湘,你是我的妻子。十五岁就跟了我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只要你问我便答。
潇湘。
你做的东西,我怎么舍得给别人吃一口。
潇湘,要不是朕连手都抬不起来,此刻一定抱你一下。
假若朕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王潇湘的话,你会喜欢朕么?
她的天,就此轰然坍塌了。
哀莫大于心死。
如果她的心是石头做的,那么他也应该倦了
两个月后,魏王定罪,魏王府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全部押京斩首。
世子冉鸿被剥尉姓,同女眷一同发配北域寒地,终生不得获释。
当日事值大朝,尚睿从乾泰殿下朝回来。路过御花园时,皇后正好与他巧碰上,于是皇后委身下拜。礼行了一半依然被他止住,皇后就不必了罢。举止若常,神态若常,连他手掌的温度都如常。只是称呼与语气都疏离有礼了起来。
摒退了所有宫女太监,两人站在莲池边。
每年帝京的夏天去的特别早,暑气一过,已是一池残荷。
朕又亲手杀了一个兄弟。
皇后不语。
为了庆祝皇后的娘家与朕正式联手,现在朕想告诉皇后一件往事,你很在意的往事。
皇后抬头狐疑地看着尚睿。
还记得你给朕的那碗莲子羹中的葫蔓么?
作为合作者,原本不该告诉她真相,可是这个秘密会让他觉得一辈子都有愧疚。
既然下决心不再去爱,他也不想亏欠。
她利用他。
他又何尝不是呢。
不待皇后反应过来,尚睿就已经在她面前缓缓垂头,于其鬓角边附耳轻语道:毒,是朕自己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算是潇湘与尚睿正式决裂了.
原本预计好的进展,写到这章居然有些不忍了.潇湘本身也是个在权谋下牺牲的可怜的人啊,
本章后面皇后与尚睿的对手戏,足足改了三次,先是冷眼将他们的话写出来,然后改做皇后的视角.后来觉得这样写又显得尚睿太无qíng,与其这样不如皇后无qíng一点,嘿嘿,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这样的话,看起来尚睿也就不那么残忍了.
至此,京城的戏就暂时发展到这里,后面是夏月的戏写到这里,算是潇湘与尚睿正式决裂了.
,改来改去总是不满意的,所以这一章多更新了几次,大家谅解,不是有意刷新的.
写了4万字了,看不人并不多,难免失落了些,所以希望大家给我留点话吧,没有你们的鼓励我怎么写的下去^^
下雨了。
这种天气她是最爱赖chuáng的。
又是锦洛清晨的声音。
买豆腐的小贩喊着压韵的吆喝,还有后院石磨的响动,秋雨打在瓦片上叮叮当当的
她在梦里隐隐还能听见。
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喜欢这些声音的。
在敬宗皇帝的永庆年间,还未有科考。父亲以锦洛州县的举荐去了太学,太学期间结识了母亲。
太学登甲两年之后被下放异地为吏。在她记事以后父亲才调回帝京做了个不大不小的京官。
同随着父亲两度漂泊,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奇怪的人。在帝京,因为闵家没有权势,甚至因为母亲娘家行商,总是被人看不起,连往来都极少。所以她讨厌京城,讨厌那些市侩的人言和狡洁的嘴脸。
以至于得知父亲突然辞官要回老家锦洛的时候,心中万分雀跃。
哪知在锦洛依然格格不入。
她努力学会的锦州方言会带着明显的帝京口音,时不时的引来对方诧异的眼光。
淡然飘渺的水乡景色看多了,又怀念起帝京的风景来。
那气势磅礴、直耸云霄的苍茫山脉。
那冷冽且漫天飞雪的严冬。
那辉煌至极、奢华无伦的街巷酒楼。
还有就是大海。
父亲曾在官衙过年封印的那几天带她去看了处于京畿之北的穹崃仙海。
冬天北方的海是灰暗的,凌厉的惊涛拍打着墨色的礁石。
相互撞击,万年不屈。
而锦洛的水,锦洛的湖,还有这里的人,都象是在狭小的水槽里徘徊,永远无法体会到大海的怀抱。
当父亲与人初次结识,会自称是东域锦州人氏。每每听见这句话,她都会一怔。那么她应该算是哪里的人,东域或帝京?居住的一样长久的两个地方,同样都没有带给她任何归属感。
偶尔她把关于帝京的感慨,讲给弟弟听,子瑾总是神色平淡地说:我不太记得京城的事qíng了。
或许他并非遗忘,不过不愿意再回忆罢了。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愿意别人企及的地方,或许yīn暗或许柔软。比如对于她而言是少时所见的帝京青灰色的大海,而对于子瑾则是一块与他随身珍藏的古玉。
碧色古玉有着一个与他相同的名字。
子瑾。
很少看见子瑾对什么东西有特殊的喜恶,不过对于那块玉态度异常独特。他总是刻意地回避它,却又万分珍藏。
他曾说:它是一个心魔,也许它会有一天破茧而出把我也一并吞噬掉。
那个时候,夏月笑笑,不会啊,有姐姐在就不会。
滴滴答答
屋顶的雨声越来越密。
又有人进屋,在低语着什么。
对这样的杂音,她不悦地皱了皱眉,眼皮依旧重地不愿意睁开。
一只熟悉的手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与昨夜比起来,好了很多。丫鬟荷香低声道。
子瑾点头,收回手,那再去请杏林居的那个大夫来瞧瞧,方子可要作些增减?
他坐在chuáng边,听不见外面的所有响动,只是荷香按吩咐拿着方子出去的时候,一开门便带进一些湿润的泥土腥气,他的鼻子告诉他雨定是又下大了。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俩。
夏月睡在chuáng上,呼吸比平日里急了不少,时而夹杂着喃喃的梦语。刚刚替才她掖好被子,手臂又不安分地露了出来。
他无奈地笑笑,真不知谁是弟弟,谁是姐姐。只好又替她把手放回被子里去,刚俯身垂头,自己头发便从肩头滑下,轻轻拂在夏月的脸上。
她似乎突然就觉得痒,在睡梦中随手就将那几绺黑发拽在手里,不再放开。
子瑾的头便僵在半空,一时间他的脸离她很近。
看到她因为烧了一夜而红扑扑的脸蛋,还有鼻息间淡淡的清香。以往不是没有这么与她接近过,但是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倏地就狂跳起来。
那淡粉色的唇,在诱惑着他体内的什么东西,于是qíng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指尖抚摩着她的唇,眼神迷茫且炽热,然后一点一点地俯下身去。
突然,夏月梦中不安分地嘟啷了一声,嘴唇微开,那种嘴型好似是在叫弟弟。
弟弟。
子瑾蓦然惊觉,象被烫着了一般,猛地起身,逃出了姐姐的闺房。顾不得下雨,也顾不得楚仲在后面叫他,一路疾步逃出闵府,走到城外湖边,心跳渐渐平息以后,才觉得那几绺qiáng行从夏月手中抽出的头发,隐隐抽痛。
锦洛湖面因为淅淅沥沥的秋雨而更觉烟波朦胧。
似乎有什么东西毫无声息地苏醒了。
当时手足失措的子瑾并未发觉避在门外拐角处,端着汤药因为看到这一切而惊讶无比的荷香。
她张着嘴吃惊地半天合不上,脑海里不停地jiāo替闪现着两个字天谴。
待她回过神端着汤药进屋,夏月已经醒了,她穿着单衣坐在chuáng上,眼神还是高烧后懵懂状态。她拍了拍昏昏沉沉的头,我迷迷糊糊听见你和子瑾说话来着。他人呢?
少爷他他有事出去了。荷香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把实话告诉夏月。
事qíng好象就这么风平làng静地过去了,荷香琢磨着。
可是连续好几天,子瑾都在刻意回避着夏月。
唯一一次正面说话还是在齐安一名为《奢鉴》之文震撼东域时。
齐安彼日在茶楼上有感于对面的锦洛州吏为了讨爱妾欢心在畅园包场十日而作。当时他一气呵成,连杯中的茶还未凉便作成文章,且句句jīng辟。州吏王奎恼羞成怒便命人捉了yù除之而后快。哪知这文章不竟为何传到了天子耳中,据说皇帝倏然一笑,倘若朕廷下官吏没有这等容人气量,也妄为人臣了。既不追究齐安讥讽朝廷之罪,也未督促御史台撤查王奎,只是一句话便笑过了事。
那王奎得知圣训,连夜就放了齐安。
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机之兆,必贻后至之诛
夏月早就熟记于心,朗朗念出后,qíng不自禁地夸道:齐先生实有文人的铮铮傲骨。
原本还好好的,子瑾一闻夏月之言,眼睛蓦然就黯然了些,我回房了。语气一反常态。
姐弟的关系在莫名之间就更加冷凝了。
一日,夏月在路上碰见齐安,她敛襟一礼齐先生。
齐安看着夏月的眼神,觉得她似乎有话要讲,于是说:在下刚刚从一位朋友那里得了些永山毛尖,闵姑娘要不要到鄙舍尝尝?
夏月答应后,遣了荷香把父亲的药先送回去。
糙棚之下,秋风徐徐。
一壶寻常的清茶自齐安手中缓缓酝来别有一翻滋味。
我只道是子瑾泡茶的姿势好看,却不知原来是齐先生教得好。夏月称赞。
齐安笑笑算是回答,并不谦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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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目平庸,却在举手投足之间油然给人清傲韵致之感。
放下茶盏之时,夏月忽而又换了一副神色,齐先生,近来你教子瑾时觉得他心中可有不快?眼神关切又担忧。
还好。他向来都是最听话懂事的。
哦。那就是我什么地方惹恼他了?夏月蹙眉喃喃自语。
忽然,齐安那个在一旁清理葡萄藤下杂糙的书童cha嘴说:闵公子平日里最为宽容,无论何事都不会恼的。
宽容?齐安听到这个词有些感慨,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何谓宽容,定是以前经历过什么大苦大悲罢了。
夏月闻言一惊,再看齐安坦dàng的神色,才放下心来。却又有些羡慕道:难怪子瑾最推崇先生,连我信口胡乱夸耀几句,都不被他应允。
闵姑娘怎么说?
于是夏月便将那天因议论齐安文章,子瑾拂袖而走的事qíng娓娓道来。
齐安一笑,也许并非因为姑娘所夸之人,而是那话是由姑娘口中所出的缘故吧。
于是夏月便将那天因议论齐安文章,子瑾拂袖而走的事qíng娓娓道来。
也许并非因为姑娘所夸之人,而是那话是由姑娘口中所出的缘故吧。他犹豫地说出这翻话,却见夏月舒眉展颜,原来在子瑾心中,我还是要比先生来得重要些。
一个人回家,正遇上子瑾在一一按照楚秦、楚仲的指导练功。只是坚持了多年,身体的好转没有预想中那么明显。
她一见子瑾便笑,后来索xing在石凳上坐下来看他。
子瑾本来一个人练得好好的,见夏月一直盯着自己,笑得他背心有些发毛,况且俩人也有多日不搭理对方,所以她的行为更是让他蹊跷。于是动作越来越僵硬。
唉就算楚秦睡着了都比你比划地好看。她趁他目光朝这边的时候,抓紧时机说了句话,免得他又没看见。
子瑾脸色微微一红,尽自练下去。
夏月走去打断他的动作,掂起脚将脸凑到他的眼前,笑眯眯地说:以后不许不理我。
月儿你子瑾微微怔忪,哪一次闹别扭不是他狠不下心不得不投降,才得以过关。这回她居然会主动找他说话打破僵局。
听了齐先生的话,我决定原谅你。
齐先生?
子瑾听见如此三个字,眼幕垂下颇为怅然,我去换衣服。退后几步继而抽身离开。
俩人之间的气氛又凝固了起来。
闵老爷的身体是越来越不济,即使这样他还是带着子瑾还有楚家两兄弟去了趟远门。
夏月送了他们回屋后,见那块子瑾玉静静地躺在自己chuáng上。不知何时被他悄悄放在那里的,随着父亲他们出远门愈加频繁,她替子瑾保管这个东西的时间也愈多了。
最近子瑾对她的态度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
这样岂不是很好。还记得那日我说宽容之类的话么,也许由于什么原因迫使他要在家里和私塾里做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而已。如今他突然有了脾气,说明他的心已经在你面前不再伪装了,而是原原本本地敞开来。齐安如是说。
夏月眨了眨眼,她也这么想过,只是不如齐安讲的那般透彻。
齐先生年已而立,为何还不娶妻?
她陡转话题,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齐安猝不及防,在下他沉吟,在下心不在此。
我原以为齐先生是想隐隐于市的,只是没想当众写出那样尖锐的文章来。
不过看到国家也许将最终残败在这些人手中,忍不住发几句牢骚。说到那事,还要多谢闵老爷在州衙牢狱中为我费心打点。
还不是一点用场都没派上,若不是皇帝老本来还有一个儿字留在口中,想到子瑾以前的话,顿觉失言,改口说:幸亏当今皇上一句话,说不定就回天乏术了。
齐安笑笑,在下孑然一生,从无牵袢,死不足惜。
那就不为了一个区区王奎,可惜了先生惊世之才。
夏月前一步刚走,一位少女就进门。少女大约十五六岁,单名一个岚字,家就住在齐安隔壁,自小就常来私塾里玩,齐安也一直当她做妹妹看待。
齐安看着夏月远去的背影,她是个很特别的人。如男子一般聪明且敢为。
她就是闵公子的姐姐?阿岚一直暗中喜欢着子瑾,这心思齐安也是知道的。
阿岚齐安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姑娘,yù言又止。隐约中觉得这段爱慕会以失落而收尾。
刚过一会,却又见夏月去而复返。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把刚才买的棋谱忘在先生这儿了。
书童立刻去寻,走的时候齐安叫住她,在下也要出门,顺路送姑娘一程吧。
他们这一走,正好让一个人扑了个空。
私塾外停下了一座青色两抬小轿。轿帘两边都放下来,里面的人,掀起一角,对随轿的一个劲装男子说:你就说是从京城对齐安慕名而来的。里面光太暗,书童看不清楚,只瞧见那人修长有力的手上戴了一只羊脂的白玉扳指。
劲装男子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就来询问。
书童回之一揖,抱歉的很,我家先生刚跟一位朋友出去了。
轿内的男子听见,似乎颇为遗憾,说:洪武啊,真是可惜了,好不容易溜出来的。
那被他唤作洪武的,有些焦急道:爷,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改天再说。
里面的男子倒也不太理睬洪武的话,用一种颇为逍遥的语气说:来了锦州不喝地道的女儿红岂不是太可惜了。人没见到,这酒却是不可不尝的。至少也要等他回来吧。
轿子走到锦州最繁华的明伦巷口一家酒楼前停下,掀帘走出的正是尉尚睿。
他上下看了看酒楼招牌上的雅晴二字,点头道:好象贺兰巡提的就是这儿了。说着也不管洪武,尽自就走了进去。
本来他是极其厌恶坐轿的,但是洪武坚持说轿子最安全,也不易被人认出来,最后又使出杀手钳以死相争。尚睿才乖乖就范。
就如现在,尚睿觉得坐在一楼大堂里喝酒最有意思,人来人往的有市井气息,又有热闹看。可是洪大都尉认为二楼雅阁僻静人少,有什么异常都好及时处理。
若是皇上不同意,微臣只好去锦洛的州府衙门叫兵来保护御驾。洪武使出贺兰巡教授的杀手钳之二。
每两年一次,皇帝都要行幸中域行宫。锦洛紧临中域,加上尚睿前些日子对齐安的文章颇为赞赏,趁着太后留在京中,就半路上溜了号了。
贺兰巡调进京城以前,在锦州做过两年父母官,对这里也颇为熟悉,所以也同意了。不过临行前吩咐洪武暗中调配了不少人手,一定要把尚睿看牢。
虽然很不甘,但尚睿也知道是洪武为他好,只能照做上了二楼。
临近中秋时节,当日锦洛的天气异常的好,接近日暮时分居然冒出多日不见的阳光来,夕阳映在街边的青砖矮墙上,衬得人脸色成了橘红色。
夏月突然就停下脚步来,眯起眼睛打量着远天的红霞,每当这个时候看着匆匆归家的人流,会忽然觉得自己很寂寞,却又不想回家。
齐安看了看她,你太敏感了。
走到明伦街口,两人刚分手夏月就见街中央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
几个小毛孩与一身奢华公子打扮的男子嚷在一起。
那几个正是chūn天里在月桥边欺负照虹被夏月教训了一顿的孩子。
而华服男子一脸痞气,夏月认得他,正是州吏王奎的侄儿。那王奎取了几个老婆都没儿子,所以对这个侄子王说有如亲生,也让他在这锦州城里跋扈惯了。
想必他今天又作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qíng来。
她琢磨着子瑾和爹爹都去了异地,她一个人出门也不该管闲事的。可是皮子那几个小孩,虽说在街上常常耍混,一会把这个欺负哭了,那个又把人家的猫胡子拔了,终究是没长大的小孩子xingqíng。况且平日里他们也服她,月姐月姐的叫。
于是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来打听。
原来,皮子几个在街上疯闹,不小心撞了王说,将王说手里的扇子碰落在地上。,沾了泥水就脏了。几个孩子都是孤儿被城西铁铺的张大爷收养的,其中有一个叫紫鹃的小姑娘,被王说垂涎了几天,就是找不到什么借口。
如今,王说看了看沾了泥渍的扇面,看到皮子旁边的紫鹃,正好扬言扇子值一百两,没钱的话就押紫鹃来陪。
紫鹃闻言怯生生地躲到皮子身后,还是逃不开王说色咪咪的眼光。
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夏月一恼,就从人群里跨了出去,王公子,你那扇子不是镶金的也没见镀银,值这个价好歹也有个出处吧。
王说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见是闵家大小姐,也笑笑说:出处一道出来不要说我折煞了你们这等市井小民。随即清了清嗓子,环视了一周,这是我叔父当年面圣的时候,皇上亲自御赐之扇,你说是不是无价之宝。
扑尚睿正在楼上喝酒,本来是存心开着窗户一边吃饭一边听热闹。但是听到王说这一句嘴里的酒立刻喷了出来。
王说此言一出,众人一阵噫吁惊叹。
夏月心里一冷笑,你说是就是啊,看那扇面明明是全白的,哪有什么御赐的痕迹。她故作惊慌道:哎呀,这可大大的不好了。
怎么说?王说随口问。
皇上御赐的东西,公子不放在家里烧香供着,居然让它毁了,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好。何况她故意拖长了声调。
王说本来只是想唬唬大伙,若说是那个名家题词的,可是自己扇子上明明只字未有,于是夸口一扯就胡乱说了。当下听夏月说来,已经觉得不妙,何况什么?
何况皇上的东西,公子怎么能在街上随便标个一百两就了事,还要换这个小姑娘。岂非在公子心中,皇上就值我们锦洛一个粗布劣姿女子的价钱。
王说自知理亏,事qíng闹大了也不好,青着脸走连说几个好,然后凑过去,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好你个闵夏月,今天你坏了大爷我的好事,他日一定要你来陪。语罢带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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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也就哄然散开。
尚睿在窗户旁看着下面的这个翠衣女子,笑道:有意思。
夏月刚要到家,突然想到答应了荷香要给她带雅晴酒楼的芸豆苏回去,于是又调头。酒楼的胖老板见夏月,指了指适才离去的青轿,又狐疑地指了指夏月,闵小姐,刚才刚才刚才了半天,又摆摆手,大概我眼神不好,看花了。
夏月莫名其妙地瞅了瞅老板,拿着荷香最爱吃的芸豆苏离开。
秋气渐残。
连桂花都开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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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捎信说的就是今日到家,哪知回来的时辰比夏月预想的提早了些。
夏月正要上街,见白衣少年急切地推门而进。
两人正好一对视。
随之跟着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的楚仲,他看见在夏月面前呆立不动的子瑾,道:刚才还象救火似的往回跑,说急着见小姐,怎么到了家还不说话了。
他在子瑾身后,说的话自然子瑾没有听见,况且他也不是要说给子瑾听的。
夏月知道楚仲的意思,他们冷战这些天,子瑾定是在什么地方都郁郁寡欢的,他们楚家两兄弟看在眼里也心疼吧。
好歹她也是做姐姐的,暂且就再原谅他一次,你桌子上有桂花糕,饿了就先吃点垫着,晚饭的话秦妈妈还没开做呢。语气还是很僵硬。
子瑾怔忪一下,点点头,然后弯起眼睛幸福地笑了。那种笑容就象暖风chuī过冰封的河面,突然之间就chūn暖花开。
14、父逝
夏月胸中最为挂念的那件事qíng以子瑾的拒绝而告终。
少爷当时说:他只想安静的度过一生,况且身残志薄,也为襄王出不了什么力。楚秦黯然一叹。
夏月知道楚秦定是万分失望的,他日日夜夜地期待着时机的成熟,却不想换来的却是少主人如此淡然置外的一句话。
闵老爷不置可否。
荷香敲门送茶,大伙也都停止了说话。
子瑾从坐下来开始就一直垂目不语,大概他对楚家两兄弟还是内疚的。他用指尖轻轻抚摩手中的古玉,荷香倒茶的时候瞅到子瑾的动作,突然就想到那日清晨他也同样用了这只手抚过夏月的唇,一分心,茶盏不小心没放稳,水溢了出来。
水是刚烧开的,洒到子瑾的手背上,身上也打湿了。他虽然也习武但是因为听力的关系,总是不如楚秦楚仲来得快。
身边的楚仲立刻跳起来去抹桌子上的残渣了。
少爷,少爷我荷香急地想哭了。
子瑾将手缩到袖子里,对荷香微微一笑,不妨事,水不烫。眼角眉毛温柔地弯起来,一副让荷香宽心的表qíng。
门又合上。
荷香忐忑的心舒解了不少,一想到子瑾清亮柔和的眼睛,就更想不出为何那日他会差一点就对夏月作出错事来。
听荷香的脚步刚一走远,夏月就起身走去,手给我看。
没事。子瑾又笑,索xing将手都背在了身后。
夏月微恼,是呀,一点也不烫,你蒙谁呢。信不信我也往自己手上泼点。说话间就要去端旁边楚仲的茶。
月儿子瑾只得伸手去阻她。
急抓夏月腕间的那只手,从袖子里露出来,虽没出泡,却已经肿的通红。
夏月着实叹了口气,虽然这样做很好,可是好歹也心疼下自己吧。硬拉着子瑾回房上药,夏月出来的时候隐隐听到楚秦说他回程上一直留后注意着,没发现还有人跟踪。闵老爷却喃喃道:锦洛我们还是不能长住了。
夏月在屋子里给他上药,眼眶红红的。
我可没在心疼你,是气你居然连我都不说实话。她依然在恼。
他身体的痛感一直就要比别人qiáng烈些,小时候磕到哪儿,痛的嘴唇都咬出血来,也从不会吭一声。每当夏月发现都会扎扎实实地教育他一番: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姐姐。可是说了之后连她都觉得无奈,就算知道了也无法为他分担任何病痛的。即使这样,一旦知道他还瞒着自己总也无法释怀。
现在再问一句,疼不疼?
依旧摇头,还好。
夏月真恼了,抓起他完好的右手,一口就咬下去,久久松开后,再看到两排深深的牙印,她的眼泪突然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看你还逞不逞qiáng。疼么?
子瑾一皱眉头,吐出一个字,疼。
夏月顿时慌了,我咬重了是不是?还是烫伤药上的不对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眼泪,不哭了,说着指了指自己胸口,你一哭,我这里就疼。
****
没想到,齐安会比闵家还先离开锦洛。
齐安走的很匆忙也很隐蔽。
就子瑾和其他两个齐安比较喜欢的弟子一起去城外送他。
虽然时值初冬,在锦洛柳树的叶子也未落尽。其他两个同门都是依依不舍地与齐安话别,只有子瑾默默不语,眼神格外黯然。
他伸手折了只柳条下来,放到齐安手中,齐安笑笑,拍了拍他的肩,子瑾,所有弟子里你不是最聪明却是最努力的,所以你一直都和他们学的一样好。但是,很多事顺其自然的话人生才会更容易些。
先生
齐安看了看手中的柳条,偶尔要多为自己想想,自私虽不算君子行当,但是却是世人的本能。就象如今我执意要走一样。
稍许,船已靠岸,船家招呼着齐安上船。
齐安挥手一笑,都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子瑾回到闵府,却不见夏月,问遍府中上下都道不知。
荷香安慰他,少爷你别慌,你好生想想早上小姐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子瑾一怔,旋即出门。
他早上告诉过她,先生的书院已经卖了,据说是城南的楼援外要拆了重新修个园子。
书院的大门没琐,一推就开了,转了个弯他才看见夏月在他们少时读书的几张桌案旁。她听见脚步,转身见到是子瑾后,嫣然,我还以为是收房子的来了。
他突然冲动地走过去将夏月拥在怀里。
夏月在胸前听见他喘不过气的呼吸声,说怎么了?跑这么急?先生走了么?
她埋着头说的话,知道子瑾没听见,于是离开他的怀抱仰着脸又重复道:怎么了?后面有哪家的姑娘在追你?附加揶揄。
子瑾脸蛋微红,我以为你和剩下半句却说不下去。
夏月想到了什么拉起子瑾的手,跟我来。然后在窗户旁最僻静的那张桌子前坐下,指着桌面上刻着的模糊小字,笑道:这还是我拿簪子在上面写的呢。
不记得是多少年以前,那个时候若是别人的话说长了,子瑾便是听不懂。她就向娘申请来陪他,齐安说一句她便记在纸上给子瑾看。
可是时间长了,她天生没有好耐xing,最后变成了两人坐在一起,他听他的,她玩她的。坐着实在无趣,又碍于齐安的威严不敢随便走动出去,于是便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木头桌面上划呀划的。
刻一些喜欢的诗句,过了几日新鲜感一没又刻别的。
现在看来,上面依稀只有几个单字还认的出来。
你说房子要拆了,我就最后来瞧瞧。夏月又摸了摸那些模糊痕迹,唉,当时写些什么呢。
子瑾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淡淡一笑,写了很多,他都记得。其中有一句还总是在心里念叨。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
这一季的冬天格外的冷。锦洛一反往年的天气,没有下雨,阳光总是惨白、yīn冷的。闵老爷本来是让楚秦来准备全家西迁的,但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而耽误了下来。
大夫说,他老人家恐怕是熬不到明年开chūn。
她看着父亲日渐萎缩的身体,鼻子总是发酸。
若非没有子瑾,还有楚秦楚仲在身旁,她一个人定然撑不下去。
所以当年娘说:爹爹和娘送给月儿一个弟弟好不好。
她问:为什么呢,如果有弟弟的话,是不是爹娘对月儿的爱会变少了。
娘温柔地笑:不会啊,有了弟弟以后,月儿得到的爱就会再多一份,而且就算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她问:弟弟也会喜欢月儿,让月儿不被他们欺负么?
娘点头:恩。但是等弟弟长大之前,得由月儿来保护他。
她欣然同意:那,好吧。
于是子瑾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个时候她对他说:你叫子瑾吧,我答应过娘,会保护你的。
咳咳爹的咳嗽打断了夏月的回忆,她忙扶他坐起来在背后垫上软垫,然后让荷香温好汤药送来。
闵老爷喝了一勺药,笑着说:方才梦见你娘了。
我也正在想她。她用手绢擦去父亲嘴角的残汁儿。眼看冬天就要过了,父亲今日起chuáng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大概大夫也看错了吧。暗自这么琢磨着,心里也开始高兴了起来。
你娘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所以才给你取个这么平常的名字。
夏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刚会认字那总埋怨爹爹为何这么有学问还取这两个字,连不识字的莽夫都要专门去请教书先生要些不凡的名。
所以,对于收养子瑾的事qíng,其实你娘心里一直在怨我的。刚开始怎么都不同意,后来亲眼见着子瑾,态度才软下来。
夏月想:那样的孩子任谁见了,都要喜欢的。
第一次在家里见到子瑾,他站在父亲身后,明眸皓齿,皮肤白皙。彼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经历了些什么可怕的事qíng。眼里充斥着惊恐,不安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手里还紧紧地拽着父亲的布袍。
娘一见他,就欢喜地要命。给他治病,教他说话,送他去念书。
此刻她才明白,原来母亲这样的态度下,心中还是有芥蒂的,还是认为这个孩子的身世让他成了一个不祥之人,会给自己的女儿和全家带来灾难。
子瑾的事qíng,我算是放心了,他能有他的选择,爹很高兴,我们也没有权利去gān涉他。但是月儿你父亲看她一看,爹总是放不下啊!以前你娘在世时,就觉得齐安这人不错,婚约都定了却被你闹的一塌糊涂。当时你怕是不中意他,如今见你与他态度和善起来,我都跟子瑾说,也许事qíng还有缓和的余地,没想到齐安却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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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跟子瑾说夏月惊讶地看着父亲,随之哑然失笑。难怪齐安走的那日,他失了魂似的匆匆来寻。原来他是怕自己就这么跟着齐安走了。
这一天清晨,闵老爷的话格外多,从子瑾与夏月的小时候,说到他和娘妻子帝京街头初识的经历。
后来子瑾买了药回家,得让夏月过目便打断了稍许。
屋子里点着火盆还不觉得,一到外面大风chuī来,冻的夏月直跺脚。
待她和子瑾一起回来,发现父亲又睡着了。子瑾回身关门,免得屋子里进了寒气。她轻手轻脚地走到chuáng前,父亲睡的很轻,鲜见这么安稳,没有咳嗽。她笑笑,去替他揶被子。
在碰到父亲下巴的时候,一怔。
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她颤抖着手渐渐朝鼻前移,定了瞬间,然后颓然地一下子扑在父亲的身上。
爹
***
一直忙忙碌碌的办丧事,连难过的时间都不多。
过了头七,才发原来都是正月好几了。
元宵节的时候,家里还是摆了酒,全府十几也不论主仆都融融和和地围在一桌吃团圆饭。子瑾挨着夏月坐下,见她神色终于教之前明朗了些,心也放了点下来。
吃到一半,秦妈妈说她煮了元宵,让荷香一起去厨房端来。
漆盘放着一碗碗元宵,浑圆洁白的,着实可爱。
子瑾知道夏月受闵老爷遗传最爱吃这东西,端起一碗放在她面前。她却没有吃,从托盘上拿了小勺,放在碗里然后向左转头说:爹,你先
话到一半,笑容僵在原地。
同样的地方,坐的是楚秦,而不是她的父亲了。
桌子上的气氛瞬间冷凝。
夏月眼睛一红,尴尬地放下碗说:我吃不下了。然后起身离开。
子瑾闵老爷屋前的腊梅树下找到她。
她仰着脸看月亮。
脸庞上两条泪痕在月光下异常地揪心。
子瑾不禁紧紧地将她按在胸前,说不哭了,不哭了。
夏月闻言眼泪涌的更厉害,他心中一痛,垂脸吻了她。
先是一点一点地吻gān她脸上的泪水,然后缓缓下探,最后落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啄着。象蜜一样甜,是他梦想中幻想过的滋味。
蓦然
他回神,倏地放开夏月。
夏月呆呆地站在他跟前,惊讶地捂住嘴,一副不敢相信的表qíng,子瑾!你!!然后猛地就转身,跑出门去。
月儿他撕心地喊了一声,她没有回头。
15、暗夜
她急速地穿过街上赏灯的人群。
跌跌撞撞。
一口气顺着河水跑到城外湖边,人渐渐稀稀拉拉的,她才放慢脚步。然后呆呆地坐在石头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用指头重新摸了下嘴唇,似乎还能感觉到其间子瑾残留的余温。
心乱极了。
不知道如何是好。
身后又是一片腊梅林,逸出阵浓厚的香味。
方才也是在这种气味下,他吻了她。温柔又腼腆的吻。
一直以来,她一直当子瑾是这世界上与父亲同等重要的人。所以她爱他,心疼他,倘若他难过,自己也绝对高兴不起来。但是,她从未以男人的眼光来看待过子瑾,只是觉得他好象是自己生命和身体的一个部分。
比血亲还亲。
如今太突然了。
起风了,月亮渐渐被云遮盖了起来,她觉得有些冷。
心想,荷香说的果然不错怕是要下雨了。
她哭着跑出来,子瑾一定也慌慌张张地到处寻她。
自己的反应或许也吓到他了。
站起来后,又一愣,回去以后又怎么面对子瑾和其他人呢。不管如何夜这么沉了,还是的回去吧。幽幽地叹了口气,穿进梅林。
她小时侯和子瑾在这林子里玩过多次,来的时候心qíng混乱没有注意到这些,现在一个人暗夜里突然就害怕起来了。
隐约听见后面有声音,心提到嗓子眼,也不敢回头去看。可是越不回头就越害怕,最后吓的不敢再走,只好战战兢兢地调头,眯起眼睛打量。
扑扑看见一只猫头鹰在枝头上扇了扇翅膀。
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月儿远远传来子瑾焦急的声音。
她心中一喜,就象黑夜中终于见到光亮一样,寻着他声音的来源刚要起步,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放倒在地。
眼前蓦然就出现了三个男子,夜色昏暗她也看不清。
不用捂她嘴。
少爷,要是让刚才那人发现怎么办。
放心,他是个聋子,这娘们喊破了嗓子也听不见。
夏月听到他的声音终于想起来,怒道:你是王说?
算你还有点记xing,当时大爷我说过要你来陪,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就好好乐乐。
月儿子瑾又喊了一声,渐渐要走到湖边来。
夏月挣扎着要起来,却又被另外两个大汉按住。
王说一脸□地俯下身来,在她胸襟前用力一扯,雪白的胸脯便一跃而出。不仅连王说,连旁边的两个男人都着实地吞了吞口水。
看见没,你要是没把大爷我伺候高兴,说不准就赏给他们两一起玩玩。
呸!夏月怕的要命,却也硬起来唾了他一口。
王说一怒,顺手就给了她左右耳光,然后利索了将她脱了个jīng光。
月儿声音渐进。
子瑾!子瑾!子瑾!子瑾王说用粗糙的首长由上到下的摸着她的全身,她留着泪一遍一遍地在心中默默地哭喊着子瑾的名字,子瑾!我在这儿啊!你怎么听不到,听不到!
子瑾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距离就只有一丈之遥,不过是他们四个人在糙丛后面,借着夜色难以察觉,而且他晚上本来视力就不是很好。
王说qiáng行分开她的双腿的时候,夏月乘机抓了一块石子。
以前只要是子瑾听不见她叫他,都是用的这个方法。
哪知却没逃过王说的眼睛,他裂开嘴角一笑,你若是是能把他叫来最好。他孤身一个还拼的过我们?说不准,看他眉清目秀比娘们还漂亮,绑起来一起让我们哥三玩玩。然后三个人一起放肆的大笑起来。
夏月无力地闭上眼睛,她听见子瑾的脚步,以及他因为费力地喊她名字而几乎嘶哑的声音,还有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愉悦的喘息。
她将石子紧紧地拽在掌心里,直到石子的棱角陷到ròu里,流出血来,也毫无知觉地未曾松手
起风了,冷雨淅沥地落在树梢,冲洗着腊梅的花瓣让香味清淡了些。水顺着树gān流到地上,泥湿了,汇聚起来又渐渐积成了泥坑
子瑾已经是第二次进梅林找她。
他刚才一路问来确信夏月是出城了,若是出城她定是在这附近。
他想,可能是她在恼他,所以才故意躲着的,他夜里眼睛不好,自然是藏不过她的。于是去借了火把,一个一个角落地挨着挨着寻找。
雨渐渐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他喊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嗓子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
还好这个时节,还没有蛇,不然他更心急。
突然,看到糙丛后靠着树gān席地而坐的的纤细身影,他的心才着实地放下来,绕到她面前,月儿我们回去。最后的那个去字在他借着火光看到夏月时,湮没在了喉咙里。
在那一刹那,他完全停止呼吸,心跳也几乎停止。
她全身上下的衣裳全被扯破了,连基本的部分都遮掩不住,而且湿透了沾满泥渍。
子瑾qiáng烈地压抑住一种想要杀人的疯狂心qíng,哐啷地将手里的火把扔在泥潭里。火把不用稍许就被雨水浇灭。
他蹲下来,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问:月儿,是谁?
她垂着脸没有回答他。
子瑾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又问了一次,是谁?
他这才看到夏月的双眼,已经空dòng地看不到一点qíng绪,脸色惨白,而嘴角却有血痕。
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总是要这样对待他珍惜的人。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惩罚就行了。他一拳狠狠地砸在夏月身后的树gān上,自己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埋在她的颈项间哭出来。
***
上元灯节的半夜里,大业村外的赵家大娘,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她披着外衣去应门。
稀了条fèng,窥见一个少年抱着一个女子,少年说,大娘,外面雨大,我们能借宿一晚么?
少年的每个字都说的极慢,口音又有点奇怪,嗓虽然哑了却依然柔和耐听。
赵大娘有些犹豫,拿手里的灯朝少年照过去。
俊秀的面目滴着水,只穿着一件湿漉漉的白色里衣,外面的长衫盖在他怀中女子的身上。女子似乎是睡着了,垂着头埋在他胸前看不真切。
大概是因为少年清澈的眼睛,赵大娘的警备放松了,大冬天的外面这么凉,快进来吧。幸好我儿子陪媳妇回娘家过节了,你们可以睡他们屋。
子瑾感激了又感激。
跨进门,看了看怀里的夏月,还想说什么又实在开不了口。
赵大娘瞅出端倪,主动道:你们夫妻俩歇着,我去灶房烧锅水给你们烫烫身子。
子瑾面色一红,本想纠正夫妻两字,但是又惟恐这样就拂了别人的好意,于是又谢,我就不用了,还麻烦您水放烫些,帮她洗一洗。他低头瞅了瞅夏月,迟疑了稍许,能不能再向大娘您借一套她穿的衣裳。
赵大娘探过头看了一眼夏月,哎哟是病了吧,我立马就去烧水。
水冲好,赵大娘找来衣服,已近二更。
看她空dòng的表qíng,怕是连自己洗澡都是不会的。子瑾拜托赵大娘帮忙,但是哪知她连坐都坐不稳,放在浴盆里只要子瑾一松手,她的身体就要下滑,连脸沉到水里都毫无知觉。
于是他只好守在浴盆旁,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然后尴尬地别过脸去,面色绯红。
赵大娘一点一点地在水里为她褪去那残缺不全的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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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到夏月肌肤上的斑斑红迹,蓦然就明白了什么,眼眶一润,真是造孽啊。
好不容易才把夏月的事qíng忙完。
你也洗了换件gān净衣裳吧。
赵大娘说第一遍的时候,子瑾正抱夏月回屋,背对着她,没有答话。她只觉得纳闷,隔这么近不可能没听见。过了会她到了他们住的屋,又说,水烧好了,你也去烫烫。
子瑾正要回绝。
赵大娘抢先道,别又说不用,看你冻的脸都青了。你没想想要是你也倒了,她可怎么办?
她见子瑾看了看怀里的夏月,似乎有些被说服,挥挥手,快去吧,我帮你守着她。衣服搁在灶旁的板凳上了。
于是,子瑾将夏月放在chuáng上,刚要抽身的时候,却被什么东西拉住。回身一看,是夏月的手。
她双眼依然空dòng,可是手却死死的拽住子瑾的袖子,不肯放开。
子瑾一怔。
我还是留在这儿吧。让大娘您费心了。
唉赵大娘看在眼里,也再不多说。
您别担心,这衣服穿在身上一会就烘gān了。
那你们歇着吧。
一会,赵大娘又挪了个火盆来,这才放心地回屋去睡。
桌上一灯如豆。
我袖子是湿的,抓着凉。他慢慢地为她攒gān头发。
她依在他怀里,仍他摆布,宛然一个失去了吊线的木偶,除了那只死死不松开他的右手。
从发跟到发尖,一点一点的攒去水珠。
很多等不急的珠子,滴到子瑾胸前原本就湿漉漉的衣襟上,颜色又深了一层。
外面的雨又大了。
他蹙了蹙眉,看着夏月抓住自己冰凉衣服的手,伸手一摸,她好不容易烫暖和的手又凉了,于是想让她放开。
月儿,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松了吧。要不我牵你的手。连哄带劝,才缓缓将她手移到自己掌中。
他突然就想到了他们小的时候。
月儿,记不记得以前晚上我怕黑,你就这么握着我的手守在chuáng边。
白天又牵着我在锦洛的大街小巷到处走,一副怕我被别人欺负的样子。书院里那个被你教训过吴淦,你还记得么?
他将她放chuáng上,自己坐在chuáng缘,看着夏月。
她似看非看地望着屋顶的瓦面,无声,无息。
如今我都长很大了,为什么你的手还是这么小,所以应该换我来保护你了。
桌上灯光格外微弱。
她依旧默然,无神。
子瑾神色一黯。
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了。
要不是我突然对你做出那种事qíng,你怎么会跑出去。
所以才
我明明从那个地方过了很多次,都没有听见你叫我。
如果我不是个聋子,如果我听的见声音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子瑾的心中升起一种莫大的悲哀,声音都开始颤抖。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这种残缺而感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悲哀。
就算是以前别人指着他的鼻子嘲笑,他也是淡淡笑过。
都怪我,都怪我漫长的自言自语最后化做痛入心扉的自责。
坐到深夜,衣裳的湿气也去了大半。
他乏极了,可是一瞌眼就会想到白天的一幕一幕。
半宿难安,又不敢动,怕手掌一挪就惊动了chuáng上的夏月。
很少见她有那么安静的时刻,仿佛是心都枯竭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眸子像一潭死水一般地空dòng。倘若她没有拉住他的袖子,他也是一步也不敢离开让她独处的,怕她做出什么事qíng来。
现今,她好不容易才合上眼帘,似乎是睡了,鼻息很安稳。
忽然,他的喉咙有些发痒,很想咳嗽,深深地吸了口气也憋不下去,只得用左手捂住嘴,压住声音闷咳了一下。
这一咳成了昔日旧病的导火索,引得肺上的呼吸一阵绪乱,脸色顿时大变,不禁弯下腰,吃力地喘息起来。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他也用劲全身力气保护着那只与夏月连在一起的右手,竭力地让它稳定,以免让熟睡中的她察觉。
但是喘息越来越重,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地多。所以更不能为了缓解疼痛而一味地躬着身子,于是左手抖着捏住桌沿,然后缓缓地将上身直立起来,努力让呼吸更顺畅。
不过这样坚持每一个刹那都是煎熬,更莫说要他用意志力要直起身体,手指一紧,右手再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子瑾。她终于觉察,焦急起身,药呢?伸手朝他怀中一探没有。
他们都没带。
这哮喘病,他已经许久不发,她也就没把事qíng放在心上了。
他满脸冷汗,喘得根本无法说话。但见夏月一连急噪,他费力地抬臂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夏月顿觉潸然,就算在病成这般模样,他依然不忘宽慰自己。
她想起身去叫人,却被子瑾留住。
如今反倒变成他不放手,仿佛她一走便抽去了他支撑的源泉。夏月心中一涩,只好反握住他,紧紧的。
喘息良久,那几口气终于缓下来。
你存心的是不是?你就折磨自己,来让我难过是不是?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受寒,还故意糟蹋身体,不想活了是不是?
他见她终于肯开口说话,心放下一半来,便垂目不语,并不看她。
夏月微恼,扶正他的脸,道:你这聋子做的倒还好,不想听我唠叨闭上眼睛就行了。
聋子二字一从口出来,夏月自身都是一怔。
她骂了他。
原来即使自己不愿意承认,内心深处还是在隐隐责怪他的,好象有一莫名的冲动想用最直接地方式来伤害他一次。所以不禁就以他最为芥蒂的残缺来骂了他。似乎是如果不这样发泄一下的话,自己会憋疯的。
别人这么称呼他也许还好,可是连自己也顿觉懊悔。
而子瑾此刻却大大地松了口气。
能骂人,至少不算太坏,他这么想。若是她一直象个木偶一般,那才是最糟的。
夏月掀开被子的一角,朝里面挪了挪身体,硬要子瑾睡到了chuáng上。
乡下人的屋子和棉被都不比家里暖和,她迷迷糊糊间又冻醒了,身体卷起来缩作一团。子瑾却是醒着,慢慢地将她的身子掰直。
睡的时候打直了,不然对心肺不好。
她是一个字也没说,过了一会儿又不听话地卷了回去。
他睡在外面,手犹豫了稍许,然后从后面轻轻地抱住她,成了一个温柔又暖暖的屏障。半晌之后,她翻了个身象个小猫一般缩到他怀内,脸贴着子瑾的胸口静静地落出泪来。
他的拳头绷紧了又松开。再次小心翼翼地拥住她后,下巴正好抵在她的额上,子瑾浅浅地叹息了一声
翌日回到家中,子瑾只说因为下雨在外留宿了一夜。
而后,两人各自大病了一场,等身体缓过劲儿来锦洛已有chūn天的气息了。
子瑾对于那夜的事闭口不言,仿佛它在夏月身上就从未发生过。他越是回避,夏月反倒越是沉默。对子瑾竟然也相敬如宾起来。
若是子瑾有事qíng找她,开口喊月儿。她就会蹙眉纠正,叫姐姐。神色异常庄重。子瑾当然对此不听,一日多次之后她反常地没有发火,只是黯然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两个人都固执地匪夷所思。
小姐荷香眼见夏月xingqíng大变,有些蹊跷。
恩?她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绣品,半天没刺下一针。
我我想说件事。
恩。
去年冬天小姐害风寒的时候荷香吞吞吐吐,我端药进来见到少爷少爷他想亲你。
她是个藏不住东西的小姑娘,这事qíng一直在煎熬着,现在好不容易才下决心将它说出来,却没想夏月并不吃惊,仍旧淡淡地恩了一下,连手中的针都没停下,令她大为诧异。她殊不知,在这的背后已经发生了怎样一件让子瑾终生懊悔的事qíng。
半晌以后,夏月才抬头,荷香,无论遇到什么,他都是我的弟弟。所以以后这等事都不必再提了,他还是个孩子只是担心我才不禁有些妄为的举动,总归是不懂事罢了。眼眸中无半点波澜。心中早就明白,其实是他们俩从小腻在一起,相互之间过于依赖了,才恍惚给他一种爱qíng的错觉。
又过了几天,家里的厨娘,秦妈妈的孙子满月,大伙都说要去瞧瞧那小东西。
秦家在锦洛城东,那胖乎乎的婴儿,有着柔软细腻的身体,子瑾一抱它,它就咯咯地笑。吃了满月酒席热闹了一阵后,夏月包了颗红蛋就说要先走,子瑾起身想与她同行,也被她回绝了,只是叫楚秦看住他不许喝酒。
与荷香一起从秦家出来后,迎面走来一个摇着金边纸扇的男子,定睛一看,居然是王说。
夏月立住半晌没动。
那王说早就瞧见她,笑嘻嘻地走来,闵姑娘。故意拖长了声音,然后挡住她的去路。上下打量了夏月一翻,轻佻地用扇子挑了挑夏月腰上系的丝带,衣裳作的可真好,不过谁又知道里面的滋味更妙。语罢,放肆地笑起来。
荷香不明所以,完全已经被吓坏了。
夏月气极,她也本是好qiáng之人,在这种人面前更难示弱。如果此刻手中有刀,如果这世界能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便在当场将他千刀万剐。
但是这时世,岂是一命陪一命那么简单
她嘴角冷笑,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绕道走也罢,于是转身。
她全身一凛看到了后面的子瑾,子瑾不知道何时从秦家追了出来,僵立在远处。须臾之后一步一步走近。
子瑾她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他直盯着夏月的眼,然后移到王说面上,王说,是你?脸色有一种痛苦地扭曲。
他一直在找着那个对夏月做出禽shòu之事的男人,为了不再让她因为那段回忆而痛苦尴尬,所以一直在暗中进行。
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他也认识,就是州守养子的王说。
他拳头青筋绷起,倏然一步上前抓起王说衣襟然后朝他脸上就是一拳。这拳之重,乃是他一生中最怒的一拳,拳中蕴含了他的痛,以及他的懊悔与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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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来的太突然,王说旁边的两个随从想要阻止却被楚秦楚仲制住。
楚秦说,少爷,街上人多。挪个僻静的地方再说吧。
夏月也想让他放手,子瑾。
他闻言扭过头看她,那目光直she到夏月的心中。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见他发怒,而那怒容之中却满含着复杂的神色。
王说一路踉跄,最后被一把推到了城墙边最隐蔽的墙角处。
王说背抵住墙壁,想着已经有人回去报信,叫人手,于是qiáng装镇定地笑道:本想当时也把你抓过来玩玩,哪知你姐姐还不不待他说完,子瑾又带怒焰的拳头捣在他腹部。
他不敢听下去,虽然见到王说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他吃痛地要命,见子瑾的怒气,颤着嗓子要挟道:要是我叔叔来了,你们一家一个也别想好活下去,莫说闵老头死了就算他
说话间子瑾一把从楚秦腰间抽剑。
王说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面的话,被脖子上的剑活生生地憋了回去。
少爷!楚秦按住剑柄,不想让他盛怒之下做出错事。
子瑾,不值得,夏月挡在他的面前,为了这样一个人让你犯死罪,不值得。
杀了他,我尉子瑾偿命便是!
那我呢?还有辛苦看着你长大的楚秦楚仲呢?荷香、秦妈妈、闵容,他们又如何?
子瑾颓然地将剑放下。王说顺势挣脱,也不管那两个被打的侍从,连滚带爬地逃了。
他原先以为夏月对那禽shòu的事只字不提,是由于她根本不认识或者是不想回忆那些伤痛,所以他只好暗中查探。但是知道方才他才恍然明白,是因为他惹不起这些姓王的。
剑被楚秦急忙拿开。
夏月走去,轻轻地拍了拍了他的手臂,算了吧,我不介意的。然后独自离开。
子瑾看到她纤细的背影,心中一番艰涩。
他蓦地很想追上前问她,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作以前的那个小孩,总以为我还需要保护。究竟我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你以一个男人的标准来接受我?除了成长,我还需要什么?
对着夏月离去的方向默然良久之后,他转头看着楚秦,道,楚秦,我要见襄王。
他发誓,他定要成为一个qiáng大到可以保护她的男人,让她此生不再遭受任何委屈。
暮chūn三月的锦洛湖。
碧波连天。
他仍不放弃地最后一次问,你当真不跟我一起去南域么?
夏月敛眉不语。
楚秦道:小姐,你执意不与我们同行,也的尽快去京城老夫人那里。
月儿子瑾从怀里掏出那块碧玉,放在她的掌心,你一定要在帝京等我。语罢,便毅然地转身下了桥,翻身上马。
一见他离开,夏月的泪才姗姗而下。
少爷荷香见夏月qiáng忍泪水的模样,心疼地高喊了子瑾一声,让他留步。
楚仲捅了捅子瑾的胳膊,提醒荷香在身后叫他。
子瑾的身形在马上一顿,须臾之后反而一夹马肚,策马急行。
他不敢回头。
怕一回头看见她的唇角眉目,眼泪就会懦弱地掉下来,再也鼓不起勇气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里第一部分已经差不多了.这样写出来感觉好象子瑾的个xing不成熟了许多,象个孩子一样.但是就是这么些复杂的经历才让他成长起来.
为了jiāo代清楚为什么子瑾这样的人也要主动参和到政治中来的原因真是写的才思枯竭啊.
接下来的主线又到了京城.
但是每次打分的人好少555555gt;.lt;~~~~~~
把名字改了,偶这人很无品滴,每写个文章都要把名字改来改去,突发奇想,但是三分钟热度后又改别的了...
--默
小姐,舅夫人催着回去呢。荷香在夏月身旁提醒道。
夏月路过翠烟湖的堤岸,突然就驻步不前。京城由夏转秋似乎只是一眨眼的事qíng,不知觉间湖里稀疏的荷叶已经从叶子边开始枯huáng了。
东北远处是奢华飞扬的皇宫角楼,下面的城墙恢弘肃穆。
她双眸遥看远处发愣,目光也没有个焦距。小姐?荷香见她毫无反映,就在她眼前又摇了摇手。
她这才收回心神,想到药堂帐房还等着他们拿赵家老爷的药钱回去,可不能耽误,不然又得让舅母不高兴。
路过明姜巷,听见酒楼里面传出丝竹萧瑟之声,隐隐还夹杂着东域口音的吟唱。夏月不禁停下来,侧着耳朵聆听。荷香见状,红着脸,赶过来拉她,小姐,莫在这种地方久呆。
左边沽月楼门口的姑娘听见了,一扇帕子,哟我们这种地方怎么了。走在这里还能让你沾了晦气?
荷香见别人听见她的话,尴尬地垂头不语。
夏月刚想开口替荷香解围,转身之间,熙攘人群中一个模糊的身影远远擦过。
一瞬间,喧嚣的闹市、曼妙的萧瑟似乎都在耳边顿然沉寂。
即使只是远远一瞥。
那样的感觉,那样的气息,还有那样的面容让她心中一暖,迫不及待地脱口喊道:子瑾!
子瑾的背影似乎并未察觉,依旧在人流中远去。她挣脱荷香的手,想从地上找颗石子什么的东西,待她再次起身时,子瑾已经完全不知去向,只剩下陌生的行人还在穿梭,而独独剩她愣在原地。
小姐,我听见你叫少爷了?你见到少爷了?!
大概看错了,子瑾他怎么可能来京城。夏月满目怅然,自己掐指算来,他离开已经有四月了,思念居然象毒药一样在她全身蔓延开来。
回到今寿堂天色已渐灰暗。
本认为舅母又会摆出脸色,哪知她却有事出门了。
夏月母亲陈氏,祖上世代行医,家里今寿堂的招牌也是百余年的老字号。陈氏还有一个弟弟,如今在经营着药堂的生意。大半时间在南方跑药材,不常在家,陈老爷也在前些年过世,所以全家上下就靠夏月的舅母裴氏打理。
对于外孙女的投靠,陈老夫人是高兴地欢天喜地,裴氏虽不言明但是心中还是有芥蒂的。
因为闵廉辞官的一些利害关系,两家长久不往来。三月间,夏月一出现便是要长住,裴氏自然不甚欢喜。
小院里,老夫人在绣着几只上天的白鹭,夏月蹲在旁边静静地看了半晌,老太太转头过来就笑,皱纹叠的更深,姑娘大了就是不一样,你小时侯那能有这么安静,就跟个假小子似的。
扑哧。一侧的荷香憋不住笑出声。
夏月瞪了她一眼,我去泡茶。
其实小姐一直都很躁,后来就一下子不对劲了。不知是不是老爷过世的缘故。
唉她舅舅不在,舅母毕竟是外人,我一个老太太在家里说话又不怎么作数,也难为你们了。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又让她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地在药堂里忙活着生意的事qíng,要是她爹泉下有知恐怕也得心疼死。
荷香听着没答话,心想,让我们家少爷见到了一样得心疼死。
她舅母脾气不好,要按月儿的个xing怕是在这里呆不住的,可是孤苦伶仃地去了别的地方我又放不下这个心,就只能硬要她落脚陪我。
小姐就是说,要是就这么走了,老夫人肯定要伤心的荷香见夏月端着茶回来,立刻向老太太使眼色,两人均噤声,不再谈论。
天色渐暗,院子里再也坐不住,挪回了屋子里。老太太忽而想到什么,前些日子你舅母在场,我也不便问,尉家那孩子呢?
子瑾与楚秦楚仲三月去了南域。夏月一边摆筷子一边回答。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头,唉那孩子也不容易,那么大的事,亲眼看到家里的人都死了,火里被两个侍卫救出来,身子骨又那样,我都认为怕是养不活了。
夏月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稍许。
那些事qíng她是从别的地方听来的。子瑾从不曾告诉过她,仿佛已经成了一节消失的记忆,毫无声息地就被时间抹去了。可是她知道子瑾一定还记得,每当在暗夜中看见火光时他紧握住自己的手,掌心微凉而湿润,她就知道他今生都会记得。
子瑾玉上浸透着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以前他会用一种淡然的表qíng说,我不记得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碧玉,玉还在这里,却是什么让他忽然就改变了?
夜里入寝前,荷香端水来让她洗脸,手刚一碰到盆里的水,就立刻缩了回来。荷香以为是水烫,便自己试了试,水温却是刚好。
再看夏月烧的通红的手,顿时吓了一跳。
她晚时用手盅了几大盆芍莱的叶汁,明日拿来和药丸。那芍莱格外辣手,路过都能把人眼泪熏出来,何况手泡在里面一两个时辰。
小姐荷香潸然,以后这种事qíng还是我来做。
夏月将手背了过去,笑笑,这可不行,你做饭、我和药是分配好的,这么多伙计等着吃饭,他们食量大又挑剔,和你换的话我多划不来。
冰窖里存的冰要么是用来给一些药材降温的,要么是卖给病人下药的,也不能随便用。于是,夏月糙糙用凉水泡了泡手,就催促荷香去睡。
夜里,手只能留在被子外面,火辣辣地烧了一夜。
永安十一年十月,南域襄王尉尚仁起兵,以先帝遗照讨伐当今天子。
在南域做药材生意的舅舅陈惬也匆匆地赶回了京城。
他是个四处闯dàng过,见识很广的人,所以夏月空下来就喜欢坐在店铺里听他聊天,螺山的白茶,蓝田山的美玉,青芜的逡砚,益州的山水
眼见到祭祀保生大帝日子。保生大帝又名吴本真君,是专门掌管医疾疗伤的天人,被大夫药馆奉为上神。每年在颐山的真武庙都有热闹的偈祖祭拜的仪式。
因为老太太身体不好,夏月只和舅母同起去。
哪知道当天清早起chuáng,却发现下雪了。
帝京今年的初雪,在寒冷了多日以后才姗姗来迟。
离安国寺还有一里开外的地方,就发现人全堵在大路上过不去了,拦路的都是金甲批身,手扶长枪的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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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后她老人家来庙里上香了。
没准是南域战事不好来求真君的。
难道是皇上病了?
肯定是求长命百岁的。
人群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很小声既能消磨时间又能不让那些禁军听见。见舅母也参与到话题中,夏月觉得无趣极了。
荷香,你跟舅母说我去那边林子里走走,好了来叫我。没等荷香回话,她就朝树林里走去,步子很快象是从一个窒息的氛围中逃脱出来的。
只下了一夜的雪就积了厚厚一层,雪比早些时候小了许多可以不撑伞。
脚底踏着咯吱、咯吱有节奏的响起,还有系在腰带上的那个银铃的清脆碰撞渐渐让心qíng又舒缓起来。不知觉已经见不到那边的人影,能看见树林深出真武庙的高墙了。再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起来,是一块空地,地上的雪已经被打扫过,堆在四周。它没有了树枝的遮拦,光线也比周围明亮许多。
空地正中有个挺拔的青色身影背对着夏月负手而立,他凝视着空地中央的石桌有些入神,而那桌子上除开一层白雪以外并无他物。
夏月好奇地向前再迈了半步,脚下又是咯吱一下。
他听见响动,立刻警惕地转过身。
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他的脸,心嘭地一声,激动地跳跃起来。
子瑾!她喊出这两个字的同时,眼眶也开始湿润,刚要朝他跑去,却被雪袢住重重地摔到在地。
他走近,蹲下身伸手扶她,摔着了吗?
夏月抬头看他,摇头见已泪如泉涌。
他愣了稍许,用指尖轻轻地接住那沿着嫣然的脸颊滑落的泪滴,放在嘴了尝了尝,你是这雪中的仙子?他很小的时候听过老妇人们关于颐山山林里时时出没的山鬼与雪仙的传说,此刻居然真的有些恍惚了。
缓缓动作间,淡淡的香气就从他袖子里泛了出来,若隐若现地在空气中出没。
接着,托起夏月的下巴迅速地俯下脸用唇封住她的嘴。热烈而让人窒息。
他的唇和他的手指一样温暖。
身旁的微风chuī起雪花带过脸庞,有些粘在她的睫毛上,受到两人呼吸的热气便化做水滴掉在她灼热发烫的双颊上异常冰凉。
夏月心中一惊,恢复了神志,顿觉疑惑,随即推开他,你是谁?
他扬起唇角笑,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姑娘是谁?又是徐敬的侄女?那这次出的花招可算是让我最满意的。
啪
夏月见他嘲弄的神色,蓦然恼怒,一掌打上他的左脸。
心中暗暗漫骂着四个字:无耻之徒。
他却忽然就笑了,笑起来邪邪地没有缘由,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相似的容貌却绽放出与子瑾完全不同的笑容。
好烈xing的女子。他边笑边说着,然后从雪地里站起来,象夏月伸出手。
她立即起身而后全身戒备地一连倒退了五六步。
再定了定看了眼男子,然后匆忙逃走了。
不敢歇气地朝大路上跑去,刚好和人撞了个满怀,一见是荷香,她才安心。
小姐,遇到什么了?吓成这样。荷香朝她身后探了探头。
她抱住荷香,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哪还能说话。
皇上!
尚睿看着那个有趣的姑娘刚一离开,洪武和明连就来寻他。
奴才们都在四处找您呢。
尚睿闻声回头,才发现脚边的雪堆里有枚玉佩,料定是刚才对方落下的。待他弯腰去拾的刹那,动作猛然顿住,全身冻结了。
这玉佩,他认得。
回宫的路上,尚睿向太后扯了个理由便溜了。
太后看着他的背影一叹,唉,要是没哀家和你这个舅舅,真不知道皇上拿这么江山怎么办?
徐敬躬身微笑,皇上自小玩心重了些,微臣在位一日立当为太后分忧一日。
他小时,记xing极好聪明又机灵,先帝常夸他有辅佐明君的将相之才。当时哀家就想,怎么不是帝王之
太后请谨言。徐太后话未说完,徐敬便打断了她。
太后淡笑并不觉得失言,任我们怎么回避,闲话终究有人要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随即话锋一转,早晨南域徐沛又来军qíng急报,钱州难保。
徐敬一拱手,徐沛败兵不利,是微臣谬遣失职,这就立即撤办徐沛。襄王刚反的时候,徐沛就以太尉之职立力排众意,让廷尉司正徐沛带兵平叛。这徐沛正好是徐敬的侄子,当时不少老臣颇有微词,却被太后一句用人不避亲远给堵了回去。
但是如今,徐沛不力,一把就打到太后的脸面上。
太后却不置可否,一摆手,明日哀家亲自上朝廷议再论。
当日徐敬力推徐沛的时候,太心中便是不太同意的。这徐沛同样是她的侄子,xingqíng她也了解,勇猛有余机智不足,对付尉尚仁那老狐狸也许稚嫩了些。但是当时居然当场便有几位老臣倚老卖老直言不讳地反对徐敬。徐敬明明是她太后徐氏的兄长,这些老头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于是心中一恼,便故作不经意地为徐敬说了句话。
她之所以要明日廷议,便是心中并不同意徐敬准备撤换徐沛的做法,那岂不是更让朝中的老头们看了他们徐家的笑话。
她行事从不走回头路的。就算错了也要错到底再说。
尚睿到了明姜巷避开人群,拐进沽月楼后院,接着隐蔽地上了一顶青罩小轿。轿子直向南苑的子墨斋。
书房里除了御史中丞贺兰巡、宗正司正田远以外还有三四个在御史台和禁军廷尉司供职之人。自然都是尚睿心腹。
免礼之后,商议的便是南域的战事。
尚睿听了贺兰巡关于今日得到的军qíng急报,微微一笑,你们信不信,不管朝臣们怎么说太后也绝对不会撤了他,还会加大兵力进行支援。
可是,那岂不是作茧自缚?田远道。
尚睿侧着头摇了摇道,这叫魄力。别忘了她是朕的母亲,朕站在那样的立场也绝对不会低头。宁见玉碎不为瓦全,当年若不是太后如此xingqíng,朕也登不上皇位了。
贺兰巡看着尚睿含笑微扬的俊眉,难掩桀骜的傲气,他在他们面前从不避讳自己夺位的事实,遇事时目光果断且锋利。贺兰巡想到田远曾经疑惑,他们没有选错人么。的确,从古至今历代但凡拥有惊才绝学的帝王往往只有两种结局,若非明帝,便为bào君。
忽然又听见田远说到上回太后有封徐姓为王的意向。贺兰巡道:徐姓若论最有资格的话。只怕就是太尉徐敬了。如今魏王之位虚悬,也是时候。
田远并未立刻明了贺兰巡的言下深意,心直口快地就说:什么王位虚悬,我朝哪有异姓王的先例,若真敢如此,姓徐的这等嚣张气焰恐怕真要弄个轩然□,触犯众怒了。
尚睿与贺兰巡相视莞尔,眼神颇有深意。贺兰巡知道,尚睿也许就在等这一步。到时候王老丞相便更加有说服众元老功臣倒戈的筹码了。
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耐心,耐心地等待南域的战事再凶猛些,然后让朕那位舅舅能亲自领兵出战。
从子墨轩出来时,尚睿突然叫住贺兰巡,然后从袖子中掏出一枚玉佩。
贺兰巡见玉后,略微失色道,皇上,莫非这就是传言中的高辛宝玉?怎么会回到皇上手中?
尚睿未回答他,微微一笑,也算让你开开眼界了,朕以前也只远远见过几次。
那个时候他还是皇子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而这玉佩就挂在那个孩子纤细白皙的脖子上仿佛成了一种尊贵不凡的标志。
尚睿将玉佩仍给贺兰巡,你将玉摹张图出来,去锦洛打听打听。然后又微扬嘴角,浅笑道,最好快点,明日朕还要还给人家。
回到高墙肃穆的皇宫,尚睿的心qíng也随着夜幕下的寂静变的沉重了起来。他是习惯了受人服侍的,所以从不避讳宫女太监们做任何事qíng,极少摒退他们。可是,就在这华灯初上的落雪huáng昏,御书房门外侯着两个太监,两个禁军侍卫,书房里的垂帘两侧也有两个宫女。一共六个人陪着他,周围却恍若无人一般的死寂。
鹅毛大雪纷飞飘落。
远远能听到殿外侍卫们铲雪的声音,除此之外这世界再无响动。
尚睿长久地垂眉不语,他不是个安于宁静的人,所以一到这种时刻眉心便难舒展。
明连端着一个方形的漆盘走了进来,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后宫妃嫔们的绿头签。尚睿心思却不在这里,一手托腮看着别处,一手习惯xing地放在托盘第一排的顶端取了那块牌子,拿起来之后才不经意地瞧了一眼。
这一看,眼神蔓延出异样的神色,盯着上面的字怔了半晌,又将牌子扔了回去,朕今晚就在乾泰殿里就寝,哪儿也不去了。
明连退下,尚睿又说,你准备准备,朕一早去一趟安国寺。
可是,明日初三,正值大朝,皇上怎能不上朝呢?
尚睿冷嘲,有昏君每回都准时去上朝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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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雪停了。
冬日的晴空,天高云淡。
夏月昨日到家才发现玉丢了,一夜焦急辗转唯一希望的就能是被那人拾到了,怀着如此渺茫的心qíng她还是一早就赶到安国寺。
在林子里,她很远便瞧见那个男子。依旧一身青衣,卓然。
显然他来的更早,甚至怕是还没有天明便到了。空地上的积雪打扫的gāngān净净,空地的另一头立着一个箭靶。男子挺着笔直的身型,双手张弓,直指那百步之外的箭靶,眼睛微微地眯着。
初冬温暖的阳光穿过突兀的树枝倾泻在他的肩上,明亮耀眼。只见他嘴角微微一扬,左手放弓,玄色的羽箭似疾风一般地飞出去,咚地一声,直she靶心。
直到这时,夏月才发现,他是左撇子,难怪方才见他she箭总觉得有些异样,原来使的是左手。
他并未回首,就象是早已知晓夏月的来到,侧了侧头,日上三杆,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说着对身旁的那个秀丽少年招了招手,明连。于是少年又双手将他递过去的弓接下。
尚睿一边将卷起来的袖子放下,一边走向石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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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的那石桌凳已经弄gān净,凳子上加了厚厚的垫子,桌面则铺上布摆了茶盏。
雪仙姑娘,请坐。尚睿坐下,悠然自得地浅酌下一口热茶后,发现夏月还怔怔地站在那里,于是请道。
夏月狠狠地暗地里瞪了他两眼。对于尚睿这样一个初次见面就尽显轻薄之举的陌生人而言,她是没有半分好感的,何况自己还给过他一巴掌。
无奈的是,也许子瑾的玉佩真被他拣着了。
她酢了酢眉,勉qiáng坐下,拨了拨额前浓密的刘海,若是你有拾到我的东西,就请物归原主。说着摊出手。
尚睿本想为那不明不白的一巴掌,捉弄她一翻。没想到,对方却如此直白,所以怔了一下便笑问,什么?
玉佩!
哦他拖长了声音,却没说有还是没有,还还是不还便没了下文,转口又道,雪仙姑娘,你先喝口热茶,也待我喝水暖和暖和。我这人一冷起来,脑子就不好使,脑子一不好就记不得什么事qíng。说着将一盏差向夏月推了过去,夏月却冷眼一横,并不领qíng。
其实她也确实冻坏了,舅母哪会有什么马车让她们乘,一路疾行到这里,脸颊已冻的苍白,在这雪地里呼出来的气都不热乎了。
她却倔qiáng地要将茶杯原路朝尚睿推回去,手指碰到盏身的瞬间感受到了那种温暖的气息,似乎有些留恋了。
而且啊尚睿又补充,一见别人拒绝我,我心头也回不舒服,一不舒服呢
一不舒服呢记xing就不好。夏月一脸气急地将他后面想说的话接了下去。
尚睿嘿嘿一笑,小女子可教矣。
夏月翻开盏盖,却有些迟疑。
放心,我不会放什么迷魂汤的。要不,你喝我这杯。他又端起茶盏大大地喝了一口,冲着夏月眨了眨眼,qiáng忍唇边jian计得逞的胜利微笑。
夏月半盏热茶下去,深深地呼了口气,那暖暖的白雾便从嘴里冒了出来。唇色一下子就恢复了原来的红润。
她这才又静下心来打量眼前的男子。
他比子瑾年长,约莫二十三、四岁。
恍眼一看确实和子瑾很像。虽说说话时神色语气,笑起来的眉宇,给人的感觉都是完全不同,但容貌上却惊人地相似。
子瑾安静温润宽和。
而此人,轮廓略显硬朗、英挺,眉目中掩不住的桀骜自大的气息,在夏月看来,脸上还始终写着四个字惹人讨厌。
雪仙姑娘,你
别雪仙雪仙地叫,我是有名有姓的。夏月有些按奈不住地恼怒。
尚睿故作惊讶,雪仙也有姓氏,那雪仙姑娘姓?
我姓闵。
哦他又一次拖长了尾音,然后恍然大悟,闵雪仙。
噗嗤夏月身后的丫鬟荷香闻言居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夏月终于无力再与他辩解,只想知道那玉佩在不在,投降道,是闵夏月。
闵夏月。尚睿将茶盏搁在唇前,缓缓地从嘴里回味着这三个字。然后忽然就突兀地冒出一句话,我见过你。
呃?
除了尚睿本人以外,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是一晒:没见过,怎么会拣到她的玉佩。
在锦州的大街上,你与一个姓王的男人吵架。
那些往事让夏月一怔,神色变了大半,半晌才淡淡说:那人在锦洛一向气焰嚣张,欺负弱小。
哦?居然有人敢比我还跋扈?尚睿故做认真地蹙眉问,引得荷香轻笑一下。
夏月却是不笑,两口喝完了盏中的茶水,又问:现在可否请公子将东西还给我了?
他在锦洛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一直甚觉有趣。可惜此刻她的心思却全然都在那玉佩上了。
尚睿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碧玉,上面苍龙的雕琢徐徐如生:是这个?
夏月点头。
我有些话还想问问姑娘。突然,他一改常态,语气严肃了起来。
闵姑娘从何得的此物?
听到这话,夏月心里似上了根琴弦一下子被拉紧了一般,使劲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慌乱,qiáng作镇定地说:只是父亲身前从珠宝贩子那里买来的。
他眉头微蹙,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接着又问:那令尊可知其来历?
夏月摇了摇头,故作迷惑地说:还请公子赐教。
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将玉握在手中,回首凝视了夏月,象是要瞧出什么端倪,半晌之后才转过去负手看着远处,若有所思。
此玉名为子瑾,是上古高辛皇帝遗落于凡世的宝物。至今千年,一直被天家珍藏。当年,先储君尚宁太子之正妃杨氏连丧两子之后,产下唯一一位世子。先帝龙颜大悦,当即将此玉赏予小世子,封为吴王,并赐名子瑾。
后来先帝驾崩,太子一门又惨遭变故,此玉便不知去向。前月,南域兵变,叛贼打着先帝的伪召和先储遗孤尉子瑾的旗号要bī迫当今圣上退位。
所以,此玉不祥,请姑娘好生保管,以免被官府看到还冠以逆贼的罪名。
语罢,长叹一下,似乎是在将往事又封存起来,然后把玉递予夏月。
她接过时,上面还留有男子手中的余温。虽然对他的好意有些感激,却无法接受他逆贼、反贼地称呼子瑾。
她又冲上那股骨子里的倔劲,可是民间的传闻却与公子所言不甚相同。据说,徐太后也就是当年倍受盛宠的徐妃,在先帝病重时,她以自己父亲徐绘勇将军掌握京都禁军之兵控制皇宫。皇帝殡天后,又密不发丧,并在一夜之间派人暗中灭掉太子全家,矫旨将自己的儿子尉尚睿送上皇位。
荷香惊恐地扯了扯我的衣肩,示意夏月不要将这些祸言说下去。
尚睿转过头,本以为他会很惊讶,没想到只是默了一默然后微微一笑,姑娘不怕祸从口出?
市井百姓没有人不知道的。我只是夏月的满头热血一凉下来,顿觉得后悔。
他眼中闪过一些笑意,又坐了下来。
这些话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日后不可再提,否则后患无穷。
我
尚睿将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话。不然我都不禁想抓你见官,领些赏银了。
本来说话人是好意,但是配上他似笑非笑的嘴角,加上那哄孩子一般的听话二字,在夏月听来全然都是轻薄的举动。
随你的便!夏月恼怒地站起来。
真的随便我?尚睿也相继起身,说着步步靠过去。
你想gān什么?
既然你叫我随便,我就想再试试。语罢将目光转到夏月的唇上。
你!她顿时更怒,扬起手想再掴他一掌,没想到却被尚睿接住,笑吟吟地摇头,我可没那么蠢,被你得逞两次。
你放手!夏月仰起头,倔qiáng地怒视于他,却见到那一副与子瑾相似的眉目,心弦颤动鼻子一酸,说到手时眼泪已经哗啦啦地滚下来。
这下,尚睿可真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连忙松开她的手。
他常见后宫女人的眼泪,每逢此时他都会不耐烦地挥挥手,得了得了,下去哭。旨意一旦下去,没有哪个女人胆敢再掉一滴眼泪。而对于潇湘,她自然是从不落泪的。
你放心,我不是因为你哭。她抹了抹泪水,说道。夏月谢过公子的还物之恩,敢问公子高姓。
我姓尉。尚睿答。
夏月垂下的双目听见那个尉字也是一恍,却不敢多呆,急忙辞去。
待夏月远去,贺兰巡才从林后走出。
皇上,您险些露了身份。他万万没想到尚睿居然会以真姓告之那个女子。
无妨。
查到结果没?
估计很难。
那么配上朕的画像去锦州打听。
这
不必问为何,你照做就是。
他忽然想到菁潭以前的一句话,如果真的是他的话,瑾哥哥呀,以前都说你们俩长的很像的那个瑾哥哥,就是
尚睿默默闭眼:如果这个孩子还活着的话,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
尉子瑾。
从生下来就被视作未来储君的孩童。
其父尚宁太子排在尉家尚字的最高端,嫡之长子,即使他的生母穆皇后去世多年,穆家几起几落,逐渐衰败。先帝也一直善待先储。所有人都看的出来,他的父亲对那女子甚为怀念,也没有再次立后的意思。
而尉子瑾,在他六岁进宫上太学院的时候,尚睿才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他。子瑾玉明显地戴在他细弱的脖子上。仿佛成了一种不凡的标志。每个见到的人皆说尚睿与他出奇地像。
在太傅来教书之前,他走到尚睿桌旁,听内官的话,作揖到地怯生生地说:侄儿给九叔请安。
当时的尚睿一边其他哥哥们嬉闹,一边受到太监提醒不在意地摆摆手说:见过了,起罢。
然后他又被太监引到别桌去行礼。那副害羞的神色,若不是身上的装束,尚睿定会以为他是个女孩。他实在想不出来他们俩长相上怎么会有相似的地方。。
都像皇上年轻时的模样。老麽麽给他换衣时笑着答。
回到药铺,夏月紧蹙眉头,心神不宁,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那个男子说他姓尉。为了避免对方起疑,她才没敢仔细追问究竟是卫魏还是尉。若是后者,那必定大有来头。
夏月摩挲起手中的玉佩,暗地里责怪自己太不谨慎。如今这玉佩是再也不能随身带着,但是又不能弃之不顾,它毕竟是证明子瑾身份的最佳证物。
她找来一张手帕将玉佩裹起来,然后放在妆台的首饰盒子里。随即又觉不妥,垫了根凳子,爬上桌,垫起脚尖搁在房梁上。
刚一下桌子,门没敲便被人推开。
哟我们家大小姐。你这是要上房呢,还是要悬梁呢。舅妈裴氏脆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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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夏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跳下凳子。我捉个虫子。
你这要是让外人看见,还以为我这做舅妈的拿什么气给你受,bī的你要悬梁上吊呢。
儿媳妇啊,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夏月姥姥听见动静,跟了进来。
我怎么了?老太太,您老说话也要摸良心。您儿子为了挣点钱,又去了南疆走货好些日子没个信儿,如今外边兵荒马乱的,指不准我们这太平日子还能过几天。就我一个妇道人家在铺子里忙里忙外的。如今家里无缘无故多了几个吃闲饭的,难道还要我拜着供着不成?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老太太劝说,外面刘老爷家的伙计来收租,等着我叫你出去。
舅妈点点头,走时仍了个小瓶子在桌上,听说你今天从外面回来咳嗽的厉害,我给你拿了个治风寒的丸子,你吃来试试。
夏月一笑,谢谢舅妈。
裴氏有些挂不住脸地说:谢什么谢,我害怕你这做惯了娇贵小姐的,万一有个不妥,你舅舅回来还不跟我拼命。语罢,便匆匆离开。
夏月和老太太相视一笑。
你舅妈这人,嘴巴不饶人但是心眼不坏。
御花园里,王潇湘陪着太后一起坐在亭子里围着炉子赏雪。尚睿是过了会才到。
皇帝最近在忙些什么?太后问。
朕也就是在宫里写字看书,有时候去颐山的马场里骑骑马。
仗都打到沧州了。你倒也真放得下心。
国事有母后cao心,也是儿子的福气。。
听说你上次突然通知大臣们不上朝?太后漫不经心地问道。
尚睿沉思了一下,转身说:明连,那天我们gān嘛去了?
明连上前作了一揖,回陛下的话,十月初十那天,我们去了颐山后面
哦我想起来了。我头一天和母后去上香,后来在后山遇见个女子,与儿子聊得有些投机,所以儿子第二天又去了。
外面的女子?你是万乘之尊,不能随随便便就和民间女子往来。若是你真喜欢,姑娘只要家世清白,哀家也不是那种不尽qíng面的母亲。别一天到晚地朝宫外面一些三教九流的地方跑,成什么体统。
尚睿即位十年以来,太后给他选了不少妃嫔,但是子嗣却一直不旺,皇子只有冉浚一人。特别是徐家来的好几位娘娘,连个公主也没能生下来。
太后对子嗣的担忧一方面为了徐家,一方面也是为了尚睿。
多谢母后体谅。但是,尚睿笑笑,家花哪有野花香。
胡闹!太后轻叱一句,别以为皇后xing子好,就任你胡来。她还有哀家给她做主。
王潇湘听闻,眉目一淡,垂下眼去。
有时候,尚睿的话让她听的虚虚实实,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究竟是真的喜好风流,还是掩人耳目,她一直不大看得透。
南域的战事qíng况,你还是多问问你舅舅,他掌兵多年,有些经验你向他学学。别一见他就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
是。
那个尉尚仁不是个好东西,上次我千秋节他没来我就觉得不对劲,皇帝你先软禁庆延郡主,我就觉得皇帝这样未雨绸缪还算有长进,结果你又执意要送她回去。哀家不想拂了你的面子才没有开口阻拦。
尚睿默默听着。
哀家知道,皇帝一直觉得哀家对你们那几个兄弟狠了些。但是,他们真正就没哪个是对你这个亲弟弟忠心耿耿的。如今尉尚仁那里有二十万叛军,说打着当年前太子的遗孤旗号来谋反。说实话,如今西边不停有舍释人骚扰边境,南边战事又吃紧,你还跟个没事人似的,看的我这个老太婆是真头痛。
儿子知错。
这时,尚睿突然想起什么叫明连拿了张奏折过来。
母后,你看看这折子。
太后接过去。
儒生们联名给朕密奏,朕看了很生气。
太后粗略读完,将折子合上,皇帝你怎么看?
朕想将折子上的名字全部清查出来,一一问斩。
唉他们居然说哀家揽权。哀家辛苦半生就换来儒生们的这些话。太后叹气,哀家哪一件事qíng不是为了我尉家的天下cao心,他们还上这样的密折给我儿子,挑拨我们母子。
母亲说的极是,儿子这就下令彻查此事。尚睿气愤地说完以后,见太后没有表态,便朝外对明连道:宣吏部侍郎唐家善。
明连领了旨意走过,尚睿看了王潇湘一眼。
潇湘会意,正好让宫女换了壶热茶,给太后一边斟一边劝道,母后不要管那些儒生的话,就是先帝爷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
本朝从先帝掌权开始,读书人地位便一跃而上,甚至有了十人以上联名可以弹劾从四品以下官员,百人以上可以密奏皇帝这样的平民特权。
王潇湘顿了顿,他们这些读书人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您若是恼起来,皇上未免就更生气,给他们治个罪砍了头,还正好成就了他们圣人说的什么谏。
以死相谏。太后接道,那倒名垂千古了,正好着了他们的道。是啊,哀家落骂名是小,玷了皇帝的清誉才是大。
王潇湘笑笑。
太后调过头对尚睿说;你看人家皇后想的周到,不像皇帝你,哀家说风你就来雨,动不动就杀呀砍的,也不琢磨琢磨。我这个老太婆怎么放心把这么大个家jiāo给你。
臣妾妄议朝政了,母后和皇上不要怪罪。潇湘说。
哀家在这里坐久了觉得也有些凉,人老了,再好的景色面前,身子骨也抗不住。密折的事qíng,既然联名能有百人之多,必定有人主使,皇帝去查查主犯就行了。说完,太后就摆架回了寝宫。
皇后要不要去外面走走?尚睿笑着问。
好。
尚睿接过太监送来的伞,屏退了众人。
皇后走在前面,松开手绢,手心里全是冷汗。她知道在那个jīng明的老太太面前,任何一句话说的不妥,就会让她看到破绽。
你说的很好。尚睿在她头上撑起伞。
臣妾没有把握,会不会让太后起疑。
尚睿笑笑,不置可否,只是抬起手弹掉她肩上的雪花。他突然就想起在颐山遇到的那个女子,还有那块玉佩,转过话题说:你见过朕的二哥吧。
潇湘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qíng不自禁地恩了一下。尚睿的二哥便是先太子。
上次菁潭向朕提了些旧事,他们都不敢对朕说,所以朕想问问你。
她倏的一怔,问尚宁太子的事qíng?
二哥的那个孩子,你见过没?
未曾见过。
哦,那就算了。尚睿淡淡说。
清晨,刚过卯时夏月和店铺里的伙计一开门便见一位年轻男子早已经侯在门口。那男子穿着一袭寻常的蓝色长衫却难掩身上儒雅之气。
先生今天这么早。荷香欢喜地说。
夏月也点点头,穆先生。
穆远之,是今寿堂里请的坐诊大夫,他脾气平和,待人和善,所以店里的人都喜欢他。
穆远之刚刚坐稳,沏好的茶还没来及得入口,夏月便抱着书来问。
先生,早些日子学生读到《金匮要略》里说huáng痨病可开方以青蒿为主,配以栀子、大huáng遣药数剂。可我又听赵大夫说他用此剂数月,病人不见好转。是药剂有误还是用法不当?
闵姑娘的看法呢?穆远之问。
夏月没有立刻回答,若有所思地说:《金匮要略》里一贯称青蒿,却独独在提到huáng痨病是用茵陈一词。虽然世人都晓得青蒿是官话,茵陈是民间称谓,但是用在此处却很奇异。我后来问伍大爷,他说在他们南域家乡茵陈一词有时候特指的是三四月的chūn季刚刚发芽的青蒿。
穆远之颇为赞赏地微微一笑,不错,此处的青蒿应用三月鲜嫩的青蒿晒gān入药。只是huáng痨病在京城北地不多发故而很多大夫偶有误用。其实青蒿,木香等药虽然物尽相同但是若是摘采时日不当,则效用全无。
哦。夏月点点头,蹙眉又问:学生还有一问。有病症面赤心烦,甚则烦躁,厥逆,口燥舌赤,脉数身热,是否是虫积有蛔?
是否食则腹痛,不yù饮食?穆远之呷了口茶。
对。
那就是了。应上十味,异捣筛,合治之,以苦酒渍乌梅一宿,去核,蒸之五斗米下,饭熟,捣成泥,和药令相得,内臼中,与蜜杵二千下,丸如梧桐子大,先食,饮服十丸,日三服,稍加至二十丸。
夏月迅速提笔记下。
此刻,有个老妇人抱着个小孩进店来。
穆大夫,你给我孙女看看。
那女孩大概只有两三岁,大概因为发烧的缘故,一脸通红。她先是闻到铺子里的药味,警惕地从怀里探出头看。环顾了四周,看到那装药的柜子,嘴巴一瘪就哭了,奶奶,奶奶,梅儿不瞧病!梅儿不瞧病!
好,好,好。不瞧病。老妇人一边答应一边捋孙女的袖子让大夫模脉。
孩子警觉地尖叫起来,在祖母怀里拼命挣扎,那叫喊简直是惊声刺耳。夏月瞅了瞅那孩子,如今莫说给她把脉,就是让她安静下来也麻烦。
老妇人不好意思地向穆远之求助,大夫,你看这
若是换做以前的赵大夫怕是早就chuī胡子瞪眼,一脸不悦。但穆远之只是微微一笑,说:大娘,不碍事,我来看看。
只见穆远之打开诊箱,从里面拿了个jī蛋出来。
夏月小声对荷香说,先生今早又是吃jī蛋?
有福气。荷香吐了吐舌头。
那穆远之孤身一人在京城行医,家中既无女眷,也请不起丫鬟和小厮。又对锅碗瓢盆之类的事qíng完全不懂。虽说一日三餐都可以在外面凑合了事,但是随着天亮的越来越迟,这早饭却也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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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夏月机灵一动,教了他煮白jī蛋。
梅儿,看叔叔这里。
女孩抬头看了那jī蛋一眼,好像并不太受诱惑,又是一瘪嘴继续哭。想来她身体不适,对什么吃的都没有兴趣。
穆远之也不意外,梅儿不哭,叔叔变戏法给你看。说着取了桌上的笔,在蛋壳上画了了几笔。
女孩果真被他吸引过去,停止了抽泣,歪着头好奇地看着穆远之手中的东西。只见那光滑的蛋壳上被穆远之两下三笔就勾勒出一个年画上的胖娃娃。
穆远之放在嘴边chuī了chuī,递到女孩面前。女孩不禁伸手去拿。远之却缩回来,一副谈判的表qíng问:那梅儿让叔叔抱抱,好不好?
女孩使劲点头,张开双臂就让穆远之抱。
于是,那只被变过戏法的jī蛋被孩子捧在手里,孩子又被穆远之抱在怀里。
在这当口,老板娘裴氏出来吩咐荷香说:丫头,这是柳老爷要的药,你现在趁着早上铺子不忙,送到柳府去。
荷香接过,就出门。
穆远之趁着孩子的注意力在他物上,轻轻地摸了摸她脉和额头,然后翻开孩子的领子,前胸后背全是脓疮。
何时开始发疮的?穆远之问。
我们也不知道,她早些时候爹娘回老家了。我后来见孩子老是挠痒痒才发现。
那何时开始发烧呢?他继续问。
昨天半夜。
吃饭可正常?他又问。
两顿没吃下东西了。
是吃不下,还是吃了就吐?他再问。
吃的都吐了。
孩子怕光么?
这个我们没注意。
老妇人被他一连串的问题,越问越心慌,大夫,孩子的病没什么吧?
穆远之没有立即答话,稍许才说:大娘,孩子无大碍,只是生了huáng疮。
我要带孩子进内堂施针。穆远之扭头又对旁边的伙计说,小伍,你帮个手。
小伍应着,就准备放下手中的活,一起进去。
先生,我帮你吧。夏月说。
穆远之沉吟,闵姑娘,这
夏月侧头有些疑惑,她不是第一次随穆远之施针,不知他为何迟疑。我不会捣乱的,况且小伍也正忙。她笑。
穆远之也只好随了她。
内室里,为了避免孩子乱动,夏月只好抱着她坐在躺椅上。穆远之取来银针,我们要把所有疮挑破上药,这个过程很痛苦。所以需先施针封住血海、太渊xué、尺泽xué三处xué位,制住她的痛觉。
随即他又开了张方子给小伍,这上面几味药,你尽快碾碎了将酱汁端过来。
先生不用麻沸散?夏月有些吃惊。
是药三分毒,麻沸散对几岁的孩子来说药xing太qiáng,若是份量不当会影响他们日后的五感。
叔叔要扎针?女孩儿有些惧怕地看着穆远之摆在桌子上那些长长短短的银针。
梅儿,叔叔只扎三下,扎了病才能好。穆远之温和地说。
痛不痛?
就像被蚊子叮了两下。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显得比方才勇敢了许多。
先生对付孩子真有办法。
孩子一般在陌生人跟前比较坚qiáng,所以我才让她祖母留在外面。
穆远之施针之前问:闵姑娘可会取这三个xué位的位置。
血海xué位于大腿内侧,从膝盖骨内侧的上角,上面约三指宽筋ròu的沟,一按就感觉到痛的地方,病者屈膝时可取。
太渊xué位于手腕部位,手腕横纹上,拇指根部侧。夏月在嘴里说,穆远之随之取xué落针。
尺泽xué位于胸前,在俞府xué正下方,下一肋间隙中。
那俞府xué又如何取?穆远之问。
上前胸,病者正面中线左右三指宽,锁骨正下方。夏月答。
三针扎好以后,穆远之又取一针,在一发亮的疹子上看准尖端轻轻一挑,huáng色的脓汁便缓缓流出。他左手的白帕子将其接住。顶顿了稍许,又挑了第二下,在确定脓汁已经清理gān净以后,才接过小伍送来的酱汁涂在伤口上。
就这样一个挨着一个,足足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完事。孩子早已坚持不住,哭了又闹闹了又哭,好歹被夏月紧紧制住,并且在四肢都无法动弹的qíng况下,还转过头去狠狠咬了她一口。
老妇人被唤进来抱孩子。
大概哭累了。夏月将不一会就熟睡的孩子jiāo给她。
穆远之说:大娘,我将方子jiāo给伙计了。你去取药,两日后来复诊,切记不能碰水,不能受风,不要和外人接触。
老妇人谢了又谢,才出去。
夏月起身帮穆远之收拾器具,一脸惨白。
咬疼你了?穆远之问。
小孩子力气还蛮大的,只是有些累。夏月擦汗道。她不能让穆远之知道她从小晕血,否则这医术怎么还学的下去。
昨日的丸子你可有按时吃?穆远之突然问。
啊?原来那药丸是穆远之开的,夏月笑说:吃过已经大好,先生医术堪称国手,妙手回chūn,药到病除。
穆远之看了看夏月,这次却没有笑,眼神有些探究。
素日里穆远之教她医术,虽然他年轻尚轻却也异常受夏月尊敬。不过,夏月从小就是一个逗趣的个xing,偶尔说说笑,穆远之也由着他。
这次却不同。
夏月顿觉不妥。
先生,是那孩子的病有何异常?她刚才就有些疑惑。
怎么个异常法?穆远之在盆内净手,问道。
因为学生有三点不明。先生刚才说是huáng疮,可是染上huáng疮后患者并不会发烧,为其一:其二,她的脓水挑出来以后huáng中带血;其三,小伍黏的药汁里有贝晗和蔓梓,学生还未见过用这两味药治huáng疮的。
闵姑娘心细,那确实不是huáng疮。这种病我也不确定,症状有些像疟疮。
疟疮?
这是西域一带流行的一种传染病,传染xing极qiáng,而且多发在几岁孩子身上,一旦病重极难医治。所以
那为何我们不对先生才让我避让?夏月说,我身体好着呢,风寒也好多了,也不是孩子,没这么容易染上。况且我跟先生学了多日了,好歹也算个学医之人,不该怕这些。
将这些话时,夏月神qíng坦然,并无畏惧后怕之态。
穆远之眼眸一闪。他的五官眉目除了有些淡雅清秀,却无特别过人之处,独独是那双眼睛好似幽潭湖水。
先生可是有话讲?
穆远之的目光却平复下去道;明日是我考《金匮要略》的日子,姑娘莫要忘了。
先生为何不向那位大娘将病qíng直言?夏月不肯让穆远之岔开话题,仍然继续追问。
那孩子患病不久,如今已无大碍,若是言明反而让亲属恐慌。穆远之淡淡道。
月儿,此刻,舅母裴氏正掀帘子进屋,面带喜色失声道,跟老太太说,你舅舅他捎信回来了!
老太太看到夏月舅父陈斛的信,自然是喜极而泣。
舅父陈斛已经在从乾州回雍州的路上。
南域战火四起,叛军已经攻到雍州以北四百里的乾州。
而雍州自古以赤澜河天险而成为从南向北的屏障。若是乾州和雍州溃败,那么叛军将势如破竹,直取中域,继而威迫帝京。
那么,陈斛既然已在回雍州的路上,说明已经避开战乱回到后方,那回京的日子也不远了。
老板吉人天相,冒着险走这一趟药糙怕是够铺子里开销大半年了。管帐的伍大叔摩拳兴叹。
裴氏与老太太也相视一笑,放下心来。这数月,医馆一直盈亏,熬过来已实属不易,所以陈斛才铤而走险冒死到南域走货。
南域素来雨水充沛,日照充足,高山平原错落有致,出产许多药材。但是这条商路却被一家叫顺德商号的商家常年垄断,运到京城以后价格已经涨了一辈。
因此,有些京城的小商贩便联合起来偷偷到南域走货。陈斛成了其中之一。
好,好,好。老太太连连点头,一家人聚在一起能吃团圆饭了。
姥姥,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日子不错,您昨天跟我说那个水晶肘子,月儿听了谗的要命,不如晚上您就做来尝尝。我们也好提前给替舅舅高兴高兴。夏月缠住老太太说。
那个肘子,我只是吃过,还是你舅妈做的。你看你舅妈乐意不乐意。
夏月又跳到裴氏跟前,舅妈,你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然让我知道了,不解我嘴上这个馋,我可真要上房了啊。
裴氏憋不住笑出来,疯丫头,瞧你猴模猴样的也不怕嫁不出去。这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就去准备。转身时,又说;伍叔你们一家,还有穆大夫晚上都来啊。
穆远之高兴谢过,不时间瞧了夏月一眼。
夏月拿着书本坐在一侧,方才施针时惨白的脸色已经恢复红润,她望着裴氏的背影抿嘴一笑,可见舅妈今日心qíng大好,也不见得真的是不待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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