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的超酷暗恋》 第1页 [穿越重生] 《影卫的超酷暗恋/长公主殿下又吐血了》作者:秋白话【完结】 文案: 能征善战的前朝长公主死了,在新朝十年第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从皇城最高的宫殿一跃而 心思深沉天威难测的开国帝王罢朝三日,以皇后之礼将其厚葬。 这对青梅竹马长大的恋人,曾缔结姻缘月下许约,也曾两军对垒兵刃相向,在隔着国仇家恨和生死阴阳之后,最终还是成了世人眼中的至尊夫妻。 自古多情空余恨,帝后虐恋湿衣襟。 某日午后,换了个壳子的傅长乐无意间看到以自己为原型的虐恋话本,当场吐了一口血,随手一抹,恨不得杀回京城教话本的另一个主角做人。 坐在她身侧正低头擦刀的某影卫闻言突然抬头,面色迟疑:“殿下……” 愤愤不平的长公主殿下摆手否认三连:“没大婚,没感情,没故事。” “不是这个,是客栈老板跪在门口求我们离开。” “?” “听说是怕自己成为下一桩命案的主角,所以在您入住的第一天,所有客人连同小二和厨娘一起跑了。” “???” 【一个走到哪哪死人、自带死神buff的女主和她家小影卫寻医问药、携手破案的微悬疑故事~】 又美又飒长公主殿下X人型武器天然萌小影卫 一句话简介:让开,这题我会! 立意:破雾探案,还死者公道,予生者真相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长乐,十三 ┃ 配角:靖阳,宋鹤卿 ┃ 其它: 第1章 一剑穿心 大庆国,昭和十年,冬。 这一年的初雪落在夜如泼墨的戌时,零星的小雪像是没有重量的碎银,夹裹着远处的靡靡丝竹音,飘飘扬扬从夜空中落下。 身着正红色宫装的靖阳长公主站在久未有人踏足的摘星楼顶,伸手接了一片碎雪。 “你不喜欢雪天,本不想叫你出来的。” 碎雪很快在温热的掌心融化成一滴冰凉的水珠,顺着指尖从整座皇城的最高处直直坠落。 “不过让你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我一起死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空荡荡一览无余的楼顶,再无第二个人的身影。 靖阳微微仰头看着苍茫的夜空,不厌其烦地继续自言自语道:“最后一场雪了,就当是陪我,出来看看吧。” 空气里安静的仿佛能听到雪落在屋顶的声音。 靖阳屏息等了一会儿,见没得到回应,自嘲地勾了勾唇角:“不出来也好……” “哟,又寻死呢?”懒洋洋的声音凭空在她脑海深处响起,语调里还带着两分调侃三分嫌弃,“还是跳楼这种老套的死法,你可真够出息的。” 听到自己意识里这熟悉的腔调,靖阳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松下来,坦然点头承认:“嗯,我没出息。” “啧,那姓宋的又欺负你了?说吧,又怎么了,我让我们家小十三给你报仇去。” 靖阳听她这不善的语气都能想象出那人在她脑海里翻着白眼嫌她不争气的模样,若不是没有身体说不定还会伸出手指弹她的脑门,然后再光明正大的将宋鹤卿揍趴下扔到她的跟前,挑着眼对她道:“喏,给你出气了。” 她被自己想象的画面逗笑了,突然觉得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 “一直忘了和你说,长乐,这些年谢谢你。”靖阳伸手替自己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裙角,微微沉声道,“还有,对不起。” 呆在靖阳意识里的傅长乐听出了她的死志,没有再尝试去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只是透过她的眼睛看了脚下灯火通明的皇城一眼,还是用那种懒洋洋的语调随意道:“听这传过来的声儿,今天是我们那位陛下的生辰吧,怎么,你想跳个楼给他送份难忘的贺礼?”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甚浓,靖阳却浑不在意,依旧轻轻柔柔道:“对不起,长乐。我不想活了。” 这话她说的很轻,就像是空中如柳絮一般轻盈的初雪,被风一吹就彻底散了。 “我后悔了,我该听你的,我该在十年前就殉国的。” 大梁国的镇国长公主,本就该在国破的那一刻,以身殉国。 这不是这十年间靖阳第一次后悔,却是傅长乐头一回真真切切感受到她想要死去的决心。 作为一个没人权的游魂,或者说是那个疯医口中的什么什么副人格,傅长乐自然知道今日靖阳不是来和她商量的生死大事的。 对于靖阳来说,或许在死之前能将她叫出来告知一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事已至此,傅长乐只关心一件事:“十三呢?” “你放心,你的小十三好好的。”靖阳自嘲一笑,“我要拉着你一起去死,自然不会忘了把你唯一的牵挂安置好。” “既如此,那你便不用向我道歉。”傅长乐想起那个沉默安静却又锋利的如同一把剑的少年,刻意掩盖了心底一点点不舍的情绪,无所谓道,“你想死,那便死好了。” 雪下大了。 靖阳站在楼檐边上,闭上眼睛往前迈了一步。 纷扬的白色雪花成了她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最后一幕,在极速下落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脑海里如小孩子赌气般的嘟囔: -- 第2页 “下雪天可真是讨厌啊。” 滚烫的血液将正红色的宫装染成暗红,如同一枝衰败的红梅静静落入雪地。 在这个没有人知道的夜里,在这座大梁末帝为他唯一的胞妹建造的摘星楼下,前朝最后一滴皇族血脉,领军镇国、以武动天下的靖阳长公主,薨。 . 傅长乐从飘着书墨味的房间中醒来时,还未察觉到不对劲。 她在靖阳的意识里生活多年,早已习惯这种控制不了身体又被封闭了感官只能自己发呆放空的日子。 只是今日似乎又有些不一样,靖阳似乎忘记将她的味觉封起来了。 鼻尖隐隐缠绕着药味儿,舌根被层层绕绕又苦又涩还泛着酸的恶心味道包裹,苦的整个天灵盖都差点裂开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傅长乐一下子崩了无所畏惧的长公主人设,开始在脑海里疯狂呼叫:“靖阳靖阳靖阳!你快出来封住我的感官……” “小姐——院长大人出事了呜呜呜——” 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傅长乐被吓得一个激灵,沉重的眼皮下漏进一丝光亮,眼前似乎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小、小姐?”那哭声一顿,随即更加尖锐的叫声炸开来,“小姐醒了!!来人啊!小姐醒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僵硬在床除了眼皮子之外全身都动不了傅长乐终于暂时摸清了目前的状况。 首先,她确实已经不在靖阳的身体里了,现在她待的这个壳子身份叫俞子青,是青山书院院长的独女。 其次,这位俞大小姐是个沉睡多年的睡美人,年岁未知,上一次睁眼的时间已经不可考究。 最后,她现在名义上的便宜爹、青山书院的院长俞山南,在昨天夜里,死了。 要知道俞山南可不是什么寂寂无名的普通文人,作为著作等身、门生遍天下的儒学大家,他在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如同大宗师在武者眼里一样神圣不可侵犯。 这片天下已经很久未出现大宗师级别的高手了,而现如今,这样一位活生生的文坛大宗师,竟然在两名正三品高手的保护下,死在了自己的书房。 此事一出,天下哗然,整个青山书院外面围满了闻讯赶来求一个真相的读书人。 傅长乐不知道自己为何俞子青的身体里醒来,但无论是因为占用了人家女儿的壳子,还是为了俞山南曾经对她的半师之谊,她都不能不去见俞山南最后一面。 这具身体不知道躺了多少年,从头到脚浑身僵硬的厉害,匆匆赶来的大夫施针用药大半个时辰后,宛若废人的傅长乐终于扯着嘶哑的嗓子低喃道:“父、父亲他……” 一直贴身照顾俞子青的惜言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一听她提起惨死的院长又忍不住抽抽噎噎掉眼泪。 这主仆两一个大病未愈柴瘦如骨,一个年未及笄哭的眼泪混着鼻涕泡。 这一幕看得青山众人心头泛酸,一个个杵在屋子里喉咙艰涩,偏过头不敢多看。 傅长乐不着痕迹将几人的神情收入眼中,又语气恍惚地对着空气喊了一声“父亲。” 遥想当年傅长乐第一次掌控靖阳的身体开口叫“父皇”、“皇兄”的时候,简直别扭的浑身难受,但这一回生二回熟,演了这么多年的靖阳长公主,此刻的傅长乐演技浑然天成,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骤闻噩耗的女儿,只见她面容悲切、言语哀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恳求道:“我想见、咳咳、见见父亲。” 书院的副院长方庄翰刚刚痛失老友,这儿根本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偏过头哽声道:“也好,也好,这么多年了,你父亲一直盼着你能醒,哪曾想、哪曾想……” 整个青山书院因为俞山南之死乱成一团,惜言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架轮椅,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推着傅长乐往院长书院走去。 “小、小姐你问我你睡了多久?这、这个我也不知道。” 惜言是三年前被俞山南从牙婆子手里买来的,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顾昏睡不醒的俞子青。 “不过我有听副院长大人提起过,说院长来青山书院的时候,小姐就已经……欸前面有石子,小姐小心。” 坐在轮椅上的傅长乐微微皱眉。 她没记错的话,俞山南成为青山书院的院长,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这具身体到底昏睡了多少年? 更重要的是,自从傅长乐醒来后,她已经在意识里试探了无数次,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真正的俞子青是真的消失了吗,还是只是像当初的靖阳一样因为逃避躲起来了? 而她自己呢,她又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具身体中? 傅长乐心里头的疑问多的可以堆成山,面上却没显露出什么来,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被推到俞山南的院子门口。 “神鉴署办案。”穿着银边压线黑鱼服的神鉴署侍卫举剑拦人,“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神鉴署?是那个传说中的神鉴署?”惜言听到这名头一惊,怕刚醒来的自家小姐不清楚,还特意小声解释道,“小姐,这神鉴署是当今陛下为针对高手作案而设立的特别机构,据说里面最低的小旗都是从四品的高手,还有两位宗师大人作为指挥使亲自坐镇。” 这神鉴署是用来做什么的傅长乐自然知道,要真论起来这个机构的最初设想还是她提出的,那宋鹤卿还是剽窃了她的创意。 -- 第3页 但神鉴署的人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俞山南的死是高手所为,还是一名顶尖高手。 方副院长匆匆赶来对着神鉴署的人解释了俞子青的身份,惜言被拦在院外,方庄翰亲自推着傅长乐的轮椅走进书房案发地。 而这书房正中央,赫然停放着俞山南的尸体。 一剑穿心! 第2章 一十八下丧钟 傅长乐当场红了眼眶。 方庄翰脸色也不好看,他撇开眼稳了稳情绪,才对着最前方的青衣男人拱手道:“镇抚使大人,这是我们院长的女儿。”又低头对傅长乐小声介绍,“神鉴署镇抚使阮东明,是陛下亲指主管此事之人。” 傅长乐低头不语,阮东明神色冷峻,盯着轮椅上的傅长乐冷冷道:“据在下所知,俞院子仅有一女,长眠于塔常年不醒。” “是今日刚醒,许是、许是父女连心,闻此噩耗……”方庄翰声音艰涩,看着屋内的尸体双目通红,“敢问大人可查到什么线索,到底是何贼子害了院长?” 阮东明又打量了傅长乐一眼,虽说这醒来的时间太过巧了些,但对方死者亲属的身份确实有资格询问案情进展。 “如你所见,俞院长身体上仅有心脏一处外伤,是有人用薄剑以极快的速度从正面袭击造成,一剑毙命。当晚值夜的守卫就在书房门口,听到声响立刻破门而入,却只在屋内看到直挺挺倒下去的俞院长。” “这不可能!”方庄翰喝然道,“院长的书房只有一个门,那凶手难道能凭空消失不成?” 这也正是阮东明觉得疑惑之处,他已经审过那名守卫,确认对方没说假话。 而俞山南的书房不面积大,摆设简单,根本没有藏身之处,纵然是宗师级别的高手,在这样一个房间里也断然不可能躲过一名正三品守卫的搜查。 在此种情况之下,凶手到底是如何脱身的? 正在检查书房各处角落的一名千户也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自语道:“难不成真有人会无形术?” 他声音虽轻,但此时屋内静可闻针,方庄翰最先皱眉道:“何为无形术?” “无形术又称隐术,最早是从东瀛传来的,据传这种武技炼至巅峰可使人化为无形……” “荒谬!”阮东明冷言呵斥,“我等习武多年,岂可轻信此种虚无之言!” 方庄翰转念一想,也觉得什么无形术太过虚渺。 说一句大不敬的,若真有人能化为无形近身杀人,那最危险的,恐怕是他们那位天威难测的皇帝陛下。 在场之中恐怕只有傅长乐知道无形术真的存在,虽然不至于神乎到化为无形的地步,但若研习者利用从小训练的诡秘功夫配合障眼之术,欺瞒守卫寻求脱身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修习无形术的人早就死了,况且就算那人活着,他又有什么理由刺杀俞山南呢? 傅长乐有心靠近俞山南的尸体一探究竟,只是这具昏睡多年的身体四肢无力,就连一个简单的转动轮椅的动作都难以做到。 屋外的雪下的愈发大了。 “我知道了!”背对着众人在角落里埋头鼓捣的白衣男子突然出声,语气里是根本掩饰不住的激动,“是立黄昏,死者中的毒是立黄昏,有人改造了这种毒药!” 这兴奋的语调不亚于平地惊雷炸开在此刻死寂的书房,方庄翰死死盯着这位世人口中的疯医,又气又恨道:“什么毒,到底是怎么回事?院长又是何时中了毒?” 这一回无需阮东明开口,心情甚好的封悠之摸着并不存在的胡子慢悠悠开口道:“死者生前被人下了毒,此毒名为立黄昏,因中毒者多在黄昏时刻毒发、毒发后全身僵直可死而不倒得名。立黄昏之毒罕见,寻常大夫和仵作只怕是闻所未闻。且此毒发作时并无异样,死者面色如常,生机骤断。若非取心头血在针上试毒,恐怕连死因都难勘破。神不知鬼不觉,啧,挺有意思一毒。” 阮东明眉头皱得死紧,他没听过什么立不立黄昏,只实事求是道:“黄昏时刻俞院长正在前堂为几位青山学子解惑,并无异样。” “所以我说有意思啊!”封悠之绕着俞山南的尸身踱了两圈,拍着手兴奋道,“有人重新调配了这毒,其中成分未变,仅通过调整药物配比就将死者的毒发时间控制在子时,妙啊,这人定是此道高手!” 俞山南尸骨未寒,封悠之却在这事发之地堂而皇之拍手称妙。 方庄翰见此情状恨不得丢下读书人的礼节上前破口大骂,可这封悠之虽然只是一个无官无禄拿钱办事的民间大夫,但他医术高超行事疯癫,过往剽悍事迹数不胜数,顶着“疯医”的名头,等闲之人还当真招惹不起。 眼见方副院长气的山羊胡子都一颤一颤,傅长乐低头咳了一声,终于低声开口道:“子时毒发,刚刚听镇抚使大人所言,守卫听到异响冲进书房,也正是子时。父亲他、咳咳、他真是死于剑伤吗?” 封悠之闻言终于抬头看了轮椅上的傅长乐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自个儿都没几天活头了,倒还有心思在这里纠缠这等小事。” “你说什么?!”方庄翰一忍再忍终究是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恶狠狠道,“子青怎么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傅长乐勉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痒,冲着方庄翰微微摇头,又对着封悠之再次开口道:“还请告知父亲死因。” -- 第4页 封悠之讨了个无趣,也没兴趣继续卖关子:“初步诊断中剑和毒发基本是在同一时刻,不好说那一个才是真正的致死原因。不过若你真想知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一挑眉,以手比刀在俞山南的面上虚虚划过:“剖尸,剖尸是唯一却确认死因的办法。” “你……” “咚——咚——咚——” 方庄翰的质问还未出口,便被外面隐隐传来的撞钟之声打断。 书房内一干人等全部变了脸色,阮东明更是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院外仰首向上,竖起耳朵去听那钟声。 “咚——咚——咚——” 在这一刻,整个青山书院,整个盛京城,所有人都安静地望向同一个方向,细细听着这国丧之音。 “一十八下。”阮东明重重松了一口气。 非二十七下的大丧音,天佑大庆,陛下无恙。 后背微微沁着冷汗,等回过神来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陛下无子,中宫空悬,哪一位当得起这一十八下的丧钟? 这个念头刚刚在心里划过,便有身着黑鱼服的侍卫匆匆来报:“大人,睿仁皇后大丧,陛下旨意,三品以上入宫尽礼。” 在场众人连带着阮东明都懵了一瞬:“睿仁皇后?” 不是,他们那位陛下旧情难忘婚约难断,这大庆国哪里有什么皇后? 回禀的侍卫将头低的更低:“是那一位殿下薨逝了。” 此言指向已甚为明了,能让人不知如何称呼只敢以“那位殿下”代指的,整个大庆仅有一人。 “靖阳长公主……这、这怎么可能呢?”阮东明兀自不敢相信,“那可是七大宗师之一啊,长公主殿下如何会突然……” “大人慎言。”神鉴署的随行千户低声提醒道,“是睿仁皇后。” 陛下此道旨意一出,至此以后,这天下怕是再没有靖阳长公主了。 再没有以一己之力镇守大梁两年之久的镇国长公主,以后这世人知晓的,就只有大庆昭和皇帝的睿仁皇后。 阮东明的失神也仅是一瞬,他很快收敛了面上失态的神情,一边有条不紊吩咐属下守好案发现场,一边匆匆整理官帽飞身上马。 俞山南的尸身暂时由神鉴署用冰棺保存,待查明凶手再行下葬。 一波又起,接连两道死讯将整座青山书院搅得人心惶惶。 在一片喧嚣忙乱中,至始至终安安静静坐在轮椅上的傅长乐再也压不住喉咙处的瘙痒,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狗屁睿仁皇后”,随即眼前一黑,张嘴“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 软绵绵昏死过去。 第3章 一尸两命 傅长乐昏沉沉躺在病床上,意识飘飘浮浮,似乎重新回到了当年第一次见到俞山南的时候。 那是个料峭的初春,她迷迷糊糊不知又在靖阳的意识里沉睡了多久,刚一醒来就听到小公主甜腻腻的撒娇声:“鹤卿哥哥我想去放风筝,你陪我去放风筝嘛。” 安静寡言的少年闻言放下手中的笔,抬头起来无奈又纵容地和她商量:“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未完成,明日,明日再陪殿下放风筝好不好?” 自幼金尊玉贵要风得风的靖阳公主何曾尝过被拒绝的滋味,闻言当即顾着腮帮子把嘴噘的老高。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太子殿下不忍心看她失望,大手一挥豪气道:“走,皇兄带你去放风筝。”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小公主自然是两个都要,靖阳又是个惯会撒娇的,拖长着尾音不依不饶:“不嘛不嘛,我要皇兄和鹤卿哥哥一起陪我放风筝。” 当年的宋鹤卿还是个如玉如竹的翩翩少年郎,文武兼修,芝兰玉树,作为太子伴读更是挑不出一丝差错,唯独拿皇宫里这位唯一的公主殿下一点办法都没有。 太子心里酸溜溜的,眼见他当真打算放下笔去陪靖阳胡闹,又忍不住出言提醒道:“新来的先生罚起人来可不手软。” 宋鹤卿正在收拾桌上的笔墨,听到这话似乎轻笑了一声:“靖阳闹起来也不手软。” 在意识海里冷眼旁观的傅长乐眼睁睁看着年仅六岁的靖阳小公主没骨气地拜倒在白衣少年的笑容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抛下一句“我突然想起还有事”,一溜烟转身跑了。 被留下的太子殿下和宋鹤卿一头雾水,傅长乐却是隐约知道这位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小公主要去干什么。 果不其然,小靖阳挥退了跟随的侍女太监,一个人哒哒哒跑到上书房门口。 她自幼受宠,钻个御书房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上书房门口的守卫根本不敢拦她。 成功抵达上书房的靖阳目标明确直奔正上方的书案台,踩着矮凳三两下爬上去,左翻翻右翻翻,将桌面上的书册教案连同批改到一半的学生功课统统抱到火盆边上。 她这点小心思其实很好猜,左右不过是想搞点破坏让先生明日上不了课,这般自然无暇顾及太子和宋鹤卿的功课。 字迹密布纸张和泛黄的书册一股脑被丢进火盆。 宣纸易燃,青黄色的火苗冷不丁直窜上来,吓得守在火盆边上的靖阳一个后跳,微微张嘴惊呼出声。 “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做坏事正心虚的靖阳被这一声呵斥吓得一个激灵,一个站立不稳庙朝火盆直挺挺摔去。 -- 第5页 “靖阳!” “靖阳!” 跟在先生后面的太子和宋鹤卿被这一幕吓出一身冷汗,三人中唯一习武的宋鹤卿反应最快,一个猛蹿赶在最后一刻将人险险从火盆旁捞了回来。 “有没有伤到哪里?靖阳,靖阳?” 太子火急火燎大喊太医,宋鹤卿急的眼角发红,倒在他怀里的靖阳却闭着眼睛不说话。 “靖阳,靖阳?” 靖阳没有开口。 没有人知道,在她倒向火盆的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被她直直推出来挡在了前面。 同上一次一模一样。 再一次重新获得身体掌控权的傅长乐眼前空白了一瞬,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轻声道:“我无事。” 她微微用力推开宋鹤卿的胳膊从他怀里站起来,然后仰头对着快急疯了的太子又重复了一遍:“我无事。” 她这副模样太过冷静镇定,反倒是把两个半大少年吓得不轻。 太子来来回回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两遍,恨不得连头发丝都不放过,确认没事后才终于长舒一口气,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哈,靖阳乖,皇兄在这里,没事没事。” “无事便好,那可否请公主殿下解释一下,刚刚您是在做什么?” 那便是傅长乐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名满天下的文坛大家俞山南。 身着水墨色长衫,头戴墨玉发冠,眉如利剑,眼若寒星,没有常人想象中飘飘若仙的风仪之姿,反倒是更像那种会拿着戒尺狠狠体罚学生的刻板先生。 当时的傅长乐还没习惯替靖阳收拾烂摊子,听着对方语气不善的质问绷着脸不愿说话。 太子心疼胞妹,拱手对着俞山南赔礼:“靖阳年幼贪玩,行有不当之处晗昭替她向先生请罪,还请先生勿怪。” 宋鹤卿也知先生的脾气,怕他苛责靖阳,连忙弯腰躬身求情道:“先生息怒。殿下此番受了惊,陛下想必也担忧的紧,学生以为还是先唤太医诊断一番方为稳妥。” 两个学生争相着护犊子,俞山南眉头紧蹙,教训起人来不怒自威:“天性未漓,教易入也,爱之以劳,教之以方,你二人可知其意?” 被自家先生□□裸训斥不可溺爱孩子的两个少年相互对望了一眼,讷讷不敢多言。 俞山南看了两人一眼,又转头对着傅长乐一字一句道:“殿下虽年幼,却也该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这话说的不轻不重,太子怕自家爱面子的妹子下不来台,赶紧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先生教训的是,靖阳年幼,日后晗昭和父皇定会好好教导于她。” 说着就要拉她离开上书房。 傅长乐却是微微转身避了一下,仰头对着俞山南脆生生道:“我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这一次是靖阳错了。” 没人听出这是一句指责,以为她坦诚错误的俞山南终于没再继续板着脸,看着她语气微松:“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话音未落,那张总是刻板严厉的脸突然在傅长乐的意识里无限放大,那双透着寒光的眼睛直勾勾望过来,再仔细一瞧,那脸分明面色青白,早就没了生气! 被最后那一幕死人脸惊醒的傅长乐打了个寒蝉,头顶和胸口处密密麻麻的疼痛归位,耳边是惜言带着哭腔的声音:“呜呜呜,封大夫,我们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又是一针直直扎在百会穴,随后是那熟悉的不耐烦的暴躁语气:“都说了没活头没活头了,你有功夫在这里哭,还不如感觉给你们家小姐准备后事。” 惜言哭声一顿,随即眼泪掉的更快:“你骗人——” “咳咳咳,惜言别哭了。”傅长乐勉强撑开千斤重的眼皮,“我还没死。” 封悠之似乎早已料到她会醒来,手上扎针动作不停,嘴巴也未闲着:“出诊费八十两,针灸费五十两,药材一百两,外加我这衣袍二十两,共计二百五十两,只收现银,概不赊账。” “衣袍?” “你这一口血吐得倒是不偏不倚,全喂了我这一身白袍。”封悠之手里还捏着泛着银光的长针,职业假笑道,“别告诉我你想赖账。” “怎会。”傅长乐开口吩咐道,“惜言,去拿三百两给封大夫。” 抽抽噎噎的惜言小姑娘听话地去拿银钱,剩下袖袍染血的封悠之一边施针,一边似笑非笑道:“俞小姐倒是爽快。” 傅长乐自然爽快。 她和眼前这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自然知道对方死要钱的性子,只可惜靖阳的私房全部扔在太景宫便宜了那姓宋的,否则何愁这疯医不老老实实替这具身子治病。 “我这身子,过了今日不知有没有明日的,还要那身外之物做什么。”傅长乐换了个哀婉的语调里,其中夹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巴巴的望着封悠之小心翼翼道,“敢问封大夫,我这病可还有的治?我听过封大夫神医的名头,若您也没法子,我便死了这心,也省的惜言那丫头天天琢磨东琢磨西的掉眼泪。” “什么神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背后一口一个‘疯医’叫得欢。” 话虽如此,但被人奉承封大夫心里还是痛快不少,于是也没卖关子直言道:“你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不足之症,心脉孱弱,心血不支,没法子可医。” -- 第6页 傅长乐面色微沉,封悠之的医术她是知道的,他若是治不了,这普天下恐怕当真没人能救得了她的这具新壳子了。 “不过呢,看在你多出的那五十两银子的份上,倒是还有个聊胜于无的法子。” “还请封神医告知。” “你现在这破烂身子拖拖拉拉或许还能撑上三五个月,但必定是缠绵病榻连起身都困难。”封悠之将她身上的针一枚一枚拔下来,不紧不慢道,“若你能寻来千年人参……” “……那我就有救了?” “美的你。”封悠之嗤笑一声,“这千年人参能让你这最后三五个月活的痛快些,可以下床走两步赏个花逛个街,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也不枉人世间走一遭了。” 刚刚升起的微弱希望又被无情掐灭,傅长乐默默扭头不去看这没用的庸医。 封悠之一见她这生无可恋的模样,恶劣性子涌上来,语调欢快的拿话不停的撩拨道:“怎么样,还不赖吧,而且今日本大夫心情好,还可以免费赠送千年人参的消息。全天下可能就这么一株千年人参哦,我知道它在谁手上。” 傅长乐闭着眼心道,我也知道。 “只可惜那人昨个儿夜里死了。”封悠之悠悠叹了口气,“一尸两命,真是惨啊。” “咳咳咳!”躺在床上的傅长乐闻言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那株千年人参确实是在靖阳或者说在曾经的她手里,靖阳死了连带着她一块儿玩完说是两条命确实也没错。 但这一尸两命她俩身上,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第4章 殿下还活着,真好 封悠之带着三百两挥一挥衣袖走了,离开前还不忘眨着眼认真道:“俞山南的尸身就在神鉴属,若是你同意剖尸了,可别忘了第一个告诉我。良心服务,业务精良,还打折上门哦。” 惜言被这番话说的整个头皮都发麻。 这普天下恐怕也只有这位疯医能用这般调笑的语气对着死者女儿推销自己的剖尸服务,换一户人家怕不是当场将这人乱打出。 傅长乐却是面色不变,淡淡“嗯”了一声。 惜言急了:“小姐你该不会真的同意……” “惜言你先出去吧。”傅长乐声音疲倦,“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刚刚吐的那一口心头血更是让她惨白的面色没了最后一丝血色。 惜言见状听话的出去了,屋子里终于只剩下傅长乐一人。 从醒来便风波不断被各种信息砸的透不过气来的傅长乐终于有时间好好整理一番目前自己面对的局面。 靖阳死了。 靖阳不会武,以摘星楼的高度,断然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况且在最后即将触地的那一刻,被靖阳习惯性推到跟前近距离直面死亡的,其实是她。 刚醒来的时候脑子还不清楚,现在想想,她似乎还在当时听到了骨头在强力撞击下“啪啪”折断的声响。 俞山南死了。 死在薄剑和剧毒的双重暗杀之下。 一个窝在青山书院醉心学问不沾俗事的文人,到底是何人用尽心思想要他的命? 这两拨暗杀之人,会是因为同一个理由杀人吗? 而靖阳和俞山南先后身死,她在俞子青身体中醒来,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最后是她现在的这具身体,俞子青,也快死了。 其实上一回直到靖阳跳楼而亡,傅长乐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何从小就待在靖阳的身体里。 她替靖阳学武,替靖阳领军,替靖阳杀人。 她替靖阳做了所有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因为她觉得那是她待在靖阳身体里应付的房费。 可现在呢? 暂不提俞子青这副破烂身子,只说若是俞子青有一天重新出现掌控身体,她难道又要像曾经的近三十载那般,替另一个人直面她逃避的人生片段吗? 她自己,除了拼死替自己换来一个名字,她真的永永远远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和自己的人生吗? “俞子青。”傅长乐突然出声,她盯着烟青色的床幔,一字一句道,“俞子青,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但先小人后君子,有些话我想还是说在前头为好。” “虽然我习惯了替人收拾烂摊子,但说实话,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给别人擦屁股的感觉。” “你爹死了,凶手未明。” “你也快死了,年寿可数。” “我懒得处理这堆子事儿,你若是听得到,就赶紧出来吧。” 意识深处没有任何回应。 傅长乐也不在意,只不紧不慢将自己的打算完完全全说了:“两个时辰,我给你留了两个时辰。” “若这两个时辰内你依旧不出现,我就默认你放弃了这具身体,连带着放弃了俞子青这个身份。” “若真是如此,那之后用什么法子活着,要活成什么样,就不是你俞子青的事了。” 静谧的空气中再无第二人的声音。 傅长乐盯着床脚炭盆上若有似无的白烟,彻底放空神思。 她不担心这是一笔一厢情愿自说自话的交易。 因为这是俞子青的身体,俞子青本人的意识对她有天然的压制。就像当初在靖阳的身体里,只要靖阳一个想法,便可以随意封闭她的感官甚至意识。 -- 第7页 如果俞子青还真的在这具身体的某个角落,那傅长乐此时毫不设防的放空状态就是她重新掌控身体的最好时机。 傅长乐一动不动,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整整两个时辰。 日头已落,天色渐晚。 夜色慢慢笼罩整个房间,屋外惜言焦急的敲门声愈来愈烈,在一片黑暗中,傅长乐嘶哑不堪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既如此,那我就接手这具身体了。” “你放心,我会查明先生的死因。” “但至此以后,这具身体过的,就是傅长乐的人生了。” “小姐!” 惜言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担忧破门而入,待看到傅长乐好端端躺在床上才不自觉松了口气,尽力假装自然道:“小姐,该用饭了。” 傅长乐却是没应这话,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惜言你识字吗?” “啊?会一点点,我爹以前教过我。” “那你去拿纸笔过来,替我写一封信。” 惜言不明所以,但她向来听话,乖乖去来纸笔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信。 “三,七十二,一百二十五,九十四,一十六……” 傅长乐根据记忆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往外蹦,惜言一边照她的吩咐用红烛将写好的数字信封口,一边忍不住好奇道:“小姐,你让惜言写的到底是什么呀?” “是一封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看懂的信。”傅长乐想到那人看到这密信时面瘫脸破裂的模样,忍不住一乐,连语气都松快了不少,“你准备十三枚昭和元年的铜钱,明日一早去一趟东街胡同口的王记果脯,告诉那店的老板你要买十三包特制杨梅脯,然后将铜钱和这信一起给他。” 这吩咐来的玄乎,惜言眨巴着眼消化了好一会儿才似懂非懂的愣愣点头。 “可别送错地了,这信关系着你家小姐的命呢。” 这话果然让小丫头瞬间紧张起来,她抱着怀里的信紧了紧,绷着小脸瞪着一双圆猫眼严肃保证道:“小姐放心,惜言一定会送到的。” 傅长乐其实还挺喜欢这个脸圆圆肉嘟嘟的小姑娘,于是便也轻笑着跟了一句:“那便拜托惜言了。” “嗯!” 信被送出去了,但说实话对于对方能不能顺利接到信这一点傅长乐还真没有把握,毕竟在靖阳死前,她已经整整一年没见过那人了。 这两日睿仁皇后大丧,在加上俞山南的之事,整个青山书院一片素色。 神鉴属的人来了又走,案件勘察却迟迟没有进展。 而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的傅长乐,终于在大夫的针灸以及惜言小姑娘锲而不舍的按摩下,从全身僵硬如僵尸的全残废病况,进化成能自己扶着床头起身的半自理状态。 夜色已深,人小觉多的惜言早已被赶回房睡觉,而白天睡多了丝毫没有困意的傅长乐拿了本书,半靠在床头打发时间。 房间里只剩下偶尔轻翻的书页声,桌上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拉扯成扁扁的形状,晃晃悠悠倒映在灰白色的墙面。 “呼!” 唯一的光源无端熄灭。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还未来得及张口的傅长乐突然感觉颈间一凉。 那是一把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匕首,刀锋直直对准她脆弱的咽喉。 “十三?” 傅长乐奇异地没什么害怕的情绪,她甚至往身后那人的方向靠了靠,带着一点埋怨嫌弃道:“小十三,你的墨刃好凉。”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脖颈上的匕首也没有松开一分一毫。 傅长乐却仿佛毫不在意这个随时可以取走她性命的威胁,依旧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随意道:“我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吧,也怪我当时没细问,靖阳死前只说把你安顿好了,还没来得及说具体的就跳了下去,害的我这冷不丁都不知去哪里找你,只能给以前的影卫暗桩送了密信。” “我猜你若是看到信就一定会来。”傅长乐说这话时语气还有点小得意,“因为那是只有我和你才能看懂暗码,是对应着不存在于世、就只存在我们记忆里的暗码母本才能读懂的一封密信。” 身后之人的呼吸明显重了一顺。 这对一名顶尖的影卫来说,已经是足以送进暗堂受罚的重大失误。 可现在没有暗堂,没有影卫营,甚至没有了大梁皇族,在这个青山书院的偏僻院子里,在这个漆黑无月的夜晚,只有一个人顶着陌生的脸,用最熟悉不过的语调轻笑道:“所以我猜对了是不是?我的小十三。” 横在喉咙上的墨刃被悄然收回。 傅长乐转过身,张开胳膊抱了抱那个轻微颤抖的身影。 “殿、殿下?” “嗯,是我。” 十三身体僵硬一动不动任由傅长乐抱着,声音却抖的不像样,又惊又慌像是被独自抛下又终于找到归处的小兽,惶惶然急切道:“殿下!” 傅长乐心软的一塌糊涂,拍着他的后背不厌其烦地再次应道:“是我,小十三,是我。” 黑暗中傅长乐看不到十三的神色,只听到他用茫然又委屈的嗓子干巴巴叙述道:“主子死了,我闯进太景宫,主子的骨头全部碎了,血也没了……” “嗯,靖阳死了。”傅长乐打断了他的话,再一次强调道,“但我还活着。虽然听起来有点荒谬,但十三,我还活着。” -- 第8页 听到这话的十三终于有了反应,他没有回应傅长乐的拥抱,而是慢慢弯下腰,将自己苍白消瘦的下巴搁在她的颈窝,轻轻蹭了蹭。 “殿下。” 万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融化在他艰涩的嗓音: “殿下还活着。” “真好。” 第5章 凭什么要偷偷摸摸 十三对于傅长乐来说,实在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 作为靖阳长公主的时候,傅长乐身边曾围绕着数不清的人。 有人追随她,有人爱慕她,有人视她为知己,有人待她如珠宝。 那也是她,却又不完全是她,躲在靖阳的壳子里,她接触过的所有人、她做的所有事说的所有话,都不可避免地带着靖阳的烙印。 可十三不同。 十三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先认识傅长乐后接触靖阳公主、并且能依靠直觉清晰分辨两者的人。在过去的二十余载,傅长乐和他相交时,从来都只是她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她能毫无顾忌将自己身份全盘告知的原因,在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相信也完全相信她的的,就只有一个被她用糖渍杨梅一手喂大的小十三而已。 想到这里傅长乐终于放开怀里硬邦邦的身体,伸手在床头摸出一个小巧的木胎攒盒,神秘兮兮道:“看看我为了迎接我们家小十三特意准备了什么?” 十三微微睁大眼睛,低着头配合的露出小期待的模样。 傅长乐久未见他,突然被这样天真执拗又直勾勾的无辜眼神盯着,颇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一边掀开盒盖一边给自己配音:“铛铛铛——是我们十三小朋友最最喜欢的——糖渍杨梅——” 白色的糖霜裹在紫红色的杨梅肉上,酸酸甜甜的果脯味儿顺着盒子一点点爬散开来。 二十六岁高龄的十三小朋友果然眼睛一亮,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白瓷瓶,然后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从攒盒了数了十三颗杨梅脯装到自个儿的小瓶子。 在重新被点亮淡黄色的烛光中,十三长的过分的睫毛忽闪忽闪,如同两把细细密密的小刷子,在久不见光的苍白面孔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傅长乐最喜欢他这副做什么都万分专注认真的模样,于是一边托着下巴看他装杨梅,一边没话找话道:“又是十三颗啊,这整盒都是给你的,诶,你别盖起来,至少尝一颗啊。” 十三微微摇头,一抬手,装着杨梅脯小白瓷瓶又不见了踪影。 他身上一向来有各种执拗的小习惯,傅长乐也没强求,随手捏起一颗扔进嘴里:“这个是特意从……哇——” 猝不及防,一口暗红色的血喷了一步远。 傅长乐淡定掏出一块帕子擦拭嘴角的血迹,这时不时吐口血什么的,她这两天已经很习惯了。 可十三不知道,他“噌”的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惊的整个人脸色都变了,直勾勾盯着傅长乐嘴角的血迹,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殿下还是那个于三军中一箭射杀敌军将领的宗师级高手,这好端端吃着杨梅果脯吐口血什么的,完全超出他的了理解范围。 傅长乐擦完嘴角的血转头才发现他们家小十三似乎是被吓到了。 “没事,别担心,这具身体有些先天不足。”见他神色依旧不好,傅长乐还特意补了一句,“其实这血吐出来反倒松快些。” 十三还是盯着她不说话,只沉默地飘到桌边倒了一杯白水递给她。 大半夜这房内的茶水早已凉透,以傅长乐现在的这个身子骨,根本碰不了这样的凉水。 可这一杯水,是傅长乐认识十三整整二十年来头一回从他手里接到的一杯水。 而对于从小自闭冷漠的十三来说,这可能也是他第一次,自发地做出这样一个类似于关怀的举动。 于是在十三干巴巴的注视下,傅长乐一小口一小口,将整杯凉透的冷水全部咽了下去。 “你看真没事。”傅长乐其实已经能感受到喉咙口微微的刺痛,只是她这么多年来面上功夫修炼的好,还能轻笑着调侃道,“十三现在表情变唔——” 又是一口血。 这下子是当真遮掩不过去了。 十三的右手不自觉摸上腰侧的墨刃,只是这一次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可以以武力值决出高下的敌人,他最可靠的伙伴在手,可他却不知道他该拿着墨刃去做什么。 做什么能让他的殿下好好活着。 他眼中的茫然太甚,傅长乐见不得他这个表情,于是略微心虚地撒了个小谎:“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就是缺一味药,等药成了就好了,不过这事需要你帮忙。” 十三眼睛瞬间被点亮,连背脊都微微挺直。 “不用这么严肃,缺的是那只千年人参,就我之前想给你结果你没要的那支,还记得吗?” 这么一说十三自然想起来了。 那是他的殿下第一次出征,也是他从影卫营出师之前的最后一次任务。 那一年的靖阳十八,在她要亲自领军去平定南方叛军的消息刚传出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自幼被父兄捧在小公主是气不过自己的未婚夫成了叛军头子,所以才在那位妹控陛下的默许下,在大梁最晓勇军队的保护下,去宣泄自己心中的不忿之情。 然后这位以圣宠闻名、被大梁两代皇帝娇养长大的靖阳公主,在两军对垒之际,一箭射杀了敌军将领! -- 第9页 一个从一品的顶尖高手,一个在起义军中低位仅次于宋鹤卿的二把手,在二十万大军最前方,在所有人都以为的安全距离之内,被一箭射杀! 一战成名,真正的一战成名。 一名可以轻易射杀一品高手的神箭手在战场上实在是太致命了。 她就这样安安全全站在大军的层层保护之后,一箭一个领军之将,到最后甚至轻轻松松射断了敌军高扬的战旗。 经此一役,靖阳长公主之名天下皆知。 叛军嚣张气焰不再,士气大减。 凯旋回京的靖阳长公主加封镇国长公主,大箱大箱的赏赐如流水一般抬进了公主府,而那全天下仅有的一支千年人参也在其中。 “我还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打了胜仗,和靖阳做交换得了两天时间兴冲冲去找你,结果看到你血淋淋躺在床上,可把我吓得半死。” 当年的傅长乐一箭惊天下,要说她心中没点想要显摆的得瑟情绪那肯定是骗人的。 只是在全天下的眼中,这份惊艳和荣耀都是属于靖阳长公主的,因此傅长乐迫不及待想要找唯一知道她存在的小伙伴显摆显摆。 然后她就见到了一个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的小十三。 “你那时才十四,小小的一个拉着我的袖子喊冷。” 傅长乐当时就慌了,抱着那支千年人参拽着太医急吼吼冲进了影卫营。 到最后那人参只用了指甲盖大的一小片,身强体壮自幼练武的小十三也很快活蹦乱跳。 只是傅长乐被吓得狠了,说什么也要将灵芝雪莲包括那支千年人参统统塞给小伙伴保命。 提起这事十三还是当年那个乍一听波澜无惊再仔细一听其实又臭又不屑的小语气:“脏手段。” 那时的十三还是少年心性,出师任务栽在一个饿的面黄肌瘦对着他哭的难民小女孩手里,他自觉面子过不去,因此面瘫着脸又一言不发将一大包保命药材偷偷仍回了公主府。 那支千年人参也在其中。 当初浑然没放在心上被两人推来推去的东西在此刻却成了救命良药,十三心里头一回生出了一点点后悔心思,略带无错地干巴巴道:“没要,放回公主府。” “嗯,我知道,你当时裹得乱七八糟扔在公主府的厨房,厨娘差一点就用那支千年人参炖了鸡。” 傅长乐说起往事轻笑了一声,十三看着帕子上的血迹却是心头焦急,罕见的主动追问道:“在哪?” “在太景宫的库房里。”傅长乐叹气,“我和靖阳的值钱东西都在那里。” 十三闻言,提着墨刃扭头就走。 “哎等等,十三你干什么?”傅长乐对他的行事作风了解的很,不等他开口就继续道,“你想去闯太景宫?” 十三没啃声,显然是默认了。 傅长乐又好气又窝心,勉强撑着身子去拽他的袖子:“你别冲动,太景宫是这么好闯的吗?” 怎么说太景宫也在有两位宗师高手守护的深宫之内,要是任由人来去自如,那他们那位皇帝陛下怕再难安睡了。 十三似乎还有些不服气,急急解释道:“我上一次闯过了。” 在听闻主子身死的消息后,他就直接闯进了停放着尸身的太景宫。 “哦?闯进太景宫,没被发现?” 若真是如此,那么那两位宗师怕不是只挂了个名根本没在干活。 十三又不吭声了。 他当时一路闯进去自然是被发现了,只不过那两人得了宋鹤卿的命令,只远远防备着,并未出手拦他。 “我可以偷偷去。”十三对自己的隐匿功夫很自信,“不会被发现。” 敢情上一回还是光明正大闯进去的。 傅长乐无奈地拽紧了十三的袖子,好脾气地解释道:“不用偷偷去,哎你别这表情,不是不相信你的身手,而是我有办法光明正大拿到那支千年人参。” 光明,正大? “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傅长乐勾唇一笑,病气缠绕的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到当年统领三军的镇国长公主风姿。 “我拿我自己的东西,凭什么要偷偷摸摸?” 第6章 我不喜欢他 傅长乐的法子说起来十分简单粗暴。 “你就直接进宫去找宋鹤卿,告诉他那支千年人参是我留给你的遗物,现在你要带走它。” 傅长乐不怕宋鹤卿不信。 当初她以靖阳的身份,仅有的几次不理智的出格举动,都是为了十三。 从小与靖阳一起长大的宋鹤卿或许不知道当年盛宠在身的小公主为何独独对一个影卫预备役格外上心,但他绝不会怀疑十三对于靖阳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更何况靖阳亲近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早已敌对,她身边唯剩下一个十三。 她若是有什么遗言遗物,也就只有一个十三可以信任,可以交托。 “现在剩下的唯一一个问题就是——” 傅长乐转头看向微微茫然的十三,真诚发问道:“十三你会撒谎吗?” “我……”专职暗杀的自闭影卫可疑地顿了一下,“我会。” 语气是难得的心虚。 傅长乐想象了一下她们家单纯的小十三和人精宋鹤卿见面后的场景,最后还是决定为这个计划再加了一道保险杠:“我明日写一封遗书给你,到时候不管宋鹤卿说什么,你都不用回话,直接将遗书拍他脸上就行。” -- 第10页 十三沉默着点头,干这事他在行。 此时已过子时,熬了半宿的傅长乐终于有了些许困意,她张着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晶莹的水渍。 自觉事情商量完毕的十三身形一晃没了踪影,顺带熄灭了桌上的烛火。 屋内重归黑暗。 俞子青的这具身体不会武,以十三的隐匿功夫,傅长乐完全察觉不到第二个人的气息。 但是她知道十三必定猫在屋子里的某一个角落,就如同曾经无数个夜晚一样,护她一夜安眠。 傅长乐睡熟了。 她的心里其实还装着万千心事:因为手腕无力而不知该如何伪造的遗书,即使拿到手也只能治标不治本的千年人参,被断言只剩下三五个月的寿命,还有至今毫无进展的俞山南被杀一案…… 只是在这一刻,所有烦躁难解的心事都似乎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变得轻飘飘没有重量。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傅长乐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十三借钱。 十三虽然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掏出了全副身家。 五千两银票,二百两银锭,三两碎银,外加五枚铜板,统统推到傅长乐面前。 这有零有整有铜板的小金库看得傅长乐一乐,指着那五千两银票对着十三轻问道:“借我两天?” 十三直接将银票塞到对方手里,言简意赅:“给你。” 捏着银票的傅长乐宛如一个头回收到自家崽孝敬俸禄的老母亲,看向十三的眼神充满了欣慰和慈爱。 十三被她的目光看得鸡皮疙瘩一点一点往外冒,忍不住后退一步,迟疑道:“不够?” 也不知道缺多少。 他记得前两天千亿山庄好像发布了一个三千两的一级悬赏令,要不他还是出去接一单活好了,也不知够不够养活他家的殿下。 “够啦够啦。”傅长乐笑眯眯将银票重新放到十三手上,“找家钱庄将这银票全部换成黄金,然后用一百两请封悠之过来一趟。” 一百两黄金,相信那位爱钱如命的封大夫不会舍得拒绝这样的生意。 听到这个名字十三下意识皱眉,随后才反应过来急急道:“你又不舒服?” “没不舒服,只是找他过来帮点小忙。” “可是……”十三还有点迟疑,“他见过我。” 这世上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当年作为御医被傅长乐拉着去影卫营治伤的封悠之算得上其中之一。 “无妨。”傅长乐伸手将桌上的碎银归整,不甚在意道,“他那人只对金钱和医术感兴趣,旁的事就算猜到了也懒得多加理会,不该他问的,他从来都不会问。” 若非如此,众人口中行事疯癫的封悠之,又如何能以前朝太医的身份安安稳稳呆在如今炽手可热的神鉴署,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的医术不成? 黄金的作用是显著有效的。 傅长乐刚刚在惜言的服侍下用完早餐,封悠之就背着他那个巨大的药匣子匆匆赶到了青山书院。 十三不知道又隐在哪个角落,惜言收拾了碗筷安静退下,屋子内只剩下傅长乐裹着雪白的狐裘长袍,捧着一杯热茶客气招呼道:“封大夫请坐。” 明明前不久才见过一次,可封悠之却像是头一回认识眼前这人,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才终于迈开脚步坐在对面。 傅长乐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打量的眼神,低头喝了一口茶慢吞吞道:“我有一事要劳烦封大夫帮忙,以两百两黄金为酬。” 她话音未落,鬼魅似的黑色人影凭空出现,将两百两黄金整整齐齐码在桌上,然后再次消失。 封悠之将目光从黑影消失的地方收回,轻哼了一声:“俞小姐好大的排场,此等顶尖高手在侧,还有什么事要我这穷酸大夫帮忙的?” 傅长乐也不卖关子,放下茶杯指了指自己虚浮无力的右手:“我想以正常的腕力写一封信,劳封大夫替我扎上两针。” 这分明是一句要求,却偏偏被层层包裹在客气无比的话语之下,这种虚伪的语气隐约让封悠之感到有一点点熟悉。 但就如同傅长乐猜测的那样,他纵然心里有惑却根本不愿深究,只伸手将桌上的黄金悉数扫入袋中,然后打开箱子取出一长排翻着银光的细针。 右手腕被密密麻麻的细针扎成了刺猬,十三早已忍不住现了身形,直勾勾盯着傅长乐额头的冷汗,烦躁的不停用指腹摩挲腰间的墨刃。 “啧,这忍痛的本事也挺像。”封悠之自顾自嘟囔了一句,终于扎完最后一根针,没好气道,“半柱香后必须取针,过时后果自负。” 傅长乐看着自己右手上的刺猬造型,不怎么抱希望地最后确认道:“我要带着针写信?” 封悠之懒得应这废话,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腕间的针稍一动便是钻心的疼,但至少手上的力气确实回来了。 傅长乐没敢多耽搁,忍着疼握笔蘸墨,切换成靖阳的语气低头写遗书。 她在关键时候装了多年的靖阳长公主,字迹、措辞之处自然是毫无破绽。 只是右腕上的针似乎随着她写字的动作越扎越深,遗书还未过半,傅长乐就已经疼的面无血色,冷汗湿了整个后背。 十三急的想要上手拔掉那一根根碍眼的长针,又恨不得时光倒流狠狠揍一顿那个将人参扔回公主府的自己。 -- 第11页 “我会。”眼见傅长乐唇色越来越白,十三终于急的喊出了声,“你别写了,我会的。” 恐怕只有傅长乐知道他家小影卫是在回答昨夜里的那一句“你会不会撒谎”,她勉强分神看了对方一眼,出声安抚道:“别闹,就快写完了。” 信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傅长乐竭力稳着手,又往上面添了“南海夜明珠十颗”、“羊脂暖白玉一块”。 当然了,她吃了那么大苦头,又赔进去她家小十三大半身家,自然不单单是想要那一株千年人参。 什么极品红珊瑚、老炕细糯翠,她那些个值钱的收藏,她统统都要拿回来。 傅长乐的帐算的很清,靖阳的东西她一分一毫未动,但是她自己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放在太景宫积灰,更加不能便宜了宋鹤卿!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傅长乐脱力朝后倒去。 密切关注着他动作的十三飞身上前将人扶住,封悠之掐着点跑过来取针,嘴里还不住念叨着:“七分钟手腕微颤,十三分钟出现脱力症状,但因为病患情况较为特殊,这个数据不具有实验记录意义……” 他嘴里经常冒出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句,傅长乐很习惯地无视了他的自言自语,客客气气送客道:“今日劳烦封大夫了,请恕我身体不适,不能亲自送客了。” 封悠之看起来似乎也习惯了这种过了河就被拆桥治了病就被赶客的待遇,难得没多废话,收了针直接背起自个儿的医药箱往门外走。 “嗖!” 一个青色的小玉瓶突然被人从门外抛入。 十三下意识抽出墨刃一挡。 玉瓶撞在刀锋上竟然没碎,只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掉落在地面上滚了两圈。 “治暗伤的!”封悠之没好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说完似乎又觉得这白送药的行为很不符合自己的爱钱人设,于是又硬邦邦加了一句:“有毒,爱吃不吃。” 屋内傅长乐认出了那个被封悠之当宝贝的青玉瓶:“是他压箱底的东西,上一回还用这敲诈了我一株血灵芝。不过他倒是一直挺喜欢你。” 否则也不至于如此上赶着大出血。 突然被喜欢的十三看都没看那价值千金的疗伤圣药一眼,而是小心地对着傅长乐的手腕认认真真吹了两口气,然后一板一眼回答道:“我不喜欢他。” 第7章 我知道是谁杀了院长 当天夜里,一刻都多等不了的十三一袭黑衣,带着那封轻飘飘的遗书进了宫。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隐匿身形,宫中的守卫很快就发现了这名身法诡异的闯入者,一时间宫内警铃大作,灯火通明。 闻讯赶来的御林军统领蒙顾剑见到这熟悉的身影就觉得脑门突突的疼。 作为七大哦不,现在只剩下六人了,作为六大宗师之一,他倒不是打不过这个将皇宫当作自家庭院随意进出的无礼小子。 只是原先因为太景宫的那位,他们陛下对此人向来宽容,前些年更是默许了这样一位擅长隐匿暗杀的刺客自由来往太景宫,着实让他和齐公公过了好几年提心吊胆的艰难日子。 蒙大统领内心一顿吐槽猛如虎,面上却还要摆出宗师高手的威严和气势,冷着脸厉声呵斥道:“来者何人!可知擅闯皇宫是死罪!” 十三今日是来替他家殿下取东西的,连手中的墨刃都未出刀鞘,只对着蒙顾剑冷冰冰道:“来取我的东西。” 他的语气太过理直气壮,蒙顾剑心头犹豫,一时拿捏不准是否应该拔剑。 这不动真格吧,怕是拿不下这小子。可若是真出了剑,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将人戳个窟窿,陛下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正当他犹豫之际,陛下身边的亲卫匆匆赶到:“陛下旨意,将此人带往太景宫。” 蒙顾剑乐的不用左右为难,抱着剑跟在他们后头晃悠悠进了满殿素缟的太景宫。 这座在这十年间诞生了无数传说被整个后宫称为禁地的宫殿已经没了主人,那些富丽堂皇金光熠熠的装饰也在一片素色中变得黯淡无光。 院内的红梅开的正好,蒙顾剑和十三到时,正看到一身黄袍的宋鹤卿在梅树下喝酒。 听到声响的宋鹤卿仰头饮下最后一杯酒,低着头含糊道:“今天是她的头七,朕就猜你会过来。” 石桌上乱七八糟躺着四五个空酒壶,可他的面上却没有一点醉意,唯有平日里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在此刻仿佛含着化不开的浓墨,隐约露出一点失意的模样。 十三微微侧身避开迎面的酒气,对着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天子依旧是那一句硬邦邦的话:“我来拿我的东西。” 宋鹤卿的失态仅是一瞬,他挥手招人收拾了石桌上的残局,抬起眼又重新变回那个天威难测的皇帝陛下:“是何物?” “血灵芝,花鹿茸,天山雪莲,千年人参,南海夜明珠,羊脂暖白玉……” 十三面无表情地将清单上的稀罕物件一个个报出,一旁的蒙顾剑听的在心底啧啧咂舌,连带着看过来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宋鹤卿耐心地听他报完最后一个名字,面色不变:“这些都是靖阳的东西,何时成了你的……” “唰!” 一张薄薄的信纸夹裹着内力被直直甩出。 蒙顾剑身形一动,暗暗化去内力接过信纸,仔细检查后才转身递给宋鹤卿:“无毒。” -- 第12页 宋鹤卿接过信纸,波澜无惊的面色在看到那最熟悉不过的字迹时终于有了裂痕。 傅长乐写的这封遗书其实只有一句话; 【十三,我留了些东西给你,药材保命,钱财傍身,以后你一个人,别再动不动受伤了。】 之后便是一连串长长的清单,正是十三刚刚所报的,一字不差。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宋鹤卿却死死盯了许久,仿佛要透过这张薄薄的信纸,看到那个不知怀着何种心情写下这些字的人。 半晌后,他终于哑着嗓子开口:“在太景宫的库房里,你自取吧。” 十三一个飞身没了踪影,红梅映雪的庭院内,只剩下寒风吹过梅梢的声音。 “她连一个字都没留给朕。”在最亲近的心腹面前,宋鹤卿捏着那封重若千斤的终于忍不住疲惫的闭上眼,“她一个字都没留给朕,她和朕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准伤害十三。” 蒙顾剑和他相识十余载,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们这位自矜自傲仿佛永远理智的皇帝陛下露出这般脆弱的神情。 这封遗书,让高高在上运筹帷幄俯览众人的真龙天子终于走下御台,重新变回了会痛会哭的凡人。 前朝靖阳长公主和大庆开国皇帝的前尘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对青梅竹马长大的恋人,曾缔结婚姻月下许约,也曾两军对垒兵刃相向。 在蒙顾剑看来,这两人间并没什么是非对错,只是一个想要推翻被世家把持的腐朽王朝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安稳,而另一个以身镇国誓死捍卫她的家国山河。 国仇家恨在前,生死阴阳在后,最终留给这位尊贵陛下的,也不过是不着一字毅然决然的纵身一跃,和一座冷冰冰不被承认的皇后牌位, 一刻钟后,在库房里翻得灰头土脸终于找齐清单上东西的十三再次出现在庭院里,他背着包袱伸手一摊,对着还在石桌前吹冷风的宋鹤卿干巴巴道:“信!” 早已收拾好情绪的宋鹤卿眉头微蹙:“什么信?” “我刚刚给你的!” “朕从未见到过什么信。顾剑,你来说!” 蒙顾剑硬着头皮对上不敢置信的十三,昧着良心帮腔道:“臣也未曾见过什么信,怕不是这位小兄弟记茬了。” 十三惊到了,这两人好歹一个是皇帝陛下,一个是宗师高手,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敢试图昧下殿下千辛万苦写的信! “信给我!”十三拔出腰间的墨刃,直直指着不要脸抢人东西的皇帝,一字一句警告道,“那、是、我、的!” 宋鹤卿看也没看眼前的匕首,揣着薄薄的信纸起身就走。 十三气疯了,蒙顾剑见状不敢大意,果断拔剑险险拦下他的愤怒一招,嘴里大喊:“要碎了要碎了,当心你包里的金玉翡翠和救命良药!” 太景宫因为遗书的归属刀光剑影,鸡飞狗跳,而与此同时,青山书院的偏僻院子里,傅长乐也正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你说有急事见我,现在我人已在此,有什么事就说吧。” 一瘸一拐的青衫小童“噗通”一声在傅长乐面前跪下,凄厉道:“小姐!院长是被方庄翰那贼子害死的!” 这一嗓子直接把正打着瞌睡的惜言吼懵了,瞪着圆眼不敢置信道:“柱子你说什么?是方副院长害的院长大人?!” 王柱眼眶通红,右手死死捏拳,扯着变声期的公鸭嗓愤恨道:“是他,就是他害了院长!小姐你一定要替院长报仇!” “小姐!”惜言跟着跪在他身边,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我们不能放过他呜——” 傅长乐刚刚起身的时候又吐了两口血,这会儿脑袋被两人哭的嗡嗡疼,按着太阳穴冷言道:“你们口中的凶手和我这就隔了两个院子,你们再哭的大声些说不定就能将人招来,把我们一锅端了。” 这话果然有效,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抽抽噎噎停了哭声,红着眼睛巴巴望着屋子里唯一的一个成年人。 “都先起来。”傅长乐挥了挥手,“王柱,你说方山南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这是你亲眼所见,还是说你有什么证据?不过你半个月前就因损毁古籍而被送下山,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俞山南身死,神鉴署早已将他身边所有人都调查了一边,王柱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本是山脚猎户家的孩子,颇有读书天分,却因为家贫读不起书,不得不早早跟着父亲进山打猎砍柴补贴家用。 俞山南有一回偶然碰见他一边砍柴一边背诵《诗经》,心下不忍,于是提出将他收为书童,平日里帮着替他收拾书房,闲余时间可在青山书院继续读书学习。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可就在半个月前,王柱却突然被俞山南送到了更远些的云州书院。 俞山南对外的说法是王柱失手毁了他一箱绝版古籍,他痛失珍藏不愿日日见到此子,又不忍误他前途,因此才送至云州书院让他继续求学。 这俞大家爱书众人皆知,珍贵古籍被毁那是活生生在剜他的心。 因此事将肇事书童远送其他书院,青山众人都没觉得奇怪,还暗自感叹俞院长宅心仁厚,还替那书童考虑周全。 “我根本就没有毁坏古籍。”王柱上前一步开口道,“我被院长送走,是因为我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 第13页 据王柱所说,那日他像往常一样替院长整理书房,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块红丝砚。他知那砚台名贵,又远远听见院长的声音,情急之下抱着着裂成两半的砚台一骨碌滚到案桌底下。 他人长得瘦小,身子骨柔软,堪堪钻进案桌下的空隙,那位置正巧被垂下来的桌椅帔挡住,因此正红着脖子争吵的俞山南和方庄翰并未发现案桌下躲了人。 “我、我听到院长骂他了,他没经过院长的同意就去找了院长的学生,就是明年春闱主考官严大人,他打着院长的旗号,想让严大人透露……” “笃、笃、笃——” 王柱说话的声音一顿,门外是已经连续好几天出现在他噩梦中的声音。 “子青你歇下了吗?下人说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进了你的院子,方叔不放心过来问问。” 第8章 狗皇帝!呸! 王柱听到这声音瞬间慌了神,蹦起来慌张张环顾四周,随即眼睛一亮,瘸着脚呲溜一声滑进床底,不见了踪影。 傅长乐嘴角抽了抽,这行云流水的一连串动作,一看就是有经验的老手了。 “方叔,我这里未见到可疑之人。”傅长乐一边用眼神示意惜言去开门,一边拿了一本书册在手上,看着进门的方庄翰惊疑不定道,“会不会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方叔,我们去请神鉴署的人过来吧。” 方庄翰不动声色地将整个房间打量一圈,目光在能藏人之处短暂停了一瞬,随后温声安抚道:“许是下人看茬了,这么晚了也不好随意打扰神鉴署的大人。” 傅长乐愣愣点头,只是眼底依旧存了些许犹疑之色:“我记得当日那位千户大人曾提到无形之术,会不会是……” 她说着目光忍不住在屋内四处打量,仿佛当真害怕自己这闺房内,有一个无形的鬼魅伺机而动,取人性命。 “胡闹。”方庄翰轻斥了一句,“这世上哪来什么无形术,此等子虚乌有的传言其可当真。” 傅长乐讷讷称是,用帕子掩嘴低咳两声。 “你身子骨弱,方叔本不应该打扰你休息。”方庄翰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有些事情,我若不和你说,就没人再会和你提起了。” 沁着血的帕子被傅长乐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她低眉垂眼,轻声应道:“您说。” “今夜是院长的头七,我们读书人虽不信神鬼之说,但我和院长相交多年,到底盼着他魂魄安息,不忍他连死后还被惊扰。” “方叔您说的是。” “只是现如今院长的尸身还在神鉴署,我还听说那疯医整天叫嚷着要剖尸求证,这实在是……”方庄翰眼角微红,加重语气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子青,头七已过,入土为安啊!” 傅长乐也跟着红了眼睛:“我知道,可、可是杀害父亲的凶手还未抓到,真凶一日未明,父亲便一日难安啊。” 听她这般言语,方庄翰到底也没强求,又宽慰了几句,起身告辞。 等门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王柱重新从床下钻出,跺着脚大骂:“猫哭耗子叫慈悲,那方贼子根本就没安好心!” 惜言不乐意了,嘟着嘴叫嚷:“柱子你骂谁耗子呢?” “我没说院子是耗……不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那方老贼是凶手,是凶手……” “行了。”傅长乐开口摁住两人,“王柱把你刚刚的话说完,方庄翰勾结春闱主考官是想要做什么?透露试题?徇私舞弊?” “你、你怎知道?”王柱惊诧,见傅长乐面色实在不好,才终于想起正事,磕磕巴巴继续道,“院长发现他们科举舞弊勃然大怒,将方庄翰大骂一顿,坚持要揭发此事,院长说,要还全天下科考学子一个公平。” “方庄翰急了,说院长这样会害死许许多多的人,也会害死他自己!” “他们两人吵了很久,院长最终将方庄翰赶出书房,说自己要一个人静一静。” “院长在书房里待了很久,我实在撑不住了,肚子叫了一声……” 后面的事傅长乐已经可以猜到,科举舞弊绝不是什么小事,无辜的王柱碰巧听见,俞山南怕牵连到他,才不得不叮嘱一番后将人匆匆送走。 傅长乐心中有了计较,抬起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父亲遇害已经七天,若你早知道其中另有隐情,又为何到今日才和盘托出?” 王柱愣了一瞬才察觉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当即指天发誓:“我所言句句为我亲耳所闻,若有半句假话,让我天打……” “好了,我问你为何七日后才来?若我没记错,父亲遇害次日,这事就已经传的天下皆知了。” “是,我当时一听到院长出了事就想跑出来,只是云州书院规矩森严,每月唯有初一十五方可出院。我心里着急,想偷偷从后山跑出来,不料摔了一下伤了腿。之后我被教院关了禁闭,一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重新跑出来。” 这番话听起来并无太可疑之处,傅长乐点头,开口嘱咐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抓紧时间回云州书院,就当今夜从未来找过我,也从来不知道科举舞弊一事,明白了吗?” 王柱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他知道眼前的小姐和院长一样,都是在保护他,因此躬身行礼,郑重道:“院长待我恩重如山,若之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小姐一定要告诉我!” -- 第14页 两个半大孩子离开,傅长乐勉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整个人一轻,有人动作僵硬地将她从桌沿边端回床上。 真的是端,一手一个胳肢窝,像端着一个轻飘飘没有重量的麻袋,一晃神,人已经坐在了床上。 “十三?”傅长乐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微微仰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给山羊胡子开门的时候。” “你是跟着方庄翰进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傅长乐的错觉,她总觉得十三的面瘫脸有点臭,“那你有没有看到他在敲门前是否有在屋外停留?屋内的谈话声,他有没有可能听到?” 十三有问必答:“没停留,直接敲门。不会武,不会听到。” 傅长乐微微蹙眉:“这般说来,难不成他真是因为不放心我的安危才匆匆赶来?” 十三见不得她这幅满眼疲惫还要劳心劳力的模样,开口替她分忧道:“是他杀了俞山南?那我去杀了他。” 对十三来说,杀这样一个不会武的人根本就是眨眼间的事,哪里需要他的殿下如此费神。 傅长乐失笑,拉着他坐在床沿边,自己半靠在床头慢吞吞道:“也不一定是他,若王柱所言为真,那方庄翰也只是有杀人的动机,并没有他杀人的证据。” 毕竟她可不是王柱那个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俞山南之死本就诡异非常,现如今又牵扯出科举舞弊之事,这一时半会根本不好下定论。 “况且王柱所说的内容,也有许多矛盾之处。” 完全不知矛盾在那里的十三眨了眨眼,端坐在床沿安静的像是一个乖乖听夫子讲课的学生。 傅长乐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将今夜得到的信息逐条梳理,一一道来: “据王柱所说,方庄翰曾表示若俞山南揭发科举舞弊之事,便会害死许多人,包括他自己。” “这句话是所有信息中最最奇怪的,距离明年春闱还有足足四个月,除了主考官已经确定,其余之事皆变数繁多,春闱试题更是连个影都没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纵然方庄翰要与那位严大人勾结,也不过是送个礼搭个话,以他的谨慎,不至于留下什么致命的把柄。” “既然如此,那这件至少要四个月以后才会真正发生的舞弊案,到底为何会害死许多人?” “除非……” 傅长乐停了话头,十三被这一长串话勾起了好奇,追问道:“除非什么?” “现在都还只是我的猜测,要等求证过后才能确定。” 傅长乐卖了个关子,见十三不满地望过来,又没骨气地瞬间投降:“除非舞弊案不是将要发生,而是已经发生,或许还不止一次。” 也只有如此,才会让方庄翰说出“害死许多人”这样的话来。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方庄翰已经是青山书院的副院长,更是所有人默认的下一任院长,看他平日里吃穿用度也不是骄奢之人。不为自己的功名,也不是为了获取钱财,那他冒着被砍头的风险透露试题徇私舞弊,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还有就是,我总觉得他对俞山南之死所表现出来的愤恨痛心之情,不像是完全装的。尤其是那日在阮东明面前对着俞山南尸身的种种反应,更不像是一个害人凶手。当然,也不排除他的心态和演技确实超乎常人的可能性。” 十三听得云里雾里,见傅长乐长篇大论结束望过来,强装淡定“嗯”了一声,然后迅速打开包袱试图转移话题。 珍珠翡翠红珊瑚,象牙玛瑙暖白玉,灵芝雪莲花鹿茸,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千年人参,全部在烛光下散发着昂贵的金钱味道。 傅长乐拿起那支隐约能看到人形模样的千年人参,幽幽叹了口气:“刚刚说的那些都不是要紧的,现在最最重要的,是明日一早赶紧让封悠之再过来一趟,否则我真怕这具身体吐着吐着,就把血吐完了。” 十三看着她愈加惨淡的唇色同样忧心不已,好在可以治病的人参已经拿到,只剩下把那疯医绑过来给殿下看病就行了。 傅长乐积压的心事整理完一大半,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终于有心思关心一下她们家小十三的情绪:“我刚刚看你不大高兴,怎么,拿东西的时候姓宋的为难你了?” 说起这事十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绷着脸告状告的喊不含糊:“他抢我信!” 随之还无师自通骂了他人生中第一句脏话:“无耻!混蛋!狗皇帝!呸!” 第9章 不苦不苦,真的一点也不苦…… 要不是怕刀剑无眼磕着碰着那支千年人参,十三必定是要在皇宫里闹个天翻地覆的。 和他对打的蒙顾剑本就心虚,心底暗暗叫苦还不敢用尽全力,最终眼睁睁看着十三毁了陛下最爱的那一院红梅,怒气冲冲扬长而去。 就这样十三还不消气,将包袱往傅长乐跟前一推,愤愤不平准备今夜二进宫。 傅长乐也被宋鹤卿的无耻惊呆了,跟着骂了两句,又赶紧出言安抚气鼓鼓像只河豚的小十三:“好啦好啦,不气了,反正是封假遗书,还不是靖阳自个儿写的,就让宋鹤卿傻乎乎当宝贝藏着好了。” 十三依旧气不过,整个人烦躁的连额头上的呆毛都翘起来:“那是我的信,是我的。” -- 第15页 傅长乐知道他在一些事情上近乎偏执,比如说每月十三颗被装进白瓷瓶的糖渍杨梅,再比如说对他认定之物固执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她不欲让十三因为一封假遗书真炸毛了,大手一挥豪气道:“等我手上力气恢复了再写一封,专门写给你,长长的,那假的我们就不稀罕了哈。” 十三勉强被安抚下来,只是面色依然不好,一个飞身,又不知道猫到哪个角落。 傅长乐今天这一晚上完全是强打起精神,此刻松懈下来,立马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清早,新得了一颗南海夜明珠的封悠之再次背着药箱上了青山。 “是千年人参没错。”封悠之并不想知道这支本该在皇家内院的人参为何出现在这里,只公事公办通知道,“处理起来很快,让十三午饭后过来拿药。” 说着起身就要走。 “诶封大夫等等。”傅长乐从桌子下抽出一个包袱摊开,“还有这些,看看有没有能用上的,不用给我省着啊。” 一大堆千金难求的灵芝雪莲被随意堆放在桌上,封悠之嘴角抽了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酸溜溜道:“俞大小姐这是去皇宫抢劫了?” “这你不用管,这些东西来路正当,你看得上的也可以拿去做诊费,我只有一点要求,就是尽心尽力调养好这具身体。” 封悠之是当真垂涎这些珍惜药材,闻言含糊应了一声。 傅长乐看他目不转睛盯着桌上的药材,开口问道:“前两日神鉴署的人过来告知案情,说他们已经一一排查当日父亲所食之物,均未发现可疑之处。封大夫,这立黄昏到底是怎样一种毒药?现在查不到凶手是通过何种途径下毒,那我们可否从毒药本身入手?你曾说此毒罕见,或许能从中寻得线索。” “这立黄昏原是寒山贺氏一族的秘药,此毒无色无味,且毒发作时毫无征兆,百年前,此毒在江湖上很是引起一阵动乱。” 这等杀人于无形的毒药被有心人利用,当年不知有多少高手折在这上面。 封悠之将品相最好的一株血灵芝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的药箱,继续开口道:“而这立黄昏之毒之所以特殊罕见,全部源于一味寒山特有的草药,名唤水珍珠。” “据传当年的魔教教主也死于此毒,魔教教众大怒之下火烧寒山。那场大火足足烧了半月有余,整座寒山化为焦土寸草不生,而贺氏一族也再无踪影。” “至此以后,水珍珠绝迹,江湖上也再未出现立黄昏之毒,仅有毒经上记载了这种曾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杀人毒药。” 因此当发现俞山南竟然中了这种传说中的毒药时,封悠之也格外诧异,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热衷于撺掇神鉴署和傅长乐剖尸的原因。 他对俞山南是死于剑伤还是毒药没有兴趣,但讲真,他对这时隔百年重现于世的立黄昏之毒,着实好奇的很。 而听完这一切的傅长乐只觉得此案更加扑朔迷离。 将人一剑毙命后离奇消失的用剑高手,早已绝迹从江湖流传而来的神秘毒药,还有利益交织牵连甚广的科举舞弊,俞山南之死的真相,到底牵扯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秘密? “制作立黄昏所用的是水珍珠的茎叶,根据记载,这水珍珠所结之果的药性倒是对症你的先天不足。”封悠之随意念叨了一句,背上挑拣出来的药材往屋外走,“只可惜这种传说中草药,怕是此生难得一见了。” 封悠之嘴上叨叨,手上制药动作却是利落,当日午后,十三便从其府上取来一大瓶乌漆漆的药丸。 “你跟她说,为保证药性,此药需生嚼吞咽,服药之后半个时辰内不能饮水,以免冲淡药性。哦,也不能吃其他东西,以免冲撞了药性。” 十三面无表情的鹦鹉学舌,将封悠之的医嘱一字不落传达完,便从瓶中倒出一粒放在手心,直直递到傅长乐面前。 这一拔开瓶塞傅长乐就闻到了那冲天药味,她犹豫着捏起药丸,不太确定道:“真的要生嚼?” 十三点头。 想想这些天虚浮无力的四肢,还有这需要以轮椅代步的病弱身子,傅长乐一狠心一闭眼,松手将药丸扔进嘴里。 “嘎吱。” “唔水!水!” 嘴里宛如黄连爆炸的苦味差点让傅长乐当场去世,她的五官皱巴巴挤成一团,挥舞着双手连喊叫都不敢用力:“给唔水——” “啪!” 刚碰到救命茶杯的手被轻拍了一下。 傅长乐苦着脸抬头,就见到十三毫无同情心地抽走她手中的杯子,甚至还丧心病狂地将桌上剩下的杯子连同茶壶全部转移到她绝对够不到的地方,然后冷漠道:“吃药,不能饮水。” 傅长乐真的快哭了。 要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苦。 当年还在靖阳身体里的时候,她被靖阳推出去中刀中箭拔刀拔箭,连眉头没未曾皱过一下。唯有每当喝药的时候,她说什么也一定要让靖阳出来,自个儿封闭感官躲回意识海深处,碰不得一点苦味。 可此时再没有了会在替她喝药的靖阳,傅长乐根本不敢多嚼忙不迭胡乱吞咽下去,只觉得苦的灵魂都快要升天爆炸。 她眼角沁出半滴生理性眼泪,泛着水光可怜巴巴望向十三,心里盘算着从他手里抢一口水的可能性。 -- 第16页 被此等委屈又可怜目光盯着的十三根本不为所动,确认她已经将药咽下去后,再一次从瓶中倒出一粒递过去。 “还、还要?” “一次两颗,一日三次。” “什么!!!” 傅长乐惊得发出尖叫,瞬间觉得什么活不活的根本不重要。 真的,她根本就不应该在这身体里醒过来。 俞子青呢?俞子青快快回来,她不要吃这个能苦死人的药,她不要这个身体、不要活了! 她脸上的抗拒实在太过明显,十三到底于心不忍,自觉退让一步,低声询问道:“过会再吃?” 傅长乐简直欲哭无泪,这早死晚死不都是死,过会儿再吃这药又不能变成糖丸。 “那个,十三啊,我们把封悠之叫回来再商量商量好不好。”傅长乐拼尽全力将注意力从舌根上要人命的味道上挪开,看着十三苦哈哈道,“其实我觉得上一回针灸的法子就挺好的,换成针灸吧,扎哪儿都行,扎多少都行!” 十三沉默,没应她这幼稚的话。 傅长乐是真受不了这苦味,一想到以后日日三餐都要受这等折磨,根本就生无可恋,干脆一扭头,赌气不说话了。 她一不说话,空气中就安静的可怕。 十三急了,他从来没见过一向理智的殿下耍小性子,更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哄人吃药。 “殿下。”他从怀里掏了掏,“东西已经查到了,你吃药。” 这一回傅长乐干脆连身子一起转过去,背对他委屈巴巴:她都要苦死了,还查什么查,不查了! 十三哄人失败,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扒拉还有没有可以参考的办法。 对了,他记得有一回出任务路过一家农庄,那农户家五六岁的小姑娘也是这样皱着眉头喊苦不肯喝药,那人是怎么哄的来着…… “不苦不苦。”十三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药丸丢进嘴里,“你看,我都尝过了,一点都不苦,呢。” 十三竭力模仿着当时那位农家父亲哄孩子的语气,一板一眼继续道:“你乖,乖乖喝药,明天给你买甜甜的糖葫芦。” 转过身来的傅长乐被他这完全没有语调起伏的哄人方式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急道:“你快吐出来!这药是能随便乱吃的吗?快吐掉!” “咽下去了。”十三眨着眼试图继续哄人吃药,“真的一点也不……” 不是,封悠之到底怎么回事,这药根本没法让人昧着良心说不苦。 “其实是有一点苦,但殿下还是要吃。”十三重新倒出一颗递到她嘴边,“吃药,才会好起来。” 傅长乐被打败了,张嘴从他手里叼过药丸,嚼了两下匆匆咽下。 “我吃完了,东西呢?”强逼自己转移注意力的傅长乐冲着十三一伸手,“你查到的这八年来青山学子的科举名单,还有这几届主考官的信息,都一起给我吧。” 第10章 不,我想要的是真相 科举三年一届,又因为大庆新立,当今陛下加开两届恩科,因此在这八年间,共有四届科举。 每届科举得中进士者约有二百余人,而在这四届科考中,以青山学子的身份考中进士的人数分别为一十五,二十三,三十五,四十二。 青山书院如此稳步上升的成绩着实令人寻味。 要知道大庆共有十三司、一百四十二府、一千两百七十二县,每一届科举,都有来自天南海北无数寒窗苦读二十余载的读书人一路从童试、院试、乡试厮杀到会试,过五关斩六将,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到最后才厮杀出这二百名胜利者。 而单单一个青山书院,竟然在最近一届科举中,出了四十二位进士。 要知道青山书院虽历史悠久,但在俞山南出任院长之前,也仅仅是盛京城外一座叫得出名号的普通书院而已。 可在这短短八年间,青山书院却一跃成为大家默认的天下第一大院,占据了整整五分之一的进士名额。 这样的数据奇怪吗? 自然奇怪的。 可若是放在俞山南是青山书院院长的前提条件下,绝大部分人却都轻而易举毫不怀疑的接受了。 因为俞山南这一位文坛宗师的名头实在太盛了。 作为当世毋庸置疑的儒学第一人,他所编纂的经义释注广为流传,全天下的读书人几乎没有谁不曾读过看过、不曾反复背诵烂熟于心过。 这样一位文坛大家,能够最终教导出四十二位进士,似乎也并不那么令人生疑了。 “可是一个人学问做得好,难道就等同于是一位好的教书先生吗?” 傅长乐放下手中的第一份资料,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我还记得当年靖阳她父皇也是看中了俞山南的名气,费了好大劲将人请进宫来教导他仅有的两个孩子,可结果怎么样呢?” 结果就是这样一个天资超乎常人、才华横溢足以青史留名的文坛宗师,根本就不适合教导学生。 俞山南有过目不忘之能,三岁能诗五岁能赋,待到七岁之时,其文曲星下凡之名已然众人皆知。 他的习文之道是一条畅通无阻的通天大道,因此他根本就不能理解自己的学生为何会问出如此显而易见的蠢问题。 那种本人不自觉散发出来的“你怎么连这都不懂”的真实疑惑,不知道刺碎了靖阳多少次玻璃心,傅长乐也因此隔三差五被气恼不过的靖阳推出来直面来自天才先生的死亡嫌弃。 -- 第17页 可纵使是这样,想拜俞山南为师的人依旧如过江之鲫,甚至连近三届的会试主考官,都曾是这位俞大家的学生。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引人遐想了,再结合王柱所说的舞弊一事,这其中内情当真细思极恐。 “不过科举舞弊干系重大,方庄翰到底图的什么,这一任一任的主考官掺和进其中,图的又是什么?更重要的是,这等砍头之事经手人必定做的隐秘至极,而知情人为了自身利益也必定守口如瓶,俞山南是如何发现此事,他手里是否藏有什么证……” 傅长乐自言自语到一半,突然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断。 “小姐,小姐!”门外惜言扯着嗓子大喊,“小姐,害院长的凶手抓到了!” “什么?”傅长乐被这消息一惊,匆匆转动轮椅亲自开门,“抓到谁了?” “就是方副院长,啊呸,就是方庄翰那个贼子害的院长!毒药找到了,神鉴署的大人派人来请小姐过去!” 这发展完全超出了傅长乐的意料,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头突然闪过不好的预感。 神鉴署一名姓胡的总旗果然等在院外,在前往俞山南院子的路上,这位□□旗简单说了两句目前案件的进展。 “神鉴署收到了一封血书,有人实名状告方庄翰就是杀死俞院长的凶手,甚至还在血书中点出杀人毒药的藏匿之处。镇抚使大人亲自带人搜了方庄翰的院子,果然在其院子的树根下挖出一瓶毒药,经封大夫鉴定,此毒正是立黄昏。” 这番话的信息量实在巨大,傅长乐眉头紧锁:“实名状告,那人是谁?” “此人名唤王柱,原是俞院长身边的书童。” “王柱?!”傅长乐脸色一变,“王柱现在人在哪里?可是在神鉴署?” □□旗面色略有尴尬,压低声音道:“王柱失踪了。” “怎么会……” “前面便到了,俞小姐,镇抚使大人正在等你。” 傅长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待整理好情绪后,才由惜言推着轮椅进了方庄翰的院子。 六七个神鉴署的侍卫牢牢把守着每一个出口,方庄翰负手站在庭中央一言不发,而他面前的阮东明似乎已经失了耐性,指着封悠之手中的瓷瓶厉声道:“我再问你一遍,这瓶埋在你院子里的立黄昏是不是你的?方庄翰,当真是你下毒杀害了俞院长吗?” 方庄翰似乎根本没理会阮东明的问话,听到轮椅的声响后才终于转身望向傅长乐。 傅长乐却是对着阮东明直直道;“阮镇抚使,我要看一眼那封状告的血书。” 这般祈使的语气听得阮东明眉头紧皱,盯着轮椅上的傅长乐没有应声。 “昨天夜里王柱来找过我。” “他来找过你?他和你说了什么?” “先把血书给我。”傅长乐伸出手一字一句道,“至少我能分得出这血书的真假。” 这一句话直戳在阮东明的犹豫之处。 一封血书直接让他们找到了杀人毒药,可写下血书的状告人却随之失踪,这一切叠加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一出有预谋的栽赃陷害。 也正是因为这个顾虑,在方庄翰承认罪行之前,阮东明甚至不敢下令将人带回神鉴署。 毕竟这天下第一大院才死了一个被尊为文坛宗师的院长,若是没有板上钉钉的铁证就抓了青山书院的下一任院长,纵然是他们神鉴署,也只怕要被这天下泱泱读书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想到这阮东明冲着身边的属下微微点头,血书被递到傅长乐手中。 这封血书中提到,是王柱主动拜托院长将自己送往云州书院。 他说自己偶然间知道了方庄翰因觊觎院长之位而对院长起了杀心,他偷偷跟随方庄翰,亲眼见到他在深夜避开人从院子树根处挖出一个不知道藏着什么的瓶子。 他将此事告知院长,又害怕自己也会因为知道秘密而被灭口,因此才逃离青山、远离方庄翰。 而在骤闻院长噩耗后,他寝食难安,才写此血书告发贼子,以慰院长在天之灵。 “怎么样?”阮东明上前一步问道,“王柱昨夜找你,说的可正是此事?” 傅长乐将血书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才终于抬头望向沉默的方庄翰,开口道:“昨夜王柱来找我,说的确实是关于方叔的事。他确实听到了方叔和我父亲在争吵,就在我父亲的书房里,他当时就藏在案台之下,听着他两人因为……” “是我杀了院长。”自从院子里搜出毒药后便一言不发的方庄翰突然出声,他打断傅长乐的话,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承认道,“是我用立黄昏杀了院长,我认罪。” 这突如其来的认罪让神鉴署的人都楞了一下,唯有傅长乐面色不变,继续开口问道:“为何杀我父亲?” “如王柱所说,为了院长之位。” “你将立黄昏下在何处?” “在他的洗手盆里。”方庄翰此刻有问必答,“院长看书前必先净手,且有用手指沾唾沫翻书的习惯。我提前将立黄昏涂在盆底,净手时手上便会沾到溶在水中毒药,最后通过手指沾唾沫进入口中。” “洗手盆中的水早已被侍女收拾倒掉,因此我们排查时才一无所获。”阮东明拍了怕手,“利用俞院长的习惯下毒杀人,方副院长这心思当真是缜密又歹毒。来人啊,将方副院长带回神鉴署!” -- 第18页 方庄翰一动不动,任由侍卫拿着绳子将其五花大绑。 “方叔。”傅长乐突然再次开口,“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当真是你杀了我父亲吗?” 方庄翰没再看她,只低声重复道:“是。” “那好,虽然你已经承认自己杀人,镇抚使大人看起来也信了,但我作为父亲的女儿,还是有义务将王柱听到的一切原原本本讲出来……” “住口!”方庄翰闻言勃然大怒,他仿佛终于褪下了冷静的面皮,对着傅长乐厉声呵斥道,“你想做什么!青山书院是你父亲一生的心血,你想毁了他吗!” “不,我想要的是真相。” 傅长乐坐在轮椅上,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我想要的,是父亲被害背后潜藏的,所有真相。” 第11章 杀死自己的核心 方庄瀚要求和傅长乐单独谈话,阮东明却是急着结案好了结这桩烫手的差事。 要知道京城乃至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密切关注着俞山南之案,联名请愿等在青山脚下,负责此案的神鉴属压力可想而知。 而现在案件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凶手不仅认了罪,连同作案动机、作案手法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在这样的形势下,阮东明根本就不想节外生枝。 “我说啊,方副院长你撒谎的时候,是不是根本没把我这个验毒的大夫放在眼里啊。” 封悠之捏着一只小灰鼠幽幽开口,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的目光。 阮东明眉头整个拧成“川”字,烦躁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啊,只是作为一个具有实验精神有负责任的正义大夫,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按照刚刚方庄翰说的作案方案,根本就杀不死人。” 院子内一众人的表情变幻实在精彩的紧,封悠之慢吞吞欣赏了一圈,才摇晃着脑袋拖长语调道:“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在耍流氓。” 不谈剂量,便不谈毒性。 使用过量,什么都是毒药。相反的,只要稀释到足够倍数,什么剧毒都不足以致命。 就像把一瓶鹤顶红倒入湖水,喝了这湖中之水的人甚至不会因为这点被稀释的毒药产生任何不适。 而在此案中也是同样的道理。 立黄昏确实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致命毒药不错,但刚刚封悠之已经用剩下的小半瓶药和手中的小灰鼠做了实验,用方庄翰说的方法杀人根本就不现实。 “除非你往洗手盆内倒了整整二十瓶这样的立黄昏,否则就洗完手沾在手上的那点剂量,根本毒不死人。” 封悠之将手中依旧活蹦乱跳的小老鼠重新关入笼子,重新拿起那个仅有半掌高的精致小瓷瓶继续道:“这毒金贵又罕见,百年前寒山犹在之时尚且经不住这般糟蹋,更不用提水珍珠已经绝迹的当今了。” 全天下都不一定能找出二十瓶立黄昏。 傅长乐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及戳破方庄翰的谎言,封悠之就先跳出来用专业知识打了脸。 不论封悠之本身行事风格如何,他在医道上的造诣都是毋庸置疑的。 没有谁怀疑这样一位顶尖大夫的专业结论,因此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在被五花大绑方庄翰身上。 “我……” 方庄翰显然有些慌,支吾了半天也没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阮东明头疼地摁住了脑袋。 这方庄翰到底什么毛病?只见过凶手死不认罪的,怎么还有上赶着造假作案手法主动背锅的? 更重要的是,这背锅背的成功专业也就算了,到时候案子一结皆大欢喜,可现在又被当众拆穿算是怎么回事啊? 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傅长乐最先开口:“方叔,你刚刚说我父亲翻书的时候有用手指沾唾沫的习惯,可是当真“”” 此事一查便知,方庄翰撒不了谎:“当真,和院长亲近之人都知道院长的这个习惯。” 傅长乐又转头对着封悠之问道:“封大夫,若是沾到立黄昏的手指上不停重复沾唾沫、沾药、蘸唾沫这个动作,那么时候即使剂量很小,最后是否也会中毒毙命?” 这话问的奇怪,有谁会蠢到做这样的事情呢? 但即使如此,封悠之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道:“理论上是可以的,就比如说方庄翰说的那盆洗手水,若真有人沾一下水舔一下手指,沾一下水再舔一下手指,如此重复个二十来遍,大概也就达到至死的量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蠢话!方副院长,在下劝你还是早日交代内情。你为何要撒谎,真正的凶手又是谁,这些你都最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否则神鉴署的审讯手段,你这身子骨怕是吃不消。”阮东明威胁完毕,转头一挥手,“来人,将方庄翰带走。” “等等。”傅长乐转动轮椅上前拦了一步。 “俞子青,本官是看在俞院长的面子上才对你再三忍让。”阮东明将手中未出鞘的剑往前一举,“可你最好知晓分寸适可而止,妨碍公务包庇嫌犯,本官相信你不会想要跟着去神鉴署走一遭的。” “我或许知道凶手是怎么作案的了。”傅长乐根本没理会这番威胁之语,她的指节在轮椅扶手上有规律地敲击,喃喃道,“对,就是这样没错,所以搜查的时候的才没有任何发现。” 被今日这一出搞的头昏脑涨的阮东明乍一听这话瞬间精神了,急不可耐大声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 第19页 “此事一查便知。”傅长乐抬头看向正在逗弄小灰鼠的封悠之,“封大夫,还有一事要劳烦你检验。” 趁着阮东明和封悠之带人去案发地重新检查时,傅长乐终于找到机会和方庄翰单独一谈。 安静的院子内,傅长乐坐在轮椅上,不徐不疾将科举舞弊内情一一道出: “近三届科举的主考官皆是父亲的学生,而你假借父亲之名与其勾结,泄露试题以保青山学子得中进士。” “为了不太过明显,你们还特意控制了泄露的数量,一十五,二十三,三十五,四十二,说不准那些学子也是你这个副院长精挑细选的。” “父亲专注学术,他虽担着院长之名,可事实上这青山书院一干事务都由你操持经手。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三届科举舞弊之事,他竟然一直未曾察觉。” “只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不久之前你又故技重施想要联系明年春闱的严大人,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此事被父亲察觉。父亲大怒,你们为此在书房里起了争执,而这一切,又刚巧被王柱听到……” 方庄翰越听眼睛睁的越大,等听到王柱之名,终于忍不住厉声反驳道:“不可能!那日在书房我们根本没有谈论这些,王柱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此等详情自然没有人将告知傅长乐,这不过是她基于现有的信息作出的合理推测罢了。 而方庄翰的反应,恰恰证明了她的推测为真。 傅长乐逼近一步,继续开口道:“父亲个性刚直,你们怕舞弊之事泄露,因此起了杀心,甚至不惜动用早已绝迹的秘药。” “可是方叔,父亲与你共事八年。整整八年,他为人可有一点被诟病之处?他行事可有一点对你不住之处?” “你怎狠得下心?你怎动的了手?” “你在看到父亲冰凉尸身之时,难道就没有……” “我没有!”方庄翰终于受不了字字锥心之语,怒目而视道,“我没有杀院长!我怎么可能去害院长!” 傅长乐自然知道不是他,她步步紧逼,为的就是他这一句真心话。 “你不害,可不代表你身后牵扯之人不害。”傅长乐面无表情地报出当初那三位主考官的名字,“这其中的兰大人已是副相了吧,他们难道会眼睁睁看着舞弊之事被揭发?难道会甘心多年仕途毁于一旦?难道会放任我父亲亲手将这一颗足以炸死他们的雷彻底引爆?不,他们不会的,没有人能看着自己走向灭亡。” 这也是傅长乐推测出的最有可能动手的人。 王柱是不在他们预料之内的意外,所以对他们来说,杀了唯一一个察觉此事的俞山南,也就彻底将这颗地雷上的点发装置摧毁了。 “不是的,不是他们做的。”可方庄翰却颓然摇头,“除了我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院长发现了舞弊之事。” 到了现如今这地步,方庄翰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坦言道:“我和你的担忧一样,在被揭发的巨大风险之下,我也怕他们会做出对院长不利之事,因此将此事瞒了下来。” “什、什么?” 傅长乐愣愣地看着方庄翰,所有的推测都被这一句话全部推翻。 如此一来,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青山书院有一颗快要爆炸地雷,又何谈先下手为强拔雷除患呢? “况且即使他们真的知道了此事,做多也只是采取措施控制院长。不到穷途末路最后一步,他们绝不会对院长下死手。” 方庄翰转头看向俞山南院落的方向:“虽然院长自己不知,可事实上,他才是我们凝聚的核心啊。” “有谁会轻易杀死自己的核心呢?” 第12章 影九和无形术 核心。 傅长乐总觉得有什么关键的信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方庄瀚说的并没有错,青山书院和主考官唯一的关联是俞山南,即使俞山南自己此前对此事一概不知,但他确实是维系双方的纽带。 俞山南之死对科举舞弊的利益集团来说,不是断了一条臂膀或是砍掉一条尾巴,而是直接被掐碎了心脏和枢纽。 可不是他们,那又会是谁?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冒着巨大风险动用金贵的密药去杀人,从最终结果来看,谁是俞山南之死的最大受益者呢? 傅长乐正低头沉思,另一边却已有消息传来,凶手的作案手法查实了! 等她赶到书房的时候,功臣封大大夫正将一个几近透明的琉璃瓶从烛焰上取下,嘴里依旧念叨着众人听不懂的话:“水溶性强,稳定性好,但挥发性差,没错,这所有的物理性质全部都对上了……” 当然这话听不听得懂并不重要,已经得到最终结果的阮东明喜忧参半,对着傅长乐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俞小姐,如你所说,我们确实从俞院长书桌上的两本古籍中验出了立黄昏之毒,只是你是如何得知凶手是用这等手段毒害俞院长?” “因为利用被害人特有的小习惯杀人,是最隐蔽也最难让人察觉的手段之一。”傅长乐这会儿已经明显感觉到今日的活动量已然超过了这具身体承受范围,因此加快语气解释道,“立黄昏之毒必须内服,可在今日之前神鉴署已将案发当日所有可能入口之物查的一清二楚,均未发现不妥。那么这毒必然不是下在寻常食物或者茶水中,而是在更隐秘之物中。” -- 第20页 而恰恰在此时,最熟悉俞山南的方庄翰在情急之下道出了俞山南手沾唾沫翻书的习惯。 在俞山南的手上涂毒的操作难度极大,可若是药在这书上动手脚,可就简单多了。 凶手必定是知道俞山南的这个习惯,因此提前将毒药涂在书页一侧,待重新晾干之后,表面看不出任何痕迹,但当沾着唾液的手指翻过书页时,这毒药自然沾在指腹又被送入口中。 书一页一页翻过,那无形无色的毒药便被一次又一次送入口中。 如此周而复始,微末的毒素一点点累积,最终达到了足以至死的量。 果不其然,封悠之最终在两本古籍上验出了立黄昏。 这下毒之人的手法不可谓不高超。 事实上,今日若非有封悠之在此,动用了浸泡、萃取、提纯等一系列办法,这等缜密又周全下毒手段纵使被人猜到,也难以被彻底查证。 现在关键的线索已摆在跟前,神鉴署立刻调动人力围绕这两本古籍展开详细调查。 傅长乐胸闷的厉害,见状也告辞回房。 不知道是不是服用了人参丸的后遗症,虽然今日不吐血了,可心脏处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扭住,直叫她喘不上气来。 封悠之给她扎了两针,还心情不错地点评道:“唔,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些,果然不愧的千年的人参,效果确实比普通人参好太多了。” 傅长乐躺在床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吃了你那能苦死人的药,到现在不仅连站起来走两步都做不到,刚刚还差点喘不上气憋死。就这样还比你想象的好,封大夫,在你原本的预计中我该是什么鬼样子?” “俞大小姐,要知道就你这身体,能醒过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封悠之扎针快很准,语调却还是不紧不慢,“原本醒来也就是个瘫在床上的命,至于你现在之所以能凑热闹破破案、回来还有力气和我在这里大小声,全赖于我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懂?” 傅长乐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虚假的营业笑容:“医术高超妙手回春的封神医,敢问我这身体到底是什么毛病?先天不足又是个怎么的不足法?” “唔,毛病不少,不足也多,你想听哪一个?” “最要命的那个。” “最要命的是你的心脏,通俗点来讲就是你的心脏比普通人都要弱,弱到根本不足以支撑你平日里的生理活动,心悸、呼吸困难、眩晕都是缺氧和供血不足的典型症状。” 虽然后半句又没听懂,但傅长乐还是听明白了问题所在,皱眉道:“心脏弱,那我之前一直吐血也是因为这个?” “那倒不是,通常来说心脏病是不会吐血的。”封悠之拔了针,眉头一挑,“事实上你弱的不仅仅是心脏,先天不足,五脏六腑没一个正常的,吐血是呼吸道和消化道的问题,不过比起心脏,吐两口血什么的,不算大事,多吃点红枣补补就行。。” “哦。”傅长乐咸鱼一瘫,不怎么抱希望道,“那还有救吗?” “你这脑子是不是也该扎两针治治了。”封悠之语调嫌弃,“不早告诉你了,没救了,这千年人参也就只是为了帮你补气安神,我又加了其他两味药推动气血,但终归治标不治本,只是让你好过些罢了。” 这些话封悠之上一回也说过,傅长乐点点头,伸手指向东边的柜子:“金银在左边一格,药材在右,你自己拿完诊金走吧,我就不送了。” 封悠之也不和她客气,打开柜子挑挑拣拣,嘴上还不闲着:“话说你家小十三呢,你都没几个月好活了,他竟然也没守着你?” “他不知道呢,你别说漏嘴了。”傅长乐其实也不知十三去哪了,只是嘴上习惯性护着,“我让他出去玩了,他年纪小嘛,老待在青山不得闷坏了。” 封悠之懒得对二十六岁还算不算年纪小这个问题提出质疑,只嗤笑一声,挑上满意的诊金离开了。 躺在床上的傅长乐没有想到,她家小十三这一去玩儿,就玩到了子时还未归。 屋子内黑漆漆的连根烛火都未点,随着时间的流逝,傅长乐心中的气恼渐渐变成了担忧。 从前十三也经常不说一声就突然不见了,但当时她身手犹在,身为宗师级的神箭手,她的听力和视力都远超于常人,十三那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她,她也就听之任之随他高兴了。 可现在她的五感还比不上普通人,十三刻意掩藏身形,她甚至连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暗伤…… 桌前的窗户被悄无声息推开,黑色的人影如同一只轻燕轻飘飘落在地上,又转身将窗户仔仔细细合上。 “十三。” 十三动作僵了一瞬。 “怎么晚你去哪里了,你知道我很担心你吗?” 十三没有说话,他有些不明白他的殿下在担心什么。 毕竟这世上,能伤他的人并不多。 “算了,桌子上给你留了晚饭,你去厨房热一热吃吧。” 十三不介意饭菜冷热,他甚至没点烛火,只就着窗户里微微漏进来的一点月光,将桌上所有的饭菜一扫而光。 听这声音便知道是饿的狠了,傅长乐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心里却微微恼怒。 到底是什么要紧事,能忙的连饭都忘了吃? -- 第21页 好在十三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他趁着吃饭的功夫组织了一下措辞,随即开口道:“我今天,是去追一个人了。” “追人?” “我好像看见了影九。”十三罕见地用了不确定的迟疑语气。 傅长乐听到这名字心头一跳,瞬间忘了之前的恼怒,开口求证道:“真是影九?” “很像,身形和身手都像。”十三语调挫败,“我没追上。” “你是在哪里发现他的,是在俞山南的院子里?” “嗯。” 傅长乐直起身子,语气微沉:“俞山南被一剑穿心,暗杀者却在一名正三品守卫的眼皮子底下离奇消失。当时神鉴署就有人怀疑,凶手或是利用了无形之术。” 只是这么多年来,无形术都是传说中的东西,这天下泱泱高手榜,未有一人习得此等秘术。 可傅长乐却知道,所谓的高手榜并未网尽天下高手,比如说大梁皇族秘密培养、从不露于人前却各个身怀绝技的影卫,就不在其列。 “影九研习的确实是无形术,杀人后彻底消失也只有他能做到。”傅长乐无意识地用手敲击这床沿,眉头紧皱,“可是影九,早已经死了。” 死在十年前,死在大梁国破的那一日。 除大梁皇族外,谁也不知道皇城内藏着一座秘密的影卫营,其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替每一代皇帝培养出十三名影卫。 这也是子嗣艰难、病弱易折的大梁皇室为保护仅有血脉的最后一道手段。 大梁皇族连续八代单传,若非有这样一只密不透风的影卫队伍日夜轮守,只怕这江山早已易姓。 到了靖阳这一代,难得有了两个孩子。 当年的太子殿下放心不下这个幼妹,执意要将自己的十三影卫分给她。 最终和靖阳颇有渊源的十三到了公主府,太子身边剩下十二影卫。 可这十二个影卫,早已在城破的那一日,跟随大梁最后一位皇帝、跟随他们的主子,以身殉国了。 影九自然也在其中,在熊熊大火里,一同燃成一把灰烬。 可人既已死,那十三今日看到是谁? 在书房将俞山南一剑穿心的,又是谁? 第13章 当朝宰相方龄玉 俞山南之案依旧迷雾重重。 傅长乐在心里头将所有的信息全部梳理一遍,发现到目前为止,此案仍需要追查的主要方向有四: 在两本古籍上涂毒的人是谁? 王柱目前身在何处,那封疑点重重的假血书当真是他所写吗? 俞山南之死与科举舞弊之事,真的毫无干系吗? 还有影九,将俞山南一剑穿心之人,会是本该死了的影九吗? 这其中前两点不需傅长乐费心,神鉴署自然会尽力追查。 至于后两点,傅长乐并没有告知神鉴署的打算,因此也只能和十三两人一起调查。 “影九的事暂时放一放,先查一查这三届青山进士目前的官职。” 傅长乐冥冥中总觉得俞山南之死与科举之事脱不了干系,况且科举舞弊干系重大,她既然意外得知了,也不好坐视不管。 十三闻言微微点头。 虽然他很想再去今日追丢影九的地方一探究竟,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僚,即使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他也想要确认对方到底是死是活。 但是在殿下想要做的事情面前,他自己的想法总是不值一提的。 时间又过了两日,在每天苦死人的人参丸和封悠之针灸的辅助下,傅长乐终于能够暂时摆脱轮椅、双脚踩地走上两步。 而十三为了盯着她吃药简直操碎了心,每日三顿又哄又骗,这日终于忍无可忍跑到封悠之的宅邸,将墨刃往桌子上一拍,冷冷道:“太苦!” 正在给小白鼠剃毛的封悠之手中动作不停,闻言没好气道:“就这味,爱吃不吃!” 十三早有准备,直接从衣袖里甩出三更金条,财大气粗道:“不要苦,她不爱吃。” 封悠之白眼一翻:“她倒是爱吃糖豆,只可惜啊,这糖豆不治病。” 要说怎么治病救人的大夫最牛气呢,封悠之言辞刻薄,可十三却一点法子都没有,只紧紧捏着手里的匕首再次开口:“不苦的药,换一条命。” “什么命?” “你想要谁的命就是谁的命。” 封悠之简直被这人气笑了:“怎么,为了一瓶不苦的药,我让你杀谁你就杀谁啊?” 十三沉默点头。 这已经是他身上所有的钱财了,如果不够,那他有的,就只有这一身暗杀功夫了。 他所有的哄人功夫都已经用尽了,总不能眼看着他家殿下天天生无可恋、每天对着药瓶恨不得早死早超生吧。 “行,那就龙椅上那位吧。”封悠之随手换了只小白鼠继续剃毛,嘴上轻飘飘的,却说着足以杀头灭族的大逆之语,“什么时候这天下换了主人,我就如你所愿,将这人参调成甜味。” 傅长乐还不知道自家小十三跟人谈了一笔亏的底掉儿的交易,她此刻正和惜言站在神鉴署门口,抬头往向那块两人高的巨大石碑。 “不以文乱法,不以武犯禁。离法者罪,犯禁者诛。”傅长乐一字一句读出石碑上的文字,喃喃道,“这便是神鉴署成立的初衷了。” 自大越朝那位初窥大道的剑神以来,习武一道宛如挣脱枷锁、得见天光。 -- 第22页 几百年来人们认知中的武学巅峰不断被刷新,从一品到宗师,再从宗师到大宗师。 有人曾以一剑屠一城,也有人曾挟天子令群臣。 超出常人的、没有人约束的武力值会造成的血淋淋的后果,早已在过往漫长的历史中一一道明了。 神鉴署由此而立。 以武克武,以暴制暴,神鉴署的存在,就是一个最好的威慑。 可傅长乐的目光却停在最上方的那一句。 “不以文乱法。”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对建立十年已有盛事之貌的大庆来说,目前最大的问题,或许不在于武,而在于文。 “俞小姐,镇抚使大人请您进去。” 傅长乐略一点头,率先往神鉴署走去。 惜言落后一步,压低声音转头问来传话的侍卫:“大人大人,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们小姐饭吃到一半便被急匆匆叫来了。” 那侍卫不答,转而冷冷道:“镇抚使大人叫你也一起进去。” “啊?” 等主仆两走进神鉴署的前堂,傅长乐终于明白阮东明为何火急火燎找她们过来了—— 只见这大堂中央,赫然停放着一具血肉模糊、脑壳半碎的尸体! 惜言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拽住自家小姐的袖子大叫出声。 傅长乐面色微变:“这是王柱?” “你是如何知道的?” “身形像,况且他那晚来青山见我,穿的就是这一身青衫。” 阮东明这些日子被俞山南的案子弄得心力交瘁,闻言按了按眉心,疲惫道:“是在云州书院后山发现的,初步查证应该是王柱,但因为面容损毁严重,所以才请你过来确认一番。” 傅长乐和王柱满打满算其实只见过一面,她有心让更熟悉王柱的惜言看上一眼,只可惜惜言一听到王柱的名字就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那死死咬着自己嘴唇不出声的模样,实在看的人于心不忍。 “王柱的右腿有摔伤,大约是在十来天前的新伤。”傅长乐上前两步,看样子打算亲自上手。 一旁的胡百户见状连忙伸手拦了一拦:“仵作已经都检查过了,因为死者身上多处骨折甚至粉碎,十天前的伤怕是验不出来。” “那……” “柱子的左肩上有抓痕,很深很深的抓痕呜——”惜言抽抽噎噎抹了一把眼泪,“是他小时候和他爹去山上打猎被一只黑熊抓的,他以前经常说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呜呜……” 十三四岁风华正好的少年郎,还未真正看一看这个世界,还未好好尝一尝这人间百味,就已化作一具冷冰冰的永远沉睡的尸体,从此再不会闹,不会笑。 大堂里一众人心里都不好受,胡百户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道:“仵作的验尸报告上,确实写了死者左肩处有抓痕旧伤,约是三四年前的旧伤。” 这话一出,王柱的身份基本就确认无误了,惜言一个没忍住,终于哭出了声。 傅长乐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对着阮东明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柱自那晚见过你后就回了云州书院,次日神鉴署收到他的告发血书,同时王柱失踪,直到今日一早,才有人在云州书院后山发现他的尸身。”阮东明眉头皱的死紧,“时隔多日,前两日又下了雨,那山上的痕迹也早已被冲刷的一干二净,因此目前没法确定是有人推王柱还是他自己意外失足。” “王柱从小在山里长大,丁点大就被带着一起进山打猎,应当不至于如此大意发生这样的意外。”傅长乐又想起那一封矛盾重重的血书,“况且前脚送了血书,后脚就发生这种意外,时间上未免太巧了些。” 阮东明心里其实也是这样认为,只是…… “那封血书神鉴署已经找人反复却证,确实是王柱的笔迹不会有错。” 方庄翰没有投毒,那半瓶立黄昏他也毫不知情,那王柱又为何要写这样一封不实的诬告血书? 阮东明又道:“只不过青山书院这段时间进过方庄翰院子的人实在太多,到目前我们还没找出在树下埋毒药之人。” “立黄昏药性稳定,那半瓶药不一定是在事发后埋下的,追查起来确实不那么容易。”傅长乐顿了一顿,“相比较而言,涂毒的古籍来源和经手之人应该容易追查。” 阮东明当然知道要从古籍入手,事实上他们已经查到了不少线索,只是这背后干系重大,其中内情就不是轻易可以和面前的俞子青透露的。 “说起来最近俞小姐,倒是和阮某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有些不太一样了。”阮东明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甚至看到这般半毁的尸体都能面不改色,当真是好胆色。” 当初第一回 见阮东明的时候傅长乐不知道真正的俞子青还会不会回来,她不愿意随随便便蹦了人设让人为难,自然是要稍微装上一装的。 但现在她要做真正的傅长乐了,还为此还天天忍受了那比黄连更苦的人参丸,那自然是懒得再端着装着。 看出阮东明有意隐瞒,傅长乐也没再多问,提醒神鉴署尽快通知王柱的家人后,就起身告辞回了青山。 当天夜里,神鉴署镇抚使书房失窃。 神鉴署上下为此忙活了整整一夜,排查换防,灯火通明。 而在青山书院的偏僻院子里,傅长乐正从十三手中接过俞山南之案的全部记录,随口问答:“还顺利吗,没受伤吧?” -- 第23页 十三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一趟的难度很是不屑。 十三一人当然抵不过高手众多的神鉴署。 但或许是因为神鉴署自视甚高,自觉不会有人胆敢往这高手云集之地行不法之事,因此守卫并不算太过严密。 精通暗杀之道的十三对如何避开守卫无声潜入颇有心得,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就揪着防卫漏洞一路摸到阮东明的书房,将傅长乐所要的东西轻轻松松顺了出来,其中未起一点波澜。 “顺利就好,我看看啊,这两本古籍最终到底是查到谁头上了……” 傅长乐快速将所有的信息过了一遍,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她才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方龄玉?” 就连一向不爱过问这些事情的十三听到这名字也是一愣:“当朝宰相方龄玉?” 第14章 我要见宋鹤卿 方龄玉此人,可谓是大庆朝的一代传奇。 当年的他是长在钟鸣鼎食之家的富贵公子哥,是百年世家方家这一辈的嫡长子,是所有人都已经默认的下一代方家掌权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宋鹤卿反叛之时,主动请缨替他成为埋在盛京城最深的一颗钉子。 彼时大梁世家林立,手中权柄之盛连大梁皇族都不敢触其锋芒。 因此谁也没想到,本该成为大梁最有权势之一的方龄玉会在最一开始就投了敌,会甘愿替宋鹤卿在盛京城周旋埋伏,最终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刀插在大梁的心脏。 之后新朝初立,宋鹤卿手段强硬,作福作威百余年的世家全部被清算,方家也不例外,只有方龄玉摇身一变,以不足而立之身,成为大庆国开国的第一位丞相。 而他也没有辜负这位开国之帝的信任,一君一臣相得益彰,修税法,轻农赋,改吏制,集皇权,安民天下的同时平和朝堂,短短十年间,大庆已有盛世之貌,这其中方龄玉绝对功不可没。 可就是这样一个注定会在青史留名的能臣,却被神鉴署查实,正是两本涂有立黄昏之毒的古籍转手多次,最初的源头。 傅长乐此刻终于能理解阮东明为什么要把这个信息藏着掖着了。 毒杀文坛宗师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贤名传天下的当朝宰相,这样的消息万一传出去了,一个处理不当谁也料不准会酿成怎样的后果。 可是方龄玉为什么要杀俞山南? 傅长乐认识的方龄玉是一个有能力有野心的标准政治家,他敢于投资目光精准,他醉心仕途目标明确。 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会因为一个随随便便的理由就大费周章去毒杀一个在青山教书的文人,除非…… 除非俞山南的存在阻碍了他的利益。 或者说,俞山南的死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 而在方龄玉眼中,最大的利益就是…… 傅长乐突然一拍脑袋:“十三,将你那天查到的青山这几届进士目前的官职拿过来给我!” 十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语气凝重,闻言乖乖将这三届整整一百名青山进士的现况递给她。 傅长乐看着那份名单,提笔在上面又添了三届主考官的名字,而在最上方的,赫然是大庆的副相兰鸣。 她定定地看着名单良久,然后重新铺开一张白纸,蘸墨在纸上写出一连新的名字。 “方龄玉、卫宏良、沈泛……” 傅长乐嘴里念叨着,眉头皱的死紧。 前些年靖阳被关在那座早已换了主人的皇宫,她不爱理会那两人之间的那点事,出来的时间也少,因此对大庆前朝只是知道的并不算太多。 可即使如此,此刻一个念头也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她心里。 党派。 傅长乐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恐怕一生专注于学术不沾政事的俞山南至死也不会知道,自己竟然会死于党派之争。 根基深厚的方党,和近年来抱团拧绳逐步壮大的俞党之争。 她早该想到的,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傅长乐此刻脸上的表情太过复杂,在跳跃的烛火之下,还隐隐藏着一点落寞。 十三瞬间有点慌,上前一步低声唤道:“殿下。” “十三,我其实有点累。”傅长乐闭着眼睛开口,“我之前虽然隐隐感觉有些违和,但确实没想到此事的根源竟然是朝堂的派系争斗,此间水深,我着实不想往里掺和了。” “那就不掺和。” 十三很少见她露出这种疲惫的模样,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一种心理上的疲惫。 他心里有些急,只是他知道自己嘴拙,想来想去最终掏出那个他从不离身的白瓷瓶,从中倒出一粒糖渍杨梅递到她嘴边。 傅长乐张嘴将杨梅脯卷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蔓延开来,沙沙的白糖散落在舌尖,终于一点点驱散了就快要在她嘴里扎根的苦药味。 甜味似乎真的能让人恢复元气,傅长乐的丧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嚼着果脯已经有心情低声打趣道:“给了我一颗你这个月不是只剩下十二颗?这样你不会别扭的难受吗?” 当然会了,其实这会儿他心里头就烦躁的想要拿墨刃去找人干上一架。 只是这会儿十三还顾不上这些,他送完杨梅,继续盯着傅长乐一字一句认真道:“不查了。不要累,做不累的事。” -- 第24页 他想告诉她,就只做你喜欢的事便好,去你喜欢的地方,见你喜欢的人。 你想要的,拼尽全力让你得到,你不要的,倾尽心力让它远离。 若还是不能够,便把一切阻碍的,全部都用墨刃毁掉。 所以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让他怎么样都好,只要你欢喜。 傅长乐在那一双琉璃似的通透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他们家小十三说不出口却清清白白写在眼底的万千情绪。 她一下子笑开来,突发奇想道:“十三,等此间事了,我们去南海看看好不好?我好像,都没见过海呢。” 十三显然没能跟上这跳跃的话题,愣了一瞬才干巴巴道:“明天就能去。” “明天还不行哝。”傅长乐将嘴里的杨梅核吐在十三伸过来的手心,略带些无奈道,“我答应过俞子青,要替她父亲查清死因。” 十三整个人都惊住了,磕巴了一下才惶惶然道:“俞、俞子青还在?” 难道她的殿下又要像曾经那样,被另一个人死死压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吗? 傅长乐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应该是不在了,虽然还不能完全确认,但这么多天来一点动静都没有,当真不像是还留在这具身体的样子。” “那答应过她……” “怎么说我都用了她的身体,虽然不是我主动侵占的,虽然这具身体破破烂烂千疮百孔也不好用,但总归是我占了便宜。我不知道能还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心愿,所以查清俞山南的死,或许是我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 十三听到这番话其实并没有太意外。 当年的殿下也是这样,总说自己住在靖阳的身体里,所以应当付给她房费。 “所以十三啊——”傅长乐拖长了语调,眨巴着眼睛看向他,“所以十三你要帮我。” 十三不自觉挺直后背,无比郑重地“嗯”了一声。 “你这两天找个时间进一趟皇宫,帮我带一句话给宋鹤卿,就说我要见他一面。” “见宋鹤卿?” “对,你告诉他,俞山南之女俞子青,想要见他一面,想要为她那因党派之争惨死的父亲,讨一个公道。” 十三听到她是要以俞子青的身份见宋鹤卿后不自觉松了口气,他还没理清自己这奇怪的情绪,又忍不住道:“他……” “放心,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不对,应该说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一眼救认出我来。” 说起来当年傅长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这个自闭的预备小影卫上了心。 初遇十三时傅长乐已经和靖阳玩了四年的游戏,她对靖阳的一举一动模仿得可谓天衣无缝,靖阳的皇兄和父皇没能分辩出来,靖阳的心上人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偏偏只有六岁的小十三,只需一眼,就将两人分的清清楚楚。 傅长乐伸了个懒腰,困意上泛,于是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懒懒道:“宋鹤卿根本就不知道靖阳的壳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就连我当初实在没忍住替靖阳揍他的时候,他都只是以为靖阳在耍小性子。现在靖阳已死,我和靖阳性子又差得远,他这么多年都没察觉到不对,这时候能认出来就有鬼了。” 十三打从心里里不愿意殿下去见宋鹤卿,但他根本听不得他的殿下说“我需要你帮我”。 他这一生,他空荡荡的二十六年,就只有一个殿下而已啊。 什么都是她的,哪有什么帮不帮呢。 于是在拖了两天后,十三最终还是一袭黑衣进了宫。 蒙顾剑见到他简直条件反射性脑壳疼,他这回学了乖,一见到这人就赶紧派人去回禀陛下,而自己则客客气气将人拦在一边,请人稍候。 只是蒙大统领不想动手,可耐不住十三手痒啊。 他这两天心里头烦躁的很,现在好不容易有人可以供他发泄一把还不怕把人打坏了,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一言不发直接墨刃出鞘。 蒙顾剑苦着脸和人过招,暗自心惊几日不见,这小子的身手比上一回更利落了。 等好不容易远远见到宋鹤卿身边传话的近卫,无心干架的蒙顾剑迅速收手。 “陛下在太和宫,跟我来。” 十三其实还没打过瘾,但到底正事重要,他将墨刃收鞘,跟着侍卫来到太和宫。 案台前宋鹤卿正在批改奏折,听到声音头也未抬:“怎么,太景宫还有你的东西?” 十三懒得多费口舌,直接开门见山:“俞子青要见你。” 宋鹤卿手中朱批未停:“朕倒是未想到,除了靖阳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十三,会替俞子青来传话。” “俞山南是殿下的先生。” 十三这一句话,让宋鹤卿笔下一顿。 “俞子青说,她想向陛下,为她那因党派之争惨死的父亲,讨一个公道。” 宋鹤卿的奏折终批不下去了,他终于抬起头,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直望向面无表情的十三,沉声道:“既是替父讨公道,那朕自然是要见见的。” 第15章 好大一棋局 傅长乐曾以为自己此生再不会踏入皇宫一步,只是世事难料,距离当日从摘星楼一跃而下不过半月,她便再一次看到了那块最熟悉不过的御书房牌匾。 -- 第25页 今夜是一场硬仗,为了防止出现嘴仗打到一半体力率先告罄的悲剧,傅长乐不仅硬逼自己多嚼了一颗人参丸,还重新启用了那架被搁置的木轮椅。 寒风萧萧的雪夜,厚重的乌云将天幕遮挡的漏不出一点星光。 睿仁皇后国丧未过,大红灯笼被撤,丝竹之音被禁,训练有素的侍卫把守在御书房门口,如同一尊尊挺拔而僵硬的铜偶。 整座皇宫静谧又压抑,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 傅长乐已经在风雪里被晾了整整半个时辰。 怀里的暖手袋早已失了热度,手脚也都僵硬的没有了知觉,若非有底下那架轮椅撑着,可就当真出师未捷身先倒了。 这是宋鹤卿的下马威。 不,说的更准确些,这是来自那位陛下的惩戒,惩戒她轻易出口的“党争”二字。 现在傅长乐唯一庆幸的,是她今夜言辞强硬命令十三不许跟来。 她能忍得了这种皇宫里惯用的手段,但十三,怕是见不得她这般模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的风雪似乎小了些,眼前紧闭的御书房门终于打开了。 拿着拂尘的大太监居高临下,堆起眼角皱巴巴的皮肤假笑道:“俞小姐,陛下有请。” 傅长乐被冻得浑身僵硬,乍一进到温热的屋内,藏在衣袖内的手抑制不住地哆嗦了两下。 高坐在案台前的宋鹤卿端起手边的茶碗品了一口,姿态悠闲,仿佛根本没有看到眼前的大活人。 傅长乐忙着暗暗活动被冻僵的手脚,同样没有开口的意思。 御书房内突然安静的有些诡异。 最终还是奉完茶的大太监最先忍不住,拂尘一甩尖声呵道:“大胆俞子青,见到陛下还不快快行礼!” “见到陛下自然是该行礼的。”傅长乐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终于抬起头,目光直勾勾盯着高台之上的帝王,“但若这位陛下同时还是子青的杀父仇人,那就请恕子青无礼,在为家父讨一个公道前,行不得这礼。” “大胆!” “好了。”宋鹤卿挥退了太监,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倒是想要听听,朕为何要杀俞山南,又是如何杀的他?” “因为父亲是被你选中的棋子,甚至是整个棋局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你杀他,是因为棋局最关键的一步,需要这颗棋子以死来推动。”傅长乐讥讽一笑,“至于如何杀人,一个帝王想要一个人死,从来都不需要亲自动手。” 其实这整件事情的源头,在于方龄玉太能干太瞩目也太优秀了。 开国重臣,百官之首,同时还是大庆立国后第一届科举的主考官。 科举的主考官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那一届通过科考层层选拔的栋梁之才,全部要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座师”。 立国之初啊。 那是大庆最最缺人才缺官员的时候,因此这第一届的进士,被重用被提拔的速度远非之后的几届可比。 加之方龄玉官拜宰相,本身又有安/邦兴国之才,如此一来,以方龄玉为首、以第一届进士为基础的方党,在立国之初,就开始隐隐成形了。 以宋鹤卿之能,绝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可他却没有选择打压,反而放之任之,对方龄玉大权下放,圣眷不断。 为什么呢? 其一自然是因为宋鹤卿需要方龄玉的才华,建国之初,他太需要有这样一个能臣辅助他安天下、平朝堂。 而其二…… “这其二则是因为我们高瞻远瞩的陛下早已想好应对之策,一步步暗棋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串连成线,只待何时的时候杀机骤现。” “曾有先生教导过陛下,一党独大乃大祸之源,其最简单的应对之法,是再扶植一个党派,两党相争,彼此消耗,方为平衡之法。” “这番话原是讲给大梁太子的,可最终兜兜转转,却被当初一同听讲的太子伴读,原原本本用在了他的授业恩师身上。” 傅长乐说到这里冷声一笑:“陛下,你说若父亲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曾教出了这样一位学生?” 这一番话说得难听,可傅长乐心中当真是是愤懑难当。 要知道俞山南和宋鹤卿可不是什么没有牵扯的陌生人,当年在大梁的皇宫内,宋鹤卿正正经经行过拜师礼,喊了俞山南整整三年的先生。 当年在上书房的三个孩子,靖阳心年纪尚幼,晗昭又性子偏软,俞山南最最欣赏的,正是外圆内方一点就透的宋鹤卿。 毫不夸张的说,俞山南在宋鹤卿这个伴读身上花的心血,甚至比在正儿八经的太子晗昭身上花的更多。 整整三年啊。 对靖阳和晗昭来说,动不动就用“你怎么连这都不懂”打击学生的俞山南,或许不算是个太称职的老师。 可对天资聪颖跟得上那变态教学的宋鹤卿来说,俞山南完全是一个尽心尽力恨不得倾囊相授的好老师。 可是他是怎么对待自己的这位老师的呢? 他在俞山南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手创立了一个以他为核心为纽带的俞党。 然后再将这个核心一击击碎。 为什么那么巧连续三届科考的主考官都是俞山南的学生? 为什么主考官会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和方庄翰勾结泄露试题? 为什么独独挑中了一个青山书院? -- 第26页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一个能对抗方党的俞党。 俞山南不沾政事、甚至毫不知情又如何? 师出同门,主考官的座师身份,再加上舞弊一事,这些人就是天然的同盟。 在当今陛下的放任、默许甚至是暗中帮助下,俞党的势力迅速膨胀。 以方龄玉为首的方党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于是在层层算计和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方党终于将尖刀对准了俞党的核心——俞山南。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以兰副相当时的权势地位,他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小小的利益,而为自己的仕途留下科举舞弊如此致命的把柄。” 傅长乐叹了口气,“后来才知道,若非有陛下的默许,哪有人那么多身为主考官的傻子,连续三届将试题泄露给同一个书院?不过陛下当真是好手段,这事牵扯众多却瞒得滴水不漏,竟未曾让方党收到一丝风声。” 否则方龄玉根本不用动用毒杀俞山南这种下等招数,只一个科举舞弊的罪名就能让俞党吃不了兜着走。 “如此说来,或许父亲意外发现舞弊之事才是他真正的催命符。毕竟若是此事被父亲亲自揭发,那所谓的俞党根本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陛下这些年将父亲的名声捧得那么高,又暗中布局许久,为的就是引诱方龄玉对父亲动手。” “杀死文坛宗师的把柄握在手里,泱泱读书人求一个真相的联名书还挂在神鉴署门口,陛下进可攻退可守,而方龄玉,再不是那个声名无暇、民意在心的贤相了。” “而方党,自然也不是那个坚不可摧的方党了。” 这才是宋鹤卿的可怕之处,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将自己不沾朝事的授业恩师当做政治牺牲品,也可以面不改色的在重用方龄玉的同时就在暗处布满杀招。 有时候连傅长乐都不得不承认,宋鹤卿是一位天生的帝王,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能谋江山能夺天下,而心软如晗昭,早已经抱着他的家国,化作熊熊大火里的一点灰烬。 傅长乐嗓子已经微哑,她伸手按了按发闷的心脏,替俞子青问了最后一句:“陛下谋算无遗,稳坐棋局,可是陛下,我父亲何辜啊?” 宋鹤卿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傅长乐的所有话,直到听到这一句,才终于开口道:“三日后,毒害俞山南的真凶便会大白于天下,根据大庆律法,凶手会得到应有的刑罚。” 这是一句帝王的安抚,傅长乐闻言却是直接冷笑出声:“将方龄玉砍首示众,陛下难道就不怕寒了这满朝文武的心吗?” “寒心?利益动人心,只要方龄玉之死的利益足够大,这满朝文武,怕是等不到秋后就恨不得亲自动手。” 这话傅长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方龄玉死了顶多是空出了一个宰相之位,而不出意外的话,这位置会直接落在兰鸣身上。 可除此之外,对朝堂百官来说,方龄玉之死还有什么诱人的利益? 宋鹤卿却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对着傅长乐问道:“朕听闻你昏睡多年,半月前才刚刚醒来?” 这完全是明知故问,傅长乐可不相信宋鹤卿在启用俞山南这颗棋子之前,会不把其亲友状况查个底朝天。 她不应声宋鹤卿似乎也不介意,继续自顾自道:“短短半个月就能将朕这多年的布局猜的八九不离十,不愧为俞山南之女。” 据傅长乐多年经验,这宋鹤卿一夸人准没好事,因此谨慎地将轮椅往后挪了一挪。 “俞山南不愿入仕,那么你呢?” 宋鹤卿语调平常,说出的下半句话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大庆不会有第二任丞相了,但大庆的第一任内阁,将会有六位辅政大臣。这其中,或许能有你的一个位置。” 第16章 为天下昌盛去死 傅长乐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招揽闪了腰。 但真正让她心绪汹涌的还是宋鹤卿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废除丞相,设立内阁。 至此以后,再不会有将决策、议政、行政之权尽握手中的丞相。 而依照宋鹤卿的性子,之后的决策权必将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新成立的内阁顶多拥有议政权,至于行政权,想必会重新分放给下属部门。 这般胆大至极的改制,连傅长乐都不得不拍手称一句妙哉。 那些人精似的文武百官当然不会看不出宋鹤卿想要权利把持在自己手中的野心,可方龄玉已倒,短时间内再没有谁能抗衡皇座之上那位心思深沉手段果狠的陛下。 更重要的是,方龄玉倒下后空出来的权势就明晃晃摆在那里,当初的丞相只有一个,可现如今的辅政大臣,可是有足足六位! 试问哪一方势力不想在这内阁这个全新的权利中心争有一席之地? 再不会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已然失势的方龄玉身上,而骤然间失了领袖的方党众人,也必然急于在各方势力的争锋下保住自己的政治地位。 宋鹤卿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扶植一个俞党去对抗方党。 他想要的,是一个全新的政务体系,可以平衡权利,可以稳定朝堂。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离早已换了身份的傅长乐很远。 “我不入仕,同样的,我对谁将成为丞相或者辅政大臣也不感兴趣。” -- 第27页 傅长乐用手撑着轮椅的扶手缓缓站起,背脊挺直站在案前:“我早已告知陛下,我今日来是为了替父亲讨一个公道。”她目光灼灼,看着宋鹤卿一字一句质问道,“敢问陛下,我父亲何辜?不沾朝事不涉党争,他一生所向,不过是安于青山钻研文道。一个最最纯粹的文人,却最终落得一个死不瞑目的下场,难道这就是陛下当年在城门之上对着全天下人承诺的、每个无罪之人都有的、好好活着的权利吗?” 宋鹤卿“唰”的变了脸色,盯着面前这个胆大包天之人阴沉道:“你是在质问朕?” 傅长乐面色不变:“我只是想替与我父亲死在同一晚的靖阳长公主问一问陛下,问问陛下是否还记得当年字字铿锵答应过什么?” 这靖阳二字如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终于彻底划碎了宋鹤卿戴了一整晚的面具。 宋鹤卿还记得那天也下了一场初雪。 当时他率领的军队已经攻下大梁所有城镇,只剩下易守难攻的盛京城被大军层层包围。 所有人都以为胜利在望。 可谁也没有料到,靖阳长公主带着城内最后的三千士兵,以及被逼上绝路的世家私兵,死守盛京足足半月。 初雪已落,盛京城的城门却始终不曾被攻破。 那时的宋鹤卿心里并不着急,因为方龄玉还在城内,虽然所有的联系渠道全部被切断,但他知道这位最先投诚的聪明人必然会找到时机一举破局。 开国之功,是那人替自己日后坦荡仕途提前准备好的政治资本。 出乎意料的是,宋鹤卿还没等到方龄玉的破局之举,就先在城墙之上看到了一袭银甲手握长弓的靖阳。 在场之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在这一场几乎一面倒的大战中,唯有靖阳长公主一手神乎其神的箭术,让敌方上下都留下了不可破灭的心理阴影。 现如今又是站在城墙这种视野辽阔的高地,在她的射程之内,谁都避不过这位宗师级神射手的惊天一箭。 蒙顾剑和齐盛一左一右护着他们的统帅后退,可宋鹤卿却不愿错眼,目光直直望向逆光而立的靖阳。 “宋鹤卿!” 他印象里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叫他“鹤卿哥哥”的小姑娘长大了,她站在城墙之上,手中泛着银光的利箭直直对准他的胸口,对着他冷笑道:“宋鹤卿,这么多年,我大梁皇室可曾苛待于你?” 宋鹤卿推开挡在身前的蒙顾剑,上前一步道:“不曾。” “可曾辱你、欺你、逼迫于你?” “亦不曾。” “既然不曾,那你为何……”立于城墙之上的靖阳长公主拉满长弓,一字一句质问道,“你为何,叛、我、大、梁?” 雪停了。 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宋鹤卿一个人的声音。 他说:“我叛大梁,是因为只有我叛了,那些人才能活下去。” “那些被高门世家视若牲畜随意打杀在田野乡间的人,那些被苛捐杂税活活逼死的人,那些在大旱之年易子而食的人……” “他们本该好好活着的。” “我叛大梁,是为了让每一个本分、无罪之人,都能有好好活着的权利。” 当年的大梁朝世家林立,其权柄之盛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 若是有一位强势有手腕的帝王,或许还能与之周旋一二,可偏偏坐上皇位的,是性子软和的晗昭。 朝政大权被各大世家把持,众人为了各自的家族利益内斗不断,朝野内外一片乌烟瘴气。 天启七年,禾遭夏旱,稻遇虫害,百姓饿殍遍野,易子而食之事甚至成了稀松平常。 而待在盛京城内不闻外事的世家子们,依旧在忙着争权夺利。 宋鹤卿作为监粮官去灾区赈灾,却眼睁睁看着那些救命粮被油满肥肠的官吏层层剥削,到最后能到灾民手里的,不足三成。 朱门肉臭的世家高门,贪婪成性的官场风气,还有腐败的官制和严苛的税法,大梁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剔骨削肉不足以救民,所以宋鹤卿决定,亲手击碎腐烂的大梁,然后在它的尸体上建立起一个新的王朝。 而作为这个腐朽王朝最后一位公主,作为被梁文帝亲封的镇国长公主,靖阳对此并非一无所知。 她已无力去挽回轰然崩塌的大梁,也无法再重整她的山河家国。 她只是看着城下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人,替这天下百姓要了一句承诺: “你保证,会让所有人都拥有好好活着的权利。不必流离失所,不必饥寒交迫,劳有所得,病有所医,弱有所扶,老有所依。你保证,每一个无罪之人,都能靠自己的劳作,好好的、有尊严的活着。” “十年!”她曾经的未婚夫、厮杀两年的敌人、不久之后的天下之主在天下人面前高声应道,“只要十年!” “那便好。”高墙之上的人放下弓箭,闭了闭眼,道出了她此生在世人面前的最后一言,“开——城——门——” “怎么,陛下还没想起来吗?”傅长乐看着似乎陷入回忆的宋鹤卿冷笑一声,“每一个本分、无罪之人,都能有好好活着的权利。当年的靖阳长公主,为的是这一句话,才亲口下令开了城门。” 当然,事实上替大梁领兵打了两年仗、最后又亲手将盛京城拱手相送的,其实都是披着靖阳壳子的傅长乐。 -- 第28页 那是傅长乐掌控身体最久的一段时间,不懂兵法不通武艺的靖阳自知帮不上忙,干脆完全放开了身体的掌控权。 傅长乐领着大梁早已被蛀空的军队和宋鹤卿打了两年,最终退守盛京,又咬牙死守了半月。 大军围城,坐吃山空,谁都知道盛京城最终还是守不住。 可没到真正弹尽粮绝的那一日,谁也不攻不下这座将防御做到极致的盛京城。 但包括傅长乐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弹尽粮绝之日回来的如此之快。 方龄玉一把火,烧了城里最大的那座粮仓。 而与此同时,被层层保护的深宫之内,也燃起了一把熊熊大火。 浑身是伤的十三跪在傅长乐的脚边,带来了这位大梁皇帝留给这个世间的最后一言:“陛下说,靖阳乖,靖阳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父皇那里,有哥哥在呢。” 傅长乐点头,然后背着她的长弓,一步一步踏上城墙。 时间回到现在,傅长乐毫不犹豫地扯出靖阳的旗帜,对着宋鹤卿步步逼问:“这天下所属皆是陛下子民,若陛下还记得当初所诺,就请告诉我,父亲他有罪吗?他该死吗?非自愿成为陛下的棋子,他难道就没有好好活着的权利吗?” “他有!但这天下万民更有!” 宋鹤卿赫然出声,从高台之上一步一步逼近傅长乐,阴恻又狠厉道:“你知道朝堂党争意味着什么吗?方党独大,朝堂失衡,由此牵连的百姓何止千万!是,俞山南是死了,但他的死换得方党溃散,换得内阁新立,换得朝堂至少二十年的平衡!而这二十年,大庆将真正进入到盛世繁年!劳有所得,病有所医,弱有所扶,老有所依,靖阳当初想要的一切,都将在这二十年间全部实现!杀一人换二十载昌盛太平,你说,这不值得吗?” 傅长乐还是头一回见他这隐隐失控的模样。 宋鹤卿双目沉沉,盯着她要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价。”傅长乐淡淡摇头,“我只知道,没有一个人应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所谓的大义牺牲。选择活着,或者选择为陛下、为万民、为天下昌盛去死,是他的权利,而非陛下的。” “你……” “陛下!” 门外大太监尖锐的嗓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殿内两人的争辩。 “陛下不好了!太和宫走水了!” 第17章 沂阳一战 太和宫走水可不是什么小事,虽说因为发现及时,火势很快得到控制,但在重重守卫之下,皇帝寝宫竟然无故被烧,本就心气不顺的宋鹤卿当场黑了脸。 身为御林军统领的蒙顾剑难辞其咎,当即请罪道:“走水原因现已查明,是有人潜入太和宫内,将烧刀子泼于龙床之上,并用烛火点燃窗幔。臣等失职,还望陛下恕罪。” 宋鹤卿看着一片狼藉的寝宫,阴沉着脸质问:“有人潜入,那人呢?” 蒙顾剑把头埋的更低,硬着头皮回禀道:“殿外侍卫并未看到可疑之人。” “好,好,好!”宋鹤卿冷笑,“有人来去自如绕了朕的寝宫,而朕的大统领,却告诉朕未见可疑之人。那是不是等到哪一日朕被人杀死在自己的寝宫,蒙统领也要对着朕的尸身道一句未见可疑之人!” 这话实在太重,蒙顾剑低着头不敢应声。 其实说起来这事还真不能全怪在蒙顾剑身上。 当今天下六位宗师高手,其中两位隐于江湖不涉朝堂之事,而归顺皇权的四位之中又有两位坐镇神鉴署,剩下的蒙顾剑和齐盛从当初起兵之时便跟随在宋鹤卿左右,负责的是皇宫和当今天子的安全。 只是这两人的分工又有所不同。 蒙顾剑作为御林军统领,主要负责的是整座皇城的布防,而齐盛齐公公,则只负责宋鹤卿一个人的安危。 原本两人分工明确,这么多年也从未出过什么大的岔子。 只是前两日齐盛突然被宋鹤卿派出去不知道执行什么秘密任务,蒙顾剑一个人挑了两份事,自然在心里头分了个轻重缓急。 毫无疑问的,在蒙顾剑的心里,宋鹤卿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今夜俞山南之女孤身进宫,宋鹤卿又破天荒的将其他人全部挥退。 蒙顾剑是当真怕出什么幺蛾子,别看俞子青看起来病弱不堪,但若真有不臣之心,但那架轮椅就不知能暗藏多少玄机。 因此这一整晚,蒙顾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御书房。 这偌大的皇宫侍卫虽多,但如果当真有一位对皇宫布防熟悉至极的绝顶高手潜入,这些侍卫发现不了也并非什么奇事。 发泄了一句的宋鹤卿很快冷静下来,重新恢复了一贯沉稳的语调:“这等身手绝非普通人,顾剑,普天之下能在朕这皇宫来去自如的,都有哪些人?” 蒙顾剑弯腰行了一礼:“臣今日守着御书房确实对太和宫有所疏忽,但即便如此,能悄无声息让御林军一点异样都未察觉的,非宗师高手不能为之。” 宗师高手,这是个再限定不过的范围。 蒙顾剑负责皇宫安全,平日里这几位就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今夜一出事他直接借用神鉴署的情报网确认了各人的行踪: 千亿山庄叶祖成还在南海的孤岛上修扇子,岐山唐门的唐明朗抱着他的机关暗器闭关半年有余,至于神鉴署的两位,一个在南岭办事,而另一个挂着指挥使的名头,正在护城河上喝花酒。 -- 第29页 唯一一个行踪不明的,就只有陛下的贴身大太监——齐盛齐公公。 亲自将齐盛派出去的宋鹤卿自然不会怀疑是他,可若是如此…… “陛下,那贼子目标明确直指太和宫,那一壶烧刀子又独独浇在龙床上,微臣斗胆,敢问陛下是否有引人垂涎之物丢失?” “引人垂涎之物……”宋鹤卿闭了闭眼,“蒙顾剑,传朕旨意,捉拿十三。” 蒙顾剑闻言一惊:“十三?陛下以为今日纵火之人是十三?” 他顿了顿,在领命之前还是多嘴道了一句,:陛下,若是十年前全盛之时的十三,或许确实堪比宗师,但沂阳一站之后,他……” 当年的沂阳还是靖阳长公主的封地,是梁文帝为他唯一的胞妹千挑万选离盛京不远的宝地。 其实等宋鹤卿的大军打到沂阳时,所有人都知道大梁撑不住了。 可那却是两年中最最惨烈的一场战役。 因为那是带领大梁军队和反叛军打了两年的镇国长公主的封地,对所有还在拼死抵抗的大梁士兵来说,那块地方的象征意义甚至不亚于背后的那座盛京城。 反扑来的前所未有的猛烈。 久攻不下的宋鹤卿最终做了一个决定:活捉靖阳。 谁都知道靖阳是大梁军队的精神支柱,活捉靖阳,沂阳不攻而破。 为此他将当时自己身边最顶尖的三个高手全数派出,外加一支由五位一品高手率领的百人精兵队伍。 蒙顾剑、齐盛和阮东明就是在那一回,领略到传闻中大梁影卫的可怕之处。 那一战靖阳身边的影卫共有三个,其中年纪最小的十三年仅十六。 可就是这样三个声名不显只以数字命名的影卫,几乎将百位三品以上的高手全部绞杀。 三人近攻,配合远处靖阳超广射程箭箭致命的远攻,蒙顾剑三人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 到最后两名影卫战死,只顾进攻彻底放弃了防守的十三也完全成了一名血人。 可他不曾倒下。 蒙顾剑伤的很重,但他知道十三身上的伤绝对比他更重更致命。 可他依旧死死守在靖阳长公主的跟前,就像是一把永不倒下利剑,誓死护着他的殿下。 最后的最后,沂阳城破了。 在三名影卫和靖阳全部被拖住的情况下,宋鹤卿带人攻下了沂阳城。 血战半夜的靖阳长公主放下了手中的长弓,转身遥遥望了一眼被插上宋旗的城墙。 蒙顾剑当时已有些站立不稳,他似乎听见那个从头到尾一声未发的少年低低唤了一声“殿下”,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哭腔,然后倒了下去。 他的身上已没有一块完好之处,粘稠的滚烫的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来,将他染成暗红的模样。 靖阳长公主头一回丢了她的长弓。 她蹲下身,背起为她流尽最后一滴血生死不知的十三,一步一步,向沂阳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蒙顾剑没有追。 齐盛和阮东明也没有。 蒙顾剑只记得那天的夜极黑,靖阳长公主背着十三踩下的每一个血脚印,都埋葬在没有星光的黑暗里。 “当年沂阳一战留下的暗伤,已经彻底毁了十三进阶宗师的可能。”蒙顾剑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在宋鹤卿面前说这番话,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让自己的判断听上去更客观些,“这些年我和他不止交过一次手,他确实恢复的还算不错,但绝无可能……” “丢的是靖阳的遗书。”宋鹤卿一句话终于阻断了蒙顾剑的长篇大论。 “那、那封……” 那封您从人家手里抢来的遗书? 蒙顾剑一脸懵。 敢情这一晚上折腾的他去了半条老命,都是因为上回他助纣为虐帮他家陛下抢了人东西。 现在报应来了,人家苦主又给抢回去了,还顺带手一把火烧了太和宫。 更不妙的是,他家陛下看样子还想在强抢第二回 。 “是十三,压着信纸的玉枕有被翻动的痕迹。我不管他是怎么知道藏信之处,也不想知道他是如何避过重重守卫进来放火的。”宋鹤卿一甩衣袖,冷言道,“我只要你把他抓回来。” 蒙顾剑心里发苦,面上却还恭敬应道:“是。” “人手不够就去找神鉴署,十三隐匿功夫好,你们无需浪费精力在别处,只盯着俞子青就好。” 此刻已然出宫的傅长乐尚不知晓自己将因为他家小十三而被盯上,她这会儿只觉得头重脚轻,呼吸滚烫,晕乎乎坐在轮椅上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 等在宫外的惜言见状吓得半死,手忙脚乱将人扶进马车,眼眶一红:“小、小姐……” “让车夫去封悠之那里。”傅长乐勉强说完这一句,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大半夜被惜言哭醒的封悠之一见到马车里的小祖宗就脑门突突疼,一边念叨着“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一边手脚麻利地将人弄到药庐。 惜言心里害怕的不得了,望着不省人事的傅长乐吧嗒吧嗒掉眼泪:“封大夫,封大夫你救救我家小姐呜呜……” “行了别哭丧了,用烈酒给你家小姐擦身子。”封悠之将一坛烧刀子扔给她,看着病床上的人十二万分嫌弃道,“什么破身子也敢在半夜里淋雪,不想活了还大老远跑到我这儿干什么……” -- 第30页 傅长乐这一场高热来势汹汹,俞子青这具身体本就弱,精心养着尚且不够,更别提在风雪里作践半个时辰了。 封悠之忙活了半宿,眼下的青黑都冒出来了,好容易才将热度压下去。 天已微亮,封悠之打了个哈欠起身向外走去,嘴里叮嘱道:“你看着你家小姐,若是有发热了就赶紧过来叫我。” 惜言紧张兮兮点头,隔一会儿就用手背去试傅长乐额头的温度。 封悠之困得要死,回到卧房还没来得及更衣,就有贴身小厮敲门而入,压低声音回禀道:“老爷,昨夜府上有暗客。” “哦?” “三位暗客,皆宿于药庐房顶。” 第18章 行刺还是救人 封悠之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他这座小庙往日里风平浪静的,这三位暗客是哪位事儿精小祖宗招来的根本不用怀疑。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能忍着小钱钱飞走的心痛替人收拾烂摊子。 “说来药庐的房顶也该清理清理了,老李,拿甲三格子里的那瓶,好好清理清理房顶。” 老李闻言嘴角一抽。 也不知药庐里躺着的那位是何身份,瞧他们家老爷,不仅通宵忙活了半宿,这会儿更是连花了重金研制的独门密药都拿出来了。 要说这甲三格子里藏着的,倒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之药,而是一瓶痒痒粉。 但不同于沾到皮肤上才起效的普通痒痒粉,封悠之的这一瓶是吸入式,十步之内除非你不呼吸,否则根本无法抵御。 更重要的是,这种痒痒粉一旦吸入,那种难以忍受的痒意是从骨子里爬出来的,让人挠心挠肺恨不得扒掉皮肉。 研制此药的封大大夫曾喝着小酒感叹,现在的高手啊,抗揍忍痛的本事是一个比一个好,但要说能抗住这奇痒的,还当真数不出一二来。 于是就有了封神医秘制版痒痒粉。 老王领命而去了,封悠之困得撑不住,脱掉外衣直接进入梦乡。 然而今天他似乎注定无法睡一个安稳觉,合眼还未到半个时辰,老李火急火燎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老爷,神鉴属的人闯进来了,现在正要强行带走药庐里的人!” 封悠之瞬间清醒了,披了件长袍打开房门,拧着眉头冷笑:“强行抓人,谁带的队?” “是戴指挥使亲自带队。” 戴玉通戴指挥使,正是神鉴属两大统领之一,昨夜在护城河上喝了半宿花酒的那位。 不像连轴转满世界出任务的另一位实干派指挥使,这戴玉通平日里忙着醉倒在温柔乡从不轻易出山,封悠之一时还真想不到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那位大小姐究竟干了什么,竟将这尊大佛招上门来。 而药庐内,刚刚转醒就看到一群黑鱼服的傅长乐同样一脸懵逼,戴玉通那一身风骚的紫貂大氅配降红色绸缎长靴简直晃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神鉴属抓人也总得给个名头。”傅长乐嗓子哑的冒烟,接过惜言递过来的茶杯润了一口,才继续慢吞吞道,“现在有谁能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何事?” “哦,说来倒是在下疏忽了,好让俞小姐知道,我等今日走一趟,是因为昨夜……”戴玉通顿了顿,眼神一错不错盯着半靠在床头的傅长乐,“因为昨夜丑时,陛下在深宫遇刺。” “咳咳咳!”傅长乐掩嘴咳了两声,声音艰涩,语调却莫名嘲讽,“陛下遇刺,戴指挥使难不成怀疑是我行刺不成?” “倒也不是,只是蒙统领亲眼所见,这行刺者,乃是你的护卫。” “他骗人!”惜言一步挺身挡在傅长乐身前,对着戴玉通大声道,“我家小姐根本就没有护卫!” 戴玉通根本没把这胖乎乎的小丫头放在眼里,只盯着傅长乐不紧不慢道:“是吗,没有护卫,那不知俞小姐是否听过十三这个名字?” 傅长乐眉头一跳。 匆匆跑到药庐听到这一句的封悠之也心头一跳。 那傻孩子,该不会真听了他的鬼话,跑去刺杀宋鹤卿了吧? “陛下已经下旨全城搜捕十三。”戴玉通对着手下一扬下巴,“俞小姐和他关系密切,也请和我们到神鉴属走一趟吧。” 惜言都快急哭了,傅长乐却是乖顺的很,闻言主动撑着床沿慢慢站起身来。 “等等。”封悠之终于出声,“她现在不能走。” “怎么,封大夫莫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没内情,只是以她现在的身子骨,如果戴指挥使不想神鉴署两日后多出一具尸体来,最好还是将人安置在我这。” “无所谓。”戴玉通耸了耸肩,抬手一挥,“尸体的话,说不定还能让十三早些忍不住现身。” 神鉴署的侍卫抱拳道了一声“得罪”,随即跨步上前,就要抓住傅长乐的肩膀。 傅长乐不躲不闪,右手暗暗握拳猛的发力,拳头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敲在对方上臂骨末端。 那侍卫的麻筋脉被捉,整条胳膊瞬间脱力。 他在心中暗道一声大意,果断换用左拳直直砸向傅长乐的面门。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神鉴署的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病蔫蔫似乎风吹就倒的傅长乐侧身一避,然后不退反进,借着那侍卫拳头的去势突然弯腰,狠狠踹在他左脚腕的麻筋上。 -- 第31页 那侍卫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在同一招上栽了两次,但奈何此时大局已定,傅长乐一个肘击,将人彻底击倒在地。 “我这人啊……” 傅长乐偏头咳了两声,手背随意一抹,继而抬头缓缓扫视众人,不紧不慢道:“我这人啊,最讨厌有人抓我肩膀了。” 病弱闺秀突然变飒,这本是个挺酷的场面,如果不是…… “小姐小姐,你又吐血了呜呜,嘴角都是血封大夫你快给小姐看看呜呜……” 好嘛,所有的氛围都被惜言这一句哭腔毁的干干净净。 终于回过神来的戴玉通饶有兴致地绕着傅长乐走了两圈,啧啧称奇道:“想不到在下竟看走了眼,俞小姐身手不错,动作也算利落,既然如此,那在下就陪俞小姐练上两招吧——” 说着竟不顾及自己的宗师身份亲自对傅长乐出手。 即使只用了三分力道,这宗师高手的一击也是避无可避。 更何况傅长乐本就是强弩之末,刚刚那一下也只是仗着侍卫的轻视出其不意。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那一击就要落在傅长乐身上,一个鬼魅似的身影突然出现,一手将傅长乐拉到自己身后,另一手利刃出鞘,银光一闪,硬生生拦下这一击。 “很好,你看这想要的人不是主动出现了吗?” 戴玉通一下一下摸着腰间的鞭子,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十三是吧,你是想和在下过上两招呢,还是直接乖乖和我回神鉴署?” 来人正是手握墨刃的十三。 这若是搁在往日,他自然巴不得和一个宗师高手对招,但这会儿可不是干架的时候,十三紧张地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傅长乐,等惜言冲过来将人重新扶回到病床上,他才终于转身看了戴玉通一眼,冷冰冰道:“有人刺杀,是我救了他。” 要抓捕的凶手突然变功臣,在场之人都有点懵。 唯有戴玉通面色不变,抬眼反问:“你救了陛下?这深更半夜的,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深宫之内?” “我去太和宫拿回我的东西。” “太和宫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哼。” 十三的态度实在太过理直气壮,尤其是最后这高抬下巴的一个“哼”,明晃晃在脸上写着“对火就是本少爷放的怎么了只放一把火都算少爷便宜了你”。 戴玉通难得被噎了一下,但毕竟放火一案跟他没什么关系,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将话题拉回来:“行,那我问你,昨夜丑时之后到现在,你人在哪里,去做了什么?” 十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去追刺客。” “刺客呢?” “追丢了。” 或许是戴玉通脸上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十三又补了一句:“我追了二十里,蒙顾剑不到十里就丢了。” 在场所有人都从他干巴巴没有起伏的语调中听出了微妙的嘲讽。 远在皇宫的蒙大统领打了个喷嚏。 戴玉通看着他这张面无表情的石板脸就觉得头疼,大手一挥粗暴道:“行了,不管怎么说,你先跟我回神……” “不去神鉴署。”十三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我跟你进宫。” “进宫?”戴玉通一拍脑袋,终于转过弯来。 其实真要论起来,这陛下被刺也不是他们神鉴署的事儿啊。 还不是蒙顾剑和齐盛太过废柴,否则他这会儿正在依清依柳温柔乡里,哪用得着在这看这张面瘫脸。 现在陛下交代要活捉的人就在面前,还回什么神鉴署啊。 “来人!”戴玉通一挥手,“看着他,跟我进宫去见陛下!” 十三抬脚要走,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的傅长乐到底不放心,哑着嗓子唤了一句:“十三。” 十三脚步一停,想了想转身对着傅长乐认真道:“我是去找被救的人要报酬。” 这话傅长乐没法接,顿了顿才假装自然道:“追刺客追了一夜,你进宫前记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嗯,你也好好吃药。” 戴玉通听得嘴角抽抽,不耐烦地连声催促道:“走啦走啦——” 同样不放心的还有生怕因为自己一句话就造孽的封悠之,他瞅准时机蹿到十三跟前,挤眉弄眼强调道:“十三我上一次说的是玩笑话,玩笑话你懂得吧?” 十三附赠了他一个同款看傻子的眼神,然后抬脚走了。 神鉴署一大帮子人呼啦呼啦离开,封悠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身后传来“哇”的一声。 一大口暗红色的血喷在白色床单上。 惜言吓傻了。 倒是刚刚吐完血的某人还在淡定地用帕子才嘴角,见到封悠之转头,甚至还有心思跟讨价还价道:“封大夫,别的先不管,我这吐血的毛病你真不能治治?边干架边吐血什么的,太丢份了!” 第19章 你相好? 十三果然听话的去包子铺买了两个白面馒头,就着水壶里的凉水慢吞吞吃完,也不用戴玉通带路,身形一跃,熟门熟路直接进了宫。 焦头烂额的蒙顾剑见到他简直心情复杂,一边领人往御书房走去,一边忍不住和他碎碎念:“昨夜到底怎么回事?那刺客是谁?你怎么会在宫里?太和宫的火是不是你放的?还有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在陛下面前打包票不是你结果转头啪啪打脸……” -- 第32页 这连珠炮似的发问十三一概充耳不闻,倒是原本打算打道回府的戴玉通看这两人的相处,摸了摸下巴,抬脚跟了上去。 然后被蒙顾剑一个转身拦了下来。 “戴指挥使留步。”蒙顾剑假笑,“有劳戴指挥使了,但这人交接给我就行了。” 戴玉通对他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很不满,摸着腰间的鞭子似笑非笑道:“蒙统领昨夜告诉在下十三行刺陛下,倒是在下孤陋寡闻了,现如今御林军都是这般客客气气和刺客称兄道弟的吗?” “咦,我有说过吗,怕是指挥使听岔了,我说的分明是十三追着刺客跑了,请指挥使务必将人找回来……” 两人正扯皮着,走在前头的十三早已不耐烦,身形一闪直接进了御书房。 门口的侍卫竟也不曾拦他。 “你们倒是放心他。”戴玉通叨咕了一句,伸着懒腰转身朝走去,“依清依柳还等着我呢,至于陛下,就拜托蒙大统领好好保护了。” 需要被好好保护的陛下此刻正在换药,就在心脏偏左一寸之处,有一道血淋淋的剑伤。 昨夜太和宫被烧,宋鹤卿歇在栖梧殿。守在殿前的侍卫根本未见可疑之人,但才刚刚歇下的宋鹤卿,却被突然出现的刺客直指心脏。 若不是十三在关键时候甩出墨刃打偏了那一剑,或许等蒙顾剑冲进来时,看到的就已经是一具帝王的尸体了。 那刺客眼见一击不中,果断撤退,十三也追着刺客跑了。 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捂着伤口的宋鹤卿面沉如水,推开急急查看他伤口的蒙顾剑,冷声道:“去追!若追不上,让戴玉通将十三带过来。” 而现在,十三来了。 宋鹤卿没有绕圈子的意思,看门见山直接问道:“昨夜的刺客是谁?” 十三今日第三次露出看傻子的表情:“不知道。” 宋鹤卿这些年多少知道他的一点性子,见状也不动怒,继续道:“朕知道太和宫的火是你放的,你放了火为何没有出宫?又为何会出现在栖梧殿内?” “因为我还有一件事未做。” 十三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那东西宋鹤卿再眼熟不过,正是他压在寝宫玉枕之下的,靖阳的遗书。 宋鹤卿知道他昨日烧宫定是为此,因此也没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沉声道:“将东西还给朕,朕可以……” 他的话断住了。 十三掏出火折子,当着宋鹤卿的面,将那封遗书烧了。 明黄色的火舌贪婪舔舐,不过眨眼之间,那张薄薄的信纸便化作灰烬,晃晃荡荡半浮在空中。 “你在干什么!” 宋鹤卿暴呵起身,胸膛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重新崩裂,新鲜的血色瞬间染红了纱布。 可此时的宋鹤卿却根本顾不得这些,他下意识伸手去接空气中的点点余灰。 却最终什么也接不住。 他眼睁睁看着那封靖阳的遗书,看着靖阳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彻底消散在半空之中。 听到动静冲进来的蒙顾剑万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宋鹤卿竟失态到如此地步,崩裂的伤口在明黄色的龙跑上染出一团血晕,蒙顾剑眉头紧蹙,挥手吩咐人传太医。 “不必。”宋鹤卿狠狠盯着十三,语气中的雷霆暴怒一触即发,“影十三,你最好知道,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只是在烧我的东西。”十三根本不为所动,抱着墨刃毫不气弱回怼道,“我的忍耐也有限度,我早说了,那是我的信!” “你……” “现在你该知道我昨晚为何会在栖梧殿了,这信,原是当时就要烧给你看的。” 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信没烧成,反倒救了宋鹤卿一命。 蒙顾剑认识十三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这么长一句话。 但现在远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他们家陛下胸腔剧烈起伏,伤口的血流的欢快,眼看就要被活生生气死了,蒙顾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开口道:“陛下,还是先唤太医重新包扎伤口吧。还有十三,陛下也是因为太过思念长公主……” “那他就能随意抢别人的东西了吗?”十三板着脸,面无表情地大开嘲讽,“那是殿下给我的信。他没有,所以就能理直气壮抢我的信吗?”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直直扎在宋鹤卿的心窝。 是啊,他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一封并不属于自己的信? 那是因为他没有啊。 靖阳走前将太景宫里所有的东西全部收拾了,尤其是和宋鹤卿相关的,她更是毁了个一干二净。 她给十三留了信叮嘱他不要受伤,给他留了药材保命,留了钱财傍身,可是对于纠纠缠缠二十余载的宋鹤卿,她却未曾留下哪怕只言片语。 宋鹤卿从来都不敢去想靖阳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从摘星楼一跃而下,那人一身正红色宫装支离破碎倒在雪地里的场景,已是他不敢入眠的噩梦。 梦醒之后就只有玉枕之下的这封信了。 信里是熟悉的字迹,熟悉的靖阳的口吻,带着一点点不放心的叮嘱。 这是他能抓住的,靖阳生命里的最后一丝温柔。 虽然这温柔不是他的,叮嘱也不是他的。 但至少这封信,是他的。 -- 第33页 可现在,连这一封信也没了。 眼前就只有靖阳最后一刻依旧放心不下的十三,语气嘲讽,神情挑衅。 无力和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整个人淹没,胸口的伤痛被无限放大,冬日的寒风钻进被开了口的心脏,化作一把冰刀戳进被层层包裹的软肉。 “啪。” 见到靖阳尸身都未曾失态的宋鹤卿突然毫无征兆的掉了一滴眼泪。 刺眼的阳光从窗户里漏进来,照在青砖地上,照在那一点点黑色的灰烬上。 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宋鹤卿仿佛终于意识到,靖阳真的不在了。 他已登上王座,他已坐拥四海,可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会拉着他的袖子、唤他“鹤卿哥哥”的小姑娘了。 天上人间,再没有她了。 蒙顾剑差点被他家陛下的这滴眼泪吓出心脏病来,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对着十三挤眉弄眼,示意对方赶紧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十三瞥了他一眼,然后抬脚就走。 他今天就是来烧信的,宋鹤卿哭不哭的,他一点都不感兴趣。 “十三,你昨夜为何救朕?”一身颓然的宋鹤卿突然再次开口,“你从来都不喜欢朕,你为何要救朕,是不是因为靖阳……” 宋鹤卿说这句话时还抱着一点隐秘的不可言说的期待。 就像是靖阳曾要他保证绝不会伤害十三那样,靖阳会不会,也曾对十三说过同样的…… “我救的不是你。”十三背对着他,冷冷淡淡道,“殿下曾说,这个天下需要你。我救的从来都不是你,我救的是,殿下想救的这个天下。” 十三说完这一句直接飞身离开皇宫,只是他心里闷闷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被自己忘记了。 等翻过封府的围墙,十三终于一拍脑袋: 报酬!救宋鹤卿命的报酬忘了要! 十三立在围墙之下,心里头正犹豫着要不要重新进宫去要账,就见一个身形缥缈的白色人影一晃眼蹿进药庐。 而药庐之内,刚刚被封悠之硬灌了一大碗苦药的傅长乐正托着腮帮子怀疑人生。 她被苦到麻木的大脑正琢磨着活着还是死去的哲学问题,忽然眼前一暗,一张熟悉的娃娃脸在她面前无限放大。 傅长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她们家小十三奶凶奶凶的声音:“影九你离她远些!” 影九听到声响立刻后退一步示意自己是无辜的,只是他被十三的态度勾起好奇心,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指着傅长乐,眨巴着眼真诚问道:“你相好?” 然后十三就和他打起来了。 傅长乐捧着茶杯靠在门框上观战。 当年这两人习的都是潜藏隐匿之道,只不过十三专精的是暗杀之术,而影九的无形术更多用于窃听情报,真刀真枪正面对上,很显然影九不敌十三。 只是这会儿两人都没下狠手,傅长乐看了一会儿,突然扬声喊道:“十三,我有话要问他。” 这话一出,十三瞬间认真起来,一直未出鞘的墨刃银光一闪,影九不敢硬接,后退一步举手做投降状:“且慢动手,我有问必答。” 傅长乐很满意他的识趣,见十三警惕地封住了他的退路,才放下手中的杯子,上前一步冷声道:“薄剑穿心,俞山南是你杀的?” 第20章 最后一道密令 影九显然没想到傅长乐会将俞山南的死和自己联系起来,他楞了一下,随后才扬起一贯的笑脸:“可真是冤枉,这普天之下用薄剑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人,俞小姐总不能随便见到一个,就一口咬定是凶手吧?” “用薄剑杀人不难,难的是杀人之后,如何在一名三品守卫眼皮子底下脱身消失。” 傅长乐曾拉着十三在案发现场尝试过很多次,俞山南的书房内陈设简单,以十三足以瞒过蒙顾剑潜入太和宫的隐匿技巧,尚且不能做到完全瞒过守卫。 这普天之下,能够凭借自身灵活身法和技巧,同时利用光影人的视觉习惯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自幼受特殊训练、研习无形之术的影九。 “无形术。”傅长乐看着笑容突然僵硬的影九,一字一句道,“这功夫用来窃听倒是到大材小用了,无形术,也是杀人于无形之术。” 影九听到这话却是猛的转向十三:“这都是你告诉她的?十三,长公主不过走了半月,你当真是被灌了迷魂汤不成?” 十三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理会他的质问。 影九被气的半死,又转头去瞪不知用了什么迷魂汤的傅长乐。 傅长乐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拿帕子掩嘴咳了两声:“你不说也没关系,十三,缴了他的剑!” 十三闻言亮了墨刃。 影九见状终于动了真火,提起薄如蝉翼的长剑直接和他对打起来。 他不执行任务的时候向来话多,这会儿怒气值点满更是手上嘴里同时疯狂输出:“我让你缴我的剑,让你五迷三道,让你为了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和我动手,小崽子你还真以为自己……” 影九的嘴炮突然一顿。 一股无法抑制的痒意从骨子里钻出,他握着长剑的右手抑制不住地颤了一下。 这一个分神露出的破绽立刻被十三抓住,他一个飞身出刀,直接挑飞了影九的长剑。 -- 第34页 “你用毒?”影九死死压制着恨不得扯碎自己血肉的痒意,瞪着眼睛对十三咬牙切齿道,“你竟然对我用毒?!” “用毒的不是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门口的封悠之抱着胳膊看完戏,才终于懒洋洋出声,“谁给你们的勇气随随便便在我的药庐里动手?知道你们打坏的药材价值几何吗?” 十三其实也有些不适,只是他打架时不像影九那般爱说废话,所以吸入的量少,发作的也更慢些。 他脚步未顿,弯腰捡起地上的薄剑转身递给倚在门口的傅长乐。 傅长乐却看也未看那把长剑一眼,而是举着爪子冲封悠之一挥,高声道:“封大夫,我们家小十三是无辜的!”随即又指着已有些站立不稳的影九,毫不心虚道,“是他先动的手,小十三是单纯自卫!” 从头到尾看完全场的封悠之嘴角一抽,到底还是将衣袖中的一小瓶解药抛给十三。 影九听到这一句却是猛的扭头,盯着傅长乐厉声呵道:“你到底是谁?!” 我们家的小十三。 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会用这样语气称呼孤僻又自闭的影卫十三。 遥想当初他们哥几个头一回听到这称呼之时,不约而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说起来当时他和老十还尝试过也这样腻歪兮兮去叫小十三,然后就被恼羞成怒的十三提着墨刃追的满院子乱窜。 那会儿的十三不过是个小崽子,论打架他们哥俩自然是不惧的。 但架不住人家背后有人啊。 天家那对父兄对宠起同样护犊子的小公主来根本毫无底线,天知道那一个月训练量加倍的地狱日子他和老十是怎么咬牙熬过来的。 可现在,这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称呼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从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口中喊出,而那个除了长公主和谁都不亲近的十三,在她面前,乖顺的如同一只收起所有利爪的家猫。 这实在是太荒唐,也太可笑了。 另一边傅长乐看着十三将那一瓶解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确认他确实无碍后,才终于抬头看向影九:“俞山南是我的父亲,你刚刚称呼我俞小姐并没有错。” “这不可能!”影九断然反驳,“俞子青昏睡多年直到半个月前才醒,十三怎么可能会对一个认识不过半月的人言听计从至此!” 傅长乐却是没再继续理会他不敢置信的语气,她从十三手中接过那柄薄剑轻轻摩挲,继而对着看戏的封悠之道:“这剑的剑身上有一道极细的凹槽,比对我父亲身上的伤口是否与这把剑吻合,对封大夫来说,应该不难吧?” 封悠之伸手在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细槽上摸了一把,耸了耸肩道:“太细了,从伤口外侧怕是难以分辩,需要解剖心脏从伤口内部比对。” 影九骨子里的痒意几乎要破土而出,手背上的抓痕越来越深,血糊的和皮肉皱巴巴黏在一起。 傅长乐提着长剑遥遥指向影九的心脏,没什么语气起伏冷冷道:“我最后再问一遍,俞山南,是不是你杀的?” 影九咬着牙没有吭声。 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一直未曾出声的十三突然开口道:“殿下,昨夜宫内的刺客是他。他刺向宋鹤卿的那一剑,剑法和俞山南身上的伤是一样的。”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那一刻影九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然他怎么会听到…… “殿下?”影九看着面色淡淡的傅长乐,转头对着十三嗤笑,“十三,你当真是魔怔了不成?” 十三上前封了他的大穴,又打开解药的瓶子放到他的鼻下,又重复了一遍:“那是殿下。” 影九手背上最深的那道已经隐约能见到白骨,好在这解药起效快,那股奇痒消退下去,他也终忍无可忍抬手去敲十三的脑袋:“你是不是真想把长公主气的跳出来揍你!殿下殿下,她算是哪门子的殿下!” “是我的殿下。”十三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那是我的殿下。” 影九被他无比郑重的语气说愣了。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 他相信以十三的性子,绝不会听从于除长公主以外的人。 他也相信,十三呆在长公主身边多年,绝不会有人能以长公主的名义糊弄他。 可要说眼前的俞子青真就是长公主…… “你如何能证明?”影九推开十三大步跨到傅长乐面前,“不要拿那些十三也知道的事情糊弄我,拿出证据来,你如何证明你是……” 他的声音轻下去,好半晌才从舌尖吐出那个称呼:“……证明你是,长公主殿下?” 这事情的发展并不在傅长乐的预料之内。 本来嘛,影九已被放倒,她有的是办法从他口中撬出真话,她当时那一停顿,只不过是在犹豫该用哪种不那么暴力的手段。 毕竟也算故人,虽然并不算太熟,但总归相识一场。 没想到他们家心软的小十三直接自爆了。 也行吧,这会儿她总不至于拆了她家小影卫的台。 傅长乐在记忆里扒拉了一下,选了个他们家单纯的小十三绝不会知道的料:“影十喜欢影二,给她写过一封情书,最后还找了影八帮忙润笔。但影二喜欢的是影五,可惜影五是座冰山,除了他养的蛊虫谁也不喜欢。哦,还有你,影九,你喜欢……” -- 第35页 “停!”影九惊恐打断,不敢置信尖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些影卫内部的真实八卦,不说俞子青绝不知道,就算真是靖阳长公主,也不应该知晓的如此清楚啊! “唔,你说这个啊,这大概是某人床头故事没东西可讲了,随便拿来凑数的时候讲来听吧。” 影九闻言磨了磨牙,能将影卫八卦拿去哄人的,除了他们那个妹控无下限的主子,还能有谁。 在一旁支棱着耳朵的十三万万没想到自己到公主府后,这十二个影卫同僚中情感关系竟复杂至此。 只不过八卦听到一半最是磨人,他不着痕迹地往傅长乐挪了一步,假装不经意问道:“影九喜欢谁?” 傅长乐爆料爆的毫无心理负担:“他喜欢的是影……” “等等!不要说了,我信了!”影九突然开口打断,为了转移话题赶紧扯回到傅长乐最关心的事情上,“我没有杀俞山南。或者说,在我刺出那一剑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中了立黄昏之毒的俞山南死而不倒,但是他能确定,在他的薄剑穿过心脏之前,那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我知道封悠之可以通过尸体解剖判定俞山南的真正死因,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让他一验真假。” 影九这话说的毫不心虚,傅长乐将整个案件在心头过了一遍,抬眼问道:“如此说来你那晚到青山书院确实是为了杀俞山南,只是因为方龄玉的人快了你一步,所以最终俞山南不是死于你手。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俞山南?” “因为这是主上的最后一道密令。”影九目光复杂地看了傅长乐一眼,“若长公主身死,则在第一时间杀了俞山南。正是因为要执行这一道密令,主上在殉国之时才唯独留下了我。” 第21章 千亿山庄 傅长乐听到这一句话直接愣住了。 竟是晗昭要杀俞山南,还特别指定在靖阳死后的时间点,为此甚至特意留下了影九。 不是,俞山南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教出来的学生,一个两个全部要他的命。 影九只负责执行主上的命令,对于晗昭要杀俞山南的原因完全一无所知。 傅长乐在脑海里回忆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晗昭对俞山南动手理由。 对整个天下而言,晗昭或许算不是一个明君。他心软、敏感、耳根子软。 他压制不住权势愈盛的世家高门,也平衡不了势同水火的党派之争,大梁不是因他而败,但确实亡于他之手。 可在傅长乐看来,晗昭就只是一个无奈生在帝王家的普通少年罢了。 他谦逊有礼,尊师重道,他唯一的过错,不过是生来就要继承皇位却又没有足以坐稳那个位置的能力而已。 这样一个人,绝不会无缘无故下令让自己的影卫除掉自己的授业恩师。 这里面,到底有何内情? 只是此时距离这位大梁末帝自焚已经过去整整十年,所有不为人知的故事都已经随着那一把大火灰飞烟灭,再找不到一点痕迹。 傅长乐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换了个话题道:“俞山南是皇兄下令让你杀的,那宋鹤卿呢,总不能也是皇兄的命令吧?” “不是。” “那你去刺杀他干什么?找刺激吗?” “倒也不是。”影九可疑地停顿半晌,难得吞吞吐吐道,“就随便杀杀报个仇啊。也没杀成,最后还被十三冲出来拦住了,就划了道小口子而已。” 傅长乐根本懒得问他是想为谁报仇。 宋鹤卿和大梁皇室的恩怨情仇太过复杂,真要掰扯起来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说得完。 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影九犹豫了一下,凑到十三身边跟他咬耳朵:“长公主殿下该不会是在心疼那个狗皇……嗷!!” 十三一刀鞘直接拍在了他手背的伤口上。 影九呼痛,可看着十三面无表情抿着小嘴唇的模样,他又突然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有十几年没看到了啊,这样的小十三。 “那个我说,十三你这能不能收留我两天?”影九话锋一转,可怜兮兮道,“宋鹤卿没死,神鉴署的那群疯子又追得紧,我看来看去,好像就这块地没他们的人监视。” 那可不嘛,上一回奉命来监视的侍卫惹了一身痒痒粉回去,封悠之态度刚的很,说什么也不愿给解药,最后那三个侍卫熬了一天一夜才硬生生将药性熬过去。 一名脾气古怪医术无出其右的神医,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没有求到他身上的时候,神鉴署到底不愿和人彻底撕破脸,等闲确实不敢再派人随意进出封府。 影九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在封府住下来,外加哭哭啼啼的惜言、病蔫蔫的傅长乐和神出鬼没的十三,这多出来的四个人差点烦的封悠之恨不得给每人来上一针好换个清净。 尤其是影九和十三两个,找着空就在院子里过招,完全把药庐里的那块空地当成了练武场。 鸡飞狗跳的日子过了两天,神鉴署终于对外公布了俞山南一案的调查结果。 正如傅长乐所料,神鉴署在宋鹤卿的授意下,完全隐瞒了一剑穿心之事,而是将俞山南的死因直接确认为毒杀。 神鉴署将立黄昏之毒的特性,涂在古籍书页上利用俞山南习惯的杀人手法,包括策划了这一切的真凶在内,完完全全披露给了天下人。 -- 第36页 为此事闹了足足半月有余的读书人终于得到了一个凶手的名字——当朝宰相方龄玉,皇权之下的第一人。 朝堂之上已有人察觉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俞山南一生钻研文道,著作等身,可谓是真正的桃李满天下。 方龄玉毒杀俞山南的消息一出,就有万民血书上请严惩凶手。 事情愈演愈烈,民声沸腾到达顶点之时,一直作壁上观未曾出声的当今陛下终于下了明旨:依律严惩,秋后问斩。 与这道旨意一同传出的,还有这位开国帝王足以记于青史的一句话: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去私曲而就公法,则国治而民安。 傅长乐在封府里听到这番话时,看着皇宫的方向沉默许久。 影九在一旁弃之以鼻,不屑地哼了一声:“虚伪!” “但天下需要这样一个把谎言一点点变真的帝王。” 直到这一刻傅长乐才发现,她当真是小瞧了宋鹤卿。 他布了这么久的局,不仅仅是想利用此事摆平党争新立内阁,他还要用方龄玉的死震慑朝野。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不管这个国家最后能做到何种程度,但至少宋鹤卿已经在这一刻以极其强硬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高门权贵特权不在,这是一场风暴的前兆。 “算了,我操哪门子的心。”傅长乐摇摇头,对着空荡荡的庭院高喊一声,“十三,和我去一趟大理寺。” 十三应声而落。 影九过了十年自由飘荡的日子,这些天差点在封府闷出病来,闻言露出羡慕可以放风的眼神。 “我怎么觉得你不仅仅是在躲神鉴署的人?” 丢下这一句,傅长乐也没理会愣神的影九,拽着十三晃晃悠悠出了门。 带着快走两步就要可能吐血的傅长乐,这一次十三自然不可能翻墙,傅长乐也没偷偷摸摸的意思,直接到了正大门口自报家门:“我是俞子青,我想见方龄玉。” 俞山南一案告破后,后续事宜全部移交给了大理寺。 傅长乐这一次过来,就是专程来见被关押在大理寺的方龄玉。 本来按照规定方龄玉是不允许人探视的,但考虑到俞子青是俞山南的独女,大理寺卿将十三拦在外头,破例允许傅长乐进了大牢。 方龄玉在大理寺并未遭受什么苛待,独间牢房干净整洁,傅长乐到的时候,这位曾经的丞相大人手里还拿着一本古籍看得津津有味。 那古籍颇为眼熟,傅长乐看了一眼,率先开口:“这是送给父亲的那一本?方大人倒是有闲情逸致。” “那两本古籍难得,在将原册送去给你父亲前,我让人抄拓了两本。”方龄玉放下手中的书,感慨道,“之前一直忙的没时间看,现在倒是能静下心来细品了。” 他心态好的超乎意料,仿佛他现在还是那个在丞相府高高在上的方大人,而非被判秋后问斩的阶下囚。 方龄玉一弹衣袖,语调平淡道:“你过来是想问什么?你父亲之死确实是我让人动的手,神鉴署查出来的东西大体上都没错,若你是想问我杀他的理……”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今天我过来,是想问王柱。”傅长乐上前一步,抬眼沉声道,“王柱的死,是你让人动的手?” 方龄玉许是愣了一下才从脑海里扒拉出这个名字:“俞山南的那个书童?手下人蠢的弄出一封什么血书想把事情推到方庄翰身上,等我知道这事时,人已经死了。” 其实从一开始方龄玉就做了两手准备,立黄昏之毒这种久未现世的秘药若是查不出来自然最好,若是神鉴署有些本事查下去,他也留了后手将所有线索引导到方庄翰身上。 只是没想到方庄翰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行事却颇为谨慎敏锐,引导的线索全被他不着痕迹全部擦掉,只剩下半瓶提早埋在庭院树根下的立黄昏。 这种情况下多做多措,更何况他们下毒手法隐秘,神鉴署的人将俞山南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根本意识不到问题是出在那两本古籍上。 因此方龄玉根本没打算有所动作,只是他能稳坐钓鱼台,他手下的人却先沉不住气了。 在青山书院外侧监视的人看到王柱从俞子青的院内出来,嘴里还愤恨不平地暗骂了一句“方老贼这个杀人凶手”。 这简直送上门来的机会,方龄玉的人知道神鉴署急于结案,只要顺势将方庄翰庭院内的那半瓶立黄昏揭露出来,如此铁证在手,神鉴署绝不可能轻易松口。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王柱本就在心里认定了方庄翰是凶手,方龄玉埋在青山的钉子顺势引导,半真半假说当晚亲眼看到方庄翰下毒藏药,只是碍于方庄翰在青山书院的势力不敢揭发,生怕自己遭到报复。 十二三岁的少年,又满腔热血要为惨死的恩人报仇,所以那一封半真半假的血书,确实是王柱心甘情愿写下的。 他做了自以为正义且正确的事情,然后葬送了自己的一条命。 在俞山南之案告破之后,没有人在意这样一个小小的书童到底死于谁手。 而傅长乐这一趟不为别的,只为替这个没有机会再长大的孩子,问一个真相。 “最后一个问题。”傅长乐按了按自己又有些发闷的心脏,轻声问道,“立黄昏之毒已失传百年,方大人又是如何弄到的?” -- 第37页 方龄玉今日配合的很,手上重新拿起那本古籍,有问必答道:“南海的千亿山庄,这两年那里出了不少有意思的玩意儿,立黄昏就是其中之一。” 第22章 小十三天下第一可爱 千亿山庄在整个江湖上可谓是赫赫有名,就连傅长乐这个从不过问江湖事的,都听过这座位于南海孤岛的天下第一庄。 因为千亿山庄的庄主叶祖成,乃当世六大宗师之一。 甚至江湖上一直有传言说,六位宗师中年纪最大功力最深的叶祖成,是最有希望突破大宗师之人。 有这样一位当世难寻敌手的高手坐镇,千亿山庄能成为天下第一庄也并非什么奇事。 奇怪的是二十多年前,叶祖成突然宣布要将整座山庄搬到南海一座从未听说过的孤岛上。 这事当时在江湖中很是引起一阵轰动,叶祖成对外的说法是他的武器意外损毁,他本人的武学一道也遇到了瓶颈,因此选了一座孤岛静心闭关。 “他一个人闭关需要将整座山庄都搬过去吗?”傅长乐疑惑,“还有他都是当世第一人了,还能有谁毁了他的武器?” 同样对江湖事一知半解的十三茫然摇头,倒是竖着耳朵听封悠之给两人科普的影九插话道:“当时叶祖成可不是什么第一人,在那个时候,这个天下可还有一位大宗师。” “大宗师白祈?他不是在多年前就失踪了吗?” 这位昙花一现的大宗师十三也知道,因为同傅长乐一样,白祈也是箭术闻名于世,当初靖阳长公主一箭惊天下,就有不少传言说她是得了白祈的真传。 “不是失踪,是死了。”影九淡淡摇头,“死在四位宗师的围攻之下,叶祖成那把本命铁扇就是在那一战中损毁的,他在南海也不是为了突破瓶颈,而是在闭关疗伤。对战大宗师,即便是围攻,只怕也损了根基。治疗这种伤势需要源源不断的金贵药材,所以才干脆将整个山庄一起挪了过去。” 傅长乐若有所思,然后才想到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忘了问:“话说这个千亿山庄,到底是做什么的?” “千亿山庄做的,是买卖。” “什么买卖?” “所有你能想到的买卖。” 影九罗里吧嗦解释了一通,总结下来这千亿山庄就是一个类似于中间商的存在。 它一方面接受委托,武林秘籍内功心法,神兵利器救命良药,寻人求物,杀人越货,只要你出得起价格,就能和它做一笔交易。 而另一方面,千亿山庄又在遍布全国的暗桩中发布任务,手持千叶令暗藏面目的征人会根据自身情况选取并执行任务。 影九当初为了探听情报费了不少功夫成为征人,最后选了一个截杀采花贼的任务。 整个任务做下来,他发现千亿山庄的运作体系已经极为完善,保密功夫也做的极好。 完成任务的报酬以及任务对象的武力值在暗桩中是公开的,影九领取任务后还需缴纳保金,之后便有人将那位采花贼的详细信息一一告知,而除此之外,他便什么也不知晓了。 他不知道是何人以何种价格向千亿山庄买那采花贼的命,而那位提出这笔交易之人,也不会知道是谁在替他杀人,他只要最终确定,那采花贼确确实实已经死了,这买卖就算结束了。 “利用信息不对等做买卖,这千亿山庄倒是有意思。”傅长乐感慨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影九你对江湖事怎么如此了解?叶祖成不是在突破而是在疗伤这样的消息,应该是千亿山庄的隐秘吧?” 这千亿山庄的买卖凭什么能顺风顺水做了这么多年? 自然是因为有叶祖成这个江湖人默认的当世第一人坐镇后方。 宗师级的高手,本就是一个天然的保证,以及威慑。 而叶祖成深受暗伤多年这种一不小心会动摇到山庄根本的消息,在影九嘴里听起来怎么像是人人皆知的江湖八卦? “咳咳咳!”端起茶杯正准备润一口嗓子的影九猝不及防呛了水,转溜着眼左顾而言他,“江湖传言,江湖传言,倒是殿下怎么突然对这千亿山庄有兴趣了?” 傅长乐看他生硬转移话题的模样也没拆穿,顺着他的话答道:“封大夫说水珍珠能调养我这时不时吐血的毛病,所以我才……” “你要是为这就不用指望千亿山庄了。”埋头摆弄草药的封悠之冷不丁出声,“在药材上我和他们有长期交易,水珍珠一直在我要的清单上,但他们从未接过单。” 封悠之也算是千亿山庄的老客户了,他平日里的研究对各种珍稀药材的需求极大,在这大庆朝既无官方支持也没专项资金,他顶着死要钱的名头,实际上那些钱基本全进了千亿山庄的口袋换药材。 他以为傅长乐是想出价让千亿山庄去找水珍珠,于是毫不留情得泼了一盆冷水,没想到傅长乐却微微摇头:“不接单并不意味着真的没有,刚刚从方龄玉那得到的消息,立黄昏是从千亿山庄流出来的,听他的意思,还不止一两瓶。” 失传百年的立黄昏突然出现,傅长乐最开始也以为是被妥善保存下来的存货。 可方龄玉说,从千亿山庄流出来最后到他手上的,就足有三瓶,这数量可不像是用一瓶少一瓶的金贵模样。 立黄昏现世,那作为原材料的水珍珠呢? -- 第38页 “反正京城这边的事情也了结的差不多了。”傅长乐往嘴里丢了颗山楂糖,觉得味道不错又递了一颗到十三嘴边,语调轻快道,“闲着也是闲着,十三,我们去南海玩吧。” 傅长乐和十三两人轻装简行都没太多东西要收拾,出发之前就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惜言年纪小,这一路山高路远的,我也不忍心让她跟我颠簸。”傅长乐将手中的银票递过去,“之后惜言就拜托你照顾了,方院长。” 方庄翰没接银票,只是看着傅长乐长叹了一口气:“你既已经决定离开青山游历天下,那往后出门在外需要用钱的时候还多着,惜言我会照顾好的,这个你尽管放心。” 他看起来疲惫而消瘦,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山羊胡子已隐隐冒出白茬。 傅长乐见状也没坚持,只是在离开前轻声道:“方院长这些年在青山替陛下做了不少事,现如今朝堂牌局大洗,陛下正是用人之际,方院长前途远大,还望好好保重身体。” 言尽于此,傅长乐又最后看了一眼俞山南的墓碑,转身回了俞子青的院子。 惜言正在院子里吧嗒吧嗒掉眼泪,看到傅长乐进来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可怜巴巴道:“小姐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去吗,我很听话很有用的。” “好啦,听话又有用的小惜言,过来帮你家小姐磨个墨吧。” 傅长乐用红烛将写好的信封口,又将信和衣袖内的银票一起递过去:“还记得我刚醒过来的时候,曾让你到东街胡同口的王记果脯送过一封信吗?以后你一个人,若真的遇到过不去的难事儿,就拿着这封信去那里,有人会帮你的。” “小姐呜呜呜——” 惜言抱着自家小姐的衣袖嚎啕大哭,傅长乐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乖啦,以后要做个勇敢的小惜言啊。” 惜言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哄完小哭包房间里终于只剩下傅长乐一个人,十三这两天跟着影九不知道在忙活什么,趁着这个机会,傅长乐终于找着空来写一早就答应过十三的那封长长的信。 可提笔却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傅长乐一直没有告诉十三现在这具身体可能只能坚持三个月,阿不,现在是两个半月了。 两个半月后,她若真的走了,小十三也不知道会不会哭鼻子。 诶,愁人。 犯愁的傅长乐咬着笔杆,一不小心就写了三大张。 于是在两人离开盛京城前的最后一晚,十三终于收到了那封据说长长的、特意写给他的信。 见到这一幕的影九好奇的不得了,像快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十三非要偷看长公主写的悄悄话,烦的十三又提着墨刃和他干了一架,直到半夜才终于停了手。 傅长乐今日跑了一趟青山,精神不济早早歇下了。 十三横窝在他最喜欢的那根横梁上,小心翼翼掏出藏在心口上的那封信,借着从窗户里漏进来的月光,看向那最熟悉不过的字迹: 【我亲爱的小十三啊,如果我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没有看错,那封假遗书,你又从宋鹤卿那里顺回来了? 这恐怕和我们说好的不太一样,不过我还是遵守约定写了长长长的信。】 十三看到这里一愣,他没想到傅长乐眼睛那么尖,昨日收拾行李的时候也没见她有什么异样啊,不知是什么时候看到了那封他偷梁换柱从宋鹤卿那里拿回来的信。 只是他家殿下这个熟悉的调侃的语气,他怎么隐隐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带着纠结中掺杂小忐忑的心情,十三将信翻到了下一页: 【我们家偷偷回去抢信又偷偷藏起来的小十三天下第一可爱可爱可爱……】 可爱了整整三大页。 第23章 岐山唐门、蓝雪楼和听风…… 不管收到整整三页哈的十三心情如何复杂,次日一早,两人还是依照原定计划踏上了南海之旅。 封悠之嘴上嫌弃的要死,心里头到底还是怕傅长乐人还没到南海就先挂在半路上,于是狠狠敲了两人一笔,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旅游小分队第三人。 事实证明,长途跋涉带一位大夫是很有必要的。 一路上傅长乐发了两次高热,最严重的的时候烧的整个人都晕乎乎没了意识。 十三再是迟钝也知道傅长乐这样的情况很不对劲,只是他什么也没有问。 他整夜整夜沉默又固执地守着傅长乐,只有在某个傅长乐终于烧退的清晨,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当时困到小鸡啄米的封悠之并没听清,到很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十三当时不断重复的就只有三个字,水珍珠。 在那种情况下,封悠之甚至没敢告诉他,虽然根据记载水珍珠的药性确实对傅长乐目前的病症有效,但能不能找到水珍珠,水珍珠的真实药性如何,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好在随着逐渐靠近南海,气候变得温暖湿润,傅长乐精神终于好起来,又继续兴致勃勃计划着混入千亿山庄。 “这千亿山庄位于南海的一座孤岛,据说通往小岛的海路迷雾重重,石礁险峻,除了千亿山庄受过特殊训练的船员,谁也无法找到它的位置。不过我们的运气不错,十天后就是叶祖成寿辰,依照惯例,千亿山庄会设宴邀请江湖中人登岛。” -- 第39页 十三这会儿正在庭院里剥核桃,闻言很配合地“嗯”了一声。 封悠之看着傅长乐病还没好利索就惦记着搞事的模样脑瓜子嗡嗡疼:“你俩知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邀请江湖中人是特指,千亿山庄的寿宴向来只邀请岐山唐门和蓝雪楼的人,顶多再加上近年来异军突起的听风阁。” 千亿山庄、岐山唐门、蓝雪楼和听风阁,正是目前江湖上最顶尖的四大势力。 因此这寿宴在江湖上,也被默认为是一年一次另类的群英大会,叶祖成在江湖中人心里的地位可见一斑。 傅长乐和十三一个前朝公主一个皇家影卫,能听过这些江湖势力的名字就不错了,封悠之倒是等着看他们去哪里搞这么一张连影子都没见过的请柬。 “啪!” 一张薄金镶边暗云为底的请柬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在三人面前的石桌上。 与此同时十三手中的核桃破风而出,直直射向庭院东角的树梢。 “唉别!”青翠色的身影飘然而落,咔咔捏碎核桃语调不满,“都知道是我了,怎么出手还这么狠?小十三你没有心!” 被点名的十三晃了晃手里的墨刃,准备让某位跟了大半路的影卫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没有心。 “等等!今天不过招!”影九冲着石桌上的请柬扬了扬下巴,“我是来送东西的。” “千亿山庄给听风阁的寿宴请柬。”封悠之目光微妙地看了他一眼,“拿听风阁的东西,你也不怕他们掀了你的老底?” 封悠之这话并非危言耸听,听风阁做的是情报生意,据说是尽晓江湖大小事,这每年一公布的天下高手榜就是他们的战果。 影九原本还有点小得意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好一会儿后才哼哼唧唧道:“这请柬过了明路的,到时候我们直接以听风阁的身份上船就行。” 傅长乐和十三对视一眼,随即真诚赞叹道:“阿九真厉害,想来这十年江湖过得很精彩啊。” 影九被这一句“阿九”叫的鸡皮疙瘩止不住地往外冒,他生怕被这位敏锐的殿下套出点不该说的,于是二话不说,干脆一溜烟跑了。 不管怎么说,影九的这张请柬算是解了傅长乐的燃眉之急,她原先盘算的潜入计划一二三都没了用处,到了上岛这日,四人直接光明正大出现在千亿山庄来接人的码头。 出乎意料的,号称天下第一庄的千亿山庄派来接客人的客船并不豪华,普普通通的暗黑色二层楼船,风格与那张镶金的华丽请柬倒是相去甚远。 傅长乐正打量着,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阁主”。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飞速接近,行至影九跟前抱拳行礼,恭声道:“风扬风轻见过阁主。” 板着一张娃娃脸的影九微微颔首。 傅长乐三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各种猜测刚冒了个头,就见到那对黑白双侠转身,再次行礼道:“见过左护法。” 坐在轮椅上的傅左护法:…… 不是她说啊,这给她安排这种奇奇怪怪的身份前能不能提前告知一声啊,不然很容易接不上戏的。 岐山唐门和蓝雪阁的人陆续到了,都是六人团队配置,风扬风轻熟练地上前寒暄,而平常话多一箩筐的影九就负责冷冰冰站在一旁,维持着高冷神秘的阁主人设。 “所以影九你还真是听风阁的阁主啊。”进入到船舱厢房的封悠之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拍着他的肩膀哥俩好,“你们家收费太贵,不过大家相识一场,打个折帮忙打听两种药材?” 影九没听懂打不打折的,只尴尬地咳了一声,开口否认道:“我不是什么阁主,不过我已经请听风阁帮忙收集水珍珠的线索了,只是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 他这话里的矛盾太多,别的暂且不论,只说刚刚在码头上,影九既没易容也没遮脸,就这么大大方方用自己脸顶着风阁主的名头,而每年寿宴都与真正听风阁阁主碰面的唐门、蓝雪楼众人,竟无一人面露异色。 还有风扬风轻这对兄妹,这两位被十三断言身手至少在二品之上的高手显然也并非寂寂无名之辈,从其他门派的反应来看,这兄妹俩应当是真正的听风阁之人,而且在阁内地位还不低。 这样两个人,又为何要配合影九演这一出戏码,甚至不惜给自家硬生生添了一位走两步就要吐上一口血的病弱左护法? 但影九对此显然不愿多谈,封悠之也识趣地没再多问。 至于头一回见到海洋的傅长乐,她乐颠颠在甲板上兴奋了半刻钟,便被上头的海风吹得眼冒金星。 “上头什么上头,她这是晕船了。”被十三从厢房里提拎出来封悠之毫不留情啪啪扎了两针,没好气道,“看水看海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如果你不想吐自己一身,现在最好还是乖乖回厢房躺着。” 海上不知何时起了雾,放眼望去茫茫一片,没有边际的海洋面上,似乎只剩下他们这一叶孤帆。 十三鼓着脸推门而入,正无聊到拉着风扬风轻打叶子牌的影九头也没抬,开口嘲笑道:“怎么样失败了吧,我都说了这白雾古怪的紧,我们根本分不清行进的方向,更不用提记住去海岛的路线了。所以别费这功夫了,来,过来给我们凑个牌搭子。” 十三无功而返本就气闷,打个牌又偏偏手气不好,没一会儿脸上就被贴满了小纸条,整个人背后的黑气几乎化为实质。 -- 第40页 傅长乐躺了一会儿终于缓过劲儿来,抓了把瓜子晃晃悠悠过来看牌,见了自家小十三惨不忍睹的脸后仗义出手,将磕了一半的瓜子往他手里一塞,袖子一撸:“十三你歇会,我陪我们风大阁主打两把。” 影九被这称呼叫的心里一虚,嘴上没话找话岔开话题道:“听说唐明朗出关了,本来还以为今年寿宴能见到他,果然还是没来。不过他这个大弟子,倒是武艺又有突破,再假以时日,说不准这天下又要多一位宗师高手了。” 傅长乐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扎着满头小辫的高大身形,她丢了张牌出去,闲闲接话道:“就唐门领头的那个,唐门少掌门?” 影九趁机给两位江湖小白科普知识。 这岐山唐门的掌门便是江湖上唯一一位能与叶祖成抗衡的宗师高手唐明朗,而这一趟领队的那位年仅二十就已经是正一品高手的少掌门唐义,正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唐门以机关暗器起家,现在江湖上在流通的暴雨梨花针、菩提血,都是唐门淘汰下来的作品。他们真正的顶尖暗器从不轻易现世,上一回出现还是在唐明朗对阵叶祖成的时候。 而就是那一战,成就了唐明朗宗师之名。 唐明朗其人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暗器库,谁也不知道他身上究竟藏了多少杀人于无形的暗器,而这唐义,有传言说他对暗器的天赋,还在他师父之上。 傅长乐今日牌风极顺,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十三脸上的惩罚小纸条全部转移到嘚嘚瑟瑟的影九脸上,嘴上还有空催促道:“那蓝雪楼呢,她们这一次来的,好像是清一水的姑娘。” 影九呼啦啦吹起脸上的纸条,趁着空隙从风轻手里接过茶杯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讲道:“不是这一次来的都是姑娘,而是这蓝雪楼铁规,只有女子方可入门。” 怎么一说傅长乐来了兴致:“门下专收女子,倒是有意思,这蓝雪楼是做什么的?” “蓝雪楼上下全部习医,她们的楼主万珊瑚正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 “靠医术让整个门派成为江湖四大势力之一?”傅长乐面露怀疑,“这位万神医难不成能医死人肉白骨?” 影九已经习惯了她的敏锐,也没继续卖关子:“除全员习医之外,她们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生意,杀人的生意。这蓝雪楼,本质上其实是个杀手组织。” 一手救人一手杀人,这便是让整个江湖都不敢招惹的娘子军蓝雪楼。 打牌唠嗑的闲暇时光过的飞快,等到影九脸上再无空余之处能贴小纸条时,航行了一整天的船,终于停了。 此时天色已晚,整座岛屿被笼罩在茫茫夜色之下,隐约看到一点不规则的轮廓。 千亿山庄出面接待的是叶祖成的长子叶赫鸣,他倒是体谅大家舟车劳顿,也没搞什么虚头巴脑的晚宴,而是直接吩咐下人将晚餐送到了各门派住的院子里,对着众人拱手笑道:“家父特意叮嘱了,路上劳累,今夜就不打扰各位歇息了,明日,明日他老人家和各位一醉方休。” 这安排正合傅长乐的心意,她坐了一整天的船身上乏力的很,在十三的监督下喝了半碗清粥便和衣歇下了。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天光微亮,一声尖锐的惊叫划破了寂静的黎明。 “怎么了?”傅长乐瞌睡未醒,打了个哈欠懒懒问道。 “殿下,叶祖成死了。” 刚听到消息的十三神情也有些恍惚:“在门窗紧锁的卧室,被自己的铁扇割喉而亡。” 第24章 密室杀人【三合一】…… 傅长乐瞬间清醒了。 不仅是她, 整个岛上的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得合不拢嘴。 千亿山庄的庄主,天下六大宗师之一, 传闻中的当世第一人,就这么死了。 死在自己寿宴前夕,死在自己的本命武器之下。 这听上去,就像是一个荒唐又拙劣的笑话。 直到叶祖成的尸体冷冰冰出现在众人面前。 脖子几乎被割断了一半,喷射而出的鲜血溅满了大半个房间, 暗红色的血块凝固在白色的墙体上, 如同红梅嵌入白雪。 无论生前是何等高高在上被众人仰望的存在, 这人死之后,也不过是一堆不会说话的腐肉。 等十三推着傅长乐的轮椅赶到的时候, 院子里正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争吵。 昨夜里风度翩翩笑脸迎客的叶赫鸣双眼通红,手中一柄长剑直指唐义,怒而呵斥道:“你胡说什么!我父亲怎么可能是自尽!是有人杀了他, 就在你们中间!是你们杀了他!” 被剑直指的唐义面色不变, 上前一步, 带着黑皮手套的右手一把抓住剑刃, 冷哼一声:“叶少庄主还请自重, 唐某不过帮忙分析一下叶庄主的死因罢了,何至于动刀动枪!”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响起。 众目睽睽之下, 那柄锋利的长剑,在唐义手下断成两截。 “真是抱歉, 唐某的手劲大了些。”唐义嘴上说着抱歉,手上却是将那截断剑直直摔在叶赫鸣的脚边,轻飘飘道, “改日唐某赔少庄主一把更结实的。” “唐义你!” 叶赫鸣气的面红脖子粗,恨不得提剑砍了面前的人。 折断对方的武器,这是一种羞辱,赤/裸裸的羞辱,父亲尸骨未寒,这些人、这些人就已经不把千亿山庄放在眼里了! -- 第41页 他看上去着实快气疯了,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万珊瑚适时出声道:“叶少庄主消消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清叶庄主的死因,唐公子也是出于一片好意,风阁主你说是不是?” 正闲闲看戏的影九突然被点名,可有可无地随意点了个头,转身对着傅长乐耳语道:“这叶祖成都死了,我们也不必绕着弯子调查了,干脆直接向千亿山庄逼问水珍珠的消息吧。” 影九这厢头说的如此有底气自然是因为千亿山庄除了一个已死的叶祖成,再没什么拿得出手能够镇场子的顶尖高手。 千亿山庄暗桩中的生意做的虽大,但若是没了叶祖成这位宗师高手坐镇,其威慑力和保证度会受多少影响,早已眼红这块蛋糕的竞争势力会不会一哄而上,都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没见着叶祖成一死,唐义和万珊瑚立刻态度大变,若是昨天晚上,大老远跑来贺寿的唐义又如何会以这种语气对呛千亿山庄的少庄主。 傅长乐其实也懒得掺和进这几股江湖势力的明争暗斗之中,她这一趟主要还是为了水珍珠而来,听到影九这话,也就顺势点了头。 这边两人达成了简单粗暴的共识,那头叶赫鸣自知技不如人,强忍一口血气踩着万珊瑚给的台阶下来,勉强维持着冷静道:“我父亲绝不可能是自尽。今日是他的寿宴,他昨日还说要同远来的贵客一醉方休,为此还特地嘱咐我取出珍藏三十年的竹叶青,他怎么可能会自尽?” “但少庄主刚刚也看到了,叶庄主卧房里唯一的窗户被牢牢焊死,而我们赶到之时,房门也被从里拴住,最后还是商管家强行破门,我们才发现叶庄主已经……”唐义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状若好奇道,“少庄主说叶庄主并非自尽,那我们暂且不论是谁有本事将一位宗师高手割喉,只说这凶手杀了人后,又如何从这房间里消失?还是说这凶手是有穿墙的本事不成?” 叶赫鸣被他这字字句句问的无言以对。 确实,叶祖成在寿宴前夕身死一事疑点重重,但案发地是个绝对的密室,仅这一点,就让他杀的说法立不住脚。 “阿嚏!” 傅长乐拿帕子掩鼻,她并非故意打断两人的针锋相对,实在是这叶祖成的院子似乎是比别处更冷些。 南海岛上气候宜人,她一清早急匆匆起来也就批了件外衣,可这会儿衣袖之下却是汗毛陡立,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胳膊。 这一个喷嚏动静不算太大,却也成功地将院内之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来。 影九见状终于开了尊口,面无表情冷冷淡淡道:“左护法身体不适,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也没理会众人的反应,带着来看热闹的五人小分队优哉游哉回了自己的院子。 听风阁的阁主对外一直是这幅冰山脸,唐门和蓝雪楼的人见怪不怪,继续回头研究叶祖成的死状。 影九回了院子却是一刻也等不及,带着风扬风风火火直接找千亿山庄的人询问水珍珠之事。 傅长乐昨晚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有一勺没一勺地搅弄着碗里的燕窝羹,跟桌边的十三闲话家常:“屋内没有打斗痕迹,十三,你说一个宗师高手被人一招制服直接割喉的可能性有多大?” “没有可能。”十三毫不犹豫回答道,“宗师高手,再怎么轻敌大意疏于警惕都不至于此。” 更何况叶祖成还是死于自己的本命武器之手,这天下之大,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能做到如此程度。 可要真说是自尽吧,叶祖成吃饱了撑着在自己寿宴前夕自尽,还是在其他三大势力都在场的时候,这不摆明了将他一手创立的千亿山庄往火坑里推嘛。 依着唐义巴不得见千亿山庄倒霉的模样,保管一上岸就将此事添油加醋宣扬的人尽皆知。 这叶祖成二子一女皆不是什么顶尖高手,身手最好的叶赫鸣也不过是个四品,千亿山庄没有能撑起场面之人,走向没落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其实叶祖成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宗师高手,用药堆出来的和实打实练出来的当真不一样,谁知道有什么隐患。” 说话的正是在一旁呼啦呼啦喝粥正欢快的风轻,见傅长乐和十三一起望过来,她一抹嘴,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绝密消息,叶祖成最开始的时候是个南疆巫医的药人,他本身根骨其实不太行,一身武艺有大半都建立在被各种秘药浸透的骨血之中,否则一个宗师的亲子,怎么练了这么多年也才是个四品?” 风轻最后一句并非刻意针对,练武根骨通常都是天生,而父母本身又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孩子的习武天赋。 倒不是说宗师的孩子一定也会是正一品或者宗师高手,但像叶祖成这样的,自己已是宗师高手,三个孩子却最高不过四品,确实也有些奇怪。 不过傅长乐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看着一脸求表扬求夸奖的风轻,好奇道:“绝密消息,就这样随随便便告诉我们真的好吗?” “没关系啦,左护法是自己人。”风轻豪迈一挥手,又拍了怕自己的胸脯示意道,“左护法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啊。” 傅长乐其实很想问问你们听风阁就这么随随便便乱认护法随随便便透露消息真的没关系吗,但鉴于她和这位风轻姑娘还是认识不到一天的半陌生关系,所以傅长乐也露出同款微笑,选了个不那么敏感的问题随意道:“刚刚我觉得叶祖成的院子似乎其他地方更冷些,风轻姑娘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 第42页 这个风轻还真知道:“许是当初做药人的后遗症,叶祖成此人体热内燥,练的功夫又是极阳一道,因此无论寒冬酷暑,他只着单衣,且房内有安有特质的冰鉴,里面的冰常年不断。出事之后叶祖成的卧房大门被强行破入,房内冷气外泄到院内,因此左护法才会觉得冷。” “那窗户呢,唐义说那间卧房的唯一的一扇窗被焊死,这好端端的,千亿山庄为何要把窗户焊死?” “那是三个月前,叶祖成的长孙,就是叶赫鸣才的独子在叶祖成房内玩耍的时候出了意外,那孩子才三岁,调皮爬上窗台摔落,脑后勺不慎磕在石头上。人没了,叶祖成见不得那窗子,便让人焊死了。” 对叶祖成的死傅长乐本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此时见风轻对答如流的模样,也忍不住继续道:“叶祖成被自己的本命铁扇割喉,那把扇子……” “那扇子长一尺三寸四分,重三斤二两七钱,全扇由玄铁铸成,扇面坚硬如盾,扇沿锋利如刀,可攻可守,是一把绝世的好武器。不过若是说他自己用那把扇子割喉……”风轻使劲伸长胳膊向内侧弯,比了个同款割喉姿势,才继续道,“虽然也不至于完全做不到吧,但真的很别扭,实在很难想象他会选这样一个方式自尽。” 傅长乐当真是惊讶了,目露赞赏真诚感叹道:“风轻姑娘当真什么都知道,好生厉害呐。” 风轻被夸得不好意思,眨巴着眼谦虚道:“没有啦,我们就是干这一行的,天下第一庄庄主的消息,我们也就是顺便收集收集。左护法要是感兴趣,我这还有更多更有意思的江湖隐秘,我讲给你听啊。” 厢房里两位姑娘正交流愉快,带着风扬去询问水珍珠一事的影九闷闷而归,跟在两人身后的封悠之一进门就和傅长乐抱怨道:“我正研究这岛上的特有植物呢,这两人非拽着我说什么去帮忙辨认水珍珠的真假,结果可好,水珍珠影都没见着,回来那植物也不见了踪迹。” 傅长乐听他嘀嘀咕咕语气怨念,不由失笑道:“你在哪里看见的植物,难道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就后面林子,我再想进去就被千亿山庄的人拦下了,说什么那林子是禁地,进去了就出不来了。真是,哪有这般邪乎。” 封悠之嘴里碎碎念叨,十三却是等不及了,望向影九急切道:“水珍珠呢?” “没有,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叶赫鸣和那位商管家都一问三不知装傻到底,说他们千亿山庄根本就没有什么水珍珠。”影九已经从封悠之那里知道了傅长乐目前的状况,因此心里也焦急的很,“至于从他们这里流出去的立黄昏,他们也一口咬死是通过交易搜集来的,还说什么这百年前的存货一共就得了五瓶,两瓶坏了不能用,剩下的三瓶都供了上面的达官贵人,千亿山庄自己,是一点都没留下。” “不会是百年前的存货。”封悠之出声反驳道,“俞山南身上的立黄昏是重新调配过的,制毒之人连此中毒者死于黄昏时分这一最大特征都改了,绝不会是出于百年前的寒山贺氏之手。” 傅长乐本来也没指望这一趟寻找水珍珠之旅能有多顺利,因此也没什么失望的情绪,可十三却是坐不住了,握着墨刃的手紧了紧,冷声道:“搜庄吧。” 影九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风扬的隐匿功夫不错,届时我们三个分头搜庄。风轻,你保护好殿、保护好左护法。” 被保护的傅左护法没有异议,待几人离开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细巧的弩箭,又让人找了块磨石,低着头在院子里一下一下打磨泛着银光的箭镞。 风轻坐在石桌的另一侧无聊地抠手指玩,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问道:“左护法,你觉得我们阁主怎么样?” “哈?”傅长乐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么个问题,也不知道人小姑娘想干什么,只客气道:“挺好的。” 风轻显然不满足这样敷衍的答案,她自觉刚刚经过一番江湖八卦的交流,两人算是熟悉了,于是壮着胆子继续问道:“那左护法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是我们阁主这一型吗?” 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傅长乐抬头看了面露期待的风轻一眼,根本无从猜测这姑娘自个儿都脑补了什么玩意,只能委婉表示道:“我喜欢话少的,可爱的。” 才不是影九那种不出任务就变身话痨的聒噪类型,最重要的是,性子一点都不可爱。 可听到这话的风轻却是在心里雀跃:打起架来人狠话不多,娃娃脸可可爱爱。 没错了没错了,终于可以给阁里回禀好消息了。 心情甚好的风轻托着腮帮子坐在石桌的另一边看傅长乐磨箭。 他们这位玩闹似的被真正阁主任命的左护法其实长得很好,肌白胜雪,细眉如柳,含着一泓清水的桃花眼角边,还有一粒难以察觉的浅红色的泪痣,在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下,衬的她整张脸多情又温柔。 许是因为身子弱的缘故,平日里她的眉眼间总隐隐缠绕着病气,唇色寡淡,无端又在脸上添了两份孱弱,就像是长在琉璃房中被妥善保护的最最娇贵的花,让人连靠近些都生怕自己身上的风霜雨雪会惊着她。 风轻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此刻她看着傅长乐专注磨箭的画面,却隐隐觉得有些违和。 -- 第43页 好像眼前这个人不该是这幅一碰就碎的模样,她应该是…… “咻!” 一枚龙须针破风而来,正在发愣的风轻条件反射性地抽出腰间软鞭,柔软的银鞭撞上锋利的尖尖,巧劲一使,那长针便转头冲着原先的方向直射而去。 风轻拦在傅长乐身前,银鞭在空中噼啪作响:“唐少掌门是要同我们听风阁宣战?” “右护法好大的火气,刀剑无眼,不过是一枚误了方向的细针而已,说宣战也未免太过了些。”唐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抬眼看向石桌边的傅长乐,似笑非笑道,“倒是你们听风阁,竟然出了一位不通武艺要人护在身后的左护法,可真是让唐某长了见……”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唐义余光瞥见一道银光迎面射来,他猛一个侧身险险避过那只角度刁钻的弩箭,怒指傅长乐愤然呵道:“你干什么!” “刀剑无眼,不过是一支误了方向的弩箭而已。”傅长乐将刚刚那句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客客气气道,“少掌门何必动怒呢。” 唐义闻言终于重新打量了一遍听风阁这位娇娇弱弱连海风都吹不得的左护法,她手上并无弩弓,这会儿低着头重新拿了一支弩箭慢吞吞在磨石上打磨,连正眼都未往这个方向看上一眼, 风轻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弱不胜衣的傅长乐动起手来如此干净利落,小楞了反应过来,站在自家左护法身侧跟对面呛声:“唐少掌门,无茶招待,恕不远送了。” 被赶客的唐义冷哼一声转身就走,院外隐隐传来刀剑相撞之声。 风轻站在院墙底下听了两耳朵,转头对傅长乐道:“是唐门和千亿山庄的人起了冲突,唐义要走,叶赫鸣不让,双方交了手,蓝雪楼在中间和稀泥暂时劝了下来。” 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叶祖成的突然死亡。 这寿星公都死了,寿宴自然是无法举行了,为参加寿宴而来的唐义当即提出离岛回岐山。 可千亿山庄的人却是不愿意了,叶赫鸣坚持自己父亲死于他杀,既是他杀,把必然就有凶手,因此在揪出凶手之前,他坚持不许任何人离岛。 “那枚龙须针,是唐义在试探听风阁的立场呢。”傅长乐终于停下了打磨箭镞的动作,对着风轻道,“叶祖成一死,这江湖上再无人是唐明朗的对手,岐山唐门一家独大,听风阁还是早些探探蓝雪楼的口风吧。” “哼,我们听风阁才不怕他们唐门呢。”风轻眨巴着眼,俯身到傅长乐耳侧,“左护法尽管对着唐义射箭出气,一切有我们阁主顶着呢。” 傅长乐突然对那位放心将自家组织拿给影九霍霍的听风阁阁主产生一丝好奇,不过人正儿八经的右护法都怎么说了,她也就微笑点头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会儿唐义折回来的时候,我就呛回去了?” 风轻不知道她为何如此肯定唐义会折回来,只是下意识遵照他们阁主的叮嘱点头肯定道:“呛,我们不虚他……” 话音未落,被两人讨论之人就已经怒气冲冲破门而入,指着傅长乐面色狰狞道:“说!你给我下了什么毒?解药呢?快交出来!” “没有解药。”眼见跟着唐义进来的唐门众人就要愤然举刀,傅长乐又不紧不慢道了一句,“唐少掌门当着是好胆色,不请自来一回还不够,竟然还敢带着人来第二回 ,莫不是觉得独痒痒不如众痒痒,想让我再招待一回?” “左护法好大的口气。”身着绛紫色长袍的万珊瑚上前一步,站在唐义身侧替他撑场子,“当着我的面用毒,听风阁这是全然不把我们蓝雪楼放在眼里了?” “万楼主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又没对你们蓝雪楼的人动手。”傅长乐无辜地一摊手,“至于唐少庄主身上的东西,万楼主若是愿意帮着解,那替人解了便是,我保证不拦着。” 万珊瑚被她拿话一噎,心下气恼,若是能解他们两人哪里还用得着站在这里和她废话。 听风阁这位从未听说过名头的左护法也不知是什么来路,下在唐义身上的毒着实古怪,不疼不痛,只有一股子奇痒从骨子里钻出来,恨不得让人抓烂自己的血肉,她连着两枚解毒丹给唐义服下,竟也缓解一星半点。 傅长乐这幅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心高气傲的唐义,他强忍着噬骨的痒意,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听风阁这是当真要与我唐门为敌了?” “唐少掌门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这好端端的,我差点在自己院子里被一枚龙须针取了性命,若非我们家右护法在,听风阁的左护法可就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了。”傅长乐起身弹了弹衣袖上灰,不轻不重道,“按唐少掌门着逻辑,也该是你们唐门要和我们宣战在先吧。” 有唐门中人被她轻飘飘的语气激怒,闻言跳出来愤愤不平道:“一枚龙须针而已,用内力逼出就是,不过是受点苦楚,哪里就取了性命了?” “唔,我不通武艺啊,你们少掌门知道的。”傅长乐四两拨千斤,“不过我不像你们唐门下手就要取人性命这般狠毒,那痒痒粉无毒无害,更不需解药,只待一天一夜后,药性消退了便好。不过是受点苦楚,唐少掌门各种阴毒暗器使的得心应手,搁自个儿身上,不会连这都忍不了吧?” 她这番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听风阁这位左护法看着柔柔弱弱,实际上却是个睚眦必报的,连言语上的亏都不肯吃,非要原封不动甚至加倍膈应回来才觉得舒坦。 -- 第44页 气氛一时僵持,唐义忍得脖子脖子上青筋外跳,万珊瑚见状干脆放弃了和伶牙俐齿的傅长乐对线,直接对着更熟悉的风轻出言道:“右护法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左护法给你们听风阁左右树敌不成?” 风轻这会儿恨不得给自家又美又飒还能说的左护法鼓掌喝彩,听到自己被点名才轻咳一声,摆出严肃脸朗声道:“万楼主知道的,我们听风阁向来以左为尊,这阁主和副阁主不在,左护法的意思就是听风阁的意思,对左护法动手就是对我们听风阁动手!” 众所周知听风阁的阁主是座话少的大冰山,传言中的副阁主又从未露过面,这些年听风阁对外的交涉几乎由右护法风轻全权负责,此时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般话来,这位左护法在听风阁的地位可见一斑。 只不过风轻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众人,万珊瑚左右一张望,皱眉道:“你们阁主呢?事情闹成这样,他什么意思?也不出个声吗?” “左护法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影九冷淡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唐少掌门和万楼主若有异议,和风某走上两招便是。” 他这一出声可把众人惊的不轻,如此近的距离,在场之人竟无一人察觉他是何时靠近! 听风阁的阁主从未在公众场合动过手,而这天下高手榜又是他们将自个儿剔除了排的,因此在此之前他们只知道这位风阁主是个高手,但高到什么程度,却是无人知晓。 可今日万珊瑚和唐义两位正一品高手在场,却是谁也未曾发现他的气息。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有了计较。 万珊瑚本以为叶祖成身死这江湖上只剩唐明朗一个宗师高手,这才主动向唐门示好。 可现在…… 她主动和唐义拉开了一步距离,示意自己的中立立场。 言语机锋在前,武力压制在后,万珊瑚这个表面盟友瞬间撇清关系,唐义身上奇痒难耐,到底不敢在这种时候和听风阁彻底撕破脸,只恨恨瞪了傅长乐一眼,转身带着唐门的人离开。 他这一走万珊瑚自然也迅速撤退,院子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天色渐晚,三人进了厢房,影九忍不住咧嘴闷笑:“你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两人脸上的表情哈哈哈哈,我敢保证,他们铁定以为我是个低调的宗师级高手,不枉费我千辛万苦将无形术中的藏形、敛气二法练到了顶层……” 傅长乐没打断他的自得,等人笑够了才开口问道:“怎么就你回来了,十三,还有风扬人呢?” “他们两还在排查,这千亿山庄看着不算大,内部构造却极为复杂,全部搜一遍怕是要费不少功夫。”影九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十三让我告诉你一声,他今夜不回来了。风轻,晚上还是由你守着左护法。” 风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家阁主一眼,无奈应了下来。 影九莫名其妙被瞪,无辜地摸了摸鼻子,不明所以地继续摸查去了。 又是一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三不在的缘故,傅长乐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半夜还惊醒了一回。 风轻知道她体质弱容易发热,紧张兮兮守了她半夜,见人醒了赶紧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傅长乐其实胸口闷的慌,但她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因此握着茶杯摇了摇头,温声道:“我没事,你也赶紧去休息……风轻,外头好像,出事了。” 漆黑如墨的夜里,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了小半边天。 各种“走水”、“救火”的奔呼声唤醒了整个山庄,十三几人不得不终止正在进行的搜庄行动,在院子里汇合后,一起赶向火光之处。 着火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船夫歇息的厢房,而另一出,正是专门饲养信鸽的鸽房。 十个能在海上辨认方向路途的船夫,和二十二只不会迷路准确传信的飞鸽,全部死在这一场大火之中。 白天就嚷嚷着要离岛甚至不惜和千亿山庄动手的唐义彻底炸了,骨子里的痒意磨没了他最后一点耐心,站在火光之外一把抓过叶赫鸣的领子,从牙缝挤字道:“为了逼我们留下,叶少庄主倒是手段狠绝!” 一手杀了唯一识路的船夫,一手切断对外的联络通道,这是要把他们,完完全全困死在孤岛之上啊。 这一日接连震惊的叶赫鸣一时不查被揪了个正着,反应过来后更大声怒吼回去:“唐义你给我适可而止!我有病吗我杀我们家的船夫!” 最后还是召集人手正救火的商管家匆匆赶来劝下了在暴怒边缘徘徊的唐义:“千亿山庄与岸上的分部每隔十日都会通信,信鸽被毁,十日后分部收不到我们的信,到时候定会派船过来。唐少庄主稍安勿躁,十日,十日后就有船可以离岛了。” 事已至此,唐义再是叫嚣也无用。 千亿山庄的人很光棍,反正岛上的船就在岸边,你要是不怕死自己开船出去也没人拦你。 只是除了那些已死的船夫,就连在岛上待了二十几载的叶赫鸣、商管家,都不敢轻易出海。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出这一场大火的起因,是意外还是人为? 若是有人故意为人,那么那人是谁?将所有人留在岛上整整十日的目的又是什么? 只可惜船夫的厢房和饲养信鸽的鸽房都在山庄的偏远位置,没有人料到竟有人会对这两处地方动手,山庄巡逻的守卫也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 第45页 而至于案发地里的线索,都随着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曾留下。 众人折腾了半夜一无所获,最终各自打着哈欠回房。 出了这样的意外十三也没继续坚持搜查,在风轻复杂的眼神中窝在厢房横梁上歇了半夜。 一场大火搅得大多数人不得安眠,傅长乐下半夜反倒休息的不错,安安稳稳睡到了天亮。 直到次日清晨,熟悉的惊叫再次响彻整个山庄。 叶赫霖死了。 这个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据传体弱多病见不得光吹不得风的叶祖成次子,死在了自己的卧房。 事情的发展总是惊人的相似,同样是在无人察觉的夜晚,同样是门窗紧锁的密室,唯一不同的是,叶赫霖死于剧毒,还是最最常见的砒霜。 残留着毒药的瓶子还握在他的手心,这个病弱到瘦骨嶙峋的少年,就这样死在自己卧房里。 傅长乐听到消息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这怎么回事,是有人在暗中玩一晚死一个的游戏吗? 不对,准确来说,加上那十个船夫,昨晚死了整整十一个人。 在场之中已有人隐隐察觉到空气中风雨欲来的味道。 只是出海之路已断,所有人都还要在这座孤岛上,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死去。 又或许在某一个晚上,连自己都变成一具再说不出话的尸体。 相比较昨日叶祖成的死,今日叶赫霖之死并没有引起太大动静,唐义和万珊瑚都只派了个手下意思意思道案发地走了个过场,显然是不想掺和的意思。 傅长乐却是由风轻陪着,亲自道叶赫霖的院子里查看了一圈。 院子很阴暗,院外一排参天大树挡住了绝大多数的日光,更奇怪的是,叶赫霖的卧房坐南朝北,整个房间可以说是终日不见阳光。 “因为二弟他得了怪病,见不了阳光,所以父亲才特意修了这座院子。”失魂落魄的叶赫鸣定定地看着叶赫霖的尸身,语气恍恍惚惚听不真切,“二弟,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二弟了,他怎么、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 确实,倒在地上的叶赫霖身上似乎只剩下一把支离破碎的病骨,一层薄薄的皮肤盖在上面,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肉。 傅长乐又看了高大健壮的叶赫鸣一眼,低声开口道:“你不知道二公子如此消瘦?你多久没见到他了?” 叶赫鸣神情恍惚:“我、我不知道,我很久没看见他了,父亲说二弟得了病,不能见光,也不能吹……” “少庄主!少庄主!”千亿山庄的下人匆匆来禀,“小姐她砸了饭碗,一直哭闹着不肯吃饭,您、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第25章 万人尸坑 千亿山庄的三小姐叶赫琴年仅十四, 长得娇俏可人我见犹怜。 傅长乐跟着叶赫鸣进屋时,这位三小姐正坐在一地的碎瓷片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周围的丫鬟站在三步远的地方, 稍一靠近,她就发出刺耳的尖叫。 “阿琴!” 叶赫鸣看着满地锋利的碎瓷片甚至不敢太大声唤她,叶赫琴见到兄长却是绷不住,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二哥骗人二哥骗人——” 她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往下掉, 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她的兄长。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 她嘴里骗人的二哥, 从此以后,永永远远再不会应她了。 叶赫鸣听她提起叶赫霖瞬间红了眼眶,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死死控制着情绪轻声哄她:“阿琴乖, 不哭了, 你二哥他、他……” 他到底是说不下去了, 扭过头没让心智有缺的幼妹看到自己的眼泪。 好在叶赫琴还是四五岁的孩子心性, 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叶赫鸣哄了一会,她便收了眼泪,眨巴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不远处的傅长乐和风轻。 叶赫鸣亲自拧了帕子替她擦脸, 叶赫琴却是心不在焉,盯着傅长乐身下的轮椅含含糊糊道:“二哥也玩。” 叶赫霖前些年生过一场大病, 确实坐过一段时间的轮椅用以代步。 叶赫鸣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这事,稍一愣神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叶赫琴推开他的手欢快地奔向傅长乐, 小语气可怜巴巴道:“阿琴也想玩。” 被一双湿漉漉兔子眼盯着的傅长乐心下一叹,用手撑着轮椅扶手站起来,温温和和道:“可以玩一下下。” 叶赫琴瞬间高兴起来,蹦跳到轮椅上,转头对着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快快!飞起来!飞起来!” 叶赫鸣面露歉意:“抱歉,阿琴她还是孩子心性……” “无妨。”傅长乐看叶赫琴玩的欢快,嘴里还咕噜咕噜给自己配音,大方表示道,“三小姐若是喜欢,借她玩一会儿也无妨。” 正巧此时山庄的下人来请示庄主的后事,千亿山庄接二连三出事,叶赫鸣身为主事之人忙的分身乏术,这会儿哄完幼妹不得不离开处理事务。 “左护法,阿琴还小,所以我父亲和二弟……”叶赫鸣顿了顿,才继续道,“……的噩耗,还请不要告知她。” 傅长乐点头:“叶少庄主放心。” 叶赫鸣心里头其实一点也不放心。 昨日唐门和听风阁的争执他已听说了,别看这位左护柔柔弱弱一副好说话的模样,那唐义身上让人恨不得脑心挠肺的痒痒粉,可是到现在都还没解呢。 -- 第46页 不过这会儿青天白日的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叶赫鸣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使了个眼色让院子的侍卫丫鬟多留个心眼。 叶赫琴在院子里疯玩了一阵,终于恋恋不舍地将轮椅还给傅长乐,嘴里还不忘嘟囔着抱怨自己的兄长:“二哥都不给我玩,哼。” 她这幅天真不知事的模样实在看的人心软,傅长乐轻笑了一声,顺着她的话软软道:“他那么坏啊?” “嗯嗯,他还骗阿琴。” 这已经是小姑娘今日不知道第几次提到骗人的事了,傅长乐见她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失笑道:“那阿琴以后都不要理他了好不好?” “不行不行,阿琴要和二哥玩。”叶赫琴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嘴里叽里咕噜念叨着,“甜甜的糖豆变苦了,但阿琴都吃啦,二哥骗人,阿琴乖,阿琴已经很乖了,阿琴没有看到漂亮的小仙女,二哥骗人,阿琴不吃了,不吃啦……” 傅长乐原本还是笑着在听,可这话却越听越不对劲:“阿琴,你是说二公子给你吃变苦的糖豆,还说吃完你吃完能看到漂亮的仙女?” 阿琴闷闷点头。 结果她忍着苦好不容易吃完,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便是她闹了一早上、嚷嚷“二哥骗人”的原因了。 傅长乐又不着痕迹地红了她两句,小姑娘好哄的很,不一会儿便神秘兮兮从衣袖里掏出小瓷瓶,悄咪咪道:“这个,二哥说不可以告诉别人,你别说哦。” 那青玉瓶和叶赫霖死时握在手里的一模一样,傅长乐眉头一跳,状若羡慕道:“可以给我一颗吗?我也想看漂亮的小仙女。” “没有小仙女。”阿琴嘟着嘴抱怨,手上却还是小心翼翼从瓶子里倒了一粒浅黄色的糖豆给她。 说是糖豆,可傅长乐却闻到一股隐隐的草药味。 “阿琴……” “小姐!”不远处的丫鬟上前一步打断两人的对话,对着叶赫琴恭声道,“小姐,该用膳了,今天小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拔丝糖瓜。” 阿琴闻言心思立刻跟着糖瓜跑了,对着傅长乐挥了挥爪子,蹦蹦跳跳进了屋。 傅长乐看着她无忧无虑的背影,手里攥着那颗糖豆转身去找封悠之。 奇怪的是她满院子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平日里总窝在房里搞研究的封大大夫。 跟在她身后的风轻一拍脑袋:“对了,昨日封大夫好像一直惦记着后山林子里那株草药,会不会是去后山了?” 傅长乐也想起这事,带着风轻正准备去后山找人,还未出院门就迎面撞上了灰头土脸的封悠之。 认识他这么久傅长乐还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狼狈的模样,头发散了一半,脸上蹭着灰褐色的脏东西,身上还有一股腐烂的腥味儿。 “你这是……” “先跟我进来。”封悠之打断她的话将人直接拽进屋子,仔仔细细将门合上后,才对着傅长乐严肃道,“把影九十三他们都叫回来,先不找水珍珠了,我们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傅长乐被他急吼吼的语气弄懵了,开口道:“可是……” “别可是了,回头跟你解释,现在赶紧收拾东西,我们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可是我们走不了了。”傅长乐终于插上话,“昨晚识路的船员全部被杀,鸽房也被烧了,你不知道吗?” 这回轮到封悠之愣住了:“你说什么?” “说起来昨晚在火场外确实没看到你,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听到,你昨晚到底去哪里了?” 封悠之去了后山的树林,正如风轻所料,他果然放不下那一株长腿跑了的植物。 只是白日里有千亿山庄的人守着不让进那片禁地,所以他才在深更半夜从守卫疏漏处摸了进去。 “千亿山庄的人不是说那地方邪门的很,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吗?”风轻见封悠之人虽狼狈了些,但没缺胳膊断腿连个伤口都没有,不由好奇道,“他们唬我们的?” “那林子确实古怪的很,我进去的时候沿路洒了特制的荧光粉,可等到出来之时却不见了,我在里面鬼打墙大半宿,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到一个坑里。”封悠之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两人沉声道,“一个万人尸坑。” 封悠之本是个见惯了死人的大夫,可想起当时的场景,仍然惊出一身冷汗。 惨白的月光之下,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白骨和腐烂了一半的尸体堆满了望不到边际的深坑,血腥味混合着腐败的腥臭气息飘散在空气里,远远往去,尸坑的上方甚至隐隐漂浮着浅红色的雾气。 “我粗粗验了一下,最底下的白骨死了至少已有二十年,而最上方的,尸体甚至还未腐烂完全,顶多是这半个月内事情。” 封悠之不愧是整个大庆国最传奇的大夫,在这样诡异渗人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验尸验骨。 “男女老少都有,甚至有不足岁的婴儿,死因几乎全部是被重物敲碎头骨。”封悠之双目沉沉,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尸骨叠加着尸骨,密密麻麻,数以万计,如此惨状的背后。定然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龌龊秘密。” 傅长乐神色也冷下来,万人尸坑,且死状凄惨,这千亿山庄到底在这孤岛上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来,三大势力年年来着岛上参加寿宴,难道竟无一人发觉此事吗? -- 第47页 “死的人太多了,这事情光我们掺和怕是解决不了,必须由官府出面。” 这也是封悠之一出林子就着急离岛的原因。 现在这情况已经不单单是千亿山庄或者江湖之事了,死了一万多个人啊,传出去大半个天下都要震一震,这事情必须告官,直接由朝廷派人彻查才是正道。 “但离岛的方式和联络途径都被切断了,十日,这背后之人不惜放火杀人将我们全部困在岛上十日,为的是什么呢?” 傅长乐眉头紧锁,指节无规律地敲击着桌面,风轻没敢打扰她思考,而是冲着封悠之比划口型:“封大夫你是怎么从林子里出来的?” 说到这个封悠之的脸色更难看了:“林中有人,是那人用哨声引我出来的。” 整件事情到这里变得愈发诡秘复杂。 死于密室的叶祖成和叶赫霖,找不到原因的两场大火,禁地密林之中的万人尸坑,以及不明敌我的神秘吹哨人。 这些事情不会毫无关联,定有一条线将它们全部串联在一起,可是这条线的线头,又在何处呢? 傅长乐将上岛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捋了一遍,总觉得还缺少一点关键信息。 封悠之见她低头不语,正想要起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就听到她敲桌的动作一顿,然后递过来一粒小小的、浅黄色的糖豆,开口问道:“我闻着一股子药味,你帮忙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第26章 七星毒 封悠之还以为这是傅长乐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关键性线索, 顿时也不沐浴更衣了,连忙净手,取来验药工具细细查看。 风轻虽然对什么吃了能见到小仙女的糖豆弃之以鼻, 但那个和叶赫霖死时手上握着的一模一样的青玉瓶总让人心下不安,于是急吼吼问道:“封大夫怎么样,验出什么来了没有?” 封悠之之前见傅长乐如此郑重其事,验药验的可谓是小心翼翼,现在结果一出来, 他简直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验出来了, 凝神静气的玩意儿, 有病没病都能吃,甘草再多加些, 就真跟糖豆没什么两样了。” 傅长乐一愣,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结论。 刚刚她特意向阿琴套话,知道这瓶糖豆是昨晚间叶赫霖给她的, 还特意叮嘱她不能告诉别人, 吃的时候要避着人。为确保阿琴一定会吃, 甚至还不惜编了什么漂亮小仙女的谎话。 若只是一瓶凝神静气的药丸, 叶赫霖又为何要如此鬼祟行事? 整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 傅长乐暂时没有头绪,正准备起身回房,一抬头就见有个黑色身影翻窗而入。 十三没料到傅长乐会在封悠之这里, 见到她望过来下意识侧身一避,将中了短箭的左臂藏于身后。。 “你受伤了?”傅长乐瞬间沉了语气, 三步并作两步快走到他身边查看伤势,“封悠之,过来帮他看看!” 十三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不妙, 讪讪松开捂着左臂的手,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封悠之上手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衣料,皱着眉凝重道:“是倒钩箭,要割开伤口才能取箭。这箭簇上涂了毒,毒素已经顺着伤口流入血脉,怕是有些棘手。” 能让封悠之说出棘手二字的毒药,让在场三人的心都往下沉了沉。 “先取箭。”傅长乐上手将十三的左臂固定不让他乱动,“这倒钩箭上的倒刺会随着动作越扎越深,再拖下去更不好处理,抓紧时机取箭。” 十三坚持不喝沸麻散,僵直着身子任由封悠之割肉取箭。 “叶祖成的卧房里有暗室,唔……”他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嘴唇因为失血和疼痛变得唰白,却还艰难开口道,“……那暗室里药味浓郁,各种珍奇药材随意堆放,水珍珠、水珍珠说不定就在那里……” “你这伤是闯暗室的时候伤的?”傅长乐打断他的话,冷着嗓子道,“为了防止有人潜入,暗室里内藏机关?” 十三抿着嘴点头。 “所以你就为了个不确定的猜测冒冒失失闯进去了?” 傅长乐死死按着他因为疼痛而抽出的胳膊,声音冷的如同冰碴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箭上涂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你还有没有命回来在这里取箭疗伤?贸然大意,警惕全失,甚至暴露己身,影十三,我没拦着你去搜庄是因为我相信你有分寸有把握,可现在你告诉我,你这都是在做什么!” 察觉到不对匆匆带着风扬赶回来的影九正好听到最后这一句呵斥。 遥想当年的靖阳长公主,冷下一张脸时连主上都不敢轻易开口,发起飙更是整个皇宫都要抖三抖,影九反射性地绷紧后肩,见十三被训的脸都白了,又到底不忍心,上前一步开口帮腔道:“这山庄已经摸查的差不多了,我们找到一张以水珍珠入药的药方,但遍寻山庄也没找到水珍珠,十三说的密室是最有可能藏匿之处,等天一黑我再摸进去探探情况。” 傅长乐简直要被这一个两个气笑了,朝影九冷冷丢了一句“老实呆着”,又转头对着封悠之问道:“这箭上的到底什么毒?怎么解?” 影九一惊:“十三中了毒?” 封悠之此刻已经动作利落地将伤口包扎完毕,正低着头查看粘在纱布上暗红色血块,闻言头也不抬道:“是七星毒,由七种毒物炼制而成。此毒最大的特点就是炼毒时加入毒物的顺序不同,最后得到的毒药也就不同。这解药的药材不难找,难的是如何知道这七种毒物炼制的顺序。” -- 第48页 只有炼毒之人知道顺序,所以封悠之才会说出棘手二字。 最糟糕的是这毒是在叶祖成卧房内的暗室里中的,若这七星毒是已死的叶祖成自个儿配制的,那十三身上的毒可当真是无解了。 “能不能挨个尝试配制的顺序?”风轻率先提出自己的想法,“用十三的血来试,一个个试过去总能试出来的。” “你知不知道七种毒物的配制顺序有多少种?五千零四十种!”封悠之直接一盆冷水泼下去,“况且就算我有耐心挨个试过去,他也等不了了。七天,七星毒的毒发时间是七天。” 若是不在七天之内知道毒药的炼制顺序,那么饶是什么天下第一的大神医,谁来都救不了十三。 好了,这下影九也觉得刚刚傅长乐那几句骂骂的应该了。 事已至此,傅长乐反倒冷静下来,缓了语气对着小心翼翼往她身上瞟的十三道:“那暗室如何打开,里面的机关暗器位于何处,你又是如何中的箭,十三,你都仔仔细细全部告诉我。” 十三老老实实讲了。 “你进入暗室、中箭受伤这事,都没有被任何人察觉是吗?” “是。” “那好,那你现在乖乖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封大夫,劳烦看着他。”傅长乐站起身来,“风轻,你帮忙打听一下昨日发现叶祖成死亡时候的细节,几时几分,谁发现的不对劲,谁下令撞的门,有无可疑之处,打听的越详细越好。” 风轻下意识点头称是,等应承下来才后知后觉他们这位左护法,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好像是平日里懒懒散散岁月静好的娇贵家猫突然被人踩到了最最宝贵的尾巴尖,瞬间眼含杀气,亮出藏在肉垫之下的利爪。 傅长乐对她微微颔首,跨步朝外走去。 在影九眼中,这一刻眼前的人终于和当年的长公主殿下彻底重合。 那时的靖阳长公主还没有在战场上一战成名,那时的十三也还只是一个没有获得出师资格的预备影卫。 影九不知道当时影卫营为何会派给十三一个难度显然超标的任务,但他却永远记得当十三失踪的消息传来时,一向和主上感情极好的靖阳长公主头一回冷了脸。 她站起身走出御书房,逆光的阴影将她的背影削成一把出鞘的利刃。 主上在背后叫她,她却是一步也未曾停下。 只有窝在最近一根横梁上听力极好的影九,听到了一句飘散在风里的话。 她说,我去找他回来。 影九回过神时,傅长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角。 她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一人去了叶祖成的卧房。 风轻到底不放心,犹豫着开口道:“左护法她……” “等消息吧。”对傅长乐性子还算比较了解的封悠之嗤了一声,“估计是弄解药去了,对自己的死活不上心,碰到十三的事倒是着急的很。” 风轻好奇:“左护法知道解药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她知不知道?等着吧,总有消息会传过来。” 封悠之要等的消息很快便传了过来。 叶赫鸣中毒了,中的七星毒。 听到消息的影九和风扬匆匆赶到的时候,万珊瑚正在给叶赫鸣取箭包扎,口中的结论和封悠之说的一模一样:“解七星毒必须知道炼制毒药时的顺序,这毕竟叶庄主房里的东西,少庄主当真对此毫不知情?” 叶赫鸣疼得牙齿打颤,好不容易才缓过最痛的那一阵,闻言苦笑道:“不瞒万楼主,若非今日我无意间碰到那个花瓶,恐怕我至今还不知道原来父亲房里竟还有一间暗室。至于这箭上的七星毒,我更是闻所未闻,更别提什么毒物的炼制顺序了。” “那可就难办了。”万珊瑚面露难色,“纵使我用尽办法压制,这毒顶多也只能拖上七日,七日之后……” “叶少庄主,刚刚粗略一瞥,我似乎瞧见那暗室里有许多珍奇药材,万年果、千年木,还有像是传言中才有的血珠子……” 听到这几个名称的万珊瑚和唐义眼神微微一动,傅长乐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才继续开口道:“……药材之下似乎还压着不少药方,那七星草的解药,或者炼制的法子,会不会就在那暗室之内?” 叶赫鸣声音虚弱:“左护法刚刚也看到了,这暗室机关密布,进暗室翻找解药和药方,又谈何容易?” “我想叶庄主既然建了这个暗室,那必然是有法子可以进出的,否则那些药材又是如何进入暗室的?只是现在少庄主中了毒,时间紧迫,所以我想……”傅长乐起身对着的唐义行了一礼,“唐门精通机关暗器,还望唐少庄主施以援手,破解暗室机关。” 唐义被痒痒粉折腾地面色憔悴,闻言冷哼一声:“左护法对这事儿倒是上心。” “实不相瞒,少庄主是为了救我才中了暗箭。于情于理,这七星毒的解药,我都一定要替少庄主找到。” 第27章 我也生气了 叶赫鸣自然不可能舍身救一个听风阁的左护法, 而那暗室,当然也不是什么不小心碰到花瓶无意间发现的。 十三是在叶祖成房内的暗室中的毒,现在叶祖成已死, 这座岛上最可能知道七星毒配方的,自然是下一任掌门叶赫鸣。 因此傅长乐才提前算计好角度,假装无意间触发机关让那一支暗箭不偏不倚射在叶赫鸣的肩膀上。若是叶赫鸣知道七星毒的药方,能够解开身上的毒,那十三自然也就无碍了。 -- 第49页 万万没想到是算计了一大圈, 这叶赫鸣却当真是个有名无实啥也不知道的傻白甜少掌门。 当时傅长乐好不容易设计让叶赫鸣碰到那个花瓶, 暗室门打开一瞬间, 她看得真切,叶赫鸣眉毛上扬眼睛睁大, 嘴巴微微张开的同时下巴下垂,那表情做不得假,这叶赫鸣竟是完全不知道叶祖成的房间里还有一个暗室。 但不管怎么说, 现在这个密室里藏着七星毒解药或者配制药方的可能性都是最大的, 傅长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将岛上另外两股势力唐门和蓝雪楼全部拉进来。 她知道唐义和万珊瑚或许对救叶赫鸣的小命没有什么兴趣, 但若是那暗室内藏着只有传言中才有的珍惜药材呢? 万年果千年木, 甚至还有据传吃了能一举突破宗师瓶颈的血珠子,那么同为正一品高手卡在这一道门槛上的唐义和万珊瑚,当真还能坐得住吗? 至于叶赫鸣, 平常时候他或许还会想要独占暗室的药材,可现在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 他还能拒绝唐门、蓝雪楼以及听风阁的“好心帮助”吗? 事情发展也正如傅长乐所料,唐义冷嘲热讽了两句,最终还是应承帮忙破解暗室入口的机关, 万珊瑚和影九顺势表示自己也会带人助一臂之力。 叶赫鸣明明对所有人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却也不得不苦笑着抱拳行礼谢过“仗义出手”的众人。 唐义回房准备工具,傅长乐也回到封悠之的院子让他准备些药以备不时之需。 上一回涂在弓/弩上对付唐义的已经是最后一瓶痒痒粉存货,封悠之肉痛不已,这会儿一边在药箱里翻药一边想着怎么回本,嘴上好奇道:“叶祖成的密室里当真有血珠子?那可是传言中的奇物,也就杂谈上有过些语焉不详的记载,至今都未有人当真见过此物。” 傅长乐正忙着重新调整绑在手腕间的袖珍弓/弩,闻言头也不抬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密室里有没有血珠子?” “那你刚刚说自己看到了?”影九担忧,“那唐义和万珊瑚可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若是没能如你说的……” “他们会看到的。”傅长乐将随口答了一句,又问封悠之,“我的弩/箭呢,都弄好了吗?” 封悠之将挑选出来的瓶瓶罐罐一股脑推给她:“弄好了,都照你说的,箭簇用十三伤口上带毒的血浸泡过了,你用的时候悠着点,划破口子这箭簇上的七星毒就会渗进去。” 影九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看傅长乐一支一支收拾毒箭,小心翼翼开口道:“殿、不是,左护法,我能问一下,你这是要做什么吗?” “没什么,做点两手准备而已。” 在一旁听完全程的风轻总觉得自己漏听了一大段,见傅长乐就要起身,于是连忙举手发问道:“那个左护法啊,我刚刚好像没听懂,密室里不知道有没有血珠子,那为何唐义和万珊瑚一定会看见?” 傅长乐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事,闻言随口道:“因为我扔了一个进去,放心,他们看不见我也会让他们看见的。” 风轻更迷惑了:“你扔了一个、血珠子、进去?” 天呐撸,他们左护法竟然真的有血珠子,还就这样随随便便扔掉了。 风扬见不得自家平日里精明能干的妹妹智商突然掉线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假的。” 傅长乐扔进去的血珠子自然是假的,那不过是一块极为罕见的圆头血玉。 暗室光线昏暗,她又是特意挑准了角度扔在万年果旁边的光暗交界之处,一方面有那些货真价实的珍惜药材衬托,另一方面又无人见过真正的血珠子,傅长乐相信即使唐义和万珊瑚心中有疑,也绝不会轻易放弃一个可以一举突破宗师大关的机会。 “行了不提这个。”傅长乐收拾好所有防身的东西,又硬着头皮嚼了两枚人参丸,苦的眉头都皱起来,含糊着嗓子道,“影九,一会儿你和我去暗室。” 影九没有异议,一直沉默一言未发的十三却突然开口:“小姐。” 这自然是因为风扬风轻在场引人耳目的叫法,傅长乐被这称呼叫的微微别扭,毫不犹豫拒绝道:“你不许跟着去,给我乖乖待在这里。” “不是。”十三摇头,“小姐,我有话和你说。” 影九很有眼色地招呼了风扬风轻出去,顺便拉走了低着头正鼓捣着墨绿色草药汁的封悠之。 “说什么?”自十三受伤后一直神情冷淡的傅长乐抬眼看他,“不准跟着去,这事没商量。” “殿下,这次是我不对。”十三抿唇,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我莽撞大意、失了警惕,是我做错了,殿下。” 他认错的神色太过认真,道歉的语调又太过郑重,傅长乐冷冰冰的脸色终于维持不住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轻哼道:“知道错就行。记得我跟你说的,你早已经不是谁的影卫了,更没有什么需要你豁出性命的任务,你是你自己的,无论什么时候,保护好自己都是最最重要的,知道吗?” 十三没有应声,对于他来说,最最重要保护的,永远不会是他自己。 可此刻他也未反驳,他只是看着傅长乐袖间那几支淬了毒的弩/箭,轻声问道:“殿下要拿这些毒箭做什么?” 傅长乐没料到他有这样一问,微一愣神随即避开了他的眼神:“用来防身。” -- 第50页 十三知道她没有说实话。 若只是用来防身,封悠之那里什么毒药没有,又何为偏偏要用伤口上的毒血淬箭? “殿下是担心密室里也没有解药,所以……”十三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所以打算用弩箭让唐义万珊瑚一起中毒?” 傅长乐的想法其实很好猜,他们自己找不到解药,那就逼迫所有人都一起去找。 而再没有什么,比自己也需要解药救命这样的逼迫更为有效了。 叶赫鸣已经中毒,若唐义和万珊瑚也被毒箭所伤,那么整个岛上的所有势力都将不得不拧成一股绳,一条心去找七星毒的解药。 傅长乐没有反驳。 最了解他的十三猜得没错,这毒箭是为唐义和万珊瑚准备的,是万一没在密室找到解药的后手。 “可是殿下,你不能那么做。”十三看着她的眼睛,再次强调道,“你不能那么做。” 傅长乐似是冷笑了一声:“我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会不高兴。如果他们因此死了,你会永远记着这件事情,会睡不好觉。” 十三自己其实是一个道德观念很淡的人。 他自幼长在影卫营,他接受的教育是服从命令和执行任务。 他在自己曾经的二十四年人生里杀过无数的人,有认识的,但更多的是未曾见过一面的,有恶贯满盈的,但更多的是出于任务和命令的需要。 他从未觉得不对,不安,或者愧疚。 但他知道他的殿下不是。 “殿下曾说,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但这自由,是在不侵害他人利益的前提下的自由。”十三一板一眼重复着傅长乐曾经的话,“不因任何理由主动侵害他人,是划在自由边界的一条红线。” 或许和大多数人的观念不同,但这是他的殿下给自己的红线。 就像宋鹤卿会认为杀死一个俞山南是为了大局为了大义,可傅长乐却永远无法认同在一个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送他去死一样。 她从不曾逼任何人去认同她的想法,可她自己却至始至终恪守着那一条给自己划下红线。 而现在,因为他,他的殿下,又在做些什么呢? 傅长乐摩挲着袖间的弓/弩没有应声。 她低着头,十三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向她伸手道:“殿下,那几支箭给我。” 傅长乐看了一眼摊在自己面前的手心,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在屋外的影九收回正准备敲门的手:“唐义他们刚过去,我们也……咦,那个,你们两根,吵架了?” 影九这话说的自个儿都不信。 从小打到小十三都恨不得捧了一条命送给他们家殿下,又怎么可能和她吵架呢? 只是两人间的气氛着实不太对劲,傅长乐大步走在前头,十三寸步不离地跟着,影九摸了摸鼻子跟上,凑到十三耳边小声问道:“因为你非要跟着去,殿下生气了?” “是。”十三看着眼前的背影,微微提高音量,“但我也生气了。” 第28章 突然爆炸的暗室 生气的十三跟着傅长乐一路到了叶祖成的卧房, 此时叶赫鸣已经再次打开了暗室门,而唐义正从巨大的暗器箱里掏出一个一尺多高的铁衣傀儡。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那个小傀儡被唐义摆放在地上, 晃动着两条小短腿一摇一摆走进暗室。 “咻!” 一只暗箭射在傀儡包铁的身躯上,箭头与黑铁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随即掉落在地上。 铁衣傀儡动作一顿,唐义手上的银色蛛丝飞速翻动, 傀儡照着指示转了方向继续前进。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从四面八方射来。 傅长乐看着眼前的场景神色一凝。 十三这一箭挨的不冤, 暗室空间狭小施展不开, 再加上这机关箭雨的布置,只怕是宗师高手闯入都难以全身而退。十三还能从暗室出来, 都要多亏他警惕性高,一察觉不对便果断撤退。 众人皆安静看着那个金刚铁骨的小傀儡横冲直撞。 这暗室的机关里也不知暗藏了多少支箭,直到密密麻麻的箭矢堆了一地, “咻咻咻”的破风之声才算停下。 唐义很是谨慎又让傀儡将目之所及之地仔仔细细又踩了一遍, 确认当真再无暗箭之后, 才转头对着众人道:“可以进去了, 但切记, 进去之后不能触碰里面的任何东西。” 万珊瑚自暗门打开后便一错不错盯着里面的都快堆积成山的珍惜药材,闪闪发亮的眼神掩都掩不住,闻言下意识问道:“唐少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义此时正心疼地摸被箭簇砸的坑坑洼洼的小傀儡, 听万珊瑚这隐隐带着质问的语气,冷哼一声道:“现在只能说是解除了踩在地面上会被触发的机关, 至于其他的那就说不准了。不过万楼主若是愿意身先士卒为我等探上一探,唐某绝不拦着,只是还请提前告知一声, 免得我等闪避不及。” 气氛一时有些僵,傅长乐摸了摸袖间的弩/箭,开口圆场道:“我们到这暗室是为了替叶少庄主寻找七星毒的解药,这若是什么都不能触碰,我们又该如何寻找?” 她这一出声万珊瑚总算想起了他们名义上是来做什么的,她不着痕迹地瞥了唇色发白的叶赫鸣一眼,轻咳一声道:“我也是替叶少庄主着急,这七星毒的滋味可不好受,唐少掌门若是有法子,还是赶紧将这暗室里的机关一道破了,让我等见识见识,也好早点替少庄主找到解药。若是不能,我们也得抓紧时间想其他办法不是?” -- 第51页 万珊瑚这话就差明说你可别拿乔了,大伙儿都等着呢,能干就赶紧的,不能干也吱个声。 唐义心高气傲,被这话往上一架,率先一步踏入暗室。 “都管好各自的手,不该碰的别碰。”甩下这么一句,他直接拿着一块琉璃镜一寸一寸摸排暗室墙面。 唐义这一动作,万珊瑚和叶赫鸣对视一眼,皆果断跟着他的步子齐齐踏入。 十三牢牢跟在傅长乐身后,态度强硬,摆明了绝不会离开半步。 傅长乐也没再逼她,给影九使了个眼色,也跟着进了密室。 “阿嚏!阿嚏!” 还未往里走上两步,傅长乐就突然打了两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暗室空气不好的缘故,她总觉得鼻子痒痒的。 这一点小动静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十三不放心地拿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我没事。”傅长乐推开他的手,她来之前刚让封悠之检查过身体状况,确定自个儿没有发热。 影九简直没眼看这两人腻腻歪歪的动作,一个错步直往前走,将这地方留给两人。 前头万珊瑚正踮着脚全神贯注查看万年果旁边的血珠子。 她这会儿也懒得装了,一进暗室就目标明确直奔正对暗门的大高架。 只是她身高偏矮,这暗室内光线又昏暗不清,在不能上手触碰的情况下,她这一时半会的,还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万珊瑚成为正一品高手已经足足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间她用尽方法却始终突破不了宗师的瓶颈。 也正是因为没有一位宗师高手镇场,蓝雪楼才一直屈居千亿山庄和岐山唐门之下,而听风阁的阁主神神秘秘,疑似也是一位低调的宗师。 这般下去,她们蓝雪楼,难不成当真要趋于末流不成? 而现在,突破宗师的机遇就在眼前,这让万珊瑚如何能稳得住心神。 不过她到底也没失了理智,刚刚射在傀儡上的狠厉箭雨有目共睹,在这等情况之下,她还真不敢将唐义的话当做耳旁风。 万珊瑚对着那颗位于光暗之间的血珠子左瞧右瞧也没能瞧出个所以然来,她招了招手,跟着她一同进来的蓝雪楼下属会意,从衣袖里掏出火折子。 就在同一时刻,拿着凸起琉璃片四处查探的唐义终于察觉到不对,他一扭头,正看见蓝雪楼的人低头吹火折子。 见到这一幕的唐义瞋目裂眦,怒吼出声:“不要点火——” “嗖。” 火亮了。 在那一瞬间,几乎是出于一个在危险边缘游走多年的影卫的直觉,十三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下意识扑向傅长乐,将她整个人牢牢护在自己身下。 “轰!!” 整个暗室炸了。 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暗室的石顶被炸开倒塌,靠近暗门之处的石块更是一起砸落下来,彻底堵死了半合的暗门。 封闭狭小的暗室内,各种尖叫、呼痛赫尔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所有人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当头砸懵,死伤惨重。 在一片混乱中,被死死护着的傅长乐清楚地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砸在十三身上的声音,他咬着牙闷哼一声,整个人控制不住往傅长乐身上一砸。 “十三!” 傅长乐慌了神,被石顶堵住的暗门再透不进一丝光亮,一片黑暗中,傅长乐在十三身上摸到一手粘稠的液体。 “十三,十三你怎么样?”傅长乐这会儿当真是后悔了,她刚刚就不该心软,就不该让十三跟着进来,就不该…… “我没咳咳,我没事。”缓过那一阵的十三急忙起身,开口解释道,“是手臂上的伤裂开了,我没事,你别担心。” 他的语气虚弱,傅长乐哪里放心的下,连忙在身上一阵摩挲,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一物。 借着淡淡的亮光,傅长乐终于看清十三此时的模样,黑色的长袍破了大半,整个人身上全是擦伤,最严重的右肩被掉落的石块砸的血肉模糊,黑色的布料浸着鲜血嵌进骨肉,一片惨不忍睹。 “十三你……” “哪个傻缺特么还敢点火!” 一片飞镖夹过着唐义的怒吼直直射来。 电光火石之间,十三左手抄起墨刃甩手一挡,“叮”的一声,飞镖撞飞而落。 他这一动作右肩上的血顿时冒的更快,傅长乐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冷的掉渣,冲着唐义的方向怒吼:“老娘拿得是夜明珠!” 傅长乐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怒斥不仅让唐义没了声,就连十三都愣愣地盯着她。 他们家从来都冷静自持又从容淡定的殿下,突然自称老娘什么的,就、咳咳、就有点酷。 爆炸之后诡异的一片沉默中,终于有人捂着嘴咳了两声:“咳,左护法,形象,注意形象。” 出声的正是伤的不轻的影九,他当时离万珊瑚离得近,受到的爆炸冲击也更大,原本他正晕乎乎躺着呢,生生被傅长乐这一句老娘给吼醒了。 影九这一出声傅长乐提着的另一半心也终于放下,她从封悠之那里搜刮来的伤药齐全,就着夜明珠的光亮简单替两人上了药,然后才终于有心思查看众人的情况。 唐义和他带来的一个手下也伤的不轻,但至少都没缺胳膊断腿好端端活着。 -- 第52页 而直接点火导致爆炸的蓝雪楼就没这么幸运了,万珊瑚两个手下都死了,她自己仗着功力深厚,虽逃过一死,但也陷入了重伤昏迷。 叶赫鸣被千亿山庄的两个侍卫护着只受了一点轻伤,只是其中一个侍卫不幸被掉落的石块砸到后脑勺没了生息。 这一圈看下来倒是只有傅长乐一人好端端的,除了衣服上沾了些灰,身上连道擦伤都没有。 进密室的十一个人一下子死了三,还有一个昏迷不醒,剩下的七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暗门被掉落的石顶堵死了,我刚刚试过了,基本没可能推开。”唐义冷静下来,借着傅长乐的夜明珠查看一圈,面色凝重,“这个角度外面的人也不好使劲,除非再炸一次,否则没可能打开。” 再炸一次,石顶能不能被炸开还不知道,但他们这几人,估计要先一步去见阎王爷了。 “除了暗门呢?”叶赫鸣往四周张望了一圈,“有没有可能从其他地方出去?” “这间暗室四面全是用巨石砌成,连刚刚的爆炸都没能炸开,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出去?” 唐义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一片安静中,还是傅长乐起身,重新拿回夜明珠开始在一片狼藉的暗室里再次仔细查看。 十三见状就要跟着帮忙,被傅长乐一个眼神杀了回去。 同样是重病号的影九拉着十三重新在角落里坐下,他这会儿浑身上下只剩下嘴还利索,实在维持不住风大阁主的高冷人设,探过头和十三偷偷咬耳朵:“这暗室里也没见着有炸/药,刚刚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十三摇头,倒是埋着头鼓捣着暗器厢的唐义闻言冷嗤了一声:“不是只有炸/药会爆炸的。” 第29章 暗室又见暗门 不是只有炸/药会爆炸。 唐义这话一出, 众人好奇的目光顿时全部转移到他的身上。 这一时半会的暂时也出不去,唐义撇了撇嘴,开口解释道:“之前门内的木坊也曾经发生过没有炸/药的爆炸。有个小师弟晚上去木坊找一张设计图, 刚点亮火折,整个木坊瞬间爆炸,和今日的情形一模一样。之后我和师傅一项一项排除木坊内的可疑之处,最后发现正是飘散在木坊内的木粉造成了那次爆炸。” “木粉竟会爆炸?” “是的,我们之后试过多次, 房间内的木粉量一旦达到某一定的程度, 遇到烛火就会产生爆炸, 而且爆炸威力极大。” 也只有岐山唐门那群为了一个疑惑可以悍不畏死的技术疯子会不停地钻研这恐怖的爆炸问题, 只是如此一来问题又出现了, 叶祖成的暗室内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木粉? 影九疑惑,只是还没等唐义回答,一直专注低头在废墟堆里搜索的傅长乐突然开口插了一句:“不是木粉, 是面粉。” 傅长乐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只是她那会儿心里着急找七星毒的解药, 又以为只是因为暗室内久不通风见光, 因此也没细想。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确实是空气不对, 空气中漂浮着面粉,俞子青这具身体又敏感娇贵,所以刚进入暗室就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更重要的是, 她可以确定,在上一次她和叶赫鸣打开暗室之事, 空气里还没有面粉。 傅长乐这一开口,一直保持沉默的十三也好奇问道:“面粉也会爆炸?”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傅长乐的知识范围,于是大家的目光再一次回到了唐义身上。 “唐门没人会无聊到会把这么多面粉洒在空中。”唐义冷冷怼了一句, 只不过众人眼中闪烁的好奇实在太盛,他冷哼了一声,还是继续开口道,“木粉的特点是细碎、能够燃烧,这两点面粉恰好都满足,没进行过实验不好下结论,只能说暗室内面粉含量达到一定程度后遇火爆炸的可能性极大。” 浮在暗室空气中的大量面粉,这怎么想都不是一场意外。 是有人蓄意,有人将这个不易察觉的面粉当做了杀死暗室闯入者的终极手段。 “可是这一爆炸,整个暗室都毁了,这些个……”跟着少门主进入暗室的唐礼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一地狼藉,“这些珍惜药材也跟着毁的七七八八了,就算是为了防止有人进入,也无需用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手法吧。” 此言一出众人眼神皆是一暗。 叶祖成费尽心思在卧室建了一个暗室又在里面藏满了各种珍惜药材,他自己布置这爆炸面粉陷阱的可能性不大,之前那密密麻麻涂毒的暗箭更像是他的手笔。 那么是谁知晓这个暗室又提前洒了面粉,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按照一贯的分析思路,如果他们这一票人全死在这一场爆炸里了,谁会是最后的得利者呢? 傅长乐不着痕迹地将在场之人都扫视了一圈。 兰雪阁的阁主万珊瑚,听风楼的阁主影九,千亿山庄名义上的少庄主但实际上已经行掌门之权的叶赫鸣,以及岐山唐门的少掌门唐义。 除开唐门之外,其余三大势力的掌权者都在这里。 难不成会是远在岐山的那位唐明朗唐大宗师为了打击三大势力不惜赔进去自个儿亲传弟子? 倒也不是不可能,除了唐义之外,剩下的五个唐门中人也不是没有机会在暗中动手脚。 傅长乐手上一边迅速翻着东西一边在脑海里分析,唐义收拾好自己的暗器箱,也带着唐礼开始在暗室搜索起来。 -- 第53页 他手上拿着一个模样奇怪的铁质圆形片,上面用一根软管连着,另一头塞在自己耳朵里。 叶赫鸣好奇,在侍卫的搀扶下起身站在唐义身后,看他一手敲击墙体,另一手不停变换圆片在墙上的位置。 “叶少掌门。”一直低着头在废墟中搜索的傅长乐突然出声,“七星毒的配方找到了。” 叶赫鸣看着被递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一张薄纸有些发愣。 他们此次进暗室名义上目的确实是为了给他解暗箭上的七星毒,只是万没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了,傅长乐竟然还一直惦记着这事。 这听风阁的左护法,对他中毒之事,未免也太过上心了。 只不过叶赫鸣虽然心中疑惑,面上却是滴水不漏,诚诚恳恳道了谢,便将那张薄薄的药方收入衣袖之中。 傅长乐这一番动作的体力消耗显然已经超出了身体负荷,现在七星毒配方已然找到,她心气一松,整个人软趴趴靠在墙角捂着胸口喘气。 十三被她发白的面色吓得够呛,急急忙忙从随身药瓶里倒出一粒人参丸喂到她嘴边。 傅长乐吃了这么多时日还是未能习惯这要命的苦味,此时看到这黑乎乎的药丸条件反射性作呕。 只是现在可不是什么怕苦不怕苦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如同英勇就义一般,闭着眼睛张开口—— “嘎吱。” 满口的酸甜滋味。 傅长乐睁开眼,咂摸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十三喂到她嘴里的,是一颗甜滋滋的杨梅果脯。 十三也没解释自个儿何为突然把药丸换成了杨梅,见傅长乐眼睛亮晶晶望过来,就只干巴巴将装药和装杨梅脯的两个小瓷瓶一股脑都塞给她,自个儿抱着墨刃站起身来,不顾右肩上的伤开始在暗室里进行地毯式搜索。 傅长乐知道他在找什么。 就如同她没忘记自己进暗室是为了找七星毒的解药一样,十三至始至终也记得他从最开始强闯暗室就是为了寻找水珍珠。 只是这已然绝迹百年的水珍珠又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傅长乐看着眼神执拗的十三,一时不知道两个多月后自个儿若真熬不过去,她又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保证她的小十三能够好好的、高高兴兴的活着。 暗室内一片沉默,只有唐义时不时敲击墙壁和十三偶尔翻动大件的声响。 傅长乐到底还是趁着十三不注意吞了一粒人参丸,这东西不足以治病救命,但至少能吊着她的精气神,现在他们一群人被困暗室前路未明,还远不到她能放心松懈的时候。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唐义敲击墙壁的动作突然停了。 “说起来左护法好像一直不着急我们该如何出这暗室。”唐义将手上的圆铁片重新放回箱子,对着傅长乐好整以暇道,“有心思找七星毒解药却没心思找出路,还是说左护法早就知道这暗室另有出口?再往回想想,这暗室似乎也是左护法机缘巧合之下,和叶少庄主误打误撞发现的吧。” 他特意在“机缘巧合”与“误打误撞”两个词上加了重音,显然是意有所指。 被突然发难的傅长乐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才不紧不慢回怼道:“说起来我们阁主、万楼主以及叶少庄主都伤的不轻,现在就只有你们唐门的人全须全尾站在这里。再往深处想想,今日我们要是全部折在这里,从此以后江湖上怕是没有什么四大势力,只有唐掌门坐镇的岐山唐门一枝独秀了。” 从既得利者的角度分析显然比唐义的说法更让人深思,刚刚转醒的万珊瑚和叶赫鸣闻言皆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倒是没有直接参与两人的交锋。 听风阁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左护法嘴皮子利索唐义是一早领教过的,他嘴上功夫比不得人家,只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唐门要是想杀你们用得着这等把自己赔进去的末流手法?” 傅长乐没接话茬,气氛一时有点僵,叶赫鸣目光在两人间转了一圈,开口缓和道:“唐少掌门刚刚那话的意思,那不成是已经找到暗室的出口了?” 万珊瑚伤得最重,这会儿吞了随身携带的救命丹才看看缓过一口气,也跟着继续道:“若是找到出口还望少掌门告知,不说我们,就是少掌门自个儿,应当也不想一直被困在此处吧。” “我刚刚确实通过敲击发现此处石壁与别处不同,若是没猜错,这应当是一出暗门。”唐义看着面露喜色的众人,抬手在墙壁一敲,又毫不犹豫地在刚刚升起的希望上狠狠泼了一盆冷水,“只是这道暗门非宗师高手不足以打开,我已经试过了,坚若磐石,纹丝不动。” 唐义本身依然是正一品高手,他若是打不开,那这里就只有—— 突然被众人注视的影·假宗师高手·九默默捂嘴咳了两声,又伸手往不远处一指:“刚刚那场爆炸,我受的伤不比万楼主轻。” 言下之意自己全仗着功力比万珊瑚深才没当场昏死过去,但这会儿要想指望他还有宗师之力,完全是在白日做梦。 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谁也不愿轻易放弃,万珊瑚捂着伤口站起来轻声提议道:“先大家合力试试吧。” 还活着的八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没有武艺在身的傅长乐,其余的不管轻伤重伤,都站在暗门前一起发力。 十三右肩的伤口又崩出了血,万珊瑚和影九继续嗑/药保命,连唐义这个受伤最轻的一品高手都沁出了一头冷汗,然而所有人如此卖力的结果,也不过是将暗门微微向上抬起,勉强露出一条手指宽的缝隙。 -- 第54页 “轰!” 已然脱离的几人坚持不住松了力道,刚刚露出缝隙的暗门再次轰然落下,彻底断绝了众人的希望。 万珊瑚喘着大气替自己重新包扎,嘴里实在没忍住抱怨道:“这等暗门,叶庄主用着也不嫌费劲。” “这门原是用机关控制开合的,但之前的爆炸将暗室毁的七七八八,机关也被破坏了,所以我们只剩下暴力破解这一条路。” 唐义眉头紧锁,只可惜这条路似乎也被堵死了。 除了用人力之外,他的箱子里倒是还有些炸/药可以用来炸门,只是还是原来的那个问题,这暗室地方如此之小,一旦动用炸/药,他们这些活人就先去见了阎王。 事情至此似乎又陷入了僵局,众人眉眼间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倒是唯一没有参与开门活动的傅长乐观察许久,突然开口道:“唐少掌门,你那里是否坚硬不断的长棍,粗细最好能塞进你们刚刚抬起的门低缝隙?” 唐义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闻言不耐烦道:“有又怎么样?” “有的话,或许就能撬开这扇暗门。” “你?撬开暗门” 不说唐义不相信,除了十三之外,在场之人就连影九也不觉得凭着傅长乐的细胳膊细腿能打开这扇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石门。 但事已至此,带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唐义还真从他那个百宝箱似的暗器箱子里掏出一根细细的短棍,又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其节节拉开,最终变成一根三尺长的长棍。 傅长乐掂了掂手中的棍子,不放心确认道:“硬度够吗?” “融了天外石在里面,你要是有本事就折断一个让我瞧瞧。” 傅长乐也不在意唐义呛声的语气,只对着众人淡然道:“再抬一次门吧,把这根细棍插入到抬起的缝隙中。” 十三对她的话一向是无条件执行,闻言第一个站到暗门边上,影九紧跟其后。 “我倒是想看看你如何撬开这扇门。”唐义嘴上不客气,手上却是招呼唐礼同样在上一次位置站好。 “怎么撬门的话,其实是有人曾告诉我,给他一个支点,他就能撬起整个地球。” 虽然到现在傅长乐也不知封悠之嘴里的地球是个什么球,但不妨碍她将曾经利用对方讲述的杠杆原理来撬一撬这扇石门。 掺了天外石的坚硬细棍被插入到门缝之中,傅长乐又将刚刚在暗室里找到的千年木拿来卡在离门大约五寸远的长棍下方,然后指着长棍的另一端对场中受伤最轻的唐义道:“现在就劳烦唐少掌门在这一端使力。” 唐义不情不愿地做了。 “啪!” 微微翘起的长棍被压倒在地。 而在唐义眼中,自己才使了八成力气,就看见那扇沉重无比刚刚他们七人使出吃奶的劲儿都只撬开一条缝隙的暗门轻轻松松被向上撬起三寸之高。 傅长乐眼疾手快又塞了几块千年木垫高细棍,然后对着唐义再次道:“继续使力。” 这一回唐义不再磨磨唧唧,当即按她所言听话照做。 果不其然,暗门再一次被撬高。 如此循环往复四次后,暗门,开了。 第30章 尸坑又见尸坑 这一扇暗门与连接叶祖成卧室的入口暗门一东一西, 正好相对。 傅长乐在脑海中勾勒出整座海岛的布局图,若她没记错的话,此处继续往东, 应当就是那片被称为禁地的诡异密林了。 但此时多想也无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撬开的唯一出口就在眼前,不管这扇暗门最后到底通往何处,暗室内的八个人都必须往前闯一闯。 翻遍了整个暗室依旧一无所获的十三气压低迷,傅长乐却是秉承着人不走空的原则, 在一片废墟里挑挑拣拣, 将千年木之类没有在爆炸中损毁的药材全部打包带在身上。 和她一样动作的还有万珊瑚, 见叶赫鸣神色不明站在一旁,万楼主还特意解释道:“暗门之后还不知有些什么, 带上这些,说不定关键时候能保命。” 一行人将整个暗室搜刮的七七八八,又由受伤最轻的唐义带着傅长乐的夜明珠打头阵, 终于开始踏入暗门后面那条昏暗的见不到一丝光亮的暗道。 这条暗道出乎意料的宽敞, 可供三人并行, 两侧都是空荡荡的石壁, 说话间似乎还能听到隐隐的回声。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傅长乐的错觉, 自进入密道之后,她总觉得鼻尖隐隐缠绕着血腥味。 当然很快她就发现这真不是她太过敏感,随着深入暗道, 在场之人都闻到了那股愈来愈弄的腥味儿,地面上凝固成黑褐色的大滩大滩血块再也难以让人忽视。 直到最后, 众人脚下再无一块干净可踩之处。 到处都是血,黏黏稠稠散发着恶臭的血。 “是人血。”万珊瑚突然在一片沉默中出声,“新鲜的, 还有多年之前的人血。” 叶赫鸣闻言却是瞬间炸毛:“你凭什么说这是人血!说不定这是、是什么动物的血……” 他越说声音越轻,显然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说法站不住脚。 若真的只是动物的血,又何必隐藏在暗室之后暗道这种隐秘的地方。 可若真像万珊瑚说的这些全是人血,那么叶祖成,这位被称为当世第一人的叶大庄主,到底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藏了怎样的秘密? -- 第55页 在所有人凝重的神色中,在夹杂着腐败气息的浓烈的血腥味中,暗道的最前方,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八个人皆是精神一振,对于这暗道之外的场景各人心中都有了猜测,但不管是什么,这般血腥味之下的,总不会是鸟语花香的平和画面。 “都注意着点。”走在最前方的唐义突然开口。 其实不用他提醒,在这种时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若是设计暗室爆炸的凶手想要再次对他们动手,在他们跨出暗道的那一刻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傅长乐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藏于衣袖之物,还是出声道:“最好把口鼻都蒙起来。” 说着也不管他人的反应,自顾自掏出平日里用来擦血的帕子分给十三和影九,又仔仔细细用帕子护好自己的口鼻。 “左护法是觉得对方会用毒?”万珊瑚嘴上问着,手上却也动作利索地跟着掏帕子蒙面。 傅长乐正踮脚替十三调整帕子的位置,闻言淡声道:“有备无患,小心为上罢了。”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绷紧神经,一步一步走向暗道出口。 长时间处于黑暗的眼睛乍见强光,傅长乐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感觉有一只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 然后便是万珊瑚一声暴呵:“快退——” 十三抱着傅长乐的腰急速后退,再睁眼时,傅长乐的眼前又是熟悉的昏暗。 “刚、刚刚那是血雾?”跟着唐义走在最前方的唐礼惊魂未定,他不自觉抓着手臂再次重复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雾是红色的,是血雾!真的是血雾!” 他抓手臂的动作越来越大,万珊瑚见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一把掀起他的袖子。 在夜明珠微弱的光亮下,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手臂一片黑紫。 “是不是血雾我不知道,但这雾中却是真真切切藏了毒的。” 万珊瑚心中也有些懊恼,这鬼地方的血腥腐败的味道实在太浓了,浓到直接掩盖了毒药本身的意味,以至于她晚了一步才察觉到。 同样冲在最前的唐义按着自己的手臂,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什么毒?怎么解?” “不知道。”被称为江湖第一神医的万珊瑚摇头,“未曾见过这种毒药,这里又缺少器材药材,一时半会连毒药成分都难以分辨,更何论解毒了。” 就在说话间,唐礼手上的黑紫又往上蔓延了一寸。 “以这种速度,怕是要不了两刻钟,这毒就会蔓延到心脏。”万珊瑚伸手替两人按了两处大穴,“到那时就当真药石无医了。” 傅长乐正低头从自己衣袖里掏东西,闻言开口道:“那如果……” 她话还未说话,就被怒气冲冲的唐义打断道:“你怎么知道凶手会用毒?” 这一句针对性极强的质问来的突然又尖锐,傅长乐停止了掏东西的动作,抬头看着他慢吞吞道:“不过是基于目前情况的合理猜测罢了。” 这话显然不足以说服唐义,反正中毒的也不是自个儿,傅长乐也不着急,抱着手肘不紧不慢道:“我和叶少庄主误打误撞发现暗室之时,暗室里还未有面粉。那之后距离我们再次进入暗室不过短短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中有人想利用暗室将我们所有人一网打尽,因此匆匆布置了简单但是威力巨大的面粉陷阱。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什么?” “说明我们发现暗室对凶手来说是一个意外事件。一个意外事件,这就注定了凶手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足够复杂难辨的机关陷阱。爆炸能将所有人杀死最好,如若不成,那凶手必定还有后招。有出身唐门的唐少门主在,发现那扇暗门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时间紧迫,暗道中来不及布置杀招,那么若你是凶手,会采用什么样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杀死那些从暗室爆炸中逃脱的人呢?” “毒杀。”万珊瑚接话,“能得知我们要进暗室的消息并迅速布下面粉陷阱,说明凶手本身就在千亿山庄之中,还有极大可能就在我们身边。我们身边之人探听消息固然容易,但同样的,他也在被众人目光注视着,这就决定了他不能离开大众视线太久,否则便引起怀疑。他不知道我们何时能走到这暗道出口,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这种情况下利用分散在空气中的毒药杀人,确实是最合适的办法。” 这边两人你一句我一言,到最后万珊瑚还语调真诚对傅长乐道:“说起来还多亏了左护法想的仔细,提前提醒大伙儿护好口鼻,这血雾毒气如此厉害,否则我们怕是一个都逃不了。” 另一边的唐义气的半死,但这儿自个儿的小命还指望着唯一懂医术的万大神医,一时半会的,他还真没底气和万珊瑚呛声。 傅长乐见他憋着一口气没处撒的郁闷样子终于气顺了,对着万珊瑚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话:“如果有此毒的药方,不知道对万楼主解毒是否有帮助?” “那是自然,我虽当不起生白骨医死人的神医之称,但根据药方找出克制化解之法的本事还是有的。”万珊瑚顿了顿,又奇怪道,“只是此毒闻所未闻,左护法为何会有它的药方?” “刚刚在暗室找到的。”傅长乐从衣袖里掏出一大叠皱巴巴的信纸,就这昏暗的光线勉强分辨道,“赤红色,味苦,中毒者手臂黑紫……唔,找到了,应该就是这一张,赤焰毒。” -- 第56页 唐义忍了又忍,见状还是没忍住呛声道:“你有药方不早拿出来?” “哦,若是没有唐少门主刚刚那句质问,现在万楼主说不定已经研究出解毒法子了。” 傅长乐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怼回去,又转头对着正低头看药方的万珊瑚道:“总在暗道也不是长久之计,劳万楼主看看,可有什么办法能破了外面的血雾?” 万珊瑚的神医之名到底不是浪得虚名,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她就从药方中找到了切入口,开始着手配制解药。 “万幸刚刚暗室内各种药材齐全,否则就算知道如何解毒,也只怕中毒者挨不到找全药材的的时候。” 万珊瑚将几种药材按一定比例研磨成粉,又动作麻利地给唐义唐礼一人喂了一勺,至于剩下的,全部扬手洒到暗道之外。 “大越需要半个时辰。”万珊瑚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解药在血雾中起效的时间,又补了一句,“若是风大些,或许还能再快些。” 服下解药黑紫色开始消退的唐义闻言,一声不吭地从暗器箱子里掏出一堆木片,乒乒乓乓不一会儿就鼓捣出一架模样奇怪的木风车,对准的暗道出口呼啦呼啦吹风。 “唐少门主这百宝箱里当真是什么都有。”万珊瑚念叨了一句,终于腾出手来重新处理自己身上乱七八糟再次崩开的伤口。 在最前方一直沉默摇着木风车的唐义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停下动作,对着万珊瑚郑重道:“唐某谢过万楼主。” 这救命之恩也确实当得起一声谢,万珊瑚笑着受了,又开口道:“多亏了左护法的药方,否则今日怕是当真要栽在这赤焰毒上。” 唐义咬牙,又转身对着傅长乐抱拳:“唐某谢过左护法。” 傅长乐倒也不稀罕他这一声谢。 唐义此人虽说不会说话,一天到晚怀疑这怀疑那还总是怀疑不到点子上,但要真论起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就像走暗道这一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走在最前方的人是最危险的,但因着唐义受伤最轻能够躲过危险的可能性最大,他也就毫无怨言打了一路的头阵。 就冲这一点,傅长乐也不可能因为一点口舌之争私藏下药方见死不救。 众人说话间半个时辰悄然而过,唐义唐礼手臂上的最后一点黑紫也完全消退。 休整完毕的八人再次起身,朝着出口一步步走去。 血雾已散,空气中只剩下浅白色的薄雾。 万珊瑚确认白雾无碍后,回头冲着众人一点头。 此时天色渐晚,被围困了一整天的傅长乐等人终于踏出暗道,也终于看清了这条蜿蜿蜒蜒的暗道通往何处—— 是尸坑。 是密密麻麻由数不清的白骨和尸体堆成的巨大尸坑。 傅长乐之前猜得没错,这暗道出口就在密林,甚至就正对着封悠之曾经见到过的,万人尸坑。 第31章 平平无奇商管家 包括提早知道有这个万人尸坑存在的傅长乐在内,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尸海震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自认也见惯了杀戮和死亡,但此刻这一幕还是远远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唐义第一个没忍住,对着叶赫鸣冷声道:“你们千亿山庄到底在这孤岛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叶赫鸣却仿佛根本没有听到这一句质问, 他愣愣望着眼前的惨烈至极的景象,无法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嘴里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贯还算给他面子的万珊瑚也下了脸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叶少庄主在这岛上待了多少年?十年?二十年?这么多年, 难道你当真对此一无所知不成?” 万珊瑚这一句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这万人尸坑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形成的。 如此多的的尸骨从何而来, 又是通过什么途径悄无声息被抛尸于此, 这些问题他们几个外来客不知情很正常,但叶赫鸣身为千亿山庄的少庄主, 从小又在这座孤岛上长大,当真没有察觉到丝毫异常吗? “我、我小时候因为好奇和二弟进入过这个密林。” 叶赫鸣缓了缓心神,终于开口讲述起唯一的一次密林探险。 “千亿山庄的所有人都知道这片密林是禁地, 所有不信邪入林之人, 都再也没有出来过。” “我那时不过十岁, 刚从九品突破至八品, 对自己武艺信心大增, 于是便拉着二弟兴致勃勃要征服这片禁地。” 十来岁正是好奇心最旺盛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从小到大关于禁地密林的各种传言更是激发了两个孩子天真的征服欲,只是最后—— “最后我醒来时已经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身上是各种细细密密的伤口,而二弟他因为这事更是遭了大罪, 甚至差点一病不起丢了性命。也是从那之后,二弟的身体愈发不好,说起来都是我的错, 是我害了他……” 叶赫鸣情绪有些失控,唐义却是毫不顾忌直言道:“这些我们都毫无兴趣。你该知道,我们想知道,是你当初进入密林后事情。” “我不记得了。”叶赫鸣摇头,“醒来后我就发现自己将密林里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我问了二弟,他说他也不记得了。” 这理由听上去着实荒唐了些,万珊瑚皱眉,追问道:“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们两个孩子又是如何走出这密林的?” -- 第57页 “商管家说当时父亲发现我们不见后,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亲自进了密林搜寻,三天三夜后,是父亲一身狼狈将我们带出密林。父亲为了救我们受了重伤,之后闭关养伤足足一年有余,我才再次见到他。” 叶赫鸣这一番话非但没有解开众人心中的疑惑,反而让整件事情变德更加扑朔迷离。 暂且不论叶祖成自己卧室暗道就连接着这一片密林,只说他一个宗师级别的高手,这密林里有什么能将他重伤到需要闭关一整年的程度? 傅长乐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叶赫鸣将记得的事情一一讲述完毕,她才开口问道:“这位商管家是什么来历?叶庄主似乎很信任他。” 若她没记错的话,叶祖成死的时候,撞开密室房门的,也正是这位其貌不扬的商管家。 叶赫鸣许是未料到傅长乐的关注点会在商管家身上,愣了一瞬才开口道:“商管家原名商寒贺,是父亲早年路经黑矿时从矿底救上来的一个矿奴,他感激父亲的救命之恩,从那以后就一直随侍在父亲左右,距今已有三十余载。商管家这么多年来忠心耿耿,要说信任,父亲最信任的人就要数他了。早些年我还年幼,父亲又经常闭关,这千亿山庄的一应琐事,都是由商管家一手打理。” 三十多年,那么也就是说在千亿山庄搬迁到这座孤岛之前,商寒贺就已经跟随在叶祖成身侧了。 傅长乐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再平凡普通不过、毫无记忆点的脸,明明他们到达千亿山庄后不少事情都是由这位商管家出面接待,但若不是此时刻意回想,此人几乎没有在众人脑海里留下一丝半点的印象。 明明是掌管着大半个千亿山庄杂事的大管家,存在感却弱到此等地步,这本身就不正常。 “如果说叶少庄主对尸坑一事毫不知情,那么这位商管家呢?”傅长乐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自己的衣袖,拧着眉头开口道,“连接着尸坑的暗道血迹斑斑,想必叶庄主没少通过这条隐秘暗道运送活人或尸体。但这万人尸坑的大场面绝不是一个人可以弄出来的,叶庄主最信任的商管家,又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叶赫鸣对傅长乐这番猜测心有不满。 可事到如今,要说叶祖成不知道自己卧室有暗室、暗室之后的密道又通向密林中的尸坑,显然已经站不住脚。 他心里自然是希望自己父亲与此事无关,但他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驳傅长乐此时的猜测。 这才是最让人愤懑之处。 这边叶赫鸣心里头百转千回,但傅长乐显然无暇顾及他的心情,将思路微微理顺后,继续开口发问道:“叶少庄主说当年从密林出来后就失去了这一段记忆,那么在之后叶庄主闭关的这一年里,有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之事吗?” “没有。”叶赫鸣摇头,“父亲为救我们受了重伤,我自知闯了大祸,心下惴惴不安,再加之从密林回来之后我和二弟一直断断续续发烧生病,那一年我们几乎都在养病吃药,并无异事发生。” “养病吃药?”傅长乐摸着衣袖中厚厚一叠药方,灵光一闪,似乎终于找到了那根能将最近几庄异事串联起来的细线,她上前一步,盯着叶赫鸣目光灼灼道,“是什么药?你和二公子都吃了?那药又是何人给你们的?” “就是些安神养气之药,我和二弟都吃了,只是我伤的轻,吃了一阵子便好起来,而二弟的病根却一直拖拉着不见好。”叶赫鸣说到这似乎也终于开始琢磨出傅长乐话中的意思,顿了顿继续道,“药是商管家给我们的。” “他懂得药理?” “不,懂药理的是父亲,商管家说那些药都是父亲亲自调配给我和二弟的。” 旁听的唐义和万珊瑚看着若有所思的傅长乐有些懵,相互对视一眼开口道:“左护法可是想到什么了?” 傅长乐却是摇了摇头:“只是一些猜测,不过这些暂时都可以先放下不提,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应当赶紧从这片密林出去,否则若是一不小心和这里的尸骸做了伴,便说什么都迟了。” 夜幕沉沉,皎洁的月光透过层层密密的繁枝茂叶,漏了一点点光亮照在地上。 浓雾已起,乳白色的雾气笼罩了整片森林,飘飘袅袅如同蓬莱仙境。 脚下是炼狱尸海,抬眼是仙气白雾,夜晚的冷风吹过,无端激起背后的凉意。 唐义正将手中的司南重新收回,转头对着众人道:“司南混乱,加之天黑雾浓,几乎难以辨别方向。” 因为出任务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影九轻咳一声,上前找了棵大树随意摸了两把,然后指着一个方向道:“此为南。” “你如何得知?” “北面易生青苔。” 方向问题以解决,众人合计一商量,最终还是决定集体行动。 “就向南走。” 唐义做了决定,依旧一马当先走在八人小队的最前方。 阴森又渗人的尸坑渐渐被甩在身后,但此时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浓雾重重的禁地密林,没有人知道会从何处冒出陷阱和危险。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一路上竟然格外的平静。 蛇虫鼠蚁都被万珊瑚洒在各人身上的驱虫药隔绝在外,大型的具有攻击力的猛兽更是连个影子都未看到,除了愈来愈浓的白雾打湿了发髻衣裳,几人居然什么都没碰到。 -- 第58页 脑海中的那根弦因为这平静到有些诡异的场景而更加紧绷,凉风吹过树梢,脚下的枯叶嘎吱作响,在这枯燥又沉默的氛围中,强忍了一路的傅长乐终于耐不住喉咙口的腥味,“哇”的一声,一口血溅上前方影九的鞋跟。 十三被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揽住她软趴趴往下倒的身子急急道:“怎么样,你怎么样?那瓶药呢?” “我……哇——” 一开口又是一口血。 不说十三,其余之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口血惊的够呛。 万珊瑚挤开同样焦急往人身边凑的影九,一伸手搭上傅长乐的脉搏:“我瞧着这白雾里也没毒啊,你这是怎……” 她话说一半突然顿住了,又换了只手重新搭脉,随后一脸讶异地盯着唇色惨白的傅长乐。 唐义很少见到万珊瑚露出这般复杂难辨的神色,心下一沉,挤过来冷声道:“她到底怎么了?” 万珊瑚却是没理他,只对着傅长乐轻声道:“你自己知道?” 傅长乐自然知道自个儿并没有中毒或者受伤。 她吐的这两口血,纯粹是因为这一整天折腾下来,又是爆炸又是尸坑,再加上夜间的寒气入体,这具身体撑不住了。 这种先天不足之症万珊瑚也没办法,只是对着神色紧张的十三道:“已经开始低烧了,夜间风凉,这低烧很快会转变成高烧,而高烧不退对她现在来说,正是最最危险的。” 危险到何种程度万珊瑚并没有明说,但十三知道当初在封悠之府里,那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热差点要了他的殿下半条命。 当时有封悠之在侧,一应药物储备齐全,尚且凶险重重。 而现在身处孤岛密林,缺医少药,他们甚至找不到一处避风之地,十三根本不敢想象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一场高热最后会演变到何种程度。 水珍珠呢? 他们要找的水珍珠到底在哪里? 第32章 尸坑惊现水珍珠 说实话傅长乐对于这时不时就吐口血的日子都快要习惯了, 她缓过那一阵,一手撑地就要重新站起来。 十三察觉到她的意图,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这本是个很费力的姿势, 可十三却觉得自己像是抱着一抔轻飘飘没有重量的云,仿佛一不小心,怀中的人就会被风吹散了。 傅长乐知道自己的身子骨,于是也没强撑,在十三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不一会儿就沉沉昏睡过去。 影九心里也急, 但看着十三此刻死死抿着唇的模样, 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沉默地站在他的身侧, 替他怀中的人挡了一侧的冷风。 几人朝着南方继续行走,傅长乐睡的不省人事,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声刺耳的尖叫突然划破寂静的夜幕。 傅长乐被瞬间惊醒。 此时夜色昏暗看不真切, 她只听见万珊瑚慌乱的呼救声, 以及唐义叶赫鸣乱七八糟的喊声。 “砍它的根茎!快!根茎!” “不对, 它越缠越紧了!愣着干什么, 救人啊!” “这玩意儿吸血!” “这到底是什么!万珊瑚,它在吸你的血!” …… 傅长乐听着这急切的声音就知道情况不妙,影九已经赶过去帮忙, 只有十三抱着他岿然不动立在原地。 “发生什么了?”傅长乐轻拍十三的手臂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环顾四周才发现不对劲, “怎么又一个尸坑?” 虽然有白雾和夜色的双重掩盖,但飘荡在鼻下的尸臭和就在脚底的累累白骨,无一不表明他们再一次站在尸坑边缘。 十三听她声音沙哑, 不放心地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抿唇低声道:“是原来的尸坑。我们一路往南,不知为何又回到尸坑的另一侧,万珊瑚一时不查,被从尸坑底部蹿出来的藤蔓拉扯进尸坑,他们正在救人。” 倒不是十三不愿意救人,只是这密林实在危险异常,他根本放心不下留傅长乐一人。 于他而言,谁的安危都没有殿下的安危重要,那是他恨不得将人缩小打包揣在自己的心窝之上的人。 傅长乐皱着眉头朝事发地走了两步。 到底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那诡异的紫色藤蔓已经被众人联手砍得七七八八,从根茎出留出来的红色汁液滴滴答答洒在尸坑的边缘,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终于摆脱藤蔓束缚的万珊瑚看起来已然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在爆炸中毁了一半的华丽长袍彻底报废,粘稠的大红色液体溅在她的手上她的脸上,在森森的月光下宛如踩着万千尸骨浴血而归的女鬼。 唐义捂着鼻子掏出之前撬门的细棍去拉她,万珊瑚半个身子埋在累累白骨中,冲天的尸臭味熏得她一刻也忍受不了,拽着细棍一端飞身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万珊瑚双腿离开尸坑的那一刻,一直默不作声站在傅长乐身侧的十三不知道发什么疯,猛一个跃身,不管不顾直直扎进白骨尸海之中。 “十三!”傅长乐惊的语调都变了,她眼睁睁看着另一处藤蔓瞬间缠住那个黑色的身影,小跑两步探着身子扬声厉呵道,“赶快上来!” 她整个人在尸坑边缘摇摇欲坠,影九胆战心惊将人拉回来急急保证道:“没事的,我这就下去帮他!你别急,深呼吸,深呼吸,千万别急!” -- 第59页 傅长乐捂着像被巨石压扁的心脏大口喘气。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经不得剧烈的情绪波动,可眼前十三弓着身子,整个人都快要藤蔓和尸骸淹没,她怎么可能不着急! 影九反手将唐义拽到跟前,只来匆匆说了一句“帮忙照顾一下”,就一个转身也跟着跳下尸坑。 突然被委以照顾重任的唐义不知所措地看着傅长乐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的模样,又扭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在场唯一懂得医术的万珊瑚。 刚刚跳出尸坑的万珊瑚一身狼狈,读懂唐义眼神中的救助后也只是摇了摇头:“我没法子。” 先天不足之症,五脏具虚,心脏尤甚。 说句不好听的,这样的身子骨高床软枕金玉汤药万分小心养着尚且不够,竟然还跑到这南海孤岛上的密林尸坑,在万珊瑚看来根本就是在找死。 得了一句“没法子”的唐义神色更为难了,就连眼神都乱飞的无处安放。 傅长乐难受的身体上下每一处器官都在抗议,高热烧的她脑子昏沉,到现在都没能想明白十三为何突然跳了尸坑。 她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底下两个身影,那如婴儿手腕般粗的紫色藤蔓竟然以血为食,随着十三和影九身上伤口越来越多,那藤蔓也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和万珊瑚掉在尸坑边缘不同,十三一股脑扎在坑底,地面上的人就算是想帮把手也不能,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一边和藤蔓缠斗,一边弯着腰不知道在摸索什么。 “咳咳咳!”傅长乐看着看着突然一阵猛咳,大口大口的血从溢出来,看的人触目惊心。 “你、你还好吧?”唐义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这血不要钱似的往外吐,能好的了就怪了。 他整个人烦躁的不知如何是好,扭头一想,干脆直接将唐礼拎过来冷声吩咐道:“你看好她。” 然后自个儿也一头扎进了尸坑。 有了唐义的加入两人压力瞬间减小不少,十三完全不顾自己身上吸血的藤蔓,空出一只手来握着墨刃不停地在尸坑底下翻找。 唐义飞镖与小刀齐出,藤蔓的腥臭汁液溅了一声,忍不住开口吐槽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些藤蔓疯了不成?” 要知道刚刚万珊瑚掉下去的时候这紫色藤蔓根本没有如此难缠,而现在这架势,倒像是要和他们不死不休似的。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话。 唐义又抵挡了一阵,眼见身上的暗器都快用完了,那两人竟然还在尸骸堆里锲而不舍地摸索,终于忍不住怒气爆发大声喊道:“你们到底在这鬼地方找什么!” 十三照例是沉默。 倒是影九见人啥也不知道还傻乎乎跳下来帮忙,心里过意不去,直言相告道:“这尸坑底下有草药,能治左护法的病。” “什么?” 唐义这下子真惊了,看万珊瑚那态度,他还以为傅长乐得的是什么药石无医的不治之症,现在竟然说有药能治? 但这又是什么诡异的草药,竟然长在这万人尸坑底下。 只不过刚刚傅长乐那张药方也算救了自己一命,唐义忍着冲天的尸臭,最后还是瓮声瓮气道:“什么药?长什么样子?” 这会儿多个人多份力量,影九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据实相告:“是水珍珠,我们需要的是它的果实,黄豆大小,通体晶莹,色泽如珠。” 吸血藤蔓不死不休,又要在这成片成片的尸海底下找黄豆大小的水珍珠,也难怪以十三和影九两人的伸手都如此狼狈不堪。 唐义在心中默念了两遍“救命之恩救命之恩”,终于一个吸气,也开始弯腰加入水珍珠搜寻小队。 藤蔓攻势越来越凶,三人又都需要腾出一只手摸索水珍珠,身上的伤口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多,新鲜的血腥味夹在在漫天的尸臭之中,几乎让人彻底丧失嗅觉。 十三和影九都还有一股子信念撑着,唐义可就没有那么坚定了,手伸下去,腐烂的生蛆的尸体和酥脆的一捏就碎的白骨在指尖来回跳舞,时刻挑战着脑海里那根即将彻底崩溃的神经。 就在唐义开始怀疑人生的那一刻,他余光一闪,突然见到十三手指间夹着一粒莹莹发亮的珠子,顿时是瞬间跳起来:“找到了!他找到了!” 哦,他的老天,终于可以结束在腐尸底下摸来摸去的地狱时刻了。 他这一吆喝,就连在地面上的几人都精神一振,虽看不真切,但目光灼灼同时转头望过来。 “咳。”影九尴尬地咳了一声,“十三就是瞧见了有水珍珠才下来的,他刚跳下来的时候就找到一颗了,但我们这不是不知道左护法的病需要多少水珍珠嘛,来都来了,我们就想着多摸两颗回去。” 来都来了。 这简直是最让人无法反驳的强大理由。 唐义想着自己怎么着也得找到一颗也好还了这该死的救命之恩,于是一咬牙,再次伸手像坑底摸去。 咦,这这小小的、圆圆的、硬硬的,难不成是水珍…… “风阁主少掌门你们快上来!”地面上的唐礼突然高声大喊,“左护法她又晕过去了!” 十三墨刃一甩,切断身上缠绕的藤蔓,踩着尸骸就往地面上跑。 影九紧随其后,被甩下的唐义也顾不得看自己刚刚摸到手的水珍珠,也果然甩开藤蔓上岸。 -- 第60页 地面上傅长乐已经失去了意识,吐出的血染红了半边衣襟,软趴趴倒在唐礼身上。 万珊瑚正在替她把脉,见众人焦急望过来,才皱着眉头开口道:“是尸瘴之毒。” 长年累月的万人尸坑,会形成尸瘴也不奇怪。 唐礼“啊”了一声,不解道:“那我们怎么都无事?” 心神俱疲的万珊瑚翻了个白眼:“这尸瘴并不严重,只是她是什么身子骨,吹点凉风受个寒都可能要了她的命,你想想她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在这尸坑旁边逗留一晚吗?” 唐礼心说正常人也不会在尸坑旁逗留,只是此时气氛实在紧绷,他识趣地闭紧了嘴。 十三此时满身污秽,甚至都不敢伸手抱他的殿下,听完万珊瑚的话,只紧张问道:“要怎么解?” “尸瘴并不难解,大量喝水,再服些清热解毒的草药就行,只是……” 只是在这诡异的密林之中,水源没有,清热解毒的草药也没有。 “赶紧想办法出去吧。”万珊瑚叹气,“除了尸瘴,最严重的其实还是她这高热,得赶紧退热才行。” 出去,这在场之人又有谁不想出去呢? 只是他们一行人向南走了大半个晚上,最后居然又诡异地绕回到出发的尸坑,由此可见叶赫鸣口中这密林易进难出并非假话。 十三忧心忡忡地看着傅长乐因为高热变得潮红的脸蛋,小心翼翼掏出刚刚找到的水珍珠轻声道:“我找到水珍珠了,要怎么做,是直接吃吗?” 他眼里的期待太盛,刚刚奋不顾身跳下尸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万珊瑚又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水珍珠可以治她的病,许是我孤陋寡闻,对这种百年前就已经灭绝的草药药性并不了解。只是根据记载,这水珍珠是带毒的,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将它交给开出这味药的大夫,轻易不要直接服用。” 万珊瑚这番话将此刻唯一的希望也浇灭了。 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此时子时已过,在场之人除了叶赫鸣和他的侍卫还勉强衣衫整洁,其余皆是一身狼狈惨不忍睹。 凉风吹过树梢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就连浓雾也似乎被吹淡了些。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间,一声短促的哨声突然凭空响起。 这密林中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人! 这个事实瞬间让疲累的众人打气精神。 神秘的吹哨人,会是那个一步一步将他们逼迫至此的背后之人吗? 如果此时傅长乐醒着,或许就会发现封悠之口中那晚将自己引出密林的哨声,和此时他们听到的,一模一样。 只可惜唯一知晓一点内情的傅长乐昏睡不醒,除她之外的七人合计一商量,发现各自意见相左。 万珊瑚和叶赫鸣觉得此时大伙儿身上带伤身心俱疲,不宜主动出击,不如静观其变,以逸待劳。 而唐义只要一想到吹哨的有可能是让他遭罪一整天的罪魁祸首,简直恨不得分分钟上去和人干架,根本就没在怕的。 至于十三和影九,因着傅长乐的病情,也绝不可能在此干坐等到天亮。 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从暗室一路走来的八人分成了两拨。 万珊瑚和叶赫鸣及其侍卫还是决定等天亮后在做打算,而唐义、十三等五人则毫不迟疑地起身离开。 唯一没在尸坑里滚过的唐礼贡献了自己的长袍,十三裹住自己一身的血污,再次抱起昏沉沉的傅长乐。 没事的。 他在心里对着他的殿下说。 水珍珠已经找到,只要出去将它交给封悠之,就绝对不会有事的。 怀中之人温热又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吐在脖颈边的大动脉处。 十三抱着她,一步一步朝着哨声的方向走去。 第33章 失踪的尸体 哨声时远时近, 除了昏睡的傅长乐,十三等人都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提防着藏在暗处的敌人。 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五人跟着幽幽的哨声,最后竟然就这么平平安安走出了这片诡异的密林。 灯火通明的山庄已在不远处,唐义回过头望着白雾弥漫的树林,依旧有些不敢相信:“我们就这么出来了?那万珊瑚和叶赫鸣他们……” 他话说到一半难得卡了壳, 而一旁的十三早已顾不上这些, 一见到山庄的亮光就迅速提气奔向封悠之的院子。 怀中的傅长乐呼吸越来越烫, 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灼人的热度。 十三心急如焚,可此时千亿山庄的侍卫正是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刻, 冷不丁见到浑身浴血尸臭冲天的几人跑来,二话不说直接拔了剑:“站住!何人胆敢擅闯山庄!” 影九知道十三心急,赶在他暴躁出手前迅速撸了一把脸, 厉声呵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我是谁!” 不得不说即使在血污糊脸的狼狈情况下, 影九的这张娃娃脸也依旧具有很高的辨识度。 守门的侍卫认清来人, 惊得忍不住提高语调:“风阁主?是风阁主回来了!那我们少庄主呢, 少庄主是不是也回来了?” 这边两人说话间, 十三早已找到空隙直奔入府。 “封悠之!” 他此生怕是头一回用如此慌乱的语气叫那个讨厌的人。 -- 第61页 “封悠之!封悠之!” 在这一刻,这个名字仿佛成了他能紧紧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此时已是凌晨,可院子内的封悠之根本没有歇下。 今日暗室爆炸石门被堵, 傅长乐三人又生死不知。 风扬风轻急的嘴角起泡,正联合其他几个门派的人上蹿下跳想办法。 封悠之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不通武艺平平无奇的寻常大夫, 这等情况下他自认帮不上忙,因此也就没去跟着添乱。 但他心里到底记挂着进了暗室的三人,深更半夜坐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捣药, 这冷不丁突然听到十三鬼吼鬼叫的大喊声,惊的整个人“嗖”的蹦起来,膝盖狠狠磕在石凳边缘。 但这会儿他根本不顾上自己的膝盖,忍着疼急急蹦过去开了院门。 “她发烧了!” 藤蔓的红色汁液在十三身上脸上化成暗红色的污秽,像极了被风干后凝结成块的血污。 封悠之被他这一身惨不忍睹的造型和身上散发的腥臭味吓得不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这个十四岁就上了战场见惯生死的影卫抖着声音道:“她发烧了,我、我叫不醒她,叫不醒……” 在他怀中的傅长乐已经烧得脸蛋酡红,封悠之只瞄了一眼就知道情况不妙,于是果断开口道:“将人抱到卧室,再赶紧去找些烈酒过来!” 他刻意稳了声调,十三听到他沉稳的语调果然略微恢复了冷静,照着吩咐将人抱进卧室。 落后一步赶到的影九正好听到后半句话,他抬手拍了拍茫然无助像是快要哭出来的十三,沉声道:“我去找酒,你在这守着殿下。” 十三重新这回卧室。 正在施针的封悠之大老远就闻见一股子尸臭味,头也不抬嫌弃道:“赶紧去清洗一下,她本就中了尸瘴,闻不得这味。” 十三这会儿那有什么心情去清洗自个儿,但封悠之抬出傅长乐,他果然听话地不敢再靠近。 在去换洗掉这身污秽之前,心急火燎一整路的十三终于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还没说,于是赶紧从衣襟里掏出小布袋,对着封悠之巴巴道:“水珍珠,水珍珠找到了。” “什么?”封悠之闻言也是一惊,“真找到了?在那里找到的?” “在哪见鬼密林的尸坑底下!” 说话的正是同样有些放心不下赶过来的唐义,他浑身乱七八糟尸臭冲天比之十三也不逞多让,封悠之见状也顾不得什么水珍珠不水珍珠了,直接开口轰人道:“都走远些!她现在这身子骨,尸瘴再严重些也用不到什么水珍珠了!” 头一回遭遇被轰待遇的唐少掌门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被十三一把拉到院子内。 凌晨的凉风吹过,唐义自个儿也被自己身上的臭味熏得几欲作呕,只不过在离开回自己院子之前,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也捞了一颗水珍珠。 不管人家现在需不需要吧,他得赶紧把东西给了,也好还了那该死的救命之恩。 “咳咳,这水珍珠我也找到一颗,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给左护……”唐义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刚刚在尸坑底下光线昏暗又藤蔓缠身,因此他也没细看,可这会儿到了灯光之,下他才发现自己手上的这颗水珍珠,似乎哪里不对劲。 黄豆大小,通体晶莹,色泽如珠,这些都没错。 只是他分明见到十三找到的水珍珠是银白色的,可到了他这里,怎么突然就变成鲜红色了? 唐义用衣袖擦了擦手中晶红透亮的珠子,绝望地发现这红色也不是什么不小心沾到血迹或者藤蔓汁,这破珠子它,就是红色的! 忍受了小半个时辰在腐尸白骨堆里扒拉摸索,最后竟然还只找到一个赝品。 唐义气的几乎呕出血来,抬头见十三眼神巴巴的望着卧室内正在施针的封悠之,连余光都没分给他一星半点。 遭了这么大罪,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报恩这事了了,唐义眼珠子一转,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十三手中的布袋,同时用尽自己平生最快的手速将那粒红珠子混入其中。 十三墨刃出鞘,毫不留情一刀刺向突然夺珠之人。 唐义险而又险避开这一招,果断递上布袋大声喊道:“还你!” 十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生怕他在这救命药上动了什么手脚,接过布袋后不放心地查看起来。 “干什么用这种眼神?”唐义不满道,“左护法怎么说也算救了我一次,礼尚往来,我只是把我找到水珍珠一起放进去了而已……” “红色的?”十三准确地从袋子里挑出那颗与众不同的珠子,“你找到的不是水珍珠。” “谁说这颗红色的是我找的,我放进去的明明是白色的,那会儿兵荒马乱的,这颗红珠子说不定是你自己一不小心混进去的!” 唐义心虚地狡辩着,恰好此时影九带着一坛烈酒回来,封悠之听到声音在里面大喊:“十三,你洗完了没?弄干净了还不赶紧进来用烈酒帮她降温!” 十三急急忙忙用冷水冲刷身上的污秽,唐义见红珠子马马虎虎蒙混过关,也终于找着空隙溜回自己院子。 而卧室里封悠之终于扎完针,傅长乐急促的呼吸一点点平稳下来,只是呼出的气息愈发滚烫。 “除去她的衣衫。”封悠之赶走同样一身尸臭的影九,转头对着十三道,“用温开水稀释烈酒,然后沾湿帕子替她擦身。” -- 第62页 封悠之倒不是因为什么男女之防不自己动手替傅长乐降温,想他一个现代医学生什么没见过,只是这会儿他一个光杆大夫根本腾不开手。 “我现在就去开药方煎药,这药火候难掌握,估摸需要半个时辰。”封悠之倒了半坛烈酒在大棚里,然后又不放心道,“记住这半个时辰内要反复擦,先把体表温度给她降下来。还有,尽可能多喂她水,尸瘴加高烧,别弄得缺水了。” 卧室内只剩下十三和傅长乐两人。 除去外衫的时候十三才发现傅长乐现在的身体当真是消瘦的厉害,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底下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血管,纤细的手腕盈盈不足一握,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将她折断似的。 不该是这样的。 十三用烈酒擦拭着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冒出来,不该是这样的,他的殿下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殿下,能拉开最重的弓,爱喝最烈的酒。 她的手上有练弓磨出的硬茧,她的唇边有最张扬明媚的笑容。 他的殿下是那样鲜活又热烈的一个人。 她不应该这样苍白又脆弱的躺在床上,就像是一尊随时会破碎的琉璃娃娃。 十三握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 要怎么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的殿下健康又肆意地活着? 他只想要他的殿下,好好活着啊。 “左护法!左护法!” 突然的推门声终于打断十三烦乱的心绪,他未转头,只听见风轻咋咋呼呼跑到床边,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十、十三,你和左护法……” 她说了一半又觉得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合适,看着十三忧心忡忡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道:“左护法还好吧?” 十三不答。 风轻看他专注低着头照顾傅长乐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房间里十分多余。 她一跺脚,跑去出找到刚刚洗漱完毕重归人样的影九,恨铁不成钢道:“阁主你怎么还在这磨磨蹭蹭,赶紧去照顾左护法啊!” 影九被她这态度弄懵了:“十三不在?封悠之那里缺人手了?那你还楞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搭把手啊!” 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风轻心累了,也懒得自家管扶不上墙的阁主大人的感情事,轻咳一声回归正事:“阁主,你们失踪这段时间,山庄又出事了。” 影九自认见过了万人尸坑,再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变色,只猜测道:“是谁又死了?” “没有谁死,是叶祖成的尸体离奇失踪了。”风轻顿了顿,“还有叶赫琴,那个小姑娘,人也不见了。” 第34章 没有上锁的密室 傅长乐因为这次高烧昏睡了一天一夜, 等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泛着密密麻麻的酸疼,更重要的是,嘴里舌根下的苦药当真让她恨不得一睡不醒算了。 许是此刻她身上生无可恋的熟悉气息太过明显, 十三一边扶她起来喝水,一边赶紧将好消息告知:“水珍珠找到了。” 傅长乐还记得十三影九一个接一个跳尸坑的画面,闻言眉头一皱:“在尸坑底下找到的?” 十三点头。 从万人尸坑底下扒拉出来的水珍珠,傅长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转念想到自己现在这具时不时吐血高烧、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衰败的身体, 还是压下了心头的异样, 哑着嗓子开口道:“这么说我的病能治好了?” 十三正想再次点头, 身后突然有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你想的倒是挺美。” 说话的正是跟着熬了一天一夜的封悠之,傅长乐这次高热来势汹汹, 他生怕病情反复,甚至没敢回房睡觉,只匆匆在椅子上眯了会儿, 这一醒来第一件事却是毫不犹豫地对着两人泼了一盆冷水。 十三急了:“你说水珍珠能治殿下的病!” “我说的是根据记载, 水珍珠的药性对症她的病情, 其余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封悠之打了个哈欠, 见十三抿着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模样, 最终大发善心继续道,“行了,人既已经清醒, 这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的,现在水珍珠已经找到, 我会仔细研究药性物尽其用的。” “这个先不急,封大夫,七星毒的配方找到了。”傅长乐半靠在床头, 张口将那张已经给了叶赫鸣的药方一字不漏地背出,见封悠之一一记下,才扬了扬下巴指着十三道,“先帮他把毒解了。” 这两天来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不说封悠之,就连十三自个儿,也差点忘了自己身上还中着要命的毒药。 封悠之感慨着自己的劳碌命,一手拿着刚刚记录下的药方,一手揉着自己的老腰,准备起身就配解药。 十三却是不依了,他扭头盯着眼下青黑的封悠之,巴巴追问道:“这水珍珠要研究多久?要多久,才能治殿下的病?” 十三之前满心满念想找水珍珠。 闯暗室、中毒箭,傅长乐为了替他找解药再入暗室,以及之后的暗室爆炸、密林险相,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十三找水珍珠的执念。 现在好不容易艰难险阻找到了,傅长乐又病蔫蔫的好像随时会融化,十三怎么可能不急! 被追问的封悠之真心无奈了:“少爷,这水珍珠已经绝迹百年,它的习性功效我都只是从记载上得知。可谁知道那记载靠不靠谱,这贸贸然用新药不得先临床实验啊,否则吃出毛病算谁的,啊?你说算谁的?” -- 第63页 睡眠不足的封神医无疑是可怕的,他看十三眼神急切还要张口,随手将衣袖中的水珍珠连同布袋抛给对方,冷哼一声道:“你这么心急的话,直接给她吃好了,只是若一不小心吃死了,可别来找我!” 他这狠话一撂,十三纵使急得挠心挠肺也不敢再多言。 傅长乐瞧着气氛有些僵,主动开口缓和道:“说起来这水珍珠为何会出现在尸坑底下?这百年来水珍珠绝迹,难道是因为它只长于此等白骨之地?” 封悠之闻言似乎若有所思,努力回想了一下,才记起似乎确实从一本杂谈上看到过一些信息:“这样的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百年之前水珍珠就是寒山的独有之物,而这寒山,据传曾是几百年前一支万人军队的埋骨之处。” 若真是如此,这百年来水珍珠绝迹也说得通了。 尸山尸海毕竟少有,仅有的几处地方也没有水珍珠的种子,所以自从当年寒山被一把大火焚烧殆尽后,这天下再无水珍珠现世。 “这么说来,这尸坑底下的水珍珠并非偶然。”傅长乐努力捋了捋逻辑,却没能想通,“可叶祖成在这孤岛上搞出万人尸坑这样的大场面,难道只是为了种几株水珍珠不成?” 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拉着影九前来探望的风轻进门,恰好听到这最后一句,没忍住直接吐槽道:“让他拿别人的尸体种水珍珠,现在报应来了吧,他的尸体,说不定就是被谁偷走去种火珍珠木珍珠了。” 傅长乐到此时才知道叶祖成的尸体竟然失踪了。 “阿琴也不见了?”傅长乐用手敲击着床沿,开口问道,“那叶赫鸣呢,他是什么反应?” “额,叶少庄主他,到现在还没找到。” 十三简单地将那晚诡异出现的哨声以及几人意见不合最后兵分两路的过程讲了一下。 “也就是说,我们跟着哨声除了林子,而万珊瑚叶赫鸣他们,到现在还被困在林子里?” 见傅长乐眉头紧锁,风轻赶紧出言安抚道:“左护法别担心,蓝雪楼和千亿山庄的人一直在尝试进入密林给予指示,唐义也带着唐门的人在帮忙,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人的。” 这当然是风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乐观想法,事到如今,在密林之外的人自然不敢再孤身入林。 他们也尝试了各种办法,什么放烟花信号指明方向,敲锣打鼓试图传音入林,亦或者是在人身上绑上长长长的绳子入林寻人,所有的法子都用尽了,可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却始终没有见到几人出林。 “还是得找到那个吹哨人。”傅长乐无比确信,“那人一路引导,对密林熟得很,他一定知道如何不迷路出入密林。” 可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找到这个神秘的吹哨人呢? 傅长乐趁着病卧在床闲来无事,仔仔细细将上岛之后所有的事情都疏离了一遍,最后发现其实一切开端都源于叶祖成的离奇死亡。 鸽房被烧、船员被杀、叶赫霖死于砒霜、叶赫琴无故失踪。 这所有的一切,若非牢牢掌控着整个山庄的主人突然死了,背后之人动的手脚绝不可能瞒过一手建立了千亿山庄的叶祖成。 所以叶祖成死亡之谜,或许就是打开这孤岛真相的钥匙。 傅长乐换了更舒服的姿势,微微仰头道:“风轻,我记得我进入暗室前曾拜托你搜集关于叶祖成死亡时候的细节,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放心,我都仔细打听了。”风轻拍了拍胸脯,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叶祖成自视武功高强,所以他的院子里是没有侍卫的。同时千亿山庄的人都知道庄主喜静,轻易不敢靠近打扰。因此事发当晚,并没有任何看到可疑之人的目击证人。” “第二,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给叶祖成送水的小厮。据他所说,那日早已过了叶祖成平日里洗漱的时辰,可叶祖成迟迟没有唤人。他大着胆子朝屋内喊了两声也不见回应,抬手敲门又发现房门反锁,这才意识到怕是出了什么事。他的喊声引来了院外的侍卫和来找叶赫鸣汇报寿宴事宜的商管家,最终由商管家做主,强行破门而入。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有不少人都可以证明当时房门确实被反锁,怎么用力都打不开。” “最后,也是最有意思的一点,我用了点小手段买通了山庄的下人,在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查看过那扇被用力破坏的房门后,左护法,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傅长乐见她这得意的小表情就知道发现不小,于是很配合地猜测道:“上锁的房门有异?” “对了!”风轻一拍手,“叶祖成卧室的房门是外开式,内里以一根横向木栓锁门。当时在场之人都说门打不开,那按照惯常思维,必定是叶祖成上了木栓。可是我检查过那扇门,虽然木栓和门框在闯入时全部被破坏踢断,但经过事后仔细拼接还原,我们发现那木栓断的地方不对。” 风轻讲到关键之处兴奋地忍不住举手比划:“如果当时木栓真的是被锁上的,那么破门而入时木栓断裂的点应该在这,这中间一段。可事实上,那条木栓,却断在边缘两寸之处。” “两寸?” “是的,两寸,这个位置太偏了。我之后找了唐门的人帮忙,我们根据断痕迹将断裂的木栓和门框一一复原,最后得出结论——在商管家和侍卫破门而入时,门内的木栓,根本就没有栓上!” -- 第64页 风轻这一句结论说的掷地有声,闲来无事跟着旁听的影九却听得云里雾里:“等等,你不是说当时很多人都能证明门却是被上了锁打不开吗?怎么这会儿木栓又没栓上了?” 这就是目前这个案子最诡异之处了。 木栓没拴,那么就说明叶祖成被杀时他的卧室根本就不是一个密室。 没有侍卫,没有来往下人,凶手大可以杀了人之后大大方方从正门而出。 只是这样问题又来了,若真是如此,凶手又是怎么做到让整扇房门紧闭难开,以至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是一个上锁的密室? 第35章 无法被打开的门 叶赫鸣和万珊瑚至今未归, 傅长乐心里到底记挂着这事,身体刚缓过来些就让十三推着轮椅带她去叶祖成的院子。 正在埋头研究的封悠之闻讯赶来,对着刚从鬼门关捡回来半条命的某人冷嘲热讽道:“不想活了直说不好吗, 还省的我一天天的顶着死亡射线研究什么水珍珠。” 影九同风轻风扬看着她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走的消瘦模样也担忧的很,好声好气跟着劝道:“对对,你还是多休息休息,有什么猜测要或者查什么人都和我们说就行,我们保证查他个底掉儿。” 傅长乐正是因为没个头绪, 才想着亲自再去案发现场看看。 她也知道身边的人是为了自己好, 只叹了口气道:“不是我非要折腾, 只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背后之人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杀了叶祖成?” 最开始的时候傅长乐也想过会不会是唐门或者蓝雪楼的人动的手。若真是他们, 那这个问题就很好回答,自然因为每年只有他们才有机会登岛接触到久未出岛的叶祖成。 可无论是之后突然爆炸的暗室,亦或是神秘诡异的禁地, 这其中深深掩藏的秘密都不该是他们这些外来者应该知道的。 再加上叶祖成一代宗师高手竟然毫无挣扎被自己的武器割喉, 这种种不合理之处, 都表明动手的很可能就是千亿山庄的人, 一个对这一切秘密都了如指掌并掌握了叶祖成命脉之人。 可这样一个人, 为何要选在三大势力登岛之时杀了叶祖成? 他多得是机会可以动手,万珊瑚、唐义等人的在场只会增添不必要的变数,那么他选的这个时机, 又藏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目的? “最重要的是,他还彻底切断了这座岛与外界的联系, 将我们所有人都在这片海域之上。”傅长乐眼含忧色,“我总觉得,这背后之人不仅仅是想托住我们十日, 而是……” 后半句话没有明说,可在场之人都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语。 风轻神色变得严肃:“左护法你是说,那人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只是一点猜测,但我们现在这样实在太过被动,所以我想看看能不能从叶祖成的案子入手,再挖出点什么线索。” 话说到这里,封悠之和影九也不好再拦着。 封悠之脸色依旧不太好,傅长乐见状转身翻出一叠药方连带着七零八落的草药一同递过去:“都是从叶祖成暗室里找到的,我瞧着万珊瑚对这些还挺稀罕的,你看看有没有用的着的。” 若是往常见到这些个珍惜药材和从未见过的药方,封悠之早就当做宝贝埋头研究了,只是目前水珍珠的研究迟迟没有进展,他心里焦急,只随意瞥了两眼,就没在多加理会。 十三不放心地在傅长乐腿上又多加了个小毯子,最终还是拗不过她推着轮椅来到叶祖成的卧房前。 暗室被毁,房门被破,又因为整个千亿山庄忙着找他们的少庄主,无人清扫的院落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落叶。 轮椅缓慢而过,被压碎的褐黄色的枯叶上在轮子底下窸窣作响。 不过短短三日,这当世第一人的卧居就已露出衰败之象。 傅长乐让十三将自己推到卧房门口,弯腰在包着软皮的门槛上一寸寸摸过。 没有,门槛上也没有任何胶渍。 未上门栓却无法推动,傅长乐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凶手在门栏和门框底部涂上粘性极好的鱼鳔胶,可若真是这样,这门槛上绝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傅长乐一时没了头绪,一抬手招了个院门口的侍卫,指着门槛上的软皮轻笑道:“许是我孤陋寡闻了,头一回见到用软皮包门槛,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说法?” 那侍卫倒也不曾隐瞒,闻言一板一眼回答道:“前段时间庄主的房里不知怎么闹了蚁害,庄主最讨厌这些,在屋子里除蚁后,便吩咐将这门边沿的空隙堵了。” 傅长乐又看了一眼卧室,唯一的窗户早已被牢牢钉死,连接暗室的暗门打磨的严丝合缝,说起来这门缝确实是唯一能让蚂蚁钻入之处。 似乎也并无不妥之处。 傅长乐正琢磨着,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左护法怎么在这儿?” 唐义看到傅长乐略有些吃惊,昨夜里听风阁那帮子人闹出的动静,他还以为这人救不回来了呢,没想到冷不丁的又在叶祖成的院子里撞上了。 “躺久了瞎转转。”傅长乐拿帕子擦了擦手,见唐义唐礼都背着巨大的暗器箱,不由好奇道,“唐少门主这是……” “来炸暗室。” 短短四字,傅长乐听懂了。 这叶赫鸣和万珊瑚久寻不到,千亿山庄和蓝雪楼终于还是等不下去了。 -- 第65页 既然密林进不去,那就直接从直接通往尸坑的暗道进去。 爆炸掉落的巨石封死了暗门,之前门外的人不敢动作是怕伤了被困在暗室之内的人,现在没了这个顾忌,唯一要注意的,就只剩下炸巨石的时候千万不能将暗道堵死,因此才请了唐义出手。 说起来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这几包炸/药下去,无论叶祖成这案发之地有何未被发现的线索,都彻底毁的干干净净了。 唐义倒是不着急埋炸/药,他从自个儿大箱子里掏出一张巨大的羊皮图纸,又拿着一支炭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时不时和身边的唐礼讨论两句:“不行,这里是东南角的承重点,炸/药还得往旁边挪,否则这个暗道口怕是……” 傅长乐离得近,看到他们在羊皮图纸上画的,正是暗室和暗道的布局图。 这边几人都是亲自经历过暗室暗道的,傅长乐虽然不懂机关制图,但凭借超出常人的记忆,还是看得出两人这画比例结构无一不准。 一个想法突然跳上心头。 “唐少门主。”傅长乐找了个两个讨论的空隙开口道,“我想请唐门的人帮个忙。” “不……”唐义随口就想拒绝,只是想起那一颗被自己混进去的红色珠子难免有些心虚,于是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个弯,“不知道是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傅长乐也不扭捏:“在暗室炸毁前,我想请唐门的人帮忙制作一个卧室的模型。” “卧室模型?”唐义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叶祖成这间卧房陈设简单,再加上唐门其余四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可有可无的应承下来:“这倒没什么难的,一晚上便能做好。” 唐门的人趁着暗室炸毁之前画下来了整个卧室布局图,当天晚上,爆炸的轰鸣声再次响彻整座山庄。 早有先见之明的十三早早在傅长乐耳朵里塞了棉花,傅长乐本身又大病未愈睡的昏昏沉沉,直到次日一早才知道炸暗室寻人的法子,也失败了。 “计算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暗室与暗道之前的那扇门实在太碍事。”唐义说到这里简直头疼,“原是想一次爆炸解决问题,不曾想那扇石门因此彻底堵住了暗道口,用你说的那法子也撬不动。” 更糟的是根据他们的推测,若再用一次炸/药,这暗道怕是承受不住整个崩塌,因此这会儿连唐义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弄不好,彻底堵死了通往密林这暗道。 “行了,不说这个,你要的东西给你带来了。”唐义一抬手,身后的唐礼将一座精巧至极的卧室模型摆在桌上,“按你说的,没做暗室,门也是被踹坏之前的。” 傅长乐伸出两个手指小心翼翼地拉开半掌高的房门,趴在桌子上往里一望,桌椅床凳、特制冰鉴一应俱全,细心的唐门众人甚至连门槛上的软皮都完全复原了。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们还刻了一个握着扇子低着头小人,用来替代被割喉而亡的叶祖成。 仅仅一晚上的时间就将整间卧房复原到如此程度,就连傅长乐都忍不住赞叹:“厉害!” 唐义还是头一回从听风阁这位言辞如刀句句戳心的左护法嘴里听到好话,不怎么习惯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耳朵,起身开口道:“你看着玩吧,有哪里要改的就找唐礼。” 傅长乐要这模型自然不是为了玩,她趴在桌子上,对着模型用尽了办法,也没能做到在不上木栓的情况下将门锁死。 “左护法,吃药啦!”风轻端着托盘稳稳当当进屋,“十三被封大夫叫走了,今天由我来监督左护法喝药。” 傅长乐脑子本就乱糟糟的,被这冲天的药味一熏,更是头疼的直按太阳穴。 “左护法,封大夫说了,这药得赶紧趁凉喝,什么什么零度药性最好,你快喝吧,不然一会儿该变温了。”风轻这段日子也知道他们这位左护法最怕喝药,于是好声好气劝道,“这冰快化了,来来,趁凉赶紧的。” 傅长乐这才注意道药碗周围堆了一圈冰块,她似乎想起些什么,顺手取了快冰放进模型卧室的冰鉴中,然后才端起药碗吐槽道:“这怎么还有要趁凉喝的药。” 不管怎样,这凉药热药都得乖乖听大夫的,傅长乐苦着脸一碗干了,又转头继续琢磨模型。 封悠之许是料到这不听话的病人,干脆直接在药里加了些安眠的成分,不一会儿傅长乐便哈欠一个接一个。 美美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后的傅长乐第一件事依旧是去找桌上的模型。 休息过后脑子清楚多了,傅长乐一边伸着手指头去拉模型上的房门,一边思索还遗漏了什么。 可这一拉,却没拉动。 傅长乐瞬间精神了,她挺直腰背,手指微微使劲—— 这门,依旧未开。 第36章 PV=nRT 唐义被急吼吼叫到听风阁院子里的时候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尤其是看到傅长乐神情莫测的模样,他更是将警惕性提升到百分之二百,谨慎问道:“什么事?” 傅长乐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卧室模型。 “东西坏了?”唐义皱眉, “我忙着呢,不是告诉你这东西有问题找唐礼吗?” “没坏。”傅长乐斟酌了一下措辞,抬眼道,“就是想问问,你们做这个模型的时候, 有加什么特殊的机关吗?” 唐义疑惑:“什么特殊机关?这东西就是照着叶祖成那间卧室缩小做的啊。” -- 第66页 听到这个答案的几人表情更奇怪了。 风轻耐不住性子, 轻咳一声对着满脸问号的唐义道:“房门打不开了。” 唐义下意识以为是模型的门坏了, 但看这听风阁五人的神色也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之前一切正常,是我想起叶祖成卧房常年用冰, 随手拿了块冰放进去,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这模型的门就打不开了。” 傅长乐对此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心里头怀疑是不是唐门在做这模型的时候暗藏了什么机关, 这才匆匆将唐义找来。 而听完这一切的唐义满脸写着“你少蒙我”:“一块冰而已, 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 就听背后传来奇怪的声音, 一转头就见道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的封悠之一脸恍惚,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批维”,什么“啊提”。 因为身上肩负着研究水珍珠救人命的重任, 封悠之最近正埋头闭关,等闲谁也不敢轻易打扰。 因此这会儿冷不丁的见他突然出现在唐义身后, 众人皆是一愣,唯有十三目光一闪,面露喜色:“是不是研究有进展了?水珍珠可以入药了?” 封悠之摆了摆手, 皱着眉头晃了晃脑袋:“那公式到底是什么来着,明明高中背过一万次,怎么就记不起来,啊啊啊啊就在喉咙口了背不出来背不出来……” 傅长乐这些年见惯了他神神叨叨的模样,见状也不觉得奇怪,重新转过头伸手去拉模型上的房门:“我猜会不会是因为……” “啊,我记起来了!”封悠之突然猛的一拍手,“是PV=nRT !” 他这一出声成功地再次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是谁也没听懂他嘴里的这一连串秃噜话,几人脑袋上整整齐齐打出一排问号。 而终于将不知几十年前学过的知识从脑海深处扒拉出来的封悠之只觉得一阵爽快,顶着一排疑惑的目光言之凿凿:“就是这一块冰,将门从里面封住了!” 叶祖成的卧室气密性良好,所有缝隙都被牢牢封死,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房内温度下降,根据公式,房内气压也会因此减小。 卧室房门是外开向,在屋内气压低于屋外的情况下,屋内外产生的压强差便会从外抵住房门,这就是为什么门内未上木栓却怎么都打不开的原因。 依靠高中时期储存在脑海深处的物理知识,封悠之一瞬间想通了这个密室的关键之处。 只是问题又来了,他该如何向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几人解释这个什么是压强差,什么又是理想气体状态方程呢? 封悠之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胡子,决定先对着接受能力最好、已经熟练掌握杠杆原理、又识情识趣的傅长乐解释一番。 “你的意思是在密闭的房间里,因为内冷外热,所以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从外向里压迫,致使房门无法打开?” 傅长乐说这话时眉头紧锁。 虽说很早之前她就知道封悠之脑袋里藏着许许多多奇奇怪怪远超常人的理论,这些理论听起来天马行空不可理喻,可很多时候,事实都证明了这些奇怪的理论确实是可行的。 就像在暗室里那扇用细棍撬起的沉重石门。 可这一次,这所谓的由冷热不一导致的看不见的力量,未免也太神乎了些。 封悠之也知道对于一群连压强都不知为何物的古人来说,理解起这个原理确实过于勉强,他烦躁地用手抓了抓头发,艰难地继续解释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是空气,我们虽然看不见空气,但空气确实可以产生力量,就像风一样……” 他这不解释还好,越解释众人眼中的迷茫更甚,就连被他用期待眼神盯着的傅长乐也不懂为什么好端端又扯到了风。 眼见封悠之快要抓狂,勉强消化了一番知识点的傅长乐终于出声道:“虽然还不是很懂,但按照你的说法,如果这间密闭的房间房门是向内开的,又外冷内热,那么你所谓的这股看不见的力量是不是应该从里向外压迫,同样会使房门无法打开?” 不说听得晕晕乎乎的唐义、影九等人,就连封悠之本人都因她这番举一反三的推测愣了一瞬,然后狠狠点头,大声肯定道:“完全正确!” “那就好办了,我们暂时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要确认结论正确就行了。”傅长乐心里其实依旧觉得有些神乎,为了谨慎起见,她转头对着唐义道,“唐少门主,能否帮忙再做两个模型,一门内开,一门外开。” 因为屋内所有陈设都不需要,制作这一次的两个模型比上一回又迅速不少。 外开门放冰,内开门放了一个唐义刚刚鼓捣出来缩小版炭盆。 剩下的,就是等待验证了。 趁着这个空隙,一直默默听着没敢发言的风轻终于找着机会,凑到封悠之身边悄咪咪道:“如果是因为冷热,那我们平日里冬用炭盆夏用冰,为何从未察觉到有封大夫你说的这股看不见的力量压迫房门?” “因为缝隙。”封悠之伸手指了指模型上被完全焊死的窗户和包着软皮的门槛,“我们平常的房间或多或少都会存在缝隙,而叶祖成的卧室不同,这个卧室是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空气冷热才会产生压,不是,产生这股看不见的力量。” 风轻似懂非懂地点头,倒是傅长乐琢磨了一阵,又觉得不对:“窗户是三个月前焊死的,门槛的软皮也是前阵子包的,而山庄的下人又说叶祖成房内常年用冰,如果是这样,在门槛包铁皮的头一天,叶祖成就应该发现自己的房门不对劲了。” -- 第67页 可偏偏没有。 若非傅长乐折腾着唐门做了模型,又因为想到案发现场的冷气顺手放了一块冰进去,怕是谁也想不到造成这间离奇密室的,竟然是日日放在房内的冰块。 傅长乐心中有惑,一直对案件冷眼旁观的十三却突然开口道:“有一条不起眼的缝隙,是在后来被堵上的。” 确实,如果凶手一早就打算用这个手法制造密室,那么只要在彻底将叶祖成的卧室打造成密闭空间之前留一条缝隙,等到案发当晚再将缝隙堵死,就能形成一个完美的杀人密室。 只是为了炸开暗室前的巨石,昨日那件案发卧室已经彻底被毁,就算真有什么凶手留下的证据,也都早已在爆炸中被毁的一干二净了。 风轻望着众人凝重的神色,喃喃自语道:“难道这凶手当真如此狡猾,一点线索都不曾留下吗?” “其实有一个事情我一直很在意。”傅长乐手指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垂着眼低声开口道,“房门反锁,依照常人的思路破门而入时必然是踹向两扇门的正中间,只要力气够大,门内的木栓就会被踢断,门也就随之打开。” “可是,那扇门并没有上木栓啊。” “没错,门没上栓。可在门未上栓的情况下,从两扇门中间暴力破门,根本就不应该踢断那根木栓。” 可偏偏,那根木栓,断在两寸之处。 为什么呢? “因为破门后一根完好无损的木栓太不合常理了,只要稍稍被人注意到,就会对这间所谓的密室起疑。为了掩饰这一点,所以那人在踹门的时候,刻意往一侧偏了位置。而这个在案发时候第一个破门而入的人,正是——” 傅长乐停下敲击桌面的动作,抬眼看着众人一字一句道:“千亿山庄的大管家,商寒贺。” 这不是傅长乐第一次怀疑这位商管家,但无疑的,因为这根断裂点奇怪的木栓,他身上的嫌疑更重了。 唐义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昨个儿出面让我帮忙炸暗室的,也是他。” 风轻一拍脑袋,后知后觉跟着补充:“我打听过,当时叶祖成的长孙在窗台出事后,亲手替叶祖成焊死这扇窗户的,也是商管家。” 正常情况下焊窗只需保证窗户无法打开,而向商寒贺这样,将整扇窗户焊的一丝缝隙都无的,本身就不太寻常。 要制造一起天衣无缝的密室杀人显然需要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 顺着这个思路,若是去查一查那突然闹起的蚁害,和蚁害后用软皮包门槛的主意,只怕也和这位商管家脱不了干系。 只是商寒贺忠心耿耿跟在叶祖成身边三十多年,又有为何殚精竭虑补下密室杀了叶祖成? 那可不仅仅是他追随多年的主子,更是一手救了他性命、将他一路从矿奴变成的今日尊一声“商管家”的再造恩人。 更重要的是,商寒贺身手不过五品,他又有什么本事,将一名被称为当世第一人的宗师高手一招割喉? “咳咳。” 进屋后一直全神贯注回忆自己高中物理的封悠之终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他掩嘴轻咳一声,略有些不自在道:“其实我过来是想说,我在左护法带回来的药方里,发现了一点东西。” 第37章 亲子之血 封悠之从那叠药方中得出的结论有二。 “首先, 叶祖成的身体应该确实出了不小的问题,他搜尽奇珍宝药,尝试了各种靠谱的、不靠谱的方子, 才勉强在世人面前维持住宗师高手的模样。” “第二,在各种尝试之后,他最终选择了以血养气的治疗手段。且看之后不断调整的方子,我想叶祖成应该在这种邪门法子里尝到了不小的甜头。” 封悠之说这话时眼里的不屑和厌恶怎么都藏不住。 风轻不通药理,还有头一回听到这古怪的名字, 不由好奇道:“什么叫以血养气?” “所谓以血养气, 就是以人血入药。据说当年的大越胡氏曾用亲子之血辅以秘方, 不病不伤,不老不死。” “亲子之血?”风轻只觉得一阵恶心, 可封悠之的后半句话实在太动人心,她还是没忍住追问道,“那胡氏用了这邪门法子, 当真不病不伤, 不老不死了?” 封悠之还未来得及开口, 关注点与众不同的影九突然插话道:“大越, 是剑神所在的那个大越?” 剑神。 在漫漫历史长河上曾出现过很多个剑道宗师, 但能被所有习武之人尊称一声“剑神”的,就只有大越朝那位以一己之力窥见大道、替之后数百年武道盛世创下根基的不世天才——剑神飞叶。 在影九这群习武之人的眼中,这位打破枷锁让武道得见天光的剑神, 无疑是那个群星闪耀的大越王朝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以至于提起“大越”二字, 脑海里就不自觉浮现出那个一剑平山海的浮光侧影。 傅长乐本眼含怒色听着封悠之讲以血入药之事,影九这么一打岔,她突然想起在一本花里胡哨名为《剑神传》的野史里看见过一段类似的描述。 “那上头说剑神有一好友, 单名唤睿,自幼为其亲父所囚。其父以亲子之血入药二十余载,年逾四十而面若二八,自称长生不死仙人。睿偶为剑神所救,闻其经历,剑神怒而拔剑,其父血溅三尺,死不闭目。” 傅长乐一字不落地将记忆中曾经看到的片段复述出来,低垂着眉若有所思。 -- 第68页 坊间有关于这位传奇剑神的英勇事迹数不胜数,她原以为什么斩杀不死妖邪的传说故事也不过是后世之人的夸大其词甚至胡编乱造。 可现在这野史片段却意外与封悠之的说法对上了,这其中缘由,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风轻突然觉着有些渗人,她摩挲着自己胳膊上突突往外冒的鸡皮疙瘩,犹豫着开口道:“如果叶祖成真的用亲子血入药,那……” 所有人都想到了那位瘦成一把骨头的叶二公子。 再往深处想想,叶祖成的长孙、叶赫鸣的亲子,那个年仅三岁的孩子,真的是跌落窗台意外身亡吗? 细、细思极恐。 在场之人恐怕只有十三对这些事丝毫没有兴趣,他回想起那叠半指后的药方,皱着眉头看向封悠之:“水珍珠呢?那水珍珠到底能不能用?” 封悠之接收到他冷冰冰的眼神,知道这位大少爷是心急傅长乐的病情,只是…… “水珍珠的药效确实对症,只是这种从尸海尸山里搞出来的邪门东西,谁知道有什么副作用,”封悠之嘀咕了一句,没好气道,“不得多做几组对照试验看看情况啊。” 十三闻言又抬眼看了他一眼。 虽然没说话,但封悠之还是从这一眼里读出了“那还不赶紧去”的催促意味。 “也不着急这会儿功夫。”坐在桌边沿的傅长乐对着桌上两个崭新的模型伸手一指,“先看封大夫推论结果。” 唐义对这因为冷热产生看不见的力量最感兴趣,闻言直接上手对着内推的模型门往里一推,果然没能推开。 “我也来试试。”风轻拉着另一个模型的房门微微使劲,惊奇道,“真打不开。” 推论被证实了。 众人的神色一时间都有些莫名,不约而同转向去看点明其中关键的封悠之。 殊不知此刻封悠之内心也纠结成一块抹布。 面粉爆炸,利用气压差制造密室,这凶手难不成是他的老乡不成? 唯一对他来历有过隐约猜测的傅长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一个想法——找那位商管家好好唠唠。 其实到目前为止整个案子的真相已经隐隐浮出水面。 叶祖成的身体出了不小的问题,身为心腹的商寒贺必然是抓住了他的命门缺陷,抓准时机给与致命一击。 这绝非临时起意,商寒贺利用山庄大管家的身份提前做了细密又周到的布置,这才有了呈现在众人面前几乎完美的密室杀人。 “那么,他为什么要杀叶祖成?叶祖成离奇失踪的尸体在何处?他将我们困在这座岛上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便是傅长乐找商寒贺唠唠想要套出的信息了。 “直接把人绑过来不就是了。”唐义根本无法理解这种有了怀疑对象还磨磨蹭蹭试图套话的行为,“上点手段,还怕人不招吗?” 影九、十三点头,风扬风轻也是一脸赞同,不明白傅长乐和封悠之为何要多此一举。 “我们现在只是怀疑,并没有其他证据。”封悠之率先开口,“万一我们的怀疑错了,又把人绑过来了,那……” “那就再把人放了啊。”唐义不知道他的迟疑啥,“又不是直接要了他的命,只是绑过来问问而已。” 这个问问的背后自然包含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血腥手段。 也正是因为如此,无论在这个时代待了多久,封悠之都有一种别扭的疏离感。 而傅长乐担心的点又有所不同:“商寒贺将我们所有人困于孤岛必有所图,此人武艺平平却又心思缜密,这等情况之下他必然留有后手,若是直接绑人……” 唐义被岛上的这一系列的糟心事闹得彻底没了耐心,一甩手起身道:“隐于暗处的后手才更难以防备,左护法若有顾虑不必出手。我倒要看看,这商寒贺还有什么手段!。” 唐义行事利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山庄便人声鼎沸,隐隐传来刀剑之声。 被山庄侍卫层层护在身后的商寒贺终于变了脸色,指着遥遥而立的唐义厉声呵道:“唐少掌门这是要与我千亿山庄为敌不成!” “你千亿山庄?”唐义把玩着手里的暗器嗤笑一声,“叶祖成死了你们千亿山庄难道就没人了么?就算真的没人,也轮不上上你一个小小管事来说话!” 唐义这话说的诛心。 叶祖成密室被杀,叶赫鸣围困密林,叶赫霖身死,叶赫琴失踪,叶家一脉到了现在确实已无人能支撑大局。 叶祖成没有亲传弟子,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偌大的天下第一庄,当真只有一个商寒贺可以称得上是主事之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此刻千亿山庄的护卫利剑直指突然发难的唐义等人,死死护着商寒贺不肯退让一步。 唐义见状忍不住冷笑:“各位,处心积虑杀了叶庄主的,正是这位商大管家!你们护着的,就是这桩密室杀人案的凶手!” “你血口喷人!”商寒贺推开愣怔的侍卫,提剑暴怒而起,“我对庄主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他不过是从五品的身手,唐义轻飘飘避开他的全力一击,一个反手捏住他的右手腕。 “哐当。” 商寒贺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唐义话音未落,就见凌厉的银光直逼眼前—— -- 第69页 是藏在商寒贺左袖中的匕首。 商寒贺自以为出其不意的攻击在唐义眼中简直漏洞百出,他身形未动,一枚角度刁钻的六角飞镖应声而出,击落匕首后威势不减,直直钉进商寒贺的肩胛骨。 “唐义!”商寒贺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发狠道,“你勾结听风阁谋害少庄主,唐义,是你们步步谋算毁了我们千亿山庄!” 安安静静待在院外围观的听风阁突然被点名,风轻年纪小,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倒打一耙的手段倒是熟练地很。” 傅长乐却是看着两人的动作皱眉:“商寒贺这身手不像是装的。” 好歹也是曾经宗师级别的高手,傅长乐不觉得对方能自己眼皮子底下藏拙。 这商寒贺,顶天了不过五品,不消说已是正一品高手的唐义,唐门听风阁随便拉出去一人,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拿下。 不是在扮猪吃老虎,那他藏于暗处的后手,到底是什么呢? 影九站在高处观察许久,这会儿也摸着下巴低声道:“我瞧他这性子,怎么也不像是……咦,十三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与十三一同回来的,还有背着机关箱、神情冷峻的唐礼。 傅长乐一见两人的神色心底已有猜测,微微仰头开口问道:“有发现?” 十三点头:“在商寒贺的卧房里,也有一扇暗门。” 说话间封悠之和风扬也回来了,两人身上带着微微的尸臭味,众人不约而同齐齐掩鼻后退一步。 被嫌弃的封大大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叶赫霖的尸体已经开始腐败了,血不血亏的不好判断,但他的两臂内侧,确实有整齐的反复叠加的割伤痕迹。” 整齐的反复叠加伤口。 如果说在此之前众人还不知道这个描述意味着什么,但经过封大夫之前一系列的讲解,此刻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出同一个念头——放血。 叶赫霖胳膊内侧,是长年累月放血造成的伤口。 以血入药,叶祖成竟真的丧心病狂到以亲子之血入药! 第38章 她的小十三 唐礼将搜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自家少门主, 唐义闻言不再留手,袖内四枚飞镖连发直取商寒贺手脚腕。 千亿山庄的侍卫因为商寒贺是凶手的消息茫然了一瞬,但眼见唐义攻势猛烈, 依旧毫不犹豫挺身拦在商寒贺身前。 “你们如此护着杀死叶庄主的凶手,叶庄主若是泉下有知,怕不是要彻底寒了心。” “唐少门主口口声声说商管家是凶手。”侍卫长用长剑拦下一枚飞镖,朗声呵道,“还请少门主拿出证据!青口白牙, 还恕我们信不得你!” 这就是傅长乐不想要直接动用暴力手段的另一个原因了—— 他们没有切实的证据。 被封死的窗户, 包着软皮的门槛, 断点怪异的木栓……形成这个密室的所有条件背后都有商寒贺的身影。 傅长乐等人都不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叠加巧合,就像没有人相信商寒贺当真无辜一样, 他的嫌疑也确实洗脱不清。 但不妙的是,这些都不是直接能给人定罪的证据。 只不过这南海孤岛也不是凭借证据断案的大理寺,傅长乐略一沉吟, 转头对着十三问道:“商寒贺那暗室, 你们没进去吧?” 十三摇头。 上一次贸贸然闯暗室引发的一系列后续还没解决, 叶赫鸣万珊瑚被困在密林至今未出, 因此这一回十三和唐礼万不敢再随意强闯。 “既然如此……”傅长乐扭头冲着院内扬声道, “商管家的卧房有暗道,暗道通密林,少庄主有救了!” 这一声喊让在场侍卫的动作迟缓了一瞬。 在商寒贺和唐门这些外人之间, 千亿山庄的侍卫自然下意识选择维护熟悉的自己人。可若放在天平另一端的是他们的少庄主呢? 说到底,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 忠心的对象是千亿山庄,而非商大管家。 果然,侍卫长的收了拼死护主的架势, 大声喊道:“左护法此言当真?” “侍卫长若是不信,移步一瞧真假便是。” 叶赫鸣已经被困密林两天两夜,山庄的侍卫都快急疯了,听到这话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调转枪头对着商寒贺客客气气道:“商管家,请吧。” 商寒贺神色不明,只瞪了出声的傅长乐一眼,也没再做无谓的挣扎,捂着肩膀朝院外走去。 此时天色渐晚,烧红的晚霞落在他那张毫无特色的脸上,像是一层薄红色的、看不见的血光。 商寒贺卧房里的暗门比叶祖成那里的更为隐蔽,刚刚搜查时间紧,唐礼和十三发现了暗门,却硬是没能找到开启暗门的机关。 唐义随意瞅了两眼,也没费心自个儿琢磨,只把手边的商寒贺往前一推,抬着下巴冷冷道:“开。” 影九还记着当初暗室爆炸他们一行差点团灭的仇,这会儿不动声色地转动手腕,在心底估计着用几成功力揍人能让人乖乖配合。 不料不久前还硬着骨头死活不愿松口的商寒贺此刻突然变得无比配合,让开暗门开暗门,让打头阵就打头阵。 傅长乐和十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警惕。 “我和十三进去。”影九上一回被傅长乐昏死过去的模样吓得够呛,转头吩咐道,“风轻风扬,你们照顾好左护法。” -- 第70页 “不。”傅长乐摇头,“我有些事情需要确认。” 没等影九再劝,不知何时出现的封悠之开口道:“不必担心,我也一起去。” 千亿山庄的侍卫架着商寒贺走在最前方,唐义依旧只带了唐礼,倒是听风楼剩下三人担心自家楼主,全部齐齐跟上。 暗门之后果然是暗道。 与叶祖成卧房内那条宽阔平整的暗道不同,这条暗道闷湿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不说,地面更是坑坑洼洼、颠簸不已。 坐在轮椅上的傅长乐颠的眉头直皱,用手撑着扶手,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突然她感觉身体一轻,一抬眼,看到十三微微紧绷的嘴角。 要说傅长乐还在靖阳身体里的时候,十三说什么也做不出不打招呼擅自抱人的举动。 可刚刚看到殿下不舒服皱眉的模样,不知怎么的,身体比想法更快,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包在怀中。 十三暗卫出身,对人的眼光最是敏感。 这会儿怀中的人一言不发看着他的侧脸,直把他看的手足无措,僵着一张脸挺直背脊。 靠在十三肩头的傅长乐其实有些出神。 她印象中的小十三似乎还是那个又矮又瘦、沉默寡言的小怪孩,十天半个月说不了一句话,却会因为少了糖渍杨梅和影卫营的教习对呛,呛不过干脆抱着剑一骨碌跑了。 那一年的小十三六岁,抱着一把自个儿还高的长剑埋头蹿出影卫营,直直撞上了带着胞妹来练箭的太子殿下。 那便是傅长乐第一次见到十三,瘦的跟只小猴子似的,被教习拎起来后还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拼命反抗。 当年的太子殿下一贯是个爱多管闲事的,见状也不进营了,抱着胳膊好奇道:“怎么回事?” 影卫营的教习师傅一时不查让小崽子跑出来,没想到还偏偏撞上太子和靖阳两兄妹,只能尴尬挠头解释道:“是因为今个儿厨房里没杨梅脯了……” 杨梅脯。 小十三是个需要以杨梅果脯做诱饵,才能激发出最大潜力全心全意习武的影卫预备役。 刚开始的时候影卫营的教习师傅自然不想惯着他这臭毛病,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各种不伤根本的刑罚手段轮番上阵,却是一点效果没有。 虽说影卫营多得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惩戒法子,可问题是当年的小十三太小了,瘦骨嶙峋,营养不足,看着就比普通的六岁孩子矮一大截。 而他习武的根骨和天赋又实在太好,影卫营到底是怕那些个没轻没重的手段伤了他的底子,到最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教习搜刮了厨房的杨梅脯充当小十三习武的奖励。 而闹出今天这一出,则是因为最最基础的练气功法。 这练气功法是所有习武者都必须要学的入门功,寻常习武者习成时间约为半年,天赋出众者可缩短至三月。 而在影卫营的历史中,习得此法的最快纪录为一月。 十三是公认的天赋好,教习教他此法时特意提到了这个一月纪录,并许诺若他能破此纪录,早一天奖励一瓶他的最爱。 教习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到这一天一瓶杨梅脯的诱惑力太大,被逼出洪荒之力的小十三竟然只用了短短二十天。 影卫营上下都有些被惊到,可小十三本人偏偏无知无觉,只伸着手讨要他的奖励。 不巧的是,这一天小厨房里的杨梅脯断货了。 为了能多拿一天奖励连着二十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小小年纪差点猝死的小十三瞬间不干了…… “十天十瓶!骗人!” 被拎着后领的小十三出奇愤怒,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愤愤不平:“骗人!骗人!” 当着太子和公主殿下的面,教习师傅额头上瞬间冒汗,抬手在他后背上狠狠一拍,冷声呵斥道:“撒泼打滚,你这像什么样子!” 被推出来替靖阳学箭的傅长乐看了半天戏,见状终于开口道:“既然提前许了诺,那自然是要应诺的。小十三是吧,来,和本宫到太景宫去拿杨梅脯。” 她这一发话教习也不好再揪着十三,讪讪松手,道了一声谢。 重获自由的小十三却是谨慎,眨巴着乌漆漆的眼睛警惕道:“你是谁?” “我是……”傅长乐顿了顿,“我是靖阳,你该唤我一声公主殿下。” 小十三没吭声。 直到傅长乐亲自带人去了自己宫里的小厨房,又亲手将十瓶装的满满当当的杨梅脯塞到他的怀里,才终于从这个凶巴巴的奇怪孩子口中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谢谢”。 附带一颗熟红色沾着白霜的糖渍杨梅。 傅长乐其实不怎么爱吃这酸甜的玩意儿,奈何小孩眼中的心疼和不舍太过明显,她来了逗弄的兴致,一伸手将杨梅丢进自个儿嘴里,轻笑道:“谢谢谁啊?” 小十三见她嚼的欢快,不由将手中的瓷瓶抱得更紧,心中犹犹豫豫,最后一咬牙,又掏出一颗递过去:“谢谢殿下。” 傅长乐被他逗乐了,还待出言再逗弄两句,就听到脑海里里有声音响起:“长乐,我们该去学箭了。” 傅长乐收了笑,接过杨梅脯转手塞到小十三嘴里:“走吧,我们去影卫营。” 嗦着果脯白糖霜的十三乖乖点头,等快到影卫营了才终于反应过来,有些懊恼道:“这颗本来是明天才能吃的。” -- 第71页 那便是十三与傅长乐的初遇了。 一个初入影卫营天真而执拗,一个活在别人的壳子里压抑而不得自由。 她叫他小十三,觉得那不过是个宫中偶尔得见可以逗弄两句的小孩。 他唤她殿下,以为那不过是个也喜欢吃糖渍杨梅的深宫公主。 那是谁也不曾知道,他会是她家的小十三,而她,是他的殿下。 他一个人的殿下。 第39章 活死人 回忆结束。 傅长乐再回过头看抱着自己的十三, 个高,肩宽,腿长, 记忆中那个又矮又瘦的小猴子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因为俞子青病弱的身体,自从在青山书院醒来后,傅长乐被十三抱来抱去很多回,可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样,让她深切地意识到, 她的小十三长大了, 长成了一个不再需要她庇护的大人。 “十……” 黑色的袖袍绕过她的脖颈遮住她的口鼻。 傅长乐终于从自家小孩瞒着她偷偷长大的失落里回过神来, 后知后觉闻到了透过衣袖丝丝缕缕钻进鼻孔的血腥味。 比叶祖成卧房里的那条暗道更甚。 在两人身后任劳任怨扛着轮椅的影九被熏的够呛,探着头对着封悠之巴巴问道:“封大夫, 你哪有没有什么药能驱驱这味儿?” 封悠之懒得搭理他,倒是傅长乐闻言回头看了一眼。 出身影卫营见惯生死在血腥味里练得这一身本事的影九闻不得这味,想来这假死消失的十年过得不错。 几人说话间, 不远处亮光微现。 有了上一次暗道出口中毒的教训, 这一回大伙都老老实实落后一步。 被架在最前方的商寒贺出去了, 千亿山庄的侍卫也出去了。 风平浪静, 相安无事。 傅长乐拍了拍十三的手臂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十三却是不放心,生怕突生变故保护不及,于是默默将抱人的动作紧了紧。 不出所料, 暗道外面果然是那个熟悉的万人尸坑。 经历过一次的唐门和听风阁众人面色未变,头一回见到此等惨烈景象的蓝雪楼门人和千亿山庄的侍卫却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当时我们和少庄主、万楼主就是在此处分道, 大家一起帮着找找,或许人就在不远处。”傅长乐靠在十三的肩窝,微微仰声继续道, “不过密林诡异,最好还是不要单独行动。” 在场之人都知道这密林凶险,低头一合计,最终决定兵分两路。 着急寻人的蓝雪楼和千亿山庄自动组队,为加快寻人速度,侍卫长犹豫再三,还是将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商寒贺交给了影九,并要了一个不动私刑的保证。 他说这话时眼神时不时瞟向似笑非笑的唐义,想来是提防着这位肆意妄为的唐门少主。 影九点了头。 听风阁阁主在江湖上的风评向来不错,侍卫长心里记挂着叶赫鸣,只一抱拳,便匆匆离开。 “就剩下我们几个了。”唐义伸了个懒腰,闲闲开口道,“说吧,要做什么?是要趁着四下无人撬开我们商大管家的嘴,还是干脆这地儿上点应景的手段?” 要说经过这么些事,唐义多多少少摸到些傅长乐的性子,知道她拖着病恹恹的身体执意要再次进密林,绝不会是为了亲自帮蓝雪楼和千亿山庄找人。 果然,傅长乐重新坐回到轮椅上,冷不丁对着面无表情的商寒贺道:“你把叶祖成的尸身藏在密林。” 是笃定的语气。 商寒贺连眼皮未动,没有出声,仿佛已经彻底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哑巴。 倒是唐义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茬,他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累累白骨,不确定道:“你是说叶祖成的尸身也在这尸坑中?” 傅长乐没应声,只一错不错盯着商寒贺,不放过他面部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你杀叶祖成是出于私怨。” “看来不是,那便是为了利益,巨大的,让人无法拒绝的利益。” “失踪的叶赫琴也在这里。” “叶赫琴没死。” “你有恃无恐,是因为你在这密林中藏了杀招。” …… 傅长乐一句接一句语速极快,唐义等人皆不知她从何得出这些结论,只能愣愣盯着踉踉跄跄快要支撑不住的商寒贺,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失血过多的商寒贺依旧面无表情,低着头,像是一樽没有生气的木偶。 傅长乐也不恼,一条一条将自个儿的猜测全部说完,随即一转头,对着唐义温温和和道:“唐少掌门,该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给他一个痛快吧。” 根本不明白知道了什么的唐义:“啊?” 在场之人中只有见过傅长乐用这一招忽悠人的十三跟上了她的思路,板着脸解释道:“左护法能读表情。” 读表情。 这下子不说唐义和唐礼,就连自认看着长公主殿下长大的影九也蒙了一瞬。 酒后口无遮拦将微表情概念灌输给某人的封悠之嘴角一抽,不得不继续跟着打补丁:“一个人可以说谎,但是他脸上细微的表情无法骗人。比如人真正惊讶时,下颚会下垂,嘴唇和嘴巴放松,眼睛张大,眼睑和眉毛微抬,表情时间短。反言之,如果一个人的惊讶表情超过一秒,那么他是在假装惊讶。” -- 第72页 傅长乐微笑着赞同点头,啥也没听懂的影九假装恍然大悟,关注点与众不同的唐义皱着眉开口问道:“什么是一秒?” 封悠之:…… 算了,这些细节都不重要。 唯一在状况中的唐礼后知后觉,恍然大悟道:“所以刚刚那些都是左护法的猜测,但是根据商寒贺的表情,左护法已经完全知道这些猜测是对是错,所以根本不需要再留着商寒贺撬话。”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有点恍惚,看着坐在轮椅上高深莫测的傅长乐,喃喃道:“难道这世上当真有读心之术?” “称不上读心之术。”傅长乐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慢条斯理道,“不过多亏了商管家的反应,整件事情如何,我确实已经知晓。” 听到这话的封悠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又忽悠人。 这微表情加心理学哪里是那么好学的,他自己都只是看过几本书的半吊子水平,更别说这位只听了一言半语的公主殿下了。 没有系统的训练和专业的学习就敢大言不惭说自己能读表情,呵,她怎么不上天呢。 不想上天的傅长乐掩嘴咳了一声:“既然唐少掌门不愿动手,那么十三……” “等、等等。”唐义不知道事情怎么又突然朝着神神叨叨的方向发展,下意识找了个理由阻止道,“刚刚风阁主打印千亿山庄决不动用私刑……” “唐少掌门说笑了。”傅长乐打断他的话,“要他的命怎么能算私刑呢?” 唐义:…… “唐少掌门放心,十三动手利落,绝对不让商管家受痛苦折磨。” 唐义:…… 他到底有什么好放心的! 傅长乐两句话扯开唐义的注意力,又低声唤了一句:“十三。” 墨刃出鞘。 唐义略一犹豫,到底没有出手阻拦。 商寒贺不过五品,又受了肩伤,眼看暗黑无光寒气森森的刀锋直逼咽喉,突然整个人往左一滚,嘴里发出尖锐的哨声。 “十三小心!” 十三已然听到破风之声,他没回头,也没用墨刃硬接,只一个后翻,堪堪避过不知全貌的巨大暗器。 十三不知,场外几人确实看的真切,唐礼满脸不敢置信,喃喃念叨:“叶祖成的铁扇……” 傅长乐心里一惊,袭击十三的不是什么暗器,而是宗师高手叶祖成的本命铁扇。 玄铁铸扇,扇面坚硬如盾,扇沿锋利如刀。 这天下,再没有第二把这样的武器。 铁扇一击不成,竟在半空中扭转方向,再次向十三袭去。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因为这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将这把扇子,使到如此境界。 十三似是早有防备,避过一击后手握墨刃飞身而上。 暗黑无光的匕刃狠狠撞上锋利的扇沿,顷刻间擦出火花。 远程控扇的威力到底难比实打实握在手中的武器,碰撞声一响,那柄据说重达三斤二两七钱的铁扇被瞬间撞飞。 黑色的人影从树梢飞落,轻飘飘接住被打飞的铁扇。 “爹?” 被侍卫扶着赶来和众人汇合的叶赫鸣看着眼前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呆若木鸡,揉了一把眼睛才甩开侍卫的手往前冲,嘴里惊喜叫嚷:“爹!爹你还活着!!太好……让开!你滚开!” 伸手拦人的影九一甩软剑,没好气道:“你两眼珠子都是摆设吗?当真连自个儿的爹是死是活都看不出来?” 叶赫鸣猛的一愣,却是拨开影九的剑又往前一步,对着面容已微微腐烂的叶祖成不死心唤道:“爹?” 面前的人自然没有应他,但那张脸,确确实实是叶祖成,已经死了的叶祖成。 满月的光照进他看不见瞳孔的白色眼珠,在场的所有人都生生打了个冷颤。 商寒贺抓住空隙终于脱离控制,半掩在他的身后给自己的肩伤上药。 傅长乐见十三无碍,刚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叮叮叮”连串响声——数枚射向商寒贺的一一被玄铁扇面拦下,叶祖成手腕微抖,飞镖转向,直直冲着唐义迎面飞来。 又是一排飞镖,两两相撞应声而落。 唐义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扭头冲着身后的傅长乐低声道:“比生前厉害。” 刚与之交手的十三手腕微微发麻,闻言不情不愿点头道:“比蒙顾剑厉害。” “什、什么意思?”一身狼狈好不容易和几人汇合的万珊瑚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下意识问道,“什么叫比生前厉害,比蒙顾剑厉害?叶庄主、叶庄主难不成成了大宗师……” 后面的话消了音。 大宗师。 自神箭手白祈陨落后,这个天下已有二十多年未出现过大宗师了。 所有习武之人都在等着,等一个天才撞破横在武道的壁垒。 而现在,竟然是一个活死人最先成了大宗师,这说出去,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是的,活死人,在场中除了关心则乱的叶赫鸣,所有人都看出了叶祖成的状态——面容腐烂,关节僵硬,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呼吸和心跳。 若非如此,先前近距离的隐藏,根本瞒不过擅长隐匿之道的影九和十三。 但当时包括傅长乐在内,谁也没有料到,商寒贺的后手,会是一个活死人。 -- 第73页 一个战力堪比大宗师的活死人。 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终于包扎完伤口的商寒贺终于阴森森开口道:“叶兄,杀了他们。” “一个不留。” 第40章 重伤 与商寒贺声音同时响起的, 还有一声剧烈的爆炸。 爆炸声落,来时的暗道入口,已然彻底崩塌。 众人还没来得及惊讶, 听到哨声的叶祖成就已持扇而上,玄铁的森森寒气瞬间逼至眼前。 刀光剑影混作一团,没有任何人敢掉以轻心。 在此等场合战斗力几乎为零的封悠之眼疾手快,一把拽向轮椅带着傅长乐远离战场,嘴里忍不住碎碎念叨:“这不科学, 什么活死人, 这根本就不科学啊……” 傅长乐充耳不闻, 目光死死盯着场内的战斗。 战力堪比宗师可越级杀人的十三和唐义,功力深厚剑下亡魂无数的一品高手万珊瑚和影九, 别的暂且不提,只此四人联手,便可与这天下任何人一战。 可是他们的对手不是人。 十三很快就发现最棘手的, 并不是叶祖成那堪比大宗师的恐怖战力, 而是他的不知疼痛、悍不畏死。 躲避伤害和保全自己是每个人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在影卫营里, 十三曾针对人的本能反应习得不少杀招, 这也是为何他能越级杀人的原因之一。 可这些对于眼前这个诡异的活死人全然没了作用。 就在刚刚,影九正面硬抗一个大招,拼着自己重伤才抓住空隙, 软剑如蛇,以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刁钻角度, 挑了叶祖成的右手手筋。 这是他酝酿已久的杀招,为了等到合适的时机,甚至搭上了自己整条左臂。 粘稠的血顺着臂膀, 从指间滴答落地。 影九以剑支地,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深可见骨的伤口开出艳丽的血花。 脸上却是痛快的笑。 叶祖成一身本事大半在他的右手,此时手筋被挑断,他的战力也至少被废六成,至于剩下的四成…… 脑中一个念头还未转完,闪着寒光的锋利扇沿已杀至眼前—— 眼看身受重伤的影九避无可避,一把黑色匕首从天而降,卡在铁扇边沿嗡嗡作响。 阻拦攻势仅是一瞬,十三顾不上收回墨刃,只飞速近身,一把拽过影九将他带离攻击范围。 “怎、怎么会……” 影九看着叶祖成灵活使扇的右手愣神:“明明……” 明明手筋已经被彻底斩断了啊,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手筋已断,那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在支撑他雷霆万钧挥扇发招? 没有人能回答。 影九发了狠,呸了一口最终的唾沫狠狠道:“挑手筋不行,那就砍了他整条胳膊!我倒要看看,没了胳膊,这怪物还要怎么拿扇!” 话虽如此,可要砍掉一名大宗师的胳膊,又谈何容易。 谁都看得出来,十三、唐义等人不过是在苦苦支撑,他们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挥剑的动作也逐渐变得迟缓,而他们的对手,是不知疲倦无畏痛楚的活死人。 落败,被屠,不过是时间问题。 傅长乐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祖成的动作,手指无规律敲击轮椅扶手。 装了大半个晚上哑巴的商寒贺见状嗤笑一声,忍不住开口冷嘲道:“怎么,左护法步步紧逼,不就是为了看看我的后手是什么。现在我的底牌已亮,不知左护法有何高见?” “咳咳咳!”傅长乐没接话,掩着帕子咳了两声,而后冲着站立在一旁眉头紧锁的封悠之伸手。 战局中十三又添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封悠之急的着急上火,到底是一咬牙,从衣袖里掏出白瓷瓶,倒了一粒赤红色的药丸在傅长乐的手心。 傅长乐随手将药丸扔进嘴里嚼了。 制药的封悠之自然知道这药有多苦,可平日里最怕苦要自家小暗卫千哄万劝才肯委屈巴巴张嘴的人此刻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甚至浑不在意地再次伸手:“再一粒。” “你以为是讨糖吃啊。”封悠之捏着瓷瓶微微后退,“就一粒,不能再多了!” 两人还在这边讨价还价,被无视的商寒贺面色微变,腮帮子一鼓就要吹哨,突然冷不丁听傅长乐出声道:“你在等的,是今天的满月?” 商寒贺收了吹哨的心思,盯着轮椅上的傅长乐似笑非笑:“哦?又是左护法读心读到的?” “你想要我们死。但商大管家手里捏着这么个大杀器,何必和我们折腾这些个日子,还差点搭上自己的小命。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杀器并非想用就用。” 封悠之到底没能拗过傅长乐,只见她跟嚼糖丸似的咽下第二粒红色药丸,低头活动手腕,嘴里不紧不慢道:“从唐少门主和你对峙开始,到进卧室、走暗道、入密林,你一共打量天色八次,一直到月上树梢才唤来叶庄主。商大管家挨了一刀依旧忍气吞声拖延时间在等的,不就是这轮不可缺少的满月吗?” “啪、啪、啪。”商寒贺抬手鼓掌,“不错不错,难怪一个风吹就到的病秧子能坐稳听风阁左护法的位置。我确实是在等这轮满月,因为叶兄只有在满月之时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不过那又如何呢?”商寒贺话锋一转,“你知道了这一点又能怎样,你难道还以为你们能撑到月落日升之时吗?” -- 第74页 就像是为了应证他的话,正和叶祖成缠斗的万珊瑚“哇”的喷出一口血,身子软绵绵倒下去,彻底退出了战局。 “毒、毒药无用。”万珊瑚又吐了口血,开口一句话却是彻底打消了封悠之心里蠢蠢欲动的念头。 “你看,现在的叶兄是无……” “嗖嗖!” 只见两枚乌黑的铁刺球如弹射的炮弹,电光火石间直取商寒贺要害。 唐礼的想法很简单,他们干不掉叶祖成这个战力堪比大宗师的活死人,难道还干不掉受了重伤身手不过五品的商寒贺吗? 只要控制叶祖成的商寒贺死了,眼前的僵局说不准直接迎刃而解。 因为不能确保一击必中,唐礼手握长刀欺身而上,紧跟着射出的两枚暗器给与致命一击。 商寒贺面色不变,他仿佛并不将瞬间逼近的杀招放在眼里,只抱着胳膊悠悠闲闲站在原处。 这有恃无恐的态度看的人心里一紧,傅长乐一句“小心”还未喊出口,就见正与十三缠斗的叶祖成露了破绽,不管不顾硬抗十三手里照不出光亮的墨刃。 十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衣袖飞甩,墨刃突长3寸,直直刺向叶祖成—— 一截青白色的、僵硬的左手“啪叽”落在枯叶地上,断口整齐,褐红色的粘稠液体像是加了颜料的浆糊,颤悠悠黏上一层破败的落叶。 断了手的叶祖成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右手腕翻转,掷扇直逼唐礼的咽喉。 唐礼早已料到叶祖成的阻拦,他不敢硬接铁扇,只在半空中狼狈扭转身型,咬牙举着手里的长刀冲着商寒贺狠狠刺去—— “铛!” 拦下暗器的铁扇拐弯,再次拦下长刀。 唐礼还未来得及遗憾错失良机,叶祖成已然逼至眼前。 乳白色的月光下,腥臭的腐败味悠悠散开,看不见瞳孔的白色眼珠里照不出人影,唐礼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 眼前这个活死人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杀气,还有不远处商寒贺口中不屑的冷哼:“愚蠢。” 这句愚蠢指的自然是贸然朝商寒贺发动攻击的唐礼。 谁也没有料到,刚刚与众人缠斗的大宗师水准并不是叶祖成的巅峰,因为商寒贺被袭,叶祖成掷扇、拦刀、飞身回挡,既而出手杀人,这一连串动作在瞬间完成,可叶祖成爆发出的功力却让所有人咂舌——包括十三在内,几个当世一品高手竟然没有一人看清他的动作。 比众人以为的大宗师更上一层的境界是什么,唐礼不知,在此刻,他只清楚地知道自己避不开、受不住这一击。 倒没有什么太过恐惧的情绪,他只是遗憾刚刚那一刀没能刺中商寒贺,这叶祖成太过难缠,他死了,少门主、少门主该怎么…… 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唐礼心心念念放心不小的唐少门主突然一个闪现冲在他身前。 唐义自然没有蠢到以身相替,但他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唐礼去死。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飞过去推了唐礼一把—— “轰!!” 唐义唐礼像是两只断了线的风筝,软趴趴落在地上。 唐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成了破烂的抹布,嘴里全是铁锈味,他强忍着痛楚,努力地偏头去看不远处的唐礼。 唐礼昏死过去,好在呼吸还在。唐义松了一口气,再也忍不住,闷哼一声吐出一大口夹杂着破碎内脏的血。 原本众人缠斗的战局中,只剩下十三和叶祖成还站立着。 影九废了一臂,万珊瑚和唐义唐礼都只剩下一口气,就连十三身上布满伤口。反观断了左手的叶祖成,战力却是不降反升。 抱臂观战的商寒贺笑了,盯着轮椅上的傅长乐吹了一声口哨。 口哨,攻击。 十三握紧墨刃,冷冰冰拦住叶祖成的去路。 其实十三知道自己大概率打不过眼前这个活死人,但那又怎么样,他的身后是他的殿下,他纵使身死、道消、神灭,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十三率先发动了攻击。 封悠之看的咂舌,相比叶祖成这个不知疼痛的活死人,十三这个会疼会痛的大活人根本不逞多让。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一袭黑衣都遮不住从伤口渗出来的血,可十三从头到尾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就仿佛把黑衣浸透的全部是假血。 恍惚间,傅长乐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沂阳城,浴血奋战的小十三,死也不愿后退一步的小十三。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俯身弯腰打开了唐义放在她脚边的、巨大的暗器箱。 第41章 命门 十三的右手在衣袖下微颤。 他专精暗杀之道, 手中的本命武器墨刃不过七寸,对上大开大合可攻可守的铁扇是在占不到便宜。 呼吸乱了,攻法也乱了。 封悠之虽然不通武艺, 却也知道局势不妙,眼见十三东一下西一下没了章法,不由着急道:“十三他这是……” “他在找活死人的命门。咽喉不是,太阳穴也不是,再等等, 一刻钟马上就到了, 十三会找到的, 他会撑住的……” 傅长乐声音很稳,若非轮椅扶手上留下深深的指甲痕, 封悠之当真要信了这人胸有成竹未慌神。 “嗖!” 比刀刃更锋利的扇沿擦臂而过。 -- 第75页 十三面色不变,封悠之却看得胆战心惊。 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如果刚刚十三的反应慢了半秒, 那现在落在地上的就不是他的黑色衣袖, 而是他的手臂。 就连一个劲儿拼命假装风平浪静的傅长乐见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在磨蹭什么!”商寒贺等的不耐烦, 冷着脸呵斥道, “还不赶紧……那是什么!!” 商寒贺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语调,最后一个字尖锐的如同崩裂的琴弦,瞬间撕破了他气定神闲的假面。 正紧张观战的封悠之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懵了一瞬, 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粒黄豆大小的红珠正躺在被割裂落地的黑色衣袖上,在月下散发着莹莹的幽光。 那是…… “血珠子!”商寒贺不敢置信地盯着地上的红珠, 神色发狠,对着一脸茫然的十三阴恻恻道,“血珠子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他看的清楚, 这本该在尸坑底下等在浇灌的血珠子,分明是从十三的衣袖里落出来的。 十三恍若未闻,手上攻击不停,只在连招空隙中下意识朝着不远处不知死活的唐义望去。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没昏死过去的唐义自然还记得被自己当做变异水珍珠强塞给十三的这粒红珠,好歹也是他忍着尸臭不知道摸了多少具腐烂骸骨才找出来的,怎么说也是……不对,商寒贺刚刚说什么来着? 那、那是血珠子? 吃了能一举突破宗师瓶颈、只有在传说中才有的血珠子? 唐义瞪大了眼,万珊瑚撇了撇嘴,暗自腹诽:没想到这十三看着闷声不响的,竟暗地里私藏了血珠子,甚至连风阁主也一同瞒了过去。 在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重新恢复冷静的商寒贺终于再次开口:“杀了他,叶兄,杀了……” “咻!” 利箭破空。 以保护主子为首要任务的活死人果断飞扇拦箭。 箭镞在玄铁扇面上擦出火花,势头渐弱,最终软趴趴倒在地上。 商寒贺被这出其不意的一箭吓出一身冷汗,高高提起的心脏还没来得及放下,第二箭已至眼前! 铁扇已来不及收回,叶祖成拦在商寒贺身前,举起仅有的右手硬生生接了这一箭。 箭势凶猛,以叶祖成的深厚功力,竟被这一箭射退三步。 而就在这空隙间,第三箭已出。 商寒贺知道自己根本避不开这威力十足的箭矢,冷汗挂满额头,电光火石间,他只来得及吹出短促的哨声—— 叶祖成以身挡了这一箭。 射箭之人精算狠厉,连发三箭,箭箭紧逼,被第二箭射退的叶祖成若要挡这第三箭,就只能用他的胸膛用他的心脏去挡。 “噗嗤。” 箭头没入心脏。 果真算的一丝不差。 傅长乐握着长弓的手抖的厉害。 果然,即使有两颗赤炎丸做底,用这具身子开弓还是太过勉强了。 好在,已经射中了。 射中心脏了。 躺在地上目睹一切的唐义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把长弓,是十三委托他做的,百年紫衫为弓,上古蛇筋为弦,天外陨铁为箭,这些个金贵材料,就连他一个见惯了好东西的唐门少主都眼馋不已。 十三以剩下的半块陨铁做酬,唐义就默默咽下了病秧子拿不起这么沉的弓的规劝。 是的,十三搜尽珍材要做的这把弓箭,是他要给他家左护法的一个惊喜。 唐义拿了人家酬劳自然干的尽心尽力,没曾想就在入密道前,本该被蒙在鼓里乖乖等待惊喜的某人找上门,点名要让他在自己的暗器箱里装上这把长弓。 “希望不要有用到的机会吧。”那位左护法摸着还未雕饰花纹的弓身,轻笑了一声,“还等着他送惊喜呢。” 唐义自觉被塞了一大口狗粮,犹豫再三,还是乖乖将弓箭装上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一个连战都站不起来好像随时会断气的病秧子,要这样一柄长弓做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这哪是什么病秧子啊,就冲着刚刚这惊天三箭,当今的六大宗师就该变成七个! 看到希望的唐义顿时身上也不疼了,精神也回来了,还有力气低低吐槽道:“不是,有这本事早出场啊,我们的小命不是命啊……” “噗!” 拔箭的声音打断唐义的抱怨,他瞪大眼,眼睁睁看着叶祖成一个蛮劲,生生将那支箭从心口拔出。 暗红色的血肉挂在箭头的倒刺上,“啪嗒”一声,被丢落到地上。 唐义打了个冷颤,这箭是他亲手打磨的,倒棘丛生狠辣无比的箭镞,十三还从封悠之那里搞来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一遍遍浸泡着反光的箭头。 可就是这样一支沾之即死的毒箭,被人轻描淡写的,从心脏里挖出,就像是随手拔出插在猪肉上的砍刀。 这样根本算不上人的对手,他们真的能战胜吗? 相比于唐义大起大落的心情,傅长乐反倒平静的多。 “原来心脏也不是。”她嘀咕了一句,不着痕迹地转了转发麻发颤的手腕,再次举起长弓。 商寒贺死里逃生,这会儿眼神在用以代步的轮椅和暗紫色的长弓来回漂移,他万没想到有人能藏拙至此,心里发颤:“你……” -- 第76页 “你可以猜一猜,接下来三箭,叶祖成还能不能护住你。” 傅长乐说这话时眼神微挑,语调含着轻蔑的笑,仿佛自己弓箭指向的不是什么强大到变态的大宗师活死人,而只是一对被玩弄于手掌的阴沟老鼠。 站在她身侧的封悠之急的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清醒清醒。 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大夫难道还不知道傅长乐的情况,两粒赤炎丸激发出的血气支撑她射出这三箭已是勉强,还接下来三箭,就她这破破烂烂随时散架的身体,拿什么再射三箭,拿命射吗?! 但封悠之什么也不敢说。 在身处劣势的局面下,心里博弈本就是重要的一环。 商寒贺显然被傅长乐震住了,此刻甚至不敢让叶祖成出手杀了傅长乐。 原因无他,傅长乐之前为了远离战局,而商寒贺也怕自己被绕后偷袭,因此两人一东一西,中间隔着众人打斗的战场,距离不算太远,却也绝称不上近。 叶祖成杀人的速度会比傅长乐的箭更快吗,更别提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十三,商寒贺根本冒不起这个险。 他组这一局是为了更好的活着,他要成为当世第一人,他决不能、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局面僵住了。 傅长乐将涌上喉咙的血腥味咽下,双臂像是灌了铅,手上的长弓如同一座大山,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有心再吞两粒赤炎丸,只是此时吞药定会被商寒贺察觉古怪不说,更要命的是这赤炎丸的药性激发须得等一刻钟。 一刻钟啊,到那会儿黄花菜都凉了。 十三最先动了。 他已经慌了神,以傅长乐目前的身体状况,绝对负荷不起这三箭的消耗。他不知道他的殿下付出了什么代价,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只有杀了眼前之人。 对,只要杀了他,殿下就安全了。 远处举着长弓的傅长乐眼神微眯。 她原以为以他们两人间的默契,十三必然会配合自己攻击商寒贺以逼迫叶祖成不得不暴露于傅长乐的箭下。 内有商寒贺这个靶子作为牵制,外有傅长乐的弓箭远程策应,以十三之能,绝不至于像先前那般狼狈。 可十三却彻底忽略了傅长乐和商寒贺,他眼中仿佛只剩下一个叶祖成,以攻为守,不管不顾,招招狠厉夺命。 十三放弃了防守,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顺着黑色衣角滴答滴答落在枯叶地上。 傅长乐咬牙,语气沉沉:“他觉得自己打得过叶祖成?封悠之,十三等不了了,东西拿来吧。” 封悠之一听她这恨不得咬牙切齿的语气就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真生气了,他忍不住暗自腹诽:自己还不是不管不顾,吞毒药也要拉开长弓要和大宗师级别的活死人硬刚么。 但场内局势实在不容乐观,眼见十三成了血人,封悠之一狠心,从衣袖内变出一颗乌金色丹药,闭着眼睛朝傅长乐嘴里塞去。 傅长乐略一点头:“谢谢。” 封悠之却是不敢应她这一声谢。 他撇过头,恍惚间仿佛听到那个无数次在噩梦里响起的声音,也是这般脆生生的,真心诚意的。 她说,谢谢哥。 然后一片血色。 另一边吞下丹药的傅长乐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咽喉涌向心脏涌向四肢,自从在俞子青的身体里醒来后,她还从未觉得如此舒坦过,像是泡进了温热的药泉,蓬勃的力量在全身经脉里流淌。 举箭,拉弓,满弦。 这一次傅长乐对准的,是叶祖成的天灵穴。 与此同时,叶祖成手中的铁扇直指十三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突兀的哨声响起。 叶祖成动作一顿。 “眼珠——” 清脆的女声从随着哨声从远处逼近: “射他的眼珠——” 第42章 见魂丸和续命丹 是耳熟的声音。 傅长乐几乎是下意识的, 调整了箭矢瞄准的方向。 泛着寒光的箭簇瞄准了那浑浊的,泛白的,如同无机质鱼目的白色眼珠。 “嗖嗖嗖!” 又是三连箭。 傅长乐知道叶祖成难缠, 因此这前两箭照旧送给商寒贺。 乌金色的见魂丹入喉,这三箭已有傅长乐鼎盛时期的八九成功力。 当年的靖阳长公主以箭术闻名天下。 最开始人们惊叹其射程之远、速度之快、力道之狠、准度之高,但所有和她交过手的高手都知道,真正让她一战封神、天下无人敢掠其锋芒的,却是她的三连箭。 前两箭逼迫走位, 第三箭正中靶心。 她就像是一个游刃有余的猎人, 悠悠然将看中的猎物驱赶到死地, 然后,一箭毙命。 三箭连发, 中间间隔不过毫秒,猎物在狼狈躲避,但每一次挣扎到最后都将把自己送到锋利的箭矢之下, 无一例外。 算无遗漏, 避无可避, 这才是靖阳长公主封神的箭术。 之前的观战已让傅长乐对于叶祖成的招式路数和下意识反应了然于心, 因此毫不犹豫三箭连发, 直直射入叶祖成诡异的白色左眼。 “吼!!!” 被射中心脏都无知无觉的叶祖成以手捂眼翻滚在地,破碎的喉咙发出嘶哑无能的惨叫。 乳白色的粘稠液体从眼眶喷薄而出,透过指缝顺着脸颊, 滴落在地上。 -- 第77页 这一连串的反应无疑证实了,眼珠, 确是活死人的命门。 傅长乐心里一松,再次举箭、拉弓、瞄准—— “哇——” 一大口暗红色的血从喉咙口涌出。 傅长乐抽搐的手几乎握不住长弓,她在战场上吃过忘给敌人补刀的亏, 因此强忍着刀刮般的疼痛,仍勉力搭弓,想要补上最后一箭。 “怎么会……” 傅长乐又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软绵绵倒去。 早有准备的封悠之一把将她扶到轮椅上坐下,十枚银针快的几乎看不清残影,瞬间扎在大穴之上。 “当年阿阮,阿阮明明撑了足足一个时辰……” “行了,你这破身子哪能跟阿阮比……”封悠之不欲重新提起血淋淋的往事,含糊了一句,“赤炎丸耗的是血气,见魂丸透支的是命,你现在这状况,哪里还有……” 哪里还有多余的精气神和寿命经得住这般糟蹋呢。 这一倒一扶一扎之间,满身血腥味的十三已飞至眼前。 他手抖的几乎握不住墨刃,这会儿半跪在轮椅前,手伸了好几次却始终不敢去碰被扎的跟个刺猬似的傅长乐,只颤着音喊了一声:“殿、殿下。” 傅长乐此时眼睛已看不太清了,白茫茫像是被糊了一层轻纱。 “右、右眼……”傅长乐挣扎着推了眼前模糊的人影一把,口中喷涌的血瞬间淹没了后半句话。 十三扶着她的手控制不住颤抖,从不离身的墨刃掉在枯叶堆里,没发出一点声响。 “右、右眼珠有人去处理了……”十三的声音也跟着抖,他的脸上还带着生死绝杀后的凌厉,眼里却是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切的茫然,只僵硬而机械地转头,盯着封悠之喃喃道,“殿下吐了好多血……” 硬生生在大冬天急出一身冷汗的封悠之用最快的速度封住傅长乐全身大穴。 虽说在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幕,但显然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脆弱,封悠之满头大汗,生怕一个错眼,治疗计划就停在死地这一步,再没有什么后生不后生了。 傅长乐大口大口呕出来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十三只觉满目都是刺眼的红,晃的他打从心底里害怕这种自幼便看惯了的颜色。 恍惚间他想起了影卫营的红溪,有人蒙上他的眼,有人堵上他的耳,有人在放他的血,红漫漫一片汇成血河…… “别让她昏睡过去!”封悠之突然厉呵,“不想她死的话,就必须在取针前让她保持清醒!” 这一句吼终于堪堪将十三从一片血河中扯回,他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饶是一贯格外护着他的封悠之都看不过眼,百忙之中抽空踹了他一脚:“还愣着干嘛!和她说话啊!” “啪!” 十三抬手在自己贯穿胸口的狰狞伤口上拍了一把,剧烈的刺激的疼痛终于让他找回声音,艰涩开口道:“是、是叶赫琴,那个殿下喜欢的小姑娘……” 茫然绝望之下的十三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身体和魂魄似乎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蜷缩在轮椅下瑟瑟恳求,一半浑浑噩噩地描述着场中的画面: “她用一把匕首废了叶祖成的右眼,殿下不要担心,叶祖成死了,这次是彻彻底底死了,商寒贺也被叶赫鸣控制住了,没事了,殿下也会没事的……” 事实上此时战场中心的情景远比他干巴巴的讲述复杂的多,千亿山庄这位离奇失踪的痴傻三小姐突然现身,手法狠厉一刀插进活死人的右眼。 随后匕首被拔起,粘稠的腥臭的液体溅在那张我见犹怜的精致脸蛋,可叶赫琴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又是一刀,扎进手下之人的咽喉。 一刀又一刀,每一刀都扎在要害。 事实上在右眼被废后这个活死人就已经彻底变成了死死人,可叶赫琴恍若不觉,一刀比一刀狠厉,看得不远处的唐义都微微皱了眉。 这个模样,可不像是单纯为了制敌杀人,而更像是在…… 鞭尸? 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正在虐杀的人,有着一张她父亲的脸。 另一边刚刚将商寒贺捆好的叶赫鸣显然也看到了,眼见叶祖成的尸身被一刀一刀扎成一个破布娃娃,他终于忍不住起身阻止道:“阿琴你……” “嗖!” 染着乌黑血液的匕首狠狠砸进肩膀,叶赫鸣捂着从指缝中渗出来血倒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盯着一脸狠厉的亲妹妹。 “你们这些魔鬼,二哥,把二哥还给我,你们把二哥还给我啊……” 尖厉的女声带着无法发泄的仇恨和痛苦,只不过这一切都入不了傅长乐的耳。 此刻的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滚滚燃烧,仿佛有人拿着赤红色的火钳一寸一寸烫过她全身的骨血,她的眼前是茫茫血雾,她的耳边是阵阵雷鸣,她甚至已经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只剩下连尖叫都无法的疼。 疼,太疼了。 像是地狱的熊熊业火,像是第十八层的刀山油锅。 当年阿阮,就是在这样的痛苦下,笑着叫了一声“殿下”吗? “殿下!” 是谁在叫? “殿、殿下……” 又是谁在在哭? “殿下你不要睡,求你了,不要睡……” -- 第78页 有温热的液体落下,血液里的火一点一点熄灭。 十三只觉得时间有过去千万年般漫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到最后只一声又一声支离破碎地喊着“殿下”。 他的殿下不应他。 她双眼紧闭,好看的眉因疼痛蹙成皱巴巴的一团,惨白如初雪的脸上点着一滴殷红的血,就像是一簇在燃烧的火。 封悠之的银针封住了她全身大穴,十三不敢妄动,只颤巍巍伸出手,悄无声息地抹掉了那滴刺眼的血。 “好了。”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的封悠之长舒一口气,软趴趴往自己嘴里扔了两粒补气血的药丸,终于腾出手来去检查几乎成了半个血人的十三的伤势。 “殿下……”十三一把拽住封悠之的手腕,急切问道,“殿下没事了,没事了对不对?” 封悠之这会儿正看着他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皱眉,闻言心头一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这还仅仅是生死关卡的第一步,到最后也只能含含糊糊道:“等她醒了你自己问她。” 许是这句“醒了”终于让十三悬在万米高空的心略略落下,他松开手,终于不再阻止封悠之替自己包扎伤口。 此时整个战场上,除了早早躲开未和活死人正面交锋的叶赫鸣,以及从天而降不知在整件事中扮演了怎样角色的叶赫琴之外,几乎全员重伤。 刚刚并肩作战生死相依,封悠之到底也没法坐视不理,一个接一个替人处理好伤势,然后冷着脸回头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带路。” 他说话的对象正是恶狠狠盯着商寒贺、试图越过叶赫鸣去杀人的叶赫琴。 这人既然敢藏身禁地密林多日,必然对此地知之甚详,再加上那一声哨声,前两次将他们带出密林的神秘吹哨人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只是此刻傅长乐刚刚从鬼门关拉回,十三重伤,影九废了一条胳膊,精疲力尽的封悠之语气实在好不起来,对着置若罔闻的叶赫琴冷声道:“夜深露寒,他们受不住风。怎么,你们千亿山庄闹出来的恶心事,把所有人搅成重伤还不够,难不成还想把人困在这里给你们陪葬不成?”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叶赫琴咬了咬唇,抬手一指:“杀了他们,只要杀了这两个魔鬼,我就带你们出去。” 被她指着的商寒贺早已被堵住嘴出不了声,只剩下同样被归为魔鬼的叶赫鸣捂着肩膀的伤,连声音都在微微发抖:“阿琴,阿琴你到底再说什么……” 叶赫琴装痴弄傻多年武艺稀疏,刚刚那一击也不过是仗着出其不意,真要论起来,她那三脚猫的身手,根本不是已经达到四品的叶赫鸣的对手。 因此她没再贸然动手,只怨恨而恶毒地盯了叶赫鸣一眼,然后转头对着轮椅边的十三一字一句道:“帮我杀了他们。” “山庄里有一颗续命丹,只要你杀了他们,我就告诉你续命丹藏在哪里。” “只有续命丹能救左护法。” 第43章 科学实验? 叶赫琴不傻, 相反,她聪慧的不像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 她知道此时场上几人中,唯有十三还有余力杀了只受了轻伤的叶赫鸣, 她也知道,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十三无法拒绝。 十三果然心动了。 只是他到底还有理智。 若是这续命丹真能救殿下,那别说是杀两个废人,就算让他去刺杀龙椅上的那一位, 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现在这闻所未闻的续命丹不知真假, 青口白牙单凭她一张嘴…… 十三转头去看封悠之。 接受到他求助眼神的封大大夫冷哼一声:“若正有这等奇药, 我会藏着掖着不告诉你?” 言下之意便是根本没有什么续命丸,至少对傅长乐而言, 并无此等良药。 十三心底刚刚窜起的希望小火苗再一次被毫不犹豫地浇灭。 “那……” “你难道能保证自己知道这世间所有奇药吗?”叶赫琴急急出声,指着脚底下叶祖成破破烂烂的尸身逼问道,“就像这种把人变成活死人的药, 你知道吗?你不知道的, 难道就不存在吗?” 封悠之被狠狠噎了一下, 正要开口, 突然听到绝不应该在此刻清醒的某人低声道:“十三, 杀、咳咳、杀了商寒贺。” 谁也没想到气若游丝的傅长乐会在此时出声,十三下意识点头,又听她哑着嗓子强调道:“商寒贺不能留, 不能让他走出密……” “左护法。”万珊瑚突然开口打断,“要我说这事情来龙去脉都还没搞清, 现在杀人,恐怕不妥吧。” 叶赫鸣闻言跟着拼命点头,生怕十三杀顺手了, 连带了要了自己性命。 唐义犹豫了一瞬,也紧接着道:“现在商寒贺已经被控制没了威胁,真要杀人确实也不必急于一时。” “他做了那么多恶事!害了那么多人!你们看看这个万人尸坑,你们想想我受尽折磨的二哥!这样一个畜生,难道不应该杀之而后快吗?”叶赫琴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一声质问。 她毕竟年岁小,纵使被一步步逼的不得不飞速成长,却依然稚嫩的不曾明白刻在人骨子里的贪婪和欲望有多可怕。 但傅长乐知道,因此她毫不犹豫的,再次沉声唤道:“十三。” -- 第79页 被堵着嘴捆绑住手脚的商寒贺拼命挣扎起来,他的手腕被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新鲜的干净的血瞬间染红了绳结。 “唔唔!唔唔!!” 他有话要说啊! 他有可以交换足以保命的秘密啊! 他不想死,他还有大仇未报、有大业未成啊! 只可惜没人会再听他说话了。 墨刃已贯穿他的咽喉,十三怕再出现什么难缠的活死人,甚至特意毁去他的眼珠。 这个将当世第一人玩弄于手掌、差点团灭了整个江湖所有高手的野心家,到最后也不过是剩下一具血染双目的冰冷的尸体。 封悠之在心里微微一叹。 利用气压差制造密室,设置面粉爆炸陷阱,不能否认他曾怀疑过商寒贺和他一样来自另一个时空,不能否认有那么一刻,他的心里曾涌起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和感慨。 可当他看到唐义挣扎着重伤不能站立的也要扑过去保商寒贺一命的时候,就知道无论如何,有关于活死人的秘密,都必须随着商寒贺的性命一起,永永远远掩埋在这片密林之中。 之后的事情傅长乐再不知道,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十三叮嘱了一句,随后昏沉沉彻底陷入黑暗。 再醒来时屋外是烧红了半边天的火光,伴随着尖锐的质问和喊叫,吵吵嚷嚷混作一团。 “商寒贺你们说杀就杀了,好,形式比人强,我们蓝雪楼折了人吃了亏连个解释都得不到,那便也罢了,我们也认了。可是现在……”万珊瑚指着身后的火光愤而道,“可是现在这一把火又算什么!连句招呼也不打,有人甚至差点没来得及逃出来!” “我们最后不是都把人带出来了嘛,万楼主又何必动怒呢。”风轻低头吹了一下自己染灰的指甲,拖长了语调漫不经心道,“再者这烧的分明是叶祖成和商寒贺的院子,千亿山庄的人都还没说话,万楼主这兴师动众上门质问,未免越俎代庖了吧。” 风扬木着脸接话:“听说最后几个起火了都不愿意跑的,都是蓝雪楼的人,万楼主许是担忧自己门人吧。” “那我可就不明白了,蓝雪楼的人怎么会跑到叶庄主和商管家的院子里,甚至连着火都不跑,难不成……”风轻做作地一捂嘴,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道,“难不成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 万珊瑚被这兄妹俩一句接一句挤兑的开不了口。 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蓝雪楼的人在叶祖成和商寒贺的院子里找什么。 大宗师级高手的战力啊。 在某些时刻甚至爆发出超出想象的、超越大宗师的实力,这样动人心的秘法,又有多少人能拍着胸脯说一句自己不觊觎不想要呢。 得到了将叶祖成变成大宗师的秘密,即使不能提升自己的境界,只培养出一群战力恐怖、只听哨令的活死人,也足以称霸整个武林了。 尤其是没有宗师高手的蓝雪楼,这些年因为没有顶尖高手坐镇,对上江湖上的其他三大势力,总隐隐低上一头。 因此也难怪万珊瑚火急火燎,拖着重伤的身子,也要将这份蓝雪楼崛起的机会死死抓在手里。 只可很听风阁做的绝,干净利落杀了商寒贺不说,甚至一把火将可能藏着秘密的所有地方都烧了。 什么秘密,什么崛起的机遇,都随着这把大火少了个干净。 万珊瑚越想越呕心,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见不得人的事?不知道贵阁瞒着所有人偷藏了千亿山庄的血珠子这事,见不见得了人?” 风轻风扬还不知道那枚阴错阳差被混在水珍珠里的血珠子,闻言下意识抬头朝自家阁主望去。 影九在众人面前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面瘫形象,接收到两人的目光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只板着脸淡声道:“万楼主若是没什么正事就请回,免得吵吵嚷嚷扰了左护法休息。” 万珊瑚剩下一连串的阴阳怪气话被掐灭在喉咙口。 听风阁的左护法,那个在密林里射出惊天三箭彻底扭转局势的神箭手,说实话万珊瑚还当真惹不起这样一个不为天下所知的宗师级高手。 又有谁能想到,那个走两步吐两口血、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用轮椅代步的病秧子,武功竟然高深到能三箭射杀大宗师级别的活死人! 岐山唐门背靠宗师唐明朗,听风阁又深藏不漏人才辈出,苦于没有顶尖高手坐镇的蓝雪楼实在硬气不起来。 万珊瑚心里恼恨,被堵了话,最后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影九心里记挂着傅长乐的病情,转头对杵了半天的某根木头说话时语气带了点不耐:“唐少门主也是来质问本阁主的?” 从密林出来后就变得格外沉默的唐义一言不发,突然跨步上前,塞了一个小木盒到影九手里。 “这是……这是血珠子?!” 影九这下子是真的被惊到。 密林缠斗中,商寒贺叫破这颗小红珠真身时已胜券在握,没必要故布疑阵再编个谎话,再加上当时他脸上密宝被夺的愤恨不似作假,因此这颗平平无奇的小圆珠应当确实是传说中的血珠子无疑了。 封悠之私底下甚至怀疑那个万人尸坑就是为了养这一颗血珠子,至于水珍珠之类的,不过是顺带产物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血珠子都是唐义找到的,先前迷迷糊糊被塞给十三也就罢了,现在知道其珍贵程度,十三根本没想过再把这颗据说能助人一举突破宗师门槛的稀释宝物占为己有。 -- 第80页 更何况十三也好,影九也罢,他们都出生影卫营,一身武艺都是实打实在刀光剑影、生死对战中磨砺出来的,对于借助外物突破瓶颈这种事,心底有着天然的不屑和排斥。 因此当初唐义是怎么把血珠子塞给十三,十三就怎么把东西给人原原本本塞回去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唐少门主不按常理出来,万珊瑚嫉妒的眼睛通红恨不得那半幅身家来换的血珠子,再一次这么随随便便,给塞了回来。 连那个掉漆的小木盒包装都没换。 “唐少……” “当初是为了帮左护法找水珍珠才找到的这个,所以这东西本来就是她的,是为了帮她治病用的,风阁主转交给她就行。” 说完这一句唐义就匆匆忙忙跑了,好似后面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在追。 影九不指着这血珠子突破,只是想到傅长乐的情况,他思索再三,最后还是将小木盒揣进怀里,转身推开了房门。 房内傅长乐刚刚喝完药,正表情恹恹和死抿着嘴唇的十三大眼瞪小眼。 影九好歹也算是看着小十三长大,一看他这小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憋着事,想问又不敢问。 过往的命运不曾善待过他,因此他总是害怕,害怕心底里最深最深的恐惧成了真。 想问,又不敢问。 看不过眼的影九生怕他自个儿吓自个儿,于是干脆一张口,替他直白问道:“殿下,您这又是突发神力拉弓射箭,又是吐血昏迷几乎摸不着脉搏,您是见惯了大风大浪遭得住,只可怜我们小十三吓得差点一起停了心跳。真的,不带这样吓唬人的,是好是歹您至少给句我们一句准话!先前我没瞧错的话,在密林里封大夫拿出来的是赤炎丸?不是,您和封大夫,到底都瞒了我们些什么啊?” 傅长乐这会儿被嘴里的苦药味搅的心烦气躁,本不欲搭理影九这个话痨,但架不住她们家小十三眼神巴巴望过来,好似她今天不给个准话,就要盯到天荒地老。 只是这事情着实不好解释,傅长乐轻咳一声,眼神飘忽,好半响才哑着嗓子不确定道:“我和封大夫瞒着你们,是在做一项科学实验?” 第44章 谈一笔交易 “科学实验”这种稀奇古怪的话一听就是出自某人之口。 若非这会儿正是闭关制药不容打扰的关键时刻, 十三和影九两人恨不得冲进去让封大大夫清醒清醒解释解释。 傅长乐也知道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道:“简单来说就是封大夫发现水珍珠的药性有些特殊,需要在极端虚弱的情况下服用才能最大程度减少负面作用, 因此我才提前服用了赤炎丸,为的就是能够适应水珍珠的药性。”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影九却是不信,拧巴着眉头追问:“什么叫极端虚弱?” 就现在这走两步喘三下、吐血如家常便饭的糟糕情况,难道还不叫虚弱吗? 更重要的是…… “怎么还用上了影卫营的赤炎丸?”影九急的不行, “这东西哪里是随便能用的?” 傅长乐未答。 可谁都知道, 若非逼不得已, 封悠之绝不会轻易动用赤炎丸这种激发气血却后患无穷的虎狼之药。 傅长乐不欲他们太过担心,哑声宽慰道:“这赤炎丸本就是封大夫一手研制, 药性轻重他心中有数……” “不止赤炎丸。”十三的声音比傅长乐这个病人更沙哑,他右手死死握着拳,盯着床上的人艰涩道:“前两粒是赤炎丸, 但最后一粒是、是见魂丹……” “什么!见魂丹?!”影九惊的差点跳起来, “当年影二因这丹药而死, 封悠之不是毁了药方、发誓再不炼制此药的吗?” 殿下又怎么会服下这种催命之药? 十三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手心, 他却浑然不觉, 恍惚间,他的眼前闪过沂阳城外影二服下见魂丹后的画面。 当年沂阳一战惨烈,披着靖阳壳子的傅长乐带着三名影卫和近百名高手厮杀整整一夜。 影十战死, 影二和十三配合傅长乐的长弓贴身近攻,死战一夜不曾退后一步, 数不清的伤口彻底将两人染成模糊的血色。 每个影卫随身携带的三颗赤炎丸都已经用尽,一次又一次不计后果激发的气血和精力也已耗尽,脚下敌人的尸体堆积如山, 可这漫长又绝望的一夜仿佛没有尽头,谁也不知道黎明的曙光是否还能照进这片被鲜血浇灌的荒地。 所有人都已经力竭。 全神贯注射箭的傅长乐只觉得整个脑袋犹如针扎,拉弓的胳膊僵硬一瞬。 而她的屏障,她的十三,正在场内被宗师高手蒙顾剑缠的脱不开手。 三人天衣无缝的配合终于露了破绽。 “嗖!” 另一名宗师齐盛抓住空隙回身一击。 脱手而出的重锏直接破开傅长乐手中的长弓,只听“嗡”的一声,那柄取过无数高手性命的乌木长弓,彻底断成两截。 这一击得手,纵使心志坚毅如齐盛,也不自觉松了口气。 傅长乐一身本事几乎全部建立在长弓利箭之上,现在武器被废,相当于直接废了她九成战力。 没了傅长乐防不胜防又精准无比的远程攻击,单单两个影卫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足为惧。 拼着废了半个肩膀中了一箭才为齐盛制造出这一空隙的蒙顾剑也松了口气,碍于统帅的命令,能够不伤到人活捉自然最好…… -- 第81页 “噌!!” 刀锋在剑身上擦出刺眼的火花,蒙顾剑一时不查,硬竟生生被这避无可避的当头一刀逼退一步。 他还未曾作出反应,更凶狠更猛烈的第二刀又至—— “咚!!” 齐盛的右手手筋凸起,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抽出另一条重锏猛地右甩,堪堪挡在刀口和蒙顾剑之间。 蒙顾剑在生死边缘走了个来回,后怕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涌上来,不敢置信地诧异已经写在脸上。 这、这怎么可能呢? 双方人马已经缠斗整整一夜,这个使刀的女影卫刀法大开大合极耗体力,加之女子在身体力量上的天然弱势,纵使有影卫营秘药,这影卫也早已露了疲态,不过是凭着一口气在苦苦支撑。 可刚刚这一刀,威势之大竟生生撞飞了齐盛的重锏,此等功力,居然比其全盛之时更强三分! 这怎么可能呢 唯有视力极好的傅长乐看到影二吞了一粒乌金色的丹药,随后一身伤势仿佛瞬间痊愈、爆发出比全盛状态下更强势的战力。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若是这丹药药效当真如此之神奇,那为何从未在影卫营中见过,影二又为何藏着掖着直到这千钧一发之际才吞下此药? 除非…… 除非什么傅长乐不敢再深想,她的长弓已断,不得已换了随身的弩/箭,同时调整位置从主攻手变为远程策应。 弩/箭力度射程均不及长弓,但胜在箭身小巧,速度极快,再之傅长乐本身就精于算计长于分析,影二这一波突然爆发的攻势配合傅长乐防不胜防的弩/箭,逼的齐盛三人不得不再次避其锋芒。 影二和十三几乎完全放弃了防守,两人宁愿拼着自己硬抗一剑也要捅敌人一刀,打法之强硬,态度之坚决,竟也和蒙顾剑阮东明拼了个两败俱伤。 可也就这样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影二在爆发之后,刀法已显颓势。 她举刀的动作越来越吃力,出刀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 又一个破绽。 蒙顾剑的剑锋抵上她的咽喉。 只要再往前一寸,这个在重伤状态下和宗师高手硬抗一个时辰、仿佛永远不会倒下永远不会后退的影卫就会和她的同伴一样,成为沂阳城外一具没有姓名的尸体。 冰冷的,无名的尸体。 千钧一发之际,三支弩/箭破风而来,“铛铛铛”撞开锋利的、泛着寒光的剑锋。 傅长乐身上的最后三支弩/箭连射,破开这致命一剑。 可下一秒,那个分明避开了这一击的黑色身影却重重倒地,就像是一个突然断了丝线的木偶,大块大块的漆红的颜料掉落在地上。 被弩/箭逼退半步的蒙顾剑眉头紧锁,正欲再次举剑,突然动作一顿—— 只见倒在地上的女影卫一头乌丝瞬间变白,紧握刀柄的右手失了血肉,只剩下一层干巴巴的、松弛的枯皮松松散散挂在手骨之上。 红颜顷刻成枯骨。 在昏暗朦胧的月光下,不止是蒙顾剑,包括阮东明和齐盛在内,几人均被眼前这一幕惊的一时停了动作。 傅长乐摸了摸空荡荡的箭筒,弩/箭已尽。 血战至此,败局已定。 她扔了弓/弩,只背着已段成两截的长弓,一步步从射击的至高处走入尸横遍地的战场。 这是一整夜来蒙顾剑等人离他们要活捉的对象最近的一刻。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动手,齐盛和阮东明也没有。 他们看着那个已经彻底成了血人的影卫十三警惕而固执地守在她一步之前,看着那位名动天下的长公主半跪在地上,俯身侧耳听那个呼吸微不可闻的女影卫说了最后一句低语。 她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白发,声音却很稳,就像是一句再郑重不过的承诺和应允。 她说:“阿阮睡吧。他会好好的,我保证。” 呼啸的风声穿林而过,十三死死握着墨刃,亲眼看着影二在殿下怀里,一点点,碎成一抔沙。 那个会给自己刀鞘绑蝴蝶结的影二,那个整天咋咋呼呼哄骗自己叫姐姐的影二,那个别别扭扭喜欢影五却死鸭子嘴硬至死也没有告白的影二,那个明明对自己名字宝贵的不得了、却不允许任何人喊她“阿阮”的影二…… 彻彻底底的,碎成了一抔沙。 直到很久以后,十三才知道那一粒让红颜枯骨成沙的丹药名唤“见魂”,是封悠之心血来潮之作。 封悠之在制药时,绝不曾料到,那颗未完成的见魂丹会被他分离二十年好不容易重逢相认的亲妹子偷偷顺走,成了她的催命丸。 他的小阿阮啊,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听她亲口叫一声“哥哥”,就已经在他亲手制成丹药下化作细沙,连一点念想也不曾给他留下。 当年影卫营的御用医师,不可一世的大梁神医,至此再不入皇宫半步,成了别人口中的疯医。 想起这段过往的十三眼里的惊慌几乎化为实质,无形利爪掐着他的咽喉,千钧之石踩着他的心脏。 他甚至小心地屏住了呼吸。 他害怕,他怕自己不小心呼出一口气,眼前的人就会如同当年的影二一般,瞬间衰败化作风中的一缕细沙。怎么用力都握不住。 傅长乐最见不得他这幅紧张兮兮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模样,见状连忙开口解释道:“当年的见魂丹是未成品,这次封悠之重新改了方子,放心,现在的见魂丹就相当于是药效稍强些的赤炎丸,单纯是为了配合水珍珠的药性,不会有事的。” -- 第82页 这话说出来别说十三了,就连影九都哄骗不过。 力竭之时激发气血的影卫营秘药赤炎丸本就药性霸道,武力高深的影卫服用一丸后尚且要躺床三日,折损根基,更别说傅长乐现在这千疮百孔风吹就倒的身子了。 而她连服两粒赤炎丸还不够,竟然又吞了药性更强烈的见魂丸,见魂见魂,真以为这名字是乱叫的吗? 当然,这些都可以暂且不提,最最要命的是服下丹药的时机。 若真的如同傅长乐所说,服用赤炎丸和见魂丹均是治病的一环,那么她应该安安稳稳待在病床上,仆役伺候,亲友相陪,所有药方和入口的汤药都反复斟酌和尝试,恨不得连苦味都替她除去。 可事实上呢,在暗无天日的密林之中,落败不能动弹的重伤之人躺了一地,活死人的铁扇悬在十三头顶,再过一刻钟,他们所有人,所有人就将成为那万人尸坑中的一员。 傅长乐就是在如此情境下吞了丹药。 三箭连发,扭转乾坤。 再加上那柄藏在暗器箱内的紫衫长弓,因此无论是影九还是十三,都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药,当真只是为了治病。 “……总之,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封悠之用针稳住了药性,这两天我身体会逐渐虚弱,无须担心,等三日后服下水珍珠就能痊愈。” 痊愈。 傅长乐说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再美不过的梦,十三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长弓,根本不敢问,她口中痊愈,是可以骑马可以拉弓射箭的痊愈吗? 十三最美的梦中都不敢这样想。 他最大的奢求,也不过就是他的殿下,能好好的、高高兴兴的活着罢了。 “好了,别皱眉头了,都说了我没……” “笃笃——” 敲门声打断傅长乐的话,风轻犹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阁主,叶三小姐说她手里有能治左护法的药。” “她说,她想同我们谈一笔交易。” 第45章 人心和贪欲 傅长乐很轻易就猜到叶赫琴的来意。 在昏迷之前, 她曾叮嘱十三出密林后第一时间烧掉叶祖成和商寒贺的院子。她知道商寒贺和叶祖成的死不会是乱局的结束,贪婪和欲望的幕布才刚刚拉开一角,只是她已没有过多的精力与孤岛上的众人周旋, 只能选择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斩断乱麻。 而现在,乱麻中最关键的一环再次站在她的面前。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心翼翼捧着墨玉瓶跪在床榻前,天真又执拗道:“这是续命丹, 求您帮我杀了叶赫鸣。” 在一旁的十三和影九盯着小玉瓶蠢蠢欲动, 风轻偏过头和自家兄长咬耳朵, 右手摸上腰后的银鞭。 傅长乐却没接那传说中可与阎王抢命的续命丹,只垂着眼, 声音平淡无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密林里,我就已经拒绝了这笔交易。” 风轻心里急的不行, 又回想起她气息奄奄几乎摸不到脉搏的吓人模样, 忍不住压低声音同她商量道:“左护法, 要不, 我们先看看丹药真假?” 若这续命丹当真能治左护法的病, 别说一个叶赫鸣,十个叶赫鸣都包在她身上,死法任挑, 包君满意。 傅长乐掩嘴咳了两下,低声道:“没有这个必要。” “您要是留着叶赫鸣还有用, 那……” 风轻用眼神示意那个跪在地上的单薄身影,未尽之意十分明显: 现在续命丹就在眼前,杀不杀叶赫鸣都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对他们来说,捧着丹药的叶赫琴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 夺宝杀人,本就是江湖寻常事。 傅长乐却不相信以叶赫琴的聪慧,会将自己放在此等任人宰割之地,她同意放人进来,无非是在等,等这个过于聪明的小姑娘放出自己手上所有的筹码。 果然,久等不到回答的叶赫琴突然猛地抬头,她似乎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盯着傅长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手上,有不死药的药方。” 傅长乐闻言心头一跳,她勉强压下心中的惊诧,抬眼问道:“不死药?” “把叶祖成变成活死人的药……”叶赫琴咬牙,“商寒贺取名‘不死药’。” 屋内因为这一句话瞬间安静下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当时傅长乐不顾唐义和万珊瑚的阻拦执意杀了商寒贺,又撑着一口气让人一把火烧了叶祖成和商寒贺的院子,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对把主意打到战力彪悍的活死人身上。 她雷霆手段,态度强硬,为的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诫聚集在这座孤岛上的几大江湖势力,什么活死人也好,不死药也罢,都将随着商寒贺的死,随着这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彻彻底底被埋葬在这座孤岛之上。 她要的是,这世间再无此等诡秘之术。 可谁也没有想到,装疯卖傻十来年的叶赫琴手上,竟也握着这张引人垂涎的药方。 傅长乐的指节不自觉的敲击着床沿,维持着不紧不慢的语调继续开口道:“所以这才是你说的交易?你想用不死药的药方交换叶赫鸣的命?” “不。” 出乎意料的,叶赫琴摇头了。 “我知道左护法不想要不死药的药方,我也知道您想要什么。您帮我杀了叶赫鸣,作为回报,我将在叶赫鸣死后自裁于二哥坟前。” -- 第83页 这个脸上稚气未脱却聪慧无比的小姑娘一言切中眼前人的心底所想,轻飘飘却又无比郑重承诺道:“我保证,那张药方会随着我的死,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得到它。” “这便是,我想同您做的交易。” 傅长乐终于转头,抬眼仔仔细细打量她的表情:“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无需同你做什么交易,也能让你悄无声息消失在这个屋里。或许,你愿意告诉我,你还留了什么后手?” “我……”叶赫琴咬唇,语调艰涩。“若我今天死在这里,就会有人用不死药的药方同唐少门主和万楼主做一个交易。” 而交易的内容是什么,在场之人自然心知肚明。 “所以……”傅长乐声音听不出喜怒,只不轻不重反问道,“这是你的威胁?” “不是的!”叶赫琴急急忙忙反驳道,“我没有想威胁你,我也不想让人得到那恶心的药,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他死而已啊……” 她到底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见傅长乐迟迟没有松口的意思,脸上终于维持不住冷静的表情,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是来求您的……” 所以她才一进来就跪在地上。 “我不怕死,可我不能在叶赫鸣死之前去死……” “我知道只要用药方去交换,唐义,万珊瑚,还有别的人,都会愿意帮我杀死他……” “可是我不想,它会害死人,害死很多很多人……” “但他们迟早会找到我,他们、他们都不会放过我的……” “我只能来求您了,求您,求您帮帮我……” 傅长乐被这哭腔闹得有些头疼,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先站起来说吧。” 叶赫琴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句话里的意思,动作迅速的风轻就已经笑眯眯走过来一把扶起她,顺便不着痕迹地顺走盯了好半天的墨玉瓶。 叶赫琴这会儿可顾不上这续命丹,她被风轻拉着从地上站起来,语气还带着些不敢置信:“您、您这是答应了?” “没。”傅长乐叹了口气,“算了,你先说说你到底为何非要杀死叶赫鸣?毕竟他也应该算是,你的兄长吧?” 卧房里的谈话持续良久。 一个时辰后,各自在院子里和属下商量下一步动作的唐义、万珊瑚以及叶赫鸣均接到了听风阁的邀请,请众人前往在大堂一聚,说是叶三小姐有事相告。 其实早在叶赫琴进入听风阁院子的时候,他们就已各自得到消息。 叶祖成和商寒贺的院子被烧,搜寻一路彻底断绝,众人的视线自然聚集在最有可能知晓内情的叶赫琴身上。 可这位不知藏了多少秘密的叶三小姐将众人带出密林后又再次神秘消失,唐门、蓝雪楼和千亿山庄三方势力遍寻不得,等再次得到消息时,人已经到了听风阁手里。 碍于目前听风阁武力上的压制,所有人都选择了按兵不动。 而现在,关在院子里密谈一个时辰后,听风阁的人带着叶赫琴,召集众人重聚大堂。 与活死人一战中所有人都受了不轻的内外伤,唐义带着唐礼还未靠近大堂,就已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等走进一看,才发现听风阁那位据说重病的左护法竟然也在,此刻正坐在轮椅上摆弄袖中的弩箭。 神出鬼没滑不留手的叶赫琴站在她的身后,目光死死盯着想要靠近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叶赫鸣,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另一边的万珊瑚显然还对先前的事耿耿于怀,沉着脸冷嘲热讽道:“这么大阵仗,怎么,风阁主又有什么新的指示不成?” 影九吊着一只胳膊绷着一张娃娃脸做面瘫状,一贯负责对外交际的风轻见怪不怪,吹着自己大红色的指甲笑眯眯道:“万楼主这是什么话,叶三小姐说了些消息于我们,而我们阁主想着听风阁和岐山唐门、蓝雪楼同气连枝互为友帮,理应告知一声,万楼主若是不想听,大可离去便是。” 万珊瑚被堵得说不出话,只恨恨骂了一句“牙尖嘴利”。 “哦,唐少门主也到了。”风轻一拍手,换了个语气轻飘飘道,“那么,我们就从我们上岛的第一晚、叶祖成密室被杀一案说起吧。” 气压差造就密室的原理唐义早就知道,此刻看着风轻风扬用他们唐门制作的卧室模型再次掩饰,内心毫无波澜。 倒是叶赫鸣看得目瞪口,结结巴巴开口问道:“我、我父亲就是这么被、被……” “好了,没人在乎什么密室不密室的!”万珊瑚不耐烦打断道,“要知道叶祖成好歹也是宗师级别的高手,怎么会如此轻易被个不入流的商寒贺一击割喉?” “听风阁绝密消息,叶祖成最开始是南疆巫医的药人,他一身宗师级别的功力,有大半是各种秘药堆积起来的。而商寒贺,正是那位帮他用药物维系功法的背后的药师。”风轻一扬眉,露出八颗牙标准微笑,“而这一消息,不久前也在叶三小姐口中再次得到证实。” 一个一手练就了一位宗师高手的药师,在药中动点手脚割喉杀人,实在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当然了,维持宗师战力的药物自然不是什么普通药物,婴儿血,心头肉,还有那万千尸骨形成的煞气血瘴,密林之中的万人尸坑便由此而来。” -- 第84页 “不、不可能……”叶赫鸣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父亲怎么会、怎么会……这不可能!你们有什么证据?!” 风轻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嘲讽道:“那么大个尸坑,还有叶祖成卧房里直通尸坑的密道,叶少庄主还要什么证据?” “父亲他、他不一定知情……” 叶赫鸣还在底气不足地替叶祖成辩驳,坐在轮椅上的傅长乐一直不动声色观察他的表情、 他这反应,倒像是当真不知情。 万珊瑚不耐烦听他继续无谓啰嗦,再次出言打断道:“若照你所说,叶祖成和商寒贺也算合作多年,叶祖成甚至在他的药物下成了当世第一人,此等情况之下,商寒贺为何突然痛下杀手?还特意选在我们上岛的时候?” “那自然是因为,人心和贪欲,从来不会被满足。” 第46章 最关键的一环 在这场长达三十多年的合作中, 贪婪欲望得不到满足的,不仅是只能顶着管家身份站在台后的商寒贺,还有因无人继承千亿山庄而被内心不甘日日折磨的叶祖成。 叶祖成娶了三任妻子, 每一任都身处名门根骨奇佳,可得到的三个孩子却无一例外资质平庸。 就如同他一样。 他不平、不忿,他不能接受自己用尽了一生心血、亲手建立的天下第一庄只有短短几十载的风光。 根骨不行又如何,他不是一样成了无人可敌的宗师高手。 既然他可以,那么他的孩子自然也可以。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自己最亲密的盟友——商寒贺。 而商寒贺乃当年寒山贺氏后人, 又机缘巧合得到几百年前大越胡氏的丹药传承, 听完叶祖成的要求, 便提出了以血养骨的法子。 此血乃血脉亲者之血。 叶祖成选了自己的长子,于是自然的, 他的另两个孩子便成了牺牲品。 “你知道二哥的病为什么总不见好吗?你知道他为什么永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吗?” 叶赫琴眼角发红,握着匕首一步一步靠近颓坐在地上的叶赫鸣:“你见过他身上密密麻麻放血的伤口吗?他们要他的血,有时候一日甚至要放血三次, 旧伤叠新伤, 新伤还未结痂又再次被割开……你有没有见过, 他身上爬满了伤, 像无数只蜈蚣, 时时刻刻撕咬着他的血肉,咬下他的血肉来给你制药……” “不!不!!” 叶赫鸣整个人滑落到地上,拼命摇着头咆哮道:“不会的, 你在胡说!你胡说!!” “呵,我的好大哥, 父亲每月给你的丹药好吃吗?习武之途一路通畅开心吗?你知不知道,整个山庄都在庆祝你突破的时候,你跑到二哥院子里高兴喊自己成了四品高手的时候, 二哥他……”叶赫琴猛然举起匕首,“他取过心头血的伤口还在淌血!” “噌!” 侍卫的长剑拦下泛着寒光的匕首。 这名忠心耿耿的侍卫长脸上还带着不敢置信的震惊,身体却下意识挡在他的少庄主跟前,顶着叶赫琴狠戾的目光讪讪道:“三、三小姐……” 叶赫琴显然是要同叶赫鸣不死不休,而千亿山庄众人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少庄主、不久之后的庄主死在眼前,却又不敢动真格伤了叶赫琴。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 被迫听了好大一桩秘闻的唐义不欲掺和千亿山庄内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叶二公子到底是怎么……” 他们进入这座孤岛后的第二桩命案,叶赫霖,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自尽。”风轻看了一眼还在试图突破侍卫防守杀人的叶赫琴,轻轻叹了口气,“那砒/霜,是在叶祖成死后的次日,他让人去山庄的药房配了好些药,亲自提炼出来的。” 想到那个病骨嶙峋、全身布满疤痕的少年,众人心中皆有不忍。 “他怕是,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正在打斗的叶赫琴听到这一句突然停了动作,她手里的匕首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二哥是为了我……” 大滴眼泪落下。 “他为了我,甚至不敢去死……” 叶赫琴终于绷不住了,蹲下身捡起那把二哥送她的匕首,抱在怀里泪如雨下。 她幼时心智确实有缺,不然也不可能瞒得过叶祖成和商寒贺。 她浑浑噩噩长到十来岁,突然有一天清醒过来,而她醒来看见的第一幕,便是那个护在她身前的二哥。 “不,不要取阿琴的血。” 那单薄的身影分明在微微发颤,可护着她的动作却又那么坚定。 他说:“用两个人的血怕是会影响药效。用我的吧,就用我的,我的血够。” 然后便是一片刺目的红。 也不知过了多久,血滴落在碗里的声音终于停了。 关门声落,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看到二哥顾不上包扎伤口便急急忙忙跑过来,抱着缩在床脚边上的她轻声哄道:“阿琴不怕,乖啊,没事的,有二哥在,没事的……” 她骤然清醒的大脑根本无法消化骤然挤进来的信息,她只是呆呆的看着抱着自己的人,喃喃喊了一句“二哥”。 “啊!我们的小阿琴会说话了!”眼前的少年笑容突然明亮起来,“阿琴会叫二哥啦!来,再叫一声‘二哥’!” -- 第85页 …… 那是她在二哥脸上看到过的,最灿烂的笑。 此后的日子,他的生活里就只剩下疼痛和伤口。 叶赫琴曾不止一次在他的眼里看见过死志,可当他的目光扫过自己,那股死志却又化作一道无声的叹息,沉默地消失在每个充满血色的深夜。 他是挡在阿琴身前的一道屏障。 他苟延残喘、痛苦不堪地活着,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死了,他的幼妹,他的阿琴,就会变成下一个他。 他舍不得。 因为舍不得,所以他甚至不敢去死。 叶赫琴哭的有些喘不上气,被她一番话震的差点崩溃的叶赫鸣终于醒过来,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侍卫想去抱她。 风轻却是快一步将人拎回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塞过去:“擦擦吧。” “叶少庄主。”一直未出声的傅长乐终于开口,“叶少庄主,你当真对此一无所知吗?” “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风扬接口,“根据叶二公子身上的伤口判断,取血之事,至少已有十年之久。” 这整整十年间,这位千亿山庄的少庄主,当真没察觉到一点点不对劲吗? “我……”叶赫鸣似是被这一句问懵了,摇着头喃喃道,“我不知道……” 在场众人看着他的神情默然不语。 “我若是知道,我若是知道……”叶赫鸣痛苦地将指甲死死掐进肉里,“我怎么可能去吃二弟的血肉啊……” “并不止是二哥。”叶赫琴流干眼泪,眼里的恨意恨不得将叶赫鸣射成筛子,“商寒贺曾说,药效最好的,乃亲、子、之、血。” 叶赫鸣僵住了。 叶赫琴却没打算放过他,她放慢了语速,盯着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一字一顿道:“可怜我那小侄儿,死的时候,不过三岁。” 叶赫鸣终于受不住了,“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 “二哥还有我那小侄儿,都在那头等着你。”叶赫琴摸着怀里的匕首,冷笑一声,“大哥,你不想亲自向他们去赔罪吗?” “我……” 叶赫鸣被接连的打击压断了脊柱,他嘴角还挂着血,双手几乎是无意识的,拔出自己随身的长剑。 “少庄主!” 侍卫的一声吼叫仿佛终于将他从茫然中惊醒。 他的长剑已横在脖颈,只要在往里一寸,他就能去见他的二弟,见他的幼子,他就能够去向他们赔罪了。 “我……” “少庄主!” 握着长剑的手在发抖。 “少庄主!不可啊!” “哐当。” 长剑落在地上。 叶赫鸣以手捂脸,忍不住痛哭起来。 他或许对一切真的不知情,可当他知道所有真相时,他也下定不了决心去死。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也不过是个,在假象和欺瞒中,过了半辈子平凡生活的,普通人罢了。 此情此景仿佛说什么都不合适,万珊瑚在心中骂了叶祖成一句“作孽”,不得不再次挑起将话题来回来的重任,开口发问道:“我记着我刚刚问的,是商寒贺为何杀了叶祖成?” “因为商寒贺并不满足当一个制造高手的药师,他也渴望着,成为一个宗师高手。” 但作为一个早年流亡的矿奴,他早已没有什么亲人可供他取亲者血了。 更何况他也嫌弃此等以血养骨之法见效太慢,整整十年,叶赫鸣也不过是个四品高手,他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一步步提升根骨。 他要的是,一步登天。 商寒贺不愧是能以各种秘药维持住叶祖成宗师战力的不世天才,他呕心沥血,翻遍古籍,竟真的让他寻到了可用之法。 那传说中才有的宝物——血珠子。 古籍记载的血珠子是能让一品高手晋升宗师的稀世珍宝,但商寒贺显然不满足于此。 当初叶祖成在围攻大宗师一战中受了不轻的伤,这些年来为保他战力不减,商寒贺用了不少人命去填。 谁也不知道,每月从千亿山庄分部来岛的船只暗舱内,藏着四处搜刮来、连失踪也没人在意的流浪汉。 密林中尸骨已成山。 商寒贺想起了那座让他们声名鹊起的寒山,那座十万将士埋骨的寒山。 寒山已毁,那他就再造一座寒山。 于是,有了密林中的万人尸坑。 “所以说,那尸坑当真是为了养血珠子?”万珊瑚眉头紧皱,“那也难怪商寒贺看到血珠子从十三袖中掉出来后,会突然发狂了。” 十年心血枉作他人嫁衣,隔谁都受不住。 “只是这和他杀叶祖成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是叶祖成发现了他阴奉阳违暗度陈仓,所以他先下手为强直接把人杀了?” “不,商寒贺此人,做事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缜密,更加一丝不漏。” 傅长乐伸手指了指刚刚演示所用的模型卧室:“为保证叶祖成的卧室没有一丝缝隙,他封死了窗户,又用软皮包裹门槛,这就说明,他杀叶祖成是早有预谋且经过深思熟虑的。” “万楼主不是好奇他为何要选在我们上岛的时候动手杀人吗?” “因为这是他练就血珠子最重要也最关键的一环。” “最关键的一环?” -- 第86页 “是,我也没有想到,他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居然是……” “我们。” 第47章 两大宗师 说起来叶赫琴这些年顶着痴傻天真的壳子, 当真是探得了不少隐秘的情报。 当时在密林之中,傅长乐就发觉商寒贺杀人之心极重。 此人特意挑了江湖三大势力上岛贺寿之时动手,是因为他早已有目的地计划着将这群顶尖高手一网打尽。 可是他图什么呢? 岐山唐门、蓝雪楼、听风阁, 没有哪一家是好惹的,纵使是再怎么自大自傲的人,也应该知道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动手绝对是多添隐患,一个不小心就横生枝节或者干脆直接翻车。 以商寒贺的谨慎,这实在不像是他做事的风格。 “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叶赫琴冷冷看了堂下众人一眼, 生脆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嘲讽意味:“让人一步登天的血珠子, 又哪里是区区的万人尸坑能养出来的?想要生造一个绝世高手, 当然要用最顶尖高手的性命去填啊。而这些用来养珠的顶尖高手,自然是……” 自然是翻山跨海、不远万里来为叶祖成贺寿的江湖势力啊。 千亿山庄就只有一个血骨早已被秘药浸透染黑的叶祖成, 商寒贺要想练就血珠子,于是将注意打到了每年都会上岛的一众江湖高手身上。 可他不过一个区区五品,又该怎样才能让这些一品高手乖乖成为血珠子的养料呢? 不得不说, 商寒贺此人当真是敢想敢干。 为着这一滴血珠子, 他筹谋数年, 环环相扣, 几乎得手。 “所以说, 商寒贺一早就打算好杀了叶祖成后,将其炼制成活死人,再利用活死人的战力将我们一一诛杀?” 唐义只觉得身上是彻骨的寒意。 差一点, 只差一点点,若是没有傅长乐这个变数, 他们几人,现在早已是那万人尸坑中的养料。 万珊瑚之前还对十三手中的血珠子眼馋的慌,这会儿听到自己竟然也差点成了那东西的养料, 心底也忍不住发寒:“既然他一早就打算将叶祖成变成活死人,又为何要费尽心思弄出什么见鬼的密室杀人?之后暗道里的爆炸、毒雾又是怎么回事?” “这点也并不难猜测,咳咳。” 傅长乐喉咙发痒,就着十三手里的茶杯喝了口温水,才不紧不慢继续道:“偷走尸体炼制活死人需要一定的时间,叶祖成死的越离奇越突兀就越能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同时给千亿山庄足够的理由留下我们。” 听到这话的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双眼呆滞的叶赫鸣。 确实,叶祖成这个宗师高手一死,唐门蓝雪楼再不用顾忌千亿山庄的面子,若没有一个好理由,绝大多数人都会像唐义当日那般,直接要求离岛归岸。 可叶祖成死的实在奇怪,封闭密室,本命铁扇,一招割喉。 此等状况之下,千亿山庄根本不能容忍他们的庄主死的如此不明不白,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或许就藏在人群中的凶手就这样大摇大摆离开这座孤岛。 双方起了冲突,商寒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商寒贺到底分身乏术,他无法做到在不让人起疑的同时,在同一个晚上杀掉叶祖成并一把火烧死所有船员。因此绕了这么一大个圈子,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白日的时间。” 他在等第二个夜晚降临,等待一把火,烧掉所有离岛的出路。 等这座南海上的岛屿彻彻底底变成与世隔绝的孤岛,那么,属于他的捕猎时间也就真正开始了。 “至于暗道被我和少庄主误打误撞发现之事,我想这并不在商寒贺的预计之内。” 傅长乐的手心有些发冷,十三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汤婆子,用软绵绵的毛皮子裹了,塞进她的手里。 暖烘烘的温度从手心传到四肢,傅长乐舒了口气,终于找回断掉的思路:“因为出乎意料,所以只能仓促地使用爆炸、毒雾之类的手段,为的,依旧是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是,因为活死人要在满月之下才能发挥出应有的威力,所以商寒贺必须用尽手段拖到那个时候。原本离岛之路已断,他只要安心静待即可,我想他早已制定好了周密的计划,只待满月之时将我们一网打尽。但在此之前密室意外被发现,暗道又连通着万人尸坑,这些秘密暴露的越多,我们也就越容易猜到谁是幕后凶手。所以他急了,因为若是在满月之前暴露,以他的身手,根本就没有和我们抗衡的底气。” 只能说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当日十三为了寻找水珍珠触发暗室中了毒箭,傅长乐又为了找解药拉着所有人进了密室…… 只可惜到最后依然差了那一线时机,到底是让商寒贺等到了那一轮满月,他们这群人,也差点全部死在那片密林之中…… “有一点说的不对。”正拿着风轻的帕子一下一下擦拭匕首的叶赫琴突然开口,“商寒贺在等的,不是那轮满月,而是十六的月亮。” “什么?” “左护法您和唐少门主一系列逼迫商寒贺的动作是明智的的,因为你们见到的活死人,本就不是巅峰状态的活死人。” 众人一时皆被惊到。 那个恐怖的战力堪比的大宗师的活死人,竟然还不是巅峰状态,那真正的活死人,又该是如何…… -- 第87页 “不然你们以为商寒贺为何有底气敢布下这样的一个局?他被横在脖子上的刀锋逼的没法子了,所以才不得不提前一日召唤活死人,不过原本,满月之日的活死人打你们也就够了。” 说到这里叶赫琴仿佛又想起些什么,嗤笑一声补充道:“你们可别以为自个儿没死是因为武力多么高深,那不过是因为活人的、滚烫的心头血,养珠的效果更好罢……” “叶三小姐!” 傅长乐突然出言打断叶赫琴的话,她甚至微微加重了语气,其中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在进入大堂之前,她分明告诫过她,活死人、血珠子的详情没必要讲,除了将整件事理顺的关键点之外,其余的一概推说不知即可。 可现在呢,什么十六之日才是活死人的巅峰状态,什么活人血养珠效果好,这孩子分明是故意的。 果然,被打断的叶赫琴不仅没有停下,反倒扬声将活血人和死人骨养血珠的区别仔仔细细讲了一遍,而后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左护法,我说过的吧,我首先要的,是叶赫鸣的命。” “我自然……” “少庄主!少庄主!哨岗来报有船正在登岛!” 叶赫鸣浑浑噩噩没个反应,倒是万珊瑚皱了眉,奇怪道:“不是说岸上的分庄每十日才会来人,这日子,怕是还差上几日吧?” “早两天走有什么不好?”风轻心里一直记挂着给阁里回禀消息,闻言倒是高兴起来,“来的船大不大,能不能把我们一趟都载回去?” “大,大!”大喘气的侍卫终于接上了后半句话,声音都惊得破了嗓,“大官船!少庄主,来的是官船!整整十艘官船!!” 千亿山庄建岛三十余载,从未有过一艘官船登岛。 大庆自建国以来,神鉴署分布各州,两大指挥使坐镇京都,江湖和朝廷一直保持着互不侵犯、泾渭分明的相处模式。 他们大庆的这位开国帝王,早已用血淋淋的例子告诉天下之人,如今,早已不是可以以武犯禁的时代了。 江湖高手以唐明朗、叶祖成两位宗师为首,也一直秉持着江湖人不染朝堂事的准则,从未和官府起过冲突。投桃报李,偶尔行事有交集的神鉴署对这些江湖高手也客客气气。 可以说在明面上,双方从未起过冲突。 可现在,整整十艘挂着神鉴署大旗的官船,就这样在海天相连的白雾之中,浩浩荡荡停在这座孤岛的岸口。 “神鉴署办案,所有人员一律停在原地不得走动!重复一次,神鉴署办案,所有人员停在原地,不得走动……” 最早登岸的神鉴署侍卫连喊三遍,控制住闹哄哄的场面后,才继续加大嗓门继续高声道:“千亿山庄叶祖成虏杀良民,数以万计,罪大恶极!神鉴署领圣上旨意,离法者罪,犯禁者诛!再次重复,所有人站在原地,配合神鉴署办案……” 从山庄出来的众人赶到岸口时,刚好听到最后几句喊话。 影九站在执意要跟过来的傅长乐轮椅前挡风,整张娃娃脸上全是惊疑不定:“神鉴署的人怎么会来?我不就是刺了那姓宋的一刀吗,总不至于要追到这里……” 风轻风扬两兄妹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这姓宋的不会是刚好是他们想的那一位吧? 作死啦,他们这位阁主大人到底瞒着他们在京城干了什么大事? 十三忧心傅长乐的身子,最烦他一惊一乍:“不是在喊是因为死了一万个良民吗?更何况你那也叫刺人一刀吗,连条疤都留不下!” “小十三你这是看不起我……” “不对!来的怎么会是……”十三看清领头之人后,惊得后半句话卡在喉咙口。 “神鉴署指挥使秦泽明,大内统管齐盛。”傅长乐停下了敲击轮椅扶手的动作,嗤笑一声,“两大宗师,倒是好大的排场。” 第48章 不死药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说因为千亿山庄有叶祖成这样一个宗师高手在, 所以神鉴署出动了本该远在南岭办事的指挥使还算说得过去的话,那齐盛这一位负责贴身保护当今圣上安全的大内统领出现在这里,应该算得上惊悚了。 宋鹤卿身手不俗, 却远称不上是什么决定高手。加之大庆新立,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势力想要取这位开过帝王的性命,却无一例外的,全部被这位忠心耿耿的齐公公挡下。 傅长乐跟着靖阳在深宫中待了十年之久,从未见过齐盛将宋鹤卿置于自己的保护之外。 然而现在, 这位常年深居皇宫的宗师高手, 竟然出现在了茫茫南海的孤岛之上。 这其中意味, 不可不让人深思。 傅长乐心念流转间,被她暗自琢磨之人已一个飞身停在轮椅前。笑眯眯挥手道:“好久不见了小十三, 倒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你,可真是缘分啊。” 被他点到名的十三以手抱拳含糊了一句“齐公公”算作招呼,齐盛也没在意, 又将目光转向轮椅上的傅长乐:“这位便是俞大家的爱女、俞子青俞姑娘吧, 听闻陛下对俞姑娘极为看重, 只是瞧着姑娘这身子过于单薄了些, 还望好生珍重才是。” 傅长乐被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心生不适, 衣袖掩嘴低咳了两声,才拱手回了个礼:“身子不适,让公公见笑了。” 一旁的影九正诧异眼前这个眯眯眼竟是传闻中武功深不可测的宗师齐盛, 一转眼就见他转过头来,于是连忙率先开口道:“左护法吹不得风, 没什么事我们就先……” -- 第88页 “你们在干什么?!还强制破门,你知道我手里的药有多金贵吗?真磕着碰着了,只怕是你们神鉴署赔起来都要心疼啊!” 这熟悉又嘲讽的语调不是正在闭关制药的封悠之又是哪个。 神鉴署的侍卫深知他不好惹, 倒也没敢用暴力手段,只半拉半就,将人“请”到了山庄之外。 这两日被一瓶见魂丹勾起往事的封悠之本就脾气暴躁,这会儿被人打断制药,一转头又看到本该好好待在床上的静养的病人正再风口上吹风,顿时整个人都炸了,直接冲到轮椅前伸着手指怒骂道:“你不想活了就干脆点直接说!用不着拐弯抹角!你干脆点,也省的我费劲吧啦头发一把掉去给你研究那什么见鬼的水珍珠!” 他这一激动手指都快戳到傅长乐眼睛里了,十三看不过眼,默默伸手截住,还替她分辩道:“本来已经回去了,只是被人拦了。” 被扣了好大一口锅的齐盛也不生气,盯着封悠之怒气冲冲的目光似笑非笑:“这不又是老熟人嘛。封大夫,小十三,还有这位左护法俞姑娘,风副阁主,贵阁倒当真是藏龙卧虎啊。” 此言一出,不说傅长乐等人,就连竖着耳朵一直观察此处动静的唐义和万珊瑚都大吃一惊,忍不住开口道:“听风阁那位从未现于人前神秘副阁主?可他……他不是阁主吗?” 难不成这么多年,听风阁都是以副阁主代阁主在江湖中行事,真正藏于幕后的,莫非是他们阁主? 然而下一刻,两人心中的猜测再次被齐盛推翻:“哦,难道大家都不知道,听风阁的阁主与副阁主,是一对外貌无异的双生子吗?” 似乎是很满意众人脸上的惊讶表情,齐盛状似抱歉地叹了口气:“好像一不小心说了什么小秘密,不过副阁主也别介意,你们家阁主放心不下你,一直远远跟在后头,这会儿估摸着也快到了……” 话音未落,神鉴署的侍卫远远来报,又有一艘船靠岸登岛。 “请人进来吧。”齐盛随意一点头,又对着影九笑呵呵道,“瞧,这不就来了嘛,说起来我也是头一回见这位风大阁主。” 谁也没想到听风阁这位传说中的真正阁主竟是孤身一人来了南海。 此人长着一张和影九一模一样的娃娃脸,通身气质却像是一座万年冰山,白雪皑皑寒气渗人。 傅长乐和十三头一回知道影九竟然有个孪生兄弟,两人都难得生出一点好奇心,目光忍不住在两张如同复制黏贴的娃娃脸上来回打转。 这位冰山阁主冷漠寡言,似乎也完全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只对着众人微微颔首算作招呼,然后便目光灼灼盯着把自己裹得像个圆球的傅长乐。 被一座冰山用炽热目光盯着的感觉着实古怪极了,傅长乐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指,正准备开口,就听到眼前之人冷不丁开口,字正腔圆道:“弟妹!” 傅长乐差点被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弟妹”呛死,十三浑身的毛都炸起来,右手已经摸上腰间的墨刃。 影九瞪的眼睛都圆了,张着嘴不敢置信道:“你竟然瞒着我在外面还有个弟弟?” …… 这厢头鸡飞狗跳之时,秦泽明已经带人迅速掌控了整座山庄,而后一扬声,对着齐盛道:“没找到叶赫鸣叶赫琴两兄妹。” 齐盛本来正看热闹看得欢快,闻言仿佛终于想起了正事,摸着下巴好奇道:“说起来贵阁的那两兄妹,是叫风轻风扬是吧,似乎也一直没见着人啊。” “风轻风扬替我找一株药材去了,就在前面的林子咳咳,咳咳咳。”傅长乐仿佛也终于想意识到自个儿的病弱身子,被呛了一口风后猛烈的咳嗽怎么都止不住。 “咳,咳咳!” 十三急的去拉封悠之的袖子,被封大大夫翻了个白眼推回来,没好气道:“吹,继续在这吹风啊,我就看她这破身体还经得住几遭折腾……” “哇!”一大口血呕在地上。 “咳咳!”鲜红的血渍顺着嘴角滴下。 齐盛显然也没见过这说着说着突然就大口大口吐血的场面,一旁的十三急的脸色都白了,好不容易等到封悠之松口回屋扎针,一个闪身,抱着傅长乐回了院子。 秦泽明已经带人将整个山庄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再加上傅长乐吐血的架势着实骇人,齐盛到底也没让人拦着,直到听风阁众人背影不见,才不紧不慢转头对着一人道:“好了,现在来说说吧,叶祖成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让你找的东西,现如今又在哪里?” 小苑卧房内,等关门声落下,封悠之才对着紧张兮兮的十三解释道:“别急,都是正常反应。” 别说十三了,就连影九看着那不要钱似的往外吐的血都有些心惊,指着地上一大摊血迹抖着嗓子问道:“这样,真的是正常反应吗?” “赤炎丸和见魂丹的药效会让人逐渐衰弱,嗜睡、乏力、眩晕、咳血甚至昏迷,都是在预计之内的正常反应。”封悠之板着脸替傅长乐扎完针,才没好气继续道,“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随便便跑出去乱吹冷风,这一点,俞大小姐你知道的吧?” 傅长乐知道他这两天因为见魂丹心气不顺,也没敢替自己辩解,只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疲惫道:“齐盛出现在这里绝不会是因为死了一万人,他来意未明,我实在……” -- 第89页 “他来这里是为了不死药。” “什么?” 风秋影对着自己这位“弟妹”十分有耐心,见几人齐刷刷转头望过来,尽职尽责继续解释道:“大概一月之前,齐盛开始派人在私下打听各种邪门秘药,许是靠一个神鉴署实在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所以在月前前,他找上了听风阁。” “哈?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影九嘟囔了一句,“好歹我也是个副阁主啊。” 风秋影顶着那张冰山面瘫脸一言难尽地看了自家糟心弟弟一眼:“需要我提醒你,你那时跑的连我都找不到你的踪影吗?” 影九终于想起自己当时想要自个儿去了结影卫的最后一个任务,因此特意避着听风阁一路躲着走。 他讪讪躲开自家兄长的目光,没再开口。 倒是傅长乐听了这话眉头皱的更紧:“邪门秘药,他想做什么?” “虽然没有明说,但根据听风阁获得的情报分析,这位齐公公似乎是在找什么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 “他倒是挺敢想。”影九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我们听风阁要是有能力,还卖啥情报,直接复活几个大宗师杀进京城得了。” 风秋影知道自家弟弟一直惦记着京城里那位的性命,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重新将拉远的话题扯回来:“听风阁确实不知道什么起死回生的法子,但鉴于对方实在财大气粗,开出的价码根本无法让人回绝,因此,我告诉了他一个名字。” “不死药。”傅长乐“唰”的抬头,“不死药是你告诉他的。” “没错。”风秋影承认的很痛快,“我告诉他在千亿山庄有一种不死药,我不知其功效也未见其真身,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个名字。我也没想到,他会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不死药,联合神鉴署的指挥使,亲自登岛找药。” 傅长乐闻言脑子一突一突地疼:“所以说,你根本不知道这不死药到底是什么?” 风秋影摇头。 影九见傅长乐没反对的意思,于是凑到他哥耳边,嘀嘀咕咕将商寒贺利用这不死药将叶祖成炼制成傀儡的事情全说了。 傅长乐闭着眼睛用指节敲击床沿:“齐盛如此大动干戈绝不会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能够让他千里奔波的人……” “所以我们那位京城的皇帝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49章 第三把火 在场几人中, 除了风秋影之外,不可谓不了解宋鹤卿此人。 杀伐果断,心思深沉, 可就算是最看不惯他的影九,也不得不承认宋鹤卿是一位勤勉精治的好皇帝。 动荡不安甚至饿殍遍野的天下在他手上不过短短十年,就已显露出盛世之貌。 除去靖阳长公主薨逝的那三日,这位开国帝王在这十年间从未缺过一日早朝,他既不喜奢靡, 也不贪享受, 在很大程度上, 他确实如同他当年所说的那样,他谋夺这天下, 不过是为了让天下人更好的活着。 可就是这样一个将自己完完全全变成模范皇帝样本的人,这样一个克己修身、几乎淡漠到没有一点私欲之人,突然动了什么违背常理的念头, 才最为可拍。 起死回生, 这种念头若是放在常人身上, 不过顶多算是个痴念, 可若是放在天威难测的大庆帝王身上…… 傅长乐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摘星楼下那一片红梅,和梅林之中那个穿着正红色宫装的身影。 “行了,你喝了药就给我老老实实睡觉。”封悠之将手里满当当乌漆漆的汤药往傅长乐手里一塞, 没好气道,“京城里的那位也好, 岛上的那两位也罢,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死药,都和你没关系, 你现在的任务是,喝!药!” “呕。” 傅长乐差点没被那让人作呕的药腥味直接送走。 她捂着嘴鼻在床上连连后缩,直将自儿个整个贴在墙角,才崩溃拒绝道:“我不喝!封悠之你是故意的,你公报私仇!哪有药是这种味道的!” 被一通指控的封悠之被气笑了:“那你倒是说说,我们之间,到底有何私仇?” 傅长乐不说话了,只不过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气,摆明了是要抗拒到底。 封悠之也想不通这一位既不怕疼也不怕死,到底为何唯独怕苦怕的要命。 只不过为着喝药一事他不知和这位大小姐斗智斗勇过多少回,因此也不着急,只幽幽将药碗往十三手里一塞,装模作样叹气道:“既然不喝那就倒了吧,啧啧,只可惜某人拼死寻来的水珍珠。” 十三原本正安安静静守在床头,冷不丁被塞了一碗药,下意识反问道:“不是说要三天后再服药吗?怎么现在……” 怎么现在就用水珍珠入药了? “从小分量开始服用,三天后加到最大药量,也是最后一剂。”封悠之解释了一句,见那位不听话的病人果然开始面露纠结,又不咸不淡加了一句,“这药凉了服用倒也不妨碍药性,只不过我保证,你不会想要尝试那种滋味的。” 傅长乐自在俞子青的壳子里醒来后,都记不清被灌了多少苦的要命的汤药,她原本都已经有些麻木了,腥涩的人参丸说嚼就嚼都不带皱眉的。 可问题是眼前这碗药绝对是难喝出了新高度啊,别问她为什么还没喝就知道,单单是用闻的,她就已经在心底琢磨放弃治疗了。 -- 第90页 反正封悠之都说了,这次兵行险招,算得上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最终她能熬过去的可能不足三成。 早死早超生,南无阿弥陀佛。 而端着药碗的十三还在愣神。 其实这些天他心里的惊天骇浪就没有停息过,从傅长乐拿着那把他偷偷摸摸想要当做礼物的紫衫长弓开始,到那惊天三箭力缆狂澜,又吐血昏迷生死一线。 天知道看着他的殿下强撑着最后一丝心力和叶赫琴谈那什么见鬼的交易时,他有多么想要将这些麻烦事麻烦人统统撕碎。 他想说你别管不死药的药方泄露后会引起什么动荡了,也别去想什么两全法保叶赫琴的命了,那些事明明都和我们,没有干系啊。 找到水珍珠,治好俞子青这具身体的先天虚弱之症,其他的,都不过是一场可有可无的热闹罢了。 那些事、那些事根本就不值得她熬着心力,去寻一个最稳妥的解法。 他只是想要他的殿下,好好的啊。 可是这些话十三不敢说。 他做惯了一个影子,一把刀。 他也知道自己最大的价值在于听话。他永远无法、也不能去干涉他的殿下,他绝不能再犯一次十年前的错,然后被远远驱逐。 做一把刀,就该有一把刀的规矩,但…… 十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药碗。 但现在什么做一把刀的规矩都先放一放,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哄他们家怕苦的殿下喝药。 缩在床角落的傅长乐看着他眼中情绪明明灭灭,最后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举起药碗张口道:“我……” “我喝!” 这两个字被傅长乐说的如同就义一般英勇,她想起这一路来十三为了哄她喝药,没少自个儿尝药。 别个也就算了,这从尸坑底下摸出来的水珍珠,她还当真不敢让十三入口。 想到这里她终于颤巍巍伸出爪子,闭着眼睛生无可恋道:“给我吧,我喝就是了。” 傅长乐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惨烈,十三心疼的厉害,忙问了封悠之这药后能不能喝水吃糖,得到肯定答复后又忙忙碌碌准备好温水饴糖和果脯,才终于小心翼翼将药递到她嘴边。 封悠之被这一幕弄得牙疼,忍不住低声低估了一句:“喝个药而已,是能苦死她么。” 而影九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当年的小公主抱着长弓在影卫营替小十三找场子的往事。 小公主好胜,磨破了手还咬着牙朝最爱闹十三的影八射了最后一箭,她自己还没怎么着呢,小十三就已经急的不行了,被沾着盐水的倒刺鞭抽了十鞭都没吭一声的人,愣是抱着药对着一个磨破皮的伤口手足无措。 十几载时光疏忽而过,当年手划个口子都会惊动整座皇宫的小公主早已不会喊疼,心疼她的父兄已逝,庇护她的大梁已亡,只有她的小十三一如往昔,会因为她的皱眉着急忙慌的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想到这里的影九连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眼中宛如老父亲的欣慰笑意,只顺着封悠之的话调侃道:“苦死到不至于,只不过某人怕是要心疼死。” 目光一直在几人间来回打转的风秋影听到这话终于没忍住:“阿九,你和俞姑娘,你们不是……” 状况之外的影九茫然地“啊”了一声。 倒是终于喝完药、嘴里还含着糖的傅长乐心气不顺,接着这话冷笑道:“阿九啊,或许你可以解释一下令兄见面时的那一句‘弟妹’?” 影九一听到这称呼就知道大事不妙,于是急急忙忙将炮口对准自家兄长:“差点忘记问了,哥你之前乱叫什么?” “不是你自己之前说……”风大阁主神色一秉,学着他当时郑重的语气开口道,“抱歉哥,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我现在必须到她身边去,我已经错了一次,哥,我绝不能再错第二次了。” 盯着屋内几人微妙的目光,影九简直头皮发麻,举着爪子艰难道:“我可以解释,但这涉及到……” 他话没说完,但除了风秋影之外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这会涉及到傅长乐前朝长公主的身份。 大梁的靖阳长公主,大庆被追封的睿仁皇后,这天下人眼中早已死去的敏感身份到底不好提及,傅长乐挥了挥手,算是放了他一马。 影九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才终于有心思对着兄长抱怨道:“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殿、喜欢俞姑娘,她是我,唔,是我恩人的妹妹,不是,哥你到底怎么会以为她是、是……” “弟妹”这称呼影九实在说不出口,只瞪了他家哥哥一眼,低声嘟囔道:“白长了张冰山面瘫脸,一天到晚不知道都脑补了些啥。” 被亲弟好一顿吐槽的风秋影不背这个锅:“你当时神神秘秘的不肯让阁里知道你的行踪,又说了这样一番话,况且风轻也说你是去追心上人去了……说起来,怎么一直没见这风轻和风扬?” 密林之中正吭哧吭哧砍树的风轻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叹气道:“肯定是我们上岛后太久没传信回去了让阁主惦记了。哥你是不知道,阁主知道副阁主要来追心上人后死活要跟着一起来,好说歹说才被我劝下了,这么多天收不到我们的回信也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了,哎,我该怎么告诉他,副阁主这没用的,还比不上十三那冷冰冰的木头会讨姑娘喜欢呢?” -- 第91页 听她在背后嘀嘀咕咕的风扬也想叹气了,他瞅了不远处还在紧张对持的兄妹两,再次举剑砍到一棵大树:“行了,砍的差不多了,可以点火了。” “行嘞。”风轻拍了拍手,将脚边的酒坛子一坛坛往下倒,“说起来副阁主喜欢的这姑娘还挺对我胃口,要真能娶回阁里,我就申请去贴身保护我们的副阁主夫人。” 风扬平时话不多,但对于影九几人平日的相处模式还是看得明白,因此一边丢了个火折子下去,一边无情打破自家妹妹的幻想:“你怕是想的太远了。” 话音未落,明黄色的火苗亮起,眨眼间连成一片熊熊大火。 第50章 亲自来领人 密林之中, 秦泽明正带队地毯式搜索叶家兄妹。 神鉴署众人已经搜遍整座山庄,又牢牢把守着可以离岛的船只,现在唯一剩下的, 就只有这片密林了。 齐泽明已经听千亿山庄的人讲过这片密林的诡异之处,也从唐义口中得知只有叶赫琴能自由出入这林子,他到底不敢托大,命令神鉴署的侍卫沿途做下记号,甚至每隔一段路程就派人原路返回, 确保他们纵使找不到叶家兄妹, 也不至于迷失在这片密林之中。 如此谨慎固然是好, 但大大拖慢了搜寻的进度。密林多瘴气,透露着诡异的白雾茫茫然一片, 这来来回回反复确认路途,着实耗掉了大半搜索时间。 也正是因为如此,风轻风扬甚至还有时间砍树砍出一圈隔离带, 才优哉游哉一把火烧了那个埋葬了无数性命的万人尸坑。 腐尸灼烧的焦臭味顺着风丝丝缕缕布满整片密林, 白烟呛人, 明明灭灭的火光依稀可见。 领头的秦泽明瞬间意识到有人在试图烧毁尸体。 一万多条性命啊, 骸骨都能堆成山了。 而现在, 这血淋淋的罪证就在不远处,在大火中劈啪作响。 秦泽明再顾不了许多,一头让人回山庄找人来救火, 一头带人边做标记边往火源中心赶。 他们一路靠着标记,都能顺利返还原路, 说明这片密林虽然方向难辨,但到底不是毫无规律可循。 秦泽明等人赶到之时,只看到巨大的万人尸坑中, 滔天的火光正熊熊燃烧。 放火之人早已不见,救援之水迟迟未至。 无数白骨在红色的火焰中化为灰烬,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土壤,再不会滋养出让天下众人垂涎的至宝。 秦泽明到底是小看了这片诡异的密林,他们沿着来时的记号一路往回走,可到最后却总会绕回到这个已成为一片焦土的尸坑。 派回去找人救火的侍卫久久未归,秦泽明也终于意识到,他们,被困在了这片密林之中。 风轻风扬带着叶赫鸣两兄妹一直在林中等到天黑。 叶赫琴肿着眼睛,嘴角泛着死皮,漂亮的脸蛋上全是乱七八糟的灰和细小的伤口,目光却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叶赫鸣时刻准备伺机而动。 风轻叹了口气,将腰间的水壶抛了个弧形,直直落在对方怀里。 叶赫琴抱着水壶一愣,还是没能抗住诱惑,张着嘴喝了一口,又一口。 “照现在看来,叶赫鸣确实不知道叶祖成和商寒贺干的那些事,也不知道自己吃下的丹药是用什么做的……”风轻顿了顿,捞过水壶漫不经心道,“他毫不知情,这样的话,你也坚持要杀了他吗?” “他吃了我二哥的血肉,吃了整整十年。”叶赫琴盯着风轻,一字一顿道,“知不知情重要吗?如果是你的哥哥做了别人十年的药引,被生不如死折磨了十年,最后一瓶毒药了结了自己性命。你当真,不想杀了那个人吗?” 风轻将自家兄长代入想了想,瞬间气到爆炸,于是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倒是一向来沉默寡言的风扬突然冷冷开口道:“如果是你二哥突然某天被人追着砍要取他性命,原因是他所服用的药里有对方亲人的血,你会任由你二哥因为这个理由去死么?” “我……” 叶赫琴卡壳,竟一时没能找到反驳的话。 她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二哥去死,她二哥又不知情,可、可…… “我未置身其中,也无法感同身受,因此也不予评价。但叶三姑娘,不是你一个人的爱憎好恶便是全世界,若是叶少庄主有个心疼他的妹妹,此刻怕也是要跳出来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风扬说完这一句便抱着剑不再开口。 风轻眼睛亮晶晶望过去,无声询问道:哥你怎么突然变这么厉害? 几人说话间,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的叶赫鸣突然走进两步,哑着嗓子开口道:“右护法……” 叶赫琴瞬间握紧手中的匕首,整个人的神经绷紧,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扑咬对手的猎豹。 叶赫鸣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而后重新对着风轻道:“你们烧了我父亲和商寒贺的院子,现在又烧了这个尸坑,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得到以血养气和炼制活死人的法子是吗?” 风轻挑了挑眉,这个她一直看不上眼的叶少庄主,这会儿脑子倒是终于转过弯来了。 “阿琴也不想,所以她才会替你们领路,一起来烧尸坑。” 其实风轻风扬这一趟主要是为了烧掉叶祖成的尸体。 当日密林一战后所有人都身受重伤,也没人顾得上叶祖成破破烂烂的尸体,直到今日官船靠岸。 -- 第92页 说到底江湖中人真要搞个什么歪门邪道,杀伤力到底有限,但若是官府动了什么不改动的心思…… 因此傅长乐才让两人趁着空隙到密林中将叶祖成的尸体烧了。 这来都来了,那能养出血珠子的尸坑也顺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至于叶赫琴,风轻只说来将叶祖成挫骨扬灰,顺带给她一个没有侍卫阻拦单挑叶赫鸣的机会,这小姑娘就乖乖跟着来了。 当然,纵使是单挑,叶赫琴也远不是叶赫鸣的对手。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告知眼前的人,风轻无聊地吹了吹指甲,漫不经心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求你们护着阿琴!”叶赫鸣浑浑噩噩活了那么多年,心智从未如此清明,“那些人,蓝雪楼,唐门,还有官府的人,他们想要血珠子,想要不死药,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到时候我会告诉他们我知道所有秘密,我会和他们周旋的,我只求你们,求你们护着阿琴。” 风轻饶有意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叹了口气道:“你说这话怕是晚了,你们家阿琴刚刚在大堂上,就差昭告天下自己知晓其中隐秘了。” 他们家左护法一番好意,这孩子到底什么也没听进去。 这不,这会儿还跟被踩到尾巴似的,弓着背大喊道:“谁要你假惺惺当什么好人!我不需要你求人,更不需要别人护着!我只想要你死!” “我可以去死!只要我死了能让你好好活着!”叶赫鸣突然绷不住了,红着眼睛颓然道,“我会与他们周旋,只要你好好的,阿琴,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晚间的风声吹过林梢,明亮的月光照在他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上,这位众星捧月意气风发的叶少庄主,也不过是个失了所有依仗的可怜人。 若说风轻对着叶赫琴还有丁点的不忍之心,可对着叶赫鸣可就没什么好语气了,她甚至嗤笑了一声,才冷冷嘲讽道:“周旋?实力相当才称得上周旋,没了叶祖成的千亿山庄,不过是别人手中随意拿捏的玩意儿罢了。就凭你?你能唬住唐义还是万珊瑚?” 更别说,还有官府的人。 “那、那怎么办?” 叶赫鸣完全崩溃了,阿琴手里有那些人想要的东西,他也知道那东西会引人垂涎,他更知道那些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会使出怎样的手段…… “阿琴,你把东西给他们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与此同时,身在千亿山庄的齐盛正听人叙述这几日来在这座孤岛上发生的种种事情。 他早年跟着宋鹤卿南征北战,之后又在深宫中磨了十年性子,一贯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什么人血入药,什么活死人,甚至有侍卫来报秦泽明一行被困于密林,都未能让他皱一下眉头。 直到他听到听风阁的左护法射杀了当时战力堪比大宗师的活死人。 “三箭连发?”齐盛睁开他那双万年不变的眯眯眼,沉下声道,“将当时的情形再说一遍,事无巨细,一丁点也不要漏。” 坐在他对面之人顿了顿,像是勉强压着自己的脾气,忍着不耐再次复述了一遍密林之中对战的情节。 “竟当真是三连箭?”齐盛皱着眉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那位、那位分明没留下任何传人……” 正因为一点念想都不曾留下,这才逼的龙椅上的那位几乎疯魔。 那么理智近乎没有人情的一个人啊,居然妄想起死复生这等缥缈之事,实在让人唏嘘。 齐盛面色复杂,他对面讲述了所有内容的人却根本不知道他说的“那位”是谁。 毕竟靖阳长公主已有十年未再世人眼前露面,当初大放异彩也是在两军对垒之中,对大多数江湖人来说,尤其是新生代的江湖小辈,也只不过听着传闻,知道前朝的那位长公主,是个神射手罢了。 两人说话间,神鉴署的侍卫匆匆来报:“大人,在戊字口抓到叶赫琴叶赫鸣,同他们一起从密林中出来的,还有听风阁的风轻风扬。” “走吧,唐少门主,一起去看看。” 齐盛伸手弹了弹长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回过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招了招手吩咐道:“找个人去告诉那位左护法,就说他们听风阁走丢的右护法本座替他们找回来了,让她来领人。” “记着,让她亲自来领人。” 第51章 三连箭法 风轻风扬万万没想到, 他们几人特意在密林中逗留到晚上,又有叶赫琴这个多年来去自如从未被察觉的秘密武器在手,最后竟被把手在出口处的侍卫当场抓了个正着。 神鉴署那身官服天下无人不知, 风轻犹豫半晌,到底没和对方直接动手。 片刻之后,齐盛带人迅速赶到。 风轻风扬心中大惊。 听风阁做的是情报生意,两人一眼便认出带队的眯眯眼,正是本该远在深宫之内的宗师齐盛。 齐盛饶有意味地看着听风阁两兄妹面色一变再变, 然后才散漫开口道:“千亿山庄叶祖成涉嫌杀害数万良民, 叶少庄主, 叶三小姐,到神鉴署走一趟吧。” 他身后的侍卫应声上前, 风轻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叶赫琴往身后一挡。 “怎么,听风阁是想要阻拦神鉴署办案?”齐盛轻飘飘一挥手, “纵火焚尸, 毁灭罪证, 这两人一起带走。” “焚尸?罪证?”风轻瞪大了眼, 脸上的疑惑真真切切, “齐大人可把我弄糊涂了,我和哥哥不过是在林中替左护法寻药时迷了路,这才耽搁至此。” -- 第93页 齐盛心底琢磨着那不该现世的三连箭, 实在没心思看她演戏,一甩袖子吩咐道:“带走。” “等等。”影九飞身上前拦人, “你想干什……” “噌!” 齐盛手中的银锏毫无征兆贴面而来,影九重伤未愈,此时吊着胳膊连拔剑格挡都不能, 只能在半空中艰难扭身躲避—— “铛!” 风秋影手持重剑赶到,堪堪挡下这一击。 他一贯护犊子,这会儿见自家亲弟为躲这一击崩了伤口,直接一声冷哼,举剑冲齐盛直直砍去。 一旁的风轻简直目瞪口呆,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来龙去脉,就暗道一声“不妙”,当着他们家阁主的面动副阁主…… 果然,他们那位平日里能用钱砸绝不轻易动手的阁主大人宛如被踩了尾巴尖,举着那柄在夜光中闪闪发亮的重剑瞬间和齐盛缠斗在一起,招招狠厉,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风轻甚至来不及去思考就这么和官府杠上会有什么后果,手已经不自觉摸上腰间的软鞭。 “右护法还是安分一点的好。”一旁的神鉴署镇抚使拔了刀,“贵阁若打算以多欺少,我等也只好奉陪到底。” 风轻看了一眼人多势众的神鉴署侍卫,犹豫再三,还是将鞭子塞回腰后。 再说场中正在打斗的两人内心也不平静。 风秋影平日里虽然神神秘秘不爱动手,但事实上与唐明朗、叶祖成都一对一交过手,虽不至于能越级战胜宗师高手,但三百招内丝毫不落下风。 尤其是当初和叶祖成一战,两人功法皆大开大合刚猛强硬,他仗着自己年轻体盛和一波皆一波的爆发,愣是缠磨至双方力竭,最后硬生生打了个平手。 这也是为何新建不久的听风阁能跻身江湖四大势力、甚至隐隐压万雪楼一头的原因。 可直至今日对上齐盛,风秋影才知这宗师与宗师之间也是天差地别。 什么当世第一人叶祖成,不过是他们这些江湖人的自嗨罢了。 只不过此时的风秋影可管不了这么多,敢当着他的面打他弟弟,什么第一人第二人,就一个字,干! 风秋影剑法强硬,越打越上头,殊不知和他缠斗的齐盛也在心中啧啧称奇。 齐盛原以为天赋卓绝的唐义当是江湖中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倒是没料到做买卖消息的听风阁藏得如此之深,这个鲜少动手的风秋影,竟是个半步宗师! 只可惜啊,可惜这半步宗师和宗师之间,还是隔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齐盛突然抽身后退,左手重锏脱手而出,携带雷霆万钧之势直击风秋影的咽喉。 “小心!” 影九急的恨不得飞身去挡。 他在场外看的清楚,就在风秋影拿剑欲挡住身前一击之时,齐盛的另一条锏从侧面直取后心。 这便是齐盛的成名双锏,一撒手,一回击,出其不意,避无可避。 “咚咚!” 带着沉闷回响的撞击声响彻在半个夜空。 就连齐盛也没想到,风秋影那把重剑竟暗藏玄机,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华丽而笨重的巨剑居然从中线一分为二。 风秋影反应极快,左剑格挡,右剑往后划出圆形弧度直直缠上锏链—— “噗。” 一口血喷到地上。 事实证明,用两把轻剑去格挡重锏并不是一个太好的应对之法,风秋影虽未被双锏直击,却也被震的胸腔发麻,喉咙口的血根本咽不下去,一大片红瞬间在地面绽开。 “哥!” “阁主!” 急着上前的影九和风轻风扬齐齐被神鉴署拦下,齐盛收回双锏,倒也没着急再次发动攻击,只看着听风阁众人似笑非笑道:“你们那位据说射杀了大宗师的左护法呢,怎么,本座派人请不动她,你们阁主的命也请不动她么?” “左护法喝了药早已歇下……” 这会儿傅长乐就算睡的再沉也被这动静闹醒了,更何况她早猜到齐盛会有这一出。 这孤岛隔绝,可神鉴署的人却来的如此之快,齐盛和秦泽明又对叶祖成的死毫不意外,种种迹象都都表明,他们是接到确切消息后来的。 这岛上,有他们的眼线。 并且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叶祖成死亡和万人尸坑的消息传回到了岸上。 商寒贺行事缜密,神鉴署在此之前怕是没抓到千亿山庄的切实把病,齐盛等人碍于叶祖成这个成名已久的宗师高手,并不好强行登岛与之撕破脸,因此才借贺寿之际安插了钉子探听情况。 万万没想到短短几日之内岛上风云突变,万人尸坑铁证如山,再加上叶祖成已死,得到传信的齐盛没了顾忌,直接带人控制了整座孤岛。 “这个眼线必会将岛上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告知,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齐盛对于我的三连箭,是在太熟悉了。” 傅长乐喝了药半靠在床头,见十三目光担忧望过来,才安抚似的轻笑一声:“放心,一层壳子捂不住了就再套一层,齐盛了解三连箭,可我也,了解他们啊。” 十三还未来得及问这话是何意,就见傅长乐连打两个哈欠,不一会儿就在汤药的安眠作用下沉沉睡去。 神鉴署的侍卫拿风轻风扬做要挟来请人也被影九拦了下来,直到金属碰撞的兵戈之声传遍整个山庄。 -- 第94页 揉着眼睛被吵醒的傅长乐看着墙上的紫衫长弓,到底没敢顶着十三的灼灼目光折腾,只在腕间绑了弓/弩,便招呼十三一起出门。 听到动静的封悠之见她还敢大晚上出门吹冷风,气的恨不得直接甩手不干,也好过眼睁睁看着这不听话的病人见天个糟践自个儿。 傅长乐怕他真把自个儿气坏了,连忙举手保证道:“我穿的很厚,而且我去说两句话就回,保证不会冷着冻着。” “说两句话?那你腕间绑的是什么,暖手炉么?” “弩/箭不费劲。” 眼见封悠之被这话气的牙痒痒,傅长乐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腕上的弩/箭,最终无奈道:“听风阁因为我被牵扯进来,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封悠之也算看着她长大,闻言直接冷哼道:“风轻风扬暂且不论,你敢说你这匆匆忙忙的,不是因为还想保叶家那两位?” 被戳穿的傅长乐也不否认,只幽幽叹了口气:“他们到底也没大错,更何况因着这水珍珠,我也算是欠千亿山庄一回,能帮一把是一把,就当是水珍珠的药费了。” 这话说的封悠之也没了脾气,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嘴里恨恨道:“你这性子迟早把自个儿累死!” 到底还是让开了去路。 傅长乐一出山庄就呛了两口冷风,远远看见风轻风扬和神鉴署的镇抚使大作一团,齐盛的锏链缠上风秋影的长剑,重锏朝着脑门直直撞去—— “嗖嗖嗖!” 三支角度刁钻的弩/箭直逼命门,齐盛不得不放弃最后一击,侧身一步收回重锏。 傅长乐这一出手,齐盛心中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作为当年起义军中的最强战力,他曾在战场上无数次遇到过那位的利箭,也曾耗费无数心力去破解这算无遗策的三连箭。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更了解那一位的巧于精算、步步为营。 三连箭,前两箭逼迫走位,逼迫对手一步一步将自己送入到箭锋之下,然后,一箭毙命! 这等依托于强大计算神乎其神的箭法,他绝不会认错! 可随着这个认知而来的,是更让人心惊甚至胆颤的怀疑。 三连箭法也就罢了,怎么会连所有射箭的微小习惯都一模一样? 各种荒谬的鬼神之说充斥在齐盛的脑海,他盯着坐在轮椅上的人,连呼吸都微微急促。 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眼前的人就是…… “齐大人。” 傅长乐难得看到这万年不变的眯眯眼表情如此丰富,等慢吞吞欣赏够了,才不紧不慢开口道,“听闻齐大人想和我过两招?只可惜我今个儿身子不适,咳咳,怕是不能让齐大人尽兴了。” 神鉴署和听风阁的人都已停了手,神游天外的齐盛似乎终于被这句话扯回来,他盯着轮椅上的傅长乐,一字一顿道:“左护法好箭法!敢问左护法这一手好箭法,师、从、何、人?” 傅长乐把玩着锃亮的箭镞,半点没隐藏的意思:“正是齐大人所猜之人。” “是么?”齐盛眯起眼,“据本座所知,俞山南之女俞子青,自幼昏睡,直到一月之前才刚刚醒来。昏睡多年,你这一身箭法从何学来,梦中吗?” 齐盛这话说的讥讽,没想到傅长乐竟一本正经点头肯定道:“齐大人又猜对了。我这箭法,确实乃梦中所学。” “还有授我箭法的那位师傅,乃是梦中之人。” 第52章 愿相逢盛世 梦中学箭。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 最恨有人信口雌黄的齐公公包不得让手下泼上两盆冷水,也好这胡言乱语的脑袋清醒清醒。 可眼前的情况却又有些微妙不同。 傅长乐屏退了所有人,只对着齐盛一人, 在豆大的烛火微光下,用动情又抒情的语调讲述了自己神秘离奇的梦境 讲那位银装长弓的长公主殿下,讲那奥秘无穷的三连箭法,讲她和她之间,亦师亦友, 入梦似幻的十余载。 “我知道齐大人或许觉得荒唐可笑, 可你想要的事实就是如此。”傅长乐替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润了润嗓子总结道,“我与公主殿下在梦中结识, 这三连箭法亦是殿下在梦中所授。我不知是谁入了谁的梦,但我昏睡多年,殿下深宫长漫, 这场大梦, 或许是冥冥中的一点天意吧。” “简直荒唐!”齐盛闻言冷嗤道, “什么梦中授箭, 你当真以为本座会信你这等糊弄之语不成?这三连箭法到底从何而来, 本座劝你还是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这箭法乃殿下自创,普天之下,独此一家。而殿下曾言, 除我之外,她并未传授任何人三连箭法。那么, 我师从何人,作为殿下故交的齐大人,当真看不出来吗?” 齐盛当然看出两人箭法一脉相承, 更重要的是,还不仅是一脉相承…… “你们的射箭习惯,调试角度,甚至三箭之间的空隙时间都一模一样。”齐盛盯着傅长乐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表情,“一模一样,寻常师徒之间,怕是未有谁能达到如此地步吧?” 傅长乐微微摇头,指尖握着杯子壁微微泛白,连带着声音也带着落寞:“不是寻常师徒,殿下不准我叫她师父。” 这句带点孩子气的抱怨出口,傅长乐似乎才发现自己失了态,急忙收敛情绪,继续开口解释道:“齐大人知道我昏睡多年,但恐怕并不知道昏睡中的世界是如何苍白无声,那是一个能把人逼疯的世界。” -- 第95页 “没有天地,没有声音,白茫茫的看不到边际的世界里,就只有我自己。” “所以我是那么感激殿下的出现。只可惜她并不能时时刻刻陪着我,绝大多数时候,我依旧是一个人。” “为了不让自己发疯,我只鞥一遍又一遍,重复地练习殿下教我的箭法。” “没有人和我对练,也没有人给我指正,我所能做的,就是去复刻殿下的每一个动作,日复一日,日复一日,直到练到一模一样,再挑不出错处……” …… 傅长乐不知怎么的说的自己心口发闷。 明明只不过是随口编出来的骗人的谎话罢了,可那些穷日无聊、只能一遍遍重复练同一个动作的画面,却仿佛突然在她脑海里生了根似的。 就好像,就好像她当真曾有过这样一段孤独又被她遗忘的时光。 齐盛的表情看不出他信没信这番解释,傅长乐也没在意对方深幽的目光,她替自己满上茶杯的谁,换了个语气道:“其实我请齐大人屏退左右,并非为了解释三连箭法之事。” “哦?” “齐大人这一月来忙碌奔波所为何事阁主已告知于我,我在这里也可以明明白白告诉大人,这不死药,绝无起死回生之效。” 对于风秋影能猜到自己真正目的之事齐盛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眼前这个心思九曲十八弯真真假假分不清虚实的俞子青,会如此直白地一言道破。 “将尸体炼制成活死人的不死药,这等有违天理的诡秘之法,我希望它永不会现世。”傅长乐放下杯子,无比郑重道出这一句。 齐盛却是嗤笑一声:“你既知本座为不死药而来,又有何底气提出这般无理要求?” “不死药永埋地底,叶家兄妹不被为难。”傅长乐伸出两个手指比了比,不紧不慢道,“齐大人若是能答应我这两个要求,我便将长公主殿下的遗言告知。” “你说什么?!”齐盛差点没能绷住面上的冷静,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冷着声质问道,“本座凭什么信你?” “殿下与我告别之日,曾说她留了一封信和一些东西给我。若我有朝一日醒了,她的一个小朋友便会将东西给我,算是相识多年留给我的一点念想。” 傅长乐虽未明说,但齐盛自然知道,靖阳长公主说的小朋友,指的定是她忠心耿耿的小影卫。 也难怪以十三的性子,竟会跟在素不相识的俞子青身边。 齐盛这头心思流转,傅长乐却是不紧不慢,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明:“若齐大人答应这个交易,那封信我也可以一秉交给你。殿下的字迹,您和那位,总认得出来吧?” 许是怕齐盛继续犹豫,傅长乐饮了口茶,不轻不重加了一句:“殿下的遗言,与那位有关。另外,殿下幽居深宫十年无人可诉,她与那位之事,我知道的,怕是不比齐大人少。” 齐盛闻言眉头一跳。 话已至此,两人都已抓住对方的软肋。 他们心知肚明,什么不死药,什么起死回生,都不过是深宫之中龙椅上的那位留的一个念想罢了。 只要稍稍有点理智的人,都知道让一个早已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是多么异想天开的一件事,没有人真的相信当真存在起死复生之法,齐盛带着人满江湖折腾,也只是不想戳破当今圣上的自欺欺人。 大庆需要这样一个有手段有能力的帝王,齐盛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追随多年的主子疯魔无状,因此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想法子稳住那摇摇欲坠的崩塌山崖。 而现在,有人主动将这剂良药递到了他的跟前。 比起虚无缥缈的起死回生之说,长公主殿下的遗言和亲笔信,或许更能让那位清醒。 齐盛不可能不心动。 “如果你所言为真——”齐盛顿了顿,一字一句回答道,“你将长公主殿下的遗言告知于我,我同意这个交易。” 傅长乐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 纵使齐盛心中有疑那又怎么样,不死药和叶家兄妹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用来交换靖阳或真或假的遗言,他根本没什么可以犹豫的。 更何况,她会让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那遗言,是真的。 “愿河清海晏,愿国泰民安。” “愿无国仇,无家恨。” “愿相逢时,已是盛世繁华。” “这便是,殿下对我说的,最后一言。” 齐盛激动的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他甚至不敢去问上一句,这当真是,长公主的遗言吗?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宋鹤卿的心病。 宋鹤卿以为靖阳恨他。 恨到摘星楼前决然一跃,恨到不肯留下只言片语,恨到否定他们纠纠缠缠二十余载所有的一切。 恨不得今生未相识,来世永不相见。 这便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除不去的心魔,日日难眠几乎逼疯了自己的心魔。 而现在,傅长乐轻飘飘道出的遗言,却宛如一把利剑,直直破开宋鹤卿心中魔障。 靖阳摘星楼一跃,殉的是国,殉的是大梁皇室。 他们之间隔着是国仇家恨,是新旧王朝,是战争的血火和万民的哀求。 今生不能,但她仍愿许一个太平盛世,再相逢。 傅长乐为此一言铺垫许久,此刻见齐盛面露复杂,也没再多说什么,只从衣袖中掏出一张保存完好的信纸递过去。 -- 第96页 齐盛确认了靖阳长公主的字迹,也没敢多看信上的内容,待小心翼翼将薄薄的信纸贴身收好,才抬头保证道:“答应左护法的事,本座会做到。” 傅长乐点了点头,抬手告辞。 “等等。”齐盛心中到底还有疑虑,“左护法应当知道这封信的珍贵,不死药和叶家兄妹,当真值得你做此交易?” “叶家兄妹没什么大过错,本不该受其父连累,更不应该因不死药累及性命。”傅长乐摸了摸腕间的弓/弩,垂下眼盖住复杂难辨的神色,“更何况,我总觉着这些话,或许该让他知道。” 在这个你来我往的晚上,在昏昏暗暗的灯火下,没有人知道,谎言编织的整个故事中,唯有一句真心话,隔着茫茫南海,跨越万水千山,在生死相离之后,最终传到那人的跟前。 愿相逢盛世。 那个真正金尊玉贵受不得一点苦的小公主啊,到最后也没能放下她的鹤卿哥哥。 傅长乐也算是旁观了这两人纠纠缠缠二十年,她不对这段感情发表什么看法,但终究还是替那个胆小又娇气的小公主,说完了她不敢说的那句话。 烛火微光打在傅长乐的脸上,她半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像是一直浅灰色的蝴蝶,停留在她的眼角。 一旁的齐盛看着她安静如画的侧影,不知怎么的,脑海里突然涌上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心念一动,几乎是喃喃自语道:“俞姑娘,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和长公主殿下,真的很像。” 第53章 找不出缘由的昏迷 齐盛这话一出口, 连自己都微惊了一下。 平心而论,他口中的两人在外貌上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俞子青温柔娇怯,如柳的细眉下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含着氤氲水汽, 浅红色的泪痣缀在眼角边,好像稍一用力,就会化作让人心碎的泪珠无端落下。 而靖阳的长相则偏于英气,尤其是那一道少在女子脸上看到的剑眉,配上凌厉漆黑的眼睛, 只衬的她一身银甲长弓巍巍然不可轻犯, 不知让多少大梁朝臣心中暗恨公主不是男儿身。 这说来其实也奇怪, 大梁皇族一脉长相端方,少有如靖阳这般英气样貌。 再者大梁皇族子嗣艰难极易早夭, 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几百年来从未出过什么武道高手,直到王朝将倾, 却偏偏出了一位以武威慑天下的长公主, 实在不能不让人心惊。 可意外的, 齐盛却着着实实在眼前之人身上, 看到了那位名动天下的靖阳长公主的神韵。 这种相似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叙说, 可作为一个五感敏觉的宗师高手,齐盛实在很难说服自己这仅仅是他的错觉。 坐在轮椅上的傅长乐听到这话也不觉意外,她摩挲着绣花的衣袖, 语气淡淡道:“我昏睡多年,一身所学接来自于长公主殿下。齐大人若是觉得像, 那便是像吧,毕竟除梦中之外,我并未见过殿下。” 俞子青醒来的那一日, 正是靖阳长公主跳下摘星楼之时。 想到这一点的齐盛心头奇怪的感觉更甚,他平日里最不信鬼神之说,今夜却总恍恍惚惚冒出惊世骇俗的念头。 一死一醒,偏偏在同一日,又偏偏都会三连箭法,再加上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这世间,当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许是齐盛故意放松了防备,傅长乐很轻易的,就从他的脸上读出他的猜想和矛盾。 “说起来齐大人或许知道,因着家父之事,我曾进宫见过陛下。”傅长乐抬起眼睑,看着齐盛面露复杂,语调不急不缓,“今日我所说之事齐大人尽可完完全全告知陛下,也大可以问问那位全天下最熟悉殿下的人,心里是否会有同你一般荒谬而不切实际的猜测?” 说完这一句,傅长乐便不再管呆愣的齐盛,直接转动轮椅朝门外而去。 她今夜敢上演这一出戏码,手里自然有依仗不被戳穿她曾经披戴的壳子。 说到底,她毕竟不是靖阳。 即使她在靖阳的身体里待了二十余载,即使除她的小十三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能分辨出她扮演的靖阳。 即使是这样,她也不是靖阳。 齐盛会觉得她熟悉,那是因为他们两人间大多的交集都来源于战场对战。 两军对垒,兵火相交,那是不通兵法、不懂武艺的靖阳最不愿意面对也最最无能为力的场景,为此她甚至放开了身体的控制权,让傅长乐短暂的,不用无时不刻带着靖阳的面具丝毫不敢放松。 所以齐盛才会觉得和他在战场交战的长公主殿下和眼前的俞子青会有奇怪的熟悉感。 因为这两个身份,都带着傅长乐的影子。 可宋鹤卿看到的却又不同。 出于某些隐秘的、不可名状的心理,靖阳几乎从未让傅长乐对上宋鹤卿。 盛京城门之上,那当着天下人的诛心三问,或许是两人唯一的一次正面交锋。 靖阳娇气怕疼,她习惯了将傅长乐推在前头当着,挡着夫子的戒尺,挡着皇兄的唠叨,甚至是挡着她父皇假模假样的吹胡子瞪眼。 可唯有她的心尖尖上的心上人,她哪怕是吃痛流血,都未曾将傅长乐推出去替她受着。 也因此,唯有宋鹤卿面对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靖阳。 所以傅长乐敢进宫当面替俞山南要一个公道,也敢真真假假送出靖阳的遗言而不怕被怀疑。 -- 第97页 因为只要宋鹤卿没瞎,就断然不会将她错认成靖阳。 当然,她也绝不会让宋鹤卿有任何眼瞎的机会。 . 一个故事同时解决两件心事,推门出去的傅长乐只觉得心里头一阵松快,正想招呼一柄剑似的直直立在门口的十三,突然感觉一阵腥甜涌上喉咙。 和以往的每一次吐血都不同,这一次,傅长乐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感。 就好像是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她整个人皱巴巴拧成一团,拼命挤压,拼命挤压…… 这绝不在封悠之告诫的任何一个不良反应之内。 大口大口喷出来的血很快染红了白色衣襟,傅长乐昏过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脸惊慌的十三哆着手抱住软趴趴下滑的自己。 又吓着他了…… 这般想着,傅长乐彻底失去意识。 千亿山庄再次陷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尤其是在封悠之都查不出傅长乐此次昏迷的原因之后,十三直接提着墨刃找上齐盛,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他和活死人对战的伤势未愈,偏偏一双眼睛红的吓人,动起手来更是全然不顾自身,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齐盛知道十三怀疑自己借由密谈之由对俞子青下手。 傅长乐吐血昏迷的时机实在太巧,事实上不仅仅是十三,听风阁众人甚至神鉴署的人,都认定是他动的手。 齐盛冤的恨不得和傅长乐一起吐血,又碍于宫中的那位不好对重伤未愈的十三动手,只得连连避退,口中怒喊道:“你知她是什么身份,我怎么可能对她动手?” 十三却没理会,此刻在他心中宛如实质的惊慌和不安几乎将他彻底逼疯。 他从未见过,从未见过封悠之那般无能为力的模样,之前无论是多么凶险的情况,这位天下第一神医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神情。 但这一次,连他都摇了头。 “我找不出她此次昏迷的病因,身体上检查不出任何异样。”刚刚扎完针的封悠之肉眼可见的憔悴,他揉了揉眉心,沉声开口道,“赤炎丸和见魂丹还在发挥药效,我现在只能尽力减缓她身体的虚弱速度,但这样的情况……” 这样的情况,怕是拖不了多久。 俞子青的先天不足之症本就熬干了这具身体,他们兵行险招,成功概率本就不过三成,这般凶险的治疗之法,怎经得起这般查不出缘由的呕血和昏睡。 “现在只希望,这昏睡不要持续太久,否则的话……” 封悠之后半句话未说完,影九却已猛地跳起来:“否则什么?你不是天下第一神医吗,你怎么会连她什么时候能醒都不知道?” 听到这一句质问的封悠之也没生气,只是沉重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曾是有一个坚定科学的现代医生,可当他亲身经历了穿越之后,也就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确实存在着荒诞离奇、科学不可解的情况。 就像谁也不知,本该死去的傅长乐,为何会在俞子青的身体里重新复生。 封悠之甚至在心里怀疑,这一次的昏迷会不会正源于此。 没能得到回答的影九实在没法冷静,只能恨恨猜测道:“是不是齐盛那厮使了什么连你也查不出来的手段……” 听到这里的十三握着墨刃跑了,跑到齐盛跟前二话不说干了一架。 齐盛也被这一出变故弄的心神不安,见十三这幅拼命的架势,惹不住沉下语气冷声道:“好了,当务之急是如何救人。你放心,以俞姑娘与长公主的渊源,陛下绝不会见死不救,再加上听风阁在江湖上的势力,皇家太医,江湖神医,这天下医术高明的大夫何止千百,总有人能救俞姑娘的命。” 这话说的也算诚心,十三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手中的招式越来越狠厉。 齐盛也被激出脾气,抓着空隙一章打在他肩上的伤口,冷言呵斥道:“你是要俞姑娘醒后还为你这一身伤势担心吗?” 这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终于浇的快要爆炸的十三稍稍冷静下来。 他双眼发红,盯着满脸怒容的齐盛一字一句问道:“你当真,未对她动手脚?” “绝没有。” “那好。”十三收了墨刃,闭了闭眼哑声道,“昨夜密谈,你们到底谈了什么?” 事关靖阳长公主,再加上负责传信的十三也算是半个知情人,齐盛略一思索后,也没瞒着,将傅长乐提出的交易简单说了。 “不死药,叶家兄妹……” 十三念叨两遍,一转身不见了踪影。 齐盛虽也放不下心,但奈何他手上烂摊子一堆,被困在密林中的秦泽明,对不死药虎视眈眈的蓝雪楼,还有他承诺要保下的叶家兄妹…… 分身乏术的齐盛让人给听风阁传了个信,没再继续和状态明显不对劲的十三纠缠。 而本就放心不下又得了信的影九匆匆赶到时,十三已经突破的神鉴署侍卫的层层守卫,正眼神狠厉,直直将手中的墨刃送进叶赫琴的胸口。 “十三!” 影九惊的变了语调,眼睁睁看着泛不出一丝光亮的匕首戳破血肉。 “噗嗤。” 刀锋入肉。 红色的血顺着刀壁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第54章 圣魂蛊 -- 第98页 叶赫琴被推到在地, 她愣愣看着眼前的人,仿佛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叶赫鸣推了她一把, 硬生生替她受了十三这一刀。 鲜红色的粘稠的血争先恐后从他的指缝间涌出,叶赫鸣面色惨白,整张脸都因为疼痛拧成皱巴巴一团,却依旧挣扎着,摇摇欲坠的, 挡在叶赫琴身前。 “十三!” 慢了一步的影九飞奔上前拦住似乎还想动手的十三, 劈头盖脸一声冷呵:“你到底在干什么!” 十三的目光空洞, 他似乎茫然地眨了眨眼,才终于低头去看墨刃上的血迹。 被十三打了一地的侍卫颇为忌惮地看了他一眼, 匆匆替叶赫鸣检查了伤势。 这前脚齐盛刚刚吩咐下来无比看护好叶家兄妹,后脚就有人直冲进来取人性命,包括镇抚使在内, 神鉴署众人的脸色委实算不上好看。 好在叶赫鸣刚刚那一下撞歪了刀锋, 此时虽血流如注, 但到底没伤到要害。 否则以十三直指心脏的那一击, 叶赫琴纵使有天大的本事, 也逃不过一死。 见叶赫鸣无性命之忧,影九总算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好好教育自家犯浑的傻孩子, 就听他哑着嗓子,阴测测开口道:“我替你杀了他, 然后你自裁。” 这话显然是对叶赫琴说的,这个天真又偏执的小姑娘,曾执拗地跪在傅长乐跟前, 想拿自己的命做一个交易。 而现在十三,重提了她的交易。 “我……” 叶赫琴下意识去看捂着伤口唇色惨白的叶赫鸣,去看那个在无数谎言和罪恶中金尊玉贵坦坦荡荡长大的叶少门主。 她曾那么想让他死,想粉碎他吃着兄弟血肉茁壮成长的生命,想毁灭掉这个世上所有逼死她二哥的一切。 她想要他,去底下给她的二哥赔罪。 “我同……” “阿琴,无需如此。” 叶赫鸣摇摇晃晃站起来,被神鉴署侍卫草草包扎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再度涌出血来,可他却浑然不顾,捂着伤口艰难地走到叶赫琴跟前:“我知道你想要我去给二弟赔罪,应该的,我应该去赔罪的。” 叶赫鸣似是苦笑一声,见叶赫琴眼里恨的发亮,他缓缓抽出随身的匕首,将它对准自己的心脏。 “但你要好好活着。我的命,怎么值得用你自己的命去换呢?”叶赫鸣说到这里似乎还有些不舍,他想伸出手去摸摸这个妹妹的头发,却不知想到什么,又讪讪把手收回,“我知道神鉴署答应了听风阁的左护法,会好好护着你。” “父亲走了,二弟也走了,大哥没本事护着你,想来想去能给你的,也只有你想要的这条命。” “你不用你动手,也不用你去同别人做交易。” “你只要好好的。” “别让你二哥在那边,还放心不下你。” 跌坐在地上的叶赫琴死死咬着唇,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她就这样看着叶赫鸣,看着她一脉相承的亲兄长。 叶赫鸣握着匕首的右手微微发抖,他并未能够如同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那般坦然无味接受死亡。 冰凉的刀锋让他害怕,杀掉自己的念头让他恐惧,让他忍不住心生退意。 可是他不能,他不能让他最后一个亲人,让他年仅十四岁像花骨朵一样的妹妹,永永远远活在烈火焚心的痛苦和仇恨里。 如果自己的命能让她释然,那么就拿去吧…… “够了!” 怒火中烧的影九一脚踹飞了叶赫鸣手里的匕首,而后沉着脸,对着还在发愣的神鉴署侍卫冷声道:“齐盛既答应了保这两人的命,那就好好保着。左护法虽未醒,但若是你们先坏了这桩交易,那我也定将他想要的,毁个一干二净!谁若是不信尽管试试!” 这话说的毫不留情,直接将威胁明晃晃放到台面。 影九扮做风秋影时少言寡语,私底下又是一贯的话痨啰嗦,却是献少露出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 眼看神鉴署的人搜缴了叶赫鸣的兵器,又将这关系复杂的兄妹两远远分开,影九这才扭头对着还想蠢蠢欲动的罪魁祸首恨骂道:“还有你小十三,你倒是出息了,左护法费尽心思要保的人,你也敢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杀人。怎么着,生怕气不着她?” “费尽心思。”十三那张惯常没有情绪的脸狠狠扭曲了一下,“是啊,她总是为不相干的人费尽心思……” 影九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这人钻了牛角尖,但这事他也劝不了,只能继续冷着嗓子试图骂醒对方: “左护法未醒,封悠之翻阅古书整个通宵未敢合眼,风轻风扬连夜传信回阁广求天下名医,就连我哥也去找了万珊瑚。” “可你呢十三,你看看你做了些什么?” “在所有人都在为左护法的病情尽心尽力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你在杀死左护法千方百计护下来的人!” “你猜左护法醒来后看到看到叶家兄妹的尸体,会是个什么心情?” …… 影九最是知道十三的软肋,也知道他为什么迁怒发疯,因此狠了心拼命往他的痛处猛戳。 果然,十三没再继续用杀人的眼神盯着叶家兄妹。 他低着头,用墨刃狠狠在自己手臂划了一刀。 -- 第99页 “十三!” 影九差点没被他的自残举动吓疯,一边扑过去抢他的墨刃一边在心里暗恨,早知道还不如让他朝别人动手,也好过这一刀刀戳在他自个儿身上。 红色的血珠顺着刀锋滑落,十三眼里带着茫然,被抢了武器也没反抗,只一下一下用手指戳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低着头喃喃自语道:“怎么还不醒呢。” 影九夺了刀又去挟制他的抠挖伤口的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继续茫然道:“九哥,我有点害怕……” 影九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都多少年没听到过小十三喊一句“九哥”了,此情此景之下,他简直恨不得自个替了傅长乐一身病痛,换他在病床上生死不知,只要能将活生生的殿下还给小十三,只要小十三别再用这让人心纠的茫然语气,说自己害怕。 这是他们影卫营的老幺啊,是只要用一罐糖渍梅子就能哄高兴的、自闭又可爱的小十三啊。 到这一刻,影九甚至不知道,被长公主一步步领着走出自己封闭的小世界,对十三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他原本可以就这样简单天真地过完这一生,不知爱恨,亦不伤离别。 可现在说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影九死死握着沾了血的墨刃,强迫十三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不断重复道:“没事的,会没事的,九哥保证,她会没事的……” “副阁主!副阁主!左护法她、她……” 急匆匆跑进来的风轻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似乎不太对劲,嘴里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了壳。 影九清晰地感觉到十三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他想要飞身冲到那人身边,却又害怕接受不了自己将要看到的一切,疯狂拉扯的念头在他身体里打架,直叫他整个人都绷成一碰就断的弓弦。 “左护法怎么样了?”最先出声的竟是角落里的叶赫鸣。 风轻一拍脑袋,终于接上后半句话:“万楼主找到左护法的病源所在了!” 几人匆忙往院子里赶,还未进门,就听到封悠之满是疑惑的声音。 “你是说,她这情况不是身体机能出了毛病,也不是水珍珠的药效有问题,而是中了蛊?”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而已。”万珊瑚没把话说死,倒也没藏着掖着,她指着傅长乐的手指缓声解释道,“左护法的十个指甲上长着无色竖纹,左手无名指上还有一道浅灰色竖纹,再加之突然昏迷不醒找不出病因,这些情况皆与圣魂蛊的症状类似。不过圣魂蛊的竖纹,是浅红色的。” 封悠之一个正儿八经现代医生,纵使穿越到古代也是跟着太医院学的最正统的医术,对于在南疆一代盛行的巫蛊之术,他从未涉猎其中,只能开口问道:“圣魂蛊?” “圣魂蛊乃是南疆巫族特有的圣物,巫族每一代圣女皆有宿慧,据传靠的,就是这圣魂蛊。” 这一番话非但没能解除众人心中的疑惑,反倒是越听越糊涂。 万珊瑚先前和听风阁闹得僵,这一趟她本不愿过来,奈何听风阁财大气粗,又有风秋影这个半步宗师亲自许下的人情,她实在没能抵挡住这诱惑。 只是她原以为自己不过是来走个过场,毕竟封悠之这个天下闻名的大神医都一筹莫展,谁能想到她这一瞧,竟当真看出了些门道。 “南疆巫族一向神秘,再多的我也不了解,更不知道如何解这圣魂蛊。”万珊瑚没想结仇,因此有一说一倒也坦诚,“听闻南疆巫族的每一代圣女都是同一人转世,每代圣女出生之时便会中下圣魂蛊,待到年满十八,圣魂蛊发作,便会唤醒代代相传的蛊术经验和记忆。蛊虫发作期间中蛊者昏睡不醒,少则三日,多则一月,宛如魂魄离体。” “其症状,就如同左护法现在这般。” 第55章 此生长乐 封悠之仿佛被这一番话彻底刷新三观, 来生转世,传承记忆什么的,真的科学吗? 然而不管科学不科学, 万珊瑚提出的这圣魂蛊,都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傅长乐这日渐虚弱的昏迷状态拖不了多久,几人一合计,当即决定立刻启程,前往南疆。 齐盛见他们风风火火说走就走到底也没拦着。 傅长乐身上秘密颇多, 又和靖阳长公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拿不准陛下心意, 自然也不敢随便让人死了。 因此齐盛不仅匀了两个分庄的识路船员,还特意腾了一艘官船, 以保他们这一路畅通。 若是傅长乐还醒着,自然免不了忧心岛上还未收拾完的烂摊子,但影九和十三才管不了那么多, 什么还被困在密林中秦泽明, 什么遗患无穷无穷的不死药、活死人, 还有那不知是否会被妥善庇佑的叶家兄妹, 自有该操心者去操心。 至于他们, 他们只求他们的殿下能好好的。 航行在茫茫南海的船只上,影九等人围坐在一起,正商量如何快速潜入南疆找寻巫族圣女。 众所周知南疆排外, 这块地界常年瘴气环绕,毒物密布, 尤其是自巫氏一组掌权一来,南疆更是宛如铁桶,外人轻易不得入内。 “入南疆说难也不难, 现在更关键的问题是,万珊瑚说的话到底可不可靠。”影九向来不惮已最大的恶意猜测他人心思,“转世传承记忆的圣魂蛊,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东西吗?” “说起这南疆巫族和圣魂蛊,我倒是知道一些。”昨夜刚刚与人干了一架的风秋影早已重新恢复高冷的冰山阁主模样,此时见众人目光都聚集过来,沉吟半晌,开口道,“这圣魂蛊最早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据传那一代的圣女圣子感情极好,圣女巫格不甘只此一世相守,于是研制了一枚可以延续转世情缘的蛊虫种入两人身体,从此生生世世,同生同死,永不分离。” -- 第100页 这下子不仅是封悠之满头问号,就连影九也觉得这故事过于扯淡了:“蛊虫种于两人身体,人死道消,躯体化作一抔黄土,种于体内的蛊虫自然随之而亡,又该如何来延续什么、什么转世情缘?” 这问题风秋影一个非专业人士可答不上来,倒是封悠之皱了皱眉,接话道:“风阁主说的,和万楼主讲述的,似乎又大有不同。” 事实上风秋影并未否定万珊瑚对圣魂蛊的解释,只是恰巧的,他知道的,比万珊瑚更详细些。 当年的巫族人员凋零,偏居一隅,直到天纵奇才的圣女巫格横空出世,以蛊虫大军横扫整个南疆。 然而谁也不曾想到,这位控制了这个南疆的王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确保巫族在南疆至高无上的地位后,她就将自己所有的精力投投入到转世情蛊中。天才如巫格,最终竟当真研制出能让转世的两人维持了冥冥联系的蛊虫。 但不幸的是,转世后的圣子圣女并未爱上对方。 曾经象征着至死不渝爱情的蛊虫成了埋在两人身体内的一枚不定时炸弹,同生同死也成了让人心生惶恐的诅咒。 之后的每一代圣女都在不停地尝试解除这个诅咒,但百年过去了,始终未有天赋超越巫格之人出现,也始终未有人能够彻底解除两人体内的转世情蛊。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巫族第三十二代圣女解开了藏在蛊虫中属于巫格的记忆,巫格为之生为之死的轰轰烈烈的爱情,巫格无与伦比的天赋,还有巫格三十余载的制蛊秘法。 依靠这一段记忆,蛊虫大军再次现世,已逐渐走向衰亡的巫族也再一次的,让整个南疆城府脚下。 至此以后,转世情蛊改名为圣魂蛊,每一代圣女都会在十八岁之时唤醒巫格的记忆,以保巫族长盛不衰,永掌南疆。 风秋影的故事讲完,屋内所有人都恍恍惚惚,勉强消化后开始七嘴八舌抒发心中疑惑。 风轻最先疑惑:“唤醒的只是巫格的记忆,而非世代圣女的记忆?” 风扬跟着不解:“既然如此,那唤醒一次记忆后纪录下来或者直接教授弟子传承不就得了,用得着每一代都唤醒一次?” 影九心里着急,没好气瞪了两人一眼,急急忙忙道:“现在问题的关键难道不是左护法身体里为何会有南疆的圣魂蛊?” 风轻“啊”了一声:“难道说左护法竟然是南疆流落在外的圣女吗?” 封悠之倒是对这神神叨叨的蛊虫不感兴趣,直白问道:“她这情况顶多再拖十天,所以到底谁能把她弄醒,南疆圣女?” 风秋影被这一连串的问题轰的差点开不了口,眼见发疯了半早上的十三都巴巴望过来,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亦不知这只在圣女身上代代相传的圣魂蛊为何会出现在左护法身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加快速度,赶上五日后武林盟邱玉平的结婚大典。” 邱玉平的结婚大典??? “你们要找的南疆圣女巫情并不在南疆,她化名云清,正是邱玉平即将过门的夫人,此刻的她,怕是正在武林盟备嫁。” 风秋影给出的这消息当真让人吃惊不小。 南疆一带虽说也在大庆版图之内,但由于地少人希,除了毒物蛊虫什么都不产,再加上排外自守、瘴气遍地等复杂原因,每一代开国帝王都懒得和这难啃的弹丸之地较劲,可以说自古以来,南疆都拥有极高的自治权,而这巫族圣女,正是南疆真正的掌权者。 几百年来,巫氏族人都极少踏出南疆,而他们的圣女,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大都终其一生,都固守在南疆圣殿。 而风秋影却说,这一代的南疆圣女不仅偷偷溜入中原,甚至还改名换姓,即将嫁给武林盟盟主的长子邱玉平。 当然,作为江湖最大情报站的情报头子,没有人怀疑风秋影消息的准确性。 风轻听到这话甚至松了口气,去有名无实的武林盟找人,总比进那神秘莫测的南疆之地容易多了。 “船靠岸后我们直接前往武林盟,我已传信回阁,让人带上请柬与我等汇合。” 靠谱的风大阁主默不作声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众人一合计,当下也没再多可以准备。 于是熬了一夜的几人各回各舱,开始养精蓄锐。 封悠之放心不下情况未明的傅长乐,只敢在她的房内的矮凳上打个盹。 半梦半醒间,他看到一身黑衣的十三半靠在床沿边,突然一个激灵,整个人猛的抽搐,就像是一条突然被扔上岸剧烈挣扎的快要死去的鱼。 封悠之的困意被这一下动静彻底惊醒,尤其是看到十三一脸惊恐未定,慌慌张张俯下身去听傅长乐的呼吸,他瞬间急的脸色唰白,拖着睡得发麻的双腿踉跄着推开碍事的十三,急急忙忙搭上傅长乐的脉搏。 “嘚,嘚,嘚……” 把到虚弱但还算平稳的脉搏,封悠之终于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扭过头没好气道:“人好好的,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十三眼中的恐惧未褪,连声音都微微发颤:“殿下,殿下好好的?” 这话的最后一个气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深夜的烛火照在他发红的眼角,仿佛只要封悠之一个否定,这个永远笔直冷硬如同一把剑的少年,就会彻底彻底分崩离析,成为一堆碎骨。 -- 第101页 封悠之在他哀求又害怕的眼神中再次点头:“她没事。” 十三的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他似乎是再也绷不住了,拉起傅长乐的手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手心,嘴里不停喃喃重复道:“殿下,殿下……” 饶是封悠之这个自认看惯生死的冷心大夫都被他这连声的“殿下”唤的心酸。 因着阿阮将他当弟弟的缘故,封悠之对着十三向来心软,此刻见他惶惶如失了归所的幼兽,忍不住开口安抚道:“只是噩梦罢了,殿下的脉搏很平稳。” 手心里的热乎气终于一点点驱散冰冷和绝望,十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终于从那令人窒息的噩梦中挣脱。 他小心翼翼的,将傅长乐的手放进被子,又不甚熟练的,替她掖了掖被角。 封悠之不自觉松了口气。 以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十三因为幼时经历造成的心理疾病从未被完全治愈过,封悠之虽然不是专业的,却也知道若作为他内心支柱的傅长乐当真一睡不醒,小十三他,只怕也跟着废了。 不过目前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封悠之按了按眉心,心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是封悠之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口气松的还是太早了,自这晚过后,从官船换到马车,从水路改成陆路,整整五天五夜,十三再未合过一次眼。 影九和封悠之两人劝也劝过,骂也骂过,连迷香昏药都使上了,也没法搞定铁了心要发疯的十三。 眼见十三眼下的青黑像是涂了灰,干裂惨白的嘴唇看不到一色血色,封悠之怕他先一步将自己熬死了,犹豫再三,最终从从不离身的药箱暗格掏出厚厚一叠信,直接一股脑丢到他怀里。 十三一眼就认出了信封上熟悉的字迹,他哑着嗓子,嘴唇翕动:“这是……” “这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一年一封,你看完后,就赶紧给我滚去睡觉。” 封悠之虽没明说,但看着信封上“给二十六岁的小十三”、“给二十七岁的小十三”就能猜到,这是傅长乐怕自己熬不过这一关,而提前写下的遗书。 只是这遗书数量着实多了些,约约一数,大概是写到了“给六十岁的小十三”。 这人还好好活着就先甩出一大叠遗书,影九不知道封悠之跟着发什么疯,又怕十三更受刺激,只好冲着封悠之一个劲儿使眼色,让他赶紧把东西拿回来。 封悠之这两天实在被十三气的够呛,此时见人抱着大叠的信封可怜巴巴望过来,仍是没好气道:“你再作啊,你再践祚自己,我怕你活不到打开第二封信的时候!” 说罢直接拉着影九去了后头的马车。 马车上只剩下昏睡的傅长乐和十三。 熬了五天未敢合眼的十三几乎要分不清现实和噩梦,他抱着熟悉的字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开的信。 那封殿下写给他的,写给二十六岁的十三的信。 “…… 十三,我要你去尝比杨梅脯更甜的冰糖葫芦,我要你知道每月的零嘴数可以是十二也可以是十四,我要你用攒盒代替瓷瓶,在里面装满糖人、蜜饯和花生糖。 我要你去看塞北的大漠孤烟和长河日落,我要你去听江南的吴侬软语和烟雨小调,我要在来年的春天告诉我,莱阳城的牡丹,是否当得起一句天香国色。 天下之大,山河之远,十三,我要你,自由啊。 不再困于皇宫、困于京城,亦不再困于我。 …… 我不知来处,不晓归途,空荡荡孑然一身,唯有这个无人知晓的名字是我。 赠你我的仅有。 十三,我要你,此生长乐。” 第56章 是真爱啊 十三最终还是抱着薄薄的信纸沉沉睡去。 而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一只透明的手绕过层层阻碍,摸了摸他发红的眼角。 傅长乐的目光长足地停留在十三憔悴的面庞,空荡荡的心底又酸又涩。 她想告诉十三自己就在他眼前, 想骂他不听话磋磨自己,想拿甜甜的糖渍杨梅哄哄可怜可爱的小十三。 可是到最后,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发出一声无人听到的叹息。 是的,只怕谁也想不到, 被众人担忧昏迷不醒的傅长乐, 正以一个奇妙又怪异的状态, 跟着他们一同风尘仆仆地赶路。 那日傅长乐连吐几大口血昏过去后,其实很快就清醒过来。 确切的说, 是俞子青的身体昏睡着,而她醒了,以一个看不见摸不着、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的灵魂状态。 最开始的时候, 傅长乐还以为是俞子青的意识苏醒了, 她以为将她折吧折吧拧成团丢出体外的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 是身体主意识的天然压制和排斥。 可之后她以灵魂状态晃荡多日, 却始终不见俞子青有苏醒的迹象。 更让人头疼的是, 她这灵魂状态并非如鬼怪话本里形容的那般,可以可以来去自如,可以穿墙而过。 傅长乐刚醒来时晕晕乎乎的没弄清楚状况, 冷不丁直直撞上因为担忧而冲进房间的影九。 那仿佛全身骨头都被碾碎的疼痛,她发誓绝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 可影九却丝毫不受影响。 之后傅长乐又多次尝试, 终于差不多弄明白了自己此刻的状态。 简单来说就是她的存在不影响任何人或物,反之,这世间存在的东西也好, 人也罢,施加在她身上的影响却是翻了好几番。 -- 第102页 所以无论是她对着影九的耳朵大喊,亦或是气的直戳十三脑门,他们都毫无反应。 可对于她来说,若是关门的时候她动作慢了一点被门沿扫到,那她感受到的痛楚,绝不亚于被千斤顶捶成肉饼。 傅长乐不知自己变成灵魂状态的缘由,也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家兄妹差点死于十三之手,看着十三在噩梦中惊醒,又不眠不休守着一具只剩下微弱呼吸的具体。 她看着封悠之那不靠谱的早早甩出保管的遗书,看着十三双眼通红抱着她的字迹。 “你要高兴一点啊。”傅长乐摩挲着他发红的眼角,投降似的无可奈何道,“我在这里啊,小十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落下,十三皱巴巴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 傅长乐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听到车外马夫“吁——”的一声,随后风轻脆生生的嗓音传进车内:“阁主,副阁主,武林盟到了!” 十三被猛的惊醒,傅长乐好险没和他直直撞上,还没松口气,就见十三身手去摸床上之人的脉搏。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做出这样的动作,那样的急切而惶然,硬生生逼的对自己生死并不怎么上心的傅长乐根本不敢去死。 因为她根本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她的小十三再不能能摸到唯一能令他稍稍安心的脉搏,又该露出怎样让她心纠的神情。 她舍不得。 这一人一魂相对之时,外头的风轻已三两句结束和武林盟主邱一阳的寒暄。 载着俞子青身体的马车踏着满地红绸,缓缓驶入喜庆热闹的武林盟。 只是影九一行万万没料到自个儿紧赶慢赶,最后竟赶上了个不尴不尬的时候。 邱玉平和云清的成亲吉时就在半刻钟之后,已坐在高堂位上的邱一阳听闻听风阁两位阁主和左右护法同时登门,当即心头一跳,匆匆忙忙赶至门口将人迎了进去。 “这听风阁早不来晚不来的,偏生误了平儿的吉时。”被一同拉来迎客的盟主夫人赵稚丽心里不痛快,对着几人的背影恨声嘀咕道,“哪有人赶在拜堂的时候来道贺,一点礼数没有!” “行了,你也少说两句。” 误了儿子成亲吉时的邱一阳心里自然也不痛快,他当然知道听风阁一行绝非为了道贺而来,只是形式比人强,他此刻心里更担忧的是,不知风秋影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所图为何。 冷言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封悠之自然没错过邱一阳眼底的不安,更别提他一个武林盟盟主,对上听风阁的右护法风轻,竟也露出三分诚惶诚恐的模样,实在怪哉。 许是封悠之面上的疑惑太过明显,风轻笑了笑,主动开口解释道:“封大夫不沾江湖事或许不知,现下的武林盟,早已不是百年前号令整个江湖的武林盟了。” 此事还得从年纪轻轻就击败当时武林盟主的大宗师白祈说起。 当年白祈仅以一支长箭就重伤武林盟主邱季星,几乎以碾压之势将完胜当时的江湖第一人。白祈心高气傲,看不上这轻易到手的盟主之位,只在武林盟的牌匾上留下一支断箭,便仰天大笑离去。 盟主之位空缺,武林盟迫于无奈,只得提前举办武林大会。 那一年是足以记入武林史的一年,前有叶祖成、唐明朗展现出宗师级实力,后又万珊瑚、风逍遥一品居上,这些走在武道巅峰的天骄们,终于给人才凋零的江湖重新注入一针强心剂。 然而更让人难忘的,是拿下头名的叶祖成以即将闭关为由推辞武林盟主之位后,唐明朗同样推辞不受。 武林盟屡劝未果,只能将目光对准实力不俗的风逍遥和万珊瑚。 然而心高气傲一战成名的少年郎,怎么可能接受一个被三大高手弃若敝屣的盟主之位。 名不正言不顺的捡漏盟主,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号。 说到底所谓的盟主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称呼,没有强劲的、碾压众人的实力,这称呼便什么也不是。 几百年来象征着江湖第一人的盟主之位跌落神坛,稍有些心气的武林高手都不屑为之,到最后无计可施的武林盟推了邱季星的独子——二品下的邱一阳接了盟主之位,不知让多少江湖人在暗地里看了笑话。 之后岐山唐门、千亿山庄、蓝雪楼以及听风阁前后崛起,并称为江湖四大势力,而这么多年始终未能突破一品门槛的邱一阳,以及他所带领的武林盟,早已成了有名无实的虚壳。 “所以通常情况下,邱一阳儿子成亲这种事,听风阁派个堂主过来,就算是全了面子了。而现在……”风轻笑眯眯指了一圈在座之人,“传言中已是宗师高手的阁主,从未露面神秘莫测的副阁主,还有公开的早已踏入一品行列的我和我哥,这阵仗,只怕那位邱盟主这会儿啊,担忧的连新媳妇的茶都喝不安稳了。” 同样对江湖势力分布一无所知的傅长乐拖着腮帮子听风轻讲完前因后果,又听几人为何时去找巫情解蛊争吵起来。 按十三和影九的意思自然是越快越好,可是这一回,却难得被百依百顺的二十四孝好哥哥风秋影给驳了回去。 风轻怕这性子拧巴的两兄弟闹变扭,于是急忙开口解释道:“这、拜完堂新人就该入洞房了,我们好歹有求于人,这会儿将新娘子弄过来让人解蛊,只怕对方没这么好说话。” -- 第103页 傅长乐目前的状态倒也不着急这一晚,只是封悠之推己及人,皱眉开口道:“这位巫族圣女隐姓埋名嫁人,又与我们素不相识,就算我们安静等到明日,她会轻易同意帮忙吗?” “邱玉平欠我一个人情。”风秋影甩了甩袖袍,声音波澜无惊,“巫情也欠着一个。” 傅长乐十分捧场地给掌控全场的风大佬鼓掌。 她就说嘛,这过了十年影九的性子竟越活越回去了,只怕是有人护着过的不错。 前厅的鞭炮鼓乐声混着一声拉长的“礼成——”传入后院,傅长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趁着风轻风扬起身离开的时候,紧抓着开门的空隙跟着溜了出去。 武林盟因为这桩喜事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傅长乐小心翼翼躲避着人群,不料正和被送入洞房的一队新人碰了个正着。 好在她现在的灵魂状态谁也看不见,她左躲右闪寻了个角落空地,打算先避过这一波人群。 “啧,这邱玉平也算是个情种了,推了岐山唐门的婚事,竟当真娶了个不会武功的孤女,啧啧。” 傅长乐一抬头,见自个儿看中的视野又好又隐秘的角落已站着一蓝一绿两个身影,而刚刚啧啧出声的,正是小绿。 他身边的小蓝原本正懒懒散散磕着瓜子,见有八卦可听瞬间来了精神:“岐山唐门,你说的难不成是唐明朗的独女唐秀秀?应了婚事又推了婚事,这怎么可能,是唐门傻了还是武林盟疯了?” “怎么不可能,我二舅家的邻居的三婶就在唐门当厨娘,前阵子还嘟囔着说什么当真是搞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当初两人说是两情相悦,在唐山跪了三天三夜求一个成全,等好不容易唐明朗松了口,唐门上下都开始准备嫁妆了,这两口子又齐齐反悔,只把唐老爷子气的够呛……” “唐秀秀反悔也就算了,这邱玉平怎么也糊涂上了,要知道唐秀秀可是唐明朗的独女啊!” “要不怎么说是情种呢,现下这位指不定当真是真爱啊……” 傅长乐回想起刚刚碰上时的随意一瞥。 那位邱公子忧郁的神情,可当真不像是娶了自个儿的真爱。 之后傅长乐又在武林盟飘了好几圈,只可惜新房里人挤人的闹洞房,之后又房门紧闭了一整晚,她到底也没能见到那位巫族圣女的真容。 一夜热闹。 次日一早,一声尖叫划破尚未全亮的天色。 盟主夫人赵稚丽,新郎官邱玉平的亲生母亲,在洞房之夜,死在了新房门口。 第57章 这是撞鬼了啊 “赵稚丽, 沂阳金刀世家家主之女,一手双刀使得炉火纯青,和邱一阳膝下仅有邱玉平一子。这位赵家大小姐自嫁人后就极少在人前动手, 最近的一次要追溯到五年前。当时蓝雪楼的杀手接了一笔生意,一路追踪到武林盟,那时邱一阳父子皆不在门内,可蓝雪楼两名二品杀手却未能在她手上讨到任何便宜,最后仓皇而逃。” 风轻一登岸就让下属快马加鞭将武林盟的所有情报送到手上, 这会儿她回想着路上突击的内容, 开口总结道:“这位邱夫人的身手, 很有可能已经突破一品。” 影九平日里对这些不感兴趣,听到这里不禁面露诧异:“这么说来, 相较于多年来一直未有精益的邱一阳,竟是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盟主夫人武功更胜一筹。” “赵稚丽鲜少出招,不过阁里搜集了不少情报从旁佐证, 她已突破一品的可能性高达八成。” 听风阁口中的八成, 几乎等同于确证无疑。 舒舒服服躺在软塌上的傅长乐闻言心念一转, 很想提醒还有闲心和风轻讨论武林盟到底谁说了算的影九一声, 在邱一阳等人的眼中, 他们或已是嫌疑最大之人。 毕竟昨夜在整个武林盟中,唯有听风阁一行人有实力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杀掉一个一品高手。 而偏偏, 他们来的时机又是那么突兀蹊跷,怎能不让人心中起疑。 果然, 傅长乐这个念头还未转完,屋外就已响起恭敬的敲门声: “风阁主,风副阁主, 盟主大人请几位到前厅一聚。”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死的又是当家夫人,再加之他们有求于人,影九到底不好不给这个面子,略一沉吟,开口嘱咐道:“我哥和风扬还没回来,我去前厅瞧瞧情况,你在这里守着左护法。” 风轻郑重点头,影九一转头又看到仿佛将自己焊在床榻边上的十三,叹了口气嘀咕道:“管他死了谁,还是先把巫情弄过来再说。至于武林盟的事情,就让他们自个儿去操心吧。” 眼见被十年安逸生活养钝了的影九根本没意识到自个儿早已成了人家的怀疑对象,傅长乐按了按眉心,还是跟着一同去了前厅。 虽说她现在这状态根本帮不上忙,但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那位圣女巫情当真有本事搞定圣魂蛊呢。 总之多掌握些情报总不会错。 一路行去,昨日还张灯结彩满地红绸的武林盟今日已挂上白幡,邱玉平和巫情这对新婚小夫妻换了素衣,颤巍巍将本该敬上的长辈茶洒在地上,算是全了最后一礼。 影九跨门而入,红着眼的邱一阳以掌抵拳算作招呼,而后迟疑道:“风……副阁主?” 这般犹疑的招呼语气实在怪不得邱一阳,因为直至昨日,他们这些江湖中人才知道听风阁的阁主和副阁主竟是一对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 -- 第104页 而此刻影九单独一人出现,寻常人等根本无法区分辨认。 影九点头认了身份,拱手道:“骤闻噩耗,还望邱盟主节哀。” 邱一阳想到惨死的发妻差点又落下泪来,好不容易稳了情绪,才终于开口问道:“怎么只副阁主一人,风阁主他……” “阁主和风扬昨夜离开,去取此次的诊金了。” “诊金?” “实不相瞒,我等此次登门正是为了求医而来。左护法身患奇症,还请云清姑娘,哦不,请邱少夫人出手相救,听风阁上下不甚感激。” 影九此言一出,厅内众人皆神色不明。 倒是被点了名的邱少夫人一扬眉,漫不经心道:“是中了蛊?” 影九拱手行了一礼:“正是,还请少夫人移步相救。” 直到此刻,闲闲倚在门栏边上的傅长乐在终于看清了巫情的样貌。 这位南疆圣女的长相极艳,气质却极冷,就像是扎根在冰山雪原上的艳丽牡丹,远远观去摄魂夺目,稍一靠近却只摸得半身冰寒。 对于她轻飘飘出口的“中蛊”二字,无论是邱一阳还是邱玉平,均未露出什么诧异的神色,可见巫情并未隐瞒自己南疆圣女的身份。 不过值得玩味的是,这位刚死了婆婆的新嫁妇面上竟看不到半丝伤心的痕迹,仿佛连装都不屑于去装。 而她身上那件收腰广袖的白色素衣,与其说是丧服,更像是一件将她衬的更为冷艳傲气的华裳。 对比下来,她身旁的邱玉平脸上的哀戚就明显多了。 这位白面如玉的邱少公子长袍叠袖,松松散散露出红色的一角里衣,显然是得到消息后匆忙而出,至今顾不上打理自身。 傅长乐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大咧咧将三人打量一圈,又着重将目光放在巫情身上。 “我前些日子欠了风阁主一个人情。”巫情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冷冷淡淡道,“走吧,早些解了蛊,也早些两不相欠。” 连影九都没想到请人的过程会如此顺利,他偷偷在心里表扬了自家靠谱的兄长一番,面上难得礼数周全:“那就劳烦少夫人了。” 两人语毕就要往外走,高坐在主位上的邱一阳脸色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出声道:“等等!” 影九急着回去救人脚步未停,只是他身前的巫情转了身,语调随意道:“公公还有什么吩咐吗?” “平儿她娘尸骨未寒,你、你……”邱一阳盯着冷冷清清事不关己的儿媳妇,语气愤恨,“你如此做派,当真不怕寒了我们邱家的心吗?” 时刻注意着巫情神色的傅长乐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茫然。 这位掌控了整个南疆的巫族圣女,似乎在茫然自己为何突然受到指责。 不过痛失老妻的邱一阳可注意不到那么多,他看着抱剑而立的影九,语气再没了昨日的惶恐忐忑:“风副阁主,敢问副阁主,昨日丑时你等身在何处?” “自然是在房内休……邱盟主这话何意,是怀疑我们杀了邱夫人?”终于反应过来的影九一下子冷了脸色,“我等与邱夫人无冤无仇,还请邱盟主慎言!” 更好总要的是,就算当真是他们要杀人,哪里用得上大摇大摆登门还亲自动手。 赵稚丽这样的,砸点金子让蓝雪楼的头牌出手不更省事? 他们听风阁又不缺这点小钱。 邱一阳虽然心里也知道听风阁不至于干出这等明晃晃让人怀疑的蠢事,只是他夫人的身手他是最清楚的,昨夜在武林盟,除了听风阁两位阁主,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在武林盟内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一个一品高手。 这厢头两人对持间,傅长乐却突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根据刚刚邱一阳的问话,很显然赵稚丽死于昨夜丑时。 可倘若她没记错的话,昨夜寅时,她在武林盟满府晃悠的时候,还见过正往新房院子方向走过去的赵稚丽。 这可是奇怪了。 傅长乐仔细回忆了一番。 当时整个武林盟热闹已过,她因为错过了影九回房的时间,硬生生被关在了门外。叫门门不应,推门门不开,魂魄状态的傅长乐彻彻底底成了个游魂,惨兮兮飘来荡去。 而就在她飘过后花园时,她分明看见赵稚丽穿着白日里的红袍,慢吞吞穿院而过。 当时天色暗,隔得又远,傅长乐虽看得不太真切,但至少可以肯定,那人确实是白日见过的盟主夫人没错。 是仵作的死亡时间推测有误,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原本兴致缺缺的傅长乐难得被勾起一点好奇心,心底里琢磨着要不要趁着无人能见的灵魂状态去角角落落搜集些情报。 然而她刚一抬步,就见有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跑进来,差点撞上正要出门的自己。 好险避过粉身碎骨之痛的傅长乐长舒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再次跨步,就听见胡子男人慌慌张张道:“盟、盟主,小翠说她昨夜见过夫人。” 此人正是一早得了吩咐盘查府内下人的张管家,平日里再稳重不过的人,此刻却像是丢了魂似的,连跪着的腿都在微微发颤。 邱一阳面色不虞,沉着声呵斥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昨夜小翠在何时何地见过夫人,还不赶紧道来!” “是在后、后花园。”张管家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见邱一阳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干脆心一横,大声喊道,“昨夜寅时三刻,小翠在寅时三刻,在后花园遇到了夫人!” -- 第105页 这话一出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张管家自个儿先打了个哆嗦。 小翠不知道,可他却是听仵作清清楚楚说明白的。 仵作说,夫人死于昨夜丑时。 死于丑时的夫人,却在寅时三刻活生生出现在后花园。 这、这是撞鬼了啊! 同样知道内情的邱一阳父子闻言皆露出惊惧神色,巫情垂下了眼,似是若有所思。 只有状况外的影九不耐烦在这里和人掰扯浪费时间,直接回头对着巫情亮了底牌:“雪莲虫,我哥连夜去取的东西,是你们一族找了百年的雪莲虫。” 一直神情冷淡的巫情听到这名字终于变了脸色。 “治好左护法,这雪莲虫就是给你的诊金。” 第58章 万蛊之体 影九不怕巫情不动心。 这雪莲虫有多珍贵呢, 一句话来说雪莲虫以天山雪莲为食,而且是只食天山雪莲,是一种宁愿把自己活活饿死也不愿吃一口别的的神奇物种。 而天山雪莲本身的珍稀程度, 与血灵芝、千年人参相比也不逞多让。 寻常人若是机缘巧合得了一朵,那绝对是恨不得当做传家宝、救命药供起来,谁会舍得去喂养一只冷不得热不得、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作死的娇气虫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巫氏一族耗费百年,也未寻得一只雪莲虫。 毕竟这般脆弱娇气的物种, 早已在风霜雨雪中灭绝了也说不定。 就连影九, 也不知道他家哥哥怎的如此神通广大, 竟能寻得这只在传闻中存在、南疆巫族苦求不得的东西。 巫情果然没再理会神色复杂的邱一阳,只和邱玉平打了声招呼, 便迤迤然跟着影九进了客居。 傅长乐自然也想早日弄明白自己身上的情况,于是缀在尾巴后,晃晃荡荡一同回了屋子。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在她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 一直守在床边的十三转头望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不过很快傅长乐就顾不上这一个小插曲, 因为巫情在看到俞子青的那一刻, 突然猛地扭头问:“她就是我要救的人?她是谁?” 影九被问懵了, 见十三浑身紧绷手摸上墨刃,连忙上前挡了一下,拧着眉头道:“在前厅和少夫人说过的, 这是我们听风阁的左护法。” 巫情又仔细看了一眼俞子青的脸,目光停留在眼角颜色的泪痣, 缓了语气:“这位左护法叫什么,出身何处?” 影九的警惕心一下子升到最高:“少夫人之前痛快答应来换听风阁的人情,现在见到了要救的人却又拖拖拉拉, 这是想要反悔?还是不满足雪莲虫这个报酬,想要坐地起价?” 这话说的委实不算好听,以巫情的傲气绝做不出出尔反尔的事情,于是憋了一口气想要将人治好再作询问。 蛊虫种类繁多,解蛊的方式也各不相同,但对于在巫格之后唯一一个练就万蛊之体的巫情来说,她解蛊只需要简单粗暴的一招。 于是影九等人就看见巫情咬破自己的指尖,将艳红色的鲜血涂抹在俞子青的唇上。 那血的颜色比寻常人的还要更艳些,像是上好的胭脂,带着若有似无的异香,骤然涂抹在俞子青那过分张消瘦而惨白的脸上,无端露出三分摄人心魂的艳丽。 十三死死压抑着心中无数阴暗暴虐的念头,眼神一错不错紧紧盯着巫情的一举一动。 可巫情却没了动作,她将咬破的指尖放到口中含了含,又拿出随身的纱布将那丁点大的伤口包扎得严严实实。 “这样就行了?”影九看不懂其中门道,心中焦急,“左护法到底中了什么蛊?有没有大碍?什么时候能醒?”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巫情颇有不耐,那双狭长漂亮的丹凤眼一扫,冷淡道:“等蛊虫爬出来就知道了。” “爬、爬出来?” “听闻万蛊之体的血可以引出这世间的所有蛊虫,没想到少夫人年纪轻轻,蛊术却已臻化境,实在让我等大开眼界。” 风轻面露赞赏,眼含真诚,见巫情神色淡淡并未对这番恭维之语作出什么回应,于是念头一转,换了个角度继续吹道:“当年的巫格圣女何等天资卓绝,也耗费整整三十年才练就万蛊之体,且三百年来未能有第二人练成。而现如今,少夫人几乎只用了一半的时间便有如此成就,想必过不了多久,新任南疆神女的名讳,就要传遍整个天下了。” 为了让目前唯一能救人的巫情能多尽心力,风轻嘴里的漂亮话就像是不要钱似的连串连串往外跑。 这所谓的南疆神女,是每一代巫族圣女的最高追求,唯有练就万蛊之体、得到蛊神垂青的天赋圣女,才能被尊为神女。 而千百年来,能得到这个称呼的,也唯有一个巫格而已。 果然,听到这话的巫情终于有了反应。 “没有新任,我本是巫格。”说完这一句巫情再次垂下眼,远远望去依旧是那个冷艳的冰山美人模样。 风轻闻言一愣,好半响才回想起来自家阁主提起过的,每一代圣女都是同一人转世的说法。 可就算是这样,自动把自己等同于三百年的巫格什么的,这位巫情圣女代入的也太过自然了吧。 风轻心里这个念头还未转完,就听靠床更近的影九发出一声惊呼。 “这、这些是——”影九寒毛陡立,指着眼前的景象不敢置信道,“这些不会都是、都是蛊虫吧?” -- 第106页 巫情似乎也有些意外,一把推开影九细细查看—— 只见无数黑色小凸点密密麻麻分部在俞子青雪白色的皮肤之下,那黑点不过黄豆大小,一鼓一鼓跳动着,缓慢而有秩序的,缓缓朝着嘴唇游动。 俞子青裸露在外的部位几乎已看不出原本模样,手心上,小臂上,脖颈上,乃至整张脸上,全部布满了这黑色的、蠕动的黑点。 那是蛊虫。 是数也数不清的,遍布在这具身体内的蛊虫! 眼前的这幅场景实在太过诡异渗人,为方便自己回去特意靠在床头和俞子青紧贴着的傅长乐头皮发麻,猛地后退一步靠在墙上,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 而反应过来的巫情直接粗暴地用衣袖来回擦拭俞子青嘴唇上的血迹,嘴里厉声喊道:“快拿水过来!” 听这语气就知道情况不妙,时刻绷紧神经的十三一个瞬移从桌上拎了茶壶过来,沾湿帕子反反复复擦拭残留的血痕。 占据了最佳观察视角的傅长乐发誓,她真真切切在俞子青的口中看到了那黑乎乎的小玩意。 只要巫情和十三中有谁的动作慢了一步,那不知名的蛊虫就会被万蛊之体的鲜血引诱,源源不断从俞子青的口中爬出。 那画面只用想象就已足够让人头皮发麻四肢冰凉,傅长乐摸了摸并不存在的冷汗,真的很想去找不知道在哪的真正的俞子青问一问,她这身体,到底还藏了多少惊吓和秘密。 血迹被彻底清理干净后,那些徘徊在口舌之间的蛊虫慢慢退回到身体里。 不一会儿,那密密麻麻的黑点也渐渐消失,直至彻底不见。 巫情此刻的神色也算不上好看,蛊虫褪去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私下自己擦拭过血迹的衣袖,随手抛给影九冷声吩咐道:“赶紧烧掉。” 被刚刚那一幕吓得半死的影九也不敢迟疑,连带着夺过十三手里的帕子,直接丢进角落里的火盆。 幽蓝色的火舌舔舐着沾血的白布,那诡异又神奇的万蛊之体的血在“噗呲”作响的火苗中,彻底化为灰烬。 就仿佛刚刚的一场惊心动魄,也只是一场早已消散的错觉。 “这是怎么回事?”十三背心发凉,后知后觉的恐惧铺天盖地涌上来,他手里死死握着将要出鞘的墨刃,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怎、么、回、事?” 巫情并未被他的模样吓到,她低头看着自己破了半边的衣袖,声音比他更冷:“怎么回事?不如你们先给我讲讲,你们这位左护法,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影九不知巫情为何又将话题扯了回去。 但事实上,就连他也不知道这位名义上的俞子青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真的是俞山南昏迷多年的女儿吗?若是这样,本该死去的靖阳长公主为何会在俞子青的身体里? 还是说,这俞山南之女的身份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殿下假死脱身的掩饰?眼前的人,会是改了容貌的真正的殿下吗? 十三与巫情剑拔弩张,自家副阁主又突然失了声,风轻挠了挠头,还是勇敢站出来缓和气氛道:“请问少夫人,我们左护法的身份,有什么不对劲吗?” 巫情冷哼了一声没理她。 却是还握着刀的十三突然开口:“俞子青。”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青山书院俞山南的独女,昏睡多年,一个半月之前刚刚醒来。” 那边影九和风轻还在诧异十三突如其来的配合,傅长乐却是明白十三的意思。 她和俞子青的情况着实有些复杂,对于巫情这个陌生人,十三自然不可能和盘托出,但对于俞子青的一些基本情况,却是必须要告知的。 毕竟这么久了,前有封悠之这个天下第一神医全力出手,后有江湖名医万珊瑚多次诊脉,却是谁都没发现这具身体里,竟藏着数以万计的蛊虫。 术业有专攻,巫蛊之术,到最后只怕还是要求到这位南疆圣女头上。 既如此,那还不如先行交代了,总好过在弯路上越走越远。 而对于巫情来说,这文坛大家俞山南的大名她自然也是听过的,只是这位俞大家的女儿…… “她母亲是谁?” 十三和懒懒趴在他肩头的傅长乐同步摇头。 刚刚在俞子青身体里醒来时傅长乐也想过要查查她的亲族关系,只是先有俞山南离奇惨死,后有影九十三杠上宋鹤卿,再加上她那时不时就吐血、仿佛随时会挂掉的身体,这一桩桩的事情,着实弄得她分身乏术。 她只知道,包括贴身侍女惜言、与俞山南相交十余载的方庄翰在内,整个青山书院,都无人知晓有关于俞子青生母的任何消息。 因此巫情这话,不是他们不想答,而是确实答不上来。 眼见气氛再次僵硬,风轻斟酌着再次开口:“少夫人,你如此在意左护法的身份,到底是因为……” “她体内的蛊虫连我也没见过,而且……” 巫情顿了顿,神情犹豫。 “而且什么?” “而且她的样貌,与巫心圣女,有八分相似。” 第59章 鬼闹武林盟 南疆上一代圣女巫心, 于三十年前离奇失踪,生死不知。南疆倾全族之力寻找未果,足足等待十年后, 才受巫神指示,迎来新一代圣女巫情。 这是记录在听风阁情报网中的关于巫心的所有情报,早已在心中记的滚瓜烂熟的风轻将目光停留在俞子青那张温婉多情的脸上,犹疑问道:“少夫人你的意思是,我们左护法的身世, 和巫心圣女有关?” -- 第107页 趴在十三肩上的傅长乐在心底暗暗算了算年纪, 这俞子青, 难不成是巫族上一任圣女的女儿…… “听闻巫族圣女无嗣。”风轻在脑海里默默翻着巫族记事本,见巫情未反驳, 压低声音嘀咕道,“难不成是堂族姐妹,或是子侄一辈?” 傅长乐一知半解听得糊涂, 什么叫巫族圣女无嗣, 是不允许圣女有子嗣, 还是每一代圣女的体质本身不能有嗣? 南疆巫族这神神叨叨的转世传承制度, 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十三却毫不在意这些, 他的声音紧绷的如同将要断裂的弦,盯着巫情复杂的面色哑声问道:“那黑色蛊虫,要如何才能解?” “我不知。”巫情也没卖关子, 直言坦白道,“这种蛊虫我从未见过。” “不是圣魂蛊?” 巫情倒也不意外听风阁的人会知道圣魂蛊, 只摇头道:“有相似之处,但左护法中的绝不是圣魂蛊,这一点我十分确认。” 毕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圣魂蛊了。 影九听得着急, 不由急切问道:“刚刚你的血不是可以将蛊虫引出来吗?直接、直接将蛊虫引出体外杀死不行吗?” “你们若是想引也不是不行,左右不过是几滴血的事。”巫情看着指间上的伤口冷哼了一声,“只要不怕送了你们左护法的性命,我这就引蛊。” 屋内几人不敢接这话,那密密麻麻隐在俞子青体内的蛊虫,只想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三碗血。”巫情从衣袖掏出贴身携带的匕首,“我需要先研究此蛊的特性,才能找到解蛊之法。” “三碗血?那你干脆直接要了她的命好了。”从头到尾未出声、打定主意不掺和的封悠之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指着俞子青惨白的面色冷声道,“就她现在这身子骨,再放三碗血,也就用不着麻烦圣女头疼怎么解蛊了,指不定还能早两天解脱。” “没有血根本无法研究蛊虫,请恕我无能为力……” 傅长乐虚的已有些站不住,她将自己身体的整个重量都靠在毫无察觉的十三身上,耳边是巫情和封悠之两人一碗血三碗血的讨价还价。 她的四肢仿佛被挂满了千斤重的铜球,黑暗如潮水般将她彻底包围。 就是在刚刚见过那黑色蛊虫之后,傅长乐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状态在那之后逐渐虚弱,直到此刻,她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彻底抽干,耳鸣嗡声大作,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她回到了俞子青的身体里。 傅长乐惊的差点从病床上蹦起,只可惜浑身如同被车轮碾压过的疼痛和软绵绵像是面条的四肢根本支撑不起如此大的动作。 她张了张口,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流出。 随后是眼睛,鼻孔,和耳朵。 “左护法!” “俞子青!” “殿下!” …… 乱七八糟的称呼在耳边炸开,傅长乐还没来得及吐槽这些人的一惊一乍,就见十三肝胆俱裂,抖着手想要碰她的脸,又被封悠之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开。 “你现在听好!你听好,见魂丹的药效已经被彻底激发,你的身体撑不住了!”封悠之一边飞速扎针,一边低吼着,“我们现在只能赌一赌,把水珍珠吞下去,把水珍珠吞下去!” 那晶莹剔透的水珍珠未做任何加工,傅长乐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十三用指节直抵着喉咙口,硬生生将三粒水珍珠灌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 傅长乐被自己嘴里的血腥味呛到,再好的脾气也被几人粗暴的灌药动作激出三分脾气,正要发怒,就见无病无痛的十三也跟着生生呕出一口心头血。 “十三……” 这一出声傅长乐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出不对劲了。 她好像,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她张嘴大喊着让封悠之赶紧去看看小十三,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想伸手替十三擦掉他嘴角的血痕,胳膊却软趴趴的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的意识无比清醒,可她的意识,却无法指挥这一具身体。 “俞子青。”傅长乐大喊,“俞子青,俞子青!” 俞子青没有应答。 空荡荡的意识海里,只有被困在其中的傅长乐一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在茫然中的傅长乐并不知道自己此时七窍流血的模样有多吓人,影九憋着一口气不敢出声,等封悠之收了针,才惶惶然问道:“不是说七天内不会有事的吗?” 封悠之被吓出一声冷汗,刚刚兵行险招,此刻说话时连声音都挂满了疲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蛊虫加速了见魂丹的药性……” 众人瞬间扭头。 而被几道目光齐刷刷注视的巫情面无表情:“我不懂医。” 所以现在问题更糟糕了啊。 封悠之和巫情一个不懂蛊一个不通医,可偏偏现在俞子青身体情况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知道这三粒水珍珠灌下去,会有怎样的结果。 十三低着头,用帕子细细擦拭着傅长乐脸上的血痕。 而在空荡荡意识海里遍寻俞子青不得的傅长乐也并未放弃。 她这一路走来生死从来由不得自己,也早已练得一颗生死随缘的金刚心。只是这些天来十三那些个自虐动作实在让她不敢松这一口气,于是拼命挣扎着,挣扎着想要开口,想要再给人留点念想。 -- 第108页 “十三……” 微不可闻的气音,让傅长乐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十三也以为自己幻听了,他瞪大眼,看到床上的人嘴唇微动。 “我……在……的……” “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从屋外传来。 傅长乐费劲心力构筑起的与身体的那一丝联系彻底断掉。 “少夫人。”门外是小厮毕恭毕敬的声音,“少爷请您回去。” 巫情最终带走了十三手里沾满血的帕子,她到底还是受了那张和巫心相似的脸的影响,破天荒承诺道:“没有新鲜血研究会慢些,三天,三天后我来替她解蛊。” 说完也不管影九等人的反应,捏着撕破了口子的衣袖转身回了新房。 她这一离开影九终于塌了肩膀,神情惶惶望向封悠之:“到底怎么样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 到了此等地步封悠之也实在说不出其他安慰的话了。 他之前一直压着见魂丹的药性,就是想等傅长乐醒来,等巫情除去蛊虫的干扰,等身体调理到最合适的状态,可偏偏他什么也没等到,在一片兵荒马乱之间,这具身体突然就到了七窍流血彻底崩碎的边缘,他最终也只能去赌一赌,赌一赌这不足二成的把握。 “看接下来三天吧。”封悠之揉了揉眉心,“熬过这三天就赢了大半。” 这时候影九还没能完全理解这话中意思,直到当天晚上,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差点把傅长乐烧成水煮虾子。 一整个晚上谁也没敢合眼,冰块,烈酒,湿帕子,直到天色微亮,那吓人的温度才稍稍退下来。 在接下来的三天中,傅长乐都数不清这具身体反反复复烧了多少次。 还在南海那座孤岛上时,封悠之曾给她讲过人体发烧的原理,可真到了此时此刻,傅长乐只觉得自个儿彻底变成了一只烧红的锅子,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三天后,风尘仆仆的风秋影和风扬终于归来,一推门就看到七橫八素的活尸躺了一地,联想这几日在江湖上流传的武林盟怪事,吓得赶紧一巴掌拍到离得最近的影九肩上。 整整三天三夜未敢合眼的影九瞬间惊醒,一个蹦高去拧冰水里的帕子,嘴里焦急喊道:“帕子来了帕子来了,风轻,快,快去倒烈酒!” 迷迷糊糊的抱着酒坛一头撞在自家兄长身上,被困意笼罩的脑袋终于清醒三分:“哥,阁主,你们回来了?” 那头在十□□复确认傅长乐这会儿只是有些低烧后,影九也终于从条件反射的动作里挣脱,塌了肩膀喃喃道:“没烧就好,没烧就好。” 天知道他这三天简直要被“高烧”二字弄出心理阴影,每烧一次就是在鬼门关前徘徊一次,他是生怕一个闭眼人就烧没了,硬是拉着风轻陪着封悠之和十三熬了三天,好不容易从封神医口中得到“暂时无碍”的特赦,他才泄了一口气,闭眼去见了周公。 风扬也被自家妹子眼底的青黑吓得不轻,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酒坛,皱眉开口道:“怎么弄成这样,难不成这武林盟当真闹鬼?” “什、什么闹鬼?” 风轻说话的时候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她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然后无比熟练地从衣袖掏出一瓶翠绿色药膏,往太阳穴一抹,清凉辣眼的味道终于让人清醒:“你是说武林盟闹鬼了?” 风秋影和风扬也没想到这几个身在武林盟的人竟然毫不知情,于是只得把已经传的满城风雨的闹鬼事件简单说了。 “诈尸杀人?” “是,这几日武林盟连死四人,据说是这四具尸体死而不僵,活动自如。来参加邱玉平喜宴的宾客信誓旦旦,说是亲眼见到已死的邱夫人将一个丫鬟推进了荷花池。而第二日,那淹死的丫鬟又一簪子弄死一个侍卫。” 第60章 鬼医逍遥子 这死人杀人, 被杀死之人再杀人的鬼故事听得风轻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陡立的寒毛,嘴上却不屑道:“什么诈尸杀人,这铁定又是什么以讹传讹的谣言。” “可能……不是谣言……” 病床上的傅长乐这一出声, 可把风轻等人惊的不轻。 刚刚在隔壁屋子躺下的封悠之再次被拽起,手一搭脉,脸上表情简直丰富至极。 “怎么样怎么样?” 傅长乐就着十三的手小口小口喝了半杯水,哑着嗓子主动开口道:“我感觉挺好的。” 昏迷多日的病人的说辞自然没人相信,以影九为首, 都眼巴巴望着正在把脉的封悠之, 想要得到一个让人安心的答复。 只是没想到这一把脉, 就足足把了半刻钟,甚至把脉到一半的时候封悠之还从随身药箱里掏出了笔墨, 一边在纸上涂画一边嘟嘟囔囔:“奇怪啊,真是奇怪。” 影九心里着急,忍不住再次问道:“封大夫, 封神医, 到底怎么样啊?” “好着呢。” 众人还没来及高兴, 就听封悠之继续道:“可就是太好了, 这才奇怪。” 十三磕巴了一下:“太、太好, 也不好吗?” “倒也不是不好。” 在封悠之前期的估计中,傅长乐最最顺利最最理想的状况,也得在熬过最危险的三天后再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才能逐渐代谢掉见魂丹中的药性,然后养个一年半载的, 才能从极度虚弱的状态中逐步恢复。 -- 第109页 可现在,三天刚过,高烧刚退, 傅长乐竟能撑着身子坐起来喝水不说,这脉象,也比最好的预计情况强了十倍有余。 实在怪哉。 “水珍珠的药效绝达不到如此程度,那到底是……” 封悠之查来查去找不到根源所在,揪着自个儿的头发哒哒跑回自己房间重新实验去了。 “那个,左护法的情况……” “封大夫没有交代自然是没有大碍的意思。”傅长乐转了转僵硬的肩膀,“事实上我从未感觉如此之好过。” 就仿佛一夜之间除去了身上所有的枷锁,高烧过后的骨头仍酸痛着,但自青山书院以来,一直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消失不见,连呼吸都轻快了三分。 死里逃生一趟,倒像是因祸得福。 风秋影尚不知道这三天里傅长乐在生死之间走了无数个来回,此刻见人条理清晰,精神也不错,于是接着之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道:“你刚刚说,诈尸杀人不是谣言,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可能有些荒唐。”傅长乐斟酌了一下语言,“但事实上,从孤岛昏迷之后,我一直都跟你们在一起。” 傅长乐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灵魂状态的经历,然后强调道:“邱夫人死于丑时,但在那晚寅时,我的的确确在后花园见到过她。” 灵魂出窍,死后诈尸,这段话里的要素实在过多,众人一时都觉得有些消化不良。 若非知道傅长乐的为人,只怕是谁也不会将这些神神叨叨的话放在心上。 最终还是影九轻咳了一声,决定先把话题来回到正常的人间范围:“话说回来,哥,你们到底到哪里去取雪莲虫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雪莲虫第一日就取到了,但我们在归途中,遇到了正在被蓝雪楼追杀的逍遥子,因此才耽搁了两日。” “鬼医逍遥子?” “是他。” 风秋影也没想过事情竟会如此之巧。 当时他看到一身狼狈的逍遥子第一个反应就是救人,原因无他,这位江湖鬼医也通蛊术。 千亿山庄那不可复制的三连箭,再加上自家弟弟和十三两人的态度,风秋影其实已经隐隐猜出他们那位体弱多病的左护法的真实身份。 他知道阿九心中一直有愧,也知道那位若是真死了对阿九的打击会有多大,因此他毫不思索救下了逍遥子,为的就是给昏迷不醒的傅长乐再多加一道保险。 只是没曾想逼退第一波蓝雪楼杀手后,万珊瑚竟亲自动了手。 以风秋影的半步宗师的境界自然不惧一个一品的万珊瑚,但奈何他们前不久才在千亿山庄欠了对方一个人情,这会儿实在不好下重手,因此拖拖拉拉纠缠了三天才回到武林盟。 几人正相互交换这几日的消息,突然听到屋外一声尖叫,随后一个灰扑扑的身影破门而入,嘴里还发着做作的叫声:“救命啊——救命啊——” 一张童颜,半边白发,正是刚刚几人口中提起的,鬼医逍遥子。 一声招呼不打擅自闯入视为挑衅,风轻长鞭在手,“啪”的一鞭打在那个慌不择路的身影跟前。 没想到逍遥子不避不然,插着腰站在原地大咧咧叫嚷道:“风秋影,快杀了这个臭婆娘!否则休想让我救那什么什么护法!” 风秋影眼睛都未抬一下,直到那泛着寒光的三尺青锋飞入屋内,眼见着就要逼近那还在呱呱乱叫的喉咙,他才一个闪身,用金光闪闪的刀鞘撞开剑锋。 “风阁主,你什么意思!”万珊瑚握剑的手被震的微微发麻,盯着一屋子听风阁的人皮笑肉不笑道,“在岛上我们好歹也算过命的交情了,怎么,风阁主这是要翻脸不认人了?” “呸!和你这臭婆娘有个屁的交情!”逍遥子一根滚身往风秋影身后一躲,大咧咧使唤道:“风阁主,杀了她我立刻救人!一点不带含糊的!” 见风秋影依旧没有动作,逍遥子扭头往傅长乐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尖声大喊道:“她的身体都快成养蛊大缸了,你再不动手我保证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救她!” “倒是好大的口气!那你倒是说说,她体内都有哪些蛊?数量为何?年份为何?这解蛊之法,又为何?” 说话之人正是由邱玉平陪同过来的巫情,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缥缈白衣,神色冷淡,语气却透着三分不屑:“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语罢一挥衣袖,三只米粒大小的蛊虫像是撞上无形的屏障,歪歪扭扭掉落在万珊瑚的脚边。 “噬心蛊。”万珊瑚一眼认出那折磨人的恶心玩意儿,当即气的脸色扭曲,手中青锋剑一甩,直指逍遥子的咽喉。 “铛!” 宽厚的刀背再次挡下这一击。 “风秋影!”万珊瑚咬的牙都碎了,“你当真要护着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我呸你这个信口雌黄的臭婆娘!追了老子一路真当老子怕你不成……” 傅长乐靠在床上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正满心烦躁着,冷不丁见到巫情那张冷艳的美人脸突然靠近,吐字如兰:“俞姑娘,你还记不记得你的母亲?” 傅长乐不习惯和人靠的如此之近,往床内一侧挪了挪,才摇头道:“不记得了。” “我有办法让你记起来……”巫情继续凑近,被十三用冷冰冰的墨刃拦了也不恼,只直勾勾盯着傅长乐一字一句道,“我能帮你想起来你的母亲,只要你答应给我三碗血,我就有法子让你记起所有事。” -- 第110页 听到这话的傅长乐心情简直一言难尽:“谢谢,不过我对这一点不感兴趣。” 巫情许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楞了一下,才不敢置信道:“那是你的母亲!你知道她为了生下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吗?你竟然说,竟然说——” “我说我不感兴趣。”傅长乐口齿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摆出标标准准的微笑脸,“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身体里蛊虫的情况,那我很乐意听,其余的,请恕我实在没有兴趣了解。” 巫情被这一句话气的甩袖就走。 傅长乐无奈,又扭头对着逍遥子问道:“你呢,你要告诉我体内的蛊虫情况吗?” 逍遥子伸手一指:“杀了她,再给我三碗血,我就告诉你。” 头疼的傅长乐挥了挥手,十三和影九联手,终于将这帮吵吵嚷嚷的闲杂人等赶了出去。 “这都什么事啊。”风轻简直要被气笑了,连带着看向风秋影的眼神里都带着“阁主你这事办得不行啊”。 影九同样觉得这两人莫名其妙,只是他心里记挂着傅长乐的身体,努力压着脾气和困意商量道:“别管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条件了,直接用雪莲虫做交易吧,软的不行大不了上硬的,总得紧着点时间把这事儿解决了。” 否则只要一想到殿下身体里那一大盘密密麻麻的蛊虫,他根本寝食难安。 没想到他刚起了个话头,傅长乐就直接摇头:“不用了,我大概了解情况了。” 哈? 不说影九和风轻,就连一贯同她默契最好的十三也蒙圈了,这了解啥情况了就。 “至少我体内的蛊虫不必太过担心。”傅长乐在脑海里整合了一下目前的信息,直言道,“这些蛊虫多半与巫心有关,但当初中蛊多半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救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目前最重要的是,我想我们得尽快离开武林盟了。” 第61章 诡异夫妻 风轻恍恍惚惚以为自己漏走了什么关键剧情, 要不然这话题怎的一下如此跳跃。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她的预感成了真。 “前日晚上我在武林盟晃了一圈,恰好看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风轻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 拐了个弯才听命比傅长乐说的出去,指的的是那玄而又玄的魂魄离体状态。 那天晚上月亮极好,再一次被排挤出俞子青身体的傅长乐见不得十三等人熬得眼角通红自己又无能为力的模样,索性趁着小厮来送冰块的时候跟着出门喘口气。 而她这一晃,就晃到了邱夫人的灵堂。 挂满白皤的灵堂前跪着两个邱家的仆人, 正哆嗦着挤在一起嘀嘀咕咕:“你说映月真的是被夫人推到湖里溺死的吗?白玉堂的少主对天发誓说自个儿亲眼所见, 这府里又传的有鼻子有眼, 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我们也……” “哎呦你可别吓我!”另一人抖了抖身子,“夫人一向最是和善, 她定是舍不得用惯的映月,与我们又有何干系!” “嘘嘘!小点声,让少爷听见非打死我们!要我说这平日里少爷对夫人多孝顺啊, 可这人一死啊, 连守灵也不愿来了, 还有少夫人, 这么些天了, 连人影都未见一个,难怪说着孤女出身的女子娶不得,这堂堂武林盟的少夫人, 还比不得我家隔壁二牛他媳妇……” 这两人仗着夜深人静无人来,跪也不跪了, 缩着膀子坐在门柱子边上长吁短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口中正在谈论的少夫人就在自己身后。 傅长乐站在两人对面看的清清楚楚,巫情白色衣袖微动, 两只比针尖大小的灰褐色小虫如离弦之箭,直挺挺冲向还在议论死者的两人口鼻。 不过顷刻之间,这两个邱家下人就变得眼神呆滞,呆呆木木转身跪在巫情跟前,低着头等候吩咐。 大晚上依旧一身显眼白衣的巫情随意挥了挥手,那两人似是得到指令,踏着诡异僵硬的步子,合力掀开了堂中央的棺材盖。 傅长乐趁机靠近,近距离观察了一下这位盟主夫人的尸体。 躺在棺材中的赵稚丽死相极惨,仅仅是裸露在外的手脚脖颈等部分,就有深浅不一数道钝器伤口,在硬冰的森森寒气下,露出青紫色的狰狞模样。 傅长乐凑近查探,发现这其中并没有致命伤。 虐杀。 这是傅长乐心底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可赵稚丽一个深居简出的一品高手,有谁能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虐杀至此? 傅长乐心中的念头还未转完,就见那两人在巫情的控制下抬起赵稚丽右臂的衣袖,露出青黑色的尸斑和狰狞的伤口。 巫情手里握着一把三寸长的弯型匕首,一刀戳进右臂最深的那条伤口。 粘稠的僵滞的尸血顺着匕首上的凹槽滴入巫情手中的玉瓶,透过青绿色的玉质露出红光。 赵稚丽的血很快装满一指长的玉瓶,巫情冷眼看着被蛊虫控制的两人将尸体和棺材恢复原样,才随意挥了挥衣袖,带着手中的战利品飘飘袅袅离开了。 等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邱家的两个下人终于回了魂,两人重新接上之前的絮叨话,竟完全没察觉自身异样。 南疆蛊术,当真百闻不如一见。 心下骇然的傅长乐略一犹豫,正准备出门跟上巫情,不曾想还未走两步,竟迎面撞上神色憔悴的邱玉平。 -- 第111页 这位据说先后同唐门大小姐、南疆圣女演绎轰轰烈烈爱情的少门主长着一张温润如玉的脸,身形挺拔似竹,通身气质如兰,端的是时下话本里富家小姐们最喜欢的玉公子模样。 而此刻的邱玉平眼含怒气,走路步伐极快,一只脚还未踏入灵堂,就直接出手弄晕了那两个倒霉的守灵下人。 原本打算去跟踪巫情的傅长乐收回了脚步。 刚刚那一下,她竟没注意到邱玉平使的是何种手段。 七八步的距离,未见暗器,不闻药粉,却隔空放到两人。 这位声名不显的邱少爷,难不成是什么不出世的高手不成? 好奇心促使傅长乐继续留在灵堂。 于是傅长乐眼睁睁看到,继巫情之后,这位武林盟的少门主,邱夫人唯一的亲儿子,也掀开了堂中央的棺材盖。 更为诡异的是,邱玉平深夜撬棺材的目的,竟也是为了取血。 取已经死了的、他亲生母亲的血。 只是相比于巫情的云淡风轻,邱玉平的动作明显生疏许多。 他选了赵稚丽脚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手里握着巫情同款弯月小刀,微微颤抖着,从伤口挤出尸血装入瓶中。 傅长乐彻底被这夫妻两的诡异举动高蒙了,等邱玉平取完血,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然、然后呢?”风轻听得后背发凉,却架不住挠心挠肺的好奇,巴巴追问道,“邱玉平要用邱夫人的血做什么?” “他将那血喂给了蛊虫,就在他的书房里。”傅长乐此刻回想起当时的场面还觉得有些不适,“半壁高的瓷缸中,密密麻麻的蛊虫,瞬间将他倒进去的半瓶血疯抢而光。之后他用匕首在自己肩上划了一刀,又主动引着一批蛊虫沿着伤口钻入体内。” 乌紫色的成群结队勾连在一起的蛊虫,蠕动着肥胖又笨重的躯体,一扭一扭直往伤口里钻,傅长乐甚至能清楚看到伤口附近的皮肤底下,有早一步钻入的虫子正拼命拱动着身子,一鼓一鼓的,仿佛下一刻就要重新破体而出。 只可惜傅长乐还没来得及弄明白邱玉平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那股熟悉的虚弱就再一次涌向四肢,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跑回客居,再醒来时,已重新回到俞子青的体内。 傅长乐半靠在床头,重新将整件事梳理了一遍思路:“现在想来,当时在灵堂将那两人弄昏的,只怕也是邱玉平的蛊虫。” “邱玉平精通蛊术?”风秋影拧眉,“这一点倒是从未听到风声。” 连听风阁都没能查到一星半点的情报,可见邱玉平隐藏之深。 “你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想要着急离开武林盟吗?”影九还是没能将这前因后果连接起来,“邱玉平精通蛊术,与我们有何干系?” 毕竟这几日武林盟连死四人,也没扰到此处平静,这背后之人不管在筹谋什么,想来都与阴错阳差卷进来的听风阁干系不大。 “不,我想走是因为万珊瑚和逍遥子也出现了。” “万珊瑚和逍遥子?” “巫蛊之术向来被认为是偏流,除南疆以外,少有涉猎者。可偏偏这一次,精通蛊术的巫情、邱玉平、逍遥子,再加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万珊瑚,齐齐聚在武林盟,这不像是巧合,此间必有隐情。是非难料,我们还是尽早脱身。” “等等等等,先让我从头捋一捋这其中的关系。” 影九倒也不是故意要和傅长乐唱反调,他只是觉得他们家殿下搬出来的理由实在牵强,这退堂鼓打的,也是莫名其妙。 “首先,我们千里迢迢跑过来,是为了找巫情解开左护法体内蛊虫。” 影九掰着手指数道:“其次,我哥救下逍遥子又将人带回来,是为了多个通晓蛊术的专业人士,以防巫情仗着我们不懂暗地里动手脚。” “最后,我们发现不仅是巫情和逍遥子,还有邱玉平也精通此道,再加一个多有涉猎的万珊瑚,可是说是保障之外的双重保障了。” “那么,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最好的局面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刀子蜜糖一起上,有四个人相互约制,解蛊的把握难道不是更大也更安全吗?” 影九摊着手真实疑惑:“所以这等难得一遇的好时机,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走?那见鬼的南海孤岛都闯过来了,大宗师和活死人都硬抗过了,区区一个武林盟,不至于让我们连蛊都不解了匆匆忙忙落荒而逃吧?” 风秋影和风轻风扬虽未出言,但看样子,只怕是也觉得影九说的在理。 “问题就在于我们没人懂这巫蛊之术啊。”傅长乐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左眼皮,叹了口气,“在千亿山庄的时候,活死人可以提刀硬刚,乱七八糟的毒药有封大夫在也够不成威胁,可现在这蛊虫,我们当真是一无所知,防不胜防啊。” 就目前来看,邱夫人的死和一连串的诈尸杀人事件多半和蛊术脱不了关系。再加上刚刚巫情和逍遥子明着暗着想要俞子青这具身体的血,傅长乐实在不能不多想,就怕因着自己的缘故将十三影九等人统统拖进这泥坑。 从来未出击的领域最是可怖。 若这会儿正要对上一个大宗师,傅长乐反倒不至于如此不安,可只要一想那几个不知敌友的蛊师,想到到那无孔不入,或能控制心神,或能杀人于无形的蛊虫,她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法子,就是远远离开不去掺和。 -- 第112页 当然,最重要的是—— “我能感觉到,这身体里的蛊虫暂且无碍。”傅长乐神色有些复杂,“说起来可能有些玄乎,自这一次醒来后,我仿佛隐隐能感应到身体里存在的蛊虫,甚至直觉知道他们无害。” 这话傅长乐倒是没有说谎,她没有说的是,她之所以费劲口舌劝大家赶紧离开,也是因为冥冥中的直觉。 毕竟什么两魂共体、灵魂出窍这种玄而玄之的事情都经历好几回了,在某些时候,她还是决定相信这些无法解释的直觉。 说到底他们几人这一趟兴师动众登门本就是为了傅长乐,此刻见她要离开的态度坚决,影九劝了两句没劝动,最终还是松了口。 十三一贯跟着傅长乐的指令走,风秋影又万事听自家宝贝弟弟的,因此影九一松口,一行人立马行动起来准备离开。 到底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风轻风扬代表众人去同主人家辞行,风秋影带着影九说是要去收回那些个欠下的人情,至于再次被硬生生叫醒的封悠之,正扒拉着胡子收拾满屋子的瓶瓶罐罐。 屋子内终于只剩下傅长乐和十三两人。 十三眼底的青黑都快赶上以前影卫营里的那支黑眼眶奶牛猫了,傅长乐心疼的厉害,拍了拍身边的半张空床,放柔了嗓子哄道:“闭目养会儿神,我会儿我叫你。” 十三听话地躺下了,眼睛却没有闭上,只直勾勾盯着傅长乐的侧脸一眨不眨。 其实醒来之后傅长乐就发现他的状态不太对劲,只是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茬接一茬,直到这会儿她才偷得片刻空隙哄哄自家委屈的小朋友。 此刻正是正午,刺眼的日光从缝隙中漏出细细窄窄的一条,直直照在床头,照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 傅长乐怕他眼睛难受,于是伸手虚虚拢着替他挡了,不曾想还未将手完全伸过去,十三就一个鲤跃翻身,避开她的手一骨碌翻下床。 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大反应的傅长乐楞了一下,然后才仰着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不、不能碰到……” “为什么不能碰到?” “因为碰到就会醒过来。”十三的脑袋耷拉下来,“我知道这不是真的,可是我好久,好久没有梦到醒着的殿下了。” 许是当真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十三胆子大了些,他看着神色温柔的傅长乐,半是抱怨半是嘟囔:“殿下在梦里也总是睡着,怎么叫都叫不醒。” 傅长乐心底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了一圈,面上却未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只低声保证道:“你过来躺下,我保证不碰你。” 十三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能抵抗住这个难得美梦的诱惑,小心翼翼的,重新在半边床上躺下,嘴里小声嘀咕着:“一下下,再一下下我就醒过来。” 傅长乐没急着将沉浸在虚幻中的小十三拉回到现实,她始终记着封悠之曾说过的,十三从未彻底治愈过的心理问题。 于是她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仿佛是随口问道:“十三经常梦到我吗?梦里的我都是什么样子的?” “梦里的殿下,总不理我。躺在床上不理我,站在城墙上不理我,在摘星楼上看星星的时候,也不理我。” 相比较清醒时候的锯嘴葫芦,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的十三无疑是诚实的。 傅长乐却听得愈发不是滋味。 在床上昏迷不醒,在城墙上差点殉国,还有摘星楼……十三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正是她离死亡最近的几个场景。 她知道十三害怕她出事,但她从来没想过,这些场景会成为十三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靖阳从摘星楼跳下去的时候,你……” 在这之中,唯有那一次是真正的死亡,就连傅长乐自己,都不敢相信还有死里逃生的可能。 她有心想问问那时当真以为自己已死的十三是怎么熬过那段时光,她原以为有过一次接受死亡消息经历的十三,这一回应当不至于如此失魂落魄。 可现如今十三的状态,却分明糟糕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他甚至,在□□里,搅浑了现实和梦境。 “摘星楼……”十三的声音似乎有些恍惚,“摘星楼是我经常做的一个噩梦,经常会做,有时候我都差点以为那是真的了……” 傅长乐心下一沉,她万万没想到会在十三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 事实上从他自俞子青身体里醒来后,封悠之曾明里暗里多次提醒她注意十三心理状况,只是她觉得自家小十三分明和当初在影卫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甚至比起以前,如今的小十三话还更多一些,便也没放在心上。 若非此次昏迷后她已灵魂状态全程围观了十三失控自虐的行径,只怕还意识不到十三的状况已经糟糕至此。 傅长乐心里那个悔啊,这种事情果然应该听大夫的,即使是个半吊子的心理大夫,也总比自己强啊。 只是事已至此,她一番头脑风暴,试图从封悠之零零碎碎的闲谈废话中提取出有用信息。 现在的十三,最需要的是—— 深度睡眠。 当年在影卫营里,放飞自我的封悠之当真是教了傅长乐不少有的没的,这会儿她跟着记忆里絮絮叨叨的讲述,使劲儿搓了搓自己的手心,直到微微发热了,才缓缓挪到十三眼睛上方。 -- 第113页 “放心,我不会碰到你的。”傅长乐尽量压低了语调,轻轻柔柔安抚道,“小十三乖,先闭上眼睛,放松一下。” 十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样黏黏糊糊带着一点亲昵的称呼了,他眨了眨眼,到底没舍得闭上。 “来,慢慢的,你的眼睛开始疲倦了……你的眼皮很沉,很重,你睁不开眼了,闭上眼吧……接下来是你的手,你的手开始放松了……你的腿也在放松,放松……一股舒服的暖流缓缓的,缓缓的流遍你的全身……你的头脑模糊了……你越来越困倦了……” 傅长乐说话的调子越来越沉,配合着温热的手心隔着薄薄的空气反复地、均匀地缓慢移动。 自离岛以来,十三熬了七八天愣是没好好合过眼,此时在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声音催眠下,终于缓缓的,进入了深眠。 “碰!” 被粗暴推门声惊醒的十三一跃而起,额头重重磕在正在给他盖被子的傅长乐头上。 “左护法!你见着阿轻了吗?”直直闯进来的风扬顾不得打扰到什么,面色焦急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平日里冷静的眼底尽是焦躁,“阿轻不见了!就在屋子里不见了!” 只一会儿找不到人不至于把一贯沉稳的风扬急成这样,傅长乐心里一沉,一边轻拍十三的后背安抚,一边开口问道:“怎么回事?你和风轻不是去同邱盟主辞行了吗?” “是,简单辞行过后我们就回房收拾了行礼,阿轻说要换身利落的衣裳方便赶路,于是我就在屋外等她。”风扬勉强从找不到自家妹子的慌乱中冷静下来,稳了稳语调,加快语速道,“半刻钟后我突然听不到屋内人的气息,察觉不对直冲进去,发现阿轻竟不在屋内。” “这期间我一直守在门外,唯一的窗户也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屋内也没找到任何暗室暗门暗道,阿轻绝不会同我开这种玩笑。” “她一定是出事了!” “就在她自己的房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第62章 第五具尸体 傅长乐二话不说直接带着十三去了风轻的屋子, 和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影九、封悠之迅速查探了整个卧室。 “每一寸墙壁地砖都敲过了,未发现暗门机关。” “窗台内锁,无撬动痕迹。” “空气正常, 无迷药残留气味。” “无打斗痕迹,无血迹残留。” …… 探查结果一切正常,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未寻到。 只是这屋内的表象越正常,背后之人的手段就越让人心惊。 “风扬,你再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讲一遍。”傅长乐强调, “每一个细节都不要错落。” “我……”风扬闭了闭眼冷静下来, “我和阿轻去向邱一阳辞行, 当时邱玉平和巫情也在,不过还未等我们开口, 巫情便匆匆离开。” “是我哥将巫情叫出去的,目的是向她讨要欠下的人情。”影九语速飞快补充道,“两年前巫情曾委托听风阁详查邱玉平。南疆蛊术无出其右, 我哥为了以防万一, 将交易的报酬定为巫族圣女的人情。” 而风秋影这一次专程过去找人, 自然是为了提醒巫情别再拿俞子青的身世做什么文章。 早日把蛊解了也就早日还了人情, 否则听风阁不介意免费给邱大少爷讲讲有关于他新婚妻子的二三事。 只是当时风秋影和影九都未料到, 仅这一会儿的功夫,风轻就出了事。 风扬的讲述还在继续:“……阿轻当时神情自然,再加上她在出远门前确实有更衣的习惯, 因此我并未察觉异常,直到半刻钟后, 房内突然听不见活人气息……” “是突然间断了气息?这根本就不可能!”影九斩钉截铁,“以风轻的身手,就算是唐明朗亲自出手, 也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将人制服!” 更诡异的是,风轻堂堂一个大活人,到底是如何凭空在这间屋子里消失无踪? “可我当时确实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若非时刻注意着屋内气息,恐怕……” “风扬。”傅长乐突然出声打断,“风轻平时更衣需要多久?” 风扬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一下。 傅长乐右手指节不自觉敲打着轮椅扶手,继续开口道:“风轻的衣裳大多轻便简洁,她又是个利落的性子,换一套方便出行的劲装,需要半刻钟之久吗?” 风扬趁着这会儿的功夫仔细回忆了平日里没有在意的细节,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不需要!” “那么,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在风轻明显超出正常更衣时间后,你有出声催促提醒过她吗?” “我……我没有。”风扬努力回想当时的情节,语气带着一丝犹疑,“我当时并未察觉不妥,那半刻钟……那半刻钟好似比寻常过的更快些……” 风扬说的并不确定。 他仔仔细细复盘了整段记忆,确实没找到什么疑点,那隐隐约约觉得时间快的想法,更像是一种恍惚的错觉。 封悠之却不赞同:“从心理学上来说,等人只会让人产生时间变慢的错觉。” 傅长乐脑海里忽的闪过两张双目呆滞的面孔,她神色一禀,转头对着风秋影正色道:“巫情、邱玉平、逍遥子、万珊瑚或者其他通晓蛊术之人,总之,用最快的速度请人过来。” “你体内的蛊虫……” -- 第114页 “不是我,是风扬。” 傅长乐怀疑风扬中了蛊。 风轻的这个屋子本就不大,他们几人又几乎将每一块砖都摸了个遍,而在排除屋内藏有暗室这个可能之后,傅长乐怎么都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让巫情这样一个一品高手,在这间密室中凭空消失。 除非是,唯一见证了整件事情、并通过口述不断强化密室概念的证人撒了谎。 当然,傅长乐并不怀疑风扬本身,她怀疑的是,有人在风扬身上动了手脚。 毕竟她曾亲眼见过巫情仅用两只针尖大的蛊虫,就彻底控制住两个大活人。 对于这在南疆传承几百年、却鲜少在中原现世的巫蛊之术,他们实在了解太少,也着实防不胜防。 风秋影行动迅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拎着骂咧咧的逍遥子重新出现在房内,板着脸冷冷丢出一个字:“查。” 这位大名鼎鼎的鬼医逍遥子此刻仿佛刚刚从狗洞里钻出来,半黑半白的头发乱糟糟打成结,脸上东一块西一块蹭了灰,下巴上半撮被狗啃过似的花白胡子,乱糟糟黏成一络一络。 他早先还是那副颐指气使的嚣张模样,可这会儿被风秋影拎着衣襟拽过来竟然也未动怒,只胡乱从包袱里摸出一只破碗丢到风扬跟前,言简意赅道:“半碗血。” 风扬二话不说在胳臂内侧划了一刀。 或许是因为傅长乐的灼灼目光实在难以忽视,被盯得不耐烦的逍遥子忍不住暴躁:“看什么看!他这会儿体内没蛊虫,要想查是不是中过蛊必须要半碗血!” 他一边说话一边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盅,将风扬的血倒在盅内,又从另一只陶罐内倒出数十只胖乎乎的蛊虫,冷眼看着它们迅速将盅内的鲜血分食干净。 在一旁围观的傅长乐总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她搓了搓手,状似好奇道:“这些蛊虫食了血,就能分辨出血的主人中过何种蛊吗?” “以血养蛊,什么血养什么蛊,养出什么蛊便是什么血。” 逍遥子这话说的意味不明,但傅长乐冷眼看着眼前的场景,很快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只见盅内那数十只吸饱血的蛊虫团团厮杀,赢者吞噬败者,继而又被更强大者吞噬。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盅内就只剩下一只个头膨胀数倍的最终胜利者。 傅长乐看着那只脱胎换骨、外形甚至连颜色都变得不同蛊虫,突然再次发问道:“如果把这些食血后的蛊虫放入人体内会如何?” 逍遥子神情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不如何,以身饲蛊罢了。” 言罢他便不再理会若有所的傅长乐,只抬头盯着风秋影问道:“你当真知道是谁通过蓝雪楼要买我的命?” 风秋影点头:“风某从不虚言。” 这一点逍遥子还是信的,毕竟听风阁靠情报生意起家,这么些年,要不就干脆不卖出消息,但只要是卖出去的,都未曾砸过自家招牌。 “那好,这个风什么什么扬的,确实中过蛊。”逍遥子小心翼翼将最终那只胜利蛊王放进陶罐装好,才抬头继续道,“迷魂蛊。” 风秋影闻弦歌而知雅意,用冷冷冰没有起伏的语调平铺直叙道:“没有人向蓝雪楼买你的命,是万珊瑚下令要杀你。” 逍遥子眉头皱的死紧,他揪着自己乱糟糟的胡子,好半晌后才开口补充道:“迷魂蛊,顾名思义能让迷惑心神,中蛊者听令行事,醒来后不会有任何记忆。” “万珊瑚要杀你是因为有亲者死于你手。” “迷魂蛊出自南疆,三百年前圣女巫格研制出此蛊,圣魂蛊炼制之法唯有历代圣女知晓。” “死的是万珊瑚的亲传弟子,万妙人。” 风秋影和逍遥子两人一言一语间,信息迅速交换完毕。 逍遥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连招呼都懒得打,背着他破破烂烂的药箱子迅速离开。 影九没想到风扬当真着了道,他勉强消化了一下逍遥子道出的消息,而后抬头问道:“他的话可信吗?” 风秋影点头:“八成以上。” 毕竟少有人敢用假消息与听风阁交易。 “巫族圣女独有的迷魂蛊。”傅长乐敲了敲扶手,“看来我们得好好找这位邱少夫人聊一聊了。” 而就在听风阁众人抽丝剥茧调查风轻失踪事件之时,武林盟内,已经发现了第五具离奇死亡的尸体。 这一次死的不是别人,正是武林盟盟主,邱一阳。 盟主夫人和当家盟主先后死于非命,这会儿的武林盟内人心惶惶乱作一团,被称作如玉公子的邱玉平发了狠勉强压住了局面,又请了江湖神医万珊瑚出手帮忙查探尸首。 傅长乐等人赶到的时候,万珊瑚刚刚验完邱一阳的尸体,边净手边道:“同邱夫人一样,未能在邱盟主身上找到致命伤。” 在这短短几日之内,武林盟已有五人死于非命。 其中侍女映月被溺死,侍卫武三被一簪子扎进了胸口,寄居在此的邱夫人的远房侄女赵英儿,被一根细麻绳活活勒死。 这三人死因明确,身上也无其他伤口。 而赵稚丽和邱一阳刚刚相反,这夫妻两身上大大小小惨不忍睹的伤口多达数十处,却全部避开了身体要害。 万珊瑚反反复复查了好几次,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两人身上的伤口虽形状凄惨,折磨非常,但绝不致死。 -- 第115页 可人偏偏就是死了。 死的找不出缘由。 她正郁闷着,一回头看到听风阁众人,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于是掐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呶,那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神医了,万某才疏学浅,邱少爷不妨求求风阁主,风大神医一出手,想来必定能够查清令尊的死因。” 第63章 竹笛和秘密 封悠之没想到自己脚都还没踏入门槛就被戴了这么大一顶高帽。 他这些天为着傅长乐的事焦头烂额, 这会儿恨不得抱着枕头睡个昏天黑地,实在没有再多精力掺和进这桩诡异的杀人事件,于是摆了摆手示意自个儿不参与。 万珊瑚正欲继续拿话挤兑, 影九却是等不了了,直直冲着巫情开口道:“邱少夫人!敢问邱少夫人可知迷魂蛊虫?” 巫情此刻正低着头小意劝慰愤恨难当的邱玉平,闻言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南疆圣女独有的迷魂蛊出现在风扬身上。”影九沉了语气,“巫情,此事你须得同我听风阁有个交代。” 影九这两句话说的委实算不上客气, 巫情面露不耐, 板着脸冷声道:“此事与我何干?” “那前日晚上在灵堂上出现的迷魂蛊呢?少夫人也敢说与自己没有干系吗?” 骤然听到这话的巫情瞳孔瞬间放大, 随即又敛了神色,她盯着那张与画像上有八分相似的脸蛋, 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傅长乐将她的神色变动尽收眼底,心里各种猜测一一划过,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邱少夫人, 我希望你明白, 我等无意掺和你与武林盟之间的事。我来此只为问你一句, 风扬身上的迷魂蛊, 还有风轻失踪之事, 是否与你有关?” “与我无关。”见影九等人面露怀疑,巫情加重语气闷声道,“我根本不知风轻失踪之事。” 傅长乐面上看不出信了没有, 只面无表情继续发问道:“除南疆圣女之外,还有何人能炼制迷魂蛊?” 巫情眼神一闪, 语调生硬:“除我之外,再无人能炼制迷魂蛊。” 她着实不善于掩藏神色,至少傅长乐靠着封悠之灌输的那半吊子微表情识别水平, 就能轻易判断这是一句谎话。 “邱少夫……” “前日灵堂发生了什么?”一直安静端坐在主位上的邱玉平突然出声,“你在灵堂祭出迷魂蛊,是为了什么?” 被质问的巫情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邱玉平又将头转向傅长乐:“武林盟会尽全力协助你们寻找风右护法,还请左护法告知,前日灵堂发生了什么?” “少盟主,我会将所见之事一一告知,之事稍后我等将在盟内搜寻风轻下落,有冒犯之处,还望少盟主见谅。” 傅长乐这话的意思,是要彻底搜庄了。 这举动称得上无礼至极,总是武林盟如今势弱,怕是也忍不了如此被人踩着脸面搜庄。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邱玉平略一沉吟,竟然点头答应了。 傅长乐余光扫向沉着脸的巫情。 既然对方并无松口告知迷魂蛊消息的意思,那么她也没有替人保守秘密的义务,于是直接张口道:“掀棺取血。至于为何用迷魂蛊控制守灵的下人取走邱夫人的尸血,少盟主还是问少夫人吧。” 邱玉平闻言眼神一凌,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巫情冷着脸开口:“那日不可能有第四人在场。” 否则她放出用以警戒的蛊虫不可能毫无反应。 傅长乐倒有些意外巫情竟如此直截了当承认了,毕竟她刚开始的反应,似乎颇忌惮被邱玉平知晓此事。 不过这会儿她心里惦记着失踪的风轻,便也无意继续与得不到线索的两人纠缠,因此一边转动轮椅一边开口道:“万楼主医术虽好但毕竟不是这一行的,少盟主最好还是找个有经验的仵作,查查邱夫人右臂内侧最深的那道伤口。” 万珊瑚没想到自己站着吃瓜也能被踩上一脚,扭过头不屑地冷哼一声。 邱玉平忍了又忍,最后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扭头对着巫情咬牙道:“你取我娘的血干什么?” 巫情咬了咬唇,那双冷傲的眼睛闪过一抹不悦,勉强压着脾气低声道:“死后杀人,我怀疑娘是被人下了蛊。” “什么蛊?” “我不知道,所以才想取血查验。” “那你为何不与我说?”邱玉平靠近一步低声逼问,“为何要瞒着我偷偷动我娘的尸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巫情的声音里添了恼怒,“邱玉平你这是在怀疑我……” 已经转着轮椅走出前厅的傅长乐一行没再理会这对貌合神离的新婚夫妻,只给几人各自划分了区域,开始分头搜庄。 “等等,把这个带上。”从不远处走来的风秋影将几个味道古怪香囊分发给众人,简单解释道,“从逍遥子那里弄来的,能让大部分蛊虫不敢近身。” 封悠之领了一个回房研究成分以便大量配制,其余几人按照事先分好的区域,迅速分头行动。 风秋影影九和风扬在暗地里搜索,而傅长乐的轮椅过于显眼,于是干脆带着十三光明正大去了邱玉平和巫情居住的怡清院,然后毫不意外被武林盟的侍卫拦了下来。 “少盟主已允诺整个武林盟全力协助我等搜寻右护法。”傅长乐拿着鸡毛当令箭,迎着侍卫警惕的目光老神在在道,“你们大可以去回禀你们少盟主,我就在这儿等着。” -- 第116页 不一会儿,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邱玉平就出现在怡清院门口,眼含薄怒道:“左护法是要搜查我的住处?怎么,这是怀疑是我武林盟绑了左护法吗?” “说搜查未免太严重了,少盟主,我等忧心失踪的风轻,还望你能理解。”傅长乐拱了拱手,礼数十足,可要入内搜查的态度却毫不退让,“你大可派人同我一起,我保证不会动你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但我必须走一遍角落确保风轻不在此处,方能安心。” 见邱玉平不语,傅长乐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而后仿若随意道:“其实我那日在灵堂上待的时间,比邱少夫人还久些,看到的事情,也比邱少夫人做的,要多一些。” 邱玉平显然听懂了这句未尽之语。 他心里惊涛骇浪翻过,理智上他确信当时灵堂内绝没有潜藏的隐匿者,可是又不由自主回想到刚刚的巫情也是这般被打的脸。 听风阁这位声名不显的右护法,到底是如何避过从无差漏的千里蛊,她当时隐在何处,又到底看到了多少? “少盟主,我还是刚刚的那句话,我对你们武林盟的事情不感兴趣。”傅长乐用指节敲了敲轮椅扶手,强调道,“蛊虫也好,取血也罢,都与我无关。我只想找到风轻。” 邱玉平最终还是让傅长乐和十三进了怡情院。 这两日武林盟内发生了这么多事,身为主事人的邱玉平分身乏术,最终之让自己的贴身侍卫跟着两人,自己匆匆回了前厅处理事务。 傅长乐遵守承诺,并未动怡情院里的一草一木,只让十三推着轮椅,一路从两人的新房、偏厅走到书房,没放过任何一片角落,还时不时的同守在各房门口的侍卫闲谈上两句话 。 那日晚上在书房内看到的装满蛊虫的黑缸自然早已不见,傅长乐转了一圈,看着挂在墙上的竹笛,状若随意道:“少门主也喜好音律?” 陪同的侍卫格外警惕,紧闭着嘴不搭话。 傅长乐没得到回答也不在意,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支与整个书房格格不入的笛子上。 邱玉平的这间书房陈设十分考究,摆件花瓶都是珍稀古器,古画书画皆是大家真迹,武林盟几百年底蕴,在此间可见一斑。 而在这一大堆价值千金的珍奇古玩中,被挂在墙边角上的普通竹笛就显得格外怪异了。 说实话这竹笛的品相十分一般,是那种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竹子,制作更是粗糙,就像是随手一折来糊弄人的玩意儿。 可傅长乐却发现这笛身十分光滑,笛尾处更是被磨得没了翠色,这只能是因为有人常常把玩摩挲。 这粗糙的竹笛是邱玉平的心爱之物。 傅长乐在心里得出结论 可这心爱之物却被挂在隐蔽的墙角落,也不知这里面藏了怎样的故事和秘密。 傅长乐移开目光,回头轻声招呼十三:“走吧。” 在怡清院里自然没能找到风轻,傅长乐如此大张旗鼓上门,也只是为了验证心中的一个猜测。 没过多久,分头搜索的影九等人回来,皆沉默着摇了摇头。 “影九,你和十三找机会再去一次邱玉平的书房。”傅长乐指着桌上刚刚画好的示意图,“书桌下正下方偏右三寸,有一块边沿格外干净的地砖,你们试一试,那应该就是开启书房暗室的机关。” 突然被点到的影九一愣:“暗室?你怀疑风轻被关在书房的暗室内?” 傅长乐点头:“□□带着风轻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武林盟的难度不小,再加上当时为了接应我们离开,听风阁的人就等在武林盟外,风扬察觉异常后,第一时间联系他们排查四周,并未发现异常。所以风轻很大可能依旧在武林盟内。” 十三也楞了一下。 他刚刚同傅长乐一起片刻未分开,竟不知她是何时发现的暗室。 傅长乐像是明白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我那日晚上看到邱玉平炼蛊的黑缸,瓷缸娇贵易碎,身形笨重,等闲无法轻易挪动。这样大的物件想要藏住并不容易,而怡清院的侍卫谈起蛊虫态度均以厌恶居多,看样子并不知道他们爱戴的少门主私下养蛊,所以那黑缸必藏于书房之内。” 风扬听得心急,这会儿迫不及待问道:“左护法怀疑是邱玉平绑走了阿轻?” “我怀疑所有人,只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唯一的线索就只有迷魂蛊。这事情做的太干净了,在武林盟的地界上,没有人比邱玉平更方便行事。更重要的是,若非机缘巧合,我们谁也不知道他亦精通蛊术,寻常情况下绝怀疑不到他头上。” 傅长乐回想刚刚在怡清院外不动声色的言辞交锋,顿了顿道:“我拿话试了试他,他倒是没露什么破绽,但现在一时半会儿的我们也没其他头绪,只能从这这头先查起。” 还有一点傅长乐未说,那就是巫情明显知道有其他人能炼制迷魂蛊,却宁可让自己掀棺取血的事情在邱玉平面前暴露,也硬撑着没说。 什么人能让这位冷心冷清的南疆圣女如此维护呢? 傅长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邱玉平。 这位表面上温文如玉,私底下却能将以身饲蛊的武林盟少盟主,到底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如果是的是他,那么他绑走风轻,又是为了什么? -- 第117页 第64章 肩头肉 是夜, 一身黑衣的十三和影九悄然无声潜入怡清院。 傅长乐寻了块磨刀石有一下没一下磨着手上的弩/箭,神思不知道飘到何处。 被死活放心不下的亲弟弟拖来做保镖的风秋影坐在她的对面,就着摇摇晃晃的烛火看阁里传过来的消息。 窗外树影摇晃, 灯油里的烛芯跳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傅长乐按了按眉心,试图换一个思路,于是轻声询问道:“这武林盟内,有谁和风轻有过节吗?邱玉平, 巫情, 或者是邱一阳夫妇?再或者, 听风阁和武林盟之间,有无纠葛?” “听风阁向来只做你情我愿的交易, 和武林盟之间除几桩买卖外再无关系。至于风轻……”风秋影在他那堪比资料库的脑袋里搜寻一番,而后抬头肯定道,“除代表听风阁明面上的往来, 风轻和武林盟的人未曾有过交集。” 傅长乐再次将他们到达武林盟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梳理了一遍, 突然开口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邱玉平是因为什么欠了风阁主一个人情?” 巫情是为了详查邱玉平生平而欠了人情, 那么邱玉平, 他又是同听风阁做了何种交易? 风秋影楞了一下, 才想起在刚到武林盟的时候,确实提起过此事。 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风秋影回了神, 直白道:“他向听风阁买了有关圣魂蛊的所有消息。” “圣魂蛊?”傅长乐直觉有哪里不对,“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半年之前。” 邱玉平和巫情这对新婚夫妇之间着实藏了不少古怪, 傅长乐正欲继续开口,就听见窗口传来细微的响声。 风秋影瞬间握紧桌上的剑柄,待察觉到来人起息后, 又松了手。 悄声翻窗而入的,正是去探查书房的影九和十三。 傅长乐迅速将两人扫视一遍,没看到明显的外伤才暗暗松了口气,搁下手里的弩/箭问道:“出什么事了?” 若非出现意外,他们两人绝不至于回来的如此之快。 影九垂丧着脑袋不说话,反倒是十三言简意赅道:“进不去。” 傅长乐正在给两人倒茶的手微微一顿。 以影九和十三的隐匿功夫,潜入深宫大内刺杀宋鹤卿尚且能全身而退,如今竟然说进不了一个江湖人的小书房。 “武林盟内还藏着我们不知道的绝世高手?”风秋影的脑海里闪过一连串的名单,微微诧异道,“难不成是宗师高手?” “不,比宗师高手更诡异。” 影九仗着自个儿艺高人胆大,曾为打探情报潜入唐门密室,也曾神不知鬼不觉一把火烧了当今圣上的寝宫,唐明朗和蒙顾剑尚且识不破他的隐匿之法,可这一次却…… “我们根本靠近那间书房。”影九烦躁地揪了一把自个儿的头发,萎靡不振道,“以书房为中心,方圆十步之内,一旦踏入,必招箭矢。” 那箭的力度速度自然比不得傅长乐这种绝顶高手,但方向却是奇准。 以影九和十三的身手虽不至于被这箭矢射伤,可要想继续悄无声息潜入却是没了可能。 “我们尝试过分头从反方向潜入,十三甚至偷偷抓了一只老鼠去试探,无一例外都在第一时间被发现。”影九说到这当真百思不得其解,“用弓箭手卫护并院子不罕见,但真的存在仅凭听感视觉就能发现我和小十三的弓箭手吗?左护法你能做到吗?” 影九巴巴张望着傅长乐这个专业人士,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弓箭手的听感和视力确实比普通人强些,但要说仅仅依靠肉眼和声音发现潜入者……”傅长乐在心里默默衡量一番,继而道,“以你和十三的隐匿功夫,即使是我当年的巅峰状态,也需得全神贯注耗费全部精力,才能隐隐察觉一二。而且这中紧绷状态极为耗神,顶多坚持一盏茶的功夫,绝不可能用来长时间的探查防备。” 这一番话说的几人都沉默了。 傅长乐当年的巅峰状态,那可是稳稳的宗师级别。 退一万步说,纵然当真有这样一位谁也不知道的绝世高手隐在武林盟内,可这等高手,又怎么会以这种损伤极大的方式、替一个声名不显的邱玉平守着一间小小书房? “还有一点怪异之处。”十三开口补充道,“射箭的范围仅在十步之内,只要再往外一步,便相安无事。” “精准的十步探查范围……” 傅长乐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突然开口道:“会不会用以警戒的,根本就不是那位弓箭手?” 影九等人一愣:“不是弓箭手?” “你们是否还记得,在我说出灵堂取血之事时,巫情和邱玉平的反应皆极为震惊,他们似乎很确信当晚之事绝不会有第二人知道。可巫情不会武功,邱玉平也不过四品,他们哪里来的自信言之凿凿自己没被跟踪没被窥探?” 傅长乐理清了思路,捧着杯子叹气道:“只怕又是哪种闻所未闻的奇异蛊虫。” 这也是她当时为何要坚持离开武林盟的原因。 从来都是以己之长克敌之短,而现如今一脚踏入自个儿一窍不通的领域,当真成了他人刀俎之下任人宰割的鱼肉。 “原本想着至少还有撕破脸硬闯这一条路……” 毕竟以听风阁的武力值,若真要对上没了邱一阳和赵稚丽的武林盟,那铁定是没有悬念的一边倒局面。 -- 第118页 “但现如今,还是先想个法子,拿捏住逍遥子过来……” “砰!” 一声猛烈的推门声打断傅长乐的后半句话。 “是、是阿轻……”推门而入的风扬捧着一枚弯月形的玉佩气喘吁吁道,“是阿轻的玉佩!” 众人皆是一惊。 影九最先窜过去,见风扬手里两枚玉佩严丝合缝拼成一轮圆日,惊喜出声道:“和你的合上了,真是风轻不离身的那块!你在哪找到的?” “就在后花园的那条石子路上,用白布包着,丢在路中央。” 风扬说着摊开紧紧捏在手里的白布,露出一截手指长短的断发,和一张被卷成一团的纸: 【消息:武林盟诈尸杀人案,报酬:玉佩主人的一条命】 “这是……” “这是我们听风阁买卖消息的样式。”影九气的磨牙,“竟敢把风轻的命当做报酬,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长了这么个狗胆……” 话虽如此,但气愤之余,众人心底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对方有所求就好。 这张纸条别的暂且不论,它至少意味着风轻还有利用价值,意味着他们心中最不愿承认、最害怕的那个猜测,可以暂时划去了。 虽然他们这一天所有的讨论和行动都基于“有人绑走了风轻”这个基础假设,但每个人心中都明白,最好的可能是风轻正在某一处等着他们的救援,而最坏的,是在他们拼命想法子找人的时候,他们想找的人,已经永永远远闭上了眼睛。 未知的永远是最恐惧的。 所以现在无论对方是用嚣张的单方面交易,还是用一截断发作为威胁,对傅长乐等人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那我们现在……”影九看着纸上那张扬舞爪的字迹,不确定道,“我们现在是要去查这诈尸杀人的案子吗?” 他说着目光不自觉投向正反反复复检查那块白布的傅长乐,毕竟从青山书院俞山南之死,再到南海孤岛上的密室杀人,他们的这位长公主殿下,似乎是掌握了什么奇怪的特殊技能。 “案子自然是要查的。”傅长乐终于放下了那块平平无奇看不出端倪的白布,然后正色道,“玉佩和头发给封悠之,让他查一查上面有没有沾染过什么特殊的东西。还有这白布和纸张墨水和字迹,风阁主,请你们阁里的人仔细查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另外影九和十三,你们有空继续去怡清院的书房旁转转,明里暗里都行,别中招了就行。哦,还有,就说我愿意出三碗血,请巫情和逍遥子过来替我解蛊。” 这一大串语调飞速内容跳跃的话听的在场几人一愣一愣,好在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风秋影出声拦了一下:“已经快子时了,都先休息一晚。” 连守了好几个晚上的影九等人确实快熬不住了,在风大阁主的监督下,一个个带着浓重黑眼圈回了自个儿房间。 只可惜今夜注定不是个安稳之夜。 丑时刚过,脑瓜子转了一晚上刚有些朦胧睡意的傅长乐隐约听到院外传来响声,软塌之上的十三猛地蹿醒,和潜入武林盟查探消息的听风阁侍卫打了个照面,才知道是灵堂又出事了。 “你是说,邱一阳也诈尸了?” 傅长乐批了件长袍,十三又用大披风将人裹严实了,才推着轮椅和风秋影等人往前厅赶。 这会儿整个灵堂已被毁了大半,端端正正摆在正中央的两具冰棺碎了一地,赵稚丽僵青着脸埋在尖锐的硬冰堆里,而本该同她一样早已成为一具尸体的邱一阳竟张着血盆大口,直直扑向角落处的巫情—— “爹!” 邱玉平疯了一样扑上去拦他。 “爹!是我啊!爹!” 死后诈尸的邱一阳却是认不出眼前的亲儿子,他一个扭头,张嘴狠狠咬下—— “啊!!” 邱玉平一声痛叫,肩头竟硬生生被邱一阳撕咬下一块血肉。 “阿郎!!” 躲在他身后的巫情发了狠,密密麻麻的蛊虫冲向满嘴鲜血的邱一阳,争先恐后钻进他的耳朵、鼻子还有眼睛,没过多久,原本还保持着人样的那张面孔开始迅速腐烂,露出皮肉之下红白相交的血骨。 饶是在战场上见惯死尸的傅长乐都被眼前这一幕惊了一下,武林盟的下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阿郎,阿郎你怎么样!” 巫情抱着邱玉平的手止不住地发抖,衣袖里的瓷瓶子乱七八糟甩了一地,她颤抖着手抓起一个碎瓷片,嘴里神经质地不断重复道:“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邱玉平肩上被撕咬的伤口深可见骨,他痛的整个人冷汗直冒,却依旧咬着牙艰难道:“把化、化尸蛊收回来……” 巫情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她用碎瓷片在自家左手腕上狠狠划了一刀,忙不迭地将喷涌而出的血全部挤在邱玉平的伤口上,连声音里都带上了颤音:“出来啊,快出来啊……” 邱玉平的体温在迅速流失,脸色变得煞白,额头隐隐带出一点青色。 巫情急的带出了哭腔,她的左手腕上已划了四五道伤口,可还是不够,还是不够。 眼见邱玉平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发僵发硬,巫情一咬牙,将手中的碎瓷片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 第119页 另一边的傅长乐早在巫情划开手臂的那一刻就被十三带出了灵堂。 他们可还没有忘记当初巫情手指上的一滴血引出俞子青体内无数蛊虫的事情,这会儿简直恨不得离这万蛊之体的血越远越好。 影九却是放心不下这两人,仿佛生怕傅长乐也和风轻一下突然消失似的,时不时就跑出来看了一眼,顺便叭叭叭通报屋内的情况。 “那邱一阳脸上皮肉花花往下掉的,简直和那万人尸坑给我的阴影有的一拼啊。”影九回想起那画面还觉得毛骨悚然,搓了搓胳膊忧愁道,“这都啥事啊,你说不会是像叶祖成那样,又搞出个什么大宗师级别的活死人吧?” “应当不至于。”傅长乐这会儿的语气倒是淡定,“以刚刚的情况来看,真打起来,诈尸的邱一阳甚至打不过邱玉平。” “咦?那邱玉平他还……” “毕竟是白日里还教导他慈爱他的亲生父亲,对着那张脸那个人,邱玉平或许是下不去手吧。” 影九不知怎么的,好像在傅长乐这句话里听到了微不可查的嘲讽。 毕竟巫情一早就可以祭出化尸蛊,却因为邱玉平想留父亲一具全尸而被拦下了,现在搞得两人差不过要跟着他们爹一块儿去了。 影九和两人聊了两句,到底还是好奇里面的进展,一溜烟再次跑回去。 傅长乐却依旧在回想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场景。 邱玉平扑向巫情,危急时刻邱玉平猛地扑上去拦在两人之间, 不过邱玉平扑上去拦人的时候,手里居然连剑都没有拿。 傅长乐敲了敲轮椅扶手,扭头问身后的人:“十三你觉得呢,你觉得这一出大戏里面有几分真情,又掺和了多少个刻意的巧合?” 这话十三答不了,不过话说到这儿了,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事:“刚刚逍遥子也在,在门外右前方的树上,他的隐匿功夫不错。” 若非他因为之前的噩梦格外警戒殿下周围的环境,就灵堂内那乱糟糟的场面,只怕是谁也发现不了他。 能得十三一句“不错”,那这位鬼医的隐匿功夫…… “唉唉唉,那巫情差点就要和邱玉平殉情了。”急匆匆跑出来的影九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大喘气道,“我当时还纠结要不要拦一下呢,倒是没想到万珊瑚会多管闲事将人救下了。” 傅长乐脑子里乱糟糟一堆事儿,一时没能这跳跃的进展,眉头一挑,轻问道:“殉情?” “她之前不是拿碎瓷片放血自残嘛,见人救不回来了居然直接往心口上捅……”影九嘟嘟囔囔,“话说回来你体内的蛊虫是不是还需要她来解,这样的话还得找个人看好她……” “心头血。”傅长乐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关键的想法一闪而过,“这一出大戏,为的原来是万蛊之体的心头血吗?” 傅长乐抬头,对着影九询问道:“之后呢,万珊瑚将巫情拦下了?邱玉平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从他肩旁上爬出来一只金色的虫子。”影九一拍脑袋,“对了,我们可以进去了。巫情心口上划了道口子,伤的不深,万珊瑚将人拦下来后,顺便替他们两人都包扎了,连带血腥味也一块儿处理了。” 傅长乐等人再次折回灵堂,还未进门,就先看见倒在棺材边上那具几乎看不出形状的尸骨。 邱一阳的一身血肉早已被化尸蛊啃食地干干净净,莹莹的的白骨没了一半,只剩下嘴里那块还贴着绣纹图案布料的肩头肉,血盈盈成了唯一的颜色。 第65章 唐门婚约 整个灵堂宛如狂风过境, 一片狼藉。 邱玉平挥退了哆哆嗦嗦快要哭出来的下人,硬撑着刚刚缓过来的一口气,半跪着收敛邱一阳半残的尸骨。 站在他身侧的巫情面色惨淡, 眼神直勾勾盯着被她捏在手心的金色蛊虫,露出三分生人勿进的煞气。 万珊瑚拿帕子擦干净手里的血迹,凑上去看了一眼,眉头一挑,道:“就是这蛊虫在操控邱盟主?” “蛊虫不过一媒介, 能操控人的……”巫情语调狠厉, “自然就只有人!” 可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在巫族圣女跟前卖弄蛊术, 竟硬生生逼的她剖了心头血? 傅长乐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想到不知所踪的风轻和那张卷成一团的纸条, 她还是顿了顿,微微偏头,压低声音道:“南疆蛊术确实鬼神莫测, 这能够操控尸身的蛊虫, 当真是闻所未闻。难怪师父曾告诫我, 非死莫入南疆。” 站在傅长乐身后的十三没有搭话。 他知道这番话并不是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毕竟他可从未听说过他家殿下有过正儿八经的师父, 更别提什么“非死莫入南疆”这种唬人之语了。 果然,傅长乐想要套话之人主动上了套。 “此蛊非我南疆之物。”巫情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惨白, 她直起身子环视在场之人,而后掷地有声道, “世人对我族巫蛊之术多有误解。不得以蛊术害人性命,此乃我族严规。操控尸体,亵渎遗骨, 此等邪逆之蛊,绝非我巫族之道。” 此话不知真假,但傅长乐至少信了三分。 南疆蛊术诡秘,想要无形之间取人性命可谓轻而易举。 但至少这几百年来,中原武林都鲜少有人死于巫蛊之术。 “可若非出自南疆,这普天之下又有何人能研制出令巫族圣女都束手无策的蛊虫?” -- 第120页 要知道巫情三日之前就从赵稚丽的尸体上取了血。她为此蛊研究了整整三日,又心有防备,最后却被逼的不得不用上万蛊之体的心头血,才堪堪捡回邱玉平一条小命。 向来心高气傲的巫情被这句问话噎了一下。好半响才沉着脸冷声道:“天下之大,有才能者、强天赋者众多。巫蛊一道也并非我族专属。然以巫蛊之术,行歹事者,我巫氏一族,虽远必诛!” 巫情言辞激昂,傅长乐却没放在心上。她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便没有再继续逗留的意思,只是快出门时又停了轮椅,仿若不经意回头道:“说起来少夫人你手里的那只蛊虫,应当不会在害人性命了吧?” 巫情冷哼一声,像是不屑于回答这话。 她将那只金色的蛊虫妥善收好,又半蹲下身,想要帮邱玉平一同收敛邱阳夫妇的尸骨。 没曾想她的手还未碰到赵稚丽的衣袖,就被邱玉平不着痕迹的挡了一下。 巫情似是愣住了,被纱布缠了好几圈的手僵在半空。 邱玉平却恍若不觉。 仿佛站在他身旁的,不是刚刚拼着一身骨血,也要救他性命的新婚妻子,而只是一个让他心生防备的陌生之人。 傅长乐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然后招了招手,由着十三将轮椅推回到客居的院子里。 巴巴跟在两人身后的风扬刚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关上房门,焦急问道:“那贼人说要用风轻的命,同我们交换诈尸杀人的谜底。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所谓的诈尸杀人不过是蛊虫作祟。这算不算、算不算已经得到他要的答案?” 傅长乐这会儿正伸着手在火盆上取暖,大病初愈,身子虚的很,听到风扬的话沉默半晌,而后低声开口道:“今夜太晚了,先好好休息一晚,剩下的事明日再说。” 这话不知道戳中了哪个爆炸点,自风轻失踪后一直勉强维持着冷静的风扬突然爆发,冲着自顾自烤火取暖的傅长乐低声怒吼道:“休息休息,阿轻生死不知,谁能安稳休息?和我们毫不相干,毫不上心的左护法你吗?” 这话说的委实不算客气。十三身形一动,还未来得及教教对方如何说话,就察觉到有一股轻微的力量拽住了他的衣袖。 “就连巫情都知道,蛊虫不过是杀人的一种工具。和你手上的刀、我手中的箭一样。”傅长乐看着风扬的眼睛,沉着脸正色道,“无须自欺欺人,你心里明白的,对方想知道的,是那个持刀握箭之人。” 是隐藏在这层层迷雾之后的控蛊之人。 “那到底是谁,是谁杀了邱一阳夫妇?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风扬死死握着手中的剑,眼角发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和人拼命似的低吼道,“你说,我要怎么做,做么做才能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 眼见风扬失了冷静,傅长乐转过身,微微加重了语气,沉声道:“不要被绕进去了,风扬,我们要找的是绑走风轻之人。至于到底是谁在用蛊虫操控邱一阳夫妇的尸身,自然有人比我们更心急找到这个答案。” “怎么找,阿轻呢,怎么找到阿轻……” 慢了一步回到院子的影九远远就听到屋内的争吵声,推门看到屋内的场景,大致猜到发生了何事。 “风扬,我知道你担忧风轻。”影九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刚刚风行来报,已经查到线索了,放心,我们很快就能找到风轻。” “线索?”风扬猛的抬起头来,“什么线索?” “风行已经查清楚,那块包裹玉佩和纸条的白布,正是武林盟近日丧事所用的白布。纸张和字迹暂时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那纸条上的墨却是金丝砚。” 要说这金丝砚倒也没什么特殊的,它唯一的特殊就在于贵。 也就是京城里那些个爱附庸风雅的豪门公子哥,会为这一块硬生生被人为吹捧起来的砚台一掷千金。 而在江湖中,这种死贵死贵的金丝砚可不常见。 更重要的是,如果傅长乐没记错的话,那日晚上,她恰巧在邱玉平书桌上看到过,看到过那一方隐隐闪着金光的金丝砚。 是破绽还是巧合?亦或是这根本就是背后之人故意为之的误导? 傅长乐略一沉吟,开口吩咐道:“十三,影九,你们再去探一探怡清院的书房。若还是进不去,也不必勉强,直接回来即可。” 那头十三和影九二探书房,这厢傅长乐精神却有些不济。 她伸手替自己倒了杯浓茶,只是茶还未入口,就被封悠之拦了下来,没好气教训道:“你自己什么身子骨心里没数吗?真以为那水珍珠是保你不死的神仙丹药啊,还不赶紧躺回床上休息!” 傅长乐无奈放下手里的杯子,举着手保证道:“等十三他们回来我就睡。” “躺着,把手伸出来。”封悠之一边在心里暗叹真是上辈子作孽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个不听话的病人,一边伸手替她把脉。 站在一旁的风扬原本还想继续开口,转头见傅长乐眼角眉梢都带着病气。嘴唇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也刚刚一脚跨过生死门槛,自醒来后就拖着破破烂烂装满蛊虫的身子劳心劳力,连一刻也未敢停歇。 一想到这里,他顿时说不出话了。 从来殚精竭虑最是耗神。 封悠之也知道,风轻没找回来前,让傅长乐安心静养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看着不听话的病人可着劲儿作践自己的身体,他还是忍不住瞪了对方好几眼。 -- 第121页 傅长乐神色无辜,正准备开口宽慰宽慰这个爱操心的大夫,就见他突然变了神色。 “怎么了?”傅长乐差不多都要习惯了这幅时不时就罢工的身子,毕竟不是自己的,她也没啥好嫌弃的,于是神色淡定,语调平静道,“我身体又出什么问题了?” 封悠之不信邪的让她换了只手,足足把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神色纠结道:“你体内的虫子,好像活跃开来了。” 这会儿听的傅长乐也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应该是因为巫情的血,虽说我早早避开了,但我们也不知万僵之体的血对我体内的蛊虫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活跃就活跃吧,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她顿了顿,“还是说,你查出这蛊虫有什么问题了?” 封悠之也沉默了。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头一次把到这种奇怪脉象被惊到了,只好若无其事收回把脉的手,闷声道:“蛊虫什么的这我不懂,你还是早点找个专业的人来帮你瞧瞧吧。” 封大神医一向是一副“老子医术天下第一”牛气模样,认识这么多年,傅长乐还是头一回听到他如此坦坦荡荡说自个儿不懂,让人直接去找别人的,因此神色稀奇地看了他好几眼。 封悠之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隔行如隔山,在此之前他甚至根本没有查探出来傅长乐的体内还存在着密密麻麻的蛊虫。 他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夫,钻研的自然是医术。至于这巫蛊之事,自然该交由巫蛊之师去处理。 两人正说话间,十三和影九翻窗而入。 对着傅长乐远远望过来的目光,十三微微摇了摇头。 原以为今夜能够抓到怡清院把守的漏洞,毕竟灵堂上闹出那么大动静,武林盟内更是一片混乱,而然没曾想怡清院的书房周围警戒依旧。 以方圆十步为界,箭无虚发,任凭你功夫卓绝,也迈不过雷池一步。 傅长乐倒也没失望,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又有一人推门而入—— 正是抱着着半人高封口卷宗的风秋影。 “南疆历代圣女传闻记事,能查到的各类蛊虫解析,邱一阳赵稚丽夫妇生平,以及邱玉平自出生以来,所有听风阁有过记录的信息,全部都在这里了。” 听风阁的下属一路上跑死了三匹快马,总算事无巨细,把所有听风阁能查到的相关消息快马送到。 傅长乐看着那密密麻麻半人高的卷宗,再次将手伸向桌上的浓茶。 封悠之狠狠瞪了他她一眼,到底没再继续赶人去睡觉。 按傅长乐的话来说,目前风轻被人拿捏在手里,他们一窍不通的巫蛊之术又防不胜防。所以他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听风阁庞大而精确的情报网。 一个人做出的任何决定都能在他过往的生平经历中找见对应的痕迹。 换言之,只要搜集的情报足够多足够详细,就能在这些遥远的信息中抓住对方此刻的动机和目的。 桌上的浓茶变成了六杯。 听风阁快马加鞭送来的情报实在不少,他们六人分工,迅速过一边信息同时摘录相关的、有用的、可疑的信息。 傅长乐几乎没怎么犹豫,直接抽出邱玉平的生平开始翻阅。 邱玉平出生之时,武林盟已经式微。 前有唐明朗、叶祖成两大宗师拦尽风头,后有以万珊瑚为首的一品高手龙游直上,不过二品下的邱一阳,已然不再顶尖高手之列,其子邱玉平在出生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再加之邱玉平本人的习武天赋并不出众,因此,在听风阁的情报中,对邱玉平前十八年人生的记录只有寥寥几笔。 大意是邱一阳与赵稚丽成婚多年,感情极好,膝下唯有一子。溺爱非常。 直到邱玉平十八岁那年,结实了岐山唐门的大小姐,关于他的情报才突然详细起来。 在邱玉平与巫情成婚当日,傅长乐曾听参宴宾客用不屑中又夹杂着羡慕的复杂语气,提起过邱玉平与唐秀秀指甲的纠葛。而在听风阁的卷宗中,他们两人的这段感情,所记载则的更加详细。 暗器宗师唐明朗膝下唯有唐秀秀一女,而这位唐门大小姐虽未继承其父的暗器天赋,却是众人皆知的唐门心尖尖。 唐秀秀武功平平,一手医术倒是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她性子活泼,又带着被娇养长大的天真烂漫,再加之有整个唐门做后盾,因此这位唐门大小姐刚刚及笄,就有无数江湖门派明里暗里露出结亲之意。 可包括唐明朗这个做父亲的在内,谁也没想到唐秀秀会在一次下山游历中,与同样出门历练的邱玉平暗生情愫。 这两人结伴而行,从南到北足足晃荡了两年,还掺和了当时江湖中不少大事。 邱玉平温润如玉,唐秀秀娇俏可爱,当年小半个江湖人都见过这情投意合的小两口。 两年之后,邱玉平为求娶唐秀秀独上岐山,长跪三天三夜后,通过通过唐明朗设下的重重考验之事,更是在整个武林传的沸沸扬扬。 唐门大小姐定下婚约的消息,当时可伤了江湖上不少青年才俊的心。 没曾想唐老门主松了口之后,这两人的婚约竟没了下文。 直到两年之后,武林盟广发请帖庆贺其少盟主大婚,而新娘确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孤女,着实让不少人怀疑自个儿接错了帖子。 -- 第122页 而在听风阁探得的消息中,就在唐明朗为两人定下婚约不久后,刚刚年满十八的巫族圣女巫情便踏入中原,她一刻也未停留,一路从南疆直直奔向武林盟。 在此之后,邱玉平出入江湖,常见此女跟随其后,唐秀秀起初颇有微词,但在某一次危机关头巫情以身挡剑救了邱玉平一次后,巫情便以救命恩人的身份长住武林盟。 直到半年之前,邱玉平再次独山岐山解除了与唐秀秀的婚约。 而自那以后,一直到邱玉平与巫情大婚,唐秀秀都一直呆在唐门未曾露面。 第66章 试探与交易 傅长乐将这一份事无巨细的卷宗来来回回翻了两遍。 奇怪的是, 这其中竟全然没有提到邱玉平精通蛊术之事。 以听风阁的能耐,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查到。 退一步来说,就算邱玉平的蛊术是瞒着所有人私下和巫情偷学而成, 可这两人相识满打满算还不足两年,而南疆蛊术亦非一朝一夕之道,需得长年累月的经验方能有所成就。 难不成在巫情之后,这位武林盟的少盟主也是生命不出世的蛊术天才吗? 桌上的浓茶已换了三杯,屋外天色微亮。 傅长乐捏了捏眉心, 趁着最后的黎明前的功夫拿起关于历代巫族圣女的卷宗。 没曾想刚翻开第一页, 又看到一个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圣女巫格和圣子巫郎。 傅长乐的目光停留在后面的那个名字, 无意识低喃出声:“巫郎,巫郎……” “怎么了?”影九从大堆大堆的卷宗中抬头, “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傅长乐摇了摇头。 她记得刚刚在灵堂上,危急关头巫情破口而出高声大喊的名字,正是“阿郎”。 是她多心了吗? 具有巫格记忆的巫情, 小名和当年圣子相似的邱玉平, 还有那仿佛凭空出现的蛊术。 这一切, 当真只是一个巧合吗? 怡清院内。 巫情和邱玉平这对新婚夫妻正面对面僵持。 那枚金色的控尸蛊被关在透明的琉璃瓶内, 薄如蝉翼的翅膀不安地躁动扑腾, 发出“稳稳”的轻响。 邱玉平一整晚收敛尸骨、重整棺材、布置灵堂,忙的连一身沾着血迹的丧服都未曾换下,就急匆匆赶回怡清院的新房, 伸着手向巫情讨要控尸蛊。 巫情脸色惨淡,病恹恹躺在床上打不起精神。 之前在灵堂上为了引出钻入邱玉平体内的控尸蛊, 她着实流了不少血。除一年前替邱玉平以身挡剑的那一次,从自幼被整个南疆尽全族之力供养长大的巫情,还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 虽说万蛊之体体质特殊, 可心头血到底不比其他,纵然是巫情,这一回也被也伤了根本。 邱玉平的目光在巫情胸口及手腕上包扎的伤口上飞速划过,他顿了一顿,伸出去的手却没有收回,只哑着嗓子低声道:“将那枚控尸蛊给我。” “我知道你心急找出害死爹娘的凶手。”巫情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心,“再给我半天时间,等我缓过了这难受劲儿,就用我族秘法搜寻操控蛊虫之人。” 巫情向来自傲,头一回在自个儿的拿手领域栽了如此大一个跟头,这会儿和邱玉平说话时语调虽还平稳,可私下里却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动用秘法揪出背后之人。 要知道这控制类的蛊虫本就最难操控,也最容易受到反噬。 那人以蛊虫控尸杀人,要做到此等程度,人与蛊虫之间的联系牵绊必定极为深刻。 此刻他们已将控尸蛊虫活捉在手,顺着这冥冥中的联系找到背后之人并非难事。 只是此法极耗心神,巫情又受了不轻的伤。这会儿实在经不住此等消耗,这才咬牙忍了这口气,还反过来好言好语同邱玉平商量休养半天之后动手寻人。 然而邱玉平却等不了这半日,他固执地伸着手,再次重复道:“把蛊虫给我,我知道怎么做。” “不行!”巫情毫不犹豫拒绝道,“这太危险了,能操控控尸蛊的人绝非泛泛之辈,你又刚刚被蛊虫入体,我绝不同意让你来施展秘法。” 邱玉平神色微动,正欲继续张口,就见巫情冷了脸色,语气不虞道:“阿郎,你是不是信不过我……” 邱玉平身形一僵。 “……的蛊术?” 巫情此刻正低头拨弄琉璃瓶内的蛊虫,没看到邱玉平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之色,只执拗地低声保证道:“你放心,虽然那人的蛊术确实厉害,但我南疆神女的名号也绝非浪得虚名,阿郎你放心,我一定……” “不要叫我阿郎!”邱玉平突然突出声打断巫情的话。 他像是累极了,又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只能以手撑着自己的额头,疲惫地喃喃道;“不要再叫我阿郎了。” 巫情正在拨弄琉璃瓶子的手停住了。 她着眉头,面露不解:“可你明明就……” “小心隔墙有耳。”邱玉平终于重新收拾好快要兜不住的满腔情绪,恢复成温润的声音低声解释道,“敌暗我明,不得不防,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听到这一句解释的巫情急了:“你果真是不信任我的蛊术对不对?我们屋外明明一直有我的千里蛊在警戒把手,你我耗费整整三年才炼制成功这千里蛊,有它们在又有谁能在偷听……” -- 第123页 “少盟主。”屋外小厮恭敬的声音打断两人间僵持的氛围,“少盟主,听风阁的贵客等在院外,说有要事请见。” 邱玉平眼神在那只金色蛊虫上飞速闪过,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对着床上的巫情温声道:“你先好好休息吧。” 怡清院外傅长乐正颇有兴致观赏角落里的一小片残竹,直到听到前方的脚步声,她才转过头,对着来人低声一叹:“少盟主,这大好的竹林怎的砍成这般模样,平白乱了你这一清苑里的景致,当真是可惜了。” 邱玉平没接这话,只板着脸哑声道:“左护法找我有何要事?” 傅长乐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笑非笑道:“怎么,少盟主打算在这院门口和我谈正事?” 邱玉平看了亦步亦趋牢牢把守在轮椅旁的十三一眼,到底也没说出拒绝的话,转身带两人去了自己的书房。 武林盟这两日变故频发,邱玉平作为目前唯一一个主事之人实在是心力交瘁,这会儿连倒杯茶招待两人的心思都没有,开门见山道:“这屋子里没不相干的闲杂人等,左护法有什么事可以直说了。” 傅长乐也没打算继续绕弯子,她抱着怀里的暖手炉,微微后靠在轮椅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挑眉道:“既如此,那我也就直说了。我今日来此,是想请少盟主帮我辨认一张字迹。” 十三身形一动,一张平平整整的字条瞬间出现在邱玉平面前的书桌上。 “有人以风轻的命作威胁,要我听风阁详查武林盟诈尸杀人一事。”傅长乐拱了拱手,诚恳道,“我想请少盟主帮忙瞧瞧,可认得出这是谁的字迹。” 邱玉平倒是当真拿起纸条仔仔细细看了两眼,随即摇头道:“抱歉,在下恐怕帮不上忙。” 傅长乐也不急,抱着暖炉微微后靠,慢吞吞道:“少盟主不妨再仔细瞧瞧,若是觉得字迹不眼熟,那这写字用的金丝墨。少盟主可熟悉?” 手里拿着纸条的邱玉平动作一顿,语调依旧四平八稳:“我不明白左护法的意思。” “既如此,那我便说得明白点。”傅长乐抬头看着邱玉平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少盟主,我曾在你的书房里看见过一方金丝砚,就在这张书桌右上三寸之处。” “这不可能!”邱玉平断然否决道。 “少盟主别着急,可不可能的,不妨继续听下去。”傅长乐伸手随意一指,“我还见过书桌之下的机关,机关下有一口黑色的大瓷缸,缸内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蛊虫。” “还有什么呢,让我想想啊,哦对了,还有昨夜邱盟主一口咬向你的肩头,只怕也不是意外吧。” “根据目前五起控尸杀人的案子来看,中了蛊虫的尸体都有明确的唯一的扑杀对象,这一次邱盟主本是的目标是邱少夫人,可为何最后撕咬对象变成了少盟主呢?” “那是因为在三日之前,在这个书房之内,曾有饱食邱夫人尸血的蛊虫,急不可耐地钻进少盟主肩膀上的伤口。” “厮杀同类乃蛊虫本性。闻到相似味道的控尸蛊按捺不住,这才一口咬伤肩头肉,差点让少盟主遭了大罪不是吗?” 这番话傅长乐说的轻松随意,可邱玉平却是越听越心惊,下意识捂住了新伤叠旧伤的右肩。 “你们的蛊虫并非无所不能,就像你怡清院的这个书房,也并非铁桶一块。”傅长乐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道,“少盟主,我今日来此,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的东西,还有我能查到的消息,远比你想象的,更多一些。” 邱玉平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他直勾勾盯着这位柔柔弱弱声名不显的听风阁左护法,声音紧绷:“左护法的能耐我知道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傅长乐勾了勾唇角:“少盟主不要紧张,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同少门主正正经经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少盟主,我愿尽力替少盟主查清武林盟这几日发生的惨案。” “你的条件。” “我知道少盟主精通蛊术,等案情大白之后,我想请少盟主为我一探体内蛊虫,当然,能彻底解除就最好不过了。” 检查体内蛊虫,对邱玉平来说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交易条件,傅长乐甚至没有要求必须解蛊。 邱玉平可不信想来无利不起早的听风阁会做赔本买卖,只是自动飞到眼前的大饼他也舍不得就此放弃,因此他沉吟半响,警惕抠出话里的字眼:“是你来查,还是听风阁?你能代表听风阁吗?” 傅长乐点头:“少盟主若是信不过,我此刻就可以将我们阁主请来,写明我们的交易内容。”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风秋影来得很快。 傅长乐早已同他通过气,这会儿当着邱玉平的面,他当场挥洒笔墨,用听风阁惯用的格式写下交易契约。 听风阁这些年的信誉有口皆碑。 眼见风秋影印下代表听风阁的印章,邱玉平紧握的拳头一松,伸手去接那张只差自己签字的契约—— 不料一截细白的手腕横空截过那张薄薄的信纸。 “很好,既然少盟主想要的,我听风阁皆已应承。”傅长乐伸手弹了弹手上的契书,“那么现在,少盟主是不是应该将我们的右护法还回来了?” 邱玉平身形一僵,没有应声。 -- 第124页 傅长乐翻来覆去把玩着手上盖着印章的交易契约,不紧不慢道:“主动允诺少盟主所求之事,此乃我听风阁的诚意。而现在,轮到少盟主出示诚意了。” 见邱玉平依旧不出声,傅长乐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话已至此,少盟主也别说什么风轻不在你手上的瞎话来糊弄我。少盟主应该知道的,你自己并不擅长撒谎。更重要的是,瞳孔缩小,下颚下垂,唇角紧绷,这些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更不会撒谎。” 傅长乐一行显然是有备而来。 拿话套话,软硬兼施,步步紧逼。 到了现下这局面,邱玉平倒也没再继续否认,换了诚恳的语气,严肃正色道:“贵阁的右护法一切安好。我以项上人头保证,我绝未伤人分毫。” 听到这话的傅长乐终于在心底里长舒一口气。 别看她刚刚表现的气势十足,游刃有余,事实上她也不过是根据自己分析的最大可能在攻心罢了。 综合昨日听风阁送来的卷宗上的信息,傅长乐推断邱玉平并非什么大奸大恶,是非不分之徒。他在江湖上闯荡的那两年所行之事,足以作证其如玉公子之名,至少有七分是真的。 而邱玉平能与唐秀秀定下婚约,说明其心性品行至少得到了唐明朗的认可。之后他撕毁婚约,另结新欢之事听风阁没打探到具体原因,但以唐门上下护犊子的程度,竟没派人追杀辜负他们大小姐的邱玉平,傅长乐只能是猜测此间或许另有隐情。 傅长乐当初察觉怡清院异常,却没让十三和影九正面硬刚,就是忌惮邱玉平的蛊术。她生怕邱玉平不管不顾,一言不合直接放出要命的蛊虫,因此迟迟未敢直接上门软硬兼施。 直到那通过生平记事勾勒出邱玉平的模糊性子,傅长乐才敢当面登门试探。 而为防狗急跳墙,傅长乐决定先礼后兵。 邱玉平不就是想要借听风阁的情报和风秋影等人的武力值,找出杀死他爹娘的凶手吗? 好,他们可以借,他们可以掺和进来。毕竟说不定还能顺道解决俞子青体内的蛊虫,这一波勉强也不算太亏。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风轻完好无损地回来。 第67章 俞子青的脸 邱玉平依旧不愿松口。 这风轻, 是他拿捏在手上的最后一张底牌。 现如今傅长乐等人对他手里的蛊虫有了防备,再没了风轻,他就全然没了挟制听风阁的手段。 所以他绝不可能随随便便交出这张最后的, 也是唯一的底牌。 傅长乐也不着急,她一边在心里数着时间,一边颇有闲心地打量着书房内的陈设。 直到邱玉平突然变了脸色,厉声质问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少盟主不必紧张,只是一点对身体无害的药粉罢了。”傅长乐勾了勾唇角, “我以项上人头同少盟主保证, 这药粉绝不会伤人分毫。” 同样的话, 傅长乐一分不差地还给了对方。 邱玉平双腿一软,他踉跄着用手撑住桌面, 才没有狼狈滑落到地上。 他知道,这是听风阁给他的警告,可此刻的他却根本来不及找出应对之法。 他的体内如有万千虫蚁在啃噬他的血肉, 吸食他的骨髓, 又仿佛有无数长着倒刺的锥刀, 在他的脑海里一寸一寸凌迟他的每一根神经。 这猛然间爆发的噬骨之痛几乎剥夺了邱玉平的所有感官, 他脸色惨白, 紧握着双拳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暗红色的血顺着他的指间,“啪嗒”一声, 滴落在书房的地板上。 豆大的冷汗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后背,邱玉平也算硬气, 咬着牙生生忍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体内的疼痛略略减轻,才冲着对面的人冷笑:“不会伤人分毫?” 傅长乐毫不心虚点头:“封神医独门药粉, 每半个时辰发作一次,少盟主放心,此药除了有点小疼,并不会伤人根本。”她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毕竟我们是来做交易的,而不是来同人结仇的,少盟主,你说是吗?” 说完这一句傅长乐像是终于失了耐心,没等邱玉平开口,就推着轮椅转身离开书房。 等在院子里的影九念头一转,压低声音不放心道:“你说这邱玉平该不会把自己身上受到痛楚报复在风轻身上吧?” “除非他想与听风阁恶交。” 这一点傅长乐并不担心。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邱玉平挟制风轻,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目的就只是单纯想要查清杀死邱一阳夫妇的真凶。 他之所以费尽心思将听风阁牵扯进来,很大可能是心里早已有了怀疑对象。 他想借听风阁的情报网验证他的猜测,亦或是他自认为对上背后之人毫无胜算,因此才试图用风轻的命做交换,借风秋影和影九的武力以作威慑。 但不管是哪一种,现在该着急的,都不是他们。 半个时辰发作一次的噬骨之毒,不仅仅是为了给胆敢对风轻下手的邱玉平一点教训,更是为了提醒他,时间紧迫啊。 谁会是这场杀戮的下一个受害者?真正的凶手会不会正躲在暗处欣赏自己的杰作?还有尸骨未寒的邱一阳和赵稚丽,到底何时才能在九泉之下真正安息? 傅长乐等得起。 那么现在就看武林盟的这位少盟主,等不等的起了。 另一边,正地毯式搜索逍遥子准备提刀砍人的万珊瑚再一次被请进了怡清院。 -- 第125页 刚刚熬过第二波发作的邱玉平狼狈不堪地坐在书桌前。 他额前的头发被冷汗打湿,一绺一绺黏哒哒贴在脸侧,全然没了如玉公子的温润模样。 原本还心有不耐的万珊瑚见到他这模样眉头一挑,伸手一把脉,奇怪道:“你怎么得罪封悠之了?” 邱玉平不答,只伸手将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往她面前一推:“请万楼主相助。” 万珊瑚将那柄锈剑拿在手里细细把玩,语气里无不感慨:“武林盟几百年底蕴当真不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派可比,这剑神的微光剑竟也说给就给,只可惜啊……” 她悠悠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微光重新放回到桌面:“可惜我学艺不精,解不了封悠之的刮骨散。少盟主这把剑神佩剑,只怕是与我无缘了。” 言罢万珊瑚起身告辞,见邱玉平脸色难看,她又没什么诚意地补了一句:“据说这刮骨散是前朝皇室为训练影卫的忍痛力而专门研制的,除了疼点,对身体本身是无害的。” 对身体无害,就只能硬忍着了。 然而无害这话半个时辰前傅长乐就已说明了,只是没切身经历过的人,根本不会明白这个所谓的对身体无害的刮骨之疼到底有多疼。 邱玉平自认忍耐力不算太差,可这半个时辰发作一次的让人恨不扯开血肉敲碎骨头的尖锐疼痛,着实非常人能忍受。 “若是有刮骨散的药粉呢?”邱玉平盯着书桌上那张倒扣的纸条,不死心道,“若是有这毒药的药粉,万楼主能解此毒吗?” “少盟主,封悠之额天下第一神医之名,绝非浪得虚名。” 万珊瑚这一句话彻底堵死了邱玉平想找人解毒的念头。 “不过这位封大神医爱财,黄金珠宝稀奇药材什么的,武林盟想必不缺。若非不死不休之仇,少盟主或可一试。” 万珊瑚言尽于此,可邱玉平知道无论是什么天财奇宝,他都不可能向封悠之求得解药。 对方想要的,是他手里的风轻。 而听风阁的那位左护法,恩威并济,软硬兼施,想来早已断了他所有可能求助的途径。 与此同时,被邱玉平恶狠狠念叨着名字的傅长乐已不知身在何处。 她自昏睡醒来后便时刻绷紧着神经,等确认风轻暂时无碍后,从骨头深处泛上来的疲惫和无力顿时将她彻底淹没。 混沌的黑暗中,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在耳边一点一点蠕动…… 等等,蠕动? 傅长乐猛的睁眼—— 眼前是两个身着异族服饰的老头,眉毛胡子同白,见她醒来顿时激动地眼含泪花,跪在地上双手指间相并:“巫神大人在上,圣女无恙,巫族无恙!圣女无恙,巫族无恙!” 傅长乐蒙了一瞬,耳边的瘙痒愈发难耐,她顾不上眼前诡异的场景,伸手去摸自己的右耳—— 手没动,身子却自个儿晃晃悠悠站起来了,雌雄难辨的磁性声音从她的喉咙口低低响起:“本座无碍。” 经验丰富的傅长乐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若非没有身体的控制权,她这会儿简直恨不得仰天长啸。 有完没完,到底有完没完!! 先是靖阳,再是俞子青,这一次又是谁,这一次她又是在谁的身体里? 一团意识的呐喊自然无人听见,这具身体的主人伸手将从耳道里爬出来的蛊虫摘下,放入金玉瓶内收好,冷冰冰吩咐道:“还请两位长老让人准备好材料,三个月后本座将再次冲击万蛊之体。” 皱巴巴的两位长老纠结的胡子都拧巴在一块儿,他们似乎想开口规劝两句,却最终摆在对方的冰冻眼神之下,干巴巴应了一声“是”。 意识海里的傅长乐傻眼了。 “圣女”、“巫族”、“万蛊之体”……难不成她现在,是在巫情体内吗? 可巫情不是早已炼成万蛊之体了吗? 更重要的是,眼下这环境,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武林盟内,还有那两位白胡子的巫族长老,此地莫非是南疆不成? 傅长乐心里铺满万千疑问,她日复一日尝试在意识海里与身体主人沟通,却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至于这位巫族圣女的生活,单调到堪称枯燥,每日炼蛊,吃饭,睡觉,然后炼蛊,吃饭,睡觉,如此循环往复。 十日之后,被关在意识海里的傅长乐甚至学会了寻踪蛊的炼制之法。 “诶,也不知道俞子青的身体怎么样了。”无计可施的傅长乐忧心忡忡,“再联系不到外界的话,小十三该哭鼻子了。” “呜——呜呜——” 傅长乐一个翻身坐起来,这熟悉的哭声……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呜呜——” 巫族的这位圣女无知无觉依旧在低头炼蛊,傅长乐透过她的眼睛,只能看到乌漆漆的相互厮杀的一大缸蛊虫。 “殿下啊,你再不醒来我真的要扛不住小十三了啊——” 这一回绝没有错,这声音,这语气,绝对是影九没错! 傅长乐急的在空旷无垠的意识海来回打转。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她这几日的观察,此地分明就是南疆,甚至极有可能是巫族圣女居住的圣殿。 她的灵魂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从俞子青的身体转移到了这位圣女的身体里,可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听到惜言和影九的声音? -- 第126页 不知身在何处的惜言越哭越大声,影九像个话痨似的嘟嘟嘟嘟嘟嘟。 傅长乐被这不间断的二重奏闹得脑袋嗡嗡作响,正想扯开嗓子对喊回去,就见眼前景象突然一变—— 整整十天了,这位圣女殿下终于出了屋子。 傅长乐强忍着脑海里越来越尖锐的疼痛打量四周。 脚下青玉为阶,身侧金砖为墙,来往的少女身着蜡染布筒裙,头戴繁琐银饰,一晃一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金碧辉煌的南疆圣殿,繁复鲜艳的巫族服饰,和听风阁情报卷宗中的描述完全一致。 傅长乐心里一沉,抱着快要炸裂的脑袋瞪大眼继续朝外望去。 对体内动静毫无察觉的巫族圣女快步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跨上精致小巧的湖桥。 正午的日光打在平静的湖面,反射出刺眼的亮光。 傅长乐瞳孔猛地一缩。 那张脸,那倒映在湖面上的—— 是俞子青的脸! 傅长乐头痛欲裂,她拼命睁大眼想要看清楚眼前人的样貌,可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与此同时,她耳边的哭声猛然炸开—— 她醒了。 第68章 梦中人 “小姐醒了!” 冒着鼻涕泡的惜言哭声一顿, 随后是更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小姐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惜言了呜呜……” 恍惚间,傅长乐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的青山书院,也是这熟悉的哭哭啼啼声, 伴随着破开黑暗的光亮,将她重新拉回人世。 傅长乐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 很好,还是那双娇滴滴的白嫩细腻的手。 不是什么陌生的别人的身体,她依旧在俞子青的壳子里。 这个发现无疑让她松了口气。 等十三拨开人将她扶坐起来,小口小口喂了半杯温水, 傅长乐的神思才终于渐渐清明:“这是怎么……” “左护法!左护法你醒了!” 傅长乐被打断的话一顿, 拐了个弯惊喜道:“风轻?” “是我是我, 我回来了,多亏左护法把我救回来。”风轻飞扬的语调落下, “我回来后才知道左护法又昏迷了,可担心死我了。” 傅长乐喝水的动作一顿:“我这次昏迷了几天?” “三天。”十三哑着嗓子,“整整三天。” 傅长乐不用问也知道, 十三只怕是又守了她三天。 自从离开千亿山庄后, 这些日子十三几乎就没合过眼, 整个人消瘦憔悴的像是一根风吹就倒的细竹。 傅长乐心疼的厉害, 也顾不上询问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事情, 赶紧催促道:“我没事了,你先好好睡一觉。” 这话十三自然是不信的。 但事实上,傅长乐这回还当真没有撒谎。 除了四肢软绵绵有些使不上力气, 她这会儿整体的状态甚至算得上不错。精神充沛,身体也没有昏睡三日后的迟钝感, 反倒是比原先还更要松快些。 随后赶来的封悠之也证实了这一点。 影九这些天也被折腾的精疲力竭,此刻听到这话,惊比喜更多些, 忍不住提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她昏睡了这么多天,身体反倒是变好了?” 封悠之也觉得这情况有些离谱,奈何眼前这人身上所发生的的事本就非常理可解,因此他也干脆破罐子破摔,点头坑定道:“她的身体确实在逐步恢复。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别问我,我也想知道。” 不管怎么说身体恢复总是个好消息,一旁的惜言喜不自禁,眼巴巴追问道:“封大夫,我们小姐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 “不知道。” 风轻心里还有隐忧:“封大夫,左护法之前到底为什么会昏迷?” “不知道。” “那之后呢?”十三紧接着问道,“这次醒来后还会再昏迷吗?” “我说了,不知道。” 影九急了,口不择言道:“你不是天下第一神医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被傅长乐的状况搞得医学观都摇摇欲坠的封悠之也怒了:“你有本事自个儿去找个什么都知道的,哼!” 言罢一甩衣袖,扭头走了。 不放心的十三正欲拦人,被傅长乐轻轻拽住了袖子:“你是知道封大夫脾气的,他能扭头就走,说明我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 见十三还要开口,傅长乐微微加重了语气:“好了,小十三,现在你的任务,就是乖乖去休息。有我一个病号就够了,你再把自个儿折腾病了,影九怕是真的要哭出来了。” 一旁的影九装模作样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苦着脸无奈道:“小祖宗,你再熬下去,我怕是也要跟着你一块儿猝死了。” 十三站在原地未动,抿着唇不说话。 傅长乐看着他这幅完全不顾及自身的固执模样,终于沉了脸:“十三,现在我的话都是耳旁风了是吗?” 这话说的委实有些重了。十三本就难看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双手死死握着拳,盯着脚尖前的地砖一言不发。 “我说,现在去休息。” 十三一个飞身,隐于梁上没了踪迹。 “去隔壁的房间。”傅长乐强调道,“在床上好好睡一觉。我就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十三在原地杵了许久,最终还是僵硬着身子去了隔壁房间。 -- 第127页 哪怕他知道自己此刻不看着他的殿下根本无法安心,只有在她的身侧,他才能短暂地入眠。 可比起殿下的要求,他的心情,根本不值一提。 见到十三这副模样,影九反倒不忍心了,他颇为责怪的瞥了傅长乐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明知道他最怕什么,你这不是戳他的心吗?他哪里还睡得着?” “等问完这两句话,我就去隔壁房间。”傅长乐接过惜言手上巴巴递过来的青菜粥,开口是问道,“惜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么会过来?” “是神鉴署的阮大人告诉我的。”惜言泪眼汪汪,“阮大人说小姐你出事了,我心里害怕,于是便赶紧过来了。” “你一个人来的?” 傅长乐皱眉,这武林盟与盛京城相隔千里,惜言一个半大孩子,又不会武功,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过来? “我跟着神鉴署的两个侍卫哥哥过来的。”惜言一五一十交代道,“阮大人说他们顺路来这边办事,可以捎带着我来找小姐。不过我到武林盟之后,就没再看见他们了。” 傅长乐闻言按了按眉头,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阮东明此举背后的用意。 当初她在千亿山庄给齐盛编了个俞子青和靖阳梦中相会的故事,不管齐盛信不信,这消息必会传到京城,传到宋鹤卿的耳朵里。 因此这神鉴署会派人过来查看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可为什么送惜言过来?这一个半大的小姑娘,能在此事中起什么作用呢? 这厢头的疑问暂且按下不表,傅长乐又抬头看向风轻:“你这几日的失踪,又是怎么回事?邱玉平可曾苛待于你?” 风轻羞愧摇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失踪之事。我只记得自己在房内换衣服,再睁眼时却在哥哥房里。若非哥哥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竟失踪了整整两日。” 傅长乐咽了一口粥,慢吞吞问道:“这期间你一点印象也无?” 风轻点头:“我完全没有这两日的记忆。” 风轻的身手,在江湖上,甚至在高手如云的神鉴署内,都算得上是一流水准。 如此轻而易举控制一名一品高手,南疆蛊术,着实让人心惊。 邱玉平既有如此本事,却轻而易举放放风轻回来,那么…… “邱一阳和赵稚丽被杀一事,现如今查的怎么样了?” “你昏迷后,我们这兵荒马乱的,也谁顾不上他那头。” 影九摊了摊手,风轻被送回来后他们自然是要履行那笔交易的,只是轻重缓急由不得对方罢了。 “不过邱玉平他已经知道背后之人是谁,我七成把握。他希望我们能在抓人之时,助他一臂之力。” 毕竟做了交易,影九和风秋影点头应允下来,只是因为傅长乐再次昏睡一事,他们再没过多精力关注此事。 “你是说,他知道凶手是谁?” 傅长乐晃动着手里的汤匙,在心里细细将整件事从头又捋了一遍。 这短短三日之内,发生的变数比她想象的更大。 “不是我说啊,这谁杀了邱一阳夫妇,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影九敲了敲桌面,难得正色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弄清楚你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这冷不丁的要是再来一次昏睡,我们小十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跟着你去了。” 傅长乐回想起两次昏睡时的诡异经历,心知俞子青的这具身体的问题绝不简单。 虽说她心里已有了些猜测,但在证实之前她并不打算说出来让影九等人跟着自个儿一同担忧。 于是她放下手里的碗起身:“身体的事我心里有数,不过这会儿的当务之急,是先陪我们小十三,好好睡上一觉。其他的什么的,都等十三睡醒了再说吧。” 隔壁房间内十三果然正睁大眼睛贴着耳朵在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直到听到傅长乐的脚步声靠近,他才慌慌张张闭上眼睛,拉上被子装睡。 傅长乐也没拆穿他,只亲自在房间里点了助眠的沉香,又抽了一本听风阁关于巫族圣女的案卷,半靠在软榻之上,一页一页翻了下去。 熟悉又宁静的气息在侧,再加上封悠之特制的安眠香,床榻之上的呼吸很快变的悠长而平稳。 傅长乐昏睡了三日,这会儿倒没什么困意。 她手里拿着关于巫心的卷宗,逐条逐条和梦里的细节比对,才终于敢确认心里那个荒唐的猜测。 是的,直到此刻,傅长乐才敢确定,那段真实无比、连细节都被他她得一清二楚的记忆,只是她在昏睡当中的一场梦罢了。 没有什么第三次附身,甚至两边的时间流速也大不相同,这不过是个梦而已 可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一个离奇荒诞的梦,甚至连各种蛊虫的炼制之法都记得清清楚楚。 傅长乐哗啦啦将卷宗翻到炼蛊之法那一卷,寻踪蛊算是常见的入门级蛊虫之一。听风阁的卷宗里记载了关于这种蛊虫的炼制之法。 与傅长乐在梦中学到的一模一样,毫无差错。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炼蛊之法,又怎么可能梦到如此清晰难忘的炼蛊步骤呢? 还有在那个梦最后,她看到的,那张俞子青的脸。 巫情曾说过上一任的圣女巫心和俞子青有有八成相似,所以最大可能,她梦中俯身的那位巫族圣女,就是巫心。 -- 第128页 八成相似,这难道就是,她冥冥之中梦见巫心的原因吗? 然而除去这离奇古怪的梦境内容,最最让傅长乐在意的,却是她当时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身在梦中。 她以为自己当真附身在巫心的身体里,通过巫心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太真实,也太过详尽了。 这可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梦可以做到的程度。 第69章 不死不休 十三睡得很不安稳, 短短一觉中间就惊醒了数次。 他每每惊醒都像是一条突然被扔上河岸的鱼,直到目光触及软塌之上的身影,才喘一口大气, 松开死死屏住的呼吸。 等第三次对上十三惊慌后怕的眼神后,傅长乐终于放下手里的卷宗,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温声道:“谈谈?” 十三的神思还沉浸在刚刚的噩梦没有完全挣脱,闻言愣愣伸手接了茶杯, 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 傅长乐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于是干脆将自己昏睡这三天里做的那个怪异的梦细细和十三讲了。 她讲述的时候特意留了心, 果不其然,十三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劲。 虽然傅长乐特意强调了好几遍这些都只是她在梦中所见, 但每当她说到自己被困在巫心体内挣脱不出,也无法掌控身体的时候,十三依旧紧张的双手死死握拳, 平整的指甲嵌进手心, 甚至隐约能见到那白的过分的皮肤之下凸起的青筋。 傅长乐耐心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扳开来, 原先准备要说的话全部被他咽下, 换了个轻松的语调总结道:“所以说不定啊, 我才是背负着大气运的天命之人。你看靖阳没了,我还在俞子青的身体里活的好好的。所以小十三,别再自个儿吓自个儿了啊。退一步讲, 纵使俞子青这具身体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以我现在这玄之又玄的状态, 指不定还会出现在另一具身体里好端端继续活着。” 十三眼神发亮的神情像是把这句调侃的话当真了。可他紧绷的身体并没有松懈下来,反倒是懊恼又无措地干巴巴道:“可、可是我会找不到你。” 就像当初靖阳长公主从摘星楼纵身一跃之后,人间山河, 黄泉碧落,他再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剩下没有光影的无边黑暗,化作吃人的牢笼将他彻底吞没。 他从未说过,他有多么害怕那冰冷刺骨的黑暗。 在他见过光亮之后。 十三这副眼底含着微微光亮的模样看的傅长乐心软成一滩春水。 她发起这场谈话的本意并非如此。 傅长乐知道,十三怕她死了,怕她消散在这个世间,怕从此再没有人会应他一声“殿下”。 可是她本来就是一抹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孤魂罢了,空荡荡游晃在人世间,不知来处,亦不晓归途。 她用别人的壳子活的没一天,都是偷来的。 她想要告诉小十三,寻常人生老病死,亦非人力可抗,更何况是她这一缕孤魂,生死消散,实难强求。 她想告诉他,山河辽阔,人间繁华,他的生命里,不应该仅仅围绕着一个不知何时会消散的自己。 可看着十三如今的神情,傅长乐满腔的大道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也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十三的手腕,低声安抚道:“找不到我也没关系,因为我总会找我的小十三。” 只要她的意识还在,她总能让他有个归处。 不过死后再重新换个身体什么的说法,自然是傅长乐用来哄自家小朋友的玩笑话。 她本身也不是喜欢把希望寄托在缥缈之事上的性子,因此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要努力陪着他们小十三后,傅长乐对俞子青这具身体的状况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 专业的事自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为表诚意,傅长乐谁也没带,自个儿转动着轮椅,到了怡清院门口。 没曾想她刚说完来意,就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 “你是说,你们家少夫人病重?”傅长乐眉头一挑,“既如此,那我更应前去探望了。我与少夫人一见如故,未见她安好,我实难放心。” 守门的侍卫不为所动,拱手抱拳,机械地重复道:“左护法请回。我们少夫人病重难起,概不见客。” 傅长乐自昏睡醒来后就忙着哄人,这会儿倒是当真不知那位冷傲的巫族圣女真病还是假病。 她心底念头流转,退而求其次:“少夫人不便见客的话,我手头上的消息告知你们少盟主也一样。” “少盟主正在陪我们少夫人,分身乏术,不能见客,还请左护法见谅。” 被一而再再而三拒绝的傅长乐眼睛微眯,声音沉了三分:“如此推三阻四,难不成是我听风阁有何处得罪了贵盟,所以少盟主和少夫人才避而不见吗?若真是如此,也当告诉我们何处失礼了才是。” 这话门口的侍卫不敢接,只弯腰更低,恭声解释道:“还请左护法千万不要误会,少庄主忧心少夫人,故提前吩咐了,所有来客一律不见,绝非针对听风阁。” 所有来客一律不见。 这可有意思了。 邱一阳夫妇被杀一案未明,武林盟内又人心惶惶,再加上听风阁和万雪楼两大巨头客居别苑,这桩桩件件都绕不开主事之人。 这紧要关头,邱玉平竟然为了陪病重的巫情下达概不见客的命令,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 第129页 话说回来,若这两人的感情要是真浓厚到如此地步,此举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傅长乐眼拙,倒是没能看出来邱玉平对巫情的感情深刻至此。 与此同时,不放心过来找人影九恰好听的后半句对话,他俯下身压低声音到:“这守卫没说假话,巫情确实病重,到了难以起身的地步。” 影九显然知道点内情,傅长乐也没继续在怡清院外徘徊,由着他推着轮椅,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屋内,端着茶杯慢吞吞问道:“巫情当真病重?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当时你无故昏迷,封悠之又检查不出什么问题,我们自然以为同上回一样,是你体内的蛊虫作祟。”影九回想起当时焦头烂额的状况还心有余悸,“我们怕有什么变故,急急忙忙去找了巫情,结果和你今日一样,被拦在了怡清院外。” 只不过急疯了的十三和影九可没这么好打发,不让进,那就直接动手硬闯。 武林盟侍卫的那两下子,他们两根本就没放在眼里,随身佩剑都未出鞘,就直接闯到了巫情和邱玉平的房门口。 好在还有个风秋影顾全大局,生拉硬拽将封悠之一同拉进闯院的队伍里,又在双方开口前抢声道:“我们左护法与少夫人颇为投缘,听闻少夫人病重,特意请了封神医前来替少夫人治病。” 这句话好歹将几人撕破脸闯院的动作圆回来大半。 纵然双方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是一句再虚假不过的场面话,但好歹在明面上给了一说得过去的个理由,没直接将武林盟的面子扔在地上踩。 邱玉平的面色变了又变,最后到底还是顺着铺好的台阶下了,咬着牙对前不久才对自己下了毒的听风阁众人抱拳道:“有劳封神医。” 封悠之原本只打算走个过场,没曾想一探脉,面色就逐渐变得凝重。 跟在他后头的影九好奇探头,看到巫情脸上大块大块的黑斑,也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她这是怎么了?” 站在床边的邱玉平也面露急色,见封悠之放下把脉的手,紧跟着追问道:“封神医,阿清她到底生了何病?” “少夫人并没有生病。”封悠之神色莫测,他从药匣子里的一小瓶烈酒,一根一根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不紧不慢补充道,“也没有中毒。此事我无能为力,少盟主令请高明吧。” “没有生病,也不是中毒,连封悠之也无能为力……”傅长乐喝茶的动作一滞,不敢置信道,“巫情巫情中了蛊术?” 影九点头:“虽然听上去有点离谱,但事实却是如此,万珊瑚也已经证实巫情确实中了蛊,一种挺恶毒的,让人全身溃烂折磨致死的蛊虫。” 只能说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 巫情此人号称几百年见唯一一个天赋有望超越巫格,成就神女之名的绝世天才,谁能想到她最后竟折在了他们巫氏一族最最拿手的蛊术之中。 这说出去只怕都不会有人敢信。 影九倒是不在意此事,他咕噜噜转动着眼珠子,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这个什么南疆圣女的蛊术也不过如此,反正都跟邱玉平做了交易,我们不妨再等等,等背后这位蛊术大家现身再想想法子,让他解除你体内的蛊虫。” 傅长乐心之俞子青这具身体以及体内的蛊虫怕是与南疆巫族脱不了关系,不过此刻她倒也没有打破影九的美好畅想,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自己袖口的布料,开口问道:“邱玉平不是说有七成把握确定背后的凶手吗?那这几日,他可有什么动静?” “这事儿说起来,我和我哥都觉得奇怪。” 当日邱玉平中了刮骨散后,不过两个时辰,便巴巴的将轻风送还回来,之后又明里暗里表示,我们不要忘了他同听风阁做的那笔交易,整一个火急火燎,恨不得下一刻就抓住真凶,千刀万剐。 可自巫情中蛊卧床之后,他竟当真巴巴守在怡清院内,整整三日未曾离开一步。 “若非我和十三闯进门去,或许连见上他一面都困难,更别提什么抓人之事。”影九伸手给自个儿倒了杯茶,幽幽叹道,“父母之仇,竟像是当真忘之脑后,着实有些古怪。” 端着药碗来送药的风轻进门刚好听到最后一句,随口猜测道:“邱玉平身边的亲近之人几乎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巫情,他或许是发现这还活着的人总归比已死的人更重要。凶手早一天抓,晚一天抓的,总还在那里,可这活生生的漂亮媳妇,要是再不赶紧想想办法,怕是也要跟着没了。” 再加上就连巫情自己对身上的蛊虫也没有破解之法,这陪一天少一天的,邱玉平不敢离身,也算是人之常情。 这倒是也是一个猜测。 根据听风阁这两天从武林盟各处搜集来的情报来看,邱玉平和巫情的感情确实不错。 因为担忧新婚妻子的病情,舍不得离床一步,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只是傅长乐依旧觉得整件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违和之感。 首先是邱玉平和巫情之间的关系。 就这几次接触来看,巫情对邱玉平倒是真心,万蛊之体的心头血说剖就剖,毫不犹豫。倒是邱玉平对着这位不惜悔婚唐门大小姐求娶来的真爱,却总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疏离和防备。 其次便是这玄之又玄的万蛊之体。 -- 第130页 其实在那三日的昏睡中,傅长乐通过巫心的视角,得知了不少关于万蛊之体的消息。 比如说,这万蛊之体练成后,不仅万蛊不侵,甚至能反过来控制靠近周身的所有蛊虫,是巫族最难练也最受尊崇的秘法。 而破解万蛊之体唯一的法子便是取其舌尖血,还需得其人心甘情愿被取血,这算得上是此法唯一的一个罩门。 至于万蛊之体的心头血,虽然也珍贵,但却不会伤及母体根本,剖出心头血后,大概会有,大概会有两到三日的恢复期。在恢复期内,万蛊之体所带来的的特殊体质都无法发挥作用。 想到这儿傅长乐摩挲衣袖的动作突然一顿。 该不会武林盟这一场大戏,最后竟然是冲着巫情来的吧? 巫情有万蛊之体护身,等闲蛊虫根本无法靠近。 要想针对巫情,需得利用她的软肋,破除万蛊之体,哪怕只是短暂的破除。 “那么,巫情的软肋是……” “是邱玉平。”影九举手抢答。 傅长乐点头:“对,可邱玉平本身也是一个精通蛊术的高手。直接对他下手,也并非易事。” “所以先通过能让他放松防备,又无法舍弃的邱一阳夫妇,将控尸蛊引入他体内,逼迫巫情用万蛊之体的心头血来救他的心上人。” 风轻顺着傅长乐的思路说完这一连串的推测,忍不住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低声吐槽道:“这大圈子绕的,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如此环环相扣,不死不休?” 第70章 红颜蛊 事实上到目前为止,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傅长乐的猜测,这其中还有许多违和之处无法解释。 比如说邱玉平一步不离守着巫情的这个举动。 若邱玉平当真如此担忧自己的新婚夫人,那他现如今应当想尽办法救人才是。 他自己本身就精通蛊术, 鬼医逍遥子也在武林盟内,再不然也该往南疆送信,相信蛊术代代相承的巫氏一族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圣女香消玉殒。 可在听风阁的情报探子的日夜探查下,邱玉平却当真只一心一意陪着卧床不起的巫情,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只不过这些疑问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 傅长乐分明别类将其在心底整理好, 捏了捏眉心, 才发觉一直未看见黏人的小十三。 十三鲜少有招呼不打就离开的时候,这几日更是患得患失黏人的厉害, 傅长乐倒也不是想拘着人,只是怕这风波不断的武林盟又闹出什么幺蛾子牵连到自家小朋友,于是不放心问了一句:“十三呢?” 影九眼神飘忽:“没、没看见啊, 许是去哪玩了吧。” 坐在他对面的风轻表情一言难尽, 他们家副阁主平日里看着挺精明能干的啊, 怎么一到左护法跟前就成了个铁憨憨。 什么去玩, “玩”这个字, 同十三有一点关联吗? 果不其然,原本还只是随口一问的傅长乐一下子敛了放松的神色:“特意瞒着我,是去做什么危险事情了?” 影九还在垂死挣扎, 风轻一见他那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就脑壳疼,她心知以傅长乐对十三的上心程度, 这事儿根本瞒不了多久,于是干脆坦白道:“没做危险事,十三是去抓逍遥子了。” 说起来傅长乐昏迷的这几日, 急的如同热锅上蚂蚁的十三等人狠狠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束手无策,什么叫救助无门。 公认最精通蛊术的巫情自身难保,邱玉平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概软硬不吃。 至于万珊瑚,就只是个半吊子水平,纵使她愿意,十三也不敢当真让她上手救人。 而明明就在武林盟的逍遥子却神龙见首不见尾,听风阁的探子加上影九亲自出马,竟连个人影也没找见。 每次受伤中毒都有名医在侧的几人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两眼一抹黑、有劲儿都不知道往哪儿使的尴尬境地,火烧火燎急的嘴角起泡。 等到傅长乐昏睡第三日时,心急如焚的十三和影九已经准备绑架巫情威胁邱玉平救人,两人不顾劝阻甚至动了手,好说歹说勉强被风秋影和风轻联手拦了下来。、 就在这一片兵荒马乱间,傅长乐终于醒了。 可她身体内那如同炸药一般不知何时会发作的蛊虫却依旧没能解决。 恰好此时闭关多日的封悠之研究有了进展,十三摸查多日也终于找到逍遥子的踪迹,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二话不说立刻着手抓人去了。 傅长乐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些曲折,只是…… “封悠之在研究什么?有什么进展?” 总不能是封大神医天纵奇才短短几日之内就无师自通了蛊术,所以要带着十三和那位鬼医正面硬扛吧? 听到这个问题的影九和风轻脸色扭曲,缓了半晌才艰难开口道:“封大夫研制了一种驱虫药,说是可以不让蛊虫近身。” 论医论毒,封悠之自认不惧任何人,而论轻功隐匿,十三一身功夫无出其右。 只要废了逍遥子的巫蛊之术,他们两联手抓人简直轻而易举。 傅长乐沉默地听完两人的解释,一针见血问道:“既然是手到擒来的事,那为何要瞒着我?” 那自然是因为封悠之的药粉是完全没经过实践的纯理论产物啊。 虽然封神医本身十分自信,但实际效果到底如何依旧有待检验。十三怕她担心,这才先斩后奏抓人去了。 -- 第131页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哥回听风阁前把逍遥子的所有情报都给我了。”十三晃了晃手里的案卷,“他还特意标准了重点。” 其实某位二十四孝好哥哥的原话是此人拿捏得住,用软的费时费力还费钱,直接上硬的更干脆些。 这话倒是引起了傅长乐的一点好奇:“逍遥子有什么软肋……” 话到一半,一股奇异的恶臭突然从门口钻入。 傅长乐飞快地捂住鼻口,余光瞥见影九和轻风两人如临大敌,动作娴熟地从腰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长条软布堵住自己的鼻孔,顺手还给她塞了两个。 随着推门而入的俩人步步靠近,这沾了水的布条也挡不住那股恶臭冲天的刺鼻味道。 若非要形容的话,那味道就像是有人将暴晒后的海鱼内脏和长毛的臭豆腐皮混在一块儿咕噜咕噜一通瞎煮,期间又往里丢了某人三个月没换的臭袜子,和腐烂的黄鼠狼后腿。 简直如同大规模杀伤武器,让人生理性的反胃干呕,避之不及。 傅长乐心有戚戚地后退一大步,她死命捂着鼻口,以眼神询问道:“这就是你俩说的封悠之的药粉?” 影九和轻风生无可恋的点头。 这也就是为什么影九对抓逍遥子一事跃跃欲试,却最终乖乖呆在这里的原因。 风大神医研制出来的药粉,实非常人能忍受啊。 刚刚进门的封悠之和十三倒是神色如常。 封悠之提前用银针封住了两人的嗅觉,这会儿见屋内的三人远远避开,他们甚至还神情疑惑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要说封悠之利用这药粉熏的蛊虫不敢靠近,傅长乐是信的。 这味道,只怕不仅是蛊虫,只要是有嗅觉的猫猫狗狗,包括人类,等闲都不会轻易靠近。 刚刚抓到人的两大功臣在众人嫌弃的目光中不得不先回屋沐浴更衣,而他们的战利品逍遥子已经被这波毒气攻击摧残彻底失去战斗力,这会儿正被反绑在床头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怀疑人生。 直到傅长乐一行推门而入,被困住双手双脚的逍遥子激动的恨不得蹦起来,都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迫不及待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无耻之徒,什么天下第一神医,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简直臭不要脸!你有种,有种就跟我堂堂正正一决胜负!” 这种程度的叫骂对傅长乐而言,不过是挠挠痒的程度。 她面不改色地替还在沐浴这封悠之受了,等逍遥子骂的没了力气,才不紧不慢开口道:“逍遥子前辈骂渴了吧,十三来,替肝火旺盛的逍遥子前辈倒杯菊花茶消消火。” “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 逍遥子“呸”了一声,他看着十三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就觉得浑身疼,于是干脆就过头,盯着笑眯眯的傅长乐语气嘲弄道:“你不就是想让我替你解身体里的蛊虫嘛,我今个儿把话放在这,不可能!用这等无赖手段将我绑来,还妄想让我救人,我呸!呸呸呸!” “这样啊——”傅长乐拉长语调,面露可惜,“既然如此的话,十三,你去告诉万楼主一声,她追寻多日的人在我们这里,只要百两黄金,随时都能带走。” 听到这话的逍遥子瞬间炸了:“老夫怎么可能只值百两黄金?” 傅长乐没理会他,继续对着十三吩咐道:“顺便告诉万楼主一声,这个价格算是我们听风阁的一点诚意,她若是想知道谁才是杀死他亲传弟子的真正凶手,也欢迎她来听风阁下单,做一笔愉快的买卖。” 易怒易躁的逍遥子听到这句话瞬间变了脸色,眼见十三转身就要离去,赶紧出声阻止道:“等等!你等等!” 十三自然不会理会他的叫唤,直到傅长乐伸手轻轻勾了一下他的衣袖,他才停下脚步,转身听他的殿下继续慢悠悠道:“怎么,前辈这是改主意了吗?” 她虽一口一个前辈喊恭敬,但言语间的威胁却如同一把软刀子,一寸一寸研磨着逍遥子的神经。 “哦,我知道了,前辈难不成是觉得自己的收尾工作做得干净,或者以为我这根本是在诈你。”傅长乐弹了弹衣袖,语气轻快,“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前辈大可以同我赌一赌。赌一赌你主动揽了黑锅,拼上老命也要护着的人,到底能不能在蓝雪楼的追杀中活下来。” 她赌逍遥子不敢。 说实话之前傅长乐还奇怪,凭逍遥子这一身隐匿功夫,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毒药和蛊虫,要反杀万珊瑚固然不容易,但若是只是想脱身,却绝非什么难事。 可这人却硬生生在武林盟干耗了这么些时日,还时不时就露出点马脚,引的万珊瑚刮着地皮一寸一寸搜遍了整个武林盟,生生搅得所有人一刻也不安生。 直到听风阁那位神通广大的风阁主友情提供了这么一个消息:杀死万珊瑚亲传弟子的,另有其人。 这万妙人乃蓝雪楼倾力培养的下一任楼主,却骤然死在红颜蛊下,也难怪万珊瑚和整个蓝雪楼铁了心要去逍遥子的性命。 红颜枯骨成沙,这逍遥子独门研制的红颜蛊名字虽美,实际上却是狠厉无比的杀人蛊虫。 中蛊者倾刻间化作枯沙,连一具完整尸骨都不曾留下。 事实上这便是听风阁探查到的所有情报。具体到底是谁用红颜蛊杀了万妙人,他们根本不知。 -- 第132页 但就如同傅长乐猜测的那般,关心则乱的逍遥子不敢赌。 果不其然,逍遥子恨恨地瞪了不露破绽的傅长乐一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封死这个消息,再加你的三碗血,我替你解蛊。” 站在一旁的风轻冷笑一声,她吹了吹自己的指甲,凉凉开口道:“鬼医前辈似乎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状况。现在不仅是你的性命在我们手中,还有你要护着的那个人,能不能安安稳稳活着也取决于我们左护法的一念之间。这样的你,拿什么同我们谈条件呢?” 脾气暴躁的逍遥子听到这话竟然没有发怒,他从头到脚将傅长乐打量了一遍,阴恻恻道:“凭的自然是你们左护法的性命。” “前辈倒也不必唬我。”傅长乐拍了拍十三的手背以作安抚,“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这蛊虫暂时威胁不到我的性命。”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有些倦怠,连声音都懒了两分:“解释清楚我身上蛊虫的来龙去脉,替我解蛊,同时告诉我为何要取我的血。这三条,换你担忧的那条消息,永远尘封在听风阁的卷宗之内。” 逍遥子闻言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傅长乐却根本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随意挥了挥手,无可商量道:“前辈若是同意这交易,就点个头。若是不同意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不了就跑一趟南疆。虽说路是远了点。但前辈抵给万楼主换来的那百两黄金,想来也够做路费了。” 话音未落,守在屋外的惜言匆匆忙忙跑进来,高声喊道:“小姐,有个姓万的夫人说想同您做一笔交易。” 傅长乐眉头一挑:“你看,这不是正巧了么。杀死自己亲传弟子的凶手,想必万楼主定会好好招呼的。” 这句话宛如一把尖刀直戳逍遥子的心窝,激的他猛的变了神色。 门外惜言的声音却突然变得焦急:“小姐,那位万夫人闯进……” “啪嗒”一声,紧闭的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一身大红长袍的万珊瑚环顾屋内,低喃了一句“果然在此”,便连招呼都未打一声,直接提剑直直刺向被捆绑在床头的逍遥子。 一品巅峰高手的全力一击避无可避。 逍遥子额头上沁出一滴冷汗,瞳孔猛的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他扭头冲着傅长乐厉声高喊:“我同意!。” “铛!” 暗黑无光的墨刃撞上锋利的长剑,刀口剑锋相交,划出细碎的火花。 影九抽出软剑挡下万珊瑚的第二击,顺便友情提示道:“万楼主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们左护法的弩/箭可不长眼。” 万珊瑚黑着脸扭头,果然看到傅长乐正正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手腕间的弓弩。 听风阁这位弱不禁风左护法的箭法,万珊瑚在南海孤岛上就已深有体会。 再加上怪物似的十三,和虎视眈眈的影九和轻风,听风阁这几人,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面对差距悬殊的武力压制,万珊瑚心知今日想要越过这几人强杀逍遥子,是不可能了。 于是收了随身的长剑,盯着影九薄怒道:“副阁主这是一定要与我蓝雪楼为难到底了?” 轻风作为听风阁对外发言人顺口接过话茬,不卑不亢道:“万楼主不要误会,我们所行之事只为解除左护法体内的蛊虫。轻风可以在此保证,待蛊虫彻底解除,我听风阁绝不干涉完楼主与逍遥子前辈之间的私人恩怨。” 听风阁摆明了要保逍遥子一命,再傅长乐的蛊虫解除前,谁也无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抢人。 形式比人强,万珊瑚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下这口气,半是嘲讽半是挑拨道:“这从来不将人命放在心上的老贼可没什么医德可言,到时候可别原来的蛊虫没解,又被下了其他邪门的小玩意儿。” “这一点不劳万楼主操心。”傅长乐摸着手腕间的弩/箭,微微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敢让逍遥子前辈替我解蛊,那自然是全心信任前辈的。” 第71章 曾经的影卫营,和曾经的…… 这当然是句假话。 这逍遥子脾气古怪, 又前科累累,治病过程中顺手搞点小动作这种事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现如今他们手里又只有个不清不楚的唬人消息, 傅长乐还当真不敢任由逍遥子肆意发挥。 因此这个交易达成后,傅长乐并没有着急让逍遥子替自己解蛊,她甚至都没有给对方松绑,依旧维持着遥遥相隔的距离,开口问道:“前辈和巫情, 为何都千方百计, 想要取我的血?” 俞子青这具身体里的血, 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逍遥子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应该先问问,你中的到底是什么蛊?” 这话里的意思, 难不成特殊的并非俞子青的血,而是她体内密密麻麻堪称恐怖的蛊虫? 傅长乐从善如流道:“那请问前辈,我中的是什么蛊虫?” 逍遥子原本还想继续拿乔, 风轻见状干脆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写满情报消息的羊皮纸, 装模作样感慨道:“唉, 当家难啊, 柴米贵啊, 让我瞅瞅,瞅瞅哪条消息能给我们阁里换点家用?” 这话里赤裸裸的威胁之意瞬间灭掉了逍遥子眼底的那点小心思,他恨恨瞪了风轻一眼, 恶意满满吐出三个字:“圣、魂、蛊。” “圣魂蛊?”傅长乐一边回忆着脑海中关于圣魂蛊的资料,一边漫不经心道, “前辈可别欺我见识少,我体内蛊虫密密麻麻数以万计,可不曾听说巫族圣女代代相传的圣魂蛊是这等模样。” -- 第133页 “无故昏迷, 指甲上的竖纹,还有引起万蛊躁动的霸道气息……这些我都不提,我只问一句……”逍遥子压低嗓音,阴恻恻道,“我问你,你昏睡之时,是不是被灌输了另一个人的记忆?” 傅长乐下意识想要否认,可那个荒唐又真实的梦境突然闪过脑海,她顿了顿,不动声色道:“什么叫做被灌输另一个人的记忆?如何灌输?为何灌输?” “为何要灌输记忆?”逍遥子嗤笑一声,“那自然是因为那些个蠢人,想要得到所谓的神女的恩赐啊。” 他的语气多有不屑,仿佛他口里的不是南疆巫族引以为豪的传承秘法,而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关于巫族圣女利用圣魂蛊传承巫格记忆一事傅长乐曾听风秋影提起过,可问题是这神神叨叨玄之又玄的圣魂蛊不是只跟着世世代代的巫格转世吗? 上一代圣女巫心,这一代的巫情,转世未断,怎么看都牵扯不到俞子青身上啊。 逍遥子像是读懂了她眼底的疑惑,不怀好意地主动解惑:“除转世传承之外,这圣魂蛊啊,亦可通过血脉传承。” 梦里巫心那张与俞子青像了八成的脸迅速在傅长乐心底闪过。 只不过当着逍遥子的面,她绝口不提昏睡时的那段经历,只盯着他一字一句反驳道:“众所周知,巫族圣女无嗣。” 否则这几百年来,巫族的传承早已乱了套,而通过子嗣相传、血脉相承的圣魂蛊,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之物了。 “那便是巫情要你的血的原因了。”逍遥子桀桀怪笑起来,“要知道我们这位痴情的圣女大人,可一心想给她的圣子生个孩子呢。” 傅长乐被他这一阵刺耳的怪笑声弄的寒毛陡立,她右手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左腕,纷繁复杂的思绪不知怎么的,突然飘到在听风阁卷宗里多次被提及的唐秀秀身上。 邱玉平突然毁了同唐秀秀的婚约转而娶了巫情,难不成是因为他圣子转世的身份吗? 圣女与圣子身上同生共死的圣魂蛊,会是巫情和邱玉平两人古怪关系的根源吗? 傅长乐这幅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知道让逍遥子脑补了什么,他冷笑一声,幸灾乐祸道:“南疆巫族那群冥顽不化的老头绝不会任由你乱了他们一族的传承,此例一开,他们那利用圣魂蛊确认巫格转世的法子,可就彻底成了笑话了。所以说啊,你体内的可不是什么圣魂蛊,而是巫氏一组的催命蛊!” 这一番话终于让逍遥子发泄了一番被人威胁的怒气,他犹嫌不够,又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句:“另外你也别费心思想要否认了,你这张脸,还有眼角的这颗痣,只要是见过巫心的人,就绝不会怀疑你同她的血脉联系。” 傅长乐对于俞子青这具身体复杂的亲缘关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她关心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件事:“如果说我体内的当真是圣魂蛊,那是不是说明我根本不需要费心解蛊?” 毕竟是在巫族圣女身体里代代相传的东西,纵然功效用途古怪了些,想来至少对身体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妨碍。 更重要的是…… “当年的神女巫格呕心沥血耗费二十余载研制出来的圣魂蛊,前辈当真能解除吗?”傅长乐好心提醒道,“我听风阁做买卖向来明码标价,前辈若是承诺了自己做不到的事,可也别怪我等不守承诺。” 作为一个医、蛊、毒三项开花的江湖鬼医,从来都只有逍遥子阴阳怪气别人的份。 要说他这一天收到的威胁,简直比他过去五十年加起来的都多,可偏偏对方又实实在在抓住了自己的软肋,想到这会儿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宝贝徒弟,逍遥子还是咬着牙解释道:“你体内的圣魂蛊乃是从未面世的变异体,我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解,但我可以保证,我若是解不了,什么巫情也好邱玉平也罢,这世上绝没第二个人能解!” 这话好大的口气,可逍遥子此时的神色却是再严肃不过,他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道:“至于有没有妨碍,左护法,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圣魂蛊只不过是你中的其中一种蛊虫。你体内蛊虫种类之繁多,连我都要花费数月才能梳理清楚。你若是不在意自己的小命,大可以同我耗着,或者去找那帮子半吊子水平的巫族老头。” 傅长乐虽然严重怀疑这是逍遥子拖延时间的借口,只不过这场谈话的信息量着实庞大,她最终还是挤了几滴指尖血,留给对方以做研究。 逍遥子嘴里嘟囔着“这点怎么够”,冷不丁的,已跨过门槛的傅长乐突然转头。 “如果说巫情要我的血是为了破开圣女无嗣的僵局,那么你呢,逍遥子前辈,你要我的血,又是为了什么?” 逍遥子猝不及防被杀了个回马枪,愣愣张了张口:“我,我是为了……” 没提前编造好的理由卡在了喉咙口。 奇怪的是傅长乐似乎也没真的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给了个不大不小的惊吓后,悠悠然带着十三等人回了自己的卧房。 路上影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傅长乐的背影“噗嗤”一声乐出声来。 傅长乐疑惑回头:? “没事没事。”影九摇摆着手,“就是突然想到你每次说‘我们听风阁,我们听风阁’的时候,还挺像那么回事。” 傅长乐没弄明白他的迷之笑点,不过还是收敛了神情正色道:“说起来还未谢过你们,从千亿山庄到武林盟,影九,劳你和你兄长费心了。还有风轻,因我之故将你牵扯进来……” -- 第134页 “哎呀左护法这话说的可羞煞我了,我自个儿学艺不精被人暗算实在是羞于再提。”风轻笑着打断傅长乐正儿八经抱歉话,“再说了,左护法,你可是我们听风阁的左护法。” 她边说边瞪了自家不着调的副阁主一眼。 这人明明心里高兴着左护法拿他们不当外人,偏偏说出来话又变扭的满是歧义,就左护法那个心思敏锐凡事绕三绕的性子,指不定多想到哪里去呢。 事实上傅长乐还当真没有多想,她和影九也算是相识多年,知道这人不至于这般拐着弯来嘲讽自个儿,她就是单纯感谢一下他们这些日子掏心掏肺的帮助罢了。 毕竟影九帮她还能说是情分,整个听风阁跟着忙上忙下,可当真是一份天大的人情了。 没曾想听到这话的影九突然收了嬉笑的神色,压低嗓子沉声道:“十三帮你的时候你也回如此郑重地道歉吗?” “啊?” 傅长乐茫然摇头,以她和十三的关系,谢来谢去才显得怪异。 “虽说我和十三比不了吧,但也不至于如此生分吧。”影九哭唧唧变脸,“你就算区别对待,也不要这么明显吧。” 傅长乐不知道的是,影九心中一直有愧。 当年他和哥哥被父母分别卖给人牙子,不久之后天下大旱,他被几经转手,最后被出宫执行任务的上一任影卫九捡回去,也算是将这一条命卖给了皇家。 做了在刀尖口天舔血的影卫,影九本也没奢望过自己能够善终。 但事实上,大梁朝那位心软又和善的晗昭帝,还有娇宠明媚的长公主殿下,待他们远比世人想象的更为温柔。 以至于到后来影九回想起自己在影卫营里的日子,高兴的时光甚至比灰色的记忆更多些。 他原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在大梁的皇宫里度过一生。 偶尔隐在梁上看影十红着脸偷偷摸摸给影二送情书,看影六和十一那两个暴力狂时不时干上一架拆掉半个影卫营,最后又被负责修葺的王公公追的满皇宫乱窜。 又或者在轮休的时候偷溜入长公主府,千方百计哄着越长大越不可爱的小十三叫一声哥哥,然后在一杆子想做哥哥姐姐想疯了的影卫们面前嘚瑟上好几天。 这样的日子,谈不上多好,但决计也不算坏。 直到他们长公主心心念念的驸马在北边反了,这样普普通通嬉笑怒骂的日子突然就断了。 十三跟着长公主征战沙场整整两年没回过宫。 主动请缨上前线的影六和十一最先没了,跟着去了沂阳城的影二和影十甚至没能留下一具完整的尸骨。 到最后,盛京城也守不住了。 晗昭帝亲手烧了大梁皇宫,烧了他们从小长大的影卫营,也烧了他偶尔矫情时,在心底称作家的地方。 仅剩的几个影卫已将匕首横于脖颈。 影九没什么怨言,主死臣随,本就是影卫的归途。 影九本已准备好赴死,可就在最后一刻,晗昭帝说,他还需要一个影卫,替他执行最后一个任务。 影卫营的孩子大都是孤儿出生,无牵无挂,只有他,有一个同脉相连感情极好的孪生哥哥。 甚至在某一次外出任务中,影五曾见过那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 此事除了连年在外的小十三,几个影卫都知晓。 因此所有人都默契的,将最后的这个任务留给了他。 影九可耻地心动了。 他无法否认,他想活下来,去见一见他的哥哥。 晗昭帝当时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愣望着城门的方向出神,许久之后才哑着嗓子低声道:“是阿九啊,阿九留下来也好,你的隐匿功夫好,若……遇上什么事,由你出手更方便些……” 多年主仆,影九知道他的主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此刻还守在城门之上的那位殿下。 他也知道,晗昭帝既想将自己仅剩的贴身影卫交给靖阳防身,又怕引起宋鹤卿的忌惮扑杀。那人本就不善谋划,来来回回怎么也找不到一个万全之法,到最后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以隐匿之术见长的影卫,能在关键时候,护住他的小公主。 影九什么都知道。 他跪下来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彻底消失在这一场熊熊大火之中。 从此以后,听风阁多了一个神秘的副阁主。 除了这个名字之外,剩下有关于影卫九还存在于世的所有痕迹都被他的兄长全部抹去。 就连宋鹤卿一手建立的神鉴署,也不可能查到当年的那场大火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江湖之大,再没有影卫营的阿九。 直到消息传来。 摘星楼下的血,染红了那天晚上的初雪。 影九在雪中擦拭着晗昭帝赐下的软剑。 他在剑锋上,看到了那日跪下行礼的自己。 第72章 巫术惊现 傅长乐自然不知道平日里看着大咧咧的影九藏着如此百转千回的心思,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因为逍遥子一番话带来沉重感终于减轻不少。 十三等人的态度其实都一样,圣魂蛊不圣魂蛊的, 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在意的,从始至终就只有傅长乐体内种类繁多、数以万计、危害不明的蛊虫。 “不必太过担忧。”傅长乐看着眉头紧锁的几人开口安抚道,“解蛊之事,我已有眉目。” -- 第135页 十三自然以为这是不欲让他们担心的宽慰之语,他手心拳头捏的死紧, 面上勉强露出相信的安心表情。 但事实上, 傅长乐这话还真不是青口白牙唬人的。 只是这法子有些玄乎, 加之她本身也没有太大把握,因此只含糊提了一句。 是夜, 傅长乐再一次沉入梦境。 通过巫心的视角,各类密密麻麻的蛊虫也再一次呈现在她的眼前。 是的,圣魂蛊带来的荒诞奇妙的梦境, 就是傅长乐口中的法子。 如果说第一次听风秋影说圣魂蛊可以传承记忆和经验时, 傅长乐还弃之以鼻的话, 经过那三日的昏迷后, 她已大致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 傅长乐在醒来后曾尝试炼制寻踪蛊。 谁也没想到, 她一个从未接触过蛊术的纯粹外行人,竟当真靠着在梦境中学会炼法步骤,炼制出了品相一流的寻踪蛊, 甚至还是一次就成功。 当然她也想过这会不会是俞子青这具身体传承的血脉天赋,可来自巫心的记忆却十分干脆地否定了这个猜测。 蛊术需得依靠大量的重复的训练才能得以提高制蛊的成功率, 炼制过程中的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会影响最终的结果,这其间的微妙不可言传,无法意会, 只能在不断的实践中不断积累经验。 所谓天赋,决定的是一个人在蛊术大道上能够达成的上限。 可这些最最基础的训练,纵使你如何天纵奇才,也无法一蹴而就。 直到这一刻,傅长乐才终于明白这看似漏洞百出莫名其妙的圣魂蛊传承,为何被巫氏一组使用了整整几百年—— 因为他们真正想要通过圣魂蛊传承的,根本不是巫格的天赋和记忆,而是经验。 而每一代圣女唤醒圣魂蛊的时间,也并非是听风阁情报中的十八岁。 刚刚在梦中经历完丰富多彩三个月的傅长乐托着下巴,看着双眼略带迷茫的十三打了个比方:“还记得王质入山观棋的典故吗,洞中一日,世上千年。这圣魂蛊虽然花里胡哨被传的神乎其神,但其真正被利用的,其实是梦里梦外不同的时间流速。” 原本在现实中需要十年八年才能提炼而成的经验技巧,在圣魂蛊的加持下,不过是睡梦中的短短数月时光。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傅长乐个人的体验而言,称得上奇妙。 上一回她不知前情,坚定地认为自己是附身在巫心体内,所用的也多是旁观视角,因此昏睡整整三天,也不过学会了寻踪蛊的炼制法。 而这一回傅长乐全然抱着偷师的心态,本着学到就是赚到的原则,她几乎是全身心投入到巫心视角。 巫心的眼睛是她的眼睛,巫心的手脚是她的手脚,除了不能取得身体的控制权外,那种浸入式体验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让她产生了恍惚的错觉—— 她是巫心,巫心是她。 好在傅长乐察觉不对,果断撤出了沉浸视角。 之后没过多久,这个漫长而离奇的梦境终于醒了。 现实中不过短短一夜,可傅长乐在睡梦中却经历了冬去春来足足三个月。 影九听万这离奇的结束,又看她一边说一边把玩着透明的琉璃瓶,瓶里还装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黑色蛊虫,只觉得一时间消化不能:“不、不是,所以你说的办法就是自己学蛊,然后自己给自己解蛊?” 傅长乐点头:“靠人不如靠己。” 影九一听她当真准备自己上就急了:“这梦中学蛊真的靠谱吗?还有你、你的身体……” 他后半句话虽未说出口,但其中担忧之意众人心知肚明。 习蛊一道长路漫漫,可谁也不知道,俞子青体内蠢蠢欲动的蛊虫,还能压制到几时。 傅长乐倒是乐观,她从脑海里繁杂的信息提炼出关键一点:“巫心八岁那年唤醒圣魂蛊,昏睡半年,得巫格三十余载炼蛊经验。” 说着又暗自在心里对照了自己这两次昏睡的时间,而后继续道:“虽然现实和梦境的时间流速比还不明确,似乎是和沉浸程度有关,但好在我身上的蛊虫多半与巫心脱不了干系,习蛊主要是以备不时之需,更重要的是,通过巫心的记忆,或许能够弄明白这些蛊虫的来龙去脉。” 若俞子青当真是圣女血脉,那巫心绝不至于无缘无故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蛊,下的还是如此繁琐复杂连天纵奇才、号称有神女资质的巫情也毫无头绪的蛊虫。 说人人到,几人谈话间,有武林盟的下人来禀,说是巫情有请。 “你们少夫人不是病重卧床吗?”风轻拦在门口,语气不耐,“怎么快病就好了?” “少夫人说与左护法特别投缘,病中烦闷,还请左护法到怡清院一见。” 这特别投缘之说,正是那日十三和影九强闯怡清院后,风秋影随口找补的借口。 特意挑了这说法,傅长乐来了点兴趣,略一颔首示意对方带路。 跟在她身后的十三不出意外地被拦在怡清院门口,傅长乐摸了摸手腕间的弓/弩和衣袖里封大神医特制的秘药,挥了挥手,孤身一人进了院子。 推门前傅长乐活动了活动手腕。 她这些天恢复的不错,虽然还坐着轮椅,但没了蛊虫的巫情若是真想同她动手,也得自个儿掂量掂量。 “嘎吱——” 门开了。 -- 第136页 浓烈的熏香从屋内飘出,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腐烂味道。 轮椅靠近,那股像是腐尸的臭味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邱玉平不在,屋内只有巫情一人,这衰败的、令人作呕的腐烂味儿正来源于她。 傅长乐纵使涵养再好也经不住这般刺鼻味道的刺激,她停在离病床十步之远的地方,拿帕子掩了掩鼻,开口问道:“少夫人这是……” “我能解你身上的蛊。”巫情开门见山,直接抛出了自己手上的筹码,“你找逍遥子没用,找任何别的人都没用,这普天之下,只有我能解你的蛊。” “哦?” “解蛊需要万蛊之体的血。”巫情直勾勾盯着傅长乐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圣魂蛊变体,只有我的血能解。” “非万蛊之体的血不能解啊……”傅长乐回望过去,看着巫情脸上隔着面纱都遮不住的腐烂黑斑一针见血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万蛊之体可控万蛊,可现如今少夫人这模样,只怕是……” 巫情自然知道她在怀疑什么。 她现在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傅长乐不仅怀疑她的万蛊之体被破,甚至还怀疑她的蛊术能力。 “我并非中蛊,我中的是……” 巫情神情狠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巫术。” “巫术?” 傅长乐从巫心那三个月的记忆里扒拉了扒拉,才知道南疆巫蛊之术确实分成巫术和蛊术。 “我族巫术早已没落,加之那贼子又故意用蛊虫混淆视听,我这才……”巫情指甲掐进肉里,“这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我会替你解蛊,作为交换,你要替我查一个人。” 傅长乐没接话茬,转而问道:“邱盟主和盟主夫人中的也是巫术?” 否则不至于让精通蛊术的巫情吃了那么大一个亏。 果然,巫情点头:“所谓的控尸蛊不过是个幌子,那些个半成品,根本无法如此精确地远距离操控。真正控制这些尸体的,是巫术。” 事情到这里走向愈发玄乎,为了解除体内的蛊术,傅长乐不得不硬着头皮研习蛊术,但这听上去就更邪乎的巫术,她实在不愿掺和。 可巫情却像是笃定她会答应似的,自顾自继续道:“巫术不比蛊术自由,中术者身上必须有极深的……” “等等。”傅长乐不得不开口打断,“邱少夫人,我想我忘了说,我对你提的这个交易,并不感兴趣。” 白纱都没挡住巫情脸上的惊讶。 “我身上的蛊虫就不劳少夫人操心了,相对应的,少夫人要查何人,怎么查,也同我无关。” “可、可是……” 巫情许是没想到对方会拒绝的如此干净利落,卡壳半晌后,突然换了个语气:“本来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挑明的,但子青,事实上,你是我的女儿。” “咳咳咳!” 听到这话的傅长乐被空气呛了好几口:“你、咳咳、你女儿?” 俞子青这具身体,看着可比巫情还要大几岁吧? “我族每一代圣女都是巫格转世,你是巫心的女儿,自然也就是我的女儿。” 巫情说这话时神情自然,傅长乐几乎可以确定,这人不是要拿这牵强的母女关系大做文章,而是真心实意认为转世者都是同一人。 这就有趣了。 结合这位曾说过的“我就是巫格”这种话,巫情的心态就十分有意思了。 不过傅长乐的好奇心向来不重,真正的俞子青也不知在哪里了,她这会儿自身还难保着,实在没精力替人多认个麻烦缠身的的便宜母亲。 因此她拱了拱手,没再继续理会巫情的威逼利诱,起身告辞。 没曾想她刚出房门,就在拐角处被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拦下。 第73章 起誓 拦人的正是不知已在墙角等了多久的邱玉平。 “邱少盟主的意思, 是要我答应少夫人的要求,同时将所有事情告知与你?”傅长乐似笑非笑,“两位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少盟主想知道什么,难不成还要通过我这个碍眼的中间人么?” 同傅长乐打过几次交道的邱玉平知道眼前的人软硬不吃,他二话不说,直接推开了书房内的暗门,简单粗暴道:“此间宝物, 左护法有看得上的, 只管带走。” 从来都是财帛动人心。 武林盟几百年积累, 无论是金银珠玉、奇珍药材,还是神兵利器, 武功心法,都绝非刚刚崛起的听风阁可比,邱玉平不信傅长乐不动心。 在宝库内逛了一圈的傅长乐果然松了口, 指着角落里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开口道:“这柄微光剑, 换今日的谈话内容。” 至于同意巫情的要求替她找人什么的, 她实在不愿掺和, 没的惹一声腥。 微光剑虽说是当年剑神的佩剑, 但现如今也只不过是一柄中看不中用、在武林盟的库房内生灰的锈剑罢了。 邱玉平沉着脸一点头,算是同意了这笔交易。 “少夫人说自己并非中蛊,而是中了巫术。”傅长乐把玩着这柄大名鼎鼎的微光剑, 语气淡淡道,“包括武林盟的这场祸事, 皆由巫术所致。” “她说是巫术?这不可能。”邱玉平皱着眉头下意识反驳,“南疆巫术早已没落,根本不可能远程控尸。” 傅长乐奇怪地看了一眼语气笃定的邱玉平, 秉着诚信交易的原则,还是继续道:“至于今日少夫人寻我过去,是为了让我替她找一个人。” -- 第137页 “谁?” “不知,我并未应承此事。” 傅长乐自认为能说的都说了,抱着微光剑起身告辞。 可还没等她跨出书房的门槛,身后就邱玉平传来怪异的嗓音:“左护法,你迟早会应下此事,又何必来回折腾呢?” 想到风轻失踪风波刚过,傅长乐语含警告:“绑架威胁之类的脏手段,我劝少盟主最好别用第二次。” 邱玉平只是摇头:“你不了解她,她想做的事情,必定不会给人留有拒绝的余地。” 原以为邱玉平语在威胁的傅长乐很快明白了这句的含义。 她回去的时候,风轻的十个指甲全黑了,黑色的纠缠的纹路从指间蔓延到小臂,连成一片诡异的图案。 封悠之站在一旁神色难看,被匆匆唤来的逍遥子嗤了一声:“南疆圣女独有的墨玉蛊,中蛊者全身布满墨色纹路,触之即碎,唯圣女血可解。” 本来正好奇用指腹摩挲纹路的风轻动作一僵,抬起头皮笑肉不笑:“什么叫触之即碎?” “就是轻轻碰一下,你的胳膊就“咔嚓”一声,碎成粉了。”逍遥子耷拉着眼皮子,没好气道,“这蛊本身不痛不痒,但随着纹路蔓延,中蛊者的身体会越来越脆,一不留神,就少个胳膊断个腿。” 直到到最后,彻底成为一堆一吹就散的粉末。 听到这话的影九瞪了还蠢蠢欲动想继续摸自个儿胳膊的风轻一眼,而后开口道:“南疆圣女独有的墨玉蛊……是巫情动的手?她是何时动的手?” 这蛊虫总不至于当真能神不知鬼不觉钻进风轻体内吧? 若真是如此,什么宗师大宗师的,整个天下的高手捆一块儿都不够巫族嚯嚯的。 风轻拿脚踢踢地面,低头嘟囔道:“左护法一直没回来,我这不是担心么……” 同样不放心在怡清院外转了好几圈的十三倒是理解她的心情,只是…… “你进院子了?” 否则同样是在院外徘徊,不会只她一人中了蛊。 风轻的声音更飘了:“没进院子,我……”她顿了顿,懊恼承认,“我手贱,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臭虫子。” 逍遥子倒是不意外:“这墨玉蛊乃母子蛊,母蛊死,而后子蛊出。针尖点大的子蛊无孔不入,一旦沾到活物立刻寄生,唯养蛊的圣女血可解。” 风秋影和风扬昨日离开去处理阁内事务,影九终于有了几分副阁主的严肃模样,闻言摸了摸腰间的软剑,走到封悠之面前伸出手—— 讨要那奇臭无比令蛊虫不敢近身的药粉。 边伸手边没好气地瞪了风轻一眼。 怪不得人家专挑好欺负的软柿子捏,都吃过一次亏了竟还敢没头没脑毫无准备地去闯怡清院,当真以为南疆蛊术是浪得虚名吗? 被自家副阁主连瞪两次的风轻自知理亏,也没敢辩解自己是去暗探情况,若真带上封悠之那熏死人的药粉,估计比敲锣打鼓闯进去更明目张胆。 到了这会儿封悠之也不磨蹭,直接从药箱里掏出封的严严实实的小黑瓶递给影九。 只不过他琢磨着,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巫情自个儿身上的蛊还没法子解,要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还瞎折腾什么墨玉蛊?当真不怕我们打上门去强取她的血吗?” 只有抱着微光剑站在门外的傅长乐知道巫情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她二话不说,搁下剑转身回了怡清院。 邱玉平和巫情不知道吩咐过什么,院门外的侍卫竟没一个出手拦人。 墨玉蛊,能让人一点点碎成粉的墨玉蛊。 当年的阿阮,就是这样在她的眼前,碎成了一抔怎么也握不住的沙。 心头压着一股无名怒火的傅长乐步子越迈越快,她直直推门而入,抓起巫情的手腕,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划了一刀。 浅红色的血夹杂着缠绕的黑色细丝一滴一滴落在被褥上。 傅长乐掏瓶子接血的动作一顿。 “中了巫术的圣女血,解不了墨玉蛊。” 巫情猛的从病床上坐起,将自己手臂从束缚中抽出,死死按住还在不停往外渗血的伤口,盯着傅长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圣女血喂养的墨玉蛊,唯有圣女血可解。” “所以帮我,就是在帮你们家的右护法。” 许是怕一个风轻的分量不够,巫情动作别扭地给伤口撒上药粉,又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说起来你身边那个叫十三的护卫,一身的血腥味儿,差点引得我手里的墨玉蛊不管不顾一头撞上去……” 傅长乐脸上那张从来不露痕迹的完美面具终于有了裂痕。 巫情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抓准了软肋,她低低叹了一口气,放软语气道:“你是我的女儿,他又是你的心上……” “好。”傅长乐扯了个笑,打断她假惺惺的软话,“说吧,你要我帮你查谁?” 如此痛快的应承反倒让巫情楞了一下。 要知道自从听风阁一行来到武林盟,无论是邱玉平夫妇,还是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的逍遥子,他们这些人算计来算计去,却是谁也没能在傅长乐的手里讨到便宜。就连心高气傲张扬惯了的的万珊瑚,吃了暗亏也只敢往肚子里咽。 为此巫情特意准备了包括亲情牌、威逼、利诱在内一系列手段,没曾想手里的牌还只扔了一半,她这难缠的便宜女儿竟轻易松了口。 -- 第138页 不过巫情很快反应过来,照着自己原定计划开口道:“在此之前,我需要你起誓,巫神在上,你发誓绝不会将今日之言透露一分一毫……” “少夫人这是在同我开玩笑吗?”傅长乐再次出言打断,“你不会不知,要查此事必须借助听风阁的情报网。不透露一分一毫,若是少夫人时间充足,花个三年五载的,或许也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可巫情现在的身体状况,最缺的,就是时间。 其实屋内的两人都心知肚明,南疆远在千里之外,巫情一人独木难支,她之所以不择手段找上傅长乐,为的就是借助她身后的听风阁。 只是让傅长乐不明白的是,这一个两个的,为何都找上与听风阁并无实际关系的自己,怎么,当真以为她是个软柿子好拿捏不成? 巫情被她拿话一噎,眼神纠结,退而求其次道:“你起誓,绝不会将此事通过任何途径将此事透露给玉郎……” 傅长乐在心底嗤笑一声。 邱玉平和巫情这对夫妇倒是有意思,明面上看着如胶似漆情深似海,暗地里却是你防着我我瞒着你谁也不信谁。 “……以你那个护卫起誓。”巫情费力地说完最后一句,“我还存有半小瓶没被巫术污染的圣女血,虽不能完全解蛊,但至少能可缓解墨玉蛊的症状。只要你起誓,我便将血给你……咳咳,我想你也不舍得让那位如花似玉的右护法缺个胳膊或少个腿,对吗?” 一直面无表情的傅长乐听到突然勾了勾唇。 若是有熟悉靖阳长公主的人在,就知道她这幅冷笑的模样,是难得动了真怒。 只可惜巫情对傅长乐的了解到底有限。 她不过是瞅准了十三是这人的心尖尖,便有恃无恐以此为拿捏。 傅长乐信不信巫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会随意拿自己心尖尖的安危去冒一点风险。 因此在听到傅长乐起誓后,巫情强撑着的一口气瞬间松懈下来,尖锐刺骨的疼痛再也压抑不住,随着额头滴落的冷汗发出一声闷哼。 傅长乐冷眼瞧着她一身不详的黑斑好似活物一般在皮肤下一鼓一跳,手腕间的伤口再次崩裂,暗红的淤血混杂着黄褐色的药粉,黏糊糊蹭在绣着鸳鸯的喜被上。 她的耐心向来足够好,这会儿低着头拿着帕子慢条斯理擦拭匕首上的血迹,光滑如镜的刃锋倒映出她眼角一滴浅浅的红。 那枚和巫心一模一样的温婉多情的泪痣,在这泛着寒光的刀刃上,无端显现出三分肃杀。 “我、我要你帮我查昭和八年三月十四到四月初五,所有进过武林盟的生面孔。” 勉强镇压住体内剜心刺骨之痛的巫情粗喘着气,从牙缝里挤出挤出后半句话:“尤其是,靠近过玉郎的年轻女子。” 第74章 转世的圣子们 巫情是自巫格之后, 三百年来炼蛊天赋最好的圣女。 巫族的长老在她七岁那年唤醒了她体内的圣魂蛊。 仅仅两月后,巫情从昏睡中醒来,带着巫格四十余载的炼蛊经验。 之后不到半年, 巫情便以己身血为料,炼制出子母双生高阶蛊虫——墨玉蛊。 而传说中百年间再无第二人炼成的万蛊之体,也不过是她十五岁时,给自己的及笄之礼。 那时整个南疆都知道,他们将在不久之后, 迎来第二位沐浴巫神之恩的神女。 可没有人知道, 这位神女预备役在那两个月内经历了什么—— 她在分不清真假的梦境中, 度过了巫格的整个人生。 事实上傅长乐的猜测没错,圣魂蛊造就的梦境与现实流速比, 确实与中蛊者的沉浸程度有关。 越是放弃己身意志浸入到巫格视角,梦境中的时间过得就越缓慢,展现的每一个动作表情也就越生动明朗。 从牙牙学语到豆蔻年华, 从哆哆嗦嗦被蛊虫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姑娘, 到率领十万蛊虫威名赫赫的南疆王, 从初见时的怦然心动到至死不渝的二十载相伴…… 巫情真真切切, 在梦境中经历了巫格的一切。 巫格的嬉笑怒骂, 巫格的爱恨怨憎,巫格封神路上的挫败艰险,巫格王座上的傲然豪情, 还有巫格倾尽所有,想要生生世世抓在手里的爱情。 她成了巫格。 不, 她就是巫格。 南疆本就大肆宣扬每一代圣女都是神女巫格的转世,因此当年仅七岁的小巫情在醒来后口口声声含着自己是巫格时,巫族的一众长老非但没有加以正确引导, 反而高呼神迹,彻彻底底坐实了巫情的认知。 巫族,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出现过受到巫神眷顾的神女了。 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蛊虫破解、被压制,面对蠢蠢欲动的南疆各族,他们太需要一个横空出世的天才再次稳固巫族的王位,天赋纵横,一往无前。 就如同当年横空出世的巫格。 而巫情的出现,就如同是巫神的指示和恩赐。 整个巫族都在欢呼。 直到巫情炼就万蛊之体,盛大的庆功宴上,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执意踏出南疆寻找同样身怀圣魂蛊的圣子转世。 为此,她甚至不惜将一手培养的蛊虫大军转向自己的族人。 那些野心勃勃的巫族长老本该想到的,如果巫情继承了巫格的天赋和经验,那她必然也继承了巫格那浓烈似火、恨不得将自己和爱人都焚烧殆尽的爱情。 -- 第139页 生死尚不能阻断她偏执的念想,更何论现如今鲜活自由的年岁。 他们该知道的,谁也拦不住她。 拦不住她延续她上一世的爱情。 “所以说,邱少盟主就是当年那位圣子的转世?” 傅长乐对此早有猜测,现如今巫情的一番话算是彻底坐实了这个猜想。 只不过让她好奇的是…… “少盟主也有圣子秦朗的记忆?” 沉浸在回忆里的巫情仿佛背着一句问话惊到,蓦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嗯”字。 傅长乐没在意她怪异的神情,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拥有一手出神入化的蛊术却遍查不到炼蛊经历,突然悔婚好不容易求来的唐门大小姐又火速与巫情成婚…… 若邱玉平当真有那位圣子的记忆,那么这些看似怪异的不合理之处确实能够得到解释。 但还是不对。 根据听风阁事无巨细的情报消息,从未有另一个圣魂蛊也能传承记忆的记载。 身怀另一只圣魂蛊的转世圣子们,除了要面对一份牵扯前世纠缠不清的爱情,其余和常人无异。 说来可笑,巫格为了让自己和秦朗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不惜耗尽心力甚至赔上半身骨血研制出违背常理跨越生死的圣魂蛊。 可事实上,自巫格死后至今整整三百二十五年,九代转世圣女,无一人能和转世的圣子再续前缘。 听风阁的资料上详细记录着,最早两代圣女确实受了巫格的记忆影响,从昏睡中醒来后就急急忙忙去寻找自己的命定之人。 只可惜没有了记忆的转世圣子只觉得这一切荒唐而可笑,一个早与青梅定下婚约,一个入了佛门阿弥陀佛。 更糟糕的是,这两代圣子皆因意外早亡,而同生共死的圣魂蛊,一同带走了年仅二十的巫族圣女。 频繁的圣女更替开始动摇巫族在南疆的统治地位,好在在整个巫族的祈祷下,之后的圣女终于不再是偏执又难搞的恋爱脑。 可惨烈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为了自家圣女的性命着想,巫族的长老谁也不敢再随随便便放任转世的圣子在外晃悠。 因此以第三代圣女唤醒圣魂蛊为始,一代代的转世圣子们开始了被囚禁南疆的漫长岁月。 如此总算平安过了三代。 只可惜安逸久了,那些自视甚高的巫族长老们忘了那些转世的圣子,本也是一个个鲜活的、自由的人。 不在沉默中死亡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谁也没想到,第六代的圣子会一改温润如水的性子,直接将一块碎瓷片插进自己的喉咙。 喷涌而出的鲜血飞溅在深褐色的横梁,如同在寒冬天从枝梢长出的一簇红梅。 正在参加生辰宴的圣女直接在大殿断了气,失控的蛊虫一拥而上,瞬间淹没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所有人在场的巫族人都被那一幕惊的失了神,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后,才终于有人意识到,他们再一次失去了他们的圣女殿下。 年仅十岁的圣女殿下。 胡子花白的大长老不信邪,早早唤醒了藏在下一代圣女体重的圣魂蛊,然后再一次囚禁了尚不记事的小圣子。 这一回,他们加派了看守的侍卫,又将所有的食皿都换成了铜器,甚至还在那个孩子体内种下了傀儡蛊。 而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三重保险,最终被一截血淋淋的断舌染成红色。 没有人知道那个长着一双黑黢黢大眼睛的孩子在想些什么。 就像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了他勇气,让他毅然决然的,用刚刚长齐的恒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两次的教训实在太过惨烈,未及成年而亡的两代圣女甚至还没来得及替自己摇摇欲坠的部族研制出哪怕一种有用的新蛊。 再没有哪个长老有勇气去冒险。 两条鲜活稚嫩的性命,终于替那位圣子换来百年安稳。 看过巫族这三百年历史的封悠之曾言,这或许就是那位神女巫格踏入禁区的代价。 江山代有才人出,就像他也被人世人称一声“神医”,但生死,伦理,天命,总有一些东西是这些天才们不该去触碰的。 当时就站在他身旁的十三对这说法嗤之以鼻:“你只说若有法子能让影二活过来,你做不做?” 封悠之瞬间被堵得说不出话。 所以说什么生死什么天命,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搁到自己身上,谁又能拒绝换成心底那不可言说的执念? 十三到底也没继续和他争辩,只是不着痕迹地转头看向床边脸色愈加苍白的某人。 不曾想四目相对,偷瞧的小动作被抓了个正着。 他急匆匆撇开目光,假装若无其事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并没注意到当时那人魂游天外才归,眼底还残留着思索无解后的茫然。 看完所有卷宗资料的傅长乐关注点确实和所有人都不同。 她在好奇,好奇若一个人完完全全拥有另一个人的记忆,那么他还是他自己吗? 她在琢磨到底是什么定义了一个人。 是身体,是经历,还是记忆? 倒也不能怪傅长乐想得多,她本身脱离身体的奇特存在状态,让她不得不深思这些神神叨叨的问题。 -- 第140页 只是根据卷宗记录九代圣女转世,受巫格记忆混淆自己却是一个也没有。 直到自认为就是巫格的巫情出现,哦,现在或许还要加一个邱玉平。 思及此,傅长乐因为被威胁的而燃烧的熊熊怒火终于稍减,她拖了条长椅在床边坐下,幽幽开口道:“邱少盟主关于圣子的记忆,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唔,我猜应该是在他与唐门的大小姐定下婚约后,少夫人使了什么法子,让他生生多了这段记忆。” “他本就是阿郎!”巫情被这话刺的猛地坐直身子,扯着嗓子强调道,“他是阿郎,那本来就是他的记忆!我不过是唤醒了他的记忆而已!” 巫情这激动的模样里让傅长乐得到不少信息。 她在长椅上重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对着神情有些疯魔的巫情慢条斯理道:“怎么,邱少盟主不认为自己是秦朗圣子?更甚者……”语调慢悠悠被拖长,“……他连圣子转世的身份也不认?” 巫情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 她永远无法忘记邱玉平当初那看二傻子似的眼神。 傅长乐猜的不错,当时已有心上人的邱少盟主根本懒得理会什么转世恋人的鬼扯话,只随手给了一两银子以图清净。 那如同打发小乞丐一般的动作,差点没把巫情活生生气疯。 她哪里能料想到,在自己手段尽出、不惜和整个部族反目也要出南疆寻人的时候,她心尖上的情郎,正和另一个姑娘情意正浓,许约白头。 “这世上最遥远的事,莫过于我们的海誓山盟刻骨铭心,我还记着,他却忘了。” 巫情摸着手边上流动着红丝的朱玉瓶,阴测测笑了。 “不过没关系,我不怪他,他只是忘记了。” “当年我既能炼制出圣魂蛊,现如今自然也能让他记起来。” “生死尚不能将我们分开,生生世世,他终是我的。” 第75章 亲生子 听到巫情这番几乎有些魔怔的话, 傅长乐眉头一挑,心里已有了大致猜测。 这桩闹得沸沸扬扬死尸杀人案搅的整个武林盟人心惶惶,可又偏偏线索杂乱, 无论是作案动机还是动作鬼祟的嫌疑人,都至今理不出任何清晰的头绪。 直到此刻,傅长乐直觉此事将要显露出最关键的一环。 一条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线,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她敲了敲椅扶手,将话题重新拉回到最初的问题:“少夫人要我查的人, 与少盟主重获圣子记忆有关?” “你竟知道?”巫情那张鼓动着黑斑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绝不可能的惊诧, 连一直端着的圣女姿态都维持不住, 唾沫星子飞溅开来,“有我的蛊虫在, 听风阁的探子绝不可能探查到消息!” 这也是她身中巫术又失了南疆依仗后,仍敢大咧咧同人在此密谈的缘由。 能悄无声息潜入皇宫大内的十三和影九尚且避不过这些蛊虫的眼睛,也难怪这一句“绝不可能”喊得如此有底气。 事实上以听风阁之能, 确实没能在此事上探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就连邱玉平有圣子记忆一事, 也是傅长乐的不确定推论。 但发生过的事, 纵使瞒的再好收尾再干净, 也不可能被完全抹除,更何况这夫妇两言语神态间本就露了不少马脚。 死状凄惨的邱一阳夫妇,书房里突兀的粗糙竹笛, 以因果作引的南疆巫术,还有邱玉平对新婚妻子掩藏不住的怀疑和刺探…… “那份记忆沾了人命。”傅长乐声音微哑, “一条与少盟主乃至盟主夫妇都渊源极深的性命。” 这是一句语气确凿的肯定句。 可听到这话巫情,表情却像是见了鬼。 她确实想利用傅长乐帮她寻人,但却没打算将当初的事情和盘托出。 巫情自认并非滥杀之人, 但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因为这样那样原因死在自己蛊虫之下的人不知几何。 若说今日之祸是有人报复而为,她或许还无法确认缘由。 但现如今邱一阳夫妇惨死,自己又中了针对性极强的巫术,如此种种,都指向那件深埋在心底的旧事。 当时之事巫情甚至不敢让自己沾手,只将自己的蛊虫借给了邱一阳夫妇,由他们全程包办了所有。 傅长乐说邱玉平的这份记忆里沾了一条人命,这话确实没错,但死在巫情手上的性命何止千百,只此一事,绝不至于让她露出这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傅长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顿了顿,而后慢条斯理地从衣袖里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打开,用闲谈的语气轻笑道:“少夫人不妨猜猜我都查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啧,这一条血淋淋的性命,若是让少盟主知道了,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他不会知道!”巫情突然发了怒,目眦欲裂,“你发过誓,你拿十三的命发过誓绝不会告诉他!你要违背誓言、你要让他死无……” “我自然不会。”傅长乐抬起手打断后半句恶毒的诅咒,“可若是少盟主自个儿听到了此事,那自然算不得我违背誓言……” 巫情的脸色随着这句话一点一点变的惨白,跳动的黑斑疯了似的往外鼓起,黑白交错的皮肤凸成尖锐可怖的锥子:“这不可能!我的蛊虫、我的蛊虫根本没有反应!” “少夫人当真对自己的蛊虫如此自信吗?其他人或许解不了这千里蛊,但秦朗圣子的炼蛊之术……” -- 第141页 傅长乐并未将话说尽,只是转头将目光对准紧闭的房门,朗声开口道:“当年之事牵扯到邱盟主和盟主夫人,并非少夫人一人所为,少盟主纵然心中有怒,可现如今令尊令堂已逝,那人又在暗处虎视眈眈,还请少盟主以大局为重,进屋与少夫人详谈。” “不是我!你不要进来!不是我杀了他!不是我!” 掩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突然暴露在门外的心上人面前,这一刺激逼得巫情瞬间发了疯,拉扯着头发从床上滚下,脸上游走的黑斑肉眼可见地变大三分。 傅长乐拖着椅子往后一避,环抱手臂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狼狈的一幕。 她眼神冷的丝毫没有温度,出口的语气却是好声好气的规劝:“少夫人别着急,少盟主不过是一时没有想通罢了。” 跌在地板上的巫情显然被身上的巫术废去了全部气力,她神情癫狂,大半张脸被移动的黑斑覆盖,只剩下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无声无息的房门。 “话说回来,少盟主一时气急也是人之常情,当时那事……唉……”傅长乐惋惜地叹了口气,继而劝慰道,“不过你们几世情缘,鹣鲽情深,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这句话不知戳中到了什么,巫情疯狂的眼底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僵硬地扭过头,盯着傅长乐的目光热烈而病态:“对,你说得对,我和阿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事算不得什么,只要我能再给他生个孩子……” 傅长乐摩挲袖口的动作一顿。 “……算不得什么的,既然巫心能生下你,那我也能阿郎生个孩子,我们俩的孩子……” 听到这里的傅长乐终于收起所有刻意伪装的神情。 她性子冷,面无表情时连俞子青这幅温婉的眉眼都遮不住她眼底的冷意:“为了让邱玉平得到秦朗的记忆,你和邱一阳夫妇联手,杀了邱玉平的亲生孩子。” “不是我!”直到这一刻巫情还在拼命狡辩,“我根本没有见过那个孩子!是他父母动的手!不是我!不是我!!” 已经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傅长乐懒得听她自欺欺人,只是风轻身上蛊虫的解药还系在此人身上,因此不得不捏着鼻子同她做最后的确认:“所以你要我替你找的人,是当初那个孩子的母亲?你怀疑这几日武林盟的惨案和你身上的巫术,皆是对方的报复?” “是她!一定是她!”巫情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往前狠狠一扑,扯着嗓子尖叫,“一定是她要害我!子青,我的女儿,你一定要帮我!你要帮我!” 傅长乐冷漠地避开她的动作,连衣角都未沾到。 她冷眼在一旁看着,看着巫情吼叫,发狂,发癫,许久之后,才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空气中只剩下破风箱似的的喘息声。 “将圣女血给我。”傅长乐伸出手,“血给我,我替你查人。” 事已至此,巫情再无退路,下在风轻身上的墨玉蛊,成了她唯一的依仗。 这依仗不能毁了,更不能死了,因此她忍着浑身刺骨的疼痛,抽出匕首在自己心口划了一刀。 傅长乐看着她自残的举动,一字一句强调道:“我要的是,未、污、染的圣女血。” “有万蛊之体护着,我心口上的,便是未污染的圣女血。”巫情面容扭曲地将手里的小半瓶血递过去,“但只有这么多了。你应当知道,我不会留下如此大的漏洞让你有可乘之机。” “抓到凶手,解除巫术。那时我身上的血,便是墨玉蛊唯一的解药。” 傅长乐手里拿着小半瓶血,没对这话发表任何意见。 为了套信息忍着恶心周旋也就罢了,现如今关键的线索都挖完了,血也拿到了,她根本懒得多费唇舌,一甩袖,推门而出。 门后自然没有偷听的邱玉平。 不得不说,抛开别的暂且不谈,巫情的炼蛊天赋确实无人能及。 无论是得到秦朗记忆的邱玉平,还是神医封悠之或是鬼医逍遥子,那一枚小小的千里蛊,的确无人能破。 只是再厉害的蛊虫也只防得住人,而防不住心。 巫情身上的巫术,那大片大片好似活物的黑斑,侵蚀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神。 之前两人间一番来往,傅长乐已然发现那黑斑在巫情提到极力隐瞒之事时格外活跃。 巫情最怕的,是此事为邱玉平所知,为此不惜逼迫傅长乐发下毒誓。 而只要是经历过梁庆之战的人都知道,当年的长公主殿下,最擅长的,便是从敌军密不透风的防备之中,找到最薄弱之处,一举撕开,直切正中。 简而言之,便是你怕哪儿,她就打哪儿。 巫情抓着她的软肋逼她发誓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将自己的软肋送到了她的手中。 本就被巫术缠的身心俱空,心门难守,傅长乐又在言语动作中加了不少难以察觉的暗示,果然从巫情口中套出了整个案件中最关键的秘密。 邱玉平的亲生孩子。 邱玉平曾有过一个亲生孩子…… 冷不丁的,傅长乐在那个熟悉的拐角再次撞上了正在嘴里念叨着的本人。 这个拐角到新房,应当就是千里蛊的探查范围了。 傅长乐脑子里转过些有的没的,对面的邱玉平已经率先开了口:“现在,左护法同意我之前的交易了吗?” -- 第142页 “玉玲珑,红云星,再加三支百年参。”傅长乐随口报出在武林盟库房内见到过的奇珍药材,“你家好夫人逼我发了誓,此事我不能直说。但少盟主若是同意,我倒是可以给个法子。” 邱玉平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左护法要的东西,我立刻差人送去。” 傅长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倒也没卖关子:“少盟主应当也察觉到了,少夫人有事瞒着你,而且是那种极力的、刻意的、拼命的隐瞒。” “是。” 邱玉平正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才会一直将怀疑的目光放在巫情身上。 “那么现如今,在少夫人那里,少盟主已经知道了这个她极力想隐藏的秘密。”傅长乐稍一停顿,“至于剩下的,我想少盟主知道该怎么做。” 第76章 他的刀尖指向她 傅长乐言尽于此, 至于邱玉平如何同巫情周旋套话,便不是她所需要担心的了。 倒是另一边的院子里,陆续在房门外收到微光剑、玉玲珑和百年人参的十三等人有点慌。 影九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剑柄上的锈迹, 偷偷同十三咬耳朵:“咋们殿下这是到库房打劫去了?说起来这武林盟里好东西当真不少!” 十三却是皱着眉头忧心,抱着墨刃二话不说就要去寻人,没曾想迎面直直撞上眉眼间藏着倦色的傅长乐。 快速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傅长乐掏出那小半瓶圣女血,对着风轻叮嘱道:“这血的分量只够减缓症状, 不过你先别着急, 解蛊一事我心中已大致有数。还有, 逍遥子一家之言不可尽信。” 再次中招的风轻羞愧低头,挣扎着想要挽回一下自己被当做软柿子连捏两回的破败形象:“我……” “放心吧, 鉴于武林盟这地的邪气,我哥已经安排了精通蛊术的人过来。”影九小心翼翼收好装着血的小玉瓶,“若不出意外, 今天下午人就该到了。” 傅长乐点了点头, 正欲开口, 就听影九继续道:“至于邱玉平的那个孩子, 我也会传信回去, 让阁里尽快详查!” “此事倒不必劳烦风阁主。” 见影九和十三眼含不解,傅长乐顿了顿,解释道:“此事做的隐秘, 听风阁的情报网再快,也快不过当事人自个儿的记忆。” 话音刚落, 院子外面突然骚动起来。 被特意留在怡清院外探听消息的听风阁侍卫匆匆来报:“副阁主,邱玉平疯了,下了死手要掐死巫情。” 若不是巫情挣扎的时候打翻了水盆, 守在门口的侍卫以为有歹人入侵冲了进去,他们又趁乱点了邱玉平的手上的麻穴,这位为了爱情机关算尽的巫族圣女,就当真要死在自己情郎手里了。 被活活掐死。 傅长乐派人去的时候虽说确有防着邱玉平一怒之下直接杀人的意思,但在她的预想中,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 原因也很简单,一方面邱玉平自身的性命因为圣魂蛊和巫情牵连在一起,同生共死的威胁是一把能让他时刻警醒的利刃。另一方面则是邱一阳夫妇惨死,现如今背后凶手的所有线索系与巫情一身,邱玉平纵使因为那个孩子心里有怒,也不至于当场下死手。 除非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一时理不出头绪,傅长乐按了按太阳穴,带上十三再次出了院子。 主院此刻早已乱成一锅粥,邱一阳夫妇的尸骨还停在前堂,唯一能做主的秋雨哦又突然发了疯要掐死重病的新婚夫人。 六神无主的侍卫们一阵慌乱,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盟主神志不清胡乱杀人,纷纷弃了刀剑以身相拦。 邱玉平平日再怎么不动武也有四品身手,此刻发了怒下手更是没轻没重,侍卫们却是不敢伤他,十来人团团围成一圈,一时间竟是奈他不得。 这几日神出鬼没的万珊瑚正在一旁给半昏迷的巫情做急救。 巫情未被黑斑覆盖的小半张脸上露出病态的嫣红,纤细的脖子上十个乌紫的手指印清晰发亮,可见邱玉平当时确实下了死力气。 傅长乐到的时候便是见到这般混乱的场面,不过她既没去看无能狂怒的邱玉平,也没将注意力放在不知生死的巫情身上,反倒是微微转头朝院内的树梢望了一眼,而后对十三使了个眼色。 十三飞身离去,傅长乐理了理衣袖踏入主院,正巧碰到巫情在银针的施救下悠悠转醒,还未开口,浮肿的双眼就先流下两行浊泪。 短短几日,一个冷艳高傲的新嫁娘落得这幅不人不鬼的落魄样。 万珊瑚许是心有不忍,冷着脸冲邱玉平呵斥道:“她再怎么样也是你武林盟八抬大轿引进门的少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竟要活活掐死她!” 邱玉平恨得双眼通红,他被侍卫联手拦着,冰锥似的目光狠狠射向双目流泪的巫情:“少夫人?我邱家娶不起这般丧心病狂、歹毒之至的少夫人!” 巫情还未从自己差点被情郎掐死的恐惧中反应过来,冷不丁又听到这样一句毫不留情的斥骂,下意识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那不过是个未出生的孩子!阿郎,阿郎,你竟为了个野女人的孩子要杀了我、杀了你自己!” 这一句话对此刻的邱玉平而言无疑是火上浇油,他胸膛剧烈起伏,不顾侍卫的阻拦直接拔了刀。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这位同生共死的转世恋人,就像是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生死仇人。 -- 第143页 带头的侍卫长从这三言两语间窥见一出爱恨情仇。 事出有因,自家少主没疯,侍卫长不再犹豫,一挥手带人退到一旁,不敢再拦。 泛着寒光的刀锋高高举起,巫情瞳孔紧缩,咬着牙仰首迎向刀口。 在鬼门关外徘徊一圈,她似乎依旧不相信,她最心爱的情郎,会真的毫不留情的,将刀尖对准自己。 她的声音已破碎嘶哑,初春的冷风刮过,没有人听见她喃喃开口,不断重复道:“我也能替你生孩子,我们俩的孩子……” 爱人逆着春光举刀相向身影,成为凝缩在她眼底的最后一个画面。 “铛——” 最终还是万珊瑚出手拦下了这一击。 微微摆手阻止了听风阁侍卫救人的傅长乐看着眼前这一幕,若有所思。 前往树梢查探的十三恰好返回,俯身对着傅长乐耳语:“是逍遥子,还带着一蒙面女,追至武林盟外,有好手接应。” 能从十三嘴里得一句“好手”称赞,定是一品甚至宗师级别的高手。 可问题是,逍遥子既有如此高手在外接应,又为何要死守在武林盟内不惜被万珊瑚狼狈追杀,被听风阁拿捏威胁? 那名被他携带在怀中的蒙面女子是谁? 还有以杀人买卖起家的蓝雪楼楼主万珊瑚,当真是单纯秉着一腔拔刀相助的热血之情,才日日待在武林盟掺和此事吗? 傅长乐将脑海里的所有线索串联成线,目前来看,所有问题都指向了当年产下孩子的那名神秘女子。 可若此事当真是一场精心准备复仇大戏,那么这个被怨恨的苦水浸泡整整两年的女子,会不来现场见证这对夫妇相杀的场面吗? 巫情当年为了自己的爱情不惜杀死一个刚出世的孩子,而现在,这位圣女苦苦谋求得到的爱人,正正将锋利的刀尖对准她的心脏。 对于把爱情看的比性命还重的巫情来说,这一幕无疑将是她这辈子都无法摆脱的、最恐怖的噩梦。 所谓最好最狠的报复,不过如是。 傅长乐不信一个复仇者会甘愿错过这一幕。 顺着这个思路,逍遥子携带的那名女子的身份基本上已明朗了大半。 而这位大名鼎鼎的鬼医来到这武林盟也绝非偶然,所谓的被蓝雪楼追杀又被听风阁所救,其中还不知藏着多少故意为之的巧合。 甚至在这一出复仇大戏里,他扮演的角色,也或许比众人想象的更为重要。 至于那位女子为何能请的动逍遥子和万珊瑚两位大人物…… “少、少盟主!”守门的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打断了院中凝滞的气氛,“少盟主,唐门少主来了!就、就在门口!” 正欲举刀再砍的邱玉平听到此言“唰”的扭过头,他的双眼通红,嘴唇发白,连嗓音都带着微不可查、生怕惊动什么的轻颤:“就、就只他一人?” 傅长乐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邱玉平如此疯魔之态,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未曾蒙面就已消逝的孩子,更因为那个孩子的母亲,是他心怀愧疚的、真正的心上人—— 唐门大小姐,唐秀秀。 巫情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望向邱玉平满是怨恨的眼神里又添了三分不甘。 只有还在状况外的门卫不明就里,如实回答道:“还有一蒙面女子。” “哐当!” 邱玉平手里的刀掉在地上。 “唐少主背着巨大的木匣,他说,说要少盟主和少夫人前去亲迎,否则……”守门的侍卫咽了口唾沫,“否则就炸了我们武林盟的大门……” 守卫没说的是,光看两人的架势和远远就闻到的刺鼻的硫磺味,这位唐门少主不像是要炸大门,反而更像要轰了整个武林盟。 被昔日爱人音容占据整个思绪的邱玉平此刻早已顾不上什么唐义不唐义的了,他只要一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那人曾小心翼翼怀着一个孩子,整颗心脏就像是泡在海水中,又酸又胀,一戳就疼。 而之后怀着孩子的唐秀秀又是如何眼在满心满眼的绝望中失去了那个孩子,他却是连想都不敢去想一下。 跌坐在地上的巫情愣愣看着满眼情思藏不住的新婚丈夫,一咬牙摘下颈上硕大的红珍珠挂坠,一口吞了下去。 站在不远处的傅长乐清楚地看到,万珊珊右手微动,似乎想要拦下巫情吞咽的举动,可又不知道想到什么,最终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静谧氛围中,“轰隆”一声巨响。 武林盟的大门,被彻底炸飞了。 第77章 一命换三命 自南海孤岛一别, 至今不过半月有余,可现如今傅长乐乍一看到这位满头小辫的唐门少主,却差一点没能认出来。 倒不是说唐义的外貌变得有多天差地别, 而是他通身的气质,简直和之前判若两人。 阴郁、愤恨、以及死死压抑在眼底恨不得燃尽一切的疯狂,简直让人难以相信眼前之人竟是唐门上下引以为豪的下任接班人。 隔着轰然倒塌的大门和漫天尘土,见到傅长乐一行的唐义显然也是一愣。 他随即把眼神挪开,转向血迹斑斑满身狼狈的邱玉平夫妇, 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漫出天际:“邱少盟主, 邱少夫人, 别来无恙啊。” 巫情本就被身上的巫术折磨的奄奄一息,从主院到大门口的这段路几乎是被邱玉平生半拖半拽硬生生扯过来的, 听到唐义这话却不知从那里来的力气,硬撑起身子举袖一挥,黑压压的蛊虫顿时直冲唐义而去! -- 第144页 眼神死寂的蒙面女子瞳孔一缩, 下意识侧身拦在唐义身前。 这一动作直接惊的神情恍惚的邱玉平猛然回神, 不管不顾往前一扑, 嘴里脱口而出:“秀秀小心!” 同一时间, 被层层拦在身后的唐义却是完全不顾及扑面而来的蛊虫, “嗖”的一声,掷出一枚千雪针朝着巫情的双眼直直飞去。 这泛着幽蓝微光的唐门暗器连影九都不敢硬拦,只眼疾手快拎着巫情侧身一翻, “砰砰”两声,堪堪避开炸开来的千枚牛毛针。 在这一片混乱中, 唯有时刻盯着巫情动向的唐义最是眼尖,见此情景忍不住沉声高喊道:“风副阁主,此乃我唐门与武林盟之间的私……” “不。”蒙面女子突然开口, “此乃我唐秀秀一人,与武林盟的私仇。” 被十三护着站在不远处的傅长乐看的清楚,在蛊虫扑向唐义的那一刹那,躲在暗处的逍遥子和万珊瑚同时出手,不仅在漫天蛊虫中毫发无损地护住了唐门这对师兄妹,万珊瑚甚至还仗着没人注意,捞了两只蛊虫装进自个儿的黑瓷瓶。 可狼狈在地上滚了两圈的巫情显然就没有这个敏锐度了,眼见自己不惜吞下红珠的最后一击也在轻描淡写中被化解,顿时一双眼睛恨得发红,尤其是邱玉平几乎是下意识护着唐秀秀的动作,更是刺激的她几欲发狂,直接掏出一把匕首横在自己的脖颈上。 刚刚回身一脚踹开邱玉平的唐义见到这一幕气到冷笑,一边安抚地拍了拍唐秀秀的手背,一边重新摸出一枚千雪针绕在指间把玩:“怎么,巫族的大圣女难不成是要给我们上演一出以死相逼的大戏?只可惜啊,你这条贱命,却是没人稀罕。” 不知何时蹭到傅长乐身边看热闹的风轻闻言挠挠耳朵,低声嘀咕道:“她莫不是气疯了吧?这唐义虽说阴阳怪气的,道理却是不差,我看在场这些人啊,个个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就看邱玉平盯着唐秀秀眼珠子不转的紧张模样,她这条小命,能威胁到谁呢?” 十三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被她小心翼翼护在怀里、已略有僵硬的右手。 风轻讪笑一声,正要继续开口,就听傅长乐“啧”了一声:“以巫情一贯的行事作风,她这条命牵扯的,绝不只是她自己的命。只不过现如今这一手,倒不知该夸她聪明呢,还是自作聪明。” 十三和风轻还没能细琢磨出巫情此人到底是个什么行事作风,就见横在巫情脖间的那把匕首突然刀锋一转,指向巫情的腕间。 离的最近的影九不知她在搞什么把戏,他对巫情没甚好感,只要不是威胁到其性命,都只抱着手臂站在一边闲闲看戏。 而隐在暗处的逍遥子和万珊瑚见状面色大变,齐齐出手,却谁也没能快的过巫情的动作—— 刀锋挑破了她右手腕上那枚鲜艳的红痣。 被唐义好端端护在身边的唐秀秀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胸口直直倒地。 “师妹!” “秀儿!” “秀秀!” …… 这一变故惊的唐义和邱玉平等人乱作一团,逍遥子急的脸色发白,一把推开两个碍事的男人,迅速在唐秀秀的几处大穴扎上银针。 同一瞬间,万珊瑚一脚踢飞巫情手里的匕首,面露不快,厉声呵斥道:“安分点!” “安分点?”巫情好似没有痛觉似的,用指甲冲着腕间血肉模糊的伤口狠狠一扣,语调微扬,“我看该安分的是你才对啊,万大楼主。” “啊!!” 昏迷中的唐秀秀发出一声惨叫,两道暗红的鲜血从她的耳孔流下,在白素的面纱上染出艳色的血痕。 唐义半扶着唐秀秀的胳膊都在微微颤抖,通红着眼恨不得以身相代,咬紧牙关冲着万珊瑚低吼:“万楼主!你还等什么!还不动手?” 万珊瑚还没动作,巫情已经再次将手指搭在血淋淋的伤口上,哑着嗓子慢悠悠道:“万楼主若是觉得值得用唐姑娘十分痛换我一分痛,大可以再动手试试。” “你……” “够了!”好不容易替唐秀秀止住血的逍遥子忍不住骂了唐义一句,“让你别带她来非不听,出了事就知道瞎嚷嚷瞎嚷嚷,还嫌不够乱吗?” 万珊瑚不过是拿钱办事,她知道唐门这位大小姐有多金贵,万不敢拿她的小命开玩笑,见状干脆后退一步,在既可以及时出手又不至于太有压迫的距离站定,冲着巫情摊了摊手。 “一个人想要活着或许千难万难,不过一个人若是想死,却是没有人可以拦住。”巫情顿了顿,看向唐义,意有所指道,“你说是吗?唐少主?” 投鼠忌器,看着怀里瘦骨嶙峋眉头紧蹙的小师妹,唐义确实不敢再有动作。 “很好,很咳咳……”巫情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强撑着一口气咳嗽许久,才再次开口道,“阿郎,过来扶着我。” 亲眼目睹这一系列变故的邱玉平脸色可谓精彩至极。 他眼巴巴望着昏迷在唐义怀里的唐秀秀,整颗心正揪作一团,冷不丁听见这一声包含着复杂意味的“阿郎”,竟一时没能做出反应。 巫情难看愤恨的脸色被挡在层层黑斑之下。 面对唐义万珊瑚和逍遥子联手压迫尚能应对自如的巫族圣女,此刻对着自己成婚不久的丈夫却根本无法遮掩满腔酸楚。 -- 第145页 邱玉平看向唐秀秀时眼里的担忧、心疼、怜惜和愧疚,和看向自己时藏不住的戒备甚至仇恨,都化作一柄柄利刃将她生生活剐。 巫情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将遍身血肉酿就的苦果和泪咽下,她逼着自己挺直后背,竭尽全力想要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阿郎不在乎我的命,不在乎自己的命,那么唐姑娘的呢?” 血肉模糊的右手腕被高高举起,隐约可见在内一鼓一鼓跳动的红色蛊虫。 邱玉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巫情一眼不错地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说,过、来、扶、我。” 虽还不知其中内情,可邱玉平根本不敢拿唐秀秀的命去赌,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一步一步朝着巫情走去。 短短时间场内内局势瞬间反转,总感觉自己漏看了一整集剧情的风轻挠了挠头:“好奇怪啊。” 傅长乐就着十三手里的水壶润了润唇,颇有耐心道:“哪里奇怪?” “首先,巫情对我下蛊又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要挟左护法你借助听风阁的力量查出当年那个孩子的母亲,没错吧?” “没错。” “可她既然不知对方身份,又是何时对唐秀秀下的手?”风轻暗自嘀咕,“刚刚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巫情并未对唐秀秀动手。” 更重要的是,看巫情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这副狼狈模样,下在唐秀秀体内的,绝不是什么常见的普通蛊虫。 风轻眨巴着眼睛望向自家左护法,没曾想一贯能掐会算的傅长乐却摇了摇头:“这恐怕得问巫情本人了。” “左护法也不知?”风轻好奇道,“那刚刚为何……” “唐秀秀乃是唐明朗的独女,又和逍遥子关系匪浅,以唐门现如今在江湖中的地位以及她在门内的受宠程度,想要报复杀了她孩子的巫情,不能说是轻而易举,但也绝费不了什么事。” 别的暂且不论,单就请出蓝雪楼的顶尖杀手,就足够让巫情一壶的。 更别提唐门那些花样百出防不胜防的独门暗器了,纵使巫情手上的蛊虫再厉害,也绝逃不出这般围杀。 总而言之…… “就凭唐秀秀背后的势力,武林盟和巫情那点子凭仗根本就不够看的。可为什么邱一阳死了,赵稚丽死了,而偏偏这一切的根源,巫情,却还活着呢?” 当然,之前傅长乐也猜测过这会不会是唐秀秀的特意留手的报复手段,毕竟“只有活着才能更好地受折磨”也是常见的报复思路。 可如此一来,特意在武林盟徘徊多日的逍遥子和万珊瑚就显得怪异而不合时宜了。 “所以……”风轻顺了顺思路,不确定开口道,“万珊瑚和逍遥子假装仇敌留在武林盟,是为了给唐秀秀找解蛊的法子?” 可问题是直到现在也没见着谁来把唐秀秀的蛊虫解了啊。 这唐家师兄妹二话不说炸了武林盟大门倒是痛快了,可痛快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直接被巫情反将一军,这会儿半死不活躺在地上,连她这个不相干的旁观者看着都憋屈。 绕了个大圈子搞这一出,最后蛊没解成,人也没杀成,图什么呀? 第78章 寻回我儿 唐秀秀到底图什么, 说实话这一点巫情也很想知道。 和在场各人的猜测不同,唐秀秀体内的蛊虫,并不是她提前留下的后手。 就像风轻说的那样, 和她本命蛊相依相生的伴生蛊,如果不是是为了唤醒邱玉平的记忆,她根本就舍不得动用这等绝品蛊虫。 只不过她头一回在孕妇身上动用伴生蛊,倒是不知下在胎儿体内的蛊虫,最后竟会转移至母体。 若非唐秀秀不远万里特地跑到她面前, 又因为情绪起伏牵动了体内的伴生蛊, 她这一回, 说不定当真要栽在这对师兄妹的手里。 巫情心里正紧锣密鼓盘算着如何掐住各人的软肋如何周旋脱身,冷不丁胳膊一疼。 她回过神来, 低头看着自己小臂上深深陷入的指甲痕,听到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软话的邱玉平声音里带了颤音:“阿、阿格,她是无辜的, 我们之间的事, 她是无辜……” “她杀了你的父母。”巫情抬起头盯着邱玉平的眼睛, 一字一句重复道, “是她, 杀了你的父母!” 邱玉平像是被这句话狠狠烫到,猛的一松手,踉跄着后退两步。 邱一阳夫妇尸骨未寒, 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去看不远处的唐秀秀一眼。 反倒是唐义冷哼一声:“污水倒是泼的快。” “是不是污水摘下唐姑娘的面纱一看便知。”巫情语气尖锐, 步步紧逼,“唐少门主敢吗?” “我有何不敢?” 悠悠转醒的唐秀秀不顾阻拦,一把扯下沾血的面纱。 白皙清秀的脸上, 赫然是同巫情脸上一般无二的黑斑! “邱一阳是我杀的,赵稚丽是我杀的,呵,这两人,我恨不得恨不啖其肉,饮其血,仅仅是杀了他们,我为何不敢认!至于你……”唐秀秀冷笑着点燃手里的黄色血符,“放心,你很快也能跪着,去和我儿道歉了。” “啊——啊————” 巫情全身的黑斑瞬间变得通红,就像是无数个烧的正旺的铁烙,火星飞溅发出“滋滋”声响。 仅存的一点气力被彻底抽走,巫情倒在地上翻滚哀嚎,手下却是毫不留情,指甲死死按着藏在血肉之中的本命蛊,不顾一切地催动伴生蛊。 -- 第146页 唐秀秀闷哼一声,眼角淌出两道血泪,却硬咬着牙盯着手里的黄符一点点变为灰烬,眼里涌出同归于尽的疯狂。 唐义急的如同一只被砍断尾巴的猫,邱玉平更是心焦的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拉着巫情的手苦苦哀求:“别、别折磨她……” 浑身烈焰焚烧之苦,比不上这一句锥心之言。 巫情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对着听风阁一行虚弱道:“子、咳咳、子青,你还要干看着吗?” 抱着手臂在一旁闲闲看戏傅长乐确实不能由着唐秀秀带着巫情去死,她朝影九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先带轻易磕不得碰不得的娇贵右护法避远些,而后才对着唐秀秀轻声道:“为了报仇,赔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值!”唐秀秀推开唐义的手,再次掏出一枚黄符,“为人父母者,若连替孩子报仇也不能,纵然到了地府,我也不敢应我儿的一声‘母亲’!”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唐秀秀是铁了心,不顾己身也要取巫情的一条命。 “唐姑娘倒是痛快,可你又曾想过,你死了以后,唐门主,又该向谁去讨回自己女儿的一条命?”傅长乐低低叹了口气,“为人父母者啊,为孩子的心总是相似的。只是唐姑娘别忘了,你是你孩子的母亲,同时也是,你父亲的女儿啊。” 傅长乐说话的语气并不重,可那一句“父亲的女儿”却不亚于一道惊雷劈在唐秀秀的头上,她哆嗦着手指,手里的第二枚黄符怎么也烧不下去。 唐义这些天一边封锁消息死死瞒着正在闭关突破的师傅,一边撑着摇摇欲坠精神紧绷的师妹,加之唐秀秀的状态实在太糟,他实在不敢说些孩子父母之言刺激她,这冷不丁的被傅长乐下了一剂猛药,也咬咬牙,哽声道:“师傅闭关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是,我是答应帮你瞒着师傅瞒着师门上下,可师妹你要知道,若你真出了什么事,我是决计不敢再瞒的。强行出关,丧女之痛,师妹,你要报仇我从不拦着,可你当真要为了报仇,而让师傅、让唐门陪着你一起毁了么?!” 这一番话不可谓不重。 唐秀秀如遭电击,僵硬在原地,唐义眼疾手快,趁机抽走她手上杀敌一千自损自损八百的黄符。 “既如此,少夫人也请收了神通吧。”傅长乐摩挲着衣袖口,看着缓过一口气的巫情淡淡道,“既然双方皆有所求,不如各自冷静,坐下来谈谈吧。” 在巫情的强烈要求下,傅长乐这个不怎么相干的局外人带着十三和影九,迤迤然坐在右上方,准备听一听这一出爱恨情仇大戏。 唐秀秀却是不愿看到巫情的这张护身符大咧咧坐在对面。 听风阁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暂且不提,就只从唐义口中听到的这三人的武力值,就足够在任何混乱的场面中护住巫情的命。 这可不是唐秀秀想要的。 她前些天刚刚得知当年的真相心神具裂,一门心思想要报仇又活的浑浑噩噩,这会儿被傅长乐和唐义一剂猛药拍醒后,思路反而清晰起来。 她的目光在对面三人身上轻轻扫过,最后停留在正捧着杯子品茶的傅长乐身上。 “左护法。”唐秀秀捏了捏衣袖内的黄符,状若无意道,“左护法可知自己中了巫术?” “你说什么?!” 影九最先忍不住跳起来,十三身形一动,下意识做出防御姿态,反倒是傅长乐慢悠悠喝了口茶,神情未动:“哦?愿闻其详。” “听万楼主说,由于蛊虫作祟,左护法先前昏迷不醒,而之所以来武林盟,也是为了解除体内的蛊虫?” 这一点没什么好隐瞒的,傅长乐点了点头。 “左护法有所不知,你体内的蛊虫并不是你昏迷的根源,那蛊虫,不过是巫术的辅助罢了。”唐秀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真正的症结,是有高人以性命作伐,在你的体内,下了一道难解的巫术。” “唐姑娘是说,子青也中了巫术?” 眼见傅长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巫情心头闪过一丝不妙,顾不得许多,出声打断两人的交流:“说起来我南疆的巫术早已失传,却不知唐姑娘这一身巫术,师承何人?况且左子青一贯深居简出,怎么也就突然中了巫术,唐姑娘可别是看我等不通此道,随口吓唬我们吧?” 要说傅长乐这会儿却是当真看不懂巫情此人了,半刻钟前明明还一副为爱疯魔恨不得拉上所有人陪葬的架势,可现在邱玉平分明就坐在身侧眼巴巴望着对面的心上人,她却仿佛重新找回了南疆圣女的姿态,言辞机锋不落,一口一个“唐姑娘”不说,还不忘在话里话外挖几个大坑,就等着对面的情敌往下跳。 唐秀秀作为唐门一手培养出来的大小姐,自然不是什么好惹的善茬,她甚至不屑和面目可憎的杀子仇人对话,只看着傅长乐定定道:“左护法,你护着她的命,左右不外乎她曾和你保证可解你体内蛊虫。可这保证有无水分心虚与否,左护法不若问问她,可敢以邱玉平的性命对巫神起誓,起誓自己当真有把握解蛊?” “我自然、我……” 巫情不料被反将一军,只这一个停顿,孰真孰假,在座的一群人精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唐秀秀冷笑一声,继续加重砝码:“左护法若还是信不过,我可再说两字——”、 -- 第147页 “移魂。” “啪嚓!” 正接过傅长乐手里茶杯的十三手一个不稳,杯子直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傅长乐心里亦是惊涛骇浪,不过她一贯能端着,此刻还能淡然吩咐下人收拾了一地碎瓷片,才转过头开口道:“唐姑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我要你,还有你们听风阁,绝不再管这个毒妇的死活!”唐秀秀伸出手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话,脸上的黑斑随着她的动作游移变换。 唐义知她内心苦楚,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低低唤了一声“师妹”。 唐秀秀深吸两口气,勉强压下将人杀之而后快的恨意,对着傅长乐继续道:“还有,我要你替我找一个人。只这两点,左护法若能应下,巫术之事,我自当尽力。” 这可就有意思了,不久之前巫情以风轻身上的墨玉蛊作威胁,要傅长乐替她寻人。 现在要寻的人自动找上门来了,竟又用傅长乐身上的巫术做交易,目的还是要寻人。 怎么,听风阁在外的名声已经变成寻人阁了是吗? 许是半晌没听到想要的回答,唐秀秀没能压住心中的急切,甩开唐义的手起身急急道:“她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南疆巫术传承已断,所以除我之外,这普天之下,绝无第二人能解开你体内的巫术!” 唐义紧跟着道:“此间事了,唐门上下皆承此情。” 这句承诺不可谓不重。 叶祖成一死,千亿山庄颓势已不可阻。蓝雪楼的万珊瑚左右逢源,难当大任。而没有宗师坐镇的听风阁纵然势力扩张极快,但终究根基尚浅。 江湖暗流涌动,可唐门将要成为第一大派风向却已明朗,更别提已有消息流出,那位唐盟主此次闭关,正是在为冲击大宗师做准备。 得唐义这一句承诺,和唐门这个一个人情,无论是对傅长乐还是听风阁,皆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 “逍遥子前辈或许还没能来得及告诉两位,我们右护法身上的墨玉蛊,唯有解除巫术后的圣女血可解。”傅长乐摊了摊手,“寻人一事我可痛快应下,但是抱歉了,我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右护法的解药在我眼前毁了。” 这一番话说的在场几人面色难看,那一句“右护法的解药”更是含着说不出的讥讽味道。 巫情面色一僵,正要开口,就见坐在身侧的邱玉平嗤声一笑:“以蛊相迫,这些年过去了,你的下作手段倒是丝毫未变。” 另一边的唐秀秀倒是没在意这对夫妇之间的言语机锋,她死死捏着自己的指尖,不知道在心里千回百转绕过多少个念头,最后竟松口道:“左护法替我寻人,我替左护法解除巫术。至于这毒妇的性命,你我各凭本事,不论最终结果是死是活,皆不影响你我交易。” 傅长乐没想到的唐秀秀在抛出了巫术这个诱饵之后,竟会如此轻而易举地退让大半。 不过这交易她怎么着都吃不了亏,因此微微颔首,开口道:“敢问唐姑娘要寻何人?” “我儿。” 唐秀秀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红的血珠子顺着指尖滴下,她浑若不觉,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还请左护法,请听风阁相助,助我寻回我儿!” 第79章 我是那么的、那么爱你啊…… 唐秀秀十六岁那年, 遇到了一袭白衣在江湖上闯荡的邱玉平。 那日她刚替一匹受伤的白狼清理完伤口上的血迹,正准备去打两只兔子喂饱这个可怜的大家伙,突然一只暗箭不知从何处飞来, 直取白狼咽喉。 唐秀秀自身功夫不行,身上各种防身的暗器却塞的满满当当,衣袖一甩,三枚暴雨钉飞射而出,暗箭被拦腰截成两节, 伴随着一声颇有气势的娇斥:“何方小辈暗中偷袭?!” 见到这般厉害的暗器, 原以为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邱玉平明白自己搞了个大乌龙, 于是从暗处现身,拱手磕巴道:“抱、抱歉, 在下还以为、以为……” 唐秀秀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衣袖上包扎伤口时蹭到的大片血迹,以及白狼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的尖牙,顿时明白了其中的误会, 于是大度地摆了摆手:“算啦, 你也是好意。不过我这会儿要去打两只兔子, 这狼又没了行动力, 你可不许再对它动手!” “姑娘放心, 在下自然不会动手。” 为表歉意,邱玉平还主动承担了打猎的活计。 唐秀秀也不是个娇惯的性子,手起刀落, 割断两只兔子的咽喉“哗哗”放血,又送到虚弱的白狼嘴边, 努了努嘴:“快吃吧。” 圆脸圆眼睛的漂亮姑娘杀兔子喂狼的画面冲击力实在太大,邱玉平实在没能忍住好奇,犹豫着开口问道:“这狼是……姑娘的宠物?” 唐秀秀摇头:“我从几个猎户手里买的。”说着又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干瘪的钱包, “花了我不少银子。” 唐秀秀的穿着可不像是缺银子的模样,邱玉平收回目光,又问道:“那姑娘救下它是打算日后养在身边?” “我养它干什么?等它伤好了,自然该回它该去的地方。” 似乎是听懂了这一句话,闭着眼睛的白狼低头“呜呜”两声,引的唐秀秀忍不住伸手撸了一把它松软的白毛。 这一人一狼嬉闹的画面看的人不自觉弯了嘴角,邱玉平勉强压下笑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知姑娘是一片好心,但姑娘可知,就在昨天,这头白狼还咬死了一个农户?” -- 第148页 唐秀秀的圆眼眯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想说我不该救它?救了它就是在间接害人?” 邱玉平没料到她的思路转的如此之快,自己想说的话被抢了先,顿时被噎了一下:“我……” “你说它咬死了农户?只怕是以打猎为生的农户吧。”唐秀秀嗤笑一声,撸狼的动作不停,“人要杀我,我要杀人,若真要说是谁有错,那也该是先撩者贱!” 邱玉平没注意自己唇角又露了笑意。 “再说了,我想救人就救人,想救狼就就狼,我有本事救,谁也管不到我!” 这便是唐秀秀和邱玉平的初遇了。 也是连带着一腔算计的邱玉平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最初的心动。 同样是没有出众的习武天赋,和被整个唐门娇养、又随着自个儿心意和逍遥子学医的唐秀秀不同,邱玉平从出生起,就被觊觎了振兴武林盟的厚望。 邱一阳当初做低姿态求娶金刀世家天赋最出众的大小姐,为的就是到一个出色的继承人。 从邱玉平有记忆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神药洗筋偏方伐髓,可以说整个武林盟上上下下,为了把他培养成一个绝世高手,把所有能折腾的法子都折腾遍了。 只可惜根骨不行就是不行,如此折腾了十多年,邱玉平也不过堪堪突破了五品。 年过十八身量一定,通过习武一道振兴武林盟已然无望,邱一阳和赵稚丽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联姻。 唐门宗师唐明朗独女下山游历的消息很快放在了邱玉平的案头,他机关算尽的一场初遇,没曾想最终丢掉的,竟是自己的心。 “当初是我眼瞎,竟真信了你的花言巧语,还将你带到我父亲面前请他成全。”唐秀秀“呸”了一声,“所以之后这毒妇出现,你轻易变心,我不怪任何人,只怪我自己瞎了眼!” 当年的唐秀秀虽说被养的天真烂漫了些,却难得是个洒脱透彻的性子。 君若无情我便休,在听到邱玉平亲口说出变心之后,唐秀秀毫不拖泥带水,挥剑斩情丝。 只可惜天意弄人,在和邱玉平情义两决绝后,唐秀秀才发现自己,有孕了。 自己一干师兄弟和老爹的暴脾气唐秀秀是知道的,虽然邱玉平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渣,但她到底不愿自己肚子里的娃还没出世就死了爹,因此唐秀秀寻了个散心的借口,带着随身小包袱去投靠了自个儿的师傅逍遥子。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一念之差,仅仅是一念之差,竟生生害了我儿的性命!”唐秀秀恨的双眼淌出血泪,死死盯着巫情凄厉嘶喊,“这个毒妇、这个毒妇杀了我儿!剖腹取子,以血入药,她杀了我儿啊!” 眼见唐秀秀情绪再次失控,唐义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在一旁板着脸的逍遥子动作利落,“嗖嗖”两针扎在她的曲池穴。 邱玉平亦是整颗心都拧成一团,只是一声“秀秀”还未喊出口,就被唐义骇人的眼神杀回去。 反倒是被唐秀秀恨不得泣血诅咒的巫情神色不见波动,冷着脸反驳道:“你的儿子并不是死在我手里。” “是,是赵稚丽那个老虔婆给我下的蛊,邱一阳动的手,所以他们都死了,死了!”唐秀秀伸手抹掉流淌到嘴角的血泪,露出森白的牙齿,“他们死前把什么都招了,邱玉平,混了你儿子的心尖血的药,好喝吗?” “不、不是的……”邱玉平指尖发麻,不敢置信地连连后退,“啪”的一声撞上桌角,嘴里还强撑着道,“我父亲母亲,他们怎么、怎么会……” “因为你的新婚夫人,许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啊!” 邱玉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唰白,腿一软坐在地上:“他们,他们……” 处于风暴中心的巫情一言不发,倒是着急知晓下文的影九挠了挠头,暗自嘀咕:“到底许了什么啊?那可是他们的亲孙子!还有不是让我们找她儿子吗,取了心尖血,她儿子到底是死是活啊?” 傅长乐其实心里已有了些猜测。 邱一阳和赵稚丽这些年心心念念最想要的,自然是重整武林盟。 为此他们甚至不惜让自己的独子施展一出美男计,勾住唐秀秀这位天真受宠的大小姐,以图借助唐门的在江湖上的势力让武林盟更上一层。 可问题是这一出带着浓厚功利色彩的联姻计划执行得无比成功,甚至连唐门的老爷子也松了口,允了这桩婚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纵使邱玉平当真喜新厌旧迷上了巫情,邱一阳夫妇也绝不会坐视不理,又怎么会顶着承受唐门滔天之怒的风险,对唐秀秀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除非,这一出杀孙入药的大戏能够带来的利益,更甚于和唐门的联姻。 “振兴武林盟……” 傅长乐低头沉思,当年武林盟为何衰败听风阁的情报上写的一清二楚,比依靠唐门更好的、振兴武林盟的法子…… “你能助邱玉平突破境界?”傅长乐猛的抬头,盯着巫情沉声道,“二品?一品?不,一个一品高手还不至于让邱一阳这般冒险!那是……” “是宗师。”唐义这些天已将当年的往事查到一清二楚,此刻忍不住出言冷嘲道,“这位手段通天的巫族圣女,向那对盟主夫妇,许诺了一个宗师儿子。” “宗师”二字一出,连一脸冷漠的十三都忍不住朝巫情看去。 -- 第149页 那可是宗师高手啊。 天下习武者何止千千万,可真正迈过宗师门槛的天才却屈指可数。 靖阳已逝,叶祖成身死,当今这世上,五大宗师或居于庙堂或隐于深宫,唯有一个唐明朗,以一己之力奠定了唐门在整个江湖不可动摇的首席之位。 毫不夸张的说,若巫情真能助邱玉平连破四级晋升宗师,不消几日,武林盟就能一雪前耻重获往日荣光。 这般诱人条件在先,别说是让邱一阳和赵稚丽去杀了唐秀秀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是让两人伺机暗杀唐明朗,为了这背后巨大的利益,他们说不定也会拼命一试! 可问题是,巫情她,当真有如此本事吗? 这个疑问不仅盘旋在傅长乐等人的心头,接连被丢了几个惊天大料的邱玉平思绪爆炸,混乱之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也是:我真能成为宗师高手吗? 事已至此,巫情倒也没想继续瞒着,她深深看了自个儿神色恍惚的丈夫一眼,阴测测开口道:“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突破的四品吗?” 这一句问话并无不妥,可瘫坐在地上的邱玉平却如遭电击,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哆嗦起来,扯着嗓子发出微不可闻的气音:“我、我……” “你睡了一觉,醒来后恢复了阿朗的记忆,同时突破了四品。”巫情一字一句,替他补充完整,“你突破四品,是因为我动用了我族秘法,辅以亲子的心尖血。我用那个孩子还带着心脏碎片的心尖血,亲手替你熬了一碗药。” 邱玉平忍不住掐着嗓子干呕起来。 巫情却尤嫌不够,压抑而疯狂的情绪一点点笼罩住她通红的双眼:“本来在我们成婚后,我该替你熬第二次药的。” “你母亲特地说了,让我不用担心药引,和你留着同源血脉的第二碗心尖血,很快就会有的。” “届时,你就能突破三品了。” “三品、二品、一品……宗师!” “十年之内,你就是宗师了。” “阿郎,你是宗师了,你高兴吗?” “你看我啊,我是多么喜欢你。” “为了满足你成为宗师的愿望,我甚至忍受了你去和别的女人亲近!” “阿郎你看看我啊,我是那么的……” “……那么爱你啊!” 第80章 我的阿宝,很快就要活过…… 大厅内只剩下邱玉平抑制不住的干呕声。 唐义死死拉着几欲发狂的唐秀秀, 连一贯秉承着“没心没肺拿钱办事”的万珊瑚听到这番话,都忍不住皱了眉,撇开眼, 勉强压下涌上喉头的恶心感。 只是膈应过后,在场几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在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唯有单纯抱着听八卦心理的影九不受影响,偏过头和十三低声咬耳朵:“这都什么邪门法子,突破一次杀一个孩子, 这女人是疯了吗?” “可若是让天下习武者知道, 一个孩子就能换一次突破, 你说,又会几个人能不发疯?” 十三这一句不带感情的话, 生生激的影九起了一身起皮疙瘩。 “又是为提升境界,又是以亲子之血入药。” 听完这番话的傅长乐不自觉挺直了脊背,眉头紧锁。 这武林盟惨案发生的真正缘由和手段, 竟与千亿山庄如出一辙! 千亿山庄的叶祖成为了叶赫鸣, 武林盟的邱一阳为了邱玉平, 同样是根骨不行, 同样是血亲之血, 商寒贺的不死药,南疆巫族的不传秘法,这世上, 当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更诡异的是,这位唐门大小姐半刻钟前还口口声声想要寻回自己的孩子, 可这对夫妻俩在这东拉西扯死命戳她逆鳞,竟也不见她着急动怒,只被唐义小心翼翼安抚着, 低低垂泪。 这可不像是刚刚那个为了替孩子报仇恨不得与人同归于尽的唐秀秀。 傅长乐瞧着眼前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心头隐隐闪过不妙的预感。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被这南疆秘术吸引之时,她伸出小手指勾了勾十三的衣袖。 堂中众人心思各异,巫情看着满眼恨意的邱玉平冷笑一声:“正要说起来,我可没杀你儿子,唤醒阿郎的记忆,需要的不过是半碗脐带血。” 邱玉平浑身一震:“你、你说什么?” “我说,是你父母苦苦哀求我动用南疆秘术!剖心取血,亦是他们自告奋勇而为之!”巫情张口就将自己身上的罪孽推的干干净净,“当然,我也没想到,他们竟敢对唐秀秀下手。听他们原来的打算,是想找个干净好拿捏的婢女,替你生下这碗药引。” 邱玉平猛然回想起那段时间时不时出现在自己床上的各色婢女。 原以为是他和秀秀退婚后日日买醉,母亲看不过眼才做出的送人举动,原来背后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么? 生下助他突破的药引…… 邱玉平痛苦不堪地捂住双眼,巫情却尤嫌不够,哑着嗓子又加了一剂猛药:“所以说啊,是你醉的不知外物却还要替唐秀秀守身的可笑决心,才害了她啊!她的儿子,原本可以快快乐乐长大,成为唐门的小少主!” 送婢女,下春药,邱一阳夫妇什么法子都使尽了,若非实在被逼的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以这两人的行事作风,绝不会冒着被天大的风险对唐秀秀母子下手。 邱玉平今日几乎听尽了这辈子所有噩耗,极度悲愤之下,他的思路反倒清晰起来,揪着话里的漏洞梗着脖子厉声反驳道:“南疆秘术,你若不说,父亲母亲又怎会知晓?” -- 第150页 “那就要问问听风阁的风副阁主了。”巫情转头嗤笑道,“副阁主,你手上的这柄软剑使的可还顺手?” “哈?”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影九茫然了一瞬。 他的目光在自己贴身的软剑上转了一圈,才终于从脑海深处扒拉出一段陈旧记忆。 要说邱一阳和赵稚丽为了邱一阳这个儿子也是费尽了心思,早些年到处网罗奇门偏方,甚至不惜花大价钱和听风阁买能够淬炼根骨、提升境界的相关消息。 而这把薄如蝉翼、锋利无比的软剑,仅仅是当初那桩交易的定金。 影九还记得当初对方并没有要求消息的详尽程度,或许是知道这类法子确实不好搜寻,这对夫妇甚至明言只要有相关的信息,不论真假,皆可一并告知。 对方既然如此要求,收了满意报酬的听风阁自然也不含糊,将手里这些年收集到零零碎碎的消息一起打包,送到了对方手里。 如果影九没记错的话,南疆秘术确实在他们的合集大礼包之内。 可问题是…… “我们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南疆秘术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影九顶着众人的灼灼视线,摊了摊手无奈道,“卖出去的消息真真切切就只有‘南疆秘术’四字,因为我们自个儿,也没有再多的消息了。” 谁能想到,这个所谓的秘法竟要以亲子的心头血作药。 谁又能想到,因为邱玉平圣子转世的身份,阴差阳错的,竟真让邱一阳夫妇遇到摸到了此中门道! 这把推脱似的说法,也不知在场众人信了几分。至少邱玉平望过来的眼神中,满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怀疑。 也是,听风阁卖了消息,这一次出现的时间又如此凑巧,谁能相信这行人当真干干净净与整件事毫无干系。 倒是傅长乐想起不久前同样是什么内情都不知,就敢把不死药的消息卖给齐盛的风秋影,对这消息竟也不觉的意外。 但这种事情总是越描越黑,傅长乐按了按太阳穴,终于开口将越扯越远的话题拉了回来:“唐姑娘之前说,希望我等助你寻回那个孩子……稚子无辜,我愿尽力为之,其间内情,还请唐姑娘详细告之。” 她这一开口,堪堪将众人还停留在南疆秘术上的思绪拉扯回来。 这三人间的爱恨情仇已讲了大半,剖心取血之事也在唐秀秀和巫情口中得到了双重证实。 这般情况之下,一个硬生生被从母体上剖取下来的孩子,断然不会还有一丝生机。 如此推断,唐秀秀要找的应当是…… “尸骨。”邱玉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不敢去看眼角还残留着血色的唐秀秀,只能将惨然的目光对准巫情,嘶哑道:“那个孩子的尸骨,埋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被埋在哪里。”事已至此,谁也没想到巫情竟是一副坦荡荡的做派,她毫不躲避地对上邱玉平的视线,一字一句道,“不管你信不信,但我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那个孩子。送到我手上的,只有那孩子的一碗心尖血。” 说到这里她又转头去看被唐义和逍遥子一左一右护在中间的唐秀秀:“我并无意招惹唐门,也无心害你,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这话伪善的连万珊瑚都难以忍受地翻了个白眼,可知道些内情的唐义却明白巫情话中的意思。 当年邱玉平和唐秀秀两情相悦婚约已定,巫情那般冷傲的性子,硬是伪装成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在两人中横插一脚。 什么跌倒扭脚眼垂泪,生病受伤拉衣袖,为着自己的转世情缘,巫情可谓是手段尽出。 但有一说一,不管是因为忌惮唐门的势力,还是因为那些不可言说的微妙心理,巫情纵然对邱玉平使尽花招,可确确实实没动唐秀秀一根汗毛。 否则就以当时这位唐门大小姐不设防的性子,以及巫情出神入化防不胜防的蛊术,唐秀秀能否安然无恙地退出这个三角恋修罗场,还是个未知数。 只是当初的相安无事在牵扯到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后,就注定不会再有平静可言。 沉默了许久的唐秀秀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巫情道:“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待你还了我儿性命,我便都不再与你计较!” 傅长乐一听这话直觉不妙,正想开口让影九和十三小心,就见站在巫情身侧的万珊瑚突然猛地后退,飞速掏出随身药丸吞咽下肚,又用帕子捂住口鼻,双目恶狠狠瞪向自己的雇主唐义,瓮声瓮气低吼道:“你对我下药?!”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不料被万珊瑚指着的唐义竟也如同被一根被煮熟的面条,软趴趴倒在地上,勉强用一只胳膊撑着身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我……” “噗通!”“噗通!” 几个呼吸之间,堂内众人像是下饺子一般,一个接一个从椅子上滑落,又如同一块块加多了水的面皮,黏糊糊贴在地板上,再提不起一丝气力。 傅长乐被十三和影九联手拉了一把,倒不至于如此狼狈,她背靠在椅子腿上,尝试着去摸一摸手腕间的弩/箭,却发现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胳膊,甚至连指尖都无法抽动一下。 而在大堂之上,唯有两人依旧直挺挺站立着。 唐秀秀,逍遥子。 傅长乐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之前所有的违和感源自何处。 -- 第151页 江湖鬼医,果真是名不虚传。 可同样被药倒的唐义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唐秀秀弯腰去扶他,被他压不住担心的一嗓子吼了回去:“师妹你想想师傅,千万别做傻事!只要解了你体内的蛊虫,这对狗男女要杀要剐,都随你……” “师兄放心。”唐秀秀费力将他扶到躺椅上安置好,低声保证道,“我没想死。” 这一句保证总算让唐义高高提起的心放下一半,他暗自松了口气,又不解道:“既然不是累及你的性命,那你连同着逍遥子前辈一起,对我下药做什么?师妹,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要我儿活着。” 唐秀秀转身看了一眼已经被逍遥子五花大绑、口中塞着两大团抹布的邱玉平和巫情,又回头对着唐义轻轻柔柔道:“师兄放心,我的阿宝,你的小师侄,很快就要活过来了。” 第81章 活人血,活人气 唐秀秀说这句话时嗓音带着说不出来的温柔, 搭配着她脸上的黑斑和眼角的血泪,那如同在风中低喃的声音,无端让在场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唐义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他顿了顿, 许是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补充道:“师、师妹,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已经找到阿宝了。我们说过的,等报完仇, 就把阿宝葬在唐门的后山, 日日陪着他……” “师兄。”唐秀秀接过他后半句话, “我会日日陪着他的,不是冷冰冰的尸骨或者坟墓, 而是活生生的会哭会闹的阿宝。我会陪他玩闹,教他武功,我会看他一点点长大, 然后娶妻, 生子。” 唐义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怀疑自家师妹得了失心疯, 他张了张嘴, 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将满腔的复杂情绪对准刚刚绑完人的逍遥子:“前辈,师妹糊涂,您不能也跟着一起糊涂啊!” 逍遥子却根本没有理睬这话, 他如刀的目光将傅长乐从头到脚细细刮过一遍,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仿佛是要透过这具柔弱漂亮的皮囊, 刺中藏于体内的灵魂。 傅长乐不避不让,大大方方任由他打量,倒是影九最先受不了这种仿佛要将人活活解剖的眼神, 沉下脸冷冷道:“怎么,唐门这是,要与我听风阁为难?”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娃娃脸突然成了冰山面瘫,连傅长乐晃神了一下,可万珊瑚和唐义却届时心中一凛: 这副模样,可不就是众人熟悉的,听风阁那位手段狠厉、喜怒不形于色的风大阁主么。 无孔不入的情报网和风阁主神秘莫测的武力值显然威慑力不小,唐门虽不惧,却也不敢轻易招惹,不愿牵连师门的唐秀秀闻言立刻直起身子正色道:“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唐门无关。” 影九和十三同时冷哼一声。 “我并无恶意,只要听风阁完成与我的交易,我绝不会伤各位一分一毫。”唐秀秀也知道几人心中愤怒,加重语气保证,“我会解除巫情的巫术给你们一碗干净的圣女血解蛊,至于左护法身上的巫术,我也会信守承诺一并解除。” 一根棒子一颗甜枣这种把戏,傅长乐自然是不接的。 只不过她惯常端的住,此时脸上的营业微笑挑不出一丝错漏:“若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第三次说‘愿尽力为之’。我怜稚子无辜,倒是唐姑娘又是暗中下药,又是拖延时间,至今不愿将详情告知。我有心尽力,但当真不知该去何处,去寻那个可怜的孩子啊!” 唐秀秀被傅长乐不软不硬顶回来,也没动怒,好声好气解释道:“阿宝的心尖血还在邱玉平体内,而这两人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这个恶毒的疯婆子发起疯来死的太快……我实在不能冒险。” 这话说的奇怪,听意思像是为了顾及邱玉平体内的心尖血。 可阿宝已死,他留在邱玉平体内的心尖血,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影九看着眼前被绑的严严实实连寻死也不能的邱玉平和巫情,不知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活人练血?” 唐秀秀许是也没想到这等几乎已经绝迹的秘法会被人一言道破,神情一僵,反倒是沉默许久的逍遥子不阴不阳的接了一句:“听风阁对南疆之事,倒是知之甚详。” 这般嘲讽之中似乎还暗含夸赞的话影九实在不知道怎么接。 他更没好意思提的是,这所谓的活人炼血之术,他们听风阁又是只晓得个名头,再让他多说一个字都没有的那种。 也亏得他这些年被自家兄长逼的各种有用没用的消息记了一脑袋,关键时候脑袋一晃,竟真让他蒙着了,冷笑一声道:“我听风阁知道的事情,怕是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多些。” 影九这头装腔作势,唐秀秀那头也没想继续藏着掖着了,干脆对着听风阁一行开门见山道:“我已寻到阿宝的尸骨,活人血也很快就要成了,现只差一物,我儿,我的阿宝,就能回来了。” 死而复生之术! 影九等人心里大写的震惊成排飞过,面上却还得端着一副“这事儿我已猜到”的淡定,只有唐义忍无可忍,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师妹!” 唐秀秀置若罔闻,只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人:“血珠子,我要一枚血珠子。” 奇怪的是今日的傅长乐,依旧保持着沉默。 而在没有人看到的阴影里,本该同所有人一样,失去对身体掌控权的十三,正一下一下,用指尖戳弄着柔软的衣袖。 -- 第152页 影九无奈继续接过对外发言的大任:“所以说,唐姑娘之前提到的希望我们帮你找到孩子的交易,其实是想同听风阁交易血珠子的消息?” “不。”唐秀秀摇头,“我知道你们身上,就有一枚血珠子。我要的是它。” 许是已经料到他们不会干脆承认,唐秀秀伸手一指:“千亿山庄之事,唐礼师兄已经都告诉我了。当时在密林一战死伤惨重,最后还有能力将血珠子收入囊中的,唯有你们。此事万楼主亦可证明。” 万珊瑚万万没想到自己头回卖了个唐门早已知晓的消息,竟差点将自个儿赔了进去,这会儿见影九眼风扫过来,破罐子破坏道:“是我说的。怎么,左护法当初有本事独吞血珠,这会儿倒没本事认了?” 就差被指着鼻子逼问的傅长乐倒也不动气,她眼神微动,像是终于脱离沉默的封印,慢吞吞开口道:“万楼主不妨仔细想想,当真亲眼看到是我们取了血珠子?”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血珠子就是从十三衣袖中掉出来的,最后也是他……” 万珊瑚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 当时密林一战生死一线,江湖三大势力差点全军覆没。 前有不死药、活死人轮番现阵,后有傅长乐射杀宗师高手的惊天三箭,再加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叶赫琴鞭尸泄愤,以及十三不顾众人阻拦强杀商寒贺。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很要说起来,重伤倒地的万珊瑚确实没有亲眼见到是谁拿走了那枚由万人尸骨滋养而成的血珠子。 “不是你还能是谁?”万珊瑚冷哼一声,“齐盛、秦泽明带队,神鉴署登岛,除了手段莫测的左护法,还有谁能在两大宗师的眼皮子底下带走血珠子” 虽说现如今血珠子确实在自己手上,但傅长乐可没准备协助唐秀秀施展这邪门的复生秘术,于是话锋一转对着唐义道:“要说起那两位宗师,带人上岛的唐少主显然更熟悉不是吗?” 茫茫南海上的一座孤岛,又被心思缜密的商寒贺刻意切断了所有消息传递途径,纵使神鉴署手眼通天,也不至于来的如此之快。 傅长乐当时便猜测山庄内有神鉴署的眼线。 只是没想到通风报信之人竟会是堂堂唐门少主——唐义。 这一点是傅长乐昏迷之后,在离魂状态下亲眼所见。 可以唐义板上钉钉的下任门主的身份,傅长乐实在想不到什么能让他心甘情愿成为神鉴署探岛的马前卒。 不过此时也不是深究此事的时候,与神鉴署密谋也好,强送血珠子也罢,至少此刻,同样浑身无力瘫在躺椅上的唐义,脸上是真切的震惊和茫然。 傅长乐低叹一声:“唐姑娘,那枚血珠子究竟在谁手里,你不妨问问你的师兄。” 唐秀秀眉头紧蹙。 听风阁这位左护法虽声名不显,但无论是唐礼还是万珊瑚,言语中对其都颇为忌惮,因此唐秀秀虽不信那传说中的宝物会在自家师兄手里,但还是谨慎地回头唤了一句:“师兄?” 唐义从一连串的信息暴击中回神,愣愣看着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师妹,几乎是下意识问道:“有了那枚血珠子,真的能让阿宝活过来吗?” “是。” “可、可是阿宝尸骨已腐……”唐义声音飘忽,“他的尸骨已腐,你难道想把阿宝变成像叶祖成那样的活死人吗?” “这你不用担心!”唐秀秀眼里含着死死压抑的疯狂,一字一句道,“师兄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知道,那枚血珠子在哪?”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唐义竟没有否认:“但我必须知道你所谓的复生之术到底是真是假!师妹,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将阿宝变成非人的怪物!” “阿宝当然不会变成怪物!” 苦苦追寻的血珠子消息到头来竟然近在眼前,唐秀秀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手心,又深吸两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于自己这个师兄的性子她是了解的,若是真执拗起来,真杀了他也不一定能让他松口。 “是南疆的秘术,活人之体凝练的心尖血,加上用万人尸骨滋养的血珠子……”唐秀秀闭了闭眼,声音一顿,继而猛地张开眼,“阿宝然不会变成怪物!他会在崭新的、健康的身体里,平平安安长大!” “什么?!!” 这下子不仅唐义惊得长大了嘴,就连傅长乐也蹙了蹙眉,影九更是脱口而出:“借尸还魂?” 唐秀秀所谓的起死回生术,原来不是直接复活死者,而是让其借尸还魂。 倒也是,那个刚刚出生就被剖心取血的孩子,早已死了半年有余,尸骨只怕早就不成人样。 身体已化白骨,又何谈起死回生。 这般说来,这借尸还魂听上去仿佛还算靠谱些……个屁啊! 不久前接到十三暗号过来救人的封悠之恨不得扬天长啸,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要这样被一遍又一遍冲击摇摇欲坠的科学观。 趴在另一边的风轻不敢去惹快要暴走的某位疯医,只用手往下一指,以眼神询问:救不救人? 身心俱疲的封悠之摇了摇头,生无可恋地继续趴在顶上。 风轻或许没注意到,但他好歹也在影卫营混了这么多年,十三刚刚用手指敲出的暗号,分明是静观其变。 说起来逍遥子这无色无味的独门软筋散确实厉害,唐秀秀装疯卖傻拖延时间,等到软筋散一朝发作,竟连唐义、傅长乐这等高手都着了道。 -- 第153页 不过十三到底是皇家影卫出身,从小到大身体不知泡过多少秘药,身上又带着逍遥子特制的解毒香囊,只怕过不了半个时辰,这软筋散,就控制不住他了。 封悠之打了个哈欠。 所以说火急火燎发暗号让他过来干什么,这一时半会的,也没见着谁需要他来救命啊。那邪门的血珠子,还等着他回去继续研究呢。 屋内的十三等人自然不知道提前发暗号请来的后手正在头顶上暗自吐槽,所有人陷在借尸还魂的惊悚秘法里,诧异地盯着站在正中央的师徒俩。 “借尸还魂……” 傅长乐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突然开口:“说起来我倒是好奇唐姑娘要去哪里找这样一具新鲜的婴儿尸体?” 唐秀秀眯了眯眼睛:“左护法这话什么意思?” “我想所谓的借尸还魂,应当不是什么随便的尸体都可以,相反,这具还阳的尸体应当有着极其严苛的挑选标准。” “生辰、八字、因果、血缘……” 傅长乐每说一个词,唐秀秀的脸色就难看一份,她压低嗓子,色厉内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挑选尸体的标准,唐姑娘心里有数就好,我并不感兴趣。但有一点,我倒是可以猜一猜。” 傅长乐看了一眼被塞着抹布无法出声的邱玉平,语气冷冽:“这秘法必须用活人炼血,是为了那一□□人气。” “所以那具尸体,在千挑万选之后,最重要的,只怕也少不得这一点活人气息。” 从这句话中琢磨出一点深意的影九汗毛陡立:“你是说……” “我是说,要找到一具符合各项标准的婴儿尸体已然不易,又要如何在这基础上,找到一具符合标准、又刚刚咽气的尸体?” “唐姑娘,你不妨说说,在找到血珠子、炼成活人血之时,你要如何保证在活人血不失效之前,找到这样一具合适的、新鲜到还带着活人气的尸体?” 第82章 故人相邀 这话说的不算隐晦, 在大厅内的聪明人无一例外,全部听懂了傅长乐的言外之意。 唐秀秀说自己万事俱备、只缺一枚血珠子时的神情不似作假. 可问题是,什么人能言之凿凿, 确保自己随时随地能得到一具新鲜合适的尸体? 唐义被自己的想法惊的脸色唰白,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妹:“前段日子唐礼带来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为了安抚你的丧子之痛!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是……” “是唐姑娘千辛万苦、为阿宝寻得的还阳的躯壳。”傅长乐面不改色地撕开血淋淋的真相,“唐姑娘,阿宝无辜, 可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何辜?” 唐秀秀撇过头, 不敢去看唐义此刻的神情。 她所受的教育和心里的道德秤杆无一不在谴责她的恶行,然而对亲生孩子的思念和满腔的怨恨不甘却又无时不刻叫嚣着那个疯狂的念头。 她拼了命控制住汹涌的杀意, 半真半假演了一场戏保下杀子仇人的性命。 在决定不亲手杀死巫情的那一刻,她已然做了选择。 只是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无视他人的攻讦,可以躲过内心的谴责。 她以为自己为了阿宝, 早已无坚不摧。 可直到此时此刻, 唐秀秀才发现, 自己甚至不敢去看师兄的眼睛。 她怕在那里看到厌恶的神色, 还有面目全非的自己。 这一瞬的沉默并不算太久, 可大厅内的空气却像是沾了铁锈的浑水,不断下沉。 “不过是杀了一人。”许久没开口的逍遥子冷哼一声,“那孩子是无辜, 不过在座之中了有谁敢说,自己从未杀过一个无辜之人?” 有人为私欲杀人, 有人为保命杀人,有人为泄愤杀人,有人为救人杀人。 此刻在场之中多是江湖中人, 各自手上沾染的性命不知几何。就连傅长乐,经历过那两年的行军生涯,也不敢说自己没有沾过无辜者的血。 可那是一个孩子。 一个刚出生不久,甚至还不会说话的孩子。 就算是没有灵智的牲畜,也不会随意对同族的幼崽下手。 这话没有人说出口,因为肉眼可见的,随着逍遥子的出声,唐秀秀那点轻微的动摇再次消失了。 傅长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唐姑娘你自己不怕冤魂索命,难道也不怕这无辜者的鲜血罪孽报应在阿宝的身上……” “住口!” 唐笑笑猛的抬眼,目光直勾勾盯着还欲劝说的傅长乐一字一顿道:“不劳操心,既然你这样的人都能好端端活着,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话说的众人一愣。 傅长乐心底里那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又冒出来。 十三已然沉了脸色:“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唐秀秀用手遥遥一指傅长乐的眉心,“你不会不知道吧,移魂术和复生术本就同根同源。一者移生魂,一者移死魂。呵,一个同样用秘术占据他人肉身苟活之人,有何脸面在这里大放厥词!” “本座看大放厥词的人是你!”一声尖细的嗓音,突然从紧闭的门外传来。 傅长乐闭了闭眼,将刚刚听到那句话所产生的惊涛骇浪全部死死压在心底,而后抬眼看向轰然倒塌的厅门。 隔着残破的大门,紫袍黑靴的齐盛遥遥行了半礼:“俞姑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 第154页 刚刚消解了大半药性的十三飞快地打了个手势,一个跃身直接扑向这位常年隐于皇宫的宗师高手。 趴在屋顶的封悠之没多犹豫,直接拽着还在状况外的风轻落到厅内,动作飞快又一脸肉疼地给傅长乐和影九各塞了一颗解毒药丸。 唐秀秀被这一变故惊的飞速后退,正要掏出联络用的哨子,就听唐义厉声斥道:“唐秀秀你给我住手!” 被连名带姓一声怒喝的唐秀秀动作一顿,逍遥子却是毫无顾忌,吹响哨声的同时眼疾手快将捆成粽子似的邱玉平和巫情奋力往外一甩。 “砰砰!” 泛着寒光的长鞭横空而出,两个无法挣扎的大粽子应声而落,撞在地面发出激烈的声响。 不等逍遥子看清来人,沉重有力的踢踏脚步声已经将整个院子团团包围。 银边压线,飞鱼在身,神鉴署这身标志性的黑鱼服一出,唐秀秀终于意识到事情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脱离了掌控。她到底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没再不自量力争夺炼制活人血的准备材料,而是一个转身,抓紧时间替唐义解了身上的软筋散。 不远处的一场单挑还在继续,手握长鞭的戴玉通却只直勾勾盯着低垂眉眼的傅长乐,半晌后一拱手,行了个标准的官礼:“俞姑娘,故人相邀,还请移步一聚。” 认出来人的唐义和万珊瑚瞳孔剧震,僵硬地扭过头去看不避不让、受了两位宗师高手一礼的傅长乐。 神鉴署坐镇京都的指挥使戴玉通,贴身保护当今陛下的大内统领齐盛,就算不提宗师级高手这一身份,以两人今时今日的地位,又有多少人受得起这一礼? 听风阁这位声名不显的左护法,到底是谁? 而此刻成为全场目光焦点的傅长乐,正在心里低低叹气。 她既没有理会那句意味深长齐盛的招呼,也没回应戴玉通口中的那句邀约,她压着嗓子低咳一声,开口唤道:“十三。” 这一声低语轻的仿佛风中一扯就断的柳絮,正在缠斗中的十三终于不再恋战,虚晃一招后收了墨刃,一个跃身回到傅长乐身后。 齐盛也没有继续缠斗的意思,他冷眼看着封悠之飞速替十三切完脉,又塞了好几颗解毒药丸。 此刻武林盟内的场面实在是说不出的古怪。 作为主人的邱玉平和巫情像是两块破抹布似的被丢在地上,终于依靠体内抗毒药性恢复了一部分行动力的万珊瑚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唐秀秀急的眼神乱转,刚要动作就被唐义死死按住手腕。 别看压迫感极强的神鉴署侍卫仿佛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可他们的站位却封死了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线,齐盛和戴玉通更是丝毫没有遮掩宗师高手的威慑,唐义毫不怀疑,若此刻有人轻举妄动,这两位会十分乐意上演一出杀鸡儆猴。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唯有听风阁一行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风雨欲来的氛围,切脉的切脉,喂药的喂药。 这么说其实也不算准确,真正的听风阁副阁主和右护法心慌的砰砰直跳,从头到尾处变不惊的就只有连眼神都懒得给对面一个的傅长乐和刚刚打完回来的十三。 久久未得到答复的戴玉通和齐盛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这过分熟悉的无视神态中进一步确认了那个异想天开的荒唐猜测。 在那一位面前习惯了尴尬的戴玉通很快找回了自己的节奏,他没再继续先前故人相邀的话题,而是眼珠子一转,看到了眼神乱飞满脸焦急遮掩不住的唐秀秀。 “唐姑娘是在找他吗?” 戴玉通随手一挥,一个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的重物“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唐秀秀目眦欲裂:“唐礼师兄!你们对师兄做了……” “我劝唐姑娘小声些为好。”戴玉通摩挲着手里头的鞭子,眯着眼看向愤恨不平的唐秀秀,“还有那哨子也收起来,若是扰了人清静,啧,只怕是就要一起去陪你师兄了。” “你!” “戴指挥使,师弟做事鲁莽,若有冒犯之处,唐某替他赔个不是。” 抬手拦下就要冲上前的唐秀秀,唐义嘴里说着抱歉的话,可连脸上的神情却冷的吓人。 果然,他的下一句话锋直落:“只是我唐门中人就算犯错,也自有师父他老人家管教,戴指挥使这般行事……” “你这是,在拿唐明朗压我?”戴玉通出声打断,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摸着下巴扭头道,“齐盛,我没听错吧,这小子拿唐明朗压我?” 齐盛懒得理这位人来疯的同僚,戴玉通也不在意,摸着长鞭自言自语道:“这样可不行啊……” “啪!” 一鞭子猝不及防抽在唐义身上,皮开肉绽! 唐义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动作,直到唐秀秀一声尖叫,后知后觉的疼痛蔓延开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鞭伤。 不,这不可能! 虽说因为软筋散的残余药性,他的反应不如平日。但作为一品巅峰高手,又是警惕防备最强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人当面狠抽一鞭! 连师父都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唐义整张脸上明明白白写满了不敢置信,这震惊的表情似乎是取悦了正在慢条斯理擦拭鞭子的戴玉通,整个院子内安静的只听见他做作的声音:“我把唐掌门的两个弟子都打了,这可怎么办,唐掌门会过来杀了我吗?齐大人啊,我好怕,你可要保护好我啊!” -- 第155页 无奈打不过这人来疯的齐盛闭着眼睛捏了捏自己的虎口,只当是自己聋了。 这厢头热热闹闹见了血,另一边的影九实在没忍住,压低嗓音磨了磨牙:“怎么可能,戴玉通一天到晚恨不得醉死在花巷,怎么可能这么快又有突破,还有没有天理!” 当初影九夜闯深宫放了把火,之后追追赶赶也不是没有对上过这位坐镇京都的神鉴署指挥使。 那不过是三月之前,那时的影九自认虽还缺了临门一脚的突破,但若是用上影卫营的舍命招数,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可刚刚抽在唐义身上的那一鞭展现出来的速度和力量,只怕是他和十三联手,都未必能在这位指挥使手里讨到便宜。 更别提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齐盛。 “他们这是在杀鸡儆猴。” 傅长乐等人心知肚明,那一鞭是对影九和十三的威慑。 戴玉通是在告诉他们,真硬拼硬动起手来,他们没有丝毫胜算。 影九急的手心冒了汗。 刚刚一恢复力气他就发了暗号,也不知道神神秘秘带着风扬消失的他哥,赶不赶的回来捞人。 这一行人中,对两位宗师突然出现的目的或多或少有些猜测,唯有真·状况外的风轻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举着爪子默默道:“那个,所以只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这两位屈尊降贵来武林盟,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总不能是为了帮邱玉平收拾埋伏在武林盟的唐礼等人吧? “不是都说了吗,故人相邀。”封悠之语气里藏着说不出的嘲讽,“还是个排场足够大的故人。” 隐于深宫的御林军统领,坐镇京都的神鉴署指挥使,这当今世上,除了高高在上的那一位,还有什么人能让这两人鞍前马后,心甘情愿来做一个传声筒。 风轻被自己心里猜测惊得眼皮直跳。 不会的不会的,武林盟距离京都少说也有千里,以那一位的身份,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到这里,那皇城不得乱了套了? 就在风轻胡思乱想间,一直沉默不语的傅长乐终于开了口:“戴指挥使,劳烦替我带句话。” 戴玉通散漫的神情一收,正色道:“您说。” “替我告诉那位故人……”傅长乐抬眼,一字一顿道,“既已生死相别,便不必再见了。” “俞姑娘。”接话的却是一直拱手旁观的齐盛,“巫情身上的巫术会解开,能解墨玉蛊的纯净圣女血也会送到风护法的手上。还请俞姑娘移步一聚。” 邱玉平和巫情早已被控制,而随着齐盛话落,唐秀秀和逍遥子也神鉴署的侍卫团团围住。 在一个国家做后背的暴力机器面前,在相差悬殊的绝对力量面前,所有挣扎抵抗都是笑话,唐门如是,听风阁当然也不例外。 影九指望的风秋影,别说赶不回来,就算赶回来了也不过是多送一个人头。 这一点傅长乐比谁都清楚。 但就是因为清楚,她才更明白,今天这事只怕是难以善了。 只是还没等傅长乐开口,一而再再而三被当做筏子的风轻忍了又忍没忍住,清了清嗓子呛声道:“咳,齐大人不必拿我身上的蛊做文章。技不如人,生死由命,这点觉悟风轻还是有的。” 齐盛被顶了个软钉子也没动气,只盯着傅长乐的眼睛继续道:“影九烧了太和宫的事可以既往不咎,十三身上的暗伤已经找到彻底根除的法子,至于俞姑娘身上的蛊术和巫术,南疆的四位大长老正在赶来的路上,不日就到。” “俞姑娘,故人相邀,还请移步一聚。” 第83章 我只是,想去拦一拦罢了…… 谁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唐秀秀和逍遥子显然是有备而来, 以身作饵用独门软筋散将一众高手一网打尽的同时,由唐义带人暗中挟制整个武林盟的守卫。 傅长乐一时不查着了道,为了从唐秀秀口中套出更多消息干脆将计就计, 又让十三发了暗号给封大神医用作后手。 没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本该远在京都的神鉴署神不知鬼不觉到了此地,甚至将武林盟这些天内发生的所有事情摸得一清二楚。 这也是中了蛊的风轻带着不会武的封悠之大咧咧趴在屋顶却没被阻拦的原因。 唐义和唐门的人解决了本该巡逻戒备的武林盟侍卫,一个转身自己又折在神鉴署的手里。而齐盛和戴玉通控制了局面,却又不愿同傅长乐一行起冲突, 索性假装没看见屋顶上的两个身影。 自从月前齐盛从南海带回那句本不该存在的遗言, 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就已经疯了一半。 关于那一晚三连箭法的细节, 齐盛被追问着翻来覆去讲了百遍,而刚刚安稳下来的青山书院也再一次被一寸一寸重新搜过, 俞子青此人的消息更是事无巨细被呈在御书房的案头。 在宋鹤卿身边贴身守了十余年的齐盛知道这位帝王在想什么。 那一个荒诞的猜测绕在舌尖。 看着宋鹤卿死寂的眼底重新燃起一点希望的星火,齐盛甚至不敢在他面前复述俞子青的最后一句话。 最终宋鹤卿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从俞子青房内搜出来的一沓雪白的信纸。 那不过是一沓最普通不过的生宣,产自抚州, 因质量上等, 产量极高, 这类纸在京城乃至整个大越都随处可见, 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 第156页 齐盛的目光跟着在那纸上转了又转, 可还没等他看出什么名堂,宋鹤卿突然猛的起身,不顾所有人的阻拦雷厉风行地确定了出京事宜。 几位心腹大臣和蒙顾剑急的跳脚, 但方党已散,丞相已废, 没有人拦得住朝堂大权尽握手中的皇帝陛下。 这可能是这么多年来,这位背负着整个天下的开国帝王唯一的一次任性和私心。 戴玉通和齐盛一边调动神鉴署一边跟着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谁知等终于到了武林盟前, 宋鹤卿却只站在残破的大门前,再没有往前一步。 “陛下。”齐盛低唤一声,“俞姑娘就在院内,可要我等先清场?” “她……” 宋鹤卿撑着胸中一口气一路疾行到此,临门一脚却突然失了勇气。 “去水榭别院。”宋鹤卿调转马头,“齐盛,去请她到别院一聚。” 齐盛和戴玉通对视一眼,皆没想到以宋鹤卿的性子,竟也有踟蹰犹豫不敢面对的时候。 “若她不愿来……” 宋鹤卿声音艰涩,到了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亲手戳破这个泡沫。 或许不闻不见不刨根问底,还能自欺欺人维持着最后那点虚幻的可能。 “若她不愿来,就随她吧。” 齐盛暗叹一声,面上拱手应了此事,心底却琢磨着软磨硬泡也好,威逼利诱也罢,今天不管如何,总得将那一位请到水榭别院。 傅长乐确实不想见宋鹤卿。 齐盛和戴玉通突然如此阵仗,她猜也猜的到这些人心里在怀疑什么。只是她自己固然无所谓,但风轻身上的蛊,十三体内的暗伤,还有那个最糟糕的猜测。这般想来,这一趟也算划算。 “既如此,劳齐大人先解了墨玉蛊,还有十三的暗伤,怎么治也一并说了。” 齐盛眼神一亮,这话虽听着不客气,却是松口的意思了。 “还有,我心绪不平,需要静养几日。”傅长乐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红润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不适,连装模作样的咳嗽都懒得敷衍,“告诉水榭别庄的那位,三日后子青自会上门拜访。” “俞姑娘,最好的大夫都在别庄,还请……” “怎么,那位连三天也等不了?”傅长乐语调上挑,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嘲讽,“整整十年将人逼的血染摘星楼,现在却连三天都等不得?” 这话说得齐盛和戴玉通齐齐变了脸色。 另一边的唐义和万珊瑚恨不得自己聋了,也好过莫名其妙被卷进皇家秘事。 “俞姑……” “就三日。”傅长乐沉了声音,“等得起便等,等不得便算。行了,十三,我们回屋。” 齐盛盯着一行人的背影,阴沉着脸,到底没出手拦人。 宋鹤卿的状况比他们以为的都要糟糕,他这一路上如同一根死死绷紧的弓弦,荒唐的猜测,微弱的希望,不敢揭开真相的恐惧,这一切都在那颗刀枪不入的帝王心上戳出无数窟窿。 最开始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靖阳的死会对那位天威难测的皇帝陛下造成如此大的打击。毕竟在摘星楼之事发生后,宋鹤卿除了罢朝三日,再无任何出格举动。 深宫内院少了一位亡国公主,大越朝的史书上多了一位薨逝的睿仁皇后,日子还是那么过,和过去十年里的每一日一样。 还是负责的贴身保护的齐盛最先发现了不对劲。 先是宋鹤卿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在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夜里,他穿着天青色的长袍游荡在空荡荡太景宫,像是一个找不到归处的游魂。 没人敢拦着他,也没有人敢去劝一劝这座宫殿的主人。 跟在他身后的齐盛将这座宫殿的每个角落都看了八百遍,直到有一天,那个被所有人畏惧的帝王茫茫然望着空无一人的寝宫,转过头来问他:靖阳呢,靖阳去哪了? 齐盛无法理解,宋鹤卿仿佛直到那一刻,才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个会跟在他身后,叫他“鹤卿哥哥”的小公主,永永远远,不见了。 自那以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医来来去去不敢明说心病难医,补身的汤药换了一副又一副也不见好。 从京城到武林盟一路疾行,齐盛没担忧过宋鹤卿熬不熬的住,因为那时有一口气撑着他。 水月镜花已在眼前,可此刻的齐盛却是不知道,那一位,撑不撑的住着难熬反复的三日了。 另一边重新回到自己院子的傅长乐自然不知道身后的齐盛心中是如何百转千回,她在脑海中反复琢磨戴玉通那一记强悍到不合常理的鞭子,眉头不自觉约锁越紧。 “殿下你该不会还没认清那人的真面目吧?”影九一看傅长乐这幅沉思状态,压不住的怒火蹭蹭蹭上头,“他逼的你死了一次,现在你还要给他机会逼死你第二次吗?” 这些话若是放在以前影九决计不会说出口,可这些日子以来的朝夕相处淡化了长公主和影卫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身份鸿沟,除了责任和愧疚之外,他此刻的语气还多了磨着后槽牙的恨铁不成钢:“就非要在这颗歪脖子树吊死啊,你倒是也看看其他茁壮成长的小树苗啊!” 影九边说边冲着十三挤眉弄眼,不曾想十三连余光都没分他一点,只看着傅长乐低声道:“齐盛没有问题,戴玉通那一鞭有古怪。” -- 第157页 “什、什么?”还在愤愤不平的影九没跟上思路,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茫然。 “从千亿山庄到武林盟,这两桩事未免太过相似了。”傅长乐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同样是为了提高习武的天赋和根骨,同样是血亲骨肉的邪门法子,更巧的是,每一次在最后恰到好处出现的,总是同一拨人。” 影九顺着这话一深思,顿时毛骨悚然:“你怀疑是神……”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若与之无关,此事交给神鉴署处理最好。但若真是……” 傅长乐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若真是神鉴署所为,多半是得了那一位的授意。现在她身边没兵没人的,正要处理这事,少不得要再披一次靖阳的壳子。 这也是为何原本态度坚决的傅长乐突然松了口,三日时间,也不知够不够去摸一摸那位戴指挥使的底。 “可是这又关左护法什么事?” 好不容易消化了“靖阳长公主不仅活着而且就在我身边”的惊天秘闻,听懂傅长乐话中意思的风轻真实迷惑了:“就算当真是神鉴署在利用江湖势力研究那邪门的秘法,也决计不会波及到你和十三。” 就凭靖阳长公主这一层身份和今日戴玉通的态度,只要傅长乐不愿意,谁也不敢将她扯进这一摊污水之中。 她这般劳心劳力,又是让十三出手试探,又是硬逼着自己去见那位逼死自己的凶手,到底图什么? 傅长乐像是被这一句话问懵了:“我……” “因为她根本就管不住骨子里多管闲事的性子!”封悠之翻了个白眼,“但凡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对这些破事的一半上心,我都不至于天天愁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砸了自个儿的招牌!” 这事儿越说越气,封悠之瞪了面露无辜的傅长乐了一眼,扔下一句“我再去看看那枚血珠子”,摔门走了。 被封大神医一顿炮轰的傅长乐摸了摸鼻尖,正想重新说回正事,就听影九哑着嗓子开口道:“当初在千亿山庄也是,殿下要保叶家兄妹,要让不死药的药方永不见天日,为此劳心费力甚至吐血昏迷。殿下,我真的遭不住小十三再发一次疯了。就像风轻说的,这些跟我们没有干系的闲事,我们别管了好不好?我和十三,我们只想你好好的。” 这番话称得上掏心掏肺,傅长乐愣了半响,才终于抬头低声承诺道:“我会好好的。” “只是阿九,那些并非是和我们没有干系的闲事。人心和贪欲从来都不会得到满足,今日出了一个亲子心头血铸就的习武天才,明日就会有另一个万人尸坑滋养出来的宗师高手。这等邪门风气一旦助长起来,神鉴署,听风阁,还有你和我,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被殃及。” “我并不是想多管闲事。” “我只是提前知道到了有一件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想尽自己所能,去拦一拦罢了。” 第84章 移魂秘术 次日一早, 齐盛带着巫情的血亲自扣响了傅长乐的房门。 来开门的十三神色难看,顺着半掩的房门看去,一身素衣长袍的傅长乐正盯着窗外的发呆。 她的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 像是一夜未眠,苍白的脸上是遮不住的倦意。听到门口的动静后也只是转过头来淡淡瞥了一眼,那眼里无悲无喜,只剩下一片看不见光亮的暗色,仿佛在她面前的整个世界, 没有一人一物能照进她的眼底。 齐盛心里“咯噔”一下, 一瞬间竟不知是喜是悲。 对他而言, 傅长乐此刻的状态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在过去的整整十年,他曾无数次在那位曾经名动天下的靖阳长公主身上看到过这般空洞的、了无生趣的神情, 如同一个会喘气有温度的精致木偶,心还在跳着,人还在太景宫住着, 灵魂却早已殉葬在大梁国破的那一日。 齐盛被自己心里的念头吓了一跳, 收回目光连忙开口道:“巫情体内的巫术已解, 这瓶圣女血可解墨玉蛊。至于十三的暗伤……” 像门神般杵在门口的十三面依旧瘫着脸, 倒是放空状态的傅长乐终于缓慢地眨了眨眼, 起身朝门口缓步走来。 齐盛心下一松,没敢卖关子:“治疗十三暗伤的所有药材都已备好,另外治疗过程需要一位宗师高手以内力逼出淤血, 不过殿……不过俞姑娘放心,戴指挥使已应下此事, 之后只要仔细调养,以十三的本事,进阶宗师指日可待。” “这是哪位大夫钻研出来的治疗法子?”傅长乐伸手一指隔壁屋子, “封悠之为着这事耗了十余年心力,也没找到彻底根治的法子,齐大人,不知这一次出手的是哪位神医,医术竟如此了得?” 齐盛显然没想到傅长乐一开口问的竟是这个,楞了愣神后才答道:“是神鉴署的大夫。” “哦?” “十三的暗伤……”齐盛知她在疑心什么,一咬牙上前一步,压低嗓音道,“陛下知您一直记挂着十三身上的伤,这些年来一直命神鉴署暗中搜罗天下名医钻研方子,直到三月之前才终于有了进展,只是没曾想……” 没曾想宋鹤卿还没来得及拿这个治疗方子去太景宫献宝,那位他想讨人欢心的殿下已无牵无挂,从摘星楼纵身一跃。 不过宋鹤卿毕竟是宋鹤卿,就算这些日子来疯了一半,出京的时候也没忘记让戴玉通带上神鉴署的大夫和那个方子上的药材。 -- 第158页 他心中其实也明白,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让靖阳犹豫让靖阳挂念,那便只剩下十三了。 傅长乐对这番话没什么反应,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她伸手抽走齐盛手中的那瓶圣女血,仿若不经意道:“唐秀秀恨透了巫情,竟愿意替她解了巫术?” “人总有软肋。”齐盛意有所指道,“她确实是恨透了巫情没错,但这恨不足以让她狠下心把所有人赔进去。” 傅长乐摩挲着手中的瓷瓶,纵使齐盛没有明说,她也能猜到他们是拿唐门做了威胁。 若说在之前神鉴署对坐镇唐门的宗师高手唐明朗还有一丁点的顾忌,那在戴玉通明显踏破宗师更上层楼的当下,唐明朗和他的唐门对神鉴署这个庞然大物来说实在已经算不得什么。 更别提唐义还捏在齐盛手上,以唐秀秀的性子,当着她的面将神鉴署的刑罚在唐义身上试一遍,或许根本用不着拿捏唐门,她就乖乖将巫情的巫术解了。 “你们不会动唐秀秀的。”傅长乐看着齐盛脸上露出做作的疑惑,眼神略过院子的矮墙,嗤了一声,“齐大人前些日子天南地北搜罗起死回生的法子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怎么,唐秀秀手上现成的南疆复生术近在眼前,齐大人难道还能看着她折在自己手里不成?” 齐盛没否认,只定定看着她道:“您知道我等因何到处搜寻复生秘术。” 这话说下去又难免扯到那位傅长乐根本不想再见的人,她昨夜没能睡好,这会儿脑子嗡嗡直响,摆了摆手道:“行了,十三的方子先给封悠之过眼,还有,我要见巫情和唐秀秀一面。” 这两件事都没什么不能应的,齐盛干脆地点了头,继而又含糊道:“水榭山庄……” 傅长乐挑眉:“就这般等不得这三日?” “俞姑娘又为何非要等这三日?”戴玉通不知何时坐在院子的墙头,见几人目光聚过来胡咧咧一笑,“我就是好奇问问,既然已同意见面,拖延这三日又有什么意义呢?” “怎么会没有意义?至少这三日能让齐大人和戴指挥使好好研究研究唐秀秀手中的起死回生术啊。” 傅长乐用手指感受着脖颈之下奔涌滚烫的鲜血,抬头扯起嘴角,平静无波的声音里竟还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你们说如果我再死一次,南疆的复生秘术还能再让我活过来吗?” 齐盛和戴玉通被这话齐齐惊出一身冷汗。 傅长乐却没有语出惊人的自觉,挥了挥衣袖带着十三去了关押唐秀秀的院子。 等彻底将那两人抛在身后,十三才压着嗓音低声道:“刚才宋鹤卿在院外。” “我知道。”正在脑海里琢磨着其他事的傅长乐浑不在意,“否则我多添最后一句作甚?” 不就是为了让那位自觉点,别有事没事跑出来打乱自己的计划。 另一边的院子里,齐盛和戴玉通面面相觑,有些不敢去看刚刚又被那位以死威胁了一次的宋鹤卿的神情。 “是她。”宋鹤卿清楚地听到自己心底死死绷紧的弓弦“啪”的一声断了,绝处逢生的后怕和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以至于让他开口的话都带着微微的颤音,“真的是靖阳。齐盛,那是靖阳。靖阳还在,她没有走,她还在。” “是,长公主殿下还在。” 其实不用看那独一无二的神态和熟悉的语调,只看恭顺沉默的十三,和诈死又突然出现的影九,那一位的身份就能确认大半。 出自大梁朝的影卫九和十三,除了死而复生的靖阳长公主,这天下再没有人能这两人死心塌地守在身后。 在靖阳死后,宋鹤卿做过的最美的美梦也不过是自己也死了,死后看见了没有走远靖阳。 他疯了一样让齐盛搜集关于起死回生的秘法,却连在最不清醒的时候,也没敢奢望再看见一个活生生的靖阳。 虽然改了样貌,变了音色,但他知道,那是靖阳,是他的靖阳。 宋鹤卿不敢违背傅长乐三日的限定跑出去见她,但这个惊天狂喜终于让他的理智归位。他闭了闭眼,将所有失态的情绪死死收拢在心底,哑着嗓子开口道:“去查,朕要知道到底靖阳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知道我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傅长乐拖了张凳子在唐秀秀身前坐下,得了上头嘱咐的神鉴署侍卫不敢怠慢,手忙脚乱地搬来茶几泡上茶,将人伺候的舒舒服服才拱手退下。 “就从唐姑娘昨日提到的移魂术开始说吧。”傅长乐品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唐少主能少受多少苦,就看唐姑娘能说多少让我满意的东西了。” 唐秀秀自幼被唐门上下千宠万爱捧着长大,虽说在邱一阳夫妇手上遭了大难,但被逍遥子救出去后唐义唐礼等人更是小心翼翼唯恐她有一点不顺心,可以说除了被剖腹取子的那一晚,她是个真正的没有受过一点苦的大小姐。 可就在昨晚,这位唐门大小姐眼睁睁看了神鉴署那些滚着浓烈血腥味的刑罚在唐义和唐礼身上试了一遍又一遍。 她被好端端安置在无法动弹的椅子上,面前放着干净的清水和冒着热气的白米饭。 而在她的对面,从小护着她的师兄血肉模糊,烧红的铁烙在皮肉上“滋滋”作响,烙焦的人肉混着米饭香,没半个时辰,唐秀秀就疯了,撑着摇摇欲坠的理智解开巫情的巫术后彻底晕了过去。 -- 第159页 “我的耐心不算太好。”傅长乐放下手上的茶杯,“如果唐姑娘配合的话,看在在南海上的一点情分,我可以保下唐少主的命。” 唐秀秀的浑浊的眼底闪过一点光亮:“你让他们放了师兄!他们和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关系!你们放了师兄,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唐姑娘,交易不是这么做的。”傅长乐摇了摇头,“他们或许确实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可只要你还在拼命保守那些秘密,他们就永远脱不了关系,懂吗?” 唐秀秀虽然天真却不傻,她死死捏着发抖的指尖,扯着嗓子低吼:“我要见师兄!让我见到师兄好好的,我就把你想知道告诉你!” 傅长乐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很快就有神鉴署的侍卫将唐礼和唐义带进院子。 虽说将人带来前换了干净的衣物,但两人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却根本遮掩不住。 被人人称赞的习武天才,此刻像破袋布似的软趴趴倒在地上,唐秀秀只看了一眼,就红了眼睛。 “你身上的是南疆的移魂秘术。” 唐秀秀将视线从唐义身上挪开,努力稳了稳声音:“简单来说,就是把一个人的魂魄移到另一个生辰八字相合、因果关系极重的人身上。” “移魂术需要以变种的圣魂蛊作引,辅魂蛊做线,你指甲上竖纹,和身体内的密密麻麻的黑色蛊虫,皆是为此。” “不过这种秘术只能用于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你既已平安长大,就说明这移魂术极成功,偶有不适也只是因为蛊虫躁动,以血安抚便可。”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解蛊,更不需要解除体内的巫术。” “换句话说,正是因为这些蛊虫和巫术,你才能安安稳稳用这具身体活着。” “解了蛊,解了巫术,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第85章 独属于我的身体 傅长乐在唐秀秀口中得到了不少关于移魂术的细节, 可知道的越多,她对于自身的情况也就越疑惑。 按照唐秀秀的说法,她应当是在婴儿时期, 就被人以南疆秘术将魂魄转移到俞子青的身体内,之后跟着这具身体慢慢磨合逐渐长大。 可傅长乐清楚地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她自有记忆以来,栖身的地方就是靖阳的意识海。 最早的时候她只能隐隐感受到外界的响动,再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能够看到靖阳看见的东西, 听到靖阳听见的声音。 她曾在意识海里疯了一样大喊大叫, 也曾张牙舞爪对着虚无的空气拳打脚踢, 可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能回应她。 她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一粒尘埃, 栖身在没有人知晓的角落,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是靖阳的眼睛和耳朵。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靖阳六岁那年。 那一年, 靖阳的父皇重病, 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傅晗昭监国。 臣强主弱, 内忧外乱, 各怀鬼胎的权臣和世家子争权夺利, 前朝和皇宫笼罩在风雨欲来的动荡中。 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十三个影卫夜不敢眠,夜以继日密不透风地守在大庆朝这位年幼的小主人身侧,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先遭难的竟然是太景宫那位天真漂亮的小公主。 那是一支暗箭, 携带雷霆万钧之势,穿透扑过来的侍卫的身体, 直直扎入靖阳的胸膛。 没有人知道,在锋利的箭矢撕裂那具幼小的身体时,同时撕裂了一道看不见的禁锢。 傅长乐从意识海被推出去, 在尖锐的疼痛彻底将她淹没前,她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她的手指动了动,摸到一滩温热粘稠的液体。 那一刻的傅长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在刚刚她从阎王殿前捡回一条小命,遭此大难,整个皇宫没有人会对格外沉默的小公主起疑。 傅晗昭和宋鹤卿都被这次的事情惊出一身冷汗,见她不言不语,也只当她是被吓坏了,日日小意安抚着哄她高兴。 整个太医院团团候在太景宫伺候着,千金难求的良药不要钱似的撒下去,不过十来日,那恐怖的箭伤已结了痂。 最难熬的时候过去,真正的小靖阳也终于悠悠转醒。 在这之后傅长乐如何花言巧语哄骗天真的小公主瞒下一体双魂之事暂且不提,总之从那时开始,傅长乐便一直安安稳稳待在靖阳身体里。 靖阳被养的娇气怕疼,傅长乐便同她做了交易。 她逐渐习惯了时不时被推出去替罚挨骂挡刀挡枪的日子,她替靖阳习武,替靖阳领军,她替靖阳做了所有她不想面对不愿做的事情。 直到三月前,心如死灰的靖阳从摘星楼一跃而下。 再睁眼时,傅长乐在俞子青的体内醒来,而真正的俞子青,至今没有不见踪影。 这些事傅长乐自然不能告诉唐秀秀,因为神鉴署的监视,她甚至不能问一问这个所谓的移魂术会不会造成两个魂魄同在一个身体里的窘境。 将真正想要的问的话咽下,傅长乐再次开口道:“按你所说,若婴儿甲的魂魄进到了婴儿乙的身体里,那么乙的魂魄呢?消散了吗?” “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消散。”唐秀秀两手交叉,在胸前虚虚一指,“所谓移魂术,是魂魄转移之术。既然甲的魂魄进了乙身,那么乙的魂魄自然转移到甲的身上。” -- 第160页 傅长乐眉头一跳:“既如此,为何说……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消散?” “左护法,你或许不知道这轻飘飘的‘移魂术’三字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等逆天改命之术,先不说所需的辅助蛊虫有多珍贵多难得,也不提施展此术的大巫会受到反噬注定命不久矣,只说做好完全准备的移魂术,成功率依旧不足三成。” 唐秀秀话虽未明说,但傅长乐已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为什么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又冒着天大的风险施展移魂术,那自然是因为这个逆天的秘术,是那个孩子唯一的活路了。 许是天生不足,又或是后天遭了难,药石罔效的身体生机已败,那个孩子的魂魄被南疆的秘术转移到健康有力的躯壳中。而另一个被迫交换的孩子的魂魄,注定随着那具破败的身体一同消散在世间。 想到这里,一个奇异的念头突然涌上胸膛内那颗费力跳动的心脏。 而另一边的唐秀秀只要一想到自己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阿宝,看向傅长乐的目光里根本遮掩不住满腔嫉恨:“说起来左护法的命真是好,三成的成功率,竟真让你在这具健康的身体里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傅长乐没有纠正“健康的身体”这个说法。 她想知道的信息都问的差不多了,现在就只剩下最关键的一问:“南疆从不外传的秘术,连巫情都只囫囵知道个大概,唐姑娘又为何会精通此道?或者说,除了逍遥子以外,唐姑娘的另一位师父,到底是谁?” “我没法告诉你。为保证我不会泄密,我自愿让他种下了一道巫术。”唐秀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在我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砰’——” 另有制约手段这一点傅长乐倒也不意外,她不怎么抱希望地追问了一句:“写下来也不行?” 唐秀秀摇头。 傅长乐没有再继续逼问,离开前还特意交代了一句,让神鉴署早些替唐义包扎伤口。 “俞、俞姑娘。”神鉴署的侍卫拱手行了一礼,“巫情的情况不太好,短时间内恐怕没法问话。” 真要说起来唐秀秀用软筋散控制巫情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 巫情的身子骨早已被巫术掏空了大半,再加上不管不顾吞下那枚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红珠,解开巫术后早已是强弩之末,神鉴署的三名大夫不眠不休一整夜,才堪堪吊住她的一线生机。 这会儿人虽还活着,可却也不比死了好多少。 傅长乐自然也没坚持要见一个深度昏迷之人,她回了屋子,十三替她备好纸墨,静静地守着她一点一点整理烦乱的思路。 根据两张像了八成的脸,以及她在昏睡之时所见的一切,俞子青多半是南疆上一代圣女巫心的女儿。 而封悠之曾说,俞子青这具身体有先天不足之症,心脉孱弱,心血不支,若非他们误打误撞找到了早已绝迹的水珍珠,原该无药可医。 这便和唐秀秀口中说的情况对上了。 若她没有猜错,在俞子青身上施展移魂术的,正是她的母亲巫心。 南疆圣女无嗣,俞子青这个女儿不知是巫心费了多少心力又付出何种代价得到的,她自然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她折在药石无医的不足之症上。 可若真正的俞子青早在出生不久后就被送到另一具崭新的健康的身体中,她又为何会在多年后出现在俞子青的身体里? 她会是那个倒霉被巫心选中的、同俞子青互换身体的孩子吗? 可如果真是这样,她又为何在靖阳的身体里待了二十余载? 还有一个疑惑自青山书院案子发生后就一直搁在傅长乐的心头,那就是影九接到的那个古怪的命令。 傅晗昭在国破后,在自焚前,特意留下一个影卫,唯一的要求是让他在靖阳死后,第一时间杀了俞山南。 若非了解影九的性子,当时的傅长乐几乎以为这根本就是影九编造出来的幼稚而没有逻辑的谎话。 现在包裹在她们身上的迷雾渐渐散去。 她,靖阳,还有俞子青,她们三人似乎确实在冥冥中相互牵扯。 可傅长乐始终不明白,明明是两个人的移魂术,到底又为什么会牵扯到三个孩子? 十三眼看着她在纸上写下一长排疑点,罗列出一个又一个可能的猜测,又一个一个否定划去,突然出声道:“殿下。” “嗯?”傅长乐眼神未从纸上挪开,只轻轻勾了个上挑的鼻音。 “殿下就只是殿下。” 十三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总算拉回了傅长乐的一点注意,她放下笔,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轻笑道:“十三,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长乐。” 这两字绕在十三的舌尖,他想起马车上那封更像是遗书的信件,嘴巴开开合合,却怎么也无法说出这两个最简单的字眼。 “傅长乐这个名字啊,是我和靖阳打赌后赢来的。” 傅长乐轻描淡写将这个赌注背后的腥风血雨和钝刀割肉的痛楚隐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真切的飘忽:“我从前和你说,我不知来处,不晓归途,空荡荡孑然一身,唯有这个无人知晓的名字是我。” “可现在我想想,我不仅仅应该有一个名字,我也应该有一具身体。” “不用时刻担忧该如何去支付借宿的报酬,也不用提心吊胆琢磨着正主何时会回来拿走我拼命挣下的一切。” -- 第161页 “健康的,或是残破的也好,我应该也有一具独属于我的身体。” “我自己的,一个人的,身体。” 第86章 她已经死了 三日时间过得飞快, 期间十三和影九联手试探了戴玉通好几回,均有意无意被齐盛拦了下来。 除了确认戴玉通的身手确实突飞猛进到几乎离谱的程度,十三等人并无更多发现。 这一日的水榭别庄早已被里里外外打扫的一尘不染。 此时已是初春时节, 这别庄里的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傅长乐沿着石子路一路进去,竟看到了大片大片迎风怒放的腊梅。 这可惜那个最爱红梅的人,早已经不在了。 傅长乐目不斜视穿过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的梅林,抬手推开半掩的厅门—— 沉郁浓烈的香味扑面而来。 依旧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傅长乐闭着眼睛都知道厅内的熏香已燃了半个时辰, 张扬热烈的混合花香已淡, 慢慢沉淀出温暖厚重的味道, 像是春夏之后的秋阳,从骨子里泛出懒懒的暖意。 只可惜同样的, 贪恋这琼筵香的人,并非是她。 傅长乐径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在宋鹤卿惊诧的目光中, 毫不犹豫地泼向飘着袅袅白烟的熏炉。 “陛下难道到现在还没明白, 靖阳已经死了。” 傅长乐将空荡荡的茶杯放回原处, 古井无波陈述道:“靖阳爱去的红梅林, 靖阳不离身的琼筵香, 陛下难道不知道,就算你将她最喜欢的摘星楼原封不动搬过来,靖阳也不会再回来了。” 宋鹤卿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盯着半空中徒然折断的白烟,神情恍惚, 仿佛那杯茶水泼灭的不是熏炉内的熏香,而是他心里熊熊燃烧的侥幸的火苗。 傅长乐干净利落地给了当头一棒尤嫌不够,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后, 语调微讽:“长公主殿下曾言,陛下是最不信鬼神之说的,怎么事到如今,竟也相信起什么起死回生还有移魂的荒唐话了?” 她说这话时的神态实在太过自然,仿佛是终于遇到了活在另一个人口中的熟人,语气里还带出些天真的好奇。 可正是因为这太过自然的语气和陌生到找不见一丝熟悉痕迹的神态,突然让宋鹤卿想起了那日飘着大雪的御书房。 那日,眼前的人也是用这幅全然不同的神情语态,在他面前扮演了另一个人。 甚至没让他生起哪怕一点疑心。 这个认知就像是重新燃起的一簇怒火,让他凭空生出孤注一掷、撕开所有谎言面纱的勇气。 “十三带给朕的那封信,是抚州产的生宣。”宋鹤卿盯着眼前人的眼睛,“可是整个太景宫,从未有过抚州生宣!” 当时宋鹤卿刚刚从十三手里抢来靖阳的遗言,大悲大恸之下自然没有发现信纸有异。而没过两天,咽不下这口气的十三就再次入宫,当着他的面烧了那封遗言。 若非前些日子齐盛又从南海带回来的消息,再加上从俞子青的书房里搜出一整沓抚州生宣,宋鹤卿或许永远不敢将这个荒唐的猜测当真。 “朕绝不信你和靖阳是什么梦中师徒!没有师徒会有分毫不差的箭法,更没有师徒会有一模一样的字迹!” 宋鹤卿喘着粗气将密密麻麻写满熟悉字体的生宣拍到桌上。 傅长乐只瞟了一眼,就认出正是自个儿在千亿山庄时所写。 当初傅长乐突然吐血昏迷,十三等人匆忙离岛寻医,她随意写下的只言片语落到当时同样在千亿山庄的神鉴署手上,着实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靖阳,靖阳你当真恨我至此……”宋鹤卿眼角发红,声音隐隐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你竟恨我到,连应我一声都不愿么?” “就算我应了,有能如何呢?” 傅长乐拾起桌面上的纸张凑到烛台边,看着明黄色的火苗将其一点一点燃成灰烬,才不紧不慢继续道:“就算我确实是靖阳,陛下又想做什么呢?是想让我重新再回那个牢牢困住我十年的囚笼,还是想亲眼再看一次我从摘星楼跃下的模样?” 这句话如同一滴滚烫的沸水落在宋鹤卿毫无防备的心底,又像是十三手上那把无坚不破的墨刃,一刀一刀将他心尖上的软肉搅成碎泥。 宋鹤卿声音艰涩的发不出一个音节。 傅长乐吹散手里残留的最后一点灰烬,终于抬眼将面前的人倒映进自己的眼底:“宋鹤卿,靖阳已经死了。在你的生辰之日,在摘星楼下,你亲手抱过她破碎的冰冷的尸身。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她去有她父兄的世界了。她早不想活了,你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这么想来,靖阳得偿所愿,你应当为她高兴才是。” 此刻的宋鹤卿高不高兴不知道,反正亲手朝他心上捅了几刀的傅长乐挺痛快的。 她不着痕迹地欣赏了一会儿当今陛下丢盔弃甲、眼角通红的狼狈模样。 也是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宋鹤卿消瘦的厉害,宽大的长袍空空荡荡,脸颊两侧没了肉,暗黄干瘪的皮肤绷在颧骨上。 有那么一瞬间,傅长乐甚至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意气风发的豪情壮志散了,昂首挺立的精神支柱倒了,只剩下一个不能死去的皮囊摇摇欲坠地撑着肩上不能卸下的重担。 可那又怎么样呢。 -- 第162页 傅长乐想。 靖阳已经死了啊。 那个天真的娇气的小公主,那个一心一意爱着自己未婚夫的小靖阳,在宋鹤卿拉起反叛军的时候,在兵临城下国破家亡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啊。 当然,傅长乐今日来并没有打断将宋鹤卿打击的一蹶不振,毕竟刚刚安稳太平的天下,还需要这个能干勤勉的帝王。 “靖阳原本是要在十年前殉国的。之所以迟了十年,是因为当年有人在隔着盛京城的城门同她承诺,十年,只要十年,这天下海清河宴,盛世安康。”傅长乐顿了顿,难得坦诚道,“她在深宫中煎熬了整整十年,不过是想看看,自己看中的男人在负了她以后,有没有再负了这片费尽心思夺来的天下。” “哇——” 宋鹤卿终究没能熬住,一大口鲜红的血染红了青色的衣襟。 听到动静的齐盛不放心就要往里闯,被宋鹤卿沉着声音的一嗓子“出去”钉在门外。 傅长乐自己吐多了血,对眼下这小场面见怪不怪,神色未变,只定定看着宋鹤卿,一字一句道:“陛下早已做了选择。既然注定不能成为靖阳的好夫婿,那至少要做个安邦定国、青史留名的明君,不是吗?” “青史留名?”宋鹤卿咽下满嘴的血腥味道,自嘲一笑,“你同意见朕一面,就是为了告诫朕做个明君?” 傅长乐有一瞬间没跟上他的回路:“是陛下自己选了这一条路。” 既然宋鹤卿要推翻大梁建立新的王朝,难不成还奢望他与靖阳之间会有一个喜乐的结局吗? “是啊,是朕自己选了这一条路。”宋鹤卿颓然大笑,“咳咳,是朕自己选了这条路……” 傅长乐眼底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忧色,面上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安静地看着他发疯。 宋鹤卿笑够了,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靖阳……” “靖阳已经死了。” 宋鹤卿闭了闭眼,终于不再坚持这个称呼:“你身上的蛊术和巫术……南疆的大长老就在别苑,朕让戴指挥使送你过去。” “不必,十三就在门外。”傅长乐起身,却没有离开,反而往前一步,开口问道,“陛下,我还有一事相问。” “何事?” “敢问戴指挥使武功日进千里,可有内情?” 宋鹤卿许是没想到原本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傅长乐会突然开口问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愣了一瞬才回答道:“他先前练功出了点岔子,前不久得了个方子突破瓶颈,一举进阶。” “进阶?所以说戴指挥使确实已晋大宗师?”傅长乐若有所思,进一步问道,“陛下可知是什么方子?和治疗十三暗伤的方子,可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宋鹤卿并不傻,加上傅长乐坦荡荡并无隐瞒的意思,他瞬间明白过来:“你今日来见朕是为了此事?你怀疑什么?” “陛下可知千亿山庄和武林盟皆出了以亲子血入药的邪门法子,为的就是提升习武的根骨和境界。我今日是想来问问陛下,由陛下一手建立的神鉴署,可有掺和进这等邪门功法?” 傅长乐知道负责宋鹤卿安全的齐盛和戴玉通就在不远处,她当着几人的面明晃晃挑破此时自然也是故意的。 在今天这一出大戏中,她口口声声说着靖阳已死,可细微之处刻意的动作和眼神,以及深藏在平静语调下的怨恨却无一不在暗示,她是死了一次之后、抛却过去的靖阳。 当初的抚州生宣确实是她的疏忽,但自从这一次齐盛和戴玉通现身后,那时不时同靖阳相似的神态,却是她刻意为之。 倒也不是傅长乐非要借靖阳的壳子,只是神鉴署这个庞然大物实在不是影九他们几个江湖中人在短时间内可以撼动的。 傅长乐怀疑戴玉通,却始终没法子试探出他的深浅,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借着靖阳的名义,将事情明明白白捅到宋鹤卿的面前。 虽说这举动着实算得上冒险,但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了今日这一番长长的铺垫,宋鹤卿此刻正是对靖阳愧疚最浓的时候。 果然,听到傅长乐这突兀又不合时宜的问题,宋鹤卿也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唤了齐盛和戴玉通。 “治疗十三暗伤的方子,和助臣突破的药方,确实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着宋鹤卿的面,戴玉通似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干脆利落道:“此人名唤白术,乃南疆上一任圣子。” 第87章 去死吧!去把偷来的命还…… 南疆上一任的圣子。 傅长乐直觉这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违和矛盾的最后一环。 根据南疆那怪异的转世传承, 上一代圣子至今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诡异。 南疆每一代圣女均是同一人的转世。 既然这一代的圣女巫情好端端被关在武林盟,那说明上一任的圣女巫心必然已经陨落。 而根据巫情的年龄推算, 巫心死了至少有二十来年。 可现在,本该因为圣魂蛊和巫心一同死去的上一任圣子白术,不仅平安活着,还安安稳稳待在神鉴署潜心研制药理十余载。 这其中内情,不得不让人深思。 宋鹤卿显然还不知南疆圣子圣女同生共死的转世情缘, 见傅长乐脸色不好, 下意识以为是十三的治疗方子出了问题, 转头沉声道:“带白术过来。” -- 第163页 傅长乐被扯回思绪,下意识开口道:“请那位南疆的大长老一起过来。” 宋鹤卿从激荡的情绪中平复过来, 已经明白眼前的人今日走这一趟带着早有规划的目的和心思,虽然这目的和心思没有一条是为自己,可事到如今, 宋鹤卿的心底竟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丝窃喜。 相比于刚刚的一刀一刀的扎心之言, 还有隐藏在平静面容下让他不敢面对的怨恨, 现如今神态平和的靖阳终于让他从快要窒息的情绪中得以喘气。 于是宋鹤卿飞快地颔首。 在白术和大长老过来的间隙, 傅长乐终于找到机会, 对着戴玉通直白道:“戴指挥使,你给的那张方子封大夫看过了,其中好几味药连他都闻所未闻。这样的方子, 你敢为了突破瓶颈以身试药,我却是不敢用在十三身上。” 厅内的几人都知道她对十三身上的伤有多上心, 连带着宋鹤卿这些年也一直惦记着这事,只不过戴玉通既然敢将方子呈上去,自然是提前验证过的:“那几味是南疆独有之物, 经秘法炮制后入药。这张药方已有三名同十三伤势相仿的伤者试药,无一例外,皆已治愈,俞姑娘大可不必担忧。” 至于助他突破瓶颈的方子,他当然也在数十人身上试验过,确保万无一失后才自己服用。 不得不说,此药方的药效强劲远超戴玉通的预期,不仅治好了他体内经久难愈的陈伤,更是助他一举进阶大宗师。现如今轮单打独斗,普天之下,再无人是他的对手。 “既然戴指挥使说的如此信誓旦旦……”傅长乐从衣袖中掏出一物扔在桌上,“那能否告诉我,这药方中所谓的秘法炮制的南腥草,用的究竟是何种秘法?” 事实上根据神鉴署送来的炮制好的药材,封悠之基本已经推断出所谓的秘法是什么。 就是不知道戴玉通敢不敢当着宋鹤卿的面,承认自己到底借助了什么邪门法子才有今日这一身功力。 傅长乐显然是有备而来,事到如今,戴玉通也没指望能继续隐瞒,索性坦坦荡荡直言:“这株南腥草,是用人血浇灌而成。” 不等宋鹤卿变色,戴玉通继续补充道:“是死刑犯的血。这等分寸臣还是有的,其余的不说,但臣敢保证,并没有为了这些药材徒增杀孽,浇灌药材的,也绝非无辜者的血肉。” 听到这番话的傅长乐几乎要冷笑出声。 “俞姑娘,十三身上的伤,医术高超如封悠之没有法子治,神鉴署集天下名医耗了十年心力也没法子治,唯一的法子,只有白术的药方。”戴玉通指着桌面那株散发着淡淡腥味的南腥草,加重语气厉声道,“不过是些死刑犯的血,难不成你甘心眼睁睁看着十三终身为暗伤所累,被拦在宗师门槛前,一辈子再无进益?!” 锥心之言。 在这里的人都知道傅长乐为何对十三身上的暗伤耿耿于怀。 十三的习武根骨实在太好。 在他十四岁正式进阶一品的那一年,整个影卫营就知道,不出三年,这天下必定再添一名宗师高手。 十七岁的宗师,这样的天赋和成就,放在人才辈出、群星闪耀的百年前,也无人能够比肩。 当是的影九等人毫不怀疑,十三会成为宗师,成为大宗师。 而在大宗师之后,十三或许会像当年的剑神飞叶一样,再一次破开笼罩在武学一道上的迷雾,得见更高更亮的天光。 止步不前甚至隐隐消退的武道,即将有一位横空出世的天才,他会斩断枷锁,开辟新的纪元。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所有人对怀有十三隐秘的期待之时,战争,先一步爆发了。 不顾阻拦跟着靖阳上了战场的十三差点折在沂阳城外。 那一年,十三十六岁。 一脚踏在宗师门槛之上,任谁都能看出此子未来不可限量。 摆在他面前应当是坦荡前途,可铺在他身后的却是尸横遍野的战场。 那一战最终败了。 沂阳城破,影二影十战死,浑身是血的靖阳长公主弃了她的长弓,背着气息奄奄、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整皮肉的十三,一步一步离开了沂阳。 参与那一战的齐盛至今还记得几乎握不住双锏的颤栗。 他们亲手毁了一颗即将在武学一道发光发亮的明星,也亲手折断了把柄可以破开天光的长刀。 这也是齐盛明知这所谓的药材药方是用什么做的,却最终没有阻止还暗暗推了一把的原因。 谁不想抓住一闪而逝的流星,谁又不想焊合那把断成两半的长刀,亲眼看他刀锋再起、平山破海呢? “我不想。” 轻飘飘从院外而入的十三依旧面瘫着脸,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造成这一身暗伤的罪魁祸首,言简意赅道:“武,会继续练。药,不吃。” 言罢也不去看戴玉通和齐盛精彩的脸色,低头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傅长乐:“风秋影回来了,影九送过来的,说很重要。” 傅长乐心头一跳,当即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打开纸条—— 【唐秀秀的另一个师父,乃逍遥子的同门师弟白术】 就在此刻,负责将带来白术和大长老的阮东明,刚刚踏入厅门。 见识过唐秀秀那些邪门巫术的傅长乐直觉不妙,脱口而出道:“带白术出去!” 同时伸手拉着十三谨慎后退。 -- 第164页 阮东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相反命令顿了一瞬,就连宋鹤卿和齐盛也不知傅长乐为何突然有如此大的反应,诧异的目光齐齐聚到她的脸上。 就是这一个停顿,原本落后阮东明一步的白术和大长老正式踏入大厅,直直对上傅长乐那张满目警惕的面孔。 “巫心圣女……” 大长老瞪大眼睛,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忍不住快步上前,仿佛想要求证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可此时没有谁会去在意他的惊诧,因为就在他的身侧,满脸扭曲疤痕的白术在看到傅长乐的那一刻,眼里迸发出尖锐的如有实质的恨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活生生撕裂眼前的人。 十三伸手将人护在身后,腰间墨刃已出鞘。 傅长乐摸上腕间的弩/箭,她盯着那双充满恨意、被各种疤痕交织围绕的眼睛,竟荒谬的,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宋鹤卿显然也察觉到厅内剑拔弩张的氛围,沉了脸色低呵道:“戴玉通!” 戴玉通知道这位陛下动了怒,白术怎么说都是神鉴署的人,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就见那张疤痕交错的脸上突然勾起一个破碎扭曲的笑容,随即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 “铛——” 十三手上的墨刃与长鞭擦出火星,堪堪挡住戴玉通突然发难的一击。 护在宋鹤卿身前的齐盛不敢置信,扯着嗓子怒吼:“戴玉通你疯了!!!” 傅长乐想起千亿山庄密林中那犹如阎王铃的哨声,顿时不再留手,瞄准白术“嗖嗖嗖”三支弩/箭连射。 白术一个扭身躲过第一支箭。 他的身手竟也不差,在阮东明长剑的的逼迫下,竟还有余力堪堪避过第二支弩/箭。 只不过这名震天下的三连箭法却不是好相与的,经过精密计算的前两箭纵使避过了,也不过是将自己送到第三支弩/箭之下—— “咻——” 听到哨声的戴玉通长鞭回勾,“啪”的一声截断本该避无可避的第三支弩/箭。 傅长乐本来也没指望能直接射杀白术,戴玉通回身救人,十三抓住空隙欺身而上。 另一边的宋鹤卿张口就要喊人,却被一声厉呵阻止:“不可!” 傅长乐一边配合着十三远攻,一边飞快道:“白术在神鉴署多年,不知道暗中控制了多少神鉴署的侍卫。” 更可怕的是,这种控制和人本身的意愿无关,就如此刻的戴玉通,明显是失了神智,彻底成为白术手上的一具傀儡。 与其打斗之时被以为的帮手背后捅一刀,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帮手。 宋鹤卿显然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眼看戴玉通的攻击越来越烈,十三渐渐不支,他一咬牙下令:“齐盛,你去帮十三!” “陛下!” 齐盛虽然也明白再打下去十三根本没有胜算,可现如今情况紧急,他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护着宋鹤卿的安全。 后宫没有皇嗣,前朝改革在即,若宋鹤卿折在这里了,刚刚太平下来的天下,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滔天巨浪! 傅长乐和十三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刀光剑影之间,还不着痕迹地将打斗引向远离宋鹤卿的方向。 “他想杀的人是靖阳!”宋鹤卿怒吼出声,“齐盛,去护着靖阳!” 齐盛还没来得及动作,听到这个名字的白术已彻底扭曲了神色:“靖阳,是了,那个贱人的女儿,是叫这个名字。” 他死死盯着那张和巫心足足像了八分的脸,面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幻化成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恶鬼,桀桀吐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你命大,当年那一箭,竟没能杀了你!好在现在也不算晚,你可以去死了!去死吧!去把偷来的这条命原原本本还给我的女儿!” 第88章 神箭手和神箭手 偷来的命。 还有白术的女儿。 傅长乐还来不及深思其中的联系, 就听哨声再起: “咻——咻——” 厅外杂乱的脚步和兵戈相撞声逼近。 最糟糕的猜测成了真,帮手未至,神鉴署内部骚乱已起。 厅内的齐盛护着宋鹤卿不卷入争斗, 傅长乐手上角度刁钻的弩/箭专攻白术。 也正是因为她的一牵制,十三和阮东明联手,堪堪挡住了一名大宗师的进攻。 现如今的场景几乎全完刻制了当初在千亿山庄的密林一战。 同样是一名大宗师级别的敌人,可这一次的状况却无疑更遭。 当初的叶祖成被炼制成了活死人,虽说不畏疼痛不知疲惫, 但相应的, 关节动作也随之僵硬迟缓。 但此刻的戴玉通却是一名真正的活生生的大宗师, 最重要的,是他手里的长鞭可攻可守, 灵活多变。 同样是要分心护着牵线的操纵者,戴玉通的长鞭相比于叶祖成的铁扇,可谓是游刃有余。 “轰隆——” 苦苦支撑的厅门终于在不堪重负中轰然倒塌。 齐盛等人这才知道, 白术暗中控制的人远比他们想象的多, 现如今在场中对打的神鉴署侍卫, 人数几乎是一半一半。 厅内场面愈发混乱, 一直贴身缠着戴玉通硬拼的十三已挂了伤, 傅长乐一咬牙,寻了个空隙闪身到厅外庭院。 远程策应的傅长乐这一撤手,戴玉通再没了顾及, 正面硬抗的十三顿时压力大增。 -- 第165页 阮东明一个不慎,被破风而来的长鞭狠狠抽在血肉皮骨之上, 顿时废了大半战力。 “齐盛!”傅长乐射出最后三支弩/箭,扯开嗓子吼道,“长弓——” 这一整座水榭别庄内自然是有长弓的。 可现下兵荒马乱, 齐盛分身乏术,一时半会竟找不到人替她送去一张长弓。 “殿下!接着——” 快马蹄声逼近,沉重的弓箭夹带着内劲顺风而来。 傅长乐一个跃身,将这把从南海孤岛带出来的紫衫长弓稳稳握在手中。 为取弓箭快马加鞭跑了个来回的影九冲势不停,一脚踩在马背之上,借力飞身冲入战场,替快要支撑不住的十三分了一半火力。 戴玉通被十三和影九合力死死缠住,寻到机会的傅长乐飞速拉满弓弦,隔着数十个自相残杀的神鉴署侍卫,瞄准挑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倒是忘了,你也会使箭。” 白术的手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乌木长弓,泛着寒光的箭矢直指傅长乐的眉心。 隔着一整片混乱战场的两人,在同一时间,拉满弓弦,射箭! “靖阳!” 远远望见这一幕的宋鹤卿惊的变了声调,护在他身前的齐盛却始终将担忧的目光放在另一边的三人打斗,嘴上宽慰道:“长公主殿下的箭法您是知道的,和她拼箭相当于自找死路……” 要知道当初在千亿山庄,这一位可是直接射杀了武力堪比大宗师的叶祖成,更遑论眼前这个脚步虚浮、内力不济的白术。 在场之上,和他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只有直面白术这一箭的傅长乐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怎样的难缠的对手。 两支破开长空的飞箭在空中相撞,“铛”的一声,傅长乐的铁箭被撞落,而白术射出的那支泛着寒光的利箭竟速度不减,直冲眉心而去! 好在傅长乐当时三箭连射,一箭折落后,第二箭第三箭接连撞上那支四幼雷霆万钧之势的利箭,堪堪抵消那股恐怖的力度! “神箭手白祈!” 齐盛终于从这惊天一箭内道出此人的真正身份,可还没等他甩出手中的重锏,白术手上的第二支箭已破空而出。 傅长乐此人精于计算,她自己惯爱连射,因此从一开始就防备着白术的第二箭。 消解掉第一支利箭后,这一箭她本可以躲开的。 可另一边的十三和影九已撑不了太久,傅长乐一咬牙,微微偏过身子,竟不避不让,又是三箭连射! “噗嗤!”“噗嗤!” 利箭入肉,傅长乐捂着擦过心脏、洞穿胸膛的那支长箭,“哇”一声,喷出一大口血。 “殿下!” “靖阳!” …… 一串乱七八糟的呼声中,傅长乐却是谁也没看。 她死死盯着同样中了一箭的白术,恍惚中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那双眼睛熟悉了。 如果没有眼底的那些扭曲的刻骨的仇恨,如果抛开眼周纵横交错的疤痕,那双眼、那双眼竟和靖阳的眼睛一模一样! 带着这个荒唐诡异的念头,傅长乐彻底陷入了黑暗。 中箭重伤的白术终于没能继续控制住数十个活人傀儡。 任他什么诡秘之术,杀掉施术之人总是最快的破局之法。 只是白术身上还有太多迷雾,抓住机会的齐盛重锏撒手,给重伤的白术又补了一击,到底没取人性命。 等彻底废除白术的行动力,没了哨声持续驱动的戴玉通和一众神鉴署侍卫逐渐恢复了神智。 只是此刻谁也顾不上这些了,傅长乐胸前的那一箭位置极其凶险,被匆匆拽来的封悠之连骂人的时间都没有,铁青着脸低头检查伤势。 站在另一边的宋鹤卿脸都白了,傅长乐胸前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血像极了院外不合时宜怒放的红梅。 那一晚也是这样,殷红的梅花落在冬夜的初雪上,化作一滩擦不掉的凝固的血迹。 “靖阳,靖阳……” “闭嘴!人还没死呢!”封悠之头也不回地怒吼一声,又沉着脸唤道,“十三过来按住她!” 胳膊上挂着鞭伤皮肉翻飞的十三怕的嘴唇微微颤抖,手上的动作却稳的不可思议,他避开那个源源不断朝着外面涌血的箭伤,用手固定住傅长乐的肩膀。 “没有伤到心脏,不过这个位置不算好,拔箭的时候很可能大出血。但好在箭上没有倒刺,洞穿的伤口也利落,所以……”封悠之手上动作不停,对着十三再一次强调,“所以拔箭的时候务必要按住她,绝对不能造成二次伤害!” 十三白着脸点头。 影九看着他惨白的神色心有不忍,想要替他的位置帮把手,却被十三坚定地拒绝了。 “我……”十三一双手上全是凸起的青筋,语调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我会按住殿下。” “那好。准备……” “等、等等!”从进门起在角落里缩了大半个时辰的大长老突然出声,“这样拔箭,她体内的蛊虫会直接失控!” …… 外头拔箭救人生死一线,在一片光亮中幽幽转醒的傅长乐却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此刻的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座早已在熊熊大火中烧成灰烬的熟悉的宫殿,彻底陷入了迷茫。 一回生两回熟,其实对于目前这种奇妙的状态,傅长乐本该轻车熟路。 -- 第166页 她知道是体内变种的圣魂蛊作祟,同前几回昏迷一样,她正身处于巫心的记忆中。 可问题是,为什么在巫心的记忆中,会出现大梁皇宫? 透过巫心的眼睛,傅长乐清楚地看到了蝴蝶纷飞的御花园,看到了挂着红灯笼的皎淑殿,看到了……年轻俊美的梁景帝? 傅长乐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她努力控制着想要揉眼睛的欲望,灼灼的目光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烧出一个洞来。 可无论她怎么看,眼前这个穿着龙袍、正和巫心黏黏糊糊的男人,依旧是靖阳那位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上的二十四孝好父皇。 眼前的画面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劈的傅长乐有那么一瞬间整个脑袋一片空白。 南疆上一代的圣女巫心,自入了中原不久后就失去踪迹,直到下一任圣女巫情出世,才让南疆族人确认巫心已逝。 原来这个失踪,竟是入了大梁皇宫吗。 难怪连听风阁都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想起俞子青那张和巫心像了八成的脸,傅长乐的眼神又在梁景帝身上绕了一圈。 俞子青,难不成是巫心和梁景帝的女儿? 那俞山南又是怎么回事? 大梁皇族子嗣艰难,即使俞子青体弱常年昏睡,也绝不可能任由皇家血脉记作他人之女。 傅长乐精于推算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等她再回神时,眼前的梁景帝正痛苦地看着自己,苦苦哀求道:“心儿,太医说这个孩子保不住了……心儿,心儿,你救救我们的孩子……” 满眼恍惚的傅长乐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肚子,不对,应该是巫心的肚子高高隆起,看样子已怀胎七八个月。 没等傅长乐消化完眼前的画面,就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骨碌跑进来,好奇地盯着那个大肚子,眨巴着眼睛问道:“父皇,妹妹还在睡觉吗?” 纵然年纪小了许多,但傅长乐依旧一眼认出来,这个孩子,分明就是未来的梁文帝,靖阳的太子哥哥,傅晗昭。 此刻的小太子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他像是全天下每一个期待自己做哥哥的孩子一样,仰着头,用天真好奇的语调叽叽喳喳问道:“敬母妃,妹妹还要多久才能出来陪我玩啊?” 敬母妃,敬母妃…… 傅长乐脑袋轰隆一声炸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靖阳那个据说难产而亡的生母,封号为“敬”。 算算傅晗昭此时的年纪,傅长乐不敢置信地低下头: 巫心怀的,竟然是靖阳?! 不对,不对。 像极了巫心的俞子青。 不像巫心也不像梁文帝、却和白术眉眼相似的靖阳。 那个原本应该保不住的孩子。 还有白术口中,靖阳偷来的那一条命。 傅长乐心神具震,心底那个可怕的猜测刚冒出个头,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巍峨屹立的大梁皇宫在她的眼前分崩离析,一片一片,碎成那日冬夜飘落在摘星楼下的初雪。 恍惚中,不知身在何处的傅长乐听到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大喊: “拔箭——” 第89章 从始至终,就没有俞子青…… 倒挂着破碎血肉的箭头“噔”的一声, 被扔在黄铜盘上。 血淋淋的窟窿就像是个堵不上的无底洞,噗嗤噗嗤往外大口大口涌着新鲜的血。 痛到极致之后,傅长乐的意识反而清晰起来。 她和靖阳的一体双魂, 俞子青体内的移魂术,还有巫心最后看向自己肚子那双不顾一切的疯狂的眼睛…… “别……”傅长乐挣扎着出声,混着散不开的血腥味,她含糊的声音低的仿佛是梦中的呓语,“别让白术、别让他死了……” 离她最近的十三一愣, 恍惚间以为自己听茬了。 忙活了一天一夜没敢合眼的封悠之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先管好你自己的小命再操心别人吧!” 话虽如此, 为着让不省心的病人安心,自重伤之后就被关在小屋子里自生自灭的白术, 终于得到了敷衍潦草的包扎。 傅长乐的清醒只维持了片刻,她心里藏着万千的疑问和可怖的猜测亟待证实,可到底抵不过刚刚从鬼门关上被拽回来的汹涌的倦意, 在确认白术活着之后, 她手上力道一松, 歪头陷入昏睡。 宋鹤卿心头猛的一挑:“靖阳、靖阳她怎么了?” 封悠之自顾自擦拭着药箱内沾血的缝针没说话, 同样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的影九一看他这模样心都凉了半截, 死死揪着十三的胳膊,口中念念有词:“没事的,十三你别怕, 不会有事的……” 封悠之不愿搭理宋鹤卿,可对着十三向来心软, 终于没再继续卖关子:“血止住了,今夜没发高烧就算是熬过去了,之后好生将养就行。” 十三等人听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就见封悠之眉头紧锁,大喘气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现在她身上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胸口的箭伤。”封悠之伸手一指,“具体的事情让专业的人来说吧。” 被几道目光“嗖嗖”锁定的大长老摸胡子的动作一顿,犹豫着开口道:“巫心圣女种在她体内的移魂术,被这一箭毁了一半。” 按照大长老的说法,俞子青体内密密麻麻的黑色蛊虫作为移魂术的辅助材料,实则是为定魂之用。 -- 第167页 这种蛊虫多数盘旋于心脏周围,少数顺着血液在全身游走。 这一支长箭擦着心脏洞穿整个胸膛,连带着毁了聚集的大半辅魂蛊。 “毁掉的蛊虫不能再想办法补回去吗?” 见大长老只是沉默者摇头,心急如焚的影九突发奇想:“或者再来一次移魂术?这次我们给殿下换一具健康的、没有毛病的身体!” 宋鹤卿的眼睛一亮,显然是心有意动。 只可惜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再一次被毫不留情地否决:“暂且不说这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所需的材料和合适的身体,就算这一切准备妥当,在拼上老夫这一条命,移魂术成功的可能性也不足一成!” 大长老摸着花白的胡子,叹了口气:“事实上,移魂秘术在我族流传了百年,这还是老夫头一次见到真正成功的活例子!若对于巫术一道上天赋卓绝的巫心圣女还在世,赌上性命一搏,或许还有三成生机,只可惜啊……” 只可惜巫心早已死于当年那次移魂术的反噬。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十三开口问道:“殿下她,会怎么样?” “因为辅魂蛊的减少,这具身体对她的排斥会越来越强,相对应的,她昏睡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直到……再也无法醒来。” 她会像曾经的俞子青那般,再一次变成永远不会睁眼的睡美人。 最终还是封悠之打破了这几乎凝滞的沉重氛围:“行了,都别杵在了,昏睡好歹还留着一口气,这箭伤若是没熬过去,也没机会给你们担忧这担忧那了。” 没想到俞子青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这一次竟完全出乎了封悠之的意料。 傅长乐昏睡了不过半个时辰,居然再次醒来,开始条理清晰地让十三和影九去查白术,查神箭手白祈,包括他的妻子女儿以及他们和俞山南的关系。 她甚至连宋鹤卿都没放过,硬撑着满头冷汗,让他派人在京中破开尘封的前朝卷宗,她要知道,靖阳的生母,到底是谁。 一个刚刚从生死边缘被拉回来的重伤病人如此折腾,作为大夫的封悠之自然忍不了,可还没等他发作,就见面无血色摇摇欲坠的傅长乐低头盯着手上被弓弦压出的血痕,喃喃自语:“我总得知道,我到底是谁。” 从始至终知道她并非靖阳的封悠之叹了一口气,到底没拦住各路消息如同雪花一般飞进病房。 江湖中最大的情报网和官府背景的神鉴署一同运作,那些隐秘的、本该永远深埋底下的秘密,连同着傅长乐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化作沉重冰冷的真相,落在她的手心。 白术就是白祈的铁证,白祈被四大宗师围攻之事大梁皇室参与的手笔,以及白祈被围攻至死时,他那位分娩在即的夫人的身份。 “原来……原来从来就没有俞子青……” 傅长乐丢掉写着“白夫人乃俞山南之妹”的纸团,捂着胸口呕出一大口血:“原来、原来从始至终,就只有我像一场笑话一样活着……” 十三被这幅模样的傅长乐吓坏了。 他伸着手想要擦去印在灰白唇角的血迹,直到手指触到那抹殷红时才猛地反应过来,急匆匆起身想要去找封悠之,却被反手拉住了衣袖。 “十三,你知道我想找的,我的身体,在哪里吗?” 傅长乐脸上似乎还想摆出她惯用的无所谓的笑,可那笑,却比放声大哭更让人心酸。 十三什么也不知道。 他转身,一点点抽出被攥在手心的衣袖,然后伸手,坚定的、毫不犹豫的,将那只惨白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手上的那一点暖暖的体温堪堪拽住了傅长乐心底快要冲破枷锁的野兽,满腔的愤慨在她的血液里熊熊燃烧,她拼命咬着牙,拼命拼命拽着手心里的那一点点温度,才让自己不至于彻底失态,才让自己维持住十三熟悉的那个模样,告诉他:“我的身体,在下着初雪的那个冬夜,从摘星楼上跳下去,碎掉了。” “我从来不敢去争的,只能永永远远藏在角落里的,原来是,我自己的身体啊。” 十三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死死咬着牙,回身牢牢抱住那双微微颤抖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折弯的肩膀。 那是他的殿下啊,是本该无忧无虑光芒万丈的,他的殿下啊。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让她露出这幅破碎的、绝望的模样! 伏在十三怀里的傅长乐终于卸下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她闭着眼睛,终于在这个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彻底放纵了自己情绪。 “没有俞子青,根本就没有俞子青这个人。” “从始至终,就只有我和靖阳。” “巫心的移魂术,移的她女儿靖阳,和我的魂。” “他们不要这具先天不足、心脉孱弱身体,所以夺走了我的。” “那具健康的,有力的,却最终被靖阳扔掉的,摔碎的,是我的身体啊。” …… 而这一切的悲剧,源于本该无嗣的圣女巫心,想要一个孩子。 一个她和梁景帝的孩子。 她当真是天赋卓绝,靠着一身巫术硬生生压制了体内的传承了几百年的圣魂蛊,不仅废除了和圣子同生共死的限制,甚至用尽手段,怀上了一个孩子。 大梁皇族本就子嗣艰难,对于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无论是巫心还是梁景帝,自然无不欣喜,日日扳着手指盼着瓜熟蒂落。 -- 第168页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怀胎八月之时,巫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被一众太医判了死刑。 先天不足,心脉孱弱。 那日渐衰弱的胎心昭示着,这个孩子根本活不到足月生产之时。 当时膝下只有傅晗昭一子的梁景帝抱着巫心,求她保住这个孩子。 同样舍不得这个孩子的巫心一狠心,没等到足月,直接剖腹取子。 那个孩子便是靖阳。 皱巴巴的连哭声都微不可闻的小靖阳,终于活着来到了这个世上。 可谁也不知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何时会让她断了呼吸。 梁景帝整夜整夜守着她不敢合眼,好几次,好几次小靖阳都几乎要一睡不醒,整个太医院耗尽心力,堪堪吊着她的一条命,却根本保证不了下一次昏睡,还会不会有这等好运。 为了这个孩子几乎没了半条命的巫心当然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她早夭,她翻遍了从南疆带来的秘术,最终找到了可以救她女儿的移魂术。 而傅长乐,就是巫心选定的,给靖阳的,新的身体。 同样拥有圣魂蛊的圣子的血脉骨肉,几乎是天然的可以施展移魂术的材料。 巫心瞬间就心动了。 此术若成,她的小靖阳,从此再不用遭受病痛之苦。 她不用小小的一只就拼命挣扎着求生,她会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会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而现在拦在巫心面前最大的阻碍,是这位圣子本身,是当今唯一的一名大宗师。 名震天下的神箭手白祈,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抢夺自己即将出世的女儿。 好在靖阳的父亲,是这片天下的主人。 他或许没有白祈的武力,但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无人可及的权势和依仗。 于是,有了当世四位宗师围攻大宗师的那一战。 白夫人临盆在即,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被定了生死,而自己未出世的女儿,只是巫心眼中供那位小公主长大的躯壳。 第90章 俞山南,是朕的老师 傅长乐苦苦压抑的声音里终于忍不住带上哭腔。 她看到了, 她都看到了,在圣魂蛊残破的记忆里,她看到巫心为了得到一个生辰八字相符的躯壳, 再一次上演了一场剖腹取子。 又惊又怕的白夫人没能熬过这一次血腥的生产。 她甚至没能看一眼这个注定无法平安长大的孩子,就在无限的怨恨和不甘中彻底闭上了眼睛。 直到这一刻巫心才终于慌了神,移魂术的最后一步,需要半滴血亲的活人血。 巫心自己熬过了剖腹取子,所以想当然的以为白夫人至少能坚持到生下孩子。 半个时辰, 只要再半个时辰, 她就成炼成那滴活人血。 可白夫人已死, 白祁也在四名宗师的围攻下咽下最后一口气。 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长乐在哇哇大哭,而刚刚被太医从鬼门关拽回来的小靖阳, 嘴唇泛起青紫,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那半滴活人血, 最终用的, 是俞山南的半身血骨。 文坛大家俞山南, 白夫人的亲生兄长, 那是巫心和梁景帝能寻到的, 血缘最近的替代品了。 只可惜文人风骨不可折,早在妹妹妹婿相继出事的时候,这位著作遍天下的文坛大家就已经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等梁景帝的人寻上门之时, 所有与他交好的文人都得到了有人将要对俞大家不利的消息。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本就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大梁皇室经不住天下文人的口诛笔伐。 梁景帝犹豫了。 而就在巫心想要不顾一切强行取血之时, 看到的是一把横在俞山南脖颈上的匕首。 “我知道娘娘想要我的血。” 俞山南舞文弄墨的手头一次握住冰凉锋利的匕首,眼见巫心逼近,他毫不犹豫地向下一压, 锋利的匕刃他的脖颈上划出触目惊心的血痕:“就是不知道死人的血,还能不能救回那位小公主的命?” 那不是傅长乐记忆中那个严厉刻板甚至带着一点点迂腐的俞夫子。 透过巫心的眼睛,跨越二十多年的混沌时光,她在如梦似幻的昏睡中,见到了一个无惧皇权亦不畏生死的俞山南。 那是她年轻的,锋利的如同一把宝剑的,舅舅。 当年的俞山南不惜以命相胁玉石俱焚,巫心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炼制活人血的最后一个可能毁在自己面前。 巫心退了一步。 作为交换,俞山南要求在小长乐和自己身上种上一损俱损的联系,他要确保这对天家夫妇不会过河拆桥,不会在取了活人血后,反手要了自己的性命。 同时,他还要走了移魂术成功后,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靖阳的身体。 “她是我俞家的女儿。” 不知道失了半身血骨的俞山南是如何斡旋,最终竟真从梁景帝的手里抱过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一步一步离开了几乎将他吞噬的大梁皇宫。 “她会好好长大。我会护着她,好好长大。” 只可惜那时的俞山南并不知道,自己带走的只是一具破败的、空荡荡的躯壳。 就像当时谁也不曾料到,那一场移魂术,竟只成功了一半。 或许是因为那半滴不纯粹的活人血,也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弄人,连施术的巫心也不知道,俞家那个孩子的灵魂,其实并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 -- 第169页 她这具身体里布下的层层禁制困在最阴暗的角落,浑浑噩噩不知春秋。 直到六年之后,一支破空长箭刺破胸膛,终于在她满身的枷锁上破开一道口子。 她像是见不得光的耗子一样活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从大梁朝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手里偷来一点喘息空间,并为此感恩戴德,心甘情愿替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霜雨雪。 她根本不知道,那个窃取别人身体苟活的贼,从来就不是她。 “可是那本来,就是我的身体啊!” 豆大的眼泪打湿了十三的肩膀,傅长乐死死抓着十三的衣袖,像是快要溺水的人死死抓着最后一个救命稻草,破碎的气音一遍又一遍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回响着:“那是我的身体……和我的人生……” 她也本该无忧无虑地长大啊。 她会跟着父亲练剑,会被母亲抱着,听舅舅摇头晃脑讲着听不懂四书五经,而不是随时随地被推出去挡刀挡箭挨罚受骂,也不是时时刻刻去模仿另一个人的姿态语调、临摹她的字迹书画。 她也本该有自己的喜好,和父母双全的自由人生啊。 可最让傅长乐愤慨和无力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死了。 一身罪孽的巫心死了,推波助澜的梁景帝死了,甚至连不知情的获利者靖阳,也已经死了。、 事到如今,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向谁报复,不知道该向谁去讨回这一笔的血债和再也无法扭转的人生! 十三抱着傅长乐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心里熊熊燃烧着屠尽所有一切的怒火,开口的声音却带着酸软的水汽。 “殿下,殿下。” 十三一下一下抚着傅长乐的后背,想要低声哄她,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一遍遍唤她:“殿下,殿下……” 傅长乐重伤未愈,极怒极悲之下,胸口箭伤毫不意外地再次崩裂了。 封悠之气的直接摔了药箱,头一回指着十三的鼻子高声怒骂:“到底怎么回事?!她先前把所有人赶出去,好,赶出去就赶出去!但我走前怎么说的,十三,你自己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要她保持情绪稳定、切记大悲大喜?我说了是吧,说了是吧,那你现在倒是告诉那些话是被狗吃了吗?你倒是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破事直接让她怒极攻心、悲极伤身?!她小命不要了是吧! ” 十三一声未吭任由他炮轰,封悠之一通发泄终于勉强平息了怒气,捏着鼻子替床上的病患重新包扎伤口,没曾想他刚一动作,昏睡过去的傅长乐竟醒了。 “哟,还活着呢?”封悠之一边包扎一边冷嘲道,“我说你要是不想活了就给个干脆话,你少遭点罪,我也省点事你说是吧?” 傅长乐心中郁气横生,听到这熟悉的挖苦反倒放松了些,苦笑道:“封神医手下留情,我好想好好多活两年呢。” “多活两年?”封悠之白眼一翻,“就你和十三这德行,我看是要气的我少活两年!” “说我就算了,别带上我们家小十三啊……” 傅长乐如今的状况实在算不得好,崩裂的伤口止不住血,红肿的双眼显然刚刚大哭过一场,微哑的嗓子还带着鼻音,却还强撑着同封悠之插科打诨。 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一个能毫不犹豫同大宗师一命换一命、连刮肉拔箭都一声未吭的狠人,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关起门来抱着十三痛哭一场,甚至到现在都没能掩去脸上的痕迹? 在影九的记忆中,就算是在国破的那一日,这位公主殿下都不曾失态至此。 “阿九,我想请你替我去做一件事。” 影九被这一声“阿九”叫的汗毛陡立,更别说那个破天荒的“请”字,惊得他下意识挺直了背脊:“您、您说。” “你替我回京,将我……”傅长乐一顿,闭了闭眼才继续开口道,“将我父亲的尸骨,迁到江州。” 影九傻眼:“您、您父亲的尸骨……” 这是让他去挖了大梁皇陵吗? 傅长乐没管周围一大片诧异的目光,她垂着眼,几乎是喃喃自语道:“比起青山,我想他应该更想回江州。” 提到青山,影九的脑子终于拐过弯来。 傅长乐今日的状态明显不对,他这会儿也不敢问这位殿下怎么突然想起给俞山南迁坟,只点头爽快应下此事。 十三喂了汤药,封悠之开始挥手赶人,出乎意料的,自傅长乐醒来后,就一直沉默着不曾开口的宋鹤卿留下了。 “俞山南并不是死在朕的设计之下。”宋鹤卿看着面容憔悴、眼含哀戚的傅长乐,艰涩道,“你那天曾说,选择为万民、为天下苍生去死,是他的权利,而非朕的。你说的没有错,事实上从一开始就做了选择的,本就是老师自己。” 傅长乐终于抬眼:“老师?” “俞大家,是朕的老师。” 傅长乐纵然先前心里已有猜测,甚至故意提起回京迁坟之事,好顺理成章让宋鹤卿主动开口提及俞山南之事,可当真正听到“老师”二字,却还是心下一震。 当今这个世道,教人授课便可被唤作一声“夫子”,可“老师”这个称呼,却是只有真正收入门下、悉心栽培亲传学识的弟子,才有资格唤的。 作为当世最有影响力的文坛大家,俞山南最让人扼腕的,便是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亲传弟子,这天下听过他教诲的、研读过他著作的学子巫术,却没有任何人能称他一声“老师”。 -- 第170页 可现在,居然在宋鹤卿的口中听到了这个称呼。 “你是说,以他为核心形成俞党对抗方党,最后再一步步逼得方党对他动手,好将现成的把柄交到你手里,将俞党和方党一网打尽……这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死,都是你和他早就计划好的一出双簧戏?” 宋鹤卿艰难点头。 他其实还不清楚傅长乐这些天到底在那些雪花似的消息里查到了什么,只隐隐猜到因为移魂秘术,靖阳和俞子青的牵绊,或许比他以为的更深。 俞山南这个俞子青的父亲,也比他想象的,对靖阳更为重要。 那个大雪之夜俞子青进宫为她父亲讨一个公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现在既然知道了俞子青就是靖阳,宋鹤卿自然不愿再背负杀死她这具身体的父亲的罪名,因此继续道:“那日在御书房,朕说的那句‘死一人换二十载昌盛太平’,本是老师的劝朕的原话。” 傅长乐沉默着没有说话。 助眠安神的香料从熏炉里升起袅袅白烟,就在宋鹤卿犹豫着是否要离开的时候,他听到那个沙哑的声音恍惚问道: “他是什么时候,成为了陛下的老师?” “是大庆元年之后?是陛下领军作战之前?还是……” “还是早在大梁皇宫、在他还是我们夫子之时?” 第91章 来自俞山南的报复 宋鹤卿是俞山南最喜欢的学生。 当年上书房的三个孩子, 靖阳骄纵任性,傅晗昭勤勉有余天资不足,唯有陪读的宋鹤卿外圆内方一点就透。 俞山南从未正面夸赞过他, 可在他身上的花的心思却比傅晗昭这个正儿八经的太子更多。 当初傅长乐只以为是这位文坛大家惜才,就连傅晗昭也对这两人时不时的课后小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如今回想起来,那整整三年时光,俞山南对宋鹤卿的格外偏爱,真的只是因为惜才吗? 除了倾囊相授一身学识之外, 他会不会无意的、或者有意的, 在尚且年少的宋鹤卿心底, 埋下一粒名为野心的种子? 傅长乐设身处地,以俞山南的视角重新梳理了整件事。 因为皇家的那位小公主需要一具活下去的躯壳, 所以他的妹婿被人围攻致死,他的妹妹被剖腹取子惨死在深宫之中,他自己失了半身骨血, 而拼尽全力抢回来的外甥女, 这么多年来, 始终未睁开过眼睛。 这般浸透鲜血尸骨的生死仇恨在前, 傅长乐绝不相信俞山南能不惨杂念心平气和地在上书房教导仇人之子, 尤其还要日日面对踩在自己妹妹一家三口尸骨之上、活的无忧无虑的那位公主殿下,他难道不会恨吗,难道不会想要将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所有的痛苦一一报复回去吗? 是, 俞山南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可文人狠下心来后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却远不是高高在上的梁景帝能想象的。 傅长乐想, 当年的俞山南应当是用了想要见一见自己外甥女的身体之类的理由,再加上他当之无愧“文坛第一人”的盛名,才最终在一番斡旋之下成为上书房的先生。 当然最开始的时候梁景帝必然不会放心, 可俞山南不会武,只要找人盯死了他在宫内的小动作,根本闹不出什么事端。 更重要的是,习惯了站在顶端执掌生杀大权的梁景帝,恐怕打从心底不认为一个只会读书写书的书呆子,会有本事伤害到他和他的儿女。 事情的发展也确如梁景帝所料,俞山南安安分分在上书房当他的教书先生,他的一言一行皆被呈到御书房的案头,其中最出格的举动,也不过是对太子伴读的额外赏识。 谁也不会知道俞山南在这份赏识之下,暗藏了一颗将在不久之后改天换地的种子。 就连被选中成为种子本人的宋鹤卿也不知道。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俞山南根本不需要崩坏他正直高洁的夫子形象,也不需要说出多么露骨刻意的暗示,他只需要将大梁朝最真实的现状在课堂上揉碎了讲给三位学生听。 至于暗藏在背后的,那些世家把控之下民不聊生的惨状,还有早已无可救药的腐朽的官僚制度,以宋鹤卿的聪慧,自然不点就透。 而在整整三年的潜移默化之下,俞山南相信,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学生,很快就能悟出救万民于水火的唯一的正确的道路。 果然,在傅长乐的追问之下,宋鹤卿终于承认:“是在上书房的时候。不过当时怕晗昭不高兴,我不曾唤过老师。” 傅长乐一时不知心头是悲是喜。 果然啊,她的这个舅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覆了大梁的整座江山。 梁景帝死在宋鹤卿拉起反叛军、攻下第一座城池的那一年,而他的独子傅晗昭,在盛京城破、大梁彻底覆灭的那一日,自焚于皇宫。 至于造成这一切源头的靖阳,无论是跳下城楼以身殉国,还是在破国灭家仇人的后宫苟延残喘地活着,俞山南想要的报复,都已经彻彻底底地达成了。 现在想来,最后竟是傅长乐这个最该举刀相向的局中人,披着靖阳的壳子,苦苦守着摇摇欲坠的大梁直到最后一刻! 若机关算尽的俞山南在天有灵知道了这一切,只怕会恨得呕出一口血来。 傅长乐不敢再去回想自己苦苦挣扎求生的二十余载时光。 -- 第171页 她过去的人生注定是个天大的笑话,错不在她,却终究抵不过天意弄人。 造化弄人,这从来都是这个世上最无力,也最可恨的事。 “陛下刚刚说,是父亲自己选择了为万民去死?”傅长乐的指甲深深嵌进手心,几乎是硬生生逼着自己问出最后一句话,“那他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可有,可有向陛下提起过我?” 宋鹤卿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傅长乐这个“我”指的是当时还在昏睡的俞子青。 “老师他,从来没有对朕提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当然,俞山南虽没提,却也没有费心思遮掩,凭借着神鉴署的情报网,宋鹤卿一早就知道青山书院昏睡着俞山南的独女。 剩下的话宋鹤卿本不想说出口,但傅长乐此时的状态实在是肉眼可见的糟糕,仿佛已经死了三个月的俞山南并不仅仅是借用的这具身体的父亲,而是一个真的惦念过她、爱过他的血脉亲人。 宋鹤卿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古怪念头压下,斟酌着开口道:“其实自从十年之前,老师他,就有了死志。” 傅长乐猛的抬头。 十年前,正是大梁朝灭亡的时候。 原来从那时开始,报了仇的俞山南就不想活了吗? “那时大庆初立,老师曾通过朕广征天下名医,他虽未明说,但朕其实知道,他是为了俞子青,只可惜……” 只可惜从始至终,俞子青不过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整整二十多年,俞山南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之后,终于彻底湮灭了救活自己唯一亲人的希望。 “在老师做下这个决定时,曾说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说他的一条命能换二十载朝堂太平,换另外一个人的命,也值了。” 宋鹤卿以为眼前的人是在愧疚夺了另一个人的身体,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劝慰道:“就连老师都不觉得俞子青还能醒来,所以靖阳你实在没有必要这般,你并没有亏欠谁……” 只是他说的一切傅长乐都没有听清,她的注意力绕在那一句“换另外一个人的命”上,久久无法回神。 宋鹤卿怕是以为这另一个人的命指的是方党魁首、当朝宰相方龄玉,可傅长乐却猛然想到,俞山南体内,还牵扯着同靖阳一损俱损的联系。 俞山南要杀的,是他自己,还有本该在二十多年前就死去的靖阳。 只是他没想到,靖阳会在他死前,早一步从摘星楼上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跃。 如此想来,影九接到的那个“在靖阳死后杀死俞山南”古怪命令,或许也是由此而来。 按照傅晗昭的性子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多半还是那位俞山南威胁过一次的梁景帝咽不下这口气,又顾忌着靖阳无法动手,所以在临死前传了一道密令。 傅晗昭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知其中内情,城破国亡,留下一个影卫替他的父皇完成古怪的遗命,或许是他在自焚前唯一能做的事了。 往事具已。 和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当年所有的真相也都随着那一把大火埋葬在化为灰烬的大梁皇宫,只剩下一个不知何时就会陷入昏睡的…… 不对,还有一个人还活着。 这些天几乎被一桩桩往事搅得心神具裂的傅长乐终于回过神来:“白祈还活着?” “还活着。已经查到,千亿山庄商寒贺手里关于不死药的炼制法子,还有唐秀秀搞出来各种巫术,皆出自他手。” 宋鹤卿说这话的时候垂下眼掩去了复杂的神情:“不过他受了你那一箭,封悠之说位置不好无法拔箭,朕已命逍遥子尽力医治。” “陛下让逍遥子去替白祈治伤?” 傅长乐心下有疑。 逍遥子是白祈的师弟,医治之事必定尽心尽力,这可不像是一个控制了半个神鉴署、又差点杀了傅长乐的穷凶极恶之徒应有的待遇。 若说十三和影九等人还有可能为了傅长乐拔箭时那句“别让白祈死了”,捏着鼻子保住白祈的命,那么以宋鹤卿的性子绝不会顾及于此,像白祈这等胆敢犯上作乱甚至还伤了“靖阳”的人,在他手里,早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极刑加身,杀之后快,这才是他的作风,而现在,宋鹤卿竟然主动下令让逍遥子去治伤…… “你也想要白祈手里的邪门秘术?” 傅长乐惊得不管不顾从床上直坐起来,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道:“宋鹤卿,我要你保证,保证毁掉白祈手里那些伤天害理的法子,绝不会将它们用在任何人身上!” 因为这一动作,傅长乐胸口的伤再次崩裂。 滚烫的血染红纱布,刺的宋鹤卿瞬间起身大喊大夫,却被傅长乐死死按住衣袖,目光灼灼要他一句回答。 宋鹤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朕保证。” “你以靖阳的名义保证。” “保证此生此世绝不会动用那些邪门法子,否则就让靖阳的灵魂夜夜游荡,不见天日。” “让她和你永不相见,永无归处。” 第92章 在我死了以后 被宋鹤卿高声引来的十三等人还未进门, 就先听到了最后一句。 影九最先跳起来,斜了呆立在一旁的宋鹤卿一眼,愤愤不平道:“保证就保证, 殿下没事咒自己作甚!” 至于再一次看到伤口崩裂的封悠之已经佛了,连骂人的话都省了,满脸麻木地将自己当成一个尽职尽责的包扎工具人,打开药箱掏出纱布伤药。 -- 第172页 却没想到却被一只惨白的手坚定而缓慢地推开了。 封悠之诧异地抬头。 虽说傅长乐从来都不是一个遵守医嘱乖乖听话的病人,但这般拒绝包扎和治疗, 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几双眼睛齐嗖嗖射向满脸阴沉的宋鹤卿, 就连一直装作隐形人的齐盛也忍不住开口劝道:“陛下, 殿下还受着伤呢。” 言下之意是如果不是什么犯上作乱过分要求,您就先应了吧, 否则真出了什么事,心疼的还是您自个儿啊。 宋鹤卿有口难言。 他倒不是不愿撒这个谎,实在是傅长乐最后那两句咒言太扎心, 他从前不信鬼神, 但自从靖阳出事后却是宁可信其无, 因此挣扎许久, 也只是艰涩道:“朕同你保证, 绝不会用白祁手里的秘术伤害无辜。” 这话里可以钻的漏洞实在太大,傅长乐盯着他不说话,最后还是封悠之看不过眼, 瞪了不知道在倔什么的某人:“行了,也没必要把话说死, 你体内那见鬼巫术没准还得指着那位白祁呢。” 虽然到现在也没人知道该怎么让铁了心要杀了傅长乐的白祁松口,但就那位南疆的大长老所言,若这世上还有人能补救俞子青身体内被毁了大半的巫术, 那只能是白祁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大长老在替戴玉通等人解除体内残留的控制术时,发现白祁的巫术几乎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更重要的是,他的巫术手法有着抹不去的巫心的痕迹。 “就算是同一个巫术,不同巫师的手法也天差地别。可巫心已经死了,她种下的移魂术大长老无能为力,白祁算是最后一点希望吧。” 所以就在刚刚,连封悠之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去给白祁治伤保命。 可问题是白祁孑然一身,连个可以拿来威胁拿捏的软肋都没有,他软硬不吃,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眼前这个仇人之女。 他现在算是被逍遥子和封悠之联手吊着最后一口气,这等状况之下宋鹤卿连动用刑罚的念头都不敢有。 当然就算白祁松了口,以他在戴玉通身上展现的神鬼手段和眼中刻骨的仇恨,十三等人也绝不会轻易让他靠近傅长乐。 情况就这么僵持住了。 而宋鹤卿到这个地步依旧不愿松口,显然不仅仅是因为白祁或许能够修补俞子青体内的移魂术,他这些天从唐秀秀口中撬出了不少东西,只怕早已是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 这位帝王真正想要的,是那还未来得及在阿宝身上施展的起死回生术。 “我不会同意的。”傅长乐松开了阻止包扎的手,僵直着背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抗拒,“什么移魂术复生术,若要靠着这些不知道沾了多少血的诡秘之术才能苟活,那我情愿干干净净去死。” “殿下!” 最先忍不了依旧是影九。 “就算是随口的气话,殿下也不能当着小十三的面说啊。” 影九是真心心疼连着好几夜没合眼的十三。 当初傅长乐在千亿山庄突然昏迷后十三发疯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若殿下真出了什么事,他甚至毫不怀疑小十三会跟着一同去了。 过去的十年他没脸提,但就这短短三月,傅长乐身边风波就没断过,好几次性命都被推倒悬崖边上。 十三虽常日里面瘫着脸不说话,可影九却好几次撞见他三更天时分还握着墨刃在前院练武。 他唯恐不能护着殿下周全,为此甚至不顾暗伤淤积的筋脉,练了更易突破也更伤己身的功夫。 影九拗不过他,硬着头皮帮他瞒着殿下,因此更听不得傅长乐随口说什么“干干净净去死”的轻贱之言。 可影九万没想到一贯对十三在意上心的傅长乐,听完这话后,竟转过头,直直看着十三的眼睛又道了一遍:“十三,我说,若要靠这等邪术才能活命,我情愿去死。” “靖阳!”宋鹤卿“噌”的起身,提声高斥道,“靖阳!鬼神在上,这等生死之言不可轻易出口!” 傅长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从一贯对鬼神之说弃之以鼻的宋鹤卿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荒唐话,不由冷笑一声:“何方鬼神在此?若真有鬼神,为何小人作祟尤百岁?若真有鬼神,为何不现在就取了恶人性命?!” 宋鹤卿一愣,显然不知到底今日是什么点燃了傅长乐的暴怒的引线。 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从未见过这般尖锐刺人的模样,就连当年他兵至城下,就连决定从摘星楼上纵身一跃之前,靖阳也不曾失态至此。 “靖阳你……” “殿下。” 却是十三开口,抬眼回看着傅长乐一字一句道:“殿下就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谁也不能让殿下做不愿意、不痛快的事。” “十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宋鹤卿在心头攒了多日的怒火噌噌直窜,“靖阳心里不痛快使使小性子也就罢了,你也跟着瞎闹什么!” “你吼十三做什么?!” 傅长乐“啪”的一声砸了手里的药碗,碎瓷片溅了一地,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眼看又渗出血丝。 “出去!”她闭了闭眼,“让我静一静。” 封悠之冷哼一身,扔下纱布扭头就走。 宋鹤卿怕她大怒伤身,不敢再多言,落后边走边回头的影九一步,到底还是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十三,低着头沉默安静地替傅长乐重新包扎伤口。 -- 第173页 熏炉的白烟袅袅而上。 “十三。”傅长乐伸着指头勾住他的衣袖,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袖口,嘴里又唤了一声,“十三。” 十三很少见她这幅黏糊糊的小性子,知道她骤然得知往事心里头不好受,也没多说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任由她翻来覆去念叨着自个儿的名字,还特意不着痕迹地讲袖口往前递了递。 果然,傅长乐摩挲完衣袖,又勾了十三袖内的墨刃,绕在指尖细细把玩。 “十三,舅舅已报了仇。”傅长乐半靠在床头,心头的那股愤恨也因着冰凉的刀刃慢慢冷却下来,连着声音里都带了几分颓然,“他已报了仇,事到如今,十三,我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什么能让殿下高兴,殿下就做什么。” “让我高兴的啊……” 傅长乐语气恍惚:“我记得有一年傅晗昭带着靖阳去了草原,靖阳最讨厌骑马,所以我头一回出来了三天,骑马挽弓射猎,十三你还记不记得,我还射下来一只大雁,你连毛都没拔干净,烤的半生不熟的,同我一块儿分着吃了……那时候可真高兴啊……” 那时十三不过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因着傅长乐与他投缘,与靖阳做了交易,才特意带着一同去了草原。 十三自幼在影卫营里长大,习惯了与刀剑暗器为伍,头一回用平常宝贝的不行的墨刃去给只大雁拔毛放血,拔了一半毛血淋淋竟还扑通着飞了两下,惊得小十三一双圆眼睁的老大,呆呆地望着在火堆旁哈哈大笑的傅长乐。 当时的情景实在狼狈,可现在想来,就连一贯面瘫的十三也忍不住露了一点笑意:“殿下高兴的话,等殿下伤好全了我们就去草原跑马射雁。” “跑马射雁啊。”傅长乐举着自己的手看掌心刚刚结痂的血痕,苦笑道,“封悠之虽没明说,但我也知道,受了大宗师这一箭,能捡回来这一条命已是不易,就算没有体内那半损的巫术,想要再骑马挽弓,也是不可能了。” “我会骑马,也会弯弓。”十三定定地看着眼前人,放软了语调轻道,“到时殿下就负责烤大雁。秋天的大雁最肥,刷伤黄澄澄的蜂蜜,滋滋冒着油。” 傅长乐似乎在十三这句难得的软化里闻到了香喷喷的烤雁味儿,紧绷的身子终于慢慢松下来,微微仰头轻声道:“十三,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用白祁手里的邪术。” 她这一生所有的悲剧,都起源于那巫心手里的南疆秘术。 十三知她心中难受,因此也没多劝,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磨刀石,沿着墨刃的刀锋慢慢磨刀。 傅长乐自个儿已认了命,看到十三这幅安静磨刀的模样却不知为何突然鼻头一酸,撇过头勉强稳住语调:“十三,我死了以后,你替我去塞外跑马,替我去挽弓射雁,好不好?” “就像是我写给你的信一样,你也每年给我写一封信好不好?” “给我讲讲草原风情,听说那里的人会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会有冒着黄油酥脆软甜的烤全羊。你去听一听,去尝一尝,然后讲给我听,好不好?” 第93章 只要能救我的女儿 十三到底没能应下这句浸着软润水光的“好不好”。 薰炉里燃着助眠香, 傅长乐重伤未愈,强撑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拽着十三的衣袖再次昏睡过去。 这一次难得没有陷在巫心的回忆里, 傅长乐破天荒的,竟梦到了靖阳。 她还穿着那日在摘星楼上的大红色宫装,在一片冰天雪地中,犹如一支俏生生立在枝头的寒梅。 “长乐。” 靖阳转过身来拉她的袖子,傅长乐下意识往后一避, 面无表情地听那再熟悉不过的撒娇:“长乐, 长乐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说着小心翼翼抬眼瞄了一眼傅长乐的神色, 又飞快地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我知道那是你的身体,我不会跳下去的。” 傅长乐颇有些贪恋地看着那张英气的面容, 想要伸手,却不知想到什么,手在半空中一僵。 靖阳“啪”的一声握住傅长乐的手, 贴到自己脸上蹭了蹭, 娇娇软软唤道:“长乐, 长乐姐姐……” “我比你出生晚半个月。”傅长乐往外抽手, 冷冷道, “这句‘姐姐’,就算了吧。” “我不,我就要叫, 姐姐姐姐姐姐!” 靖阳自幼受宠,傅晗昭和宋鹤卿又一贯哄着她, 直到长大后才勉强在外人面前端起长公主的架子,只不过对着有求必应的傅长乐,依旧是这幅任性的小女儿家模样。 她也不怕傅长乐这幅冷脸模样, 被抽开手后又锲而不舍得去拽她的袖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长乐,你的身体没有了,我把我的身体赔给你,我把她赔给你好不好?” “我不要你的身体。”傅长乐甩开衣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从来都不想要你的身体!” “可是我只有这个了!”靖阳急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父皇走了,哥哥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啊长乐,我只有这具身体了,我把她赔给你,你别生气,你别生气好不好?” 傅长乐被她哭的脑子嗡嗡疼,废了好大劲儿才将她从自个儿身上扯下来,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都多大了还哭鼻子?我这会儿可没心思哄你。 -- 第174页 ” “我六岁了!”靖阳吸着鼻子可怜巴巴,“皇兄说,皇兄说六岁还是小孩子,可、可以哭的嗝——” 傅长乐听到最后的奶音大惊,一低头果然看见一只肉嘟嘟小靖阳正抱着自己的大腿娃娃大哭。 …… 醒来时窗外天光未亮,隐隐能听到十三在院子练刀的声响。 躺在床上的傅长乐盯着床幔上的绣纹,头一次有些摸不准自个儿脑子里都在琢磨些什么,怎么就突然梦见六七岁时候的小靖阳了呢? 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院外突然一阵喧闹,十三闪身进屋,见傅长乐已经醒了,低声道:“是宋鹤卿那头出事了。” 傅长乐撑着身子靠在床头,闻言眉头一皱:“人没死吧?” “应该还没,封悠之刚刚被齐盛叫走。” “左右被吵得睡不着,十三,我们也过去瞧瞧吧。”傅长乐说着就要起身披衣,见十三不赞同地望过来,苦笑着叹了口气,“我这情况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倒是宋鹤卿那里,去的晚了,只怕封悠之一个没忍住真将人毒死了。” 十三也没忘记当初封悠之想取宋鹤卿性命之事。 阿阮折在沂阳城,封悠之没有想尽办法杀了宋鹤卿已是看在他还算是个对天下苍生有益的好皇帝份上,还想让他救人,这齐盛怕不是病急了乱投医。 齐盛当然知道封悠之是那个死在沂阳城的女影卫的兄长,也知他与宋鹤卿恩怨颇深,可问题是现在他根本不敢动用神鉴署的大夫啊,要知道宋鹤卿身上这伤,就是拜他们所赐。 “你是说这大夫是在诊脉之时突然暴起,捅了陛下一刀?” 傅长乐后靠在轮椅背上,亲眼看着封悠之替宋鹤卿止了血,才转向焦头烂额的齐盛嘲讽道:“神鉴署先前出了这么大漏子,你们不仅没防着,还任由他们近身诊脉?” 拱手告罪的齐盛实在是有苦难言。 能进神鉴署的人自然是经过千挑万选的,本不该有什么问题,可再千挑万选也架不住白祁那神不知鬼不觉的迷魂术啊。 戴玉通出事之后,齐盛就请了南疆的大长老挨个检查过神鉴署里的人,稍有异样的都被隔离开来。 只是宋鹤卿出京时就带了这么些人手,身边又不能缺人,齐盛实在没别的法子,不得不动用确认过体内未有巫术痕迹的侍卫和大夫维持日常运转。 谁能想到南疆大长老信誓旦旦绝没有问题的大夫,竟反手差点捅了宋鹤卿一个透心凉。 “陛下下了死命令要吊着白祁的命,可白祁手里的那些个邪门妖术实在防不胜防。”齐盛苦着脸一拱手,“陛下安危不容有失,还请殿下援手。” “我帮不上忙。你们若是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回京吧。” 傅长乐任由十三推着轮椅出门,对着沉甸甸的密布阴云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们去见见那位大宗师。” 白祁现如今的状况比傅长乐想象的更为糟糕。 插在胸口的那支长箭被截断了箭羽,徒留一截光秃秃的箭杆钉在溃烂发臭的伤口上,被源源不断的鲜血浸泡成发黑的暗红色。 “十三,你和影九替我在外守着,别让人靠近这里。” 十三纵然心里有千万个不放心,只是想到傅长乐和白祁的关系,知道她不欲漏出什么风声,最终还是点了头。 傅长乐转动轮椅,病榻之上的白祁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见到来人猛的暴怒瞪眼,竟挣扎着不管不顾直直一扑—— 傅长乐不避不让,眼看着他跌落床榻一声闷哼,胸前的血迹瞬间扩散开来,才慢慢开口道:“你既然这么想杀巫心的女儿,为何这么多年从未对靖阳动手?” “是因为靖阳身边守卫众多不便近身呢,还是因为……” “……因为那是你女儿的身体,你下不了手呢?” “你、咳咳……” 白祁捂着嘴猛咳,抬头看向傅长乐的眼里满是尖锐的杀意。 “看来你确实知道靖阳那具身体不是她自个儿的。也是,那个孩子的眉眼与你相似,轮廓又像极了白夫人,只要你见到她,必然能认出来她是谁的孩子。” 白祁因着她这句话恨的红了眼。 没错,傅长乐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个孩子当真像极了他和阿婉,只一眼,只一眼他就认出那是他和阿婉的孩子。 那是他被师弟从尸堆里捡回去的第六年,堪堪养好了伤恢复了四成功力,又费劲千辛万苦混入宫中见到了那位踩在他妻女尸骨之上活的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白祁刚会走路就开始摸箭,就算只剩下巅峰状态下的四成功力,他也有把握在层层侍卫将那仇人之女一箭穿心! 可就在箭将离弦的瞬间,他看清了那张脸,那张斩不断血脉亲缘的脸! 只那一个犹豫,箭矢已偏,箭头穿过扑上来的侍卫,没入那个孩子的身体。 那张眉眼已见英气的小脸瞬间皱成一团,鲜红的血大团大团涌出来,一声呼痛声砸在白祁心间,手上的第二支箭,却是怎么也射不出去了。 他没办法,他根本就没办法亲手杀死那个会笑会闹、活生生的孩子。 那是,他的女儿啊。 即使他清楚地知道活在这具身体内的,是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仇人之女,他也根本狠不下心下手。 -- 第175页 傅长乐此刻还不知道当初破开枷锁禁锢的那一箭正是出自白祁之手,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全毁、阴郁狼狈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你一见我就上来喊打喊杀,难倒当真没想过,既然在你女儿身体里的是靖阳,那么在靖阳这具身体里的,究竟是谁?” 白祁猛的抬头,脸上歪歪扭扭的疤痕因愤怒猛的突起:“你想说什么!说你是我白祁的女儿?!你不过是想骗我手中的秘术续命……” “少说笑了,若我真有一个为着邪门秘术而害了无数人性命的父亲,自然恨不得藏着掖着无人知晓,又怎会上赶着去背这罪孽?” 傅长乐仿佛没看到白祁又惊又怒的面容,继续不咸不淡开口道:“说来奇怪,你妻女皆丧于此,怎么你不怨不狠,反倒潜心研究这邪术二十余载?怎么,是想替巫心将她的南疆秘术发扬光大不成?” “住口!”白祁瞪红了眼,又呕出一口血来,“巫心能救她的女儿,我自然也能!什么秘术邪术,只要能救我的女儿!” “哦,原来研究了二十年是为了救女儿啊。”傅长乐摸索着轮椅扶手,淡淡道,“既如此,为何千亿山庄的叶祖成,还有武林盟的邱玉平,你筹谋多年散出去的方子,怎么皆为根骨武功?” “还有那日险些取了我性命的那一箭。” “失了内力还能撑起这般精妙箭法,不知又是沾了多少人血酿造的独门秘术?也不知这秘术里头,是不是还有商寒贺和邱一阳的一份功劳?” 第94章 一个遗愿,换你自行了断…… 傅长乐并不是不相信白祁存有一份爱女之心, 只是若这份爱女之心是建立在尸骨性命之上,那和当年的巫心又有何区别? 更何况光看白祁这些年做下的事布下的局,只怕这点微末的爱女之心远比不上恢复一身功力的渴求。 千亿山庄的上万冤魂, 刚一出生就成了药引的阿宝,以及在看不见的地方因为他的一己私欲而悄无声息死去的人…… 这二十多年来不知有多少的无辜者命丧于此,傅长乐虽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这等沾血的邪术流传开来。 人心贪欲无止境。 移魂换命起死回生之术也好,淬炼根骨武道大成之法也罢, 本不该存于世现于世的东西, 就从源头上, 掐灭了吧。 傅长乐刻意不去看白祁那双熟悉的眉眼轮廓,低着头转动轮椅靠近一步。 “我根本就护不住她们!”白祁赤红着眼低吼出声, “若没有这一身武功,我根本就护不住她们!” 傅长乐靠近那截断箭的手一顿。 “当年你一身武功还在之时,也未见护她们周全。” 听到这话的白祁浑身一震, 惨白的嘴唇哆嗦着, 像是被人当头一棒劈的僵在原地。 傅长乐自认不过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可在白祁的耳中, 这分明就是他命途多舛的女儿在怨恨他这个无用的父亲。 他日日诅咒巫心, 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寝其皮,可到了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张和巫心有八分相似的脸。 他既怕藏在这幅让他厌恶的躯壳内的、差一点就被他亲手杀死的, 是他不敢相认的女儿,又怕连这一点奢望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怕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骗得秘术的谎言。 他怕他的女儿,早已消逝在这个世间。 “我说的不对吗,大宗师白祁?”傅长乐靠近那张疤痕交错的脸, 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当世唯一的大宗师尚且护不得妻女周全,白大宗师,你倒是告诉我,即使这秘术当真能够助你恢复一身功力,你又如何能保证当年的悲剧不会再重演?” “所以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大宗师。”白祁猛的抬头对上她的眼神,从牙缝里挤字:“我需要的,是一支完全听我指挥的大宗师队伍!” 用人血入药又如何,用亲子做药引又如何,那些受制于根骨天赋的习武者只要一听到自己有望突破成为大宗师,哪个不是对他手上的秘术趋之若鹜? 千亿山庄的叶祖成,还有神鉴署的指挥使戴玉通,有这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白祁已经证实以外力生造大宗师之事确实可为。 而将人炼制成活死人的不死药,还有修炼到顶层的摄魂术,则是他牢牢掌控这支大宗师队伍的双重保障。 白祁挣扎从地上支撑起身体,胸口的箭伤因为他的动作再次崩裂,殷红粘稠的新鲜血瞬间冲破黑红的血痂块,浓重的药味叠加血腥,酝酿出令人作呕的古怪味道。 可白祁却恍若不觉,他好似五感尽失,手上的青筋迸起,不知在向谁字字许诺:“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我有源源不断悍不畏死的大宗师在手,放心,没有人,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们……” 傅长乐看着眼前这个血缘关系上的亲生父亲,心底无悲无喜。 在走进这间房间之前,她早已准备好无数锋利的锥心之言,她要问问这个标榜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妻女的男人,问他整整二十八年,他的手上除了沾满无辜者的血,可曾真正手刃过一个仇人? 他自诩天赋纵横武功绝世,可到头来,真正雷霆手段让仇人破国灭家的,却是俞山南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口口声声要复活妻女,为此甚至不惜去钻研害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南疆秘术,可魂归二十八载、或许早已转世投胎的白夫人,当真能借用别人的躯壳复生吗? -- 第176页 这么多年他做了什么,又做成了什么? 若有一日他生死道消在地府碰到还在苦苦等待他的妻女,他敢将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告诉她们吗? 他敢告诉她们自己非但未能报杀妻夺女之仇、反而成了第二个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巫心吗? 言辞如刀,亦可取人性命。 傅长乐从来善用这把刀的好手,在入这个房间之前,她早已决定用这把刀杀了这个苟延残喘吊着最后一口气的男人。 可临到关头,傅长乐在心底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这一句句锥心之言咽下。 她低头在轮椅的暗格里翻了翻,掏出一瓶止疼药,又伸手去解那截断箭周围早已被血浸透的纱布。 正神情恍惚喃喃自语的白祈被这动作一惊,下意识出手直取咽喉—— 随即被傅长乐轻描淡写挡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眼前这位心高气傲的大宗师仿佛都还没明白,此时的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只是以他的性子,纵然知道自己没法杀了眼前之人,也会不管不顾尽力一试,就如同刚刚傅长乐推门而入时奋力一扑那般。 傅长乐已做好了继续阻挡攻击的准备,没曾想白祈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闪烁,竟没再挣扎。 “这箭不能拔,你应该知道自己活不了了,现如今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傅长乐撒完止疼药,又替他换了干净的纱布。 她手上的动作赶紧利落,口中的语调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稳:“你还有什么遗愿未了,说吧。” 白祈还在盯着自己重新包扎的伤口愣神,听到这话竟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 幸而傅长乐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她将药瓶和纱布重新收入暗格,神色冷淡道:“我不想亲手杀了你,所以一个遗愿,换你自行了断吧。” 白祈猛地抬眼,愤恨的质问还未出口,就看到了傅长乐胸口渗出血色。 刚刚一番动作,不仅白祈崩了伤口,同样重伤未愈的傅长乐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于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包扎是因为靠的太近,一点血渍沾到了白祈的袖口。 白祈不着痕迹地用指腹细抿袖口的血渍,突然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猛地抬头,喉头艰涩:“你……” “超出我能力范围的,或者伤天害理的要求就算了。” 傅长乐仿佛根本没看到对方欲言又止的震惊神色,自顾自继续道:“若是同意就点个头,若是不同意……”她摸了摸手腕间的弓/弩,“我虽不愿亲手杀了你,但我更不愿让宋鹤卿从你口里撬出那些个邪门法子。” 最后四个字声音虽轻,但白祈却从中听到了浓重的杀意。 对射时能毫不犹豫做出一命换一命决定的人,白祈根本不怀疑若自己拒绝,傅长乐会用手腕间的弓/弩再补上一箭。 造化弄人。 沉默良久后,白祈捂着终于不再流血的伤口,艰难开口道:“在此之前,我要你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他顿了顿,“如实回答,你用……就用你身边那个护卫发誓。” 傅长乐下意识转头去看守在门外的十三。 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门阻挡了视线,只从底下的缝隙漏进一抹狭长的影子,尽管没看见人,但傅长乐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勾勒出那个挺拔的身影。 “我……” “算了!”白祈烦躁地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你直接答吧。我问你,三连箭法,你师从何人?” 傅长乐手上摩挲弓/弩的动作一顿:“此乃我独创之法。” 全天下都知道三连箭是靖阳的独门箭法,白祈为何会有此一问,傅长乐心知肚明。 虽不知道白祈为何突然信了她甚至不愿承认的身份,但她还是心下一松,指腹慢慢从锋利的弩箭口移开。 而听到此言的白祈神色复杂。 那般惊艳的箭法,比之他当年的巅峰状态也不逞多让。 他原先暗恨老天不长眼,恨巫心和昭武帝那两个不通武艺之人,竟得了个天赋卓绝的神箭手女儿。 现在想来,兜兜转转,原是青出于蓝啊。 “第二个问题。”白祈死死按着袖口的血迹艰涩道,“这些年、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傅长乐一愣,许是没料到会有这样一问,静静思索后,才垂眸答道:“过的不算容易,但也不算太糟。” 什么都不知道的靖阳天真娇气,到底也未刻意苛待过她;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封悠之对她的存在守口如瓶,口是心非这么多年,也算是生死之交; 而十三,一心一意守在她身边的十三,也让她在那些不知来处的孤魂岁月里,维持了对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牵挂和联系。 风霜雨雪二十八载,她活的不算太容易。 但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般,所幸,也不算太糟糕。 白祈眼里闪过水光,他匆匆偏过头:“不算太糟就好……” 门口隐隐传来刻意压低的吵闹声。 傅长乐回过神,开口道:“还有最后一问。” “你、你能不能……”白祈张了张口。 他想说你能不能不要怨我恨我,能不能忘掉所有的糟心事开开心心活着,能不能,在我临死前叫我一声? 不是冷冰冰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白大宗师”,而是他在二十八年前就期待了十月、幻想过无数次的称呼。 -- 第177页 在我死之前,我能不能、能不能奢望听到你唤我一声? 可最终白祈却是什么也没说。 他深深地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像是要透过这幅皮囊牢牢记住这人的真正模样。 “没有最后一问了,我同意你说的交易。”白祈摸了摸胸前的纱布,哑着嗓子低声道,“我要和那个替我包扎的大夫单独见一面。” “你放心。见完他后,我便会如你所愿。” “自行了断。” 第95章 清清静静的,去看看热热…… 替白祁包扎过的大夫只有两人, 若是逍遥子他绝不会用这般称呼,那么白祁要见的人是……封悠之? 傅长乐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不住狐疑。 她原以为白祁会想尽办法引来下了明令要保住他性命的宋鹤卿, 尤其是此刻屋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显然是宋鹤卿的人和十三起了冲突想要强闯进来。 就算白祁当真认定了眼前之人是他丢失多年的女儿,为此甘心赴死,傅长乐也只想着或许会听到“叫一声爹”、“不要恨我”这般可笑又黏糊的要求。 可万没想到,白祁死前最后一个愿望, 竟然是见一面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封悠之。 “我没打算动什么手脚, 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白祁苦笑一声, 见傅长乐仍有疑色,低低叹气, “若你真不愿意,那不见,就不见吧。” 屋外的兵戈相撞声愈演愈烈, 傅长乐略一沉吟, 终于松口道:“我只负责告知, 来不来随他。” 十三和齐盛交手的动静不小, 傅长乐推门而出的时候, 风轻正拉着封悠之在旁边看热闹,而影九的软剑斜斜横在门口,拦住了不管不顾就要往里闯的宋鹤卿。 傅长乐二话不说, 抬手就朝齐盛连射三箭。 这三支弩/箭角度不算刁钻,可齐盛侧身避过后却不敢再动手, 生怕眼前这位金贵而不自惜的主再次崩了伤口。 果然,见到傅长乐胸口的血渍,拖着刀伤差点亲身上阵同影九打起来的宋鹤卿也讪讪停了手。 屋外这幅乱七八糟的场面终于得到控制, 傅长乐这才转头对着封悠之道:“白祁说他想见你。” 正撇过头决定对眼前这人眼不见心不烦的封悠之听到这话倒没多想,只以为是白祁的伤势反复,正眼巴巴等着他去救命。 相比于一天之内反复折腾崩了三回伤口的傅长乐,封悠之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哼,他宁愿去治屋子里那位不吭声不作妖的。 另一边的宋鹤卿听到这话也终于收起剑拔弩张的气势,刚刚十三和影九态度如此强硬,他还以为屋内的白祁凶多吉少了。 傅长乐没趁此机会下杀手,反倒让封悠之去替白祁治伤,不管为了是什么宋鹤卿都心下一松,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靖阳,我们谈谈。” “不必了。”傅长乐扶着十三的手臂撑了一把,“我不会让人杀了白祁,你也少做多余的动作。还有,若下次再动起手来,十三,你和影九不必留手了。” 十三乖乖点头。 傅长乐话中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明白。 由于白祁防不胜防的控魂术,神鉴署的人短时间内是不能用了。 而齐盛一个人纵使武功再高又怎样,宋鹤卿重伤又没人护着,十三和影九只要有一人控制住他齐盛绝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 换而言之,从神鉴署的大夫被白祁控制捅了宋鹤卿一刀开始,这水榭别庄里的一切人和事就不在宋鹤卿的掌控之中了。 这也是齐盛急的嘴角起泡三催四请希望宋鹤卿早日归京的原因。 说句不好听的,没了神鉴署的人手后,只要傅长乐想,他们一行甚至可以在此处强杀了大庆国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当然,傅长乐没想要宋鹤卿的命,她只是想让对方知道,这里可不是由他妄为的京城。 白祈是生是死,也轮不到他在这里指手画脚。 宋鹤卿一贯说一不二,自登基以来更是愈发威严森然,这十年来还是头一回有人敢明晃晃威胁他。 他思绪一晃,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站在城墙上一身银装手挽长弓的身影。 这是第二次了。 这是他第二次觉得眼前的靖阳尖锐又陌生。 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就好像,就好像这二十多年来,他从未认识过真正的靖阳。 只是还没等宋鹤卿理清这突如其来的荒谬念头,就见傅长乐在十三耳边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整个人软趴趴倒在轮椅上。 “靖阳!怎么回事,快叫封悠之!” 宋鹤卿转头就要往踹门,没想到再次被影九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快叫封悠之过来……” “封悠之没法救殿下。” 宋鹤卿动作一顿,终于想起南疆那位大长老说过,移魂术被破坏后,这具身体会再一次逐渐陷入昏睡。 “封悠之救不了她……” 宋鹤卿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横在他身前的软剑:“封悠之救不了她,可你明知道,你明知道谁能救她!” “殿下特意叮嘱了,为保安全,陛下您还是离屋里那位远一些的好。” …… 昏迷过去的傅长乐自然什么都没听到,她难得没有陷入巫心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也没有做些稀奇古怪的乱梦。 此刻的她看着眼前白雾茫茫的虚无世界不知站了多久,终于慢慢坐在地上,用手臂环住膝盖,呆呆地出神。 -- 第178页 这场景傅长乐再熟悉不过。 在靖阳身体里时,她曾在这片空荡荡的白雾里待了整整二十八年。 最开始的时候,那个世界没有色彩,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直到那一箭射破靖阳体内的禁制,她才开始透过靖阳的眼睛和耳朵触碰到另一个彩色的有声世界。 只是靖阳虽然天真好骗,但也不愿有人在她的脑海里随时随地偷窥自己的生活。 所以大多数的时候,被封住感官的傅长乐依然只能与这片茫茫白雾为伴。 在南海上的那座孤岛上,傅长乐曾和齐盛讲述过俞子青多年来昏睡中的世界。 那个半真半假的故事,说起来还是源自她这么多年真实的经历。 只不过在她茫茫一人时,从来没有一位亦师亦友的公主殿下会与她夜夜梦中相见,教她箭法,授她武艺。 傅长乐慢慢将脸埋入臂弯,只留一双高高竖起,想要听得一星半点的声响。 可是没有。 没有缓慢悠长的呼吸,也没有汤匙碰到碗壁的声响。 她的耳边,什么都没有。 傅长乐心中唯一的一点侥幸被彻底扑灭。 从千亿山庄离开时,这具身体也曾陷入过昏睡。 那时的傅长乐以游魂的状态飘飘荡荡,虽然永远无法在触碰这个世界,但至少她能看到,能听到。 在得知这具身体会再次昏睡后,傅长乐虽没多说,却在心底暗暗勾画过飘在十三身后、同他一起流浪江湖寻山访海的日子。 十三不爱说话也没关系,她前些日子抽空翻了不少游记,她会在他耳边讲解风土人情,会告诉他眼前这座山曾是当年剑神飞叶的隐居之地。 十三听不到她说话也没关系,两个人旅途漫漫,天高水远,风景正好,总也不算太过寂寞。 可惜,只可惜到头来,这一点点念想,也不过是她的一场妄想。 傅长乐醒来已是两天之后。 守在床头的十三眼底全是细碎的血丝,见她终于睁眼,一时没能控制好情绪,眼角发红。 “殿下。” 十三扶她起身的手微微发颤。 “殿下,我有点害怕。” 在虚无世界被围困了整整两天都没失态的傅长乐一听这话瞬间酸了鼻子。 她闭了闭眼,将下巴搁在十三的肩膀上,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委屈道:“可我醒过来了。” 是这个示弱的、完全寻求保护的姿势。 十三抱着她的手一僵。 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刻的殿下也在害怕。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在他怀里的,是他永远坦然言生死的殿下啊。 她从来不害怕死亡,她会坦坦荡荡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若要靠邪术续命,我宁愿去死。 她也从来不害怕分别,她会笑着写下半掌高的遗书,一年一封寄给他,假装自己从未离开。 会害怕的永远只有他。 怕被丢下,怕一个人活着,怕这个世间再没人会应他的一声“殿下”。 屋外已有匆匆的脚步声逼近。 傅长乐也好,十三也罢,两人都只放纵自己软弱了片刻。 待宋鹤卿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到的依然是带着完美面具的长公主殿下和面瘫着脸的大梁影卫。 “白祈死了。”宋鹤卿看着毫不意外的傅长乐,一字一顿道,“就在见过封悠之后,他亲手拔出了胸前的那截断箭,血流了半个屋子。” “殿下刚醒,你就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影九快步上前拦在宋鹤卿身前,不耐烦道,“他自个儿想死谁能拦住,你要是想要下去找他我倒是能帮你一把。” “影九慎言!”匆匆赶来的齐盛低声呵斥。 影九嗤了一声,正想继续嘲讽两句,突然听身后的傅长乐开口道:“陛下,靖阳已经死了。至于我,想来也没剩下多少日子了。” “靖阳……” “所以在最后这些日子里,我不想再见到陛下了,可以吗?” 傅长乐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她也没去看到宋鹤卿骤变的神色,转过头继续道:“还有影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现在我这边也什么要做的事了,你和风轻收拾收拾,这两天就回听风阁吧。” 这话不详的意味太重,影九心下大惊:“殿下你……” “封大夫也是,希望你今后不会再遇到像我这般不听话的病人了。” “呵。”刚进门的封悠之一声冷哼,“怎么,知道自己要死了,连大夫也不要了?” “是,我知道我要死了。”傅长乐语气里终于带了一丝悲色,“所以剩下的日子,我只想和十三走走逛逛。” “不需要大夫,不用朋友,也不见到恩怨纠缠的故人。” “就只我们两个,清清静静的,去看看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 第96章 那我想跟着的,想好好护……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失而复得的宋鹤卿不能,一直以为他们藏了后手还有转机的影九也不能。 只有十三一贯不语,沉默而安静地站在傅长乐身后。 僵持的状态最终结束在傅长乐第二次昏迷后。 匆匆赶来的南疆大长老一番探查后眉头紧锁, 摸着花白的胡子,摇头晃脑念叨着:“不应该啊……” “什么应不应该!”影九急的跳脚,忍不住提高嗓门怒吼道,“殿下醒了不过一日,怎么会又昏睡过去?!” -- 第179页 “俞姑娘体内的移魂术虽说被毁了一半, 但老夫已经竭力稳住剩下的一半, 正常情况下绝不至于如此频繁昏睡。仅隔了一天, 这、这是油尽灯枯前才有的症状……” 这话说的屋内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封悠之在角落里鼓捣草药的动作一顿,不咸不淡开口道:“大长老, 这巫啊蛊啊的我不懂,但你们那位巫情圣女,我倒是能保她三十年无虞。” 大长老面色一僵。 这话便是□□裸的威胁了。 巫情滥用南疆秘术害人, 害的还是唐明朗的独女。 听说唐门那位宗师已经赶到武林盟, 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巫情必然已不可能。 但说实话, 在此之前大长老对此事也并未太过担忧。 巫情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几乎和巫氏一族决裂私自离开南疆。 对巫氏长老来说, 巫情这个圣女已经废了,他们不怕巫情死,怕的反而是巫情不死。 封悠之显然知道其中内情, 这才用一句不阴不阳的“保巫情无虞”来作威胁。 一个回不去南疆、离心离德的圣女若当真硬生生拖个三十年不死,那等下一任圣女转世后, 想必南疆也没他们巫氏什么事了。 大长老这次千里迢迢来中原,为的就是巫情的命。 思及此,大长老再一次探下身仔细查看, 只是里外探了三遍也没查出异样,他不由眉头紧皱:“确实都没问题啊,这情况,除非是……” “是什么倒是快说啊!” “除非是俞姑娘自身的求生意志正在减弱。”大长老转头看了一眼神色古怪的封悠之,“这一点封大夫应该是最清楚的,对重病患者来说,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十分重要,巫术也是同理。只是之前俞姑娘状态分明极好,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情况急转直下?” 正急的恨不得将磨磨唧唧的大长老拉出去砍了的宋鹤卿面沉如水,待发觉整个屋子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后,突然怒不可遏,压着嗓子怒声道:“看朕做什么!” “殿下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没了求生意志?因为她不想再见到逼死过她的凶手。”影九摸着腰间的软剑蠢蠢欲动,“要么滚回京城去,要不,将你这条命赔给她。” “陛下,请您回京吧。” 一片僵持中,最先出声的竟是这些天愈发沉默的齐盛“江南虫灾,西北大旱,陛下,请您回朝主持大局!” 天灾频发,宋鹤卿又何尝不忧心民生,但以傅长乐现如今的状况,毫无疑问他这一去便是死别。 阴阳相隔,生死相离,那滋味他已尝过一次,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任由靖阳再次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宋鹤卿神色阴沉,影九却是不惧,把玩着软剑嗤笑一声:“不回去也好,一个为了一己私情不顾虫灾旱灾的宋鹤卿,这下殿下总没有理由再拦我杀人了吧。” 听到这话的齐盛下意识侧身一步挡在宋鹤卿身前,他知道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娃娃脸并不是在开玩笑。 大梁亡在宋鹤卿手里,大梁皇室和那十一个影卫也都或直接或间接死在宋鹤卿手下,影九和十三有一万个理由杀了眼前这个让他们国破家亡的仇人,若不是宋鹤卿当真是个有能力有手腕的好皇帝,若不是傅长乐不愿天下再起动乱,凭着影九的隐匿功夫和十三的暗杀手段,这会儿宋鹤卿还真不一定能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 还有正在埋头捣药的封悠之,他唯一的亲妹妹,就死在沂阳城外,死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齐盛手心冒了冷汗,尽快带陛下回京的念头愈发坚定。 可宋鹤卿是什么人,一个带领反叛军开辟新王朝的开国帝王,显然不是冷冰冰的威胁和苦口婆心的劝说可以动摇的。 “朕带靖阳回京!” 果然,宋鹤卿声音凿凿根本不容反驳:“朕已派人去南疆,一个大长老不行,还有整个巫氏,巫氏不行,还有这泱泱天下的奇人异士!朕带靖阳回京,集天下供养,朕绝不会让靖阳有事!” “可我不愿回京。” 就如同昏睡时的毫无征兆,这整一个屋子的人,除了十三,竟没人发觉傅长乐已经醒来。 她撑着十三的手靠在床头,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再一次重复道:“我不愿回京。我不愿回那个囚困我的牢笼,陛下还要继续逼我吗?” “我不是,靖阳,我只是想你活着。”宋鹤卿推开齐盛往前一个跨步,“我不会再逼你了,靖阳,我只想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可是靖阳早已经死了。” 傅长乐遗憾地叹了口气,衣袖一扬。 “陛下小心——” 齐盛余光瞥见寒光,猛地往前一扑。 “噗嗤!” 箭头分毫不差没入宋鹤卿腹上的那道刀伤。 齐盛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弩/箭射中宋鹤卿,新伤连带旧伤一起崩裂,血哗啦啦留了一地,差点没疯了。 屋内所有人都被傅长乐这突如其来的一箭震住了。 宋鹤卿低头看了一眼露在体外的半支弩/箭,神色茫然的像是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靖阳……” “靖阳死了。”傅长乐摸了摸腕间的□□,真心实意道,“宋鹤卿,我这辈子说过的谎话、编造过的故事多的连我自个儿都说不清,可唯有反复强调的这一句,当真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实。” -- 第180页 “我、咳咳、我知道你怨我……”宋鹤卿死死按着如临大敌的齐盛,捂着腹部慢慢滑到在地上,“没、没关系,靖阳,这一箭,本就是十年前我欠你的……” “十年前我确实饶了你一箭。可是宋鹤卿,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和你举箭相向的,从来就不是靖阳。” 傅长乐想起那个天真娇气的小公主,叹了口气:“靖阳那个小傻子,从摘星楼上跳下去的时候,还想着她的鹤卿哥哥。若她知道我今日朝你射了这一箭,指不定怎么和我闹脾气呢。” 这话的语气不像是玩笑,意识到背后意思的众人瞳孔剧震,傅长乐却丝毫没有丢下惊天炸弹的自觉,就着十三的手喝了半杯茶,才不紧不慢继续道:“忘了说,那支箭上抹了千机散,齐大人若是不想眼睁睁我们这位皇帝陛下七窍流血而亡,最好在半月内赶回京城。去晚了,我也不知道太景宫里那最后一粒清心丸,还能不能救回他的性命。” 唯一清楚所有真相的十三其实不知道傅长乐在撇开靖阳的身份后,为何又明晃晃用上只有大梁皇族知晓药方的秘药千机散。 这千机散最初乃是太医院特意为体弱多病的大梁皇室研制的养气补血圣药,只是因药性过强,需得同另一种清心丸共同服用。 之后此药不断精细改良,传到梁文帝这一代,千机散和清心丸已成了单服含毒、共用大补的奇药。当初觊觎宫中圣药的世家在此药上折了两位嫡子,这才让宫中秘药千机散之名流传开来。 傅长乐那一箭射的很有技巧,看着血流如注其实并未伤到内腹,检查完伤口的齐盛还未松口气,冷不丁又听到箭上涂毒,他犹豫再三之后,还是不顾宋鹤卿的反抗点了他的昏穴,准备立刻返京。 若是其他毒也就算了,纵然心里还有万千疑惑,但靖阳长公主这些年确实不像是要去宋鹤卿性命的样子,就算是否认身份后的这一箭,也没伤到要害。 可偏偏是大梁皇室的秘毒。 反复强调靖阳已死乃是诛心,弩/箭涂毒乃是杀身。 灭了大梁,逼死大梁皇室最后一滴血脉的宋鹤卿,最终死于她亲手调配的大梁秘药。 完美的报复。 齐盛光是这么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现如今实行比人强,他就根本不敢多做停留,硬生生顶着宋鹤卿额雷霆之怒,火速离开了别庄。 终于摆脱了眼前的麻烦,傅长乐一口气卸下去,半靠在十三身上,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阿九先去武林盟帮风阁主吧,那厢事了之后别忘了帮我回京迁坟。江州路远,我怕是撑不到那时候了,让风阁主帮忙打点吧,你告诉他,就当是我助听风阁登顶的报酬。” 这话不详的意味实在太重,影九顾不得“阿九”这别扭的称呼,急急忙忙开口道:“迁坟的事情我已交代风轻,你放心好了。我哥那边也用不着我帮忙,你和十三去哪,我跟你们走。先别忙着拒绝,你们就算去游历江湖也要有个赶车的人吧,十三要照顾你,总还要有人来打点琐事。我跟你们、跟你们一起走。” 话音到最后已成了哽咽。 别看影九在宋鹤卿面前硬杠的很,可事实上他比谁都明白他们将要面对什么。 若非到了绝路,十三不会整宿整宿不睡觉守着他的殿下,仿佛看一眼,就会少一眼。 傅长乐又想叹气了,她知道因为当初傅晗昭未出口的遗愿,影九心中一直有愧,只是…… “我不是靖阳,你实在不必如此。” 影九此刻听到这话竟也不再一惊一乍,他绷着一张娃娃脸,认真而执拗地问道:“那这么多年,在影卫营同我们一起习武的人是你吗?” “是。” “为给小十三撑腰,追的七哥八哥满影卫营乱窜、把小十二揍得下不来床的是你吗?” “是。” “领着大梁军队和宋鹤卿打了两年、在沂阳城外二姐和小十拼死也要护住的,是你吗?” 傅长乐垂下眼眸:“是我。” “那便是了。” 影九摸着软剑,一字一顿道:“那我想跟着的,想好好护卫周全的,也是你。” 第97章 没有法子的法子 武林盟内, 手握不少秘密消息的风秋影同爱女心切的唐明朗刚过完招。 隔着坑坑洼洼不像样的地面,风扬掏出一早准备好白纸黑字,恭恭敬敬递到破了袖袍的唐掌门跟前。 叶祖成已逝, 千亿山庄被逐出顶尖势力后,江湖维持已久的平衡终于打破。 风秋影不可能错过这等良机。 只是原先联手影九和十三暗杀唐明朗的计划却是用不上了,那位心有七窍的长公主殿下一封送上唐门的书信,引的正在闭关的唐掌门呕出一口心头血。 唐明朗毕竟老了。 冲击大宗师境界的闭关被强行中断,再加上忧心爱女五脏俱焚, 风秋影试探着与之交了一次手, 便知唐明朗已是掉了牙的老虎, 虽依旧不容小觑,但终究不再是心头大患。 当然, 更重要的是唐门一心想要保下来的唐秀秀并不是省油的灯,短短几日之内,她的手上又沾了两条无辜性命。 到了此刻, 她还心心念念用万人尸骨养一枚血珠子去救她的阿宝。 唐义因此甚至不敢离开她半步, 却依旧没法阻止武林盟侍卫的离奇死亡, 也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把柄和威胁被听风阁捏在手上, 成为风大阁主野心之下的砖瓦。 -- 第181页 而另一边刚从水榭别庄出来的南疆大长老, 试图强杀被严加看管的巫情不成,转而对邱玉平下手。 不曾想鬼医逍遥子从始至终未放弃练就活人血,闻所未闻的奇毒异药对上防不胜防的南疆蛊术, 同样打的难解难分。 不过武林盟的这些算计打闹都和傅长乐一行无关了, 她和十三走走逛逛看人间烟火的江湖游历多了影九和封悠之, 吵吵嚷嚷的倒也热闹。 缓行的马车停在人迹罕至的山脚,傅长乐这些天精神不济,这会儿难得清醒, 正懒懒靠在十三肩头把玩着手中的锈剑,语气颇有些感慨:“这便是当年剑神隐居破关的缥缈山了,据说当年他一位研习奇门遁甲之术的好友在此设下迷阵,百年无人能破。” “那都是早些年的传说故事了,事实上早在三百年前,武林盟的盟主就带人将这缥缈山翻了个底朝天。”影九努了努嘴,“不然你以为这柄微光剑是怎么到了武林盟的库房?” “说起来那位剑神好友不少,有野史记载,其顾氏友人也曾作为药引被其生父日日取血,我这些天翻阅典籍野史,才发现当年那邪门秘术,也与南疆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封悠之边说话边从玉瓶里倒出两枚黑乎乎的药丸:“你要上山我拦不住你,先把药吃了。” 傅长乐眉头拧的死紧,闭着眼睛一口把药吞了,嘴上不高兴地嘟囔着:“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故意折腾我,否则这药怎么一天比一天苦啊。”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熬过冬霜雨雪的树枝冒出脆嫩嫩的绿芽,在懒洋洋的春风中娇颤的可爱。 一行人人踩着青色随意闲话,傅长乐到底重伤刚愈,即使有封悠之的补药撑着,还是没一会儿就露了倦色。 十三虽不说话,目光却一直绕在她身上,见状连忙递上胳膊扶了一把。 山路难行,马车停在山脚未能上来,不过自从傅长乐换了个病歪歪的身子以来,十三也习惯了时不时充当她的移动座驾,手臂一弯就要抱人。 没曾想傅长乐伸手一挡,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掐着嗓子颐指气使道:“十三你背我。” 十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不过比起愁眉苦脸暮气沉沉的消沉样,眼下这幅眼珠子乱撞不知打着什么主意的模样显然让他不自觉松了口气。 傅长乐趴在十三肩上,消瘦的下巴在他的颈窝处蹭了蹭:“把微光还给那位剑神后,我们就去沂阳吧。我想去看看现在的沂阳城。” 十三闷闷的应了一声。 隔着薄薄的春衫,贴在无人看见的后背,傅长乐的脸上终于露出疼痛难忍的神色。 她一贯能忍疼,可从昨日开始,她的身体里仿佛有一把钝刀在慢慢切割血肉,一刀,一刀,将身体和灵魂割成两半。 这根本就不是求生意志强弱的问题,傅长乐心里很清楚,一碗一碗苦药灌下去吊着的这口气,当真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南疆的那位大长老确实学艺不精,他从始至终都没发现,这具身体内的移魂术不过是当年为了给靖阳换身体的附属品,小心伺候着尚且不能保证长久,更何况被毁了大半,纵使用尽手段修修补补,也不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影九等人从不提及此事,整日里聊聊江湖八卦侃侃山川美景,刻意做出轻松惬意游山玩水的模样。 傅长乐不愿拂了这份好意,便也只做出无忧无虑的闲散神色,若非这会儿实在疼痛难忍,也不会非闹着要十三背她,直到将脸埋在无人看见的颈窝处才敢露出三分痛苦的神色。 正背着她的十三浑身僵硬,只能笨拙地顺着她的话哄她:“我们、我们去沂阳,去看沂阳城的万花朝会,听闻初春时节各地养花好手都会带上最引以为傲的作品赶往花会,争奇斗艳,热闹非凡……” 傅长乐这会儿疼的意识恍惚,强撑了一路的疲惫松懈下来,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喃:“那万花会有芍药吗,阿阮喜欢芍药,还有小十,他一贯爱热闹……” 影九嬉笑的脸差点没绷住,封悠之拳头紧握,闭了闭眼缓过这一阵酸涩,才重新找回故作不耐的声音:“行了,万花朝会什么时候都能看,这时辰,该吃药了。” 黏稠黑乎的苦味从鼻尖涌向喉咙,在舌根猛地炸开—— “咳咳咳,咳咳!” 傅长乐半咳半咽勉强喝了半碗,脑海里尚在疑惑这深山老林里哪里来的热乎汤药,心底里的困倦却汹涌而至。 “十三,我有些困了……”傅长乐神思松弛,眼皮逐渐沉重,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半侧过身认真道,“你别怕,我就睡一小会儿……” 十三心底酸软成一汪秋水,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哄道:“睡吧,我不怕的。” 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傅长乐用尽力气勾了勾十三的小指,脑袋一沉,软绵绵倒在他的怀里。 “殿下!”影九忍不上前一步惊呼。 “行了,本就是早知道的事情,大呼小叫什么?”封悠之一边手脚利落地给傅长乐塞了两粒参丸,一边指挥十三,“山顶的药浴早已叫人准备好了,赶紧把披风给她围上抱到屋子里去泡着。记着,需得泡足两个时辰。” 十三心里着急,提起内力一路轻功抱人飞进山顶的院子。 眼巴巴跟在后头的影九急的在院外来回打转,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扒着封悠之的药箱拼命追问:“你真的能救她?你能救她的是不是?” -- 第182页 封悠之心里头也正烦着,正要甩开按在药箱上的手,冷不丁又被影九扯住了袖子:“封悠之,是你自己说你能救他,你不能出尔反尔,你不能……” 不能在给了我们希望之后,又亲手打碎它。 “十三他、他遭不住的。”影九的声音低下来,“昨天晚上我看见他握着墨刃,一刀一刀划在自己的小腹。他低着头,像是没有痛觉似的盯着滚烫的血发呆。” 那一刻的十三仿佛跨越了二十载余载的时光,重新变回了那个刚刚被捡回影卫营的哑巴孩子。 影九清楚地记得,当年的十三也是这样,白日里一板一眼跟着习武,夜里却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用削尖的树枝一下一下划拉自己的手腕。 瘦骨嶙峋的小孩,腮帮子都没几两肉,低着头认认真真数着血肉模糊的手腕上的疤痕,影九和影十头一回看见差点没吓疯了,连着好几个晚上没敢睡着觉,生怕一不留神,这个当世难寻的习武天才就把自己的手筋挑了。 “当年还是你给他做的那什么、什么心理干预,你知道的,他自十岁后就再没自残的举动。可瞧他昨晚熟练的动作,就知绝不是头一回了。” 影九当时用尽了全力才克制住自己跳出去夺走墨刃的冲动。 刻意挑了小腹这般隐秘的地方,整整齐齐的伤口还缠了好几层纱布,已经长大的十三显然也知道自残是不对的,他不愿被人发现,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封悠之当初诊断时说过,制造身体上的疼痛是十三抵抗内心惶恐的一种手段。 这些日子以来十三照料傅长乐事事周全妥当,看不出丝毫异样,可背着所有人,他心底的不安和害怕几乎要将他完全吞没。 影九看着眼前始终捣药不语的封悠之,忍不住加重语气恨声道:“是你说你有办法能救她,只是怕她固执性倔不肯松口,我这才同意和十三联手瞒着她换了药。那药我问过听风阁的大夫,她这些日子时不时的昏睡有这药的大半功劳。这话十三不敢问,我却是要替他问个明白,你说的法子到底有几成把握?若不冒险去试……若不用这法子,殿、殿下她,还剩下多少日子?” 封悠之抬眼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看着大咧咧的影九不仅做事利落,心里也如明镜似的。 “殿下若真出事,十三怕是要直接跟着去了。” 许是当真被逼急了,影九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咬了咬牙道:“你别忘了,当年二姐去沂阳前,你曾亲口答应过,会替她照顾好小十三!” 提到阿阮封悠之果然没法继续沉默,他捣药的动作一顿,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把握。” “我用的,是白祈死前给的法子。” 第98章 看血滴到药里的时候,我…… 当又一个黎明来临之际, 春日的明光穿过垂拢的窗幔,爬过干涸苍白的唇角,最终停留在微微轻颤的睫毛。 傅长乐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 她像是刚从一场良久的沉睡中醒来, 思绪混沌模糊,入眼的陌生陈设,让她不知身在何处。 嘴里残留着苦涩的药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苦药味中似乎还混着极淡的血腥味。 屋内无人。 傅长乐盯着青烟色的纱幔眨了眨眼, 许久才想起来自己昏睡前是在缥缈山的山腰, 当时十三和影九他们都在。 确认了处境大概率安全后, 傅长乐才动了动软如面条的胳膊,极其缓慢地掀开软被坐起身来。 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已然费了她全部力气,后背的虚汗湿了薄薄的春衫,黏糊糊贴在背上, 被从窗口溜进来的春风一吹, 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窗外隐隐传来吵闹声。 傅长乐凝神静听, 隐约见像是听到了十三的声音。 大概是听错了吧。 傅长乐费力转动着迟钝昏沉的脑子, 心说就十三那闷葫芦性子, 能跟谁吵起来呢? 可那吵嚷声越来越大,隔着半开的窗针扎似的蹿进她的脑海。 傅长乐一个没防备,痛的闷哼出声。 屋外的声音仿佛突然被按下了静止键, 一个停顿过后,神色颓然的十三最先冲进来, 见到坐在床沿上的傅长乐猛的楞了一下,被落后一步进来的影九和封悠之推了一把,才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殿下”。 傅长乐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体虚弱的仿佛行将就木般都没失态, 可这会儿看着三人眼下的青色一个比一个重、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忍不住就皱了眉头。 十三和影九见状神色大惊,连一贯用大爷语气诊病的封悠之都十二万分地紧张,绷紧了声音小心问道:“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长乐这会儿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没一处舒坦的地方,不过她惯会忍疼,此刻倒也没多在意,只拧着眉问:“这是哪,我昏睡了几日?” 影九和封悠之对视一眼,没有吭声。 傅长乐缓过刚刚那一阵,昏沉感渐消,愈发觉得事情古怪起来。 移魂术被破坏后会逐渐陷入昏睡本就是早知道的事情,十三如此失态尚且情有可原,可影九和封悠之并不是端不住事的性子,更何况她问的又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这般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倒显得欲盖弥彰了。 傅长乐这会儿精力不济,也没精神去才几人的心思,于是干脆直接道:“十三,你来说。” -- 第183页 十三倒了杯温水喂她慢慢饮下,才低声答道:“这是缥缈山顶,殿下昏睡了整整十日。” “缥缈山顶……” 傅长乐的目光再次扫过屋内的陈设,这些家具摆件都是没见过的新物件,可花色样式却完完全全是照着她的喜好布置的。 这人迹罕至的缥缈山顶总不能是住着一个和她喜好完全一致的隐居人吧? 而且这位隐居人还好心到将屋子让给她养病,想来怎么都说不通,只可能是有人提前在缥缈山上特意为她准备了这件屋子。 “说吧,到底瞒着我什么事?”傅长乐揉了揉眉心,“我头疼的厉害,你们瞒着不说叫我猜来想去,只怕更是费神。所以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几乎将继续瞒着的退路都堵死了。 傅长乐的性子他们也算了解,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推演出一二三来,再继续坚持不说能不能瞒住尚且不说,只一个思虑过剩耗费心力怕是免不了了。 想到这里,影九干脆一咬牙,直接开口道:“封悠之有能救你的法子,怕你不同意,所以准备这些的时候没敢让你知道。” 傅长乐多聪明的人,一听这话,回想起当时在水榭别庄的古怪,瞬间明白了:“是白祈死前给你方子?” 事已至此,封悠之瞪了这两个不争气的影卫一眼,破罐子破摔道:“是他给的。你身体到底什么状况你自己最清楚,根本没有那白胡子说的那么乐观,我用尽手段也拖不了几日,在没其他法子的情况下,我不得不死马当活马医。” 被当做死马的傅长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苦笑道:“戴玉通和神鉴署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他给的方子你也敢瞒着我随便用?” “谁说随便了,这神神叨叨的方子最终能不能救你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敢保证,这里头的药物绝不会害了你。你本来就快死了,情况还能遭到哪里去?”封悠之一撇嘴,“而且谁乐意瞒着你,要不是你那日斩钉截铁说宁愿去死也不用白祈手里的方子,我又怎会出此下策?” “我……” “殿下。”影九突然出手一把扯开十三的衣襟,“殿下,你看看小十三身上的伤!你看看,你真的忍心抛下小十三去死吗?” 猝不及防被偷袭的十三根本没有防备,一边恶狠狠朝影九劈了一掌,一边手忙脚乱地避开傅长乐的目光。 影九却是不管不顾,扯着嗓子道:“殿下,我不知道你为何宁死不用白祈的方子,但你想想十三!你真的忍心在你死后,任由小十三一抹脖子直接跟着你去,或者一刀一刀将自己活剐了吗?!” 纵使十三遮掩的动作再快,傅长乐还是看到了那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伤口。 十三眼神闪烁不敢看她,就像是个知道自己犯了错却没法承诺改正的孩子。 傅长乐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她从昏睡中醒来后,十三抱着她,声音发颤地说自己害怕的模样。 她不惧生死,却无法不顾及她的小十三。 傅长乐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退了一步:“我看看白祈的方子。” 听出她话中已有软化的意思,封悠之眼睛一亮,边从衣袖掏方子边飞速解释道:“之前在武林盟的时候我让听风阁帮忙找了不少关于南疆巫蛊之术的资料,我不通此道,但基本的常识和概念还是明白的。白祈当时从你的一滴血里察觉你体内的移魂术,这方子主要是就为了修补此术,其他的材料和手法只能说中规中矩,特殊的是血珠子和活人血这两味药引。” 在这一点上唐秀秀并未撒谎,南疆的移魂术和复生术确实同出一源,两者最关键最核心的药引始终不变。 “千亿山庄的那枚血珠子还在我这里,所以只需要半滴活人血……” “和这具身体有亲缘关系的血脉相连者都已经不在了。”傅长乐将手里皱巴巴的方子搁到一边,心平气和补充道,“一个也不在了,这一点我很确定。” 靖阳的双亲皆亡,而她唯一的兄长,大梁皇室的最后的血脉,也早在十年前的那一把大火里烧的干干净净。 不过封悠之至今还以为傅长乐占据的是俞子青的身体,俞山南已死,俞夫人的身份又无从查起,这半滴活人血他本来也打算从血亲入手。 “其实……”封悠之犹豫了一下,含含糊糊道,“白祈死前说,炼制活人血不一定要用血脉亲人的血。” “什么?” 傅长乐记得很清楚,在巫心的记忆中,移魂术的所需的活人血必须是血亲的骨血,也正是因此,才被俞山南抓住软肋以己身作为威胁,最终为大梁的加速灭亡埋下了引线。 封悠之含糊其辞,只说有法子用的代替,详细的却怎么也不肯再说。 一旁的影九目光扫过眼底闪过心虚的十三,又想起刚刚在屋外这人梗着脖子的倔样,冷哼一声,直接挑白道:“只要日日饮下那人的血,等到两血相融,就算没有血缘联系,那人也能成为炼制活人血的材料。” “你说什么?”傅长乐想起刚刚醒来时嘴里极淡的血腥味,瞪大眼厉声道,“你们让我喝了谁的血?!” 十三心虚闪烁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影九把所有事情在当着傅长乐的面挑破就是为了让他涨涨记性,因此丝毫没有替十三遮掩的意思:“他瞒着我们,偷偷把自己的血加到药里。若不是今日他没控制好量加多了,我和封大夫到现在还被他瞒在鼓里!” -- 第184页 给傅长乐喂药的事情一直是十三亲力亲为,这些天封悠之忙着反复验证那张法子,影九又被宋鹤卿那边一波一波的探子弄得分身乏术,竟真让他瞒的滴水不漏。 这话听在傅长乐耳中不亚于惊雷炸响,她狠狠瞪了十三一眼,竟硬生生忍下了怒气,没当场发作,只冷着脸,看着影九一字一句问道:“你们原本准备用谁的血?你们想让我日日饮下的,是谁的血?你们瞒着我,又打算将谁的血肉作为我的药引?” 傅长乐的怒气在几人的意料之中,因此影九虽在心底哆嗦了一下,但面上还稳得住:“是一个心甘情愿的人。他的半身骨血,换听风阁帮他杀了灭门仇人,这笔交易他不仅不亏,还为此感恩戴德,半滴活人血甚至不会让他丢了性命……”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十三这些日子加在汤药里的血……”封悠之烦躁地一抓头发,恨恨甩了一记眼刀,“现在再换别人的血怕是来不及了。” 这也是他刚刚还犹豫要不要瞒着傅长乐的原因,以傅长乐的性子,不相干的人尚且不肯去碰,十三的血她更是绝不会去喝。 没曾想影九没轻没重的,直接将所有事情挑明了。 傅长乐果然被气的不轻,只是没等她发作,在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就被十三的一句话浇灭了,只留下满腔酸软苦涩。 十三说:“我只想做点什么。” 他的神情茫然而执拗。 “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不想什么都做不了。” “我想,我想要不害怕。” “看血滴到药里的时候,我不害怕。” 第99章 把我的一半骨血分给殿下…… 屋内只剩下傅长乐和十三。 熬的浓厚发黑的汤药搁在床头, 蒸腾着冒着苦涩热气。 傅长乐半垂着眼伸手拿药,指尖碰到碗壁却又僵停在半空,抬眼问道:“手不离墨刃, 怎么,喝药前还要等你往里添药引?” 这话问的平静无波,十三却知道她是动了真怒。 他到底没敢当着傅长乐的面放血入药,讷讷杵在床沿边,眼神飞快在药碗上瞟了一眼, 又垂下去看自己的脚尖。 若说傅长乐先前的怒气被那句带着颤音的“害怕”浇灭了大半, 此刻看到他这幅不知错模样, 心头的怒火“噌”的一下窜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扯开十三的外袍, 指着乱七八糟的伤口骂道:“在小腹上自残,在手臂内侧放血,你倒是能耐了, 我亲手交到你手里的墨刃, 是让你用在自己身上的不成?!” 十三被劈头盖脸骂懵了。 傅长乐一贯护着他, 从小到大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这还是头一回气的眼底都是熊熊的火苗:“你明知道我这些年我为你身上的伤费了多少心思, 明知道我为何一定要带你来这缥缈山,你怎么敢瞒着我去做那什么见鬼的活人血材料?!” “那血能救殿下!”十三梗着脖子,声音不大, 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执拗,“不是什么见鬼的材料, 那是能救殿下性命的活人血!” “救我?”傅长乐冷笑,“我根本不想用这幅破破烂烂的身子活着!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想去死想活着都随我高兴, 谁也不能逼我。那现在呢,现在的你又在做什么?” 这话说的可谓是毫不留情。 若非实在是气狠了,以傅长乐的性子,绝不会也根本舍不得如此咄咄逼人去扎十三的心。 果不其然,被自己话狠狠堵死的十三整个人都僵住了,捏着墨刃的手指一紧,狭长薄利的刀鞘在手心印出一道深深的印记。 傅长乐刚才扯外袍的动作不小,这会儿看着还在往外渗血丝的伤口心底一阵烦躁,扭头丢了瓶伤药过去。 冒着苦味的热气渐渐散去,十三望着床头的黑黢黢的汤药,又看了自己胳膊上渗出来的血珠,蠢蠢欲动的心思又写在了眼底。 傅长乐简直要被气笑了,手一抬就要掀了药碗。 “我,我知道殿下不喜欢这具身体。” 傅长乐掀碗的动作一顿。 “根骨极差,先天不足,巫蛊缠身,还有一张和巫心那么相似的脸。” 十三伸出手,小心翼翼握住傅长乐发凉的指尖。 “所以我想把殿下曾夸过的,不那么讨厌的,或许还有一点点喜欢的骨血分给殿下。” 后面的话十三没说,可傅长乐却从那双澄净纯粹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心思。 他希望他的殿下低头看向自己的时候,看到的不仅是巫心的女儿、是靖阳的身体,他希望她能想起,在这具身体里面,还流淌着他的半身骨血。 他希望自己的一半血,能换她不那么讨厌这具除却生死不能摆脱的身体,换她轻描淡写说生死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留念和不舍。 傅长乐教训的话全被堵在喉咙口。 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不可否认的,在得知所有真相后,对于现在这具身体,她没法不膈应不讨厌。 有时候他甚至不敢去看镜子里这张和巫心相似的脸,因为它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她正在杀亲仇人之女的身体里偷得性命。 她不怕不能去跑马射箭,也不在意巫蛊缠身汤药不能离。 她厌恶的,是要靠最痛恨的移魂巫术苟活性命的自己。 傅长乐闭了闭眼:“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半滴活人血意味着什么,半身骨血,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你的一身武……” -- 第185页 “我知道殿下为何带我来缥缈山。” 十三破天荒的打断了傅长乐的话,他用手背试了试药碗的温度,又望向腰间的墨刃:“当年我确实曾把剑神当做超越的目标,想要破开天光,想要站在崭新的武道巅峰,想要这个世上再无人能敌。” 正是因为谁也没有忘记昔日的戏言,傅长乐才撑着日渐衰弱的身体,不管不顾定要带着十三来这缥缈山走一趟。 她这一生已看到尽头,如今她日日担忧的,唯有在她死后孤零零活在世上的十三。她想帮十三找回心可比天的少年意气,想让他想起,除了她以外,他还有存封在心底的闪闪发光的期许和梦想。 “可是殿下,十三习武是为你,斩断枷锁是为你,想要如同当年的剑神一般当世无人能敌,亦是为你。从始至终,十三只是想要这世上无人能伤你害你,想要好好的……” “……好好的护着你。” 焦急等在屋外的影九和封悠之不知道两人关在屋子里说了什么,只知道等房门再打开的时候,床头的药碗已经空了,空气中飘着新鲜的血腥味,傅长乐半靠在床头,神色淡淡,正伸手替十三你手指上的伤口涂药。 影九探头朝里一望,伸出指头戳了戳封悠之:“那个,我没看错的话,十三手上的伤口,殿下涂药的动作再慢些,就该自个儿愈合了吧?” “这两个败家子,那可是加了玉玲珑的止血药!从武林盟坑来的玉玲珑一共就做出这小半瓶!”封悠之心疼嘴角抽抽,快步上前一把夺过药瓶,放到自己随身的小药箱里收好。 傅长乐仿佛没看到他气呼呼的模样,慢吞吞将指尖上最后一点药膏抹开后,终于开口问道:“仔细说说这修补移魂术的法子吧。” 封悠之整理药箱的动作一顿,终于松了口气。 另一边的影九虽然心疼十三日日放血,但事已至此,傅长乐能松口主动配合治疗,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就是不知道一贯沉默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十三,到底是如何说动了那位固执的殿下。 月落日升。 初春的日光温柔,抽条的枯枝爬满嫩叶,开的最早的迎春花像是从夜空里落下的星星,金灿灿嵌在一片浅绿之上,如同藏在漫长昏睡时光中的闪闪发亮的希望。 天南海北赶到缥缈山下的客人一波接着一波,和整车整车珍稀药材一起到达的大半个太医院,千里迢迢从青山书院捎过来的大半盒银票,还有听风阁硬生生从唐秀秀嘴里撬出来的南疆复生秘法。 只不过这些人和东西都被影九拦在了山脚,生怕某位爱操心的病人多虑,影九急吼吼的去了封信,让自家兄长赶紧毁了这半残的起死回生术。 最后唯有一人跨过漫山的青枝绿叶,敲响了山顶的院门。 傅长乐这日难得清醒着,正靠在院内的躺椅上看十三和封悠之笨手笨脚鼓捣樱桃草莓汁,听到动静转头,挑了挑眉道:“叶三小姐?” 来人正是本该远在南海孤岛叶赫琴。 一别月余,傅长乐险些没认出眼前这个灰扑扑的小姑娘就是千亿山庄那位聪慧的三小姐,白嫩娇气的皮肤晒黑了,鼓鼓的脸颊肉消失了,只剩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如往昔。 “左、左护法,我有事想和您说。”被直白的目光打量地不太好意思的叶赫琴抿了抿唇,“只和您一个人说。” 傅长乐点头,当着小姑娘的面任由十三将锋利的弩/箭绑在她的腕间,而后开口道:“说吧。” “请、请等一下。” 叶赫琴小跑到院子中央的石凳上趴下,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纸笔,埋头奋笔疾书。 傅长乐也不着急,将小半杯粉红透明的果汁捧在晒得微微发烫的手心,时不时抿上一口。 日头偏西,被余晖染成瑰丽颜色的晚霞爬满半边长空。 叶赫琴终于停下手中的笔,捧着厚厚一叠墨迹未干的纸张一股脑递到傅长乐跟前。 “这是?” “是千亿山庄典藏的不外传医方,和商寒贺这些年改进过的所有药方。” 叶赫琴刻意压低了声音,又警惕万分地朝四周张望一圈,才更小声道:“续命丹,还有不死药的药方,都在这里。” 傅长乐翻看的动作一顿,随手将厚厚的药方搁在桌上用杯子压好,淡声问道:“你从南海跑到这里,就是为了给我这个?” “嗯。”许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叶赫琴点完头,又急急补充道,“您放心,除您之外,我绝不会将这些方子告诉任何人。” “除我之外……”傅长乐的手指摩挲着腕间的弩/箭,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那叶三小姐将这些药方送到我跟前,是想再同我谈什么交易吗?” 叶赫琴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明显愣了一瞬,随即慌忙摆手道:“不不,您误会了,我只是听说您病了,病的很重,所以想这些、这些药方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傅长乐看着对方真诚不似作假的模样,恍惚间以为自己昏睡的时候记忆断了层。 她和眼前这个小姑娘不过几面之缘,她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值得对方翻山跨海、千里迢迢送来一叠不根本知是否有用的方子? “我知道当时是您救了我,所以我……” “所以你也知道,我只希望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药方永无人知。”傅长乐伸手指了指桌上东西,低低叹了口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以血入药的邪门方子,还是烧掉吧。” -- 第186页 “不是的。”脸颊消瘦的小姑娘认真地摇了摇头,“药方只是死物,对错好坏只取决于用它的人。于贪婪私欲者,这是害人的邪门方子,但于真正的医者,这或许就是救命的良方。人血说到底也只是其中的一味材料,您信任的大夫会或许能弄明白它为何起效,能否用其他动物的血或者血参之类的药材代替。退一步说,即使人血无可代替,但若有人自愿以血入药,这也依旧是救人的方子。” 能言善辩的傅长乐头一回被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说的一愣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我知道人心贪欲不可测,但我相信您,在这个世上我只信您。所以除您之外,这些药方绝不会从我之口传到第三人耳里,这一点还请您放心。” 叶赫琴这一趟似乎真的只是为送药方而来,目的达到,起身礼貌告辞。 “你的兄长……”身后传来传来傅长乐的声音,“叶少庄主,现如今还好吗?” “还不错,他去经商了,这个月刚刚赚了七十文。” 第100章 幸福快乐的……去游历…… 千亿山庄的叶三小姐来去如风, 那一叠厚厚的药方最终到了封悠之的手上。 连同那一枚殷红的血珠子一起,化作众人小心翼翼维护的最后希冀。 在这之后的事情傅长乐有些记不清了,漫长混沌的昏睡夺去了她所有思绪, 只有舌苔根下的血腥味越来越浓,若有似无地飘进几乎要将人逼疯的虚无世界。 谁也没想到的是,在炼血入药前一刻,傅长乐竟然醒了。 在此之前,她已经昏睡了整整十日, 若不是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 封悠之差点以为她撑不到活人血炼成的时候了。 此刻影九正以掌抵住十三的后背, 缓缓为他传输内力。 十三泡在黑褐色的药浴中,一根极长极细的镂空银针半头没入心口的皮肤, 封悠之连额头的冷汗也不敢擦拭,按着在森然针尖下跳动的心脏,一滴, 一滴, 数着落入药碗的心尖血。 长于万人尸骨之下的血珠子被研磨成粉, 融化在殷红的心头血里, 过于浓烈的血腥味和香炉中焚烧的苦涩药味混在一起, 熏的傅长乐眼角发红,忍不住闷声咳了一声。 正在取血最后阶段的封悠之手一抖,好险没让长针偏了位置。 额头豆大的冷汗划过脸颊, 在下巴处凝成圆滚滚的汗珠,滴答, 调入热气氤氲的药桶。 滴答。 最后一滴心头血同时跳入药碗。 封悠之不敢耽搁,顾不得木桶里双目紧闭唇色惨白的十三,稳稳端着暖烫的血药递到傅长乐唇边:“你醒了也好, 赶紧喝药!” 傅长乐的目光却始终绕在不远处那个心口沁血的人身上,扯着艰涩的嗓子喘息道:“十三他……” “他死不了。” 封悠之急的很不得掰开不听话病人的嘴,将这碗从十三心尖上凝出来的药生灌下去。 “他、取血的时候……”明明虚弱的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傅长乐却还硬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取心尖血……疼吗……” 封悠之简直要被气笑了,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不知道傅长乐竟是个如此黏糊拎不清的人。 当时,泛着寒光的长针刺破皮肤,十三被药控制的身体不住地哆嗦,影九心疼的甚至不敢去看那根滚落着血珠的森然长针。 取心尖血疼么? 当然。 针尖入心,针身引血,此间苦痛绝非常人能忍,否则他也不会提前用药控制住十三以防他在取血的时候乱动。 封悠之当然也心疼。 但十三影卫出身,这二十多年来,他曾不止一次地受到过比这更疼更严重的伤害。 炼血制药,治病救人,封悠之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十三受的这点苦楚,在生死性命面前,实在算不得大事。 因此封悠之实在想不明白一向行事果断利爽的傅长乐不赶紧喝药还在磨蹭什么,他将手中的药碗往前一怼,勉强忍着烦躁敷衍道:“不疼不疼,这么细的针能有多疼……” “不疼就好……”傅长乐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喃喃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小十三最怕疼了……” 封悠之甚至来不及疑惑都敢拿刀自残的小十三什么时候怕疼了,见傅长乐再次陷入昏迷,他眼疾手快撬开牙缝,将半碗还温热着的、混着血珠子粉末的心尖血生生硬灌下去。 傅长乐已经完全失去意识。 事实上她刚刚眼睛都对不上焦距的恍惚样,也根本不像是真正清醒的模样。仿佛这一次连封悠之都没法解释的短暂醒来,就只是为了问一句“疼不疼”。 封悠之背后半身冷汗浸透里衣,费劲费力好歹把药一滴不落给人灌下去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的突然传来一声哆哆嗦嗦的惨叫:“封、封悠之,十三、十三他好像没有心跳了!!” 屋内的所有兵荒马乱傅长乐都已不知,她如曾经无数次的睡梦一样,再一次被困在没有声音没有色彩的意识海中。 唯一不同的,是萦绕在舌根的浓烈的血腥味。 意识坠入深处。 空荡无声的茫茫白雾,是她放弃去死、不择手段也要活下来得到的囚笼。 她最厌恶、最害怕的,最终却又心甘情愿踏入的—— 囚笼。 这一日于傅长乐而言,不过是漫长昏睡时光的一瞬,而对封悠之来说,却是从未有过的胆战心惊的生死一线。 -- 第187页 十三的心跳确实停了一瞬。 影九吓得手心全是冷汗,哆哆嗦嗦看着一只金色的蛊虫顺着细细的长针钻入十三体内,嘴里絮絮叨叨对着漫天神佛求了个遍。 封悠之平日里最厌恶有人在自己行医救人时求神拜佛,今日竟破天荒的没出言嘲讽,在收回长针、包扎完伤口后,甚至叹了口气:“人事已尽,剩下的,就看天命吧。” 影九脆弱的神经差点就被这话压断了,他瞪大眼,不敢置信道:“什么听天命,不是你说可以借着这次取血的时机,用蛊虫修补十三身上的暗伤的吗?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十三穿心放血?!” “你同意?你多大脸啊还你同意?”封悠之摸着十三渐渐平稳下来的脉搏,终于有心情不客气地回怼,“还有你搞搞清楚,我是个大夫,正儿八经的大夫,这些巫啊蛊啊的,根本就不是我的专业范围!能尽人事还多亏了我天纵奇才!你还不满意,不满意赶紧出门右转找别人去!” 这熟悉的拽的跟大爷似的语气一出,影九瞬间放松下来,撩起袖子擦了擦满头冷汗。 至于封悠之说的找别人,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们几人都心知肚明,别的人可不可信暂且不论,就这些个方子,若是流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乱子。 因此封悠之宁可自个儿硬着头皮去生啃巫蛊之术,也没想过让逍遥子或是南疆的大长老来瞧一瞧这方子。 “说起来这白祈给的方子和蛊虫,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影九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恨不得扒开纱布去瞧瞧钻进十三体内的金色蛊虫,“修补移魂术先不说,就刚刚那虫子,真能治好十年前的暗伤吗?” 封悠之心底其实也不过五成把握:“我只能保证,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至于白祈的方子,既然躺着的这两个自己都同意了,我也懒得去追究白祈死之前为何连自个儿的师弟都不见,却毫无保留地将我们最需要的两个方子给了我。” 回想起当初通过神鉴署递到他手里的治疗暗伤的方子,封悠之低低叹了口气:“说起来白祈此人,练箭时是天下唯一的大宗师,习巫蛊之术连南疆巫氏都自叹不如,就连这医术,也称得上妙手,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他最终没说,只起身敲了敲僵硬的肩膀,开口吩咐道:“药浴快凉了,你把十三挪到床上去,我去瞧瞧另一个小祖宗,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夜色如水,兵荒马乱了一整天的山顶小屋终于安静下来。 弯月坠过柳梢。 浸没在蜡泪的烛芯被黄铜小剪细细挑起,“咔嚓”一声,烛光被剪成两半,晃晃悠悠爬上轻轻颤动的眼睫。 躺在床上的十三缓缓抬手,想要挡去过于明亮的烛光,不留神牵扯到还渗着血丝的伤口,从牙关漏出一声闷哼。 影九手里的剪刀瞬间被丢到桌上,震的刚剪完芯的烛火一晃,又在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喊叫声里瑟瑟发抖:“封悠之!封悠之!十三醒了!这才第一个晚上,你不是说他至少要熬过三天才会醒的吗?!” 精疲力尽刚刚小眯一会儿的封悠之被突然炸开的鬼叫惊到,脸上还带了三分被吵醒的火气,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一个眨眼间,手指已探上十三的腕脉。 “怎、怎么样?”影九见十三的模样似乎难受的很,忍不住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小十三感觉怎么样?有什么难受的和九哥说啊。” 十三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 “这用奇珍药材喂养出来的蛊虫,效果似乎比预计的要好啊。”封悠之收回诊脉的手,见影九实在着急,终于大发慈悲解释道,“没什么大事,失血过多身子太虚,药浴和蛊虫又太补,多养养就好了。” 影九高高吊起的心脏终于落了一半,见十三嘴唇干的翘着白皮,连忙倒了杯温水,笨手笨脚地递到十三嘴边。 只是还没等他做个好哥哥贴心喂水,突然被十三一把抓住手腕。 茶杯中的温水晃了晃,溅在暗蓝色绣花的被褥上。 “殿下……”十三吃力地将头从枕上侧过去一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另一张床,急促的呼吸带着小心翼翼的脆弱和惶恐,“殿下、殿下她……” “她还活着。”封悠之合上药箱,伸了个懒腰,语气里终于带出一点松快,“只是也得好好养着,刚好,你们俩病号还能做个伴。” 缥缈山上养病的日子一下子慢了下来。 十三底子好,在封悠之的仔细调理和影九的投食喂养之下,不过十日,就已经能下床走动。 只不过他走的最远的距离,也不过是同屋另一张床的边沿。 服了血珠子和活人血的傅长乐一直未醒。 封悠之到底不善巫蛊之道,对这情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用一碗碗黑乎乎的药吊着她的性命。 好在除了一直昏睡之外,倒是暂无性命之忧。 沉默寡言的十三话越来越多,除了睡觉,他连喂药时都在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这着话。 他本就不善言辞,影卫营里那些不算有趣的往事被讲的磕巴苍白,任哪一个影卫听到了都不会承认这是自己的沉闷无趣日子。 在第三遍讲完影九影十大战教习大魔王后,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些珍藏在他心底的往事并不能唤醒病床上贪睡的人,于是这些日子提心吊胆偷偷在门外张望的影九眼睁睁看着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叠话本,一板一眼继续开始读念。 -- 第188页 影九听着他沙哑不堪的嗓子,有心劝上两句却又不知怎么说,到最后也只能干巴巴道:“这会儿日头也高了,要不我们先歇会儿吧,说不定、说不定殿下想午睡呢。” 十三摇了摇头,固执地念着手里厚厚的话本。 他曾听殿下讲过的,讲过那个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几乎要把人逼疯的虚无之界。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人烟。 那是比影卫营最底下的囚牢更可怕的地方。 十三只要想到他的殿下因为他、因为他的不肯放手,再一次被困在那个地方,就根本不敢停下说话。 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或许他的声音能传进那个世界呢。 山间清脆的鸟鸣穿透茫茫白雾,喧嚣的春风挟裹着泥土特有的腥味,穿过挤挤攘攘的嫩芽,搂住纷纷扬扬的柳絮,凝成天际最柔软的一抔云。 十三的话本这一念,就从迎春花开念到了第一声蝉鸣。 西北大旱已解,江南虫灾已平,遥遥听闻青山书院的方院长入了阁,成了朝廷改革后的第一位内阁首府。 而正式打败唐明朗的风大阁主坐稳了武林第一人的宝座,终于腾出手来揪回躲在山上不肯回阁的宝贝弟弟,没想到抓人不成反被搬走了听风阁的大半个药材库,心疼的那张面瘫脸都破了功。 封悠之熬得药越来越苦,可以往最怕苦的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开口抱怨过。 黑乎乎的汤药一勺一勺喂下去,熏得床头的话本也染上了苦涩的药味。 今日的一切还如旧日。 十三喂完药,继续用干巴巴的语调念着以当朝皇帝和前朝长公主为原型的虐恋话本: “大婚佳期至,断发两决绝,笔者落笔于此,不禁泪湿长襟,泣不能抑。” 床上傅长乐一直平稳缓慢的呼吸声,忽然乱了两拍。 十三浑身一颤,患得患失太久,他根本没能反应过来这两拍错乱的呼吸以为着什么,嘴里依旧机械地念着:“啊,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欲知、欲知后事如何……” “后事啊……” 傅长乐缓缓睁开眼,盛着满眼雾蒙蒙的水汽,喃喃道:“……我知道的。” “后来那位公主殿下离开了皇宫……和她的小影卫,幸福快乐的……去游历江湖了。” 【正文已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