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头》 第1页 [古装迷情] 《鹊踏枝头》作者:穿外套的狗【完结+番外】 文案:楚蓁骤失父母,极品亲戚环伺,只等未婚夫战胜归来缔结鸳盟 谁知一朝信来,少年将军身死,不得已自毁美好年华誓言守节 这是一个秉性坚韧的姑娘披荆斩棘终得圆满的故事 这亦是一个夫妻携手斩杀奇葩铺就锦绣之路的故事 PS:本文男女主互相信赖,即使有误会也从不过夜,恩爱到白头 PPS:本文尽量日更,作者绝不太监,请放心跳坑。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布衣生活 青梅竹马 宅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蓁 ┃ 配角:樊克之 ┃ 其它:宅斗,青梅竹马,种田文 第1章 午后 景泰二十一年初秋,京城,护国公府。 立秋已过,中秋未至,这时节菊花开得正好,护国公府里的菊花更是名闻京城,瑶台玉凤风姿绰约,绿水秋波灿如云霞,墨菊白菊相映成趣。这一日,午晌过后,国公府的几位姑娘相约到园子里赏花。 二房所居的听涛苑东跨院内,大丫鬟碧春瞅了瞅漏壶,轻轻进了内室,拨开琉璃做的珠帘,还未到榻边,榻上原本沉睡的少女就睁开了眼。 少女只穿了家常淡赭色的短襦,嫩黄的长裙,一双丹凤眼儿尚带几分水汽,朦胧中望过来,碧春只觉得心肝儿噗通了几下:姑娘越发美了。 碧春上前服侍少女起身,看着她歇了一觉也不红润的脸颊,心疼道:姑娘昨儿夜里给太太侍疾,早上给老太太请安又被拉着说了半天的话,好不容易才歇会儿,奴婢去给大姑娘道声不是,您就别去赏花了吧。 说着,让侍琴端了碗山药乌鸡汤,伺候少女漱了口,劝着她把汤喝了。少女本觉得才醒便喝鸡汤有些腻,但梳妆时见着自己脸色实在差,便硬着头皮喝了。 丫鬟们伺候少女换上了天水碧的竹叶裙,加了云锦的半臂,只戴了根青玉莲花簪,又点了点口脂,少女让侍棋备了盒小厨房做的珍珠糕,瞧着碧青仍皱了眉头,安慰了几句:不过是跟姐妹们赏个花,又不费什么神,倘若我不去,不定又有什么闲话,何必呢。 碧青听了更加心疼,她们二房在府里本势头无两,二老爷探花出身,官至兵部侍郎,二太太娘家是甘陇学政,正三品大员。无奈造化无常,前些日子甘陇道院试试题遭泄,二太太娘家陈家受到牵连,陈老太爷被罢官,陈大老爷被贬到蜀川做县令,二太太的身子本就在生了五爷后不太强健,又为娘家忧心,这才病了。 可恨的是,大房、三房每每过来看望,都是嘲讽居多,二太太越发不能开怀,姑娘天天在榻前细心服侍,用法子挡了几次不怀好意的探望,府里渐渐有了闲话。 少女安慰完贴身丫鬟,吩咐碧春守着屋子,带着碧夏往后花园而去。 她走在长长的回廊里,看着万里无云的天,心思不由散了些,只转念又想起府中的形势,眼神沉了沉。 护国公府楚家,祖上是大周朝**的侍卫,楚家老祖宗随着**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勋而得爵,世袭罔替。因近几代没出得力的武将,已渐渐离了朝堂。 老太爷楚陌一辈子过得潇洒,前后娶了三位妻子,府中三房皆不同母,除了一位庶出的姑奶奶,都是嫡出的爷们儿,很有些各自为政的意思。 少女是二老爷楚广洮的嫡女楚蓁,府中行三,今年刚及笄。二老爷外家不过是京郊一乡绅,女儿嫁入国公府后渐渐凋零,至今已无后人。若非二老爷自己争气,又娶了高门妻,怕是要被踩在泥地里了。楚蓁还有两个弟弟,二房的二子一女皆为嫡出。 大房袭了爵位,现任国公爷楚广浦在工部得了个员外郎的闲职,每日不过应个卯,娶了上峰工部尚书李家的嫡女,育有二子三女。世子任职礼部,娶妻福嘉县主,已有一女。二爷娶长宁伯嫡女,尚无子嗣。 三房尚有老太太在,三老爷楚广清年届而立一事无成,每日喝茶听戏,娶了外家武威侯府王家的表妹,育有一子二女。 二老爷科举入仕得了老太爷青眼,惹得袭爵的大房、老太太所出的三房不痛快,二房素日里甚为低调。所幸老太爷临终前请了宗族分了家,虽说分家不分居,到底不用事事落在人眼前。 可眼下,三姑娘楚蓁边走边咬了咬唇角,外祖父一家遭贬斥,爹三个月前去了西北大营巡边,远水救不了近火,娘上下打点后郁结于心,偏偏其他两房不时来撩拨,娘竟渐渐起不了身了。 今日大姐姐楚茜邀请姐妹们到园子里赏菊,她本不想来,但大姐姐定了人家,明年九月的婚期,说是出嫁前想跟姐妹多聚聚,且若是不去,大伯母、三婶婶恐会借此机会来瞧娘亲,没得叫人烦心。 穿过回廊,绕过影壁,楚蓁带着人刚到花园的月洞门,就见大房跟三房的姐妹携手从树丛后的小径中走了出来。大姑娘楚茜跟三房的五姑娘楚菡走在前头,大房的二姑娘楚荨、四姑娘楚莹和三房的六姑娘楚芳跟在后头,浩浩荡荡一堆人。 楚蓁福了个身,面上带了笑:大姐姐、二姐姐、各位妹妹,可歇了午晌?听丫鬟们说园子里的菊花开了不少,景色美得很呢。 楚茜微微一笑,刚起身五妹妹就来我房里等着了,还是比你晚了一步。又细细看了看楚蓁的脸色,语含关心:三妹妹,二婶婶可好些了?你这些日子想必也没怎么休息,正好今儿咱们姐妹赏赏花、喝喝茶,松散松散。 -- 第2页 我娘好多了,多谢大姐姐惦记。楚蓁不想多说,客气了几句。 二姑娘楚荨乃庶出,一向不多话,仅朝楚蓁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五姑娘楚菡见众人说着就要往花园里去,转了转眼珠,哼了一声:老太太今儿早上还担心呢,二伯母好几日没去福寿堂给她请安了,难得三姐姐还有心思赏花。 这是拐着弯的埋怨二太太不敬婆母、楚蓁不孝亲娘呢,楚蓁定定看了楚菡几眼,脸上虽带着笑,却不达眼底。她本就是凌厉的长相,此刻眼神更是寒森森的,楚菡不由得怔住了,嘴巴开合了几次,竟是不敢再说。 楚茜仿佛没听到楚菡的话,牵了楚蓁的手,穿过月洞门,边指着两旁千奇百艳的花,边跟楚蓁聊些闺中趣事,倒也和乐。 楚菡不曾想,明明她先跟大姐姐来的,大姐姐现下却只顾跟楚蓁说话,气得暗中掐了几下旁边跟着的六姑娘楚芳,楚芳疼得渗出了泪,忙趁人不注意用帕子拭了。 说来也怪,大房只国公夫人偶尔难为二房,三房却似乎跟二房杠上了似的,楚广洮跟楚广清兄弟不亲近,女眷们彼此也不甚亲热,楚菡每回见了楚蓁都要刺几句,即便从未得着好,也屡败屡战。 楚茜拉着楚蓁一会儿到了园中的春波亭,丫头仆妇早已将亭中收拾妥当,垫了软垫,点了香,摆了糕点,楚茜让人沏了特意拿来的昆仑雪菊,又有楚荨、楚莹附和谈笑几句,气氛很是融洽。 楚茜趁着楚蓁低头喝茶,细细打量,楚蓁虽不是时下流行的柔婉长相,却独有一股英气,这几日未曾休息好有些憔悴,双眼依旧明亮,是个颇为鲜活的姑娘。 想着楚蓁平日的为人,再想想自己将要嫁去的人家,楚茜心中有些埋怨亲娘:做什么为了当年的旧事总跟二婶婶过不去呢,弄得自己平日里跟楚蓁不咸不淡。还好离成亲有些日子,尚可补救。 这样想着,楚茜对楚蓁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楚蓁自然感觉到了,有几分不解,但人家做了样子,自己也不能给冷脸,遂也热情了几分。一旁的楚菡看着大姐姐对楚蓁越发和颜悦色,不禁又气又急,恨不得好好刺楚蓁几句,刚想起话头登时想起楚蓁寒涔涔的眼神儿,又坐了下来,脸色青青白白,身边跟着的人不禁有些发抖。 楚蓁瞥了楚菡一眼,再不肯费心思在她身上,自己素来瞧不上这位色厉内荏的五妹妹,仗着老太太宠她,除了大姐姐,其他姐妹都不放在眼里,没少找自己的麻烦。可惜,从未讨到过便宜。 楚蓁这几日既要照顾娘,又要费心两个弟弟,心神紧绷,趁着天光好,园子里景色也好,一旁的楚茜着意交好,倒是真放松了一刻,似乎没那么疲累了。 四姑娘楚莹正说着如今外头时兴的西域宝石,楚菡抿嘴一笑,插话道:四姐姐不愧是懂行的,买卖的事儿知道的真多。楚莹霎时憋红了脸,她姨娘商户出身,舅舅靠了国公府的大树,生意算兴旺,给她送了不少宝石,可世家姑娘顶多聊几句首饰质地,谁愿意染上铜臭呢? 楚菡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接着话锋一转:再说,论起西域宝石,谁能比得上三姐姐?听说樊家可是让拉了一车过来呢,莫不是樊家少爷背着家里送的?边说边不屑地看了楚蓁一眼,呵呵了两声,盎妹妹还跟我抱怨呢,说是她二哥哥只惦记媳妇呢。只她的笑,怎么听都带着些讥讽的意思。 亭子里一瞬间静了下来,楚莹红了眼眶却不敢强辩,楚菡有老太太护着,嫡母却不会给自己撑腰,只能忍了。 楚蓁端起茶盏,呷了口茶,仿佛没听到楚菡的话,待放下茶盏,又捋了捋袖口,才淡淡回了一句:不过是樊家兄长依例给爹娘送了些节礼,哪儿用得着劳动樊家二房?说着又笑了一下,况且里面未曾有什么宝石,不过是些西北皮毛,想来五妹妹也看不上眼。 楚菡顿时一噎,还想再说,楚茜开了口:五妹妹,我记得前些日子老太太给了你一匣子宝石呢,莫不是不是西域的?古家也算是亲戚,不如让四妹妹帮你问问能不能凑些,免得你还得留意着樊家。说完,冷冷看了楚菡一眼。 古家即是楚莹生母的娘家,说起来算哪门子的亲戚,不过是楚茜给楚莹做脸,又顺带替楚蓁出头,楚茜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老太太也不敢怠慢,楚菡自然不敢顶撞,委屈得不行,跟着的大丫鬟红袖忙给她添了茶,免得她再说错话。 楚茜几个已经转了话头说起玉泉寺后山的红叶了,楚菡实在憋气,借口小丫鬟洒了水在裙角上,拉着楚芳招呼也没打就离了春波亭。亭里的姑娘们装作不知,继续赏菊。 楚蓁正跟楚茜说着中秋的灯会,屋里的侍琴急匆匆进了园子,上台阶的时候腿抖得竟是差点绊了一跤,脸色苍白,到了楚蓁跟前,眼眶都红了,却硬是扯了扯嘴角:姑娘,太太那里来了人,让奴婢来请您回去见客呢。 侍琴是自己屋里二等丫鬟的头一位,平日里最是稳重,看这会子的样子,分明是娘那里出了事,楚蓁不由有些慌,勉强跟楚茜几个道了声便回了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战战兢兢 第一篇文,写的不好的地方,请各位多多包涵,非常欢迎亲爱的们多提意见,蠢作者一定认真听取、努力更文!么么哒 -- 第3页 第2章 惊雷 楚蓁回到听涛苑的时候,下人们比以往更规矩,院子里很安静,楚蓁却只觉得心慌,耳朵里听得到咚咚的心跳声,她快步走到正房门前,打帘子的小丫鬟还没来得及问安已经一晃身进了里间。 二太太陈氏躺在榻上,早上还略有红润的脸上一片灰暗,陈嬷嬷指了人去请太医,亲自给陈氏掖被角,又叫人端参茶,额间渗了冷汗,手指都有些哆嗦。 楚蓁懵了片刻,直到陈嬷嬷焦急地唤了她几声,才回过魂来,忙走到榻边,握了陈氏的手,眼眶刹那红了,颤抖道:娘,娘,您可别吓蓁儿。 见陈氏没反应,她更是揪心,话里带了哭腔:嬷嬷,娘这是怎么了? 陈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呜咽道:姑娘,樊家使人递了消息,二老爷的车队被突厥兵包围,二老爷宁死不屈,以身殉国了! 楚蓁听了犹如一道炸雷响在耳边,轰隆隆的,一切都听不清,唯有一句以身殉国一遍又一遍的回响,只觉从心底涌上来一股刺骨的疼,搅得五脏六腑像是扯碎了一般。 陈嬷嬷没听到回音,抬了头,只见姑娘握着太太的手,怔怔的,面无血色,贝齿咬着苍白的嘴唇,有血迹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她慌忙起身,一叠声的喊道:姑娘,姑娘,您可千万保重身子,太太听到信儿就吐血昏了过去,两位少爷那儿也得打发人去,满屋子的事儿等着您拿主意呢。 眼见姑娘还没反应,她顾不得规矩,吩咐身后已经吓傻的碧夏再端碗参茶,自个儿上前掐了下楚蓁的手,见姑娘眼珠子动了,忙跪下:老奴僭越了,姑娘,太太还得指望您呢,老爷的后事也得备起来了,怕是没几**廷就下明旨了,这会子您要是倒下了,难道指着府里操持老爷的事儿不成? 说完,陈嬷嬷再也忍不住,泪流了满面,因着陈氏还未醒,硬是咬牙没哭出声。 楚蓁恍惚还记得爹临去西北前,给了自己一幅前朝秦大师的亲子图,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嘱咐她照顾娘跟弟弟们,音容笑貌犹在,却已天人永隔,只觉胸口堵了万斤,喘不过气来。 屋里低沉得很,只有陈嬷嬷的身子一抽一抽的抖动,丫鬟们都压低了头,陈氏的贴身丫鬟翠玉、白琉一边落泪一边将参茶给陈氏灌了下去。 楚蓁握着娘的手,手指一刻不离的贴在娘的手腕上,直到太医匆匆进了门。 楚蓁心中剧痛,却不能不管不顾,忙将太医迎进屋。这位徐太医与楚二老爷有些交情,故而诊治得十分仔细。 诊完脉后,徐太医的眉头皱得厉害,转头看到榻边神情苍白的楚蓁,微微叹了口气。这偌大的国公府,夫人病得这样厉害居然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在主事。 姑娘,可否到外间说话?徐太医硬着头皮开口。 陈嬷嬷,好好照看娘,我跟徐伯父有几句话说。楚蓁已稍稍镇定了下来。 到了外间,徐太医还在斟酌怎样开口,楚蓁已打发掉屋中的丫鬟,冷静道:伯父无需担心,将家母的病情如实告知即可。 徐太医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女,语气里带了丝怜惜:回姑娘,二夫人的病本未伤着根本,仔细调养尚有痊愈的可能。可不知为何,突然间大恫,心头血外泄,心肺俱伤,只怕 饶是做足了准备,乍听之下,楚蓁身子仍是止不住的摇晃,扶了身边的高几才勉强站稳。她觉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伯父,家母家母还有多少日子? 若是用尽奇珍,尚可三月。 也就是说,陈氏眼下已到了烛灭之时。楚蓁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门帘猛地掀了起来,一个身材有些单薄的少年站在那里,原本清俊和煦的脸上一片焦急,黑亮的眼珠泛起了血丝,脑门上全是汗,迈步进门的时候险些被绊倒。 楚蓁慢慢转过头,看见少年的瞬间眼泪涌了出来,方才身体里四处叫嚣的疼痛好似找到了出口,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她想站起来安慰一下少年,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 那少年走到楚蓁身边,轻轻扶了她起身,带着暖意的手掌稳稳托着她半边身子,即便那手掌很纤瘦且微微颤抖,楚蓁仍感到了片刻心安。 姐姐,别怕,还有弟弟呢。 楚蓁听罢,再也抑制不住,喉咙里呜呜咽咽,哭泣中带了些悲鸣。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走时意气风发的父亲客死异乡,已有起色的母亲回天无力,楚蓁再坚强,也是个闺阁女儿,一时间心神俱散。 徐太医晓得这少年是楚广洮的长子楚祎,三两句说清了陈氏的病势。楚祎让人带了徐太医出去开方子,扶着楚蓁进了内室。 行至榻前看清陈氏蜡黄的面容,楚祎额头青筋毕露,嘴唇白如纸,他掖了掖被子,细声道:娘只是有些累,她是要看着我蟾宫折桂呢。说完终于忍不住,眼泪滴在褥子上,洇了一个深色的圈。 陈嬷嬷等人被这姐弟俩的哀伤所感,皆默默垂泪。 楚蓁方才痛哭了片刻,身上有了些力气。她摆摆手让人都下去,坐在榻边的杌子上,低低泣道:全哥儿,爹他去了。说完又觉四肢百骸疼了起来。 -- 第4页 楚祎一时没听清,姐姐,你你方才说爹他怎样了? 爹的车队被突厥兵围住了,爹不肯降,以身殉国了。楚蓁不禁捂住了脸。 楚祎好似丢了魂魄,去书院接他们的王管事只说家中有急事,进了听涛苑他本以为是娘不好了,谁曾想还有个晴天霹雳,爹已故去! 他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长到如今,万事顺心,没吃过半点苦头。没想到一日功夫,却已天翻地覆。 作为二房长子,爹在家中的时候时刻将他带在身边,亲自启蒙,万般细心,爹在他心中高大如神袛,楚祎只觉天都塌了,心口仿佛破了个大洞,冷风呜呜地往里钻,不过初秋,犹似不着寸缕站在寒冬大雪之中。 楚蓁看着榻边那双恨不得撕碎锦被的手,心中渐渐清明起来:三弟到底是弟弟,心里必定又难过又怕。即便爹不在了,还有娘呢,二房还有她们姐弟三个,这个家绝不能散。 想到这儿,她忙扯了扯沉浸在伤痛中的楚祎:满哥儿呢?你们不是一块儿回来的吗? 楚祎回过神儿,五弟还小,我怕吓着他,吩咐寿儿送他回房了。 楚蓁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楚祎:说小也九岁了,如今府中的情形只怕也瞒不了他。 没想瞒他,若是早知道爹的事情,我一定将他带到正房。楚祎已有些哽咽。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房中落针可闻。 看着榻上的陈氏,楚蓁忍着锥心之痛慢慢道:府里的事儿你也晓得,三房向来不睦,爹的丧礼怕是要大伯牵头。她顿了顿,见楚祎凝神在听,咬了咬唇,你还小,凡事多听长辈的,不出大差错,能忍就忍了吧。 想到父亲为国为家一生,临了妻儿还做不得后事的主,楚蓁简直要痛死过去。 我晓得。楚祎收了泪,抬眼看着姐姐红肿的眼眶,姐姐好生照顾娘,前头的事交给我跟五弟。说着,他想到大伯母跟三婶娘,讥讽道:只怕娘跟姐姐反倒要受些气。 楚蓁眉头不禁蹙起,平日也就罢了,若是丧礼上她们找不痛快,她必百倍还之。 隔了一会儿,她又低声道:咱们自己院中,给王管事透点信儿吧,该准备的准备起来。过会儿喂娘喝了药,我带着陈嬷嬷将下人们理一理,没得自己先乱了起来。 陈氏如此模样,楚蓁实在没心思安抚院中人,只能严苛驭下。 她与楚祎虽小声交谈,也怕陈氏中途醒来听到,更添悲苦,遂简单安排后便安静下来,一心守着陈氏。 陈氏即便是在昏迷中,眼尾仍不时有泪水渗出。她与楚广洮夫妻伉俪,情谊甚笃,此番巨变,已耗费了她全部的心神。 陈嬷嬷悄声进来,劝楚蓁姐弟喝口热水缓缓神,楚蓁摇了摇头,只怔怔望着榻上的陈氏,双眸肿似核桃,帕子早已不能用。 楚祎靠在榻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着哀伤。 屋中的气氛压抑得很,陈嬷嬷是看着姐弟俩长大的,此刻只觉老天不长眼,老爷太太这样好的人,偏偏摊上这种事儿。 直到翠玉端着徐太医开的药进来,楚蓁姐弟才稍稍有了些神采。楚蓁一勺一勺喂给陈氏,好在陈氏还晓得吞咽,药慢慢送了下去。 徐太医说过,用奇珍尚有三月之命,陈家本就是大族,陈氏当年的陪嫁中有不少价值千金的药材,楚蓁让人全都收拾了出来,给陈氏入药。 晚膳前,昏睡了三个多时辰的陈氏终于醒了过来。 娘,您可千万保重,我跟弟弟们还小,您得护着我们呢。楚蓁强笑道,却不知泪水早已花了脸。 娘,徐太医说了,您不过是心病,您放宽心,一定能康复。您看,姐姐都高兴得哭了呢。楚祎自觉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忙替楚蓁拭泪,笑着安慰陈氏。 陈氏十分虚弱,陈嬷嬷扶她起身靠在靠枕上,她还有些恍惚,看了看儿女,无力道:你们爹爹该回来了。可别让他瞧见蓁姐儿哭花了脸,又要心疼了。说着,缓缓翘起了嘴角。 楚蓁姐弟大惊,娘莫不是糊涂了?怎地完全忘了晌午的情形? 陈嬷嬷也急得不行,喊了好几声太太。 众人惊诧地看向陈氏,只见她带着笑意的嘴角还未落下,泪水即满了眼眶:忘了,谨之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了,他不要咱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刚开始会辛苦些,但蠢作者保证以后会甜的! 第3章 丧事 三日后,朝廷下了旨,楚广洮殒身以报国,加封其为太子太傅、兵部尚书,予其妻陈氏一品诰命、其长子楚祎国子监生,待其遗体归家后,择日入葬。 二房所居的听涛苑在圣旨到了后更是沉寂,陈氏执拗,不准换白幡,心中存了二老爷仍会归来的念头。楚蓁姐弟不忍其伤心,让陈嬷嬷跟管事的暗自备下,等父亲的棺柩从西北运回再布灵。 原来楚广洮身死后,突厥兵知他是**高官,将其尸身悬在马后一路向草原深处逃去。朝廷命当地守军全力追击,负责此事的恰是楚蓁的未婚夫,樊家的二爷樊克之。樊克之三日不眠不休将袭击楚广洮的突厥兵全数斩杀,以女婿礼为其入殓,并亲自护送其归家。 -- 第5页 护国公府里,丧事所需的白布、祭礼已准备妥当,此时老太太所居的福寿堂中却隐约听人在争吵。 大哥,按礼二哥是为国捐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整个大周朝也找不出做母亲的为儿子避讳的,这不是欺负人吗? 三老爷楚广清翘着脚,斜坐在檀木雕花椅上,口气带着嘲讽道。 护国公楚广浦皱着眉头,拿起手边的茶杯润了润唇,抬眼看了看上首坐着的铁青着脸的老太太,没开口。 大太太李氏瞧着丈夫似乎对这话不满意,又想起前几天女儿特意跟自己说的话,开了口:话虽这么说,但二弟的职衔可是比老太爷都高,又是圣上亲口赞过的,若不从正门进府,岂不是落人口实? 见丈夫眉头松开,李氏更是隐晦道:况且,多少得看宫里昭容娘娘的面子呢。 老太太王氏听了,脸色越发沉,手背上青筋直跳。 三太太小王氏知晓婆婆不快,却也不想跟大嫂顶上,转身看向堂下,眼睛转了转,计上心来:我看这事儿呢,还得问问三姑娘跟三爷的意思说着用帕子摁了摁眼角:毕竟是亲身爹爹跟祖母呢。 自从进了福寿堂一直做布景的楚蓁姐弟顿时显了出来。 楚广洮虽不是老太太王氏所生,却得喊她一声母亲。长辈尚在,儿孙故去棺柩走偏门是惯例。但楚广洮是为朝廷尽忠而得圣上亲旨加封,在文人中名气大盛,荫其妻子,走正门也挑不出错,于楚家亦有益处。 楚蓁姐弟自是想父亲的棺柩由正门进,父亲一生于国于家无半分错处,皆尽心尽力,况且老太太又不是父亲亲母,谈不上妨害。但这话不能由他们说,不然就是不敬祖母了。 楚蓁擦了擦腮边的泪,哑声道:父亲骤然离世,母亲又病得起不了身,我们姐弟三人能依仗的唯有祖母跟叔伯们了。说着哽咽了片刻,众人皆静默。父亲为朝廷尽瘁,为国公府争光,孙女相信祖母必会让他风光大葬。话刚说完,泪已糊了满脸。 楚祎是男儿,眼眶通红却不愿在外人面前示弱,只对屋里众人施了个大礼,沉声道:孙儿尚且年幼,家中大事理当由祖母跟叔伯做主。 老太太王氏气得只觉额头突突的跳,偏从姐弟二人的话中找不到错处,心口闷得厉害,恨不得将其打出门去。到底不是亲的,果然生分。 三老爷待要向楚蓁姐弟发难,护国公将茶盏磕在了桌上,砰的一声,开了口:二弟如此,乃是我们楚家的荣耀,从正门进合乎正礼,这事就这么定了。说完看了看老太太,不自在地道:母亲年纪大了,不用为这些烦心,正日子时就不必去前头了。 王氏本也气得不轻,二老爷又不是她生的,她也不愿去给他做脸,懒得去前头应酬。挥了挥手,除了楚三老爷夫妻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众人刚出正屋,屋内便响起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楚蓁姐弟面无表情的跟大房的人道别离去,大太太李氏撇了撇嘴,鄙夷道:武威侯府的教养也就这样了。 护国公喝道:少说两句吧。李氏拧了拧帕子,跟在后头回了芳华堂。 八月初十卯时初,晨曦刚至,一队兵甲进了城门。早起支摊的买卖人看着队首缟素加身的男子,窃窃私语。 哥,这队人看着可真吓人。 唉,看旗子是永宁侯樊家的人马。前头戴孝的那位,想必就是国公府那位被突厥杀了的楚二老爷的女婿,樊家二爷了。 樊家二爷有心了,听说他把那批突厥兵杀了个干干净净呢。 那又如何?人还是没了,留下孤儿寡母的,可怜呐。 队伍行至护国公府,楚家正门打开,府门前楚家众人已等了半个时辰。二太太陈氏依着陈嬷嬷勉强立住,远远望着丈夫的棺柩过来,视线早已模糊,瘦得只剩骨头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散了架。 楚蓁跟在母亲身后,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模糊,只有母亲不断抖动的身子及前方缓缓行来的队伍,若不是手中牵着满哥儿,竟有种身在梦中之感。 楚家往交好的各家报了丧,丧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楚祎捧了父亲的牌位,族中子弟八人将父亲的棺柩抬入灵堂之中。唢呐声、笙声、哭声袭来,尚且瘦弱的少年晃了晃,仍旧挺直了背。 楚蓁跟在后头进了灵堂,便跪在母亲身边,麻木的烧着黄纸,堂前一个大大的奠字时刻提醒着她,父亲真的已经去了,再没人教她临帖,没人给她带街口的秦家点心了,没人温情脉脉的摸她的头了。 五爷楚祺这几天过得混沌,只晓得父亲出事了,因他年纪小,无人告诉他到底如何。这会子跪在堂上,终于知道父亲是去了,再也忍不住,一声父亲,凄厉哀伤,闻着无不痛心。 由此,灵堂上哭声渐大,二房众人皆心碎痛哭,陈氏几次哭昏了过去,却硬是不愿回房,说要陪着二老爷。 死者已矣,徒留生者锥心。 楚蓁拗不过母亲,只能强忍悲伤,细心照顾母亲。樊克之本是陪着护国公跟楚三老爷招呼吊唁的人,趁着空隙看了看楚蓁,见她红肿着眼,满脸憔悴,原本丰盈的下巴尖似刀,心疼得很。又想起追上那伙突厥兵时的情境,恨不得直捣突厥王王帐,用其头颅为岳父祭奠。 -- 第6页 吊唁的人陆续进府,礼部派官员给楚广洮定了谥号,宫里的丽昭容也派身边太监送了奠仪,甚至皇后的娘家承恩侯顾家二房嫡子也亲自来祭拜。更有文人为楚广洮写了诗词悼念,楚广洮的死后哀荣极盛。 楚家三房看着这架势,也不敢再发牢骚,老太太王氏借口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病倒,足不出福寿堂。大房本就跟二房关系尚可,且如今大姑娘跟顾家二房嫡子结了亲,皇后娘娘跟丽昭容一向交好,太子与樊克之更是少年相识,于是便将楚二老爷的丧事办得十分风光。 楚二老爷棺柩归家第二日,其亲家永宁侯府的二老爷二太太才来吊唁。樊家与楚家二房关系极近,报丧的下人首先去的就是樊家,樊二老爷却第二日才上门,若不是樊克之进宫复旨后就帮着忙里忙外,只怕外人要以为两家亲事出了事儿。 楚蓁扶着陈氏引了樊二太太林氏进了内室,林氏抚了抚没有泪意的眼角,强装伤心道:可怜亲家老爷,年纪轻轻的,遭此横祸。听说死后还颇受折磨,唉。林氏的话,像刀子一样插进了陈氏的心里,想到丈夫死后尊严仍被人践踏,身子越发抽动得厉害,话都说不出来,嘴唇抖若筛糠。 楚蓁一边帮陈氏顺气,一边冷声道:家母听不得这些,婶娘若是念着已逝者,请莫要再提。林氏被噎了一下,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语带刻薄:我这也是心疼亲家母。说着,又叹气道:蓁姐儿得守三年孝,咱们克之岁数可不小了,怕是等不了三年了。 楚蓁没理她,只端着杯子给陈氏喂了些水,林氏还要再说,陈嬷嬷进来禀告又有夫人来找陈氏说话,林氏不得不出了内室。 陈氏抓着楚蓁的手腕,眼中急切,想说些什么,楚蓁拍了拍她,柔声安慰:娘放心,我与樊家哥哥彼此相知,我晓得他绝不是那样的人。不管是退婚还是先纳妾,樊克之都不会做。 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楚广洮出殡。漫天的纸钱、哀戚的子女,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结束。后来楚蓁才知晓,若不是丽昭容看在弟弟樊克之的份上在圣上面前求情,加封已是荣耀,并不会荫及妻子,毕竟父亲不是守城力战而亡,只是被截时誓死不降。后头也是樊克之力追,才将父亲的尸身寻回,这样的夫君与夫家,怎能不让人敬佩。 楚蓁站在听涛苑前的小院里,看着她与父母亲所植的海棠,已干涸的泪不知不觉又爬满了脸,轻风吹来,海棠花的香气浮动,父亲仿若就在眼前。她的心揪了又散,针扎一般。 一只指边起皮指骨纤瘦带茧的手捏了方帕子,递到了她眼前。楚蓁慢慢转过头,只见樊克之一身灰色棉袍,眼神里是满满的心疼和关怀。她接过帕子,擦了擦泪,动了动唇:元哥哥。 樊克之看着眼前瘦得似乎风吹就倒的少女,只觉五脏六腑都疼得慌。她从小性子就好,很少伤心,岳父往生,不知她哭了多少次,眼睛似乎一直是红肿的。可自己偏偏什么忙都帮不上。 蓁儿,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往前看。他终于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温柔道:伯母跟弟弟们还得你来照顾呢,若是你病倒了,他们该更难受了。看着她眼角渗出的泪,他连忙用手去拭,不曾想手指粗糙,她的脸皮太嫩,反擦红了一块皮。他忙问是不是疼。 楚蓁看着在外声名赫赫的樊少将待她如此紧张,揪着的心松了松,轻声道:元哥哥,我没事儿,一点都不疼。看他仍是担心,弯了弯眼,我听你的,好好保重自身,照顾好母亲跟弟弟们。 樊克之听她如此说,方放了心,两人彼此凝视,风吹过,海棠花落了一地。 第4章 噩耗 樊克之待岳父丧事后,即启程去了西北。近年来,突厥兵蠢蠢欲动,楚二老爷的故去更是加紧了边疆局势。樊家本就因西北军功起家,樊克之责无旁贷。 楚家二房彻底从京城勋贵圈子沉寂,安心待在听涛苑守孝。楚广洮在世时的幕僚中有一位钟先生,当初不曾跟其去西北,躲过一劫。此时便留在府中为楚祎、楚祺兄弟俩授课。陈氏的身子彻底垮了,每日昏睡的时候居多,徐太医诊了脉只说尽人事。楚蓁让管事将库房的珍稀药草都取了,每日亲自服侍陈氏用下。 老太太在二老爷丧事上怨上了二房,派人让二房不必去请安了,倒省了楚蓁不少事。她实在无心应付。大房的大奶奶、二奶奶偶尔来探望陈氏,大奶奶的父亲慎郡王去得早,很有几分感同身受,对楚蓁姐弟格外照拂。三房却连个嬷嬷都没派来过。 楚蓁每日里上午处理院子里诸项杂事,下午带着弟弟们陪着陈氏,偶尔陈氏清醒了便让下人将牡丹团刻长椅搬至屋外,晒晒日头。大多时候是她在陈氏耳边说些琐事,楚祎兄弟顺便聊聊课业,陈氏边听偶尔应和几句。 徐太医虽曾说陈氏只剩三月寿限,楚蓁只当不晓得,奇珍源源不断地用,还差人往玉泉寺进了不少香油钱,自己抄了佛经奉在菩萨座下,为母亲祈福。 楚蓁的诚心到底有些用,陈氏的脸色不再那么灰败,瞧着多了丝人气儿。徐太医也说照此下去,说不准能拖到年后。楚蓁更加上心,每日理事的时辰又缩减了,几乎日夜陪着陈氏,银子流水般的花了出去。 -- 第7页 这日,午后的阳光灿烂,陈氏好不容易醒了两刻钟,楚蓁陪着母亲坐在窗边晒晒。等她把母亲安顿睡下,就见楚祎急匆匆进了院子。 楚蓁忙迎出去,秋后日头烈,楚祎脖领都湿了。他一把抓住姐姐的手,握得死紧,拉着楚蓁进了东跨院。让丫鬟们都出去,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他急道:姐姐,今日钟先生出门,外边的人都在传,说说 楚蓁皱了皱眉,给弟弟倒了杯茶,柔声问:慢点,外头的人说什么了? 楚祎咬了咬唇,犹豫了几番,沉声回:说是西北军大胜进犯的突厥兵,斩杀了他们的主将。 好!父亲在天之灵,也算有所安慰了。楚蓁脆声道。 还说斩杀了主将的樊少将军中流矢而亡连尸首都没找到!楚祎终于说出了口。 刺啦一声,青瓷茶盏掉落,摔成了碎片。楚蓁怔怔地,不可置信的看向楚祎。 楚祎硬着头皮道:街上的流言已经传开了,虽说实情到底如何暂不清楚,但未必是空穴来风。 楚蓁愣了会儿,苍白着脸冷冷道:街上听来的信儿也敢拿回来说,我不信。楚祎着急,还想开口,楚蓁已止了话头,她拉开门,吩咐碧青让小丫鬟收拾了碎茶盏,并不理睬楚祎,去了陈氏的屋子。 无人知晓,楚蓁嘴上说着不信,指甲却已掐进了肉里,刚刚还觉舒服的日光这会儿却觉得刺眼得很,眼睛酸涨。但是她没有落泪,自从父亲故去,她就晓得,泪水流得再多也于事无补。 晚膳后,她冷静下来,带了碧春、碧夏去了前头楚祎的院子,并让人将钟先生请了来,她要仔细问清楚。 钟先生进门后先作了个揖,因他年近五十,楚祎也在,无须避讳,楚蓁请他起身后,开口问道:先生可否将消息细细地分说? 钟先生捋着胡须,仔细道:老夫今日本是出门会友,在常去的客来居听楼下有人提到了西北军,才知自二老爷出事后,突厥兵又几次进犯,西北军不忍百姓受难,定了计策,将突厥主将围住,樊少将奋力将其斩杀,却被流矢所伤,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那就是不一定有事了?楚蓁急忙问道。 钟先生叹了口气,看着楚蓁,老夫本也这么认为,但友人听到兵部消息,说是生死不知,但樊少将的亲卫亲眼见其中箭,那箭正中前胸,未死的突厥兵仓皇逃窜中将樊少将的战马挤到了崖边,连人带马掉下了山崖,几无生还可能。 钟先生还说了些什么,楚蓁一句也没听进去,碧春搀着她,踉踉跄跄回了东跨院。她麻木地躺在榻上,将丫鬟们打发了出去,只觉脑中乱哄哄的,心里好似缺了一块儿。她仍记得那日的海棠花香,樊克之给她的帕子还收在妆盒里,定亲的玉佩还戴在身上,她一直是等着嫁给他的,一直是。 第二日楚蓁起身后,仍旧处理家事、照顾母亲,楚祎着急,怕她憋在心里难受。楚蓁安慰了他几句,打发了前院的管事守在永宁侯府外头,看着樊家有什么动静。樊克之这样的少年英雄,怎会轻易死去呢?她不信,只要不见尸首,她就不信。 过了几日,外头的流言渐渐大了,连大房、三房都晓得了,大奶奶杨氏跟大姑娘楚茜还过来安慰了她两句,她只陪着,愣是不接话。二房接连出事,杨氏跟楚茜不由有些心疼楚蓁,见她如此,更是不忍,略坐坐就回了。 三房的楚菡在听涛苑外截了她几次,冷嘲热讽,皆被她狠狠地还击了回去。她本来就厌恶楚菡,现如今心情烦闷,更是懒怠应付她。 见久久无确切消息,楚蓁还以为樊克之被找着了,谁知半月后,西北军将士被大肆封赏,后宫中丽昭容被封为丽妃,其所出的十三皇子被封为荣王,其祖父永宁侯被加封一等侯,降等袭爵变为世袭罔替,楚蓁的心沉到了谷底,元哥哥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皇宫内院的永安宫中,新晋封的丽妃娘娘趴在玉枕上痛哭,身上的团蝶百花凤尾裙红得耀眼:她的弟弟,她从小带到大,只等成亲的弟弟,就这么没了。这华丽的宫室,冰冷的珠翠,她得了有什么用呢,这都是用弟弟的命换来的,她日日用着只觉锥心。 四岁的荣王殿下很是惶恐,他只知道母妃在他封王后便心情不好,待父皇走后便一直在哭。他迈着小步子走到榻前,奶声奶气道:母妃,您别哭了,儿臣去跟父皇说,儿臣不当什么王爷了,母亲不要为此伤心了。 耳听稚子童语,想他什么都不知道,丽妃抬起身,姣好的面容憔悴不堪,她将儿子抱在怀里,泪水滚滚而下,泣不成声:广儿,你一定要记得你舅舅,你可怜的舅舅。 荣王不懂,舅舅不是在军营吗?怎会让母妃如此伤心,但他满口答应:母妃放心,儿臣还等着舅舅回来教儿臣骑马呢,一定记着他。丽妃闻此更加伤心,哭得不能自已。 永宁侯府中,侯爷樊靖仿佛一夜老了十岁,长子长媳早逝,樊克之从小是他教养大的。这孩子打小就天分出众,知道护着姐姐。孙女入宫后便入了军营,靠着一股狠劲儿几年就成了少将,西北军中无人能比,成了孙女最大的依仗。 -- 第8页 樊侯爷知道府中的人寒了这孩子的心,自打孙女入宫后他几乎没回来过,偶尔回府也是来看看自己就回军营了。即便如此,樊侯爷仍把他当作延续樊家荣耀的唯一人选。 现如今,孙子生死不知,府中的人没有几个人为他伤心,自己的老妻跟儿子都在想着爵位,樊侯爷突然觉得无心无力了,这哪里还有点儿家的意思,怨不得孙子不愿回府。 朝廷虽封赏,却没提将领中是否有伤亡,楚蓁尚未完全绝望。往玉泉寺添的香油钱变成了双份,每日供奉的佛经也是,到了此时,内宅女眷,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这日,未时三刻,宫里来了位嬷嬷,传了口谕,让楚蓁即刻进宫。楚蓁换了孝衣,穿了身素淡的云雁细锦衣,加了件碧色暗花纹披风,带了碧夏急匆匆进了宫。 马车到了宫门口,楚蓁等人下车步行,走了近半个时辰,方来到了永安宫。楚蓁这才知道,是丽妃娘娘召见她。一进大殿,丽妃已几步来到跟前,紧紧拉着她的手,未语泪先流。楚蓁见她这样,不由也泪满眶:盈姐姐。 两人就这样站在殿门处垂首哭泣,还是丽妃身边的刘嬷嬷将两人带到了室内,让人上了热茶,又细声安慰,两人才止了泪。 丽妃整理了仪容,嗓音里犹带着苦意,哑声道:蓁儿妹妹,我不瞒你,元哥儿只怕是回不来了。说着又哽咽了,用帕子捂着嘴哀伤道:我晓得元哥儿一定不想你从别人那儿知道他不在了,还是我亲口告诉你吧,他从小就舍不得你难过。 楚蓁抬眼看着丽妃,再郑重不过:盈姐姐,漫说元哥哥此时生死不知,即便他真的死了,我也绝不另嫁他人。说着,低头抚了抚心窝处的玉佩,我们可是许了一辈子呢,我怎么能背弃誓言呢? 丽妃见楚蓁如此,更是大恫,多好的一对璧人,偏偏阴阳两隔了,蓁儿妹妹,你这又是何必呢。 楚蓁轻声回道:就凭他从小待我如珠如宝,就凭他为我寻回亡父尸身,就凭他为我报杀父之仇,即便等他一辈子又何妨呢?说完她握着丽妃的手,异常坚定,盈姐姐,只要一天不见尸首,我就等他一天,我相信他,绝不会就这样弃我们而去。 丽妃听得怔然,回过神后把泪擦干,对,只要一天不见尸首,咱们就不能放弃,元哥儿必是被什么绊下了,在哪里养伤也未可知,咱们等着。 楚蓁安慰了丽妃好一会儿,才让她平静下来。丽妃怕朝廷的人不尽心,忙让永安宫的太监总管出府给樊侯爷递了信儿,让他派永宁侯府的亲卫去西北,哪怕一寸一寸地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多久。 回护国公府的路上,楚蓁望着天边的彩霞,毫不后悔今日在丽妃面前所做的承诺,她是真的想要跟樊克之生死同穴。 谁知,丽妃这边刚安抚好,国公府中却悄然进行着一场针对她的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居然有人收藏了!!!! 天哪!!!!! 以为一直是自说自话呢。 谢谢你,蠢作者会坚持日更的。 第5章 表哥 从宫中回来后,楚蓁连府里的花园都不怎么去了,樊克之的事儿勋贵人家都清楚,四姑娘楚菡好几次在园子里跟她偶遇,每每都要刺她几句。楚蓁索性关了听涛苑的院门,一心侍候陈氏。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进了冬月。京城入冬一向早,今年尤为寒冷,陈氏本就虚弱,这么冷的天更是昏睡的时候多,连前些日子的精神头都没了。楚蓁一早伺候母亲喝了药,便带了侍琴跟小丫鬟去听涛苑后头的竹林散心。 这片竹林,是楚二老爷在世时所植,以和听涛二字。今日虽略有日头,风却不小,天寒地冻,府里的下人都不愿到此处,正合了楚蓁的心思。 已经两月有余了,永宁侯府、太子殿下皆派了人去寻樊克之,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无,樊侯爷一病不起,宫中的丽妃也称病不见外人。最初的忐忑惊惶过后,楚蓁虽心已定,但总归还是存着他能归来的念想,加上这几日母亲陈氏病势渐沉,她觉得心里烦得慌。 竹林边夏日清凉,冬日却一片冷肃。站在林边一会儿的工夫,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冒凉气。侍琴担心冻坏姑娘,打发小丫鬟回去取狐裘,回头看着静静发着呆的姑娘,心中难受。她家姑娘还不知晓,外头人都说她命硬呢。 正想着,突然咯吱一声,像是有树枝被踩断,竹林后头似乎有人。 谁在后头?侍琴怕吓着姑娘,大声喝道。 几竿清影映窗纱,筛月梳风带雨斜。相对此君殊不俗,幽斋松径伴梅花。姑娘好兴致。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端着手从后头转了出来。 那少年一身银色锦袍,腰缠玉带,套了件碧色披风,上面的风毛看着十分华贵,面容白皙,样貌清俊,一双桃花眼轻浮得很。此时,他正略显轻佻的看向楚蓁,似乎对她充满了兴味。 可是三妹妹?这样的天气,怎能穿得如此单薄?说着就要将身上的披风解开。 楚蓁看了眼侍琴,侍琴忙上前挡道:不知是哪家少爷?我家姑娘经过此处歇歇脚,不想扰了少爷的诗兴。赔了礼后,侍琴又自问:可是奴婢糊涂了?此处明明是内院,鲜有外男,哪个奴才不懂事,怎会让少爷一个人随意走动呢,惊扰女眷事小,万一走迷了,可如何是好。说完,侍琴微抬头,白了那少年一眼。 -- 第9页 那少年被一个婢女呛也未生气,仍旧一脸和煦:姑姑房里有些闷,我便一个人出来走走,不想碰上了三妹妹。他看了侍琴一眼,桃花眼笑意盈盈,侍琴不由红了脸,转而更生气:不知哪里来的登徒子,如此无礼! 楚蓁见眼前的少年气定神闲,怕是府中其他两房的客人,她如今不爱理闲事,朝那少年略福了福,未等拿狐裘的丫鬟回来,便跟侍琴回了听涛苑。 路上她才觉得不对,无论哪房的客人,也不该在听涛苑附近走动,大房的芳华堂、三房的云居苑皆与听涛苑有些距离,即便是去花园,也不必经过竹林,那少年从未见过自己,却一眼便知自己是三姑娘,若说不是刻意的,她可不信。 回到听涛苑,看了看陈氏,楚蓁回房喝了杯茶,琢磨了一会儿,打发了侍画回了趟家,晚膳时,侍画回来,表情十分不屑。 姑娘,奴婢找妹子细细问了问,您猜怎么着? 见楚蓁端着白玉瓷盏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侍画不好再卖关子,气呼呼道:听草儿那丫头说,三太太的娘家侄子今日进了府,说是想三太太了。 不怪侍画这般说,三太太的娘家武威侯府虽说是侯府,却大不如前了,几代没出过像样的儿郎,这些年若不是靠着国公府、靠着老太太,怕是早破败了。 这样的人家,难怪族中子弟行为不甚着调了。今日那少年,模样虽不错,一双眼却邪得很,恐怕心术不正。只是,楚蓁总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草儿有没有说王少爷到底所为何来?探望姑姑,没得反倒要到咱们院子。 侍画挠了挠脸颊,有些惭愧,草儿没提,奴婢也没问。 见楚蓁看向她,侍画忙拍胸脯保证:奴婢再回家一趟,保准打听得清清楚楚!楚蓁瞧她那紧张的样子,逗趣得很,不由得一笑,算了,太招人眼了。辛苦你了,去跟你碧春姐姐讨赏去吧。 碧春笑着把侍画拉出了内室,楚蓁思来想去,到底不太放心,让人将陈氏房中的白琉请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便安心睡下了。草儿不过是三房云居苑外头的洒扫丫头,白琉的舅家表妹是三太太房里的二等丫鬟应是更知情。 转天楚蓁伺候陈氏喝了药,正理着二房院里的事,白琉回来了。楚蓁看白琉的脸色便知果然不对劲,打发了管事婆子,招白琉到近前,让碧春端了盏茶,温声道:你只管说与我听,别的莫要多想。 白琉不敢犹豫,奴婢跟芙蕖打听了下,原是三太太派人回娘家请的表少爷,请来后在屋里说了些什么,除了珍珠没人晓得。说完话的下午,姑娘就在竹林处碰着表少爷了。说完,有些担忧得看了眼楚蓁,姑娘 楚蓁低头凝思,没多说什么,让碧春拿了个掐丝金镯子赏了他,出了这个门,刚才说了什么全忘了,仔细服侍太太去吧。白琉谢了赏,出了内厅,转头瞅了瞅,叹了口气,府里怕是要变天了。 屋里的楚蓁大概猜出了三太太想做什么,她不由冷笑:想算计她,也得看她是不是心甘情愿被算计!不过是欺她父丧母病,总要叫她们尝尝苦头。 云居苑里,三太太小王氏看着眼前悠哉喝茶的侄子,有些沉不住气:廷哥儿,三丫头可还和你的意?见王传廷笑笑不说话,便叹道:这丫头着实可怜,二房如今的样子,樊家又出了事,合该亲戚们多疼疼她。 王传廷想起昨日所见竹林边一身孝服的少女,个子高挑,乌发压鬓,肤若凝脂,眼神凌厉偏又有几分媚色,虽面色憔悴,但瑕不掩瑜,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不得不说,姑姑的提议颇合他的性子。 姑姑,侄子都听您的。王传廷放下缠花盏,施礼答道。 小王氏登时笑开来,拍了拍侄子的手,樊家那小子是活不了了,蓁姐儿定要另许人家,孝期里虽不好办,但若是你多用几分心思,只怕她黏得紧呢。王传廷听了不置可否,想想自己以往的风流事,颇有些自得。 小王氏知晓侄子在女色上不太节制,但没出过大错儿,凭他这样的样貌、气度,若不是看在二房家私的份儿上,哪会儿便宜蓁姐儿呢?却不曾想,这世上,不是她怎么想就能怎么着的。 这日楚蓁早起后伺候陈氏喝了药,正打算去楚祎那儿看看他的功课,福寿堂的吴嬷嬷来了听涛苑。自打楚广洮丧事后,除了初一、十五,楚蓁不曾去过福寿堂,冷不丁的,不知有什么事儿。 吴嬷嬷,您怎么来了?老太太整日里念佛,怕打扰她老人家清静,我有日子没去福寿堂了,不知道老太太可想我了没?吴嬷嬷甫一进门,楚蓁亲自迎了她,一叠声地问道。 老太太也念着姑娘呢。这不,今儿个侯府给老太太送了节礼,老太太便打发老奴来请姑娘们福寿堂呢。吴嬷嬷一头灰发梳得整整齐齐,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楚蓁听了,重坐回檀香刻丝雕花椅上,慢悠悠问:是单请了我,还是姐妹们都请了? 吴嬷嬷一愣,怕楚蓁知道了什么,不着痕迹看了看她的脸色,平静道:自是姑娘们都请了,连两位奶奶都是请了的。 -- 第10页 虽说守孝不合宜,但老太太既已请了,嬷嬷先回去,我一会儿就过去。 楚蓁柔柔回道。吴嬷嬷想开口辩解,但楚蓁已起身回了自己院里,她不得不出了听涛苑。看三姑娘这意思,别是知晓了老太太跟三太太的打算,她颇有些忐忑。 既是出门,楚蓁换了素白绣梅花月裙,戴了支赤金镶蓝宝石步摇。因重孝在身,便取了去岁做的银白镶灰鼠毛斗篷,带着侍书、侍画去了福寿堂。侍书、侍画一向活泼,有人想使绊子也容易施展。 昨夜下了场雪,碎石路上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枝头上却玉色莹莹,楚蓁抬头望了望天,说不清脑子里想的什么。主仆几个走了两刻钟才到了福寿堂。 甫一进门,便感觉热浪袭来,屋子里烧了地龙,暖如春日。东暖阁里传来阵阵笑声,小丫鬟打了帘子,侍书给楚蓁解了斗篷,楚蓁便走了过去。只见一位满头银发、面如满月的老太太坐在炕上,万字不到头的抹额上嵌了块罕见的紫玉,身穿家常的青缎掐花如意锦,腿上盖着金丝薄被,正跟左边的少女说着话。 大奶奶、二奶奶站在炕前伺候,大姑娘坐左手边,二姑娘、四姑娘、六姑娘坐右手边。 旁边的紫铜鎏金香炉冒着香气,炕上有一方福禄寿暗纹的黄花梨小桌,桌上的五彩茶盅也是热气升腾,五福捧寿漆盘里放着厨房里新做的冰糖山药糕、枣泥红果糕。最特别的还是那正逗趣的少女。 那少女身着百蝶穿花云缎裙,头上插了支梅花琉璃钗,耳上是红珊瑚石榴钉,裙子虽素,上头的百花却是用金线勾的,这通身的妆扮富贵又鲜嫩,只是她似乎忘了,府中正在孝期,如此这般有些过了。 蓁丫头来了,今儿个侯府那边给我老婆子送了些小玩意儿,想你们姑娘家喜欢,叫你们一起来挑挑。说着,指了指左手边第二的位子。 楚蓁福了福,平静道:本是为父守孝不该出门,但有些日子没见老太太了,想念得紧。说着,定定瞅了瞅炕上的四姑娘楚菡,只怕四妹妹已忘了姐姐了。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楚菡的脸色红了又青,老太太也拉了脸。 大奶奶福嘉县主赶紧上前拉了楚蓁一把,微笑道:老太太想是让妹妹松快松快,妹妹赶紧坐。说着,将楚蓁摁在椅上,让丫鬟上了茶。楚蓁没再多说,在坐的人都有些尴尬。 幸好这时候吴嬷嬷引了人进来,笑着弯了弯腰,老太太,奶奶们,姑娘们,本以为是哪个管事,没成想,是表少爷亲自来送的礼呢。说完,就站在一边,众人才看见跟着的人是个挺拔的少年。 老太太脸色缓了过来,忙让起身,关怀道:怎得是廷哥儿来的?没冻着吧?跟着的人可得仔细着。 姑祖母,孙儿想您了,自告奋勇,便担了此事。孙儿身体好着呢,日日给您送都不在话下。这少年几句话便把老太太逗得乐开了怀。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老太太仿佛才想来屋内的孙女,忙介绍:这是你大嫂,这是你二嫂,这是你大妹妹、三妹妹,这是你二妹妹、四妹妹、六妹妹,我这边这个淘气包你指定见过了。一旁的楚菡不依,闹了几句。 老太太又指着这少年对楚蓁几个道:这是武威侯府里我那不成器的侄孙,你们喊他廷表哥就成,一家子人,无须避讳。 楚茜带着姐妹几个跟王传廷见礼,楚蓁眼都未抬,只在心里道:我的表哥远在蜀川,他算哪门子的表哥。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的宝宝们如果觉得还凑合,不妨收藏一下下啊,蠢作者会更有动力哒 第6章 计谋 武威侯府近些年日子紧巴,送过来的不过是些新奇的绸缎、民间的玩偶,楚蓁姐妹几个挑了挑,便散了,只留了楚菡陪着老太太跟王传廷。大姑娘楚茜婚期将近,已早一步离去。大奶奶陪着姑娘们出了福寿堂的正院,走到连廊的分叉口,她拍了拍楚蓁的手,唉,蓁姐儿若是得空,来陪霈姐儿玩吧,她这几日正念叨你呢。 楚蓁微笑道:嫂子有心了,我也念着霈姐儿,我那儿有些个西边带过来的小玩意儿,回头让碧春送过去,霈姐儿一定喜欢。大奶奶是国公府未来的主人,她愿意为楚蓁做脸,楚蓁当然投桃报李。 大奶奶又说些天凉了记得添衣的话,转身带着二姑娘、四姑娘回了大房。楚蓁跟六姑娘楚芳慢慢往回走,到了路口,本要道别,却不想一向背景人般的楚芳抬头看她,怯怯的说:三姐姐,可否陪妹妹多走几步? 楚蓁不由诧异,她跟三房一向没有往来,对楚芳的印象停留在她被楚菡欺负得泪眼汪汪的样子上,她虽暗地里帮过几次,却未放在心上,总归她实在不待见三房的人。看着眼前踟蹰中带着决绝的少女,身上的碧色云江棉布裙已经有些旧了,头上用珠串绑了两个圆髻,斗篷上的风毛泛黄,可见在三房的日子不太好过。 正好今日得闲,我便陪妹妹走走。楚蓁一口答应。 二房与三房在府中东西相望,中间有个小园子,是曾经的老国公养梅的地方。园子里只有十几颗老梅树,这会儿枝头点点瑞雪,日光一照,景色倒还不错。 楚蓁扶着侍书的手,慢悠悠的走,偶尔抬头看看身边的梅树,并没有开口。 -- 第11页 还是楚芳沉不住气,率先打破了沉默。 三姐姐,你喜欢梅花吗?楚芳状似不经意的问。 梅花有傲骨,谁不喜欢呢?楚蓁叹道,只是若是让我选,宁愿做那备受呵护、不用经风雨的水仙。 是啊,各花入各眼,梅花虽好,三姐姐却钟爱水仙,好比他之**,我之蜜糖。说完,楚芳站在楚蓁面前,直直望了过来。她眼中的郑重,让楚蓁有一瞬间的迷糊,等回过神儿来,楚芳已给她行了大礼,带着丫鬟出了园子。 楚蓁不由皱了皱眉,楚芳不过十一,若真是如她所想的那样,也太早慧了。即便真如楚芳所愿,三太太必不会放过她。 楚蓁想了想,吩咐碧春走了一趟,路她铺好了,能不能成,一切看天意。 这几日,老太太时不时打发人来,说是她们姐妹该多乐和乐和,她每每都推了,她不会那么蠢,明知有人要害她,还巴巴得往前凑。且钟先生回了老家,楚祎、楚祺两兄弟也待在听涛苑正房陪着陈氏,她更没心思理会那些。 这一日,福寿堂又派了人来,说是老太太想念三姑娘了,让她去一趟。推辞了几次,楚蓁再不好不去,准备动身。谁知派来的丫头又笑盈盈的说:老太太这几日不大松散,念着去了的老国公,想起小园子里的梅树,三姑娘正好打那儿过,掐几支带了雪的梅苞,岂不是更称老太太的心。 楚蓁抬手停了侍棋为她绾发的手,转身定定看着那丫头,直把她看得脸色讪讪低下头去,才冷冷道:老太太既开了口,我自去小园子走一趟,麻烦姐姐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我去去就到。 那丫头被她看得后背一层冷汗,三姑娘的眉眼向来凌厉,冷下脸来,更添威严,真是吓人。 待人走后,碧春担心道:姑娘,要不还是别去了,反正已告知了六姑娘,成不成的,怨不得咱们。万一不小心伤着了您,多不值当。 楚蓁冷笑:就怕我若不出院子,别人的好算计还不一定成呢。我倒要看看,她们是如何打错了算盘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银子砸不出来的秘密。昨晚酉时末,云居苑茶水房的一个洒扫小丫鬟悄悄从后门进了听涛苑,待了一刻钟,便回了,走的时候满脸喜色。 楚蓁披了那件灰鼠毛的斗篷,穿了碧色云缎凤尾裙,带着侍琴、侍画,往小园子而去。 待到了梅林,侍琴不见了踪影,楚蓁也不急,她一边踱步,一边欣赏光秃秃的枝桠,放佛已梅花满枝头。眼看就是腊月了,梅花虽还未开,却隐隐有了花苞,若是掐了摆在花斛里摆在屋内,想必几日便能盛开,老太太倒也不算诓她。 眼前萧索的景象,让她不期然想起了父亲,自打父亲过世,二房再也不复以往温暖,母亲重病,近些日子未曾彻底清醒过。一个家中,若是没有慈父慈母,哪儿还有什么趣味可言呢。还有元哥哥,找着的希望越发渺茫,连去寻他的人也没了消息。想想不过半年前,他还一脸疼惜的安慰自己,这样好的人,老天爷竟忍心这样对他。 可恨的是,偏偏有些人贪欲横行,硬是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大喊:不好了,姑娘落水了!快来人啊,姑娘落水了!喊声尖利,怕是整个府里的人都能听到。 紧接着,梅林外有仆妇大喊:三姑娘落水了!三姑娘落水了!快去禀告大奶奶!说着,三两个仆妇从梅树后转了出来,见了楚蓁,登时像白日里遇着了鬼怪。 啊!三三三姑娘,您您怎么在这儿?说着支撑不住,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 哼,只会嚼舌头的混账东西,你们哪只眼睛见着是我们姑娘落水了?难不成有千里眼?侍画气得狠了,指着领头的妇人就骂。 这几个妇人知道事儿没成,一个劲儿的磕头,战战兢兢,吓得不轻。 我也不知几位嫂子如何就能一口断定落水的是我,怕是未卜先知。楚蓁冷着脸,各位还是跟我走一趟吧,瞧瞧到底是谁落了水。 见她们几个似有犹豫,楚蓁拢了拢斗篷,话中充满了寒意,看来我吩咐不了各位,那就请大嫂来请诸位吧。 几个妇人不由抖了抖身子,大奶奶治家一向严厉,最烦浑水摸鱼的奴才,若是让她知道了,一顿板子必是跑不了,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几人哆哆嗦嗦跟在后头,其中一个腿软得差点走不了路。楚蓁也不管她们,带着侍画往梅林后的小池塘行去。 这片梅林虽不大,修得却精致,后头有个小池塘,养了锦鲤,供家里的少爷读书累了歇歇眼。园子本就小,池塘更是不大,何况是冬日,池水结了冰,按理即便走在上头也不会落水。 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一会儿工夫已聚了好些人,大奶奶想是出门很急,斗篷都没系。她怀中搂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正一个劲儿安抚。那少女想是吓坏了,身子抖得厉害。旁边站着来府中做客的表少爷王传廷,此时他外裳都湿了,显然落水的少女是他救的。 他本看着大奶奶怀中的少女不知在想什么,楚蓁到了后,他似有所感,转头直直望了过来,面无表情,桃花眼中不见往日的轻佻笑意,像埋了层寒冰。那眼神实在太慎人,侍画忙把楚蓁挡在身后,楚蓁却丝毫不惧,淡淡望了回去。 -- 第12页 只见王传廷牵了牵嘴角,低头跟大奶奶怀中的姑娘说了句什么,便接过身边仆从手上的披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旁的三太太小王氏脸色铁青,面皮抽动,可见咬牙咬得有多狠。她身边的楚菡一脸愤恨,转头看见了楚蓁,大声喝问:三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怎么没有出事? 她这话问得奇怪,哪儿有妹妹盼着姐姐出事的,怎么听着合该是三姑娘落水呢?大奶奶抬起头,看向三太太跟楚菡,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五妹妹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给老太太摘梅枝呢,也是听到有人喊才发现出了事。楚蓁冷笑道。 楚菡还要再说,一旁的红袖扯住了她的袖子。她看见大奶奶看着她的目光泛冷,又见亲娘小王氏一言不发,便停了话头,看了眼地上湿透的少女,啐道:便宜你了! 那少女抬起了脸,满脸的泪,赫然是三房的六姑娘楚芳。 大奶奶找了人来,将楚芳抬回了房,三太太冷眼看着,撇了下嘴,带着楚菡去了福寿堂。楚蓁不想再去看老太太的脸色,让侍画将梅枝送了过去。那几个仆妇明显受人指使,让大奶奶罚了板子了事。 大奶奶带着人送了楚菡回听涛苑,路上大奶奶试探道:其实今日的事若真成了樊家那边唉楚蓁知道大奶奶也是为了她好,只笑笑道:我这人认准了的事,别人再劝也是回不了头的。 大奶奶不好再多说,顺道拿了楚蓁准备送给霈姐儿的小玩意儿,回了大房。 楚蓁站在院门处,看着叶子泛黄的海棠,轻轻呢喃:这世上,有的人谁也替代不了。 云居苑左后头有一个三间的小院,瞧着旧了些,院子里除了一棵樱桃树再没别的,实在不像姑娘家的院子,此处住着的却是三房的六姑娘楚芳。此时楚芳身边的月桐心疼得直掉泪:姑娘可是受了大罪了,太太也太过分了,若不是大奶奶请了大夫,只怕姑娘小命都保不住了! 楚芳此时仍觉得透骨的冷,寒气从脚底往上冒,月桐,以后切不要说这样的话,否则我也救不了你。她的牙齿磕碰,一句话说了个断断续续。况且,她心里明白,太太心里气得狠呢,这会儿巴不得自己死掉。 月桐抹了抹泪,再不敢多说,只一勺一勺给楚芳喂药。正喝着,刘姨娘哭哭啼啼进了门:我可怜的姑娘,真是天杀的,这样冷的天进了内室,就抱了楚芳心肝肉的大哭。 楚芳有些无奈,自己这样子,怕是把姨娘吓坏了,忙顾不得喝药,软声安慰着刘姨娘。刘姨娘是楚三老爷跟前的大丫鬟,生了楚芳后才抬的姨娘,年纪大了,也不得三老爷喜欢,她们母女在三房一向如同透明人。 如今,总算让她为自己跟姨娘谋了出路。 几日后,武威侯府遣了媒人上门,为长房长孙王传廷定下了三房的庶女楚芳。因国公府尙在孝期,只两家人晓得,说是等楚芳及笄两家再办婚事。 楚蓁不管老太太跟三太太母女如何算计,陈氏这几日越发不好了,她跟楚祎、楚祺兄弟寸步不离地守着,只盼陈氏能再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一点儿都没动,宝宝心好疼 第7章 逝去 徐太医,依您看,家母楚祎沉声问。 徐太医面露难色,捋了捋胡须,这几日针扎下去,已无多少反应,早作打算吧。这是让准备后事。 楚祎脸色煞白,握紧的手青筋毕露,身子晃了晃,勉强立住。他抬头望向上首坐着的姐姐,楚蓁满眼血丝,嘴角抖动,手上的青花瓷盏嗑棱作响。她哆嗦着将茶盏放在高几上,轻轻道:徐太医接着开药吧,母亲总归会清醒的。 徐太医瞧着不忍心,摇摇头,叹了口气,仍是下笔开了方子。楚祎喊了福儿进来,命他去抓药。待徐太医走后,两姐弟相顾无言。父亲乍然离世,楚蓁毫无防备,母亲是在她面前一点一滴慢慢没了生气,楚蓁反倒冷静了下来。 全哥儿,你往前头寻寻大伯父,跟他说该备的备起来吧。楚蓁艰难得开口,她只觉这话说出来,自己心头仿佛被凌迟,一刀刀的割着,偏偏疼得喊不出来。 楚祎眼眶含泪,哑声道:我晓得,内院那儿,还得姐姐跟大伯母提。饶是他再坚强,父母接连出事,仍是受不住,短短几日,瘦得只剩把骨头。 忘不了,一切按着长辈的意思来吧。楚蓁说完再也支撑不住,泪水怎么也擦不净。屋内只闻少女切切悲声,屋外伺候的婆子丫鬟们都红了眼,二房也不知造了什么孽。 楚祎去了前头寻护国公,楚蓁回了内室,瞧着榻上的陈氏,楚蓁本想母亲即便永远不醒,如此睡下去也是好的。可看着陈氏面容黄灰,眼眶深陷,嘴唇苍白,头上竟生了白发,油尽灯枯之相尽显,却又觉得母亲必不愿如此。 室中的夔纹黄铜炭炉偶尔有哔啵声传来,迦南香缥缈的香气好似透着一股阴郁。 姑娘,您得多保重自个儿,太太若是知道您如此伤心,怕是要难受的。陈嬷嬷抬眼看了看眼前瘦得脱了相的小主人,偷偷用帕子拭泪。 -- 第13页 三姑娘是她看着长大的,从那么小的一团肉,长到如今,一直被捧在手心上,重话都没受过一句,何曾经过这么大的事儿,短短几天,襦袄松了好几寸。 嬷嬷也受累了,娘是您带大的,您疼她不比旁人少。楚蓁缓缓开口。 陈嬷嬷听了,更是难过,泪水顷刻间湿了帕子。她是陈氏的奶娘,陪着陈氏嫁到了国公府,陪了陈氏二十几年,真真是把陈氏当闺女疼的。看陈氏如今的模样,当真如剜她的肉一样。 我已经没了爹,若是再没了娘,这日子,还叫人怎么过呢楚蓁望着母亲昏睡的脸庞,喃喃道。 榻前哭得伤心的陈嬷嬷没听着,帘边站着的碧夏却忙抬起头,一脸心疼、担忧。嘴唇动了动,终究无声落了泪。 姑娘,太太该喝药了。翠玉端了牡丹富贵纹的漆盘,白玉碗中黑沉沉的汤药热气蒸腾,衬得她一双杏眼越发红肿。 翠玉几步到了榻边,将漆盘端到楚蓁身前,楚蓁将锦被往下拉了拉,给母亲垫了块细棉绢,拿起玉勺轻轻吹吹,一点一点地喂。 一小碗下去,倒有多半沿着嘴角渗了出来。楚蓁细细地给母亲擦,泪珠不知不觉落了下来,滴在母亲的手背上。 突然,陈氏细弱的手指动了动,一旁的翠玉忙惊喜的叫了声:太太? 楚蓁立时把碗放一边,拉了母亲的手,轻轻的喊:娘,娘,您醒了?您是不是醒了?她眼睛眨也不敢眨,紧紧盯着母亲的脸,看着母亲的眼珠动了动,眼皮开了条细缝,终于缓缓睁看了眼。 楚蓁顿时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叠声的颤抖:娘!娘!您终于肯睁眼看看女儿了!一旁的陈嬷嬷和翠玉也喜得直掉泪。 陈氏的意识有些混沌,好一会儿才完全清醒,她看着眼前眼肿似核桃的女儿,脸颊上一丝肉也无,原本丰盈的唇瓣苍白起皮,心疼地很,只她身上无力,气若游丝:蓁姐儿莫哭,娘没事儿呢。 好,好,女儿不哭,娘您可得快快好起来,不然不止女儿,满哥儿也天天哭呢。说到这儿,楚蓁赶紧对碧夏道:去前院将三爷、五爷请过来,快点儿! 奴婢这就去!碧夏转身匆匆出了屋子。 太太,您可是醒了,姑娘跟少爷们不晓得多担心呢,日日来陪您,今儿上午三爷五爷还来过呢,只姑娘叮嘱他们不能落了功课,才回去了一小会儿。陈嬷嬷赶紧擦干泪,上前道。 娘,您可有什么想吃的?女儿让厨房给您做。楚蓁掀起嘴角问道。 陈氏微微摇了摇头,话有些吃力:娘先好好看看蓁姐儿,好好看看全哥儿、满哥儿。说着让陈嬷嬷将她扶起来,靠在软枕上。 什么时辰了?陈氏朝棱窗望过去,眼前像隔着层雾气。 回太太,巳时三刻了,眼瞧着,该进午膳了呢。陈嬷嬷边给陈氏掖被角,边回道。 怪不得外头这样亮,瞧我这一觉睡的,现下已深秋了吧?陈氏语气有些低沉。 有福气的人,才会睡得如此踏实呢。楚蓁不忍陈氏难受,忙微笑道,况且如今刚下了几场雪,冷得很,女儿也想日日坐榻上呢,多暖和。边说边将身子趴在锦被上,轻轻靠在母亲的腿上。 陈氏听了,原本黯淡的双眼弯了弯,消瘦的面庞生动起来。她有些费力的伸手摸着女儿乌黑的发顶,柔柔道:竟已是冬天了,蓁姐儿一向怕冷呢,一到冬日,就像只猫儿似的蜷在榻上,动都不动的。 陈嬷嬷她们听了都笑了起来,楚蓁将脸埋了埋,娘这是笑话我懒呢,我可不依。眼中的泪珠滚进了被里。 屋内众人正围着陈氏说话,外头的小丫鬟打起了帘子:三爷、五爷来了。 陈氏忙尽力坐直了身子,转头看向花开富贵绣金屏风后,眼神急切。只闻噔噔几声,一个灰色锦袍的肉团从屏风后钻了出来,几步跑到榻前,搂着陈氏的腰,委屈道:娘,娘,您终于醒了,满哥儿好想您! 陈氏身上无力,被小儿子撞了个满怀,满脸的笑,摩挲着满哥儿的脸,听他小嘴吧嗒吧嗒说着话儿。 娘,我今儿写的大字,哥哥夸我了呢!小鼻子一翘,得意得很。 满哥儿真厉害!你哥哥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过是跟着先生做文章而已。陈氏拢着他的小手,笑道。 楚祺越发得意,拉着母亲说些吃的玩的,很是兴奋。 娘醒了,你以后更加不能贪玩了,我看得让钟先生加你的课业。片刻后,一身青布棉袍的楚祎跟着进了内室。外头这样冷的天,他未批披风,鼻梁上却有层薄汗,可见走得急。 陈氏听见长子开口,抬眼一看,逆着日光,恍若夫君归来,眼中霎时蓄满了泪。 楚祎只当母亲哪里难受,急急走上前,满脸担忧:娘可是哪里疼?若是难受您就跟儿子说,儿子这就去请徐太医。说着就转身要往外走。 全哥儿,等等陈氏回过神儿来,赶紧将长子唤了回来,娘是高兴,高兴呢。 她本就虚弱,说了这么会子话,颇耗费精力,咳了起来。 -- 第14页 楚祎忙替了陈嬷嬷扶起了母亲,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楚蓁端了温水喂母亲喝下,楚祺乖乖坐在榻边,看着母亲,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安与担心。 一通忙活下来,陈氏的脸色没有刚才那么苍白了,姐弟三人却还是悬着心。 缓过来的陈氏看着眼前风华初显的长子,天真可爱的幼子,稳重懂事的女儿,觉得菩萨虽夺走了她的丈夫,却也给了她如此乖巧的儿女,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翠玉,把外间的窗户开一开,散散屋里的病气。陈氏说道。 楚蓁不让,怕寒风吹着母亲,陈氏拦下了,又对白琉吩咐道:白琉,你去趟厨房,让把午膳摆在我这儿来吧。 白琉领命而去,楚蓁姐弟看陈氏兴致好,不忍心拂了她的意,皆笑着答应了。 娘,姐姐、哥哥照顾儿子都辛苦,得做他们爱吃的呢。楚祺撒娇道。 陈氏听了,面上的笑容愈发大,子女和睦亲近,她怎能不欢喜。 楚蓁朝弟弟吐了吐舌头,笑道:知道了,满哥儿这是想喝翡翠芙蓉汤呢! 楚祺有些不好意思,趴在母亲身上不肯起身。楚祎看着眼前的亲人,虽仍旧很担心母亲,脸上也带出了笑。 陈嬷嬷打发小丫鬟去追白琉,添上了小主子们喜爱的菜色,在屋外的长廊上抹了抹眼,才挤出了笑重进房里伺候。 陈氏已有月余不曾好好进过食了,只喝了几口红枣粳米粥。楚蓁、楚祎本没什么胃口,但看着母亲坐在榻上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倒是多吃了几口米饭。楚祺虽也知晓母亲身体不好,但他觉得母亲醒了就是好了,吃得最多,小肚子圆溜溜的。 翠玉,给五爷上盏红果茶消消食,免得他待会儿难受。楚蓁怕弟弟吃多了不消化,忙吩咐。 楚祎叹了口气,亲自端着,慢慢给楚祺喂了下去。楚祺趁他不注意,偷偷对母亲做了个鬼脸,陈氏乐得眼角渗出了泪珠。 用完午膳,楚蓁怕陈氏累着,伺候她躺下,让她先睡会儿,便拉着弟弟们出了内室,去了暖阁候着。 帘子落下,陈氏还不舍得收回眼,留恋得看向外头。 陈嬷嬷心疼得很,给陈氏拉了拉锦被,强笑道:太太赶紧休息会儿,满哥儿待会可又要来闹您了。日子,长得很呢 陈氏收回目光,沉默了。 嬷嬷,去把我妆台下内里藏着的锦盒拿过来吧。陈氏平静道。 陈嬷嬷倏地抬起头,惊慌道:太太! 拿来吧,我哪儿还有什么日子。陈氏转眼看着棱窗,外头的日光这样好,可惜她再也瞧不到了。 陈嬷嬷拧不过陈氏,只得起身走到梳妆镜前,颤颤巍巍打开了底下的暗层 申时初,陈氏打发陈嬷嬷出了听涛苑,去了大房的芳华堂。申时三刻,楚蓁姐弟皆在陈氏房中,大太太、大奶奶也在,国公爷坐在了外间。 陈氏收拾了一番,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可仍被身着石青绣仙鹤水纹的上袄、翠蓝缀珍珠马面裙的大太太衬得黯淡得很。大太太李氏瞧着眼前虽说脸上带着丝红,却明显病入膏肓的妇人,刻意打扮过得自己反倒落了下成。 二弟妹,身上可还好?李氏略微不自在,捏了捏帕子,坐在了檀木雕花圆桌旁。 陈氏微微笑道:劳大嫂惦记,倒是还好,只我怕往后再睡过去,耽误了三个孩子。说着爱怜的看了看榻边直立的楚蓁姐弟,今日麻烦大哥、大嫂做个见证,二房的产业都在这单子上,其中的一份儿作为二房给族里的,老爷生前就跟我提过几次,不过是女人家心眼儿小,不舍得罢了。 说完,陈氏就在楚蓁端过来的白水沾了沾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李氏一愣,二房的产业可丰厚得很,往常是半点沾不着。突然给了族里,国公爷是族长,那不等于 大奶奶也颇有些诧异,低头想了想,倒是感慨陈氏的一片慈母心。 李氏瞧了瞧屏风外坐着的丈夫,清了清喉咙,:一家子不说两家话,二弟妹你放心,全哥儿他们姐弟本就受族里的庇护,咱们国公府不是那等不知羞的人家。 国公爷楚广浦往屏风那边望了望,眼神复杂,良久才答道:必待他们若亲子。 这就是会照顾楚蓁姐弟的意思了,府里最有权势的当家人发了话,陈氏总算放下了心。 其余的我列了单子,她们姐弟三人该如何,都写得清清楚楚,都让全哥儿收着了,只我的嫁妆,都留给蓁姐儿。说着,笑着拉了楚祎、楚祺的手,你们俩个可别气娘,蓁姐儿是女子,立世不易,娘便偏疼些。 楚祎、楚祺忙摆手,楚蓁听了心里像是被谁狠狠揪着,堵在了嗓子眼。 如此,便麻烦大哥、大嫂了,单子我留了底儿,托人送进了宫,丽昭容总归是蓁姐儿的夫家人,该告诉她一声。陈氏平静道。 李氏虽觉陈氏这是不信任她有些生气,又想到她还不知樊克之凶多吉少了,也是可怜,便没有理会,带着大奶奶离了听涛苑。 是夜,听涛苑正房内,陈氏慈爱地看了看榻前哭得几要昏过去的三个儿女,轻声道:莫哭,你爹等着娘呢谨之,我终于要去找你了 -- 第15页 景泰二十一年冬月二十三,护国公府送走了殉国的二老爷后,又挂起了白幡,楚广洮的发妻、一品诰命夫人陈氏追随夫君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又涨收藏了,谢谢收藏的宝宝,爱你们 第8章 守节 陈氏的丧事办得简单,她娘家被贬,京中交好的人家不多。且她自己曾说想清清静静的走,便没有大办。楚蓁姐弟父丧接母丧,除了除夕那天去福寿堂吃了顿家宴,便关了听涛苑的院门,一心守孝。 老太太自从知晓陈氏临终前将楚蓁姐弟托付给了大房,且给了大房些产业,便更不待见她们姐弟了,楚蓁三个也懒怠去看人脸色。 三房各自关起门来过日子,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 正月十四一早,天还黑沉沉的,除了早起做买卖的商贩,大多数人家还在睡梦中。只见朱雀大街上一人一马往北疾驰而去。马上的人周身冷肃,脸上风霜之色颇重,披风上俱是沙粒,显然一路上未曾歇息。 马蹄哒哒踩在大街上,偶尔过往的行人纷纷躲开。朱雀大街是京城主街,哪个不要命的骑马夜行还如此之快。有见识多的,看骑马之人的打扮,像是军士出身,恐是朝廷上有什么急事。 那人骑马一路行至宫门前才停下,递了腰牌,匆匆进了宫。 东宫的两仪殿内,太子杨世祚起身不久,太子妃韦氏亲自为他整理上朝的衣衫。大太监苏一奇踮着脚匆匆进了寝殿,在太子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太子眉头紧皱,:果真吗?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痛心与愤怒,太子妃手顿了一下,差点系错了衣带。 太子拂开太子妃的手,连早膳也未用,抬脚去了紫宸殿。 待太子走后,太子妃拂了拂没有一丝灰尘的袖口,冷然道:去打听打听,可是朝上出了什么事。殿中九尾鸾凤宫灯后,一个影子般的宫人领命而去。 太子在紫宸殿待了一刻钟,跟着昭和帝上了早朝,紫宸殿大太监石安却捧着圣旨去了永安宫。等到散了朝,不过半日,消息已传遍了京中: 永宁侯府樊家长房嫡长子樊克之,于年前突厥之战中中箭落崖而亡,尸骨只寻回半付。圣上感念樊少将英烈,追封其为忠武将军,其姐丽妃晋为惠妃。 听涛苑中,楚蓁正在整理母亲陈氏留给她的物品,楚祎从外头自己掀了软帘,急匆匆进了里间,带了一股子寒气。 三弟,瞧你,急什么呢,慢着点儿,头巾都散了。楚蓁放下手中的金丝手炉,微微皱了皱眉,从椅子上起身,亲自给楚祎整了整。 楚祎看着自母亲去后愈发清减的姐姐,皮肤苍白得好似能看清底下的脉络,给自己正头巾的手腕细得仿佛一碰就碎,想想钟先生方才所说的,心里又酸又难过又愤恨,偏又无处发泄。 楚蓁看着弟弟白了又青的脸色,发觉他拳头握得死紧,显然是在忍着什么。 全哥儿,有什么话只管说,这般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姐姐还有什么受不住的呢。楚蓁已猜到跟自己有关,平静道。 楚祎抬头看了看姐姐的眼睛,又移开了,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开了口:朝廷下了旨,晋了丽妃娘娘为惠妃。 楚蓁听罢,身子摇晃起来,退了半步,亏得楚祎离得近,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扶至榻上坐下。一旁的侍画还有些糊涂,上前给楚蓁斟了杯热茶。 楚蓁握着茶杯,腾腾的水汽熏红了她的眼睛,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她望着书桌上青瓷莲花暗纹细瓶中小丫鬟刚折的几枝梅花,久久说不出话。 楚祎知她已猜出实情,怕她憋在心里,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派去的人今日一早回了京,说是在西北的一个崖底寻到的,已没了人形,只剩了半付尸骨,腰上衣服里头,缀着与姐姐定亲时的玉佩。 一口气说完,楚祎不敢再看姐姐的脸,坐到了椅子上。 楚蓁好似什么都听到了,又好似什么都没听到。她一直坚信,元哥哥定会回来,他曾答应过,等他从西北回来就迎她进门,他曾答应过,会永远陪着她,他曾答应过,会与她相守到白头,他答应过这么多,却一样都没做到。 她觉得心里空得很,慈爱温和的父亲走了,温柔周全的母亲走了,如今,连早就烙在自己心上的元哥哥也走了,往后,她是真正的再无依靠了。 楚祎看着姐姐只看着梅枝发呆,明明周身伤心的气息排山倒海而来,却没掉一滴眼泪,心中直发急,怕她生生憋出病了,艰难开口:姐姐,你若是难过,就哭一哭吧,若是伤了身子,我跟满哥儿怎么办呢?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略有些暗哑:我们只有你了。 楚蓁混沌的脑中,三弟带着哭腔的低喃劈了进来,是啊,她还有未尽的责任,她不能如此任性,父母把这个家交给了自己,自己就一定要撑住。 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水呷了一口,长长出了口气,无力道:三弟,我无事,你先回房吧,莫担心我。 楚祎还要再劝,楚蓁却摇了摇头,他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子。 楚蓁将侍画等都打发了出去,一个人摩挲着定亲时樊克之送予她的和田白脂鸳鸯佩,坐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晚上掌了灯,才唤人进来。 -- 第16页 接连几日,除了使人往永安宫递了封信,楚蓁没再说什么,楚祎渐渐放下心来。 如此过了月余,惠妃再未召见过楚蓁,樊家的人更是从未上门探望过。 这日早膳后,福寿堂忽然派吴嬷嬷来了听涛苑,说是老太太找三姑娘说几句话,恰好楚祎、楚祺在楚蓁屋里,兄弟俩怕老太太难为楚蓁,便跟着一起去了福寿堂。 楚蓁三姐弟进了正房的门,才发现老太太王氏穿了身紫金色富贵福寿纹的褙子,头上利索的绾了个圆髻,斜插着一支毫无雕饰的墨玉钗,正襟坐在正堂的矮榻上。 两侧的镂空莲花炉燃着上好的龙脑香,大房、三房的长辈分座两边,屋内侍奉的皆是主子身边的心腹,因无人说话,气氛很是沉闷。 楚蓁解了斗篷,走了几步至正堂中央,沉声道:给老太太请安,给大伯父、大伯母,三叔、三婶请安。 老太太王氏好似刚看到楚蓁,扯出了一丝笑:蓁姐儿来啦?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楚蓁莲步轻移,上前了几步,王氏拉了她的手,细细看了看她的容貌,蓁姐儿真是好相貌。说着,拉她在身边坐下。 王氏抬头看了三太太小王氏一眼,小王氏立马起了身,走到楚祎、楚祺身边,一手拉着一个,往屋外走,全哥儿、满哥儿,跟三婶来,我屋里那个淘气鬼吵着要跟你们玩呢。 楚祎皱了皱眉,没动。 我瞧着,老太太跟长辈们像是商量什么大事,既然其他两房都在,二房岂能只留姐姐?她是女儿家,二房的事自是我说了算。楚祎平静道,说完,往左坐到了大太太的下首。 小王氏十分尴尬,瞅了眼上头的老太太,见她未阻止,便只让人领了楚祺去暖阁与三房的嫡子四爷楚祥玩儿。 王氏只管拉着楚蓁的手,问着些生活琐事,她不开口,堂上自是无人说话,众人或端了茶盏,或正经坐着。 还是小王氏忍不住,起身到了婆婆身前,扯着身上的金丝攒牡丹绫帕,擦了擦半点泪意也无的眼角,强作悲伤道:我可怜的蓁姐儿,刚刚没了爹娘,又摊上了这样的亲事,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呀! 楚蓁抬头看了一眼,复又静静端着茶盏,并不开口。 大太太更是好似眼睛长在了高几上,盯着上头的莲花新簇雕饰动都不动。 王氏发觉堂上只有亲儿媳小王氏一个人说个不停,众人好似在看戏,不自在地咳了咳,清了清喉咙:蓁姐儿,你三婶也是心疼你。樊家虽好,他家的少爷却是个命短的,你可得为自己多想想。 说完,自以为饱含疼爱的摸了摸楚蓁的头。 楚祎有些急,老太太这意思,是要给姐姐寻旁的亲事。他虽不理会内院的事,可年前梅林那儿六姑娘落水总归是知道的。小王氏当时可是想把姐姐许给那个纨绔的。 他欲插嘴反驳,却发觉姐姐暗地里给他使了眼色,让他稍安勿躁,才又放下了心。 小王氏本觉得说不下去,好在婆婆接了话头,忙不迭点头:是啊,蓁姐儿,三婶也是为你好,人已经没了,难不成樊家还想拖着咱家的姑娘不让嫁吗?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理儿。她头上的珍珠玲珑八宝簪不时晃动,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话可不能这么说,一直作壁上观的大太太李氏出了声,事情到底该怎么办,也得听听樊侯爷的意思,再不济,宫里的惠妃娘娘也会有旨意,咱们着什么急。说完,白了小王氏一眼,表情颇为不屑。 嫂子这话差矣,闭眼假寐的三老爷动了动嘴皮,蓁姐儿没了爹娘,这终身大事可不就是靠母亲和长辈们为她做主吗?他斜眼看了看李氏,嘁了一声,难不成嫂子眼看着那是个火坑,还推着侄女往里头跳?啧啧,这得多大的愁啊! 李氏登时气得脸都红了,你却不好跟小叔子打嘴仗。 母亲挂念蓁姐儿本也应当,只她们姐弟还要为父母守孝,这些事儿实不该提。国公爷将茶盏磕在高几上,冷着脸道。 况且,你嫂子说得对,惠妃娘娘还没发话儿呢,咱们一直等着就是。 三老爷还待再说,老太太王氏忙给他使了个眼色,自己接了话,虽是如此,是他们家的少爷没了,咱们要退婚,也说得过去。她捏了捏楚蓁的手,和蔼道:且蓁姐儿今年已十六,守完孝就十九了,年纪可就大了,不如热孝里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只咱们两下里悄悄地办了,只要小两口过得好,老婆子也算了件心事了。 楚蓁强抑着自己想开口讽刺的心,抬起头,看了看堂中众人,大伯父、大伯母虽答应母亲照应她,在婚事上也不得不听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跟三叔三婶,却是一心想卖了她换取自己想要的,她偏偏不想称他们的意。 她正打算开口,楚祎已起身躬身行礼道:请老太太恕孙儿无状,姐姐即便一辈子不嫁,我也可以养着她,我死了,还有我的儿子,但凡二房有一个人在,绝不会断了姐姐的香火。请老太太念着我们姐弟一片思念父母之心,让咱们安心守完了孝吧。 他细瘦的背此时看上去如此宽厚,已能为姐姐挡住外边的风雨了,楚蓁又感动又心酸。 -- 第17页 有如此为自己思量的家人,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起身走到堂下,福了福身,一字一句,老太太抬爱,孙女儿已禀明了惠妃娘娘,愿为樊家少爷守节一生,若违此誓,必受万世轮回之苦,永不能登西方极乐之地! 说完,她拉着楚祎,让人领了楚祺,头也不回地出了福寿堂。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保证,女主很快就会幸福起来哒 点击的宝宝们,若是喜欢,收藏一下蠢作者呗,卖萌暖床小媳妇都可以哒 收藏与评论,是宝宝更新的强大动力呀 第9章 再遇 那日从福寿堂回来后,楚蓁就病倒了,且病势汹汹,高烧不止。楚祎吓坏了,接连几日往太医院跑。徐太医可怜楚蓁,从太医院告了几天假,在国公府住了几日,楚蓁才保住命。 虽止了烧,却彻底没了精神,白日里也下不了榻。眼瞅着外头春风已至,枝头花苞由青变红,梨花桃花绰约,院子里陈氏所植的贞桐山茶开得灿如云霞,楚蓁的身子仍是没有好全,一直断断续续喝着药。 楚祎生怕姐姐像母亲一样伤了根本,便带着楚祺天天来找姐姐说话儿。 楚蓁晓得,是自个儿想不开,可这一年来,接连不断的噩耗,砸懵了她,原本平静幸福的日子破碎不堪,虽然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要撑下去,要撑下去,可无边无际的哀伤时刻都能将自己淹没。 就像此时,楚祺在她耳边描绘外边万紫千红的春景,花丛中飞过的蝴蝶,房檐脚飘过的风筝,厨房里新生的猫崽,桩桩都是带给人活力的趣事,可她边听,脑中想的却是往年春日里跟母亲在花园里摘花,郊外踏青时与父亲在湖边作画,前些年元哥哥送给她的那只飞了的百灵鸟 楚祺说着说着,发觉姐姐又走神了,不由撅了嘴,但他知道姐姐病了精神不好,便鼓足劲头说起了别的。 楚祎坐在圆桌旁,将眼前景象一览无余。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姐姐一直待在家里,难免触景生情。他想了想,起身出了屋子。 第二日,国公府的下人见二房众人来来去去的忙活,才知道三爷去回了国公爷,要带三姑娘跟五爷去城外的庄子上养病。 楚蓁醒来后,由着碧春为自己收拾,裹了披风,在二门处上了马车,辞别了不断擦泪的陈嬷嬷,轱辘轱辘从侧门出了国公府。她掀开车帘望着国公府墙头探出来的桃花良久,直到马车出了巷口,拐向城门方向,再也看不见 京城以西二十里,有个叫柳庄的村子,村子周围是大片金灿灿的农田,一畦连一畦。沉甸甸的粟谷皆弯了头,粒粒饱满,可见金秋是个丰收季。 再过几日就要秋收了,一年到头盼的就是多打点粮食,因此村民们多是早起出门。九月的日头还有些烈,巳时过后,土路上已见不到几个人影。 柳庄东北面,有座五进的大宅院,远远望去,屋舍俨然,红瓦锃亮,甚有气势。 忽然,宅子的角门从里打开,三两个少女依次走了出来。 只见前头一个作丫鬟打扮,白色镶暗边的短衫,配了绿色的长裙,头上用珠串扎了双平髻,正笑着给身后的少女指着柳庄的方向说着什么。 中间的那位,身量颇高,简单绾了个随云髻,上头插了支通体碧绿的玉簪,日光下好似内有流水一般。高鼻凤目,脸色虽有些苍白,嘴唇倒红润,宫缎素雪衫下是同色苏缎裙,胳膊上浅黄色的半臂随风飞舞,手执象牙柄团扇,边走边侧头听,虽一身孝服,偶尔展颜,让人觉得日光都黯淡了下来。 最后的那个,与头一个同样的衣着,只换了浅紫色的短衫,加了副鎏金丁香耳钉,她轻轻皱着眉,瞧着有些担心。 哎呀,碧春姐,难得姑娘有兴致,这周围都是太太的佃户,出不了事儿的,你就放心吧。前头的正是楚蓁身前的丫鬟侍画,她瞧着已然出了门却仍皱着眉的碧春脆声道。 碧春听了,白了她一眼:还不都是你,说什么外边的景色好,哄着姑娘出了门,我瞧着都是些黄土与庄稼,有什么景色可言。 说着看向楚蓁,担忧道:姑娘若真是想走走,叫着庄子里的护卫吧,三爷可嘱咐了,不能让您有任何闪失。 想着楚祎故作老成的俊脸,楚蓁弯了唇角:三弟也太紧张了,放心,咱们只在宅子附近略走走,不会太远的。楚蓁安抚地朝着碧春笑了笑。 碧春无法,只得关了门上前扶了楚蓁,暗地里瞪了调皮做鬼脸的侍画一眼。 从护国公府搬到这别庄已有小半年了,楚蓁原本晦涩的心绪渐渐散开了些,瞧着农人为了每日三餐勤劳耕作,缴赋税后却只得勉强温饱,糊口已是难得,哪儿还有心思伤怀,再想想自己,慢慢地居然平静了下来。 日子得过下去,与其被苦难击倒,不如坚强面对,日子总会好的。 已近秋收,放眼望去,全是丰收的喜悦,楚蓁的心情跟着好了起来。她带着碧春和侍画,沿着门前的小河,慢慢往前走,说说笑笑间,竟已走到了离柳庄村口不远处的杨树林边。恰好此时楚蓁略出了些汗,便让侍画在树下的石头上铺了棉帕,歇息会儿。 正待碧春想遣侍画回去让人带些茶水来时,村子西边的官道上,一行车马驶了过来。 -- 第18页 大周朝的男女之防不像前朝那样严苛,即便是闺中女子出门也并不用帷帽。楚蓁只略侧了侧身,碧春忙往前移了移,挡在了她身前。 那车队从主仆三人前经过,眼看就过去了,碧春的心正要放下,突然,车厢里高喝了一声:停车! 车夫赶紧拉停了马,车队也立时停了下来。 马车的车厢帘掀了起来,先出来一个面容娇美的女子,看着像是主人的贴身丫鬟,只见她让人摆了马垫,扶着个一身锦衣的年轻公子下车,那公子打开了手中的折扇,噙着抹笑向楚蓁几人走来。 姑娘,可是走路累着了?在下天生见不得女子受苦,不知可需在下派人送姑娘回家?那公子自以为风雅的摇着折扇,对楚蓁笑道。 碧春看着眼前透着股猥琐气息的公子,一脸厌恶:我家姑娘只是歇歇脚,过会儿自会回家,不劳公子挂心。 那公子身边的美貌丫鬟听了,登时柳眉倒竖,刚要开口,被那公子拦了下来。 姑娘,在下乃是张掖郡守裴家耀祖,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这无赖!姑娘家的闺名岂是能告知于旁人的?碧春气得身子都有些抖,一旁的侍画人小嘴快:嘁,我家姑娘哪儿是你这等登徒子能知晓名讳的?我看你还是速速离去的好,免得我家少爷来了,可饶不了你。 裴耀祖在张掖也算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这回是替自己父亲回京送礼的,正坐车上无聊,却见路边树下坐了个单看背影就知容貌不俗的美人儿,俗话说得好,若要俏一身孝,当即起了心思,想在这僻静农家之处,必不是什么权势人家,便来撩拨一二,没成想,美人儿身边的丫鬟居然如此厉害。 楚蓁只摇着团扇散热,偶尔拿帕子摁摁额角,并未搭理裴耀祖。 裴耀祖身边的丫鬟长年跟着主子,知道主子是对眼前的人动了心思,虽怕人进府后跟自己争宠,又想倘若自己替主子出了头,主子定会记得自己的好,一个侍妾是跑不了的。 她用手中的红绢帕掩了掩嘴角,娇声道:这位姑娘,我家爷最是个心疼人的,谁得了他的眼就是泡在蜜罐里,爷这还是头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呢。说完,向裴耀祖盈盈望了过去,晃得他得意不已。 楚蓁侧眼瞟了那丫鬟一眼,半句话未说,起身往宅子走去。 碧春跟侍画忙跟了上去,侍画临走前还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一脸鄙视。 那丫鬟还未如此被人无视过,不由心里暗恨:果然是乡下野丫头,一点教养也无! 裴耀祖正心痒痒,哪儿舍得美人儿离了身边呢?他收起了折扇,对身边的护卫使了使眼色,几个护卫便上前围住了楚蓁主仆。 碧春大怒:这可是天子脚下,不是小小的张掖郡!你们居然敢如此目无王法!她忙跟侍画将楚蓁掩在身后,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裴耀祖端着手慢悠悠道:家父守卫边塞辛苦得很,我若是跟圣上开口要个民女,想必圣上也不会多说什么。 楚蓁这才正眼看向裴耀祖,上下打量了一下,翘了翘嘴角:既然公子盛情,再三婉拒就是我的不是了。说着,向侍画使了个眼色,带着碧春又坐在了石头上。 裴耀祖得意地作了请的动作,让人从车厢里取了翠玉茶盏来。 侍画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离了人群,飞快地往别庄跑去。 张掖郡守裴守望文武双全,颇有政绩,她曾听父亲说过官声一向不错,没想到居然有个如此草包的儿子,楚蓁不由得感慨。 裴耀祖身边的丫鬟见主子对楚蓁殷勤得很,差点撕碎了手中的帕子,她恨恨地看向楚蓁,却在见到她手中的团扇时傻了眼,若她没看错,那分明是宫中的东西,家里的太太好不容易得了一把,宝贝似的不让人碰,眼前的少女不过村野中人,怎么有如此贵重之物? 再看她通身的气派,虽衣饰简单,颈上的蓝宝石却是西边都难得一见的珍品,乖乖,难不成是京中贵女? 她正想提醒一下主子,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及近,一晃神的功夫到了近前。 楚蓁未搭裴耀祖的话,只抬眼望着粟田,自然听到了马蹄声,不由转过身来,待她看清马上领头之人,不自觉皱了皱眉。 碧春也看清了来人是谁,暗叹屋漏偏逢连阴雨,今日出门该看看黄历。 那人到了近前,吁了一声将马停下,高坐在马上,俯视着楚蓁跟裴耀祖。他赶了几日路,黑色劲装下摆沾了尘土,身上的冷厉之势却丝毫不减,原本白皙的俊脸晒黑了很多,眉毛越发张扬,眼睛黑沉沉的,昔日的纨绔之气荡然无存。 只见他驱马直到了楚蓁与裴耀祖近前,半分不惧裴耀祖的护卫,略瞟了裴耀祖一眼,便紧紧盯着楚蓁的面庞,掀起了半边嘴角,冷笑道:三妹妹,好巧! 楚蓁抬头与他对视,略弯了弯眼,轻声道:果真好巧,六妹夫。 原来这风尘仆仆而来的,竟是武威侯府那个纨绔子弟王廷之,楚蓁听楚祎提过两句,王廷之与楚芳定亲后,入了十六卫中的左千牛卫,短短的一年工夫,已是千牛备身,乃是圣上的近身宫卫,心腹之人。 想不到今日,冤家路窄至此,楚蓁这会儿终于头疼起来。 -- 第19页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啊点击,收藏啊收藏,寿司啊寿司,蠢作者好像是疯了 第10章 疑惑 微风拂过,杨树叶唰唰作响,间或几只鸟儿跳跃在枝杈间,原本好一派乡村野趣,无奈树荫下的众人气氛实在说不上融洽。 王廷之已下了马,只盯着楚蓁不言语,面无表情,也不离开。一旁的裴耀祖起初被他的气势所摄,有些愣怔,这会儿醒过来神儿来,才发现眼前这伙人身上居然有杀气。他虽不成器,也是见过战场上的兵士的,这伙人不比兵士杀伐之气轻。可他这人,唯独见不得美人儿受苦,他抻了抻衣摆,往前一步挡在楚蓁身前,作揖道: 在下张掖郡守之子裴耀祖,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王廷之被隔断了视线,很是不快,待听清裴耀祖说了什么,挑了挑眉,戏虐道:你问我是谁?你又哓不晓得身后的人是哪个? 裴耀祖挺直了腰身,用手抚了抚折扇,笑了笑:在下不知,但在下觉得顶顶重要的是,人家姑娘似乎不想理会兄台,兄台何必强人所难呢? 王廷之好似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嗤笑:难道你没长耳朵?没听她喊我妹夫吗?裴耀祖侧头看了看楚蓁,见楚蓁对他摇了摇头,背更直了,妹夫又如何?姑娘不想与你说话,兄台瞧着尚有正事,不如就此别过?他直视王廷之说道。 王廷之一双利眼立马射向了后头的楚蓁,好在楚蓁被碧春跟裴耀祖挡得严严实实,王廷之心中恨得咬牙,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叹道:三妹妹当真要如此见外吗? 楚蓁听了,只觉一股凉气冒上了头顶,王廷之的性子变化之大,如同换了个人,他语气平静,却如同夹杂着冰刺,其中的威胁之意,叫人头皮发麻,自己不想与其过多牵扯。 六妹夫,我不过嫌屋里闷,出门走走,未想碰到了裴公子,闲聊了两句。时候不早了,正打算回别庄,实在对不住,下回府里再叙旧吧。楚蓁想了想,不愿惹恼王廷之,对他应付道。 呵呵,刚刚跟裴公子聊得那般高兴,怎见了我就要回庄子?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王廷之见她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讽刺。说完,他就有些后悔,狠狠掐了掐手掌。 裴耀祖收起脸上的笑,冷了脸:这位兄台,我跟这位姑娘萍水相逢,不过彼此相投而已,请慎言。 楚蓁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心里觉得烦躁,明明是王廷之跟小王氏算计自己,怎得听起来倒像自己对不住他?真是无耻! 她再不勉强自己应付王廷之,千牛备身又如何?她一闺中女子,又不仰仗于他。 她对裴耀祖客气问道:不知裴公子可否派护卫送我与侍女归家? 裴耀祖忙转过身,满脸堆笑,当然,当然,姑娘尽管吩咐。又想到那个无礼之人还在,便大声道:还是在下亲自送姑娘回去吧,免得有人正事不干偏爱讨人嫌。说着,便吩咐下人准备上路。 王廷之本想好好说话,谁知一见楚蓁的脸便藏不住脾气,正要使眼色让手下上前阻挡,便见楚祎带着护国公府的护卫匆匆过来了。 姐姐!楚祎远远见楚蓁被一群人围住,担心她受欺负,高喊道。 楚蓁忙抬眼,见楚祎跑得太急,脸被太阳晒得通红,急道:三弟,慢着些!我无事,你慢着些,别摔着了。她想上前几步,无奈前头被裴耀祖与王廷之挡住了,身边的碧春对着楚祎挥了挥帕子。 楚祎见她无事,放了心,又看清围着她的人除了一个不认识的公子,竟还有王廷之,便更加紧了脚步,片刻间到了近前。 护国公府如今虽不比祖上英武,府里的护卫却还是有些身手,裴耀祖的手下不自觉让开了路,楚祎赶紧上前,将楚蓁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她除了额上有些汗珠,没受什么委屈,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定了定,转身对王廷之客气道:王公子。 王廷之知二房与三房不睦,楚祎从未喊过自己表哥,可他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给自己面子,还真是一点情谊也无,只冷着脸点了点头。 楚祎还未对裴耀祖施礼,裴耀祖已笑着道:我是张掖裴耀祖,小兄弟不必客气。 楚祎愕然,碧春有些哭笑不得,通风报信后气喘吁吁的侍画更是傻了眼。 楚蓁也觉无奈,不由对楚祎笑了笑。 这一笑,裴耀祖不由得看痴了,一旁的王廷之脸黑得如同阴天。 楚祎搞不清状况,又不好在外边细问,只得开口道:裴公子,王公子,现已午膳时分,家姐出来已久,就不与二位多聊了。说着,让碧春扶着楚蓁,领着她们主仆三人回去。 裴耀祖待要跟上,车队中一位中年男子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颇有些惋惜地看了看楚祎姐弟,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车队沿着官道向着京城而去。 王廷之本也要上马离去,却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朝手下人吩咐了一下,打发他们先回京,自己牵了马,跟在楚祎姐弟后头去了别庄。 护卫上前跟楚祎禀告,楚祎眼中闪过一丝厌烦,让护卫护着楚蓁继续回别庄,自己则上前迎着王廷之,问道:不知王公子可还有何事? -- 第20页 王廷之无奈道:在外奔波了几日,已数日未好好进食了,眼看已是正午,咱们好歹是亲戚,表弟可否赏顿饭吃? 他语气诚恳,两家又是这样的关系,楚祎不好拒绝,只好应承。 待回了别庄,楚蓁便带着丫鬟进了内院,碧春将侍画狠狠埋怨了一顿,连楚蓁也免不了被她唠叨几句,不由有些好笑。本来想出去走走散散心,谁会想到遇上这俩人? 不过想想,那个裴耀祖,虽然风流无礼,倒也不失几分侠义之心。只王廷之,让她琢磨不透,按说她俩仇怨甚深,实在没有什么可多说的,看他的意思,又不像要报复自己的样子,真是不知他在想什么。 想多了亦无用,反正自己在别庄守孝,若无意外,这几年都不会再见他。 午膳时,楚蓁比平日多喝了碗松菇粉丝汤,焉哒哒的侍画立马高兴了起来。本来她也觉得今日若不是自己撺掇,姑娘也不会差点被欺负,可眼见姑娘有了食欲,又觉着挨顿骂也是值得的。楚蓁不去管她,反正碧夏她们几个跟着自已有些年头了,彼此之前的感情只怕不逊于自己这个主子呢。 她沿着连廊走了一圈,消消食,便回屋子歇晌。睡梦中,她坐在庄子前的小河边,周围无一人,只有个模糊的身影慢慢向她走来,待离得近了,只能瞧见他身上佩的是与自己一样的鸳鸯佩,她欢喜的喊元哥哥,那人的面目却始终模糊不清,待她要去拉他的衣袖,来了阵风,那人影便散了 醒来的时候,楚蓁有些怔怔地看着帐顶,眼泪沿着眼角滴在了玉枕上,又滑了下来,没入到身下的松江棉褥上。元哥哥,元哥哥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 因着午睡时的梦,楚蓁下午的兴致不高,侍棋见她这个样子,便给她用碎步缠了只小猫的布偶。楚蓁见了,深觉自己被当成了楚祺,只得又打起精神。倒是楚祺,见了那猫儿布偶喜爱得不得了,楚蓁便逗着他跟自己一起去后头的小菜园里除虫,楚祺小眉头皱得老高,终抵不住布偶的诱惑,别别扭扭跟着去了小菜园。 这片小菜园,是楚祎怕楚蓁无聊,让庄子里的下人整出来的,楚蓁每日过来拔草除虫,精心得很,他们每日的青菜,多出自这里。 今日需浇水,楚蓁穿了身布衣,像乡下姑娘般将长发用步巾掩住,拿了水瓢一颗一颗,异常细致。楚祺本站在一旁,见姐姐这样认真,也好奇地拿起瓢,跟在后头浇。 他个子矮,倒是不用弯腰,并不觉得累。楚蓁瞧着,很是欣慰。楚祺被全家人捧在手心上,骤然失去双亲,她与楚祎怕他伤心,更是加倍疼他,生怕把他宠成骄纵的性子。不想这孩子虽有些顽皮,却是个善良体贴的好孩子,比以往更加懂事。 楚蓁回过头,牵着楚祺的手,像父亲当年教自己那样仔细教他,该浇多少,浇完如何培土,十分细致。楚祺难得跟姐姐如此亲近,越发高兴,小脸严肃得很。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偷偷捂了嘴笑,午后的阳光温暖,园子里温馨得如同普通农家。 王廷之转过院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菜园秋意图,他不过是午膳后又在厢房歇了歇,想等日头下去再赶路回京,便在别庄里转转,因他是府上的亲戚,倒也没人拦他。无人知晓他是存了什么心思,只他自己明白。 他也说不清是何时对楚蓁起了心思,或许是姑姑对他说娶了她有种种好处的时候,或许是他在竹林边见了泫然欲泣的她的时候,更或许是老早之前,那个在国公府墙角给了他一块桃花酥的小姑娘,就已经住进了他心里。 那日姑姑说必能想法子让她不得不嫁给自己的时候,自己是真心欢喜的,所以当他看到池塘里跟她一样衣色与服饰的楚芳时,他担心是她掉进了池里,边上的侍琴喊得那样急,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虽然他知道池水浅得很,不会溺着她,可惜 他就知道,她如此聪慧,怎会轻易被算计呢?他恼,他恨,但更多的是庆幸,还好不是她。 再然后,如何定的亲,他已完全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离了醉生梦死的侯府,毅然入了左千牛卫,想着自己出人头地的时候,她是不是就会正眼看自己。 听到樊克之战死的消息后,他虽惋惜,心里却重新起了念头,或许自己仍有可能,可没等他想出对策,她要为樊克之守节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那一刻,他的心疼得恍若死去。他彻底死了心,用毫无间隙的公务来麻痹自己,如今突然见了她,只能用冷言冷语代替真实的心思,想想真是可笑。 王廷之站在菜园入口一动不动,下人们很快发现了他,楚蓁抬起头,与他对视。王廷之一双黑漆漆的眼望过来,好似含了许多,又好似只是那么无意识的一瞥。楚蓁不知他在想什么,只不理他未免有些无礼,她把袖子扯下来,走上前,客气道:王公子歇得可还好? 王廷之听她与自己如此生疏,心里涨痛,他垂了眼,轻轻道:去年的冬日,若真的是你,该有多好。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楚蓁听了疑惑得很,若真的是她,又有什么好的呢?她可不喜欢冬日里的池水。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走了非常非常非常远的路,买了个超级超级超级小的瓜 -- 第21页 你问为啥 蠢作者只能摊手:唔知啊 第11章 琐事 自王廷之走后,别庄再未有别的访客,那位裴耀祖也再未出现过。自然,有了那次教训,楚蓁每次出门都带了护卫,虽有些引人非议,也好过再遇上此类事端。 九月初六宜嫁娶,护国公府嫡长女楚茜大婚,嫁予承恩侯顾家二房嫡子顾允明。虽是二房,但承恩侯背靠太子,声名显赫,护国公府却已势微,正是门当户对。楚蓁姐弟之所以搬出府,也是想到大房今秋有两起婚事,二房在府中守孝不清静,不如搬到别庄。 楚茜大婚楚蓁并未回府,只派碧春回府送了她一匣子珍品宝石,又送了一支珊瑚翠玉石榴簪为她添妆。听说那日承恩侯府前的鞭炮响了半日,楚茜的嫁妆足足一百零八抬,比侯府世子夫人也不差什么,真正的十里红妆。 二姑娘虽是庶出,也一向不起眼,她姨娘却是大太太李氏的陪嫁,多年来惟李氏马首是瞻,李氏好面子,自是不能委屈自己人。趁着秋闱,挑了个新进进士。虽不比大姑娘是勋贵之后,却也是京兆府难得的殷实之家,家中良田千亩,世代书香。 十月初八,二姑娘楚荨出嫁,嫁妆是结结实实的六十抬,李氏作为嫡母,实在是挑不出错。楚蓁也让人送了东西添妆,她想起当年外祖父出事后,李氏偶尔来听涛苑刺母亲几句,仍有些恍惚。说起来,不过是大伯父当年曾想娶母亲却娶了李氏,李氏心中不忿,李氏并未真正的难为过二房,仅是不管不问罢了。 二姑娘出嫁后,跟着新婚夫婿外放去了河南府任府丞,日子颇为和美。 时光如流水,奔流向前,从未停歇,任何的哀痛都会慢慢抚平。转眼三年过去,二房出孝的日子到了。 楚蓁亲手为父母抄了七七四十九篇佛经供奉在玉泉寺,楚祎请了寺中高僧为父母超度,楚祺已长成了小大人,他手执檀香,虔诚的磕头,他虽年幼,父母的音容却仍有记忆。 楚蓁姐弟为父母在玉泉寺点了长明灯,又在寺门口施了七日粥,为父母祈福。府中两房也来寺中参加了法事,大房除了大奶奶生的襁褓中的宝哥儿,连霈姐儿和二奶奶所出的弘哥儿都来了。三房三太太道四爷跟五姑娘都病了,只带了六姑娘楚芳来。 楚蓁姐弟不由有些恼怒,四爷楚祥已十六,该说亲的人了,多么重的病让他连亲叔叔、婶婶的除服礼都来不了?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 小王氏看着楚蓁姐弟泛青的脸色,原有的几分不自在变成了怒气:又不是嫡亲的叔叔,哪儿用得着人人都到啊?菡姐儿不舒服,女孩子家可不能不当回事儿,楚祥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她也没法子。 楚蓁不想为无谓的人置气,整整齐齐为父母办了除服礼。除了交好的几家姻亲,永宁侯也打发人送了祭礼。自楚蓁立誓要为樊克之守节后,樊侯爷便常使人送东西。只祭礼该是如今主持家事的樊家二房送,却是樊侯爷命人送了来,其中意味,自不必言。 七日后,楚蓁姐弟时隔三年多,再次回到听涛苑。陈嬷嬷领着二房留在府中的下人,齐刷刷等在听涛苑门外,见了楚蓁姐弟,不停地抹着眼泪。 楚蓁望着父亲所植的金桂还是那样翠绿,觉得恍如昨日。 护国公府二房的回归,没有激起半点涟漪,毕竟三房原就早已分家。大房除了一个庶出的四姑娘楚莹还未出阁,就是操心几个小的。三房却是连最长的四爷楚祥还未婚配,听说三太太想在世家勋贵中挑,无奈四爷实在不争气,跟他老子一样只知吃喝玩乐,没有哪家的姑娘瞧得上他。 这些楚蓁都不予理会,她正操心楚祎的秋闱。楚祎虽守孝在家,却没有断了每日的功课,钟先生陪在他身边,亦师亦父,将底子打得十分扎实。出孝后,他去国子监参加了考试,尽管三年未在国子监学习,仍是过了,取得了秋闱的资格。 大周朝的国子监生,只要过了最终的考试,便能参加秋闱,进而取得功名。楚祎已十七,二房亟待他强大起来,大到可以庇护守节在家的姐姐,可以守护尚且年幼的弟弟。 最近一段日子,楚祎几乎足不出户,日日在书房苦读,若非钟先生为了他身体着想,每隔两日带他骑马射箭,楚蓁真怕他熬坏了身子。她惟有严厉约束听涛苑的下人,无事不得去打扰三爷,甚至把楚祺拘在身边,亲自看着他。 守孝三年多,荤腥不沾,楚蓁怕楚祎在贡院熬不过,每日亲自定菜单子,让陈嬷嬷盯着厨房,变着花样为楚祎进补。 景泰二十四年的中秋,是护国公府四年多来最有氛围的一个中秋。老太太的意思是大办,大奶奶便让京中的玲珑阁制了上百盏各式花灯,有嫦娥奔月,有玉兔捧灯,有福禄寿三仙,也有百子嬉戏阵,府里的长廊、屋檐、树端,缀满晶莹,五光十色,绚烂非常。 往年世子爷与二爷会带大奶奶、二奶奶、姑娘们出门看灯,东边的学士街整条街都挂满了灯,衬着如白昼一边,游人如织。可惜,今年大房的姑娘们只剩了楚莹,几个小的又太小,便只在府里弄了弄。即便如此,霈姐儿跟弘哥儿都乐疯了,满院子转悠。 老太太在福寿堂的正厅设家宴,楚蓁姐弟自是去了。厅外廊下垂着几盏莲花灯,上头画着临水而照的美人,别有一番趣味。菜色合口味,楚蓁不觉间竟吃了不少。 -- 第22页 同一桌上,楚莹偶尔跟楚蓁说几句外头时兴的饰品,多数哄着坐不住的霈姐儿用膳,这会儿,她正用银匙舀珍珠鸡汤喂霈姐儿。一旁的楚菡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哈巴狗儿一样的,膈应。 楚菡今日穿了桂子绿齐胸锦襦衫,下身是缕金线百蝶穿花云缎裙,额上贴吹花红宝钿,梳着飞月髻,配一套血玉珊瑚的头面,更加光彩照人。别的还罢,那套血玉珊瑚价值连城,怕是老太太压箱底的东西。 她虽打扮得艳丽,却沉着一张脸,连她嫡亲的哥哥都懒得搭理她。原来她之所以如此盛装,是想去学士街看灯,她本已与樊家二房的樊盎约好,听说安阳长公主会在百味楼上赏灯,若能得了长公主青眼,自是前途无量。 可恨的是,世子跟二哥竟不去了,她亲哥哥楚祥不愿陪她,三太太拗不过儿子,便说在家里看灯也一样。可把楚菡憋屈坏了,瞧谁都不顺眼。 有的人啊,自己上不了台面,一味的巴结旁人,岂不知人家根本看不上!楚菡故意用桌上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老太太领着媳妇、孙媳妇坐在上桌,爷们儿都在外厅,姑娘们一桌,一旁伺候的丫鬟们都低下了头。五姑娘在福寿堂一向得宠,无人敢出声。楚莹涨红了脸,拿着银匙的手无措得很,楚菡又没指名道姓,她上杆子反驳,反倒让人说嘴,嫌她肚量小。 楚蓁本不想管,她虽与楚菡不睦,与楚莹却也一向不亲近。且今日她心情好,不想找不痛快,便岔开了话题:四妹妹,我瞧着霈姐儿很听你的话呢,可见你平日里疼她。她停箸对楚莹笑道。 楚莹感激地望着楚蓁,欢喜道:霈姐儿讨人喜欢,我就爱看她鼓着小嘴儿吃东西的小模样。说完,用葱白的手指勾了勾霈姐儿的小鼻子。 霈姐儿笑嘻嘻地躲了躲,歪头看着楚蓁:霈姐儿也听三姑姑的话,若是三姑姑肯把你跟前的糖醋汆丸子给霈姐儿,那我以后就更听话!边说边拿胖胖的小手指着那道菜。楚蓁乐得弯了腰,忙指着丸子对一旁服侍的丫鬟道:还不把这给霈姐儿端过去,别回头大嫂追到听涛苑来要,我可没有! 霈姐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趴在楚莹怀里,惹得众人越发笑得欢。 偏偏楚菡没眼力见儿,嗤了一声:我当时什么好东西呢,不过是几个丸子,三姐姐也这样看在眼里,果然与众不同。楚蓁见她把火撒到了自己这儿,斜长的凤眼扫了过去,冷笑道:满府里谁不知道五姑娘阔绰,老太太的私库随便出入,咱们哪儿能比得了。 楚菡正要得意,楚蓁掩了掩嘴角,状似不经意感慨:毕竟我的兄弟不用我来贴补。 楚莹听了,低下头暗笑,四爷可是经常去翻楚菡的钱匣子,这事儿还是楚菡自己闹出来的,三太太气了个半死。 楚菡登时站了起来,使劲拍了下桌子,指着楚蓁道:你 只她还未说完,霈姐儿就对着乳母佯装害怕道:奶娘,奶娘,五姑姑要打三姑姑,五姑姑要打三姑姑,霈姐儿好害怕!边说边呜呜的哭。 大奶奶本站着伺候婆婆,忽听女儿哭了,忙不迭往这边走,待到了近前,瞧着盛气凌人的五姑娘,便晓得她又跟姐妹吵架了,还吓到了霈姐儿,她不由厌烦地瞥了楚菡一眼,抱过女儿,柔声哄着,生怕惊着了她。 楚菡见大奶奶过来,自己也不想得罪国公府未来的主人,只得偃旗息鼓,满脸不忿地坐了下来。楚蓁若无其事的跟大奶奶打了招呼,发现她怀中的霈姐儿悄悄对自己吐了吐舌头,不由跟楚莹对视一笑,这个小机灵鬼儿。 护国公府的中秋宴,除了这个小插曲,尙算美满。只中秋是人月两圆的日子,二房徒有子女而无高堂,实在算不上团圆。 满院子的花灯,树影婆娑,梦境不过如此,楚蓁望着天上白玉盘一般的皎皎圆月,想着已去往另一个地方的父母与元哥哥,只愿明月有情还约我,夜来相见桂花梢。 中秋过后,八月十八,便是京中盛事的朝廷秋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的文好冷啊 这大夏天的 愣是冻人得不行 得好好研究研究,文章可能问题有点儿大 有人跟蠢作者讨论一下吗? 第12章 高中 十八这日,楚蓁辗转一宿未眠,寅时就起身了。她亲自清点楚祎的考篮,换上旧衣,去厨房做了面饼,掺了羊奶,加了枣丝,又拌了什锦菜放入罐中。一通忙活,身上都出了汗。中秋既过,早晚天已有凉意,楚蓁又将针线房新做的夹衫叠进去两件。 楚祎倒是表现得很从容,他本也是个稳重的性子,面上瞧不出什么来。他穿了件简单的青布袍,头巾扎得结实,腰上悬着父亲以前赏的竹纹玉佩,楚蓁站在门前的石阶上,见他清瘦的身影在晨曦中逐渐清晰,竟有父亲复生之感。 楚祺近来尤为听话,才十二岁的少年,身量已到楚祎耳朵上了,小脸绷得很紧,跟在楚祎的后头进了院子,见楚蓁肩头被晨雾阴湿了,便知她已等了一会儿了,不满道:晨起雾气大,姐姐怎站外头等?万一伤了身子可怎么办? 楚蓁瞧他故作老成的样子,紧绷的心弦顿时轻松了片刻,笑道:只今日而已,以后你喊我我都不出屋门。再说,她顿了顿,净说我,我看你也在意得很,不然怎得脸这样僵。 -- 第23页 楚祺顿时噎了噎,试着做个表情,却是让人哭笑不得。 楚蓁将兄弟俩迎到厅里,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楚祎,边让人准备早膳,边问道:三弟昨晚睡得可还好?楚祎面上带笑:挺好的,若不是福儿警醒,怕是要迟了。楚蓁自知弟弟这是玩笑话,他一向自律,怎会如此?但他这样说,便是不想让人担心。 姐弟三人用了早膳,去祠堂为楚广洮与陈氏上香,求得他们庇佑。卯时三刻,楚蓁与楚祺将楚祎送上马车,世子如今在礼部任职,特地向上峰告了假,护送楚祎去贡院。 大奶奶陪楚蓁站在二门处,瞧着马车轱辘轱辘消失在前方。此时,天边红霞初露,晨雾消散,周围的一切渐渐鲜活起来。大奶奶笑着对楚蓁道:三弟是个有福的,菩萨保佑,祖宗照拂,必定高中。 借嫂子吉言,楚蓁对大奶奶福了福,待会儿让侍琴将我博古架上那只七彩琉璃万花筒给霈姐儿送去,前个儿她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地看呢。说着,想着霈姐儿那水盈盈的大眼睛、肉忽忽的小圆脸,笑了起来。 大奶奶也跟着笑:那丫头就爱粘着你跟莹姐儿,亏得你们宠着她。 楚蓁扶着大奶奶的手,脆声道:是嫂子您教得好,霈姐儿招人喜欢,她可懂事得很,我跟四妹妹都想天天瞧着她呢。 大奶奶轻轻点了点楚蓁的额头,俩人有说有笑地回了内院。 秋闱有三场,整三日,期间吃喝睡都在贡院,楚蓁生怕落了什么,让楚祎受罪,这三日简直食不下咽。她如此,楚祺也好不到哪儿去,连平日里最钟爱的骑马也觉得索然无味。姐弟两人常对坐无话,一起发半天的呆。 还是陈嬷嬷提点,这三日都无甚汤水,睡得是硬榻,楚祎回来时定累得很,得好好补补。楚蓁重有了精神头,领着楚祎房里的小红、小绿晒被褥,拆洗帐子,又让人找了食补的方子,早早吩咐厨房备下。 第三日一早,楚祺就领着小厮等在贡院外。他一向坐不住,这日却在贡院不远处的茶楼里坐了两个时辰,连午膳也没怎么用。好不容易挨到申时,贡院的大门缓缓从里边打开,楚祺忙往前头挤。 只参加秋闱的书生多,来接的人更多,你挤我拥,楚祺的头巾都挤散了,靴子也被踩了一脚土。小厮们怕他受伤,忙护着他退到后头,几个较为壮实的挤了进去。 楚祺隔着人群,时不时踮起脚来望,终于看到了憔悴不堪、一脸狼狈的楚祎,见他衣裳都皱了,忙朝他招手。楚祎出了贡院大门,一眼就瞧见人群后伸长了脖子的弟弟,虽累惨了,仍不自觉露了笑。 小厮们赶紧上前拥了楚祎出了人群,楚祺只兴高采烈说着姐姐在府里如何焦急等待,如何准备膳食,却一句考试的事儿也没问。楚祎一上马车就挨不住睡了过去,待回了府,楚蓁见他如此,忙让人将他背到屋里,让下人们不得吵他。 楚祎一觉睡到第二日正午,楚蓁正担心他不吃饭只昏睡伤了身子,便听闻他醒了。便去了前院,守着楚祎,见他把补汤都喝了,脸色也缓了过来,才放下心。 等楚祎休养足了精神,姐弟三人便去了父亲留下来的温泉庄子,每日喝喝茶,采采果子,在林子里转转,日子惬意非常。待揭榜的日子到了,三人才回了国公府。 九月初六一早,福寿堂就坐满了人。连国公爷都难得在府中。今日是秋闱揭榜的日子,国公府有二房楚祎赴考,例行给老太太请安后便都留了下来等着。 楚蓁虽有些紧张,但她自是知晓楚祎的才华,钟先生看了楚祎默下来的卷子也曾说过必中,她便放心地与大奶奶、二奶奶说笑。 楚菡却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每年那么多考生,想榜上有名可难得很,况且楚祎虽有国子监生的身份,却没在国子监念过几日书,苦读三年国子监的人尚且多有不中的,就别提他这个没正经进过学的了。 三老爷夫妻都不怎么在意,他们这房的楚祥从未在科考上下过工夫,自然不乐意见楚祎太过出彩。老太太也不过是面子情。 众人正坐着,派出去看榜的楚祎的小厮寿儿一溜高声喊着跑进福寿堂:姑娘!三爷!中了!中了! 楚蓁听得真切,忙让人领了寿儿进来,寿儿进门行了个大礼,高兴地嘴都歪了:回主子们,大喜啊!咱们三爷榜上有名,列在头等第三位! 国公爷连说了三句好!好!好!大太太虽有些不是滋味,也笑着赞了几句。 世子跟二爷上前拍了拍楚祎的肩膀,三弟,真有你的!连哈欠连天的楚祥也拱手道了喜。楚祺早乐得找不着北了,一味地傻笑。 楚祎倒还镇定,只微笑受了兄弟们的调笑。 楚蓁心情大好,连三太太皮笑肉不笑的脸也觉得可亲。老太太吩咐府上的下人赏了一月的月银,二房的楚蓁又给加了两身秋衣,府上人人都面带喜气,走路带风。 国公爷领着爷们儿们给祖宗上了香,护国公府自楚二老爷后,又出了个科考入仕的。 等众人回了各自房头,磨蹭着留在福寿堂的三太太小王氏,进了内室,瞧着正由丫鬟轻轻捶腿闭眼假寐的婆婆,踟蹰了片刻,轻轻道:娘,上回没将蓁姐儿说给妹妹家的外甥,是咱们没早下手。 -- 第24页 老太太立时睁眼,盯着小王氏,小王氏唬了一跳,忙改口道:都是媳妇没早定主意,老太太这才摆手让丫鬟下去,伸出保养得依旧光滑的手去端小几上的茶盏。 小王氏忙上前,亲手端了送至婆婆身前,悄悄道:全哥儿眼看着大了,又有了功名,他的婚事,合该您这当祖母的做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她细瞧着婆婆脸色,见她吮了茶,知她已有主意了,便不再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强烈给大家推荐一款雪糕 东北大板! 简直是雪糕届的爱因斯坦! 超级好吃! 第13章 双喜 芳华堂内,大奶奶与二奶奶妯娌俩正伺候大太太李氏卸妆,李氏突然叹道:全哥儿真是争气,二房竟还能出头。妯娌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得笑了笑。 二奶奶边摘发钗边安慰道:府里终究还是您最有福气,世子跟二爷孝顺,大姑娘又嫁得那样好的人家,连几个小的都爱整日里围着您,咱们瞧着都眼热呢。 李氏听了,笑道:倒也是,还得看往后呢,即便授了官职,也得熬多少年才能出头。说着,便打发人给霈姐儿、弘哥儿、宝哥儿送了些吃的玩的。 妯娌俩刚松了口气,李氏又道:虽说比不了咱们,可全哥儿也算是少年英才了,二老爷留了那么些东西给他,是个婚配的好人选。明日我回趟尚书府,问问娘家可有合适的姑娘,我记得四房的姐儿也十四了呢。 大奶奶刚想劝,李氏身边的秦嬷嬷已出门吩咐去了。 大奶奶想起霈姐儿昨日刚从楚蓁那儿得的一对玉蝉,边为李氏递帕子边道:这事儿娘还是跟国公爷提一提,怕是国公爷也对三爷娶妻之事有安排呢。 李氏一愣,还真是,国公爷对二房的事多少上心,遂点了点头。大奶奶见婆婆听了进去,便放了心。 府里其他两房都在想着楚祎的婚事,楚蓁也犯难,二房出孝不久,她又是守节之身,不好出门走动为楚祎相看,指望大房、三房,还不如试着问问惠妃娘娘。虽会惹得老太太不快,也是没法子的事。她打定主意等琼林宴回来便进趟宫。 出榜五日后,便是琼林宴,榜上的前三十位皆可入宫,在麟德殿与圣上赏花论诗,圣上会钦点前三甲。今科琼林宴除了圣上外,皇后娘娘也率众妃嫔来一赏众人风采。 麟德殿是饮宴之所,屋内四角镶着硕大的夜明珠,朱漆圆柱上雕刻的金龙栩栩如生,四周的青铜麒麟鼎里燃着贡香,左右宫壁上挂着帛画大师陆瑜的万国来贺图,宫人们井然有序,来往之间竟不闻脚步声,好一派金碧辉煌、庄严隆重的皇家之气。 楚祎跟众学子分坐殿两边,昭和帝带着妃嫔、太子与众皇子坐上首,一时间言笑晏晏。酒到酣时,昭和帝忽问道:兵部尚书楚公之子何在? 楚祎端正起身,行至御座下首,跪下叩头朗声道:禀圣上,学生楚祎,家父乃前兵部侍郎楚广洮。答完便以头触地,恭谨守礼。 昭和帝笑着道:今日乃琼林宴,你既是入榜之人,便无须如此多礼,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楚祎遂抬头起身,迅速觑了圣上一眼便只看着圣上的下颚,并不直视。 昭和帝见楚祎身量颇高,相貌俊秀,举手投足间气质清华,瞧着十分稳重。他看过楚祎写的文章,是个有真才实学的,楚广洮把他教得很好。心中欢喜,又想起他父母俱亡,便问道:你可曾娶亲? 楚祎十分诧异,圣上这是何意?难不成要为自己指婚?圣上问话,他自是如实作答:尚未,全凭家中长辈做主。 昭和帝听了,微微笑了笑,他不过临时起意,随意问问,想必护国公府中的老太太自会为其择一贤妻。他刚想让楚祎回座,太子朝他笑道:父皇既已问起,不如您为楚公子指一位秀外慧中的妻子如何? 太子笑着望了楚祎一眼,眼中的关切之情尽显,楚祎不由有些无措,他与太子并无交集,不知太子为何如此。 太子这样说,昭和帝自不好推辞,他笑着对坐在不远处的安阳长公主道:朕记得姐姐家中的娆丫头正值妙龄。 安阳长公主笑道:本宫替娆姐儿多谢圣上,得此佳婿。 昭和帝于是当廷下旨,点楚祎为探花,赐婚于安阳长公主孙女咸宜县主。 第二日,护国公府二房长子高中探花并赐婚咸宜县主的事儿便传遍了京城,并蒂花开,双喜临门。 听涛苑内东跨院,楚蓁、楚祎、楚祺姐弟三人坐在正屋,久久无话。 屋中四角放着新开的仙客来,粉红的花瓣发出阵阵清香,云雾茶的水汽氤氲不散。 楚祺看看哥哥,又转头看看姐姐,忍不住开口:哥哥学问做得好,高中探花不稀奇,可圣上为何要赐婚呢?他见姐姐也低头望着手中的翠玉茶盏凝思,又用手指挠了挠下巴,自言自语道:太子又为何出言相劝?还有,这赐婚的未来嫂子 楚祎左手撑在高几上沉思,他也想不通,当时他看得清楚,圣上本无意赐婚,是太子提了句,圣上才下旨。父亲已身故三年,即便在圣上那儿留了些情分,也断不至于赐婚于咸宜县主。 -- 第25页 先帝无嫡子,安阳长公主是先皇后唯一爱女,贵不可及,当今圣上虽是长子,母家却只是一地方小官吏,当年若无安阳长公主扶持,圣上能否继承大统还未可知。圣上继位后,安阳长公主长居公主府中,除了皇家庆典,几乎不在人前走动。是以,圣上对其格外看重。 安阳长公主的驸马是大文豪司马青,两人有一子,娶妻崔氏,夫妇俩均英年早逝。幸育有一子一女,长女为咸宜县主,幼子为司马如。听闻咸宜县主酷似年轻时的长公主,长公主尤其宠爱她,待她如掌珠。 这样的天之骄女,怎会赐婚于自己这样上无高堂、下无建树的普通勋贵呢? 楚蓁倒不这么想,她温和的看着楚祎,自豪道:三弟学问这样好,人品端方,才华横溢,何愁不能报效朝廷、为民请命?见楚祎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垂,她收了笑,正经说道:此番我想不通的,却是太子。 楚祎抬头望着她,楚祺在一旁不住点头,也好奇地盯着她。 诸皇子渐渐长成,难免与太子有所龃龉,但父亲跟大伯父当年都未明确站队,只一心效忠圣上,按理说,太子不该对三弟如此照顾。楚蓁轻轻蹙眉,太子这一动,着实让人看不懂。 三人皆未说话,楚祺见兄姐似乎都不得其解,摆了摆手,不在乎道:反正太子不过提了句,也没单独见哥哥,说不定他只是爱热闹。见兄姐神色颇不以为然,便强辩道:而且,我看太子这人挺好的,翩翩君子,谦逊有礼,大家都赞他呢! 这倒也是,太子威望颇高,皇后地位稳固,即便梅贵妃所出的二皇子有那样强势的母家,仍不能与太子相抗。 经楚祺这一打岔,楚蓁跟楚祎倒真的不再去想,反正圣旨已下,自家要做的,就是遣官媒到公主府去商量婚事。这事儿,自是要托给大房。 楚蓁打发楚祺陪楚祎回院子歇息,她则带碧春去趟芳华堂。路上楚蓁有些出神,不小心被小径旁的紫薇花丛勾住了裙子,小丫鬟忙上前帮她解,她低头无意中瞧见身前佩戴的鸳鸯佩,心中一惊: 惠妃一向与皇后相处融洽,虽从未听樊克之提过太子,但从他出事后只有太子一直未放弃寻他来看,他与太子应是关系匪浅。这样说来,太子很可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对楚祎多有照顾。倘若由着老太太或大太太为楚祎择妻,必娶不到咸宜县主这样贵重的妻子。 想到自从父母去后,遇到的种种险境,莫不都是凭借元哥哥的余荫闯了过去,惠妃娘娘处处照应,如今又得了太子的关照,楚蓁只觉心疼、心酸、心喜。 碧春见撒花百褶裙已拿了下来,姑娘还不动,又见她眼圈有些发红,怕她还为三爷的事忧心,便安慰道:姑娘莫心疼,库房里还有匹缎子,奴婢让侍棋给您做条一模一样的。 楚蓁不有嗔怪地看了碧春一眼,自己哪会为条裙子就如此伤怀?碧春不说话,只笑着低头抚着楚蓁往芳华堂而去。 此番芳华堂一行倒是颇费了些工夫。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蠢作者要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 第14章 议定 大太太不愿走这一趟,原本府里属她的儿媳妇身份高,郡王之女,县主之位,又恭敬非常,很长脸面。谁知天上掉了个更为贵重的咸宜县主来。虽皆为县主,可咸宜县主是圣上亲封的,咸宜二字饱含长辈祝福,可见圣上对其亲近。 更何况,安阳长公主是先帝嫡长女,富贵无双,驸马又名动天下,二房以后岂不是处处压着大房?她可受不了这个。 楚蓁在芳华堂的偏厅等了一个时辰,大太太才在大奶奶的搀扶下出了内室,硬扯着笑打发管事去请了官媒,说定去公主府提亲的日子。 楚蓁知是大奶奶说服了李氏,很是感激。她是守节之身,不能操办弟弟的婚事,便全权托给了大奶奶。安阳长公主之孙女与护国公府之孙结秦晋之好,又是圣上钦赐,婚事一定盛大的很,大奶奶乐得得这个贤名。 自打楚蓁晓得老太太跟三太太又谋划过楚祎的婚事,便连面子情也不愿给了。除了每五日的请安,再不肯踏入福寿堂一步。如今婚事定了,也全托给大房,只老太太问的时候含糊说了几句,将老太太与三太太气了个仰倒。 说来也怪,老太太与三太太姑侄俩屡次算计楚蓁姐弟不成,却屡败屡战,其执着可见一斑,也不知二房有什么值得她们惦记的。 没过几日,大太太李氏先遣了官媒上门,又盛装亲自去了趟公主府。好在在外头,李氏向来是位端庄持重的国公夫人。安阳长公主客气以待,又有圣上钦赐,两家和和气气将婚事定在了来年的三月初六,春来冬去万物勃发的好日子。 待婚事既定,楚蓁才猛然回过神,自从三年前父亲出事后,她再未去过京中女眷之间的赏花会、赛诗会,对咸宜县主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那个乖乖巧巧跟在祖母后头的小女孩身上。只记得她一双眸子尤其好,水波潋滟,温情脉脉,让人看一眼,就不由地跟她说话声音都要柔和一些。 人人都说她温婉可人,可终归是安阳长公主娇宠着养大的姑娘,若是私下里性子十分骄纵可如何是好? 可巧,安阳长公主好似是晓得她不便操持楚祎的婚事,便使人下帖子,约她十月初六这日一同去环翠寺礼佛,楚蓁一口应下。因帖子上言明当日咸宜县主会随侍祖母左右,楚蓁自然叫上了楚祎、楚祺兄弟。 -- 第26页 环翠寺坐落在京城以东的梅山上,与玉泉寺相比香火不算盛,只因环翠寺是前朝一位王爷晚年清修之所,并不接待外人。王爷坐化后,环翠寺才允许官身之家朝拜。安阳长公主生性低调,不事张扬,环翠寺很合她心意。 楚蓁姐弟很早就到了环翠寺,先去前头的大殿上香,然后随着引路僧去了偏院。 此时正值初冬,寺中林木萧索,小径虽被僧人打扫过,片刻工夫又落满枯叶。今日上香之人不多,院中静谧非常,仿佛能听到山上的鸟叫声。楚蓁姐弟漫步其中,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转过月亮门,便见其中一个小院儿已然住了人。环翠寺之所以香客少,也有寺规中每人只能带一个侍从的缘故。小院的门口站了两个侍卫,气质凛然,像是十二卫的人。楚蓁不由心中一动,安阳长公主居然如此之早。 想了想,楚蓁打发碧夏先带着楚祎身边的禄儿、楚祺身边的寿儿去定下的院中简单整理一下,自己则领了弟弟们走到眼前小院的门前,客气地向其中一个侍卫询问:这位军爷,不知院中可是长公主殿下? 那侍卫面无表情道:既已知晓,还请姑娘止步。 楚祺刚要上前,被楚祎一眼瞪了回去,他上前淡然道:多谢军爷,只还要劳烦军爷进去禀报,学生楚祎,跟家人受长公主之邀前来,理应近前问安。 那侍卫听了,瞳孔不由张大,面上肌肉轻微抖动了一下,他拢拳行礼,便大步进院中通报。楚蓁从他僵硬的步伐中看出他心中紧张,不由失笑,是个忠直之人。 不一会儿,便有位身穿黛色暗花褙子的嬷嬷匆匆出了院子,她见了楚蓁姐弟客气行礼,亲亲热热地将她们迎进屋内。 楚蓁一进门就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屋内不算大,左边的书案上一只博山炉里燃着上好的乌沉香,正对着的是张松木榻,榻两边的高几上有两盆佛头青,冬日里千金难求。 右边的椅子上是个一身茜红梅花短襦、茶白银滚边流苏裙的少女,梳着飞仙髻,用东珠穿了绿宝石盘在发上,肤白如雪,温柔如水,盈盈双眸,让人望之忘忧。楚蓁姐弟进来时,她便起身站在榻上的妇人身旁 榻上坐着的身穿雪青色绣牡丹大袖衫的妇人,高耸的盘桓髻上插了支赤金八宝如意簪,额上贴着牡丹花钿,除了手腕上的一对红得夺目的血玉镯再无珠饰,高鼻深目,眼神锐利,往楚蓁姐弟望过来的时候又甚是温和。 楚蓁有些愣,安阳长公主已年过五十,眼前的妇人看着却不过四十,她着实不敢认。 好在引他们进来的嬷嬷先出了声:公主,楚家三姑娘姐弟来给您请安啦。说着,拉着楚蓁的手往前走到长公主身前。 长公主笑着看着楚蓁:蓁姐儿,对吗?这么大了,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只知道吃奶的小娃娃呢。楚蓁上前几步笑着行礼,公主别怪我无礼,您看着跟我婶婶差不多,倒叫我不敢轻易开口呢。 长公主乐得不行,对旁边的少女笑道:咸宜,你可得跟你蓁姐姐学着些,这丫头,人长得美,嘴也甜,像她娘。 楚蓁这才知道眼前人即是她未来的弟妹,她瞧了楚祎一眼,只见他面上虽镇静,耳朵却整个红透了,楚祺也在一旁一个劲儿向他挤眉弄眼。 她忙笑道:公主您可别夸我了,县主如明月一般,可爱又可亲,哪用得着跟我学? 咸宜县主大大方方的向楚蓁施礼,动作说不出的优美流畅,声音更是甜美如蜜糖:姐姐是咸宜敬佩之人,亦是想亲近之人,姐姐千万莫嫌。 都说人不可貌相,咸宜县主瞧着柔和娇软,想不到内里如此爽利通透,楚蓁心中大喜,楚祎性子沉稳,稍显无趣,有个这样的妻子,必会夫妻相合,幸福美满。想到这,她笑着回身将楚祎、楚祺领到前,对长公主道:公主,这是我的三弟、五弟,不怎么成才,您别嫌弃。 楚祎兄弟正襟行礼,长公主赞了几句,又仔细问了楚祎几句,楚祎虽紧张,仍是不卑不亢,身姿翩翩。咸宜县主见他语气温和,面容俊秀,想起他又有探花之才,不禁红了脸。 毕竟定了亲,两家私下见见无妨,且又有长辈在场。楚蓁跟楚祺陪着长公主说话,楚祎陪着咸宜县主在小院里走了走。待他们回来后,楚蓁只见咸宜县主的脸更红了,楚祎嘴角带着笑,瞧着心情颇好。 楚蓁姐弟陪着长公主跟咸宜县主去听住持讲了经,又一起用了环翠寺里知名的素斋,便一起回城。 进城门的时候,长公主的马车先入,护国公府的后入。护国公府的马车是铁梨木所制,外涂朱漆,车上有国公府的印记,因此一旁等着入城的人群中一个衣衫褴褛形似乞丐的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车夫递了国公府的牌子,马车一会儿工夫便进了城门,那人边随着人群走,边望着远去的马车喃喃道:想不到,我竟真的活着到了京城蓁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的收藏一直没动过 看来蠢作者写得不怎么吸引人啊,好伤心 能有人跟作者说说哪里不好吗 第15章 归来 那形似乞丐的男人刚要进城门,便被一个小兵拦了下来:哪儿来的乞丐?去去去,上头发了话,入冬后乞丐只准出,不准入。边说边往外推。 -- 第27页 男人被推了个趔趄,小兵才发现他右腿好似断了,只能拖着走,右手也无力地垂在身侧。那小兵同情地叹了口气,反将男人扶到一旁:兄弟,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要不,你去前边的茶棚讨些水,洗把脸,把头发弄齐整了。 男人道了声谢,便往茶棚那儿走去。 小兵看他虽腿有残疾却身背挺直,神态安然,是个硬气之人,咬了咬牙,跑了两步追上去,掏给男人十个铜板:找那老汉要身衣裳,洗干净了再来找我,我送你入城。说完指了指卖茶的老汉,又赶紧回城门处站岗。 男人手中握着还带着体温的铜板,断腿都未哼过一声的人此时眼却有些热,他站了许久,才缓缓拖着腿往前。 男人用一只手艰难地洗了脸,梳了发,又换了身粗布短打,下巴乱糟糟的胡子未刮,他找着那个小兵,将剩下的两个铜板还给他。那小兵愣了一下,将他送进城后,又将铜板塞给他:去买个馒头,这大冷的天,别饿坏了。说完就跑了。 男人认真记住了小兵的样貌,揣着两个铜板经过乡人叫卖的西市,走过商铺遍布的锦绣坊,又路过平民所居的布衣坊、官员聚集的如意坊、勋贵分散的永继坊。他腿断了,手折了,眼睛也有些模糊,但他一步一步,稳稳地踩在石板上,如同战场上的将军,进得斩钉截铁,毫不退缩。 从人声喧嚣渐渐沉寂,夕阳下的永继坊更显煊赫富贵,男人却好似没有注意。 终于,在宫门即将下钥的前一刻,他缓缓行至守门将士身前,从怀中掏出一块乌木所制的牌子,那将士将信将疑,见男人眼神坚定,虽身有不便,却坦坦荡荡,光风霁月,不像说笑,便将牌子递进了宫。 两刻钟后,两仪殿的大太监苏一奇急匆匆赶到了宫门口,恭恭敬敬请了男人进去。 第二日,一个消息震惊了整个京城,迅速在即将入冬的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永宁侯府原本抗击突厥兵而亡的少将军樊克之还活着!一个人从西北回到了京城! 楚蓁昨日见了咸宜县主心情大好,早起听见窗外枝头好似有喜鹊在叫,已近初冬,喜鹊上门,是大喜之兆,她越发的开怀,早膳多吃了些,便站在门外廊上消食。 远远地,就听见噔噔噔锦靴踏在石板上的声音,身后的侍画拍手笑着说:一准儿是五爷又得了什么好东西,给姑娘送来了!周围的小丫鬟也都笑嘻嘻的打趣,楚蓁没说话,抬头往院门处望去。 只见一身穿青布骑服、眉眼飞扬的少年飞奔而来,他手上还握着骑马的鞭子,额头上汗珠闪耀,进院门的时候是跳着进来的,顷刻间,已到了楚蓁面前,不是楚祺又是哪个。 楚蓁好笑地摇摇头,走到阶下,拿起帕子,轻轻给他擦拭额上的汗,略带几分埋怨:走路也不看着些,这么急做什么?见楚祺只呼呼喘气,忙拍拍他的后背,急道:先进屋喝口茶,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爱惜身子。边拉着他往屋里走,边让人准备茶水。 楚祺好容易喘匀了气儿,一口气吐了出来:姐姐,姐夫回来了!樊家哥哥,他回来了!还活着! 正要跨门槛的楚蓁登时被绊了脚,若不是侍画及时拉住她,只怕要以头抢地。她腿有些发软,头脑一片空白,只听自己好似在问: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楚祺知她根本没听进去,便把她扶进正屋坐在椅子上,站在她面前,一字一句:樊家哥哥,永宁侯府樊克之,圣上亲封的忠武将军,昨日回来了。他见楚蓁还恍惚着,便又提高了声音:城中都传遍了,他真的还活着,昨日进了宫,现在还在东宫的两仪殿呢。 楚蓁只看见楚祺的嘴一张一合,心跳如擂鼓:元哥哥回来了!他还活着!她觉得自己好似被包裹在云彩里,身体软绵绵的,树上喜鹊的叫声无比清晰地传进耳里,越来越大,越来也大,大到她猛然间觉得心慌地很。 楚祺见姐姐突然捂着胸口,看起来难受得很,忙急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楚蓁慢慢缓过来,抬头看见弟弟焦急担忧的模样,笑了笑,低声道:我只是太欢喜了,你别担心。 此时,楚祎也掀帘子走了进来,一向沉稳的脸上也弥漫着笑意:倒是五弟抢先了,姐姐想必已是知晓了?樊家哥哥正在宫中呢! 见楚祎也这样说,楚蓁的一颗心彻底定了下来。她坐直了身子,刚刚铺天盖地般的狂喜变成了担忧:不知他如何了?不是说掉下山崖了?又这么些年了,不知受了多少苦。楚祺见姐姐这一会儿的工夫又开始忧愁,便打趣道:姐姐,待过几日,惠妃娘娘定会招你入宫,等你见了樊家哥哥,亲自问他不就行了? 楚蓁抬头,狭长的凤眼瞪了他一下,楚祺摸了摸鼻子,没再开口。 楚祎几步过去坐在姐姐身边,沉声道:樊将军总要出宫的,有机会见面细问。姐姐若实在担心,不如使人问问长公主?护国公府如今朝中要位无人,想知道宫里的事儿,长公主是唯一的路子。 楚蓁见弟弟们如此宽慰自己,便将担心按捺下,看着楚祎笑着道:哪儿有还未成亲就托人家办事的?楚祺扭头偷偷地笑,楚祎咳了一声,他立马站直了身子,不敢作怪。 -- 第28页 无论如何,能活着比什么都好。楚蓁捧着茶盏,缓缓说道。 楚祎兄弟皆沉默了下来,是啊,总归是活着回来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听涛苑喜气洋洋,永宁侯府樊侯爷的书房里却碎了一地的瓷器古玩。 这混小子!既活着,为何不使人往府里送个信儿?既回了京,为何不回府,反倒住进了太子宫中?这让圣上如何想咱们侯府?樊侯爷暴躁地骂道,边骂便不解气,又狠狠将博古架上的三彩缠枝梅花瓶给扫了下来,哗啦摔了个粉碎。 一旁的侯府二老爷樊诏也长叹口气,无奈道:元哥儿莫非跟侯府离了心?这么些年,可是爹亲手把他教养大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看在爹先前为他那么伤心难过的份上,也不该先去看太子殿下,唉 他不说还好,樊侯爷听了他的话越发生气,扯着嗓子吼道:他不愿回府,府中还不愿他回呢!这小小的侯府,恐怕人家看不上!说着,一脚踹翻了书案,头也不回出了书房,差点将门都拽下来。 樊诏低头作痛心疾首状,边往逍遥居走,边不住的念叨:元哥儿怎能这样呢?太伤老爷子的心了 刚进了逍遥居的院门,他原本沉痛的脸色就变了,阴沉沉的,跟在后头的小厮吓得直哆嗦。正屋门前为他打帘子的小丫鬟见他满面怒气,畏缩着动手慢了点儿,他狠狠瞪了一眼,抬脚踹在小丫鬟的腿窝处。 那小丫鬟吓傻了,腿上钻心的疼,却一声不敢哭,只跪在门口,不住地磕头,水嫩的皮肤一会儿就被石板蹭破了皮,血沿着下巴滴了下来,说不出的可怜。 樊二夫人林氏亲自迎了夫君进屋,给大丫鬟枇杷使了个眼色,枇杷悄悄退出去,让人将那小丫鬟堵了嘴拉了出去。 林氏亲自给夫君端了热茶,巧笑盈盈:老爷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小心自个儿的身子。樊诏瞧着妻子的笑脸,冷静了一些,沉声道:元哥儿那小子真是命大,居然回来了! 林氏登时没了笑脸,拧着手中的帕子,气道:不是说早死了吗?怎又回来了?真是活见了鬼了,老天爷不长眼! 哼,回来又如何?他未回府反倒直接进了宫,差点没把老爷子气死,侯府的将来如何,还未可知呢!升腾的水汽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子阴狠,林氏不由得打了冷战。 两夫妻默默坐在正屋,谁也没再开口。 两仪殿的偏殿中,樊克之经过一夜歇息已休整过来,他换了干净的衣裳,胡子刮了,更显瘦削,两颊颧骨高耸,有几个细小的伤口,嘴唇裂开,起了几层皮,一双深潭似的眼却依然晶亮。惠妃坐在他的榻边,泪水已湿了好几条帕子,一双杏眼肿得老高,可怖得很。 樊克之暗暗叹了口气,左手撑着慢慢坐了起来。惠妃忙过来扶他,被他轻轻挡开了。惠妃见弟弟起身如此困难,眼泪止也止不住。 樊克之无奈道:姐姐,你再哭,广儿可就认不出你了。边说边扯了条新帕子,为她擦泪。惠妃握着他的手,难过道:再丑也是他娘,他若是不认我,你可得帮我揍他!姐弟俩都不提他是如何回来的,这几年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吃过什么样的苦,只闲话家常。 樊克之笑着道:只怕再过几年,广儿能打我三个呢。惠妃听着以往傲视群雄的弟弟说这样的话,心中如刀绞、似针扎,樊家二爷,玉面少将军,一杆红缨枪挑遍军中无敌手,何曾败过谁。眼前这个断腿折手眼又差点瞎掉的青年,虽还挺直如松,却没了刀剑出鞘的锐气。 樊克之见姐姐又要难过,忙安慰道:我既然回来了,定会好好教导广儿,有我在,他自是不敢欺负你。说着,摸了摸她的头。 惠妃只觉弟弟那只提不起来的右手上的纱布那样刺眼,上头的血迹比自己身上遍地撒花的玫红袖衫还要艳丽, 她是姐姐,从小到大,却是弟弟一直护着他,他如今这副样子,还不忘宽慰她、开解她,她恨不得替了他身上的伤,一命换一命亦绝不犹豫。 太子杨世祚进来时,便是这样姐弟虽无言却情谊深沉的场景。惠妃起身行礼:太子殿下。太子下意识抬手去扶,猛然意识到不妥当,将胳膊生硬地弯到身前,客气道:娘娘不必多礼。见惠妃泪痕浓重,他不禁放轻了声:我已派人去请最擅骨伤的谭太医,必会尽全力治好樊将军,娘娘放心。 惠妃没抬头,只躬身行了大礼,颤声道:谢太子殿下!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母子的地方,殿下吩咐即可。这便是彻底倒向太子的意思。 太子微微皱眉,还待说些什么,惠妃已带人退了出去。 他方一转身,便见樊克之一双眼如利箭般射来,无奈道:我没有旁的意思。说完,又有些落寞:已经这样了,还能如何呢? 樊克之转头不再看他,太子站了会儿,无奈上前,两人说起了话。他俩都没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人影慢慢退了出去,穿过连廊,进了太子妃所居的正殿 此时,宫中偏僻的冷宫之中,一个小院里,一人背着站在凋零的花丛前,冷冷道:即使活着,他也再不能披甲上阵了,太子可算断了条臂膀。地上跪着的人没有说话,站着的人继续低低道:把线引到那边去,咱们只看戏就成。跪着的人起身,几下起跳不见了踪影 -- 第29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天气好热 作者恨不得抱着空调到处走 最难熬的夏天彻底来咯 第16章 身残 屋中燃着上好的松沉香,漏壶滴答的水声衬得四周更加安静,太子蹙着眉,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樊克之半坐在榻上,却在想最后一次见到楚蓁时听涛苑门口的花香。 良久后,太子抬头,正打算仔细问问,却见樊克之一向冷峻的脸上带着旖旎情思,显然在想心爱之人。 他有些憋气,自己忧愁不堪,人家却有心思想别的。他冷不丁开口道:将军,我觉得你还是把脑中的人或事放在心里的好,你的脸上写满了猥琐二字。 樊克之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也不反驳。 太子见状,不再打趣,神色严肃起来:老二虽与我不睦,却一定不会与突厥相勾结,这点我信得过他。 樊克之点了点头,英王桀骜,但有枭雄之气,他想要的东西,必定正大光明的抢,不会做这种自毁城墙的下作事。 太子噎了噎,接着道:况且他舅舅卫国公掌西南二十万兵马,他若真想夺位,何必舍近求远呢?他瞅了樊克之一眼,有些不甘愿:最可疑的是,他一向敬佩你的身手,暗中害你是断断不会做的。 樊克之凝眉深思,当日一战,他胜券在握,谁料有人将他的作战图偷了一部分给突厥,致使他仓促改了法子,虽仍险胜,自己却掉进了圈套中。 他当日看得明白,暗箭是从大周军队的方向射来的,若不是他带了护心镜,那一箭定会要了他的命。 我也觉得不是英王,却又想不出何人会如此行事。他抬头望着太子,定定道:那人还知晓我与你的关系,我不过是个武将,怕是对着你来的。 太子见他如今还为自己担心,又感动又自责:暂且不要想这些,你不在的这几年,我也没受什么伤,先让谭太医为你治伤要紧。 樊克之笑了笑,无所谓道:已经习惯了,也没什么不好。 太子气得用手指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不忍再说他什么。 宫人上了茶水,俩人便转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侯府?太子问道。 樊克之收了笑,沉默了会儿,平静道:等太医看完了,便回去。太子张了张嘴,想劝他,又不知该如何说。 樊克之见太子欲言又止,安慰道:我知你想说什么,我只是回去看看祖父。我会去燕山的温泉庄子里休养,莫要担心。 太子才放了心,你那二叔与二婶,只怕盼着你永远不回去,你也不必自讨没趣了。见樊克之有些消沉,他暗骂自己多嘴,忙扯了笑:小六前些日子还吵着要出宫玩,正好让他陪你散散心。 想到外甥,樊克之的嘴角翘了起来。六皇子即荣王,是他嫡亲的外甥,一向跟他亲近。虽三年多未见,昨夜里见了他却一点不认生。 太子见他高兴起来,正要放下白玉茶盏,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道:恐怕还得使人去趟护国公府,楚三姑娘想必等得心急得很。 樊克之原本灿烂的笑容渐渐消失,紧抿了嘴唇,低了头,似是想了好久,终于哑声开口:莫去了。 太子疑惑得看着他,他却不肯再开口。 太子待要再问,宫人禀告谭太医已到,他忙让人进来。 谭太医将樊克之全身细细查看了一番,又捏了捏他的腿骨、手臂,探了探脉,他疼得一脸的汗,却哼都未哼一声。 半个时辰后,谭太医终于看完,本想单独报给太子,樊克之坚持一并得知,只得硬着头皮道:眼睛是因为摔下山崖时撞到了后脑,淤血一直未清,待下官开几服药,吃了散开淤血便能看清了。 他抬头望了望一脸镇静的年轻将军,可惜道:手臂折断的时候接得尚可,好好调理一番,平日里端茶看书无事,却是再不能舞刀弄枪了。 樊克之听了,并无太大的意外,他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万幸,不敢奢求其他。 那他的腿呢?可能养好?太子急忙问道。 谭太医沉默了,樊克之见他一把年纪额上冒着汗,身子也有些摇晃,笑着轻声安慰道:谭太医直说无妨。 纵是华佗在世,只怕也有心无力,下官只能尽力,让将军走路的时候稳当些。谭太医说完,扑通跪了下来,因为旁边太子的脸色实在慎人得很。 樊克之忙让人将他扶起来,说了数次自己并不在意,可谭太医仍旧惴惴,他向太子使了好几下眼色,太子才命谭太医下去。 太子久久没说话,樊克之知他心里不好受,便说要休息,太子让人伺候他用了些膳食,便匆匆出了房门。 樊克之躺在榻上,心绪难平。即便已经知道自己如今不比之前,可亲耳听太医如此说,还是难过得仿佛胸口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他曾那么意气风发,降烈马拉大弓如同探囊取物,如今却只连执笔都需费好大工夫,马更是再也骑不得,以往的时光好似镜中花水中月一碰就碎了,以后他便再普通不过,玉面少将军已死在三年多前的战场上了。 -- 第30页 他看着帐子上金线勾出来的纹路,觉得眼角有东西渗了出来,用手摸了摸,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竟会哭呢。 樊克之一觉睡到了下午,惠妃又来看他,想是回去敷了眼,除了红了点儿,看不出什么痕迹来。她带了儿子过来,三人围坐在榻上,已近八岁的荣王小大人般,嘱咐樊克之好生将养,还带了自己最爱的镶满宝石的匕首给舅舅玩。 惠妃已知弟弟的腿是好不了,但她一向看得开,事已至此,哭是最没用的。昨夜跟上午她已好好发泄了一番,往后只需好好照顾弟弟,不让他再受伤即可。 她瞧着正在榻上跟儿子玩九连环的弟弟,笑着道:我已去求了圣上,明日圣旨就下了。你先回侯府,等接了旨再去温泉庄子养伤。 樊克之一脸疑惑:圣上之前不是已经封赏过了吗? 惠妃摸了摸儿子的头,满不在乎,你千辛万苦回来了,圣上再赏些有何妨?况且,她两眼弯弯看向弟弟:圣上赐婚于咸宜县主与楚祎,婚期定在明年三月里,你既已回来,蓁姐儿亦不用守节,自然要在前头嫁出去。你有个名头,成亲更好听。 樊克之听了却不甚开怀,他低着头,手握紧又松开,手下的褥子差点被撕碎,半晌,他抬头看着姐姐,认真说道:姐姐不必费心我与楚姑娘的婚事了,她不会嫁予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保证,只是一点小小的转折 真的 马上就会好起来 第17章 退亲 惠妃好似没听明白,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樊克之缓缓重复了一遍:我说,楚家姑娘不会嫁我,她值得更好的人,姐姐不必费心为我筹谋了。 惠妃登时站起了身,气得身子都在抖,头上的珠饰叮当作响,她上前几步,啪的一声,给了弟弟一个巴掌,元哥儿,你混账! 樊克之并未反抗,也没说话,只低头望着手上的九连环。一旁的荣王从未见母亲发这样大的脾气,吓得直往舅舅怀里拱。 难道你是要退亲吗?你可知,她曾立誓为你守节一辈子,若你如此,不是将她往死里逼吗?惠妃高声喝道。樊克之扯了扯嘴角,她是个好姑娘,我如今这副样子,哪儿还配得上她? 惠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无力道:你不是她,怎会知道她如何想?蓁姐儿不是那种捧高踩低的人。樊克之觉得说出刚才的话,他的心已痛得如同有人使劲捏着拽着:我知道,她从小就良善,可我不能因为她的良善便不管不顾,我既心悦她,总要将最好的给她。说完,他完好的左手好似也脱了力,九连环滑到了榻边。 惠妃还待再劝,见弟弟的脸色难看得很,便不忍开口。 樊克之怀中的荣王,用胖胖的小手摸着舅舅的脸,软声安慰:舅舅不要难过,广儿心疼呢。稚子童语,却如重锤击在了他的心上,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偏偏无从说起。 既然咱们不退亲,蓁姐儿势必也不会,你可想好如何办了?惠妃低落道。 只要传出风声去,只怕楚家老太太便会逼着她退了,护国公夫人也是个要脸面的人。樊克之顿了顿,强笑道:安阳长公主是个护短之人,楚祎既做了她的孙女婿,她自是不会让他的姐姐受苦,定会给她找个好人家。 他又抬头望着姐姐,苦笑:只是苦了姐姐了,只怕日后长公主再不会给你好脸色了。惠妃瞧着他明明难过痛苦的要死,眼中的神采都似灭了一般,哽咽道:我有什么,不过是个妃子,左右不过受些气。你这样舍不得,却还将她往外推,这不是要生生心疼死我吗?说完,便转过头用帕子盖住脸,不再看他。 樊克之捏着外甥的小手,低低自嘲:我也没什么,她跟着我,才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永宁侯府那个鬼地方,连我都不愿回,更何况是她了。惠妃听了,更是难过,只她才发誓不再哭泣,便强忍住了。 放心,无论祖父如何想,我都不会让侯府落在二叔那样的小人手上。她回身,坚定得看着弟弟:你的东西,只能你不要,别人要来抢,那是断断不能的。 樊克之见外甥小心翼翼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姐姐,便停了话头,专心陪他玩了起来,荣王到底年纪小,一会儿的功夫就乐呵呵笑了。 转天,圣上下旨,封樊克之为永宁侯府世子,并赐侯府一千亩永业田。 虽然樊家二老爷樊诏在屋里摔了一车的杯盘,却不如一个消息在京中流传得火热。此事是从勋贵圈子里传出来的,说是樊小将军封了世子后,不知为何想要退亲。消息起初无人相信,当初樊小将军传出死讯后,护国公府三姑娘可是立誓守节的。 要知道大周朝鼓励寡妇再嫁,何况是未嫁只定亲之人。三姑娘如此,可见是重诺守信之人。如今人既还活着,怎会无缘无故退亲呢? 有人问了永宁侯府樊小将军身边的下人,那人却支支吾吾未曾辩解,众人便当樊小将军确要退亲,呼呼啦啦传了开来。 楚蓁待在家中,时而欢喜,时而忧愁,坐立难安。元哥哥进宫已经好几日了,听说连永宁侯府都回了一趟,却半点信都未送到护国公府,惠妃娘娘也未曾召见她,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正坐厅中,拿着绣棚发呆,侍画气呼呼跑了进来,见她抬头便撅嘴:姑娘,外头的人都说樊少爷要退亲,奴婢不信,跟她们打了一架,您可别怪我。 -- 第31页 一旁的碧夏将她拉到跟前,不满道:那起子只知道说闲话的,你理她们做什么? 楚蓁先是失笑,渐渐脸上凝重起来:谁说樊少爷要退亲? 侍画也觉得事情好似不是那么简单,认真想了想,肯定道:是府里后街上的季婆子,她说是听安定伯府上的管事嬷嬷说的。 安定伯府中有子弟在十二卫中任职,府中素来家风不错,不会信口开河。楚蓁心紧了紧,刚想打发人去前院找楚祎,便听门口的丫鬟道:大太太来了!她忙将绣棚放在一旁,理了理衣裳,亲自到正屋门外迎大太太。 李氏甫一进门,楚蓁还未开口,便让屋中的丫鬟都下去,她则紧紧握着楚蓁的手腕,盯着她道:樊家想退亲,你可听说了? 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乌云密布,轰隆隆雷响,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楚蓁如今就是这样的心情。 我不信,他绝不会!她听到自己坚定地对李氏说。 听涛苑东跨院自打二房出孝以来,气氛从未如此压抑。大太太李氏与楚蓁分坐檀木圆桌两旁,久久无话,屋中伺候的只有李氏身边的秦嬷嬷。李氏身上只穿了件褐色暗花襦裙,初冬季节连斗篷都未披,可见有多焦急。 此时,她心绪烦乱,如坐针毡:蓁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传出樊家要退亲的事儿来? 楚蓁最初的慌乱过后已镇定下来,她紧握手指,冷静道:到底如何只是外头人在传,樊家未派人来,大伯母不要太过忧心。 李氏见她并无忧色,稍稍平静了些,只她又埋怨起来:樊少爷也是,既已回来,便该使人上门商量亲事了,你们俩个不小了。再说,全哥儿可是定在明年三月,哪有姐姐未出嫁,弟弟先迎亲的道理? 秦嬷嬷忙为她端了杯热茶,让她顺顺气。 楚蓁担忧的倒不是这些,以元哥哥的性子,他若无事,必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两难的局面,如今看来,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氏又啰嗦了几句,见楚蓁也不知在想什么,觉得自己白白担心了一场,若不是看在女儿在顾家颇得公婆夫君的重视多少因了惠妃的缘故,她才懒得管二房的闲事。 她站起身,不耐烦道:蓁姐儿还是想法子见见惠妃娘娘问一问的好,明年三月之前,婚事若没办成,可就闹了大笑话了。说完,带着秦嬷嬷像来时一样风一般的走了。 楚蓁没工夫理这些,她想了想,先让人去给惠妃递了信,以往惠妃想见她或者她有事找惠妃都是让人先递信再入宫。又打发府中的小厮往城中不着痕迹的打听打听,退亲的事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做完这些,她便安静地在房中接着绣花样。 楚祎最近一段日子忙着授官的事,国公爷经常带着他出去应酬。楚祺天天泡在府中的马场,等两兄弟听到信儿都已是下午了。 楚祺狠狠拍了下桌子,气道:樊家这算怎么回事儿?姐姐对他情深义重,好嘛,刚封了世子就想退婚?亏他做得出来!他握着马鞭转了几圈,突然就往外冲:不行,我就不信了,我非得去永宁侯府讨个说法! 你给我回来!楚祎喝道,说过你多少回了,别沉不住气,凡事三思而后行,你怎么就不长记性?楚祎坐在书案后,一张俊脸比往日沉了几分。楚祺不敢违逆哥哥,只得恨恨坐了下来。 楚祎袖着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疑惑道:这事透着股蹊跷,若是想退亲,使了媒人,光明正大的来就成,何必如此麻烦?看样子,倒像是造声势,让咱们憋不住主动退亲的样子。 楚祺愣了愣,摸着下巴琢磨,似乎真是这么回事儿。 两兄弟面面相觑,默契地起身往楚蓁的院内而去。进了屋,只见碧夏站在一旁看着,侍棋正在分线,姐姐低着头绣荷包呢,两人不由松了口气,看来姐姐已有了主意。 楚蓁见弟弟们一块儿来了,知他们听着消息了,不多说,笑着让他们坐下:这是新上的云雾茶,今儿刚送进来的,你们院里还没有,待会儿让碧春给送过去,先尝尝。 两人对视了一眼,抬腿坐在檀木椅上,心不在焉地喝着热茶,一点味儿都没尝出来。 知道你们担心,樊少爷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只要他无事,必不会让这些话传出来,如今外头传得这样厉害,只怕是问过他的意思了。楚蓁微微笑着,并不在意。 楚祺憋不住,好奇道:姐姐,你不生气吗?楚蓁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生什么气?他这样为我想得周全,心意至纯至贵,感动还来不及呢。说着,笑容淡了下来,我只担心他,担心他是不是伤得很重,否则怎会让我嫁给别人呢。 楚祺好似懂了,又似乎没明白,转头看了看哥哥,挠挠头。楚祎瞧他那副傻啦吧唧的样子,别过头,柔声安慰姐姐:姐姐,如何做,你吩咐就成。 楚蓁重有了笑脸,拿起手中的荷包,为弟弟们比了比,觉得还得补几针,便低头绣花,屋中时光静好,没人再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哼哼,男主此处有那么一丢丢自以为是哦 -- 第32页 真心喜欢一个人,就要有自信 全世界如果连你都不能给她幸福 别人就更不能啦 第18章 坚持 三房云居苑的东跨院内,五姑娘楚菡的房中传来一阵阵的笑声,只听有个清脆中带着几分尖利的声音说着什么,二哥那日是坐着轮椅回来的,听我娘说,把祖父气得不轻呢,连书房中最爱的澄泥砚都给砸了! 楚菡想着这几日外头的传言,幸灾乐祸地问道:盎妹妹,你二哥真的要与西院的那位退亲吗?原来那少女是樊家二房的嫡女樊盎,今日来护国公府找楚菡说话。 我娘没说,约莫是真的,不然以二哥的性子,早到你们家里提亲了。樊盎也知楚家二房少爷与安阳长公主的孙女定了亲事。不过,她转瞬没了笑容,皱着脸道:圣上封了二哥做世子,他还怕娶不到更好的妻子吗? 楚菡才懒得管樊克之娶谁,只要能打楚蓁的脸她就高兴,她永远嫁不出去才好呢。两人又凑在一起说起了时下京中流行的妆容、服饰。 两仪殿的偏殿中,惠妃犹豫了许久,仍将楚蓁想进宫的事儿告诉了弟弟。 樊克之依在靠枕上,深邃的双眼盯着棱窗外的枯枝看了好一会儿,冬天叶子掉了,春天一定会发新的芽,就如楚蓁如今念着他,等过几年就会慢慢忘了他。 他转头见姐姐表情难过,安慰道:既已定了,何苦再见,姐姐推了吧。 惠妃掐着手背强忍着,她给弟弟掖了被角,让人端了药亲手喂下,又略说了几句闲话,便让他躺下,自己则要回永安宫。临走时,她实在没忍住,低声道:元哥儿,你真该照照镜子,瞧瞧自个儿脸上的神色,只怕你再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说完,披上斗篷匆匆出了门。 樊克之抬起左手搁在脸上,无声地扯了扯面皮:他怎会不知自己现在一定狰狞得很,一想到她将嫁给别的男人,与旁人恩爱生子,自己的心便痛得像被人生生扯碎,恨不得提刀将那男人给剐了! 可惜,自己如今不能为将,永宁侯府本就军功起家,府里除了他却无人能在军中立得住,往后只能做个闲散勋贵了,哪里还能护住她?她那样坚强聪慧又倾城的姑娘,便是嫁给皇子亦足以,怎能配自己这样的无用之人。 屋中的安息香袅袅,樊克之却没有一丝睡意,他静静躺在榻上,若是有人在,一定会被他周身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痛苦吓到。 给惠妃送信的人回来禀了楚蓁,她丝毫不意外惠妃不愿见她。元哥哥既打定主意,自然不会再妥协。但她可以等,元哥哥不会一直住在宫中。只要他出了那道宫门,自己就一定可以见到他,只要见到他,她就能让他回心转意。 楚蓁打发递信之人回去,安心用了晚膳。刚掌灯,大奶奶福嘉县主领着丫鬟进了她的院子。 蓁姐儿用了晚膳了?这几日越发凉了,可别嫌麻烦,穿太少。大奶奶穿着天水碧的石榴长裙,深红孔雀罗衫,弯弯的眉眼,瞧着极为娇美客人。 楚蓁忙上前迎她进了内室,微微笑笑:多谢大嫂关怀,这会儿宝哥儿该睡了,您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哎哟,妹妹这是嫌我了?我竟不如霈姐儿那个小丫头!大奶奶佯装生气,点了点楚蓁的额角。 霈姐儿多招人喜欢啊,嫂子您还跟亲闺女置气,羞不羞呀?楚蓁将头歪到一边,略带调皮的笑道。 大奶奶拿她没办法,自己乐得笑个不停。楚蓁陪着她坐在小榻上,让碧春上了玫瑰蜜水,这会子来,想必是有事找她,她且听着。 大奶奶又说笑了几句,跟楚蓁示意,楚蓁便让伺候的人都下去。 大奶奶斟酌了几番,才有点儿难为情地开口:蓁姐儿,我是千不甘万不愿走这一趟,若不是你大哥非逼着我来,我定是不管的。楚蓁笑盈盈地看着她,没说话。 她所幸一股气说了出来:世子如今在礼部当差你是晓得的,咱家朝中无人,世子又是勋贵出身,同僚中多有看不起他凭祖荫入仕的,唯有一位裴公子与他相投,两人互相照应,才在礼部立了下来。 楚蓁一脸茫然,官场上的事情她向来不怎么关注,不晓得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大奶奶看她好像不明白,只好直接道:那位裴公子先前就与世子说过,心悦于你,待出孝后让人上门提亲,世子说你是守节之人,他才断了念想,这两年也未娶妻。 楚蓁蹙眉:嫂子你也知道,我平日很少出门,根本不认得什么裴公子。大奶奶叹了口气,真真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裴公子说曾在城外柳庄村附近的杨树林与你相识。 楚蓁仔细回想,才从记忆的缝隙中找到当年妄想调戏于她的那个张掖郡守之子裴耀祖,她惊得大张双眼,这裴耀祖居然打听过她。 大奶奶见她想了起来,柔声道:他也是今日听到樊家要退亲的传言,忙半路截了世子,说是真要退亲,一定先告知于他,他立马遣媒人上门。楚蓁颇有些哭笑不得,那裴耀祖倒是自信得很。 他父亲已升任河西都督,正三品大员,他现今虽说只是个员外郎,日后必不会止于此。她细看楚蓁的脸色,斟酌道,若是樊将军真要退亲,裴公子倒是个上佳之选。 -- 第33页 楚蓁见大奶奶生怕自己不高兴,语气迟疑和软,微微笑道:嫂子跟大哥关心我,我晓得,可我既与樊将军有婚约在先,必不会再允诺他人。大奶奶还要再说,楚蓁坚定拒绝:若是还有这样的事,嫂子帮我一并打发了就是。 大奶奶见楚蓁如此坚决,便知此事无转圜的可能,外头流言传得这样凶,万一樊家真退了亲 嫂子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让家里人操心的。楚蓁看出大奶奶心中仍担忧得很,甚至会可惜她放弃了裴耀祖这个人选,忙安慰道。 将大奶奶送出院门,冬日夜里寒气浸人,天上一颗星星也无,楚蓁却恍若未觉,她望着东北方,想着不知两仪殿内的炭火是否暖和。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天地间一片莹白,整座京城仿佛笼罩在云雾中,街上行人稀少,只间或听见唰唰唰的扫雪声。 永继坊护国公府的垂花门外停了辆马车,一个身披雪狐缎面斗篷的少女踩着木屐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不是楚蓁又是哪个。 刚上车,楚蓁手中就被塞了个手炉,她微微笑着坐定,叹道:咱俩偷偷瞒着满哥儿,只怕他要生气了。对面的楚祎听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谁让他昨晚打赌输给了我,熬夜背兵书,这会子指定起不来。想想楚祺起床后不见自己跟姐姐,急得跳脚的样子,他就乐得很。 楚蓁无奈摇摇头,三弟性子一向稳重,偏偏总喜欢逗五弟。 楚祎将车厢中的波斯羊毛毯展开为姐姐盖在腿上,又打开暗层将炭火拨旺,才吩咐车夫:走吧。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府上的西侧门,到了朱雀大街才慢慢跑了起来。日头出来了,雪还未化,路上的积雪大部分都清扫了,马车很是平稳。 楚蓁握着手炉,低头想着什么,楚祎也不问,默默喝着茶水。 前几日传来消息,樊克之从宫中搬到了燕山的温泉庄子里,那庄子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以往每年都会去住一段时间。可他刚九死一生地回京,不回侯府待着,反倒去了城外的温泉庄子,楚蓁更加肯定他一定受了伤。 先前自己连着往惠妃宫里送了三回信,惠妃都未召见她。这回她以楚祎的名义帖子送到了庄子里,樊克之终于答应相见。真到要见的时刻,楚蓁反倒有些紧张。之前她全凭着一腔热血,觉得元哥哥必然是因为受伤才传出流言,不见自己,若是他真的退亲 不是,不是,楚蓁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如此毫无缘由的背信弃义之事是断断不会做的。 城中还有几个行人,也有早膳叫卖的声音,等到出了城门,往燕山上走,真是万籁俱寂,偶尔雪片从枯枝上落下的扑簌声仿佛都能听得见。林中不时有松鼠、麻雀穿梭,平添了一份野趣。 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温泉庄子的门口。碧春扶了楚蓁下车,楚祎上前去叩门。 这庄子白墙红瓦,门前种了两棵梧桐,这时节只剩几片枯叶摇摇欲坠,朱门灰基,黄铜做的门环,没有门匾,看着不像一等侯府的别庄,倒像是普通的乡绅富户之家。 等了片刻,便有一精神矍铄的老者前来打开了大门:这位公子,有何事?楚祎拱手温和道:劳烦老伯通报一声,护国公府楚祎约了府上少将军叙旧。那老者看了看楚祎跟身后的楚蓁,将大门完全打开,笑着道:少爷早起就等着了,公子快进来。说着,忙将他们往里迎,并吩咐车夫将马车赶进庄子,指了指东边的门房,让车夫自己过去烤火。 楚祎回头看看楚蓁,抬脚走了进去。楚蓁深吸一口气,大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唇作者带着狗狗洗澡去了 今日晚了一会儿 不过,估计也没有多少人在意 哈哈哈 第19章 相见 楚蓁斗篷的风毛掩了半张脸,开门的老者并未看清她的长相。那老者关上大门,一边引着楚祎姐弟往里走,一边乐呵呵的闲聊:庄子离京城远,除了温泉也没什么景色,自打少爷来,公子还是头一个来看他的呢。 楚祎见他有意无意地瞟了身后的楚蓁一眼,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城外的雪貌似比城中下得大。老者捋着胡须朗声道:这哪儿算大,您是没见过西北的雪,树叶那大的雪片子,有时夹在狂风中,一夜就能盖住整座军营呢! 楚蓁听着,心中动了动:难怪这老者一把年纪身子骨还如此硬朗,竟是军人出身。 穿过连廊,绕过垂花门,经过一片竹林,露出一个月亮门。几人缓缓走过,眼前一大片密密匝匝的梅树蜿蜒而生。枝上点点晶莹,被日光一照,恍若仙境。等到深冬开放,必是梅香透骨。 一路行来,楚蓁瞧着除了老者,庄里竟没见半个下人,甚至有些未住人的院落,积雪都未扫,可见主人并不在乎,无心打理。她不由皱起了眉,元哥哥已是世子,侯府中人不该如此怠慢才对。 老者将几人领到一处院落的正房前,示意他们等待片刻,自己上前敲了敲房门:少爷,楚家公子到了。 只听屋内响起了不甚整齐的脚步声,接着门吱呀一声自内打开,一挺拔消瘦的青年温和笑道:全哥儿来了,快进来!只他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登时怔在那里,满脸的笑来不及收回,面皮僵硬,左手还扶在门框上,指尖轻颤,眼睛直直望着披斗篷的少女,眨也不敢眨,生怕眼前的人忽然就消失不见了。 -- 第34页 此时,一阵风吹过,梅枝上的雪散落,如柳絮般飘在空中,衬得少女的大红斗篷艳丽如火,她的肌肤透亮,嫣红的嘴唇半掩在风毛里,上挑的丹凤眼里满是关怀,坦然望着自己,不带一丝遮掩。 樊克之恍惚觉得屋中炭火的热气太足,连被雪覆盖的院中都像夏日,自己整个人浑身发烫。 楚蓁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自是瞧出他右腿不便,右手仿佛也无力,好在人还算精神,虽瘦了好多,脸颊一丝肉也无,但眼神深邃明亮,头发梳得齐整,衣裳穿得也暖和,可见这些日子过得尚可。 真正见了人,她的一颗心彻底放到实处。 那老者瞧着少爷呆呆地看着来的客人,正有些疑惑,旁边楚祎咳了一声:樊将军,外头天寒,可否进屋说话? 樊克之脸上不自在的红了红,忙侧开身子,动作急,差点绊倒自己,多亏楚祎眼疾手快扶住他。他眼神黯了黯,再抬头又带了笑将他们往屋里请:是我疏忽了,贤弟还有快些进来,暖和暖和。他咬了咬舌尖,稳住心神,不再看楚蓁。 楚祎吓了一跳,他气樊克之任退亲流言疯传却不发一言,没想到他伤得这样重,看样子,以后都不能再上阵杀敌了,这对于一个曾叱咤风云的少年英雄是何等残酷,而他却如此平静,足见内心之坚韧。 屋内只有一个褐色劲装的少年,手忙脚乱地煮茶添水,只是仿佛被烫到了手,正鼓着脸呼呼的吹着手背。见客人都进来了,委屈又懊恼,差点将茶盏碰到地上。楚蓁看了碧春一眼,碧春笑着上前道: 我家姑娘喜欢我泡的茶水,这位小哥暂且歇歇,容我泡上一盏好吗? 那少年眼睛立马瞪得溜圆,觑了樊克之一眼,见他无奈点头,忙如释重负地远离了茶桌。碧春抿嘴笑了一下,上前取茶、烫杯、泡茶,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那少年张大了嘴,连连惊叹。 樊克之摇摇头,请楚祎姐弟在正屋右边的红木椅上坐下,拱手寒暄:自从回京,还未见过贤弟,昨夜大雪,还以为贤弟不会登门了。楚祎挑了挑眉,冷了脸:樊将军客气,若我不来,想必将军更加欢喜。 樊克之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自是心虚,无声地扯扯嘴角,楚祎却不再看他,只低头专心看茶盏中澄黄的茶汤。 屋内气氛突然冷了下来,之前泡茶的少年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上前劝解。 楚蓁解了斗篷,拉拉楚祎的衣袖,楚祎斜了樊克之一眼,高声自语:方才进来时,院中的梅林有几分意趣,那个谁,你陪我去林子里逛一逛吧。被指到的少年初时茫然,待明白叫的是他,忙看向樊克之。 樊克之纠结片刻,朝他点点头,他便笑嘻嘻上前,拉着楚祎就往外走:公子,不是我说,别看咱们院子这几颗梅树不起眼,但它们可都是千金难得的珍品噼里啪啦,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碧春为樊克之与楚蓁续了茶,便也出了门。 屋中只剩他们两个,樊克之却不敢看她。他受伤后畏寒,屋里炭火比以往足,这会儿却让他苦不堪言,背上的汗怕是连中衣都湿了。屋外几人的谈笑声传来,更显屋内沉静,樊克之觉得比两军对垒他带人前去暗探还要难熬。 元哥哥,疼吗?楚蓁见不得他难受,轻轻开了口。 樊克之一惊,好在他脸上镇静:还好,皮外伤,打仗,在所难免。 楚蓁见他不敢看自己,心里难受,再开口已带了鼻音:这几年,苦吗? 樊克之听她语音沙哑,心中一痛,年少时,他就见不得她哭,犹记得她父亲的丧事,她哭得肝肠寸断,他当时恨不得杀光突厥兵。可现在,却是自己把她弄哭了。 不苦,比起在战场上丢了命的兄弟,我这算什么苦?他粗声道。 楚蓁不知为什么,自己好久不流泪了,如今见了他,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 为何不敢看我?你是不愿再见我了吗?她嗓子嘶哑起来,说话间开始抽噎。 樊克之倏地抬头,眼中黑沉沉的见不到边际:怎会?我既已回来,日后自会常见。他想上前为她擦掉眼泪,可是他突然想到,今日要跟她做个了断,让她另嫁他人,生生忍住了,忍得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楚蓁瞧着他手背上青筋毕露,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你想退亲? 樊克之偏过头,声音冷了下来:是。 楚蓁又往前了一步:这是你的真心话?泪流得更凶了。 樊克之头更低:对。 楚蓁再往前一步,站在樊克之身前,葱白的手指抚上他的肩头,他的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元哥哥,只要你抬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对我说我要你嫁给别人,与别人生儿育女,相守白头,自此忘了我,我便嫁。说完,已泣不成声。 樊克之全身每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脑中有个声音不断重复:告诉她,快告诉她,不然,她不会放弃的。可他张大了嘴,嗓子仿佛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始终不能把头抬起来,看着她漂亮的眼睛。 -- 第35页 楚蓁缓缓蹲下,蓄满泪水的凤眼直直望着樊克之:元哥哥,只要你说一句,我便走出这道门,再也不与你相见。 是的,她就是在逼他,她赌他绝不会亲口说出让她另嫁他人的话来,他想让她提出退亲,她偏不顺他的意,她要生生世世跟他缠在一起,已尝试过失去他一次,她再也不要尝试第二次了。 樊克之用完好的左手狠狠掐了下大腿,只说了句蓁儿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嘴唇颤抖,觉得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 楚蓁擦了擦泪,玉手轻轻握住他的手,盯着他充满纠结痛苦懊悔的眼睛坚定道:那么难的路咱们都走了过来,如何能轻易放弃呢?慢说你只是没有之前灵活,便是痴了傻了,蓁儿也是定要嫁你的。 她一脸泪水,却由衷翘起了嘴角:咱们还要生几个孩子,你教他们习武,我照顾他们一日三餐。她收紧手,眼中换上了祈求:咱们可是许过一生的,元哥哥,你别舍下蓁儿。 她这样美丽的容颜,泪水涟涟的哀求,诉的款款深情,叫自己如何能舍得下,如何能放得开。樊克之再也克制不住,伸手用力将人抱在了怀里,恨不得将她融进骨血中,再也不分离。楚蓁紧紧靠在他的怀里,呜呜哭出了声音。还好,元哥哥到底是舍不得她的。还好,他们终于不会分开了。 楚祎跟着那叫岳麒的少年踩着厚雪赏枯梅,突闻屋内传来姐姐的哭声,正想往屋里冲,却生生止住了脚,这会儿还是不要打扰他们的好。只是听着姐姐如此伤心,楚祎心里恨恨的想:定要好好收拾樊克之一顿为姐姐出气。 岳麒也听到了哭声,见身边的公子气得脸都白了,却没进去劝解,便也缩了缩脖子,丢开这事,继续拉着碧春指着这枝叫什么,那棵是从哪儿移来的,楚祎看了,更加烦,反手甩了袖子,憋着气站到廊上。 等了足有两刻钟,屋内才没了哭声。楚祎整整衣袍,开门进去,见两人已分坐在椅子上,姐姐脸上绽开了笑,听樊克之在说着什么。他嗯哼了一声:时候不早了,姐姐,咱们该回府了。 楚蓁还想再听元哥哥说说这些年如何过的,可想起家里的混小子只怕快将房子都掀了,犹豫起来,樊克之温声安慰:蓁儿快回府吧,以后我再给你细细的说。楚蓁只得跟他作别,依依不舍地跟着弟弟出了院子。 樊克之毫不在意楚祎瞪过来的眼刀子,直拖着腿将他们送到大门外,看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才回去。 日光照在庄子附近被大雪掩盖的小山头上,白得恍人眼,可谁都知道,来年春天,雪下的地方,定会长出满目的青翠。 作者有话要说: 到更新的时候, 一直登陆不上来, 又晚了会儿, 实在抱歉 PS:楼主同事小菜园里种的西红柿好好吃啊,比超市里卖的好吃一万倍 第20章 插曲 回城的路上,楚蓁的嘴角一直翘着,眼睛亮如星辰,楚祎虽之前气樊克之故意纵人传出流言,却也感激他无论如何都是为了姐姐好。如今俩人心意相通,姐姐重新高兴起来,他已什么气都消了。回府后,只怕就要去找大伯母跟大嫂,商量一下姐姐的亲事了。 姐弟俩人有说有笑,进城门后,楚蓁心情颇好的掀了车窗的内帘,隔着绢纱瞧着平民百姓忙忙碌碌的生活,新奇得很。元哥哥说嫁给他,只怕就得过普通日子了,她不在乎,反正护国公府从来也不算顶级权贵。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一路进了永继坊,又跑了半刻钟,因到了府上侧门,慢了下来,车夫下去牵着马,要将马车引进门里。 突然,身后传来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接着听到咴咴的马嘶鸣声到了马车后,一个人吁了一声猛地跳下马,紧走进步站在车厢前,盯着车帘,呼呼直喘气。 车夫立马上前拦住他,门口正卸门槛的小厮也围了上来。 那人见马车马上要进门,终于缓过气,高声道:车上坐的,可是楚三姑娘?车上的楚蓁愣了一下,看了看碧春,又看了看楚祎,哪儿来的怪人?楚祎却是立马沉了脸,朝窗外冷声道:什么人?赶紧打发了他。 小厮们不敢耽搁,有人扯着那人的手臂,有人抱着那人的腿,要将他拉离马车,好让三爷跟三姑娘进去。那人挣脱不开,只得急忙自报家门:我是裴耀祖啊,楚姑娘,你还记得吗? 这个名字还是大嫂特意过来告知于她的,她怎能不记得?楚蓁拢了拢斗篷,柔声止住小厮:你们都下去吧。碧春看了看她,将车厢打开,半掀起了厚厚的车帘。楚蓁伸头向外,扫了几眼裴耀祖,眼前的人已长成了青年,身姿挺拔。这么冷的天,他骑马追来,嘴唇都紫了,表情僵硬,身上的披风被风吹歪了,看着有些狼狈,裴公子,多年不见,您还是如此精神。不知找我有何贵干? 裴耀祖时隔许久见到她,仍是直了眼,觉得她美貌更胜以往。他使劲搓了搓脸,让自己自然一些,拱手笑道:楚姑娘,下官刚在如意坊口见车厢中仿佛是你,一路追了过来,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楚蓁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咱们府里的马车丢了东西?她转头看向碧春,碧春摇摇头,本就没带什么,有什么可丢的。里头的楚祎重重咳了一声:若是裴公子无事,烦请让一下,姐姐今日劳累了,我们得回去歇歇。 -- 第36页 裴耀祖听了,立马十分关心:楚姑娘可还好?若是累着,可得好好休息,下官府上有上好的补身药材,下官明日就让人送到府上。楚蓁还没出声,楚祎彻底冷了脸:碧春,放下帘子,马上进府!碧春赶紧拉下帘子,三爷的脸色实在吓人。 车厢外的裴耀祖见美人彻底消失在帘后,忙喊道:楚姑娘,你若是被人退亲,不要难过,我立马遣媒人上门提亲,你一定等着我! 楚祎暴怒:将他给我轰走! 小厮们见一向好脾气的三爷真的发火了,一哄而上,捂着裴耀祖的嘴就拖到一旁。车夫赶紧上前拉着缰绳,迅速进了门。楚祎气得使劲拍了下车厢中的小几,狠狠骂道:无耻之极!他已记起来了,那人是几年前在庄子外对姐姐无礼过的什么郡守家的儿子,想不到他还待在京城,竟然还知晓姐姐的事,真是该打! 楚蓁本来要生气,见弟弟气成这样,忙安慰他:三弟,莫要为他气坏了身子。他脑子不清楚,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说着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裴耀祖也不知是傻还是蠢,明知会被揍还直白的说出来。 楚祎见姐姐还有心情笑,无奈道:我只怕传到樊大哥的耳朵里,徒生事端。楚蓁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他不会!说完,早把裴耀祖忘到了脑后,想着今日里跟元哥哥说的那些话,痴痴笑了。 这副样子若是让刚才那裴耀祖看到了,只怕要气死了,楚祎不禁捏捏额角。碧春在一旁捂了嘴,不敢笑出声。 姐弟俩回到听涛苑,不出意外地被楚祺好一通埋怨,楚蓁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楚祎却被不堪其扰,凉凉道:我看你日日闲得慌,不若让严师傅歇息两日,请钟先生教你,如何? 楚祺听了顿时老实了,他换张谄媚的脸,围着哥哥左右作揖:好哥哥,我再不说了,你可千万别把钟先生召过来,我一见他就头疼,浑身不得劲。 众人哄地笑了起来,楚祺不像父兄,半刻也坐不住,让他习字作文便犯困,可他却能在马场里连跑两个时辰不嫌累。兄姐宠着他,护国公府祖上也是马上好手,也没拘着他,全由着他去。楚祎特意为他寻了一位擅骑射的严师傅,钟先生偶尔指点一下他的功课,别的时候,他全是跟着严师傅,一日不曾断过。楚蓁将父亲留下的众多藏书整理了一番,里头所有的兵书都搬到了楚祺的书房中。 姐弟三人一起用了午膳,便各自回房歇息。 楚蓁今日了却了心头大事,午觉睡得沉,再睁眼,日光已从青砖地板漫到了靛青帷幔上,屋子里暖融融,连日来的愁绪一扫而空。 她坐在书案后,手上拿着一卷《玉潭游记》,脑中想着的却是清淩日光下燕山别院中泛着冷香的梅树,点缀着雪晶,香气袅袅,从树下经过的时候,梅香仿佛粘在了斗篷上,落在了发丝上,沁到了她的肺腑里。 碧春引着霈姐儿进来的时候,楚蓁正手托着下巴,手中的书还停在打开的那页,嘴角的笑晃花了她的眼。 姑娘,霈姐儿来找您了。她微微提高声音道。跟着霈姐儿的丫鬟为她解了厚厚的狐狸毛斗篷,霈姐儿圆嘟嘟的小身子立马滚进了楚蓁的怀里:三姑姑,你在想什么呢?是在想晚膳吗?听说今儿个厨房会做酒酿丸子。说着,咽了咽口水,清澈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楚蓁,好似她想独吞似的。 楚蓁刮了刮她小巧又圆润的鼻子,笑容越发甜美:姑姑只爱吃菜菜,丸子都留给霈姐儿,谁叫霈姐儿这么乖巧呢。 霈姐儿听了,大眼弯成了月牙儿,她捏着肉呼呼的手指头,有些害羞:娘会骂我的。接着又皱着小眉头:可是霈姐儿真的好喜欢丸子哦,一副非常烦恼的样子。 屋子里伺候的人被她的憨态逗得乐不可支,侍画更是笑出了泪花儿。楚蓁摸了摸她的小髻,安慰道:霈姐儿可以今天吃,后天再吃啊。大嫂最疼霈姐儿了,一定不舍得骂的。小姑娘转瞬心情好了起来,瞅着楚蓁的书案,想找些好玩的。 楚蓁让侍琴将自己儿时玩的竹蜻蜓、布老虎、九连环等小玩意儿拿了出来,霈姐儿挑了个棉布缝制的猫崽儿自己玩了起来。霈姐儿非常乖,有东西玩就一点不黏人。 楚蓁又让人给她上了碗牛乳,正待真正看会儿书,突然霈姐儿小心翼翼凑到她耳边:三姑姑,我差点忘了,娘让我告诉你,宫里来人了呢。说完,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好,没忘了来听涛苑是有正事儿的。 楚蓁初时一愣,接着缓缓笑了起来,替霈姐儿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发丝,心里像喝了蜜一样。宫里来了人,若是朝堂之事,自是不会让大奶奶接待,女眷们才能聊的事情,护国公里与宫里有关联的,只怕是自己的婚事了。 元哥哥做事一向如此,毫不拖泥带水。既已决定两人相守,不会再让外人置喙。 姑侄二人伴着冬日的暖阳,安谧而温馨的待了半天。 申时初,大奶奶亲自来听涛苑接霈姐儿。霈姐儿半天没见娘,偎在她怀里腻歪了一会儿。大奶奶半抱着她,对着楚蓁笑道:一眨眼,三妹妹都这么大了,将来出了门子,只怕霈姐儿要哭死了。 -- 第37页 霈姐儿登时直起了小身板,眼睛睁得溜圆,急急道:三姑姑哪儿都不去,要一直一直陪着霈姐儿!看自己亲娘只笑不搭理她,忙转到楚蓁面前,拉着她的袖子,眼里隐隐有了泪:三姑姑,不走!猫咪也不走! 楚蓁本听了大奶奶的话有些羞赧,听霈姐儿不舍得自己走,感动得不行,再听她后头这一句,顿时哭笑不得,她俯身捏了捏霈姐儿红扑扑水嫩嫩的脸颊:霈姐儿,三姑姑跟猫咪,只能留一个哦。 一旁的大奶奶不禁有些扶额,三姑娘一向稳重,没想还能如此调皮。霈姐儿看着怀中的布猫咪,犹豫了许久,最后依依不舍道:让猫咪走吧,三姑姑留下。楚蓁听了,狠狠亲了她一口,把自己珍藏的猫咪扑蝶雕花砚台送了她,霈姐儿高兴地抱着楚蓁的手臂摇个不停。 大奶奶边叹女儿淘气,边细细看着眼前的少女,臻首娥眉,凤眼翘鼻,唇不点而朱,身姿窈窕,气度高华,简单的天水碧荷叶裙衬得她肤白如雪。虽经种种磨难,骤失怙恃,却仍能步步生莲,直至今日。这样的不失巾帼之气,又有娇柔妩媚的姑娘,怪不得能得来这样的好日子。 大奶奶言简意赅的嘱咐了几句,便带着霈姐儿回了芳华堂。楚蓁隐晦得知是永安宫来了人与大太太、大奶奶商量婚事,虽有些诧异,却也真正放下了心。想必是惠妃不放心让侯府二太太操持,才亲自派了人来。 楚祎是明年三月里的婚事,自己的婚事只怕会定在二月里,这院子中许多事情,还得重新安排,不能让咸宜县主嫁进门后还要为这些琐事费心。 楚蓁不动声色的开始整理听涛苑,却不知有人比永安宫更上心她的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还好今天赶上了 自从开文,蠢作者就有一个小规矩 那就是周日不更 请看文的读者们体谅哈 毕竟一周六更,蠢作者是坚定执行的 爱你们!!! 第21章 双面 十一月初十这天,京城里难得的暖阳高照,如同春日。屋檐下的冰棱化了一点儿,间或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好似奏起了曲子。大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孩童的欢笑声此起彼伏。整个京城仿佛一夜间活了过来,处处透着烟火气。 巳时中,紫宸殿的内监胡统进了护国公府宣旨。这胡统虽不如石安在圣上眼前有脸面,却也是宫里数得着的实权太监了。 因是休沐日,国公爷楚广浦带着阖府家眷在前头中庭接旨。圣旨洋洋洒洒一大篇,绕得人眼晕,简而言之,即是圣上将护国公府三姑娘赐婚于忠武将军樊克之,婚期定于来年二月初八,并赐将军府为二人成婚居住之所。 世子爷楚祐引着胡统在前院喝茶,暗里递了个撒花锦荷包给他。胡统捏着荷包,便知里头是银票,深觉这护国公府的世子爷有见识,乐呵呵的跟国公爷道喜后回宫复旨去了。大房的女眷围着楚蓁道了几句恭喜,三房的人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楚菡愤愤不平。 这道圣旨着实奇怪,楚蓁早与樊克之有婚约,往来之家皆晓得,当初楚蓁还曾以为樊克之身死而执意为他守节,圣上又特意下道圣旨,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众人回了老太太的福寿堂,老太太招手让楚蓁近前来,和蔼笑道:还是蓁姐儿有福气,竟得圣上亲旨赐婚。楚蓁敛眉低头,一副害羞的模样。老太太接着打趣:没什么好害臊的,女儿家总要出嫁的。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许是看着气氛颇好,老太太让玛瑙取了个牡丹缠枝楠木锦盒,牵了楚蓁的手,拍了拍:这是祖母赏你的,回头添妆时再添别的。 楚蓁接过盒子,打开一看,一对海棠缀珍珠金步摇,雕工细致,流光溢彩,旁边的楚菡本就是勉强撑着笑意,看到这自己想了许久的步摇,气得脸皮僵硬,手中的丝帕生生扯抽了丝。楚蓁凤眼微微睁大,心中诧异,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多谢祖母,孙女很喜欢。 老太太见她欢欢喜喜地接了,更是高兴,又让取了个檀木匣子,给了楚菡一对玉兔捣药和田镯子,楚芳一对翠玉镶赤金镯子,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二奶奶见了,假装生气道:可见老太太偏心,借着三妹妹的婚事赏了几个妹妹,却没有咱们的份儿呢。她长相柔婉,娘家在江陵,一口京话带着吴侬软语的韵律,煞是好听。即便是抱怨,也听得人心软,老太太一向喜欢听她说话。 老太太笑着对众人道:二奶奶埋怨我呢,这是要我把压箱底都拿出来啊。二奶奶忙道不敢。老太太既开了口,自是让人又娶了两支金錾连环花簪,分赏了大奶奶、二奶奶,连霈姐儿、弘哥儿、宝哥儿都有。 别说楚蓁,就是大太太与三太太也疑惑得很,老太太一向不待见二房,因楚蓁不愿嫁给娘家侄孙,更是差点撕破脸,今日倒是肯为她做脸。楚蓁虽不知老太太在想什么,却也不是太在意,东西坦然收下,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楚祎跟楚祺只要楚蓁不被欺负,向来是默默喝茶。只楚祺喝茶时偷偷看了看老太太的眼神,实在不像要与二房赤诚相待的样子。 众人笑闹了一阵便散了,只留了三房的人。三老爷借口外头有应酬略坐坐就走了,四爷楚祥也厚着脸皮说要温书一溜烟跑了,只剩三太太小王氏跟楚菡、楚芳姐妹。三太太本就为楚蓁婚事不快,又见丈夫儿子如此上不了台面,脸色阴得吓人。 -- 第38页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暗地里叹气:府里若不是还有自己,三房简直无处安身。 楚芳见气氛不妙,很有眼色地说刚才吹了风有些头疼,老太太淡淡地问了几句,就打发她回云居苑了。三太太狠狠瞪了楚芳一眼:廷哥儿偏是要娶这么个小贱人,当真是老天不长眼,不由更是厌烦。 眼见小儿媳脸色不停变换,老太太喝了口茶,冷不丁道:老三家的,以后对芳姐儿上些心,再怎么说,以后也是侯府的长媳,这般小心翼翼跟个鹌鹑似的,如何掌管侯府内院?三太太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缓不过来。 老太太把楚菡搂在怀里,为她把刚赏的镯子带上,细细看她的眉眼,由衷爱怜道:咱们菡姐儿这模样,这气度,比二房的那个不知强了多少倍。她一个丧父丧母之女都能嫁入将军府,菡姐儿便是嫁入皇家也是使得的。 楚菡本乖巧得靠在祖母身前,听到这些,立马抬起头,眼中先是不可置信,接着是狂喜。三太太也是一副吓着了的样子。老太太见她们母女如此惊讶,自信道:菡姐儿是国公府嫡出女,大姐嫁入皇后娘家,三姐为将军夫人,嫁个普通皇子,也不算高攀。 楚菡跟母亲对视一眼,毫不掩饰对皇子妃之位的渴望。若是自己成了皇子妃,楚蓁见了自己只能俯首称臣了,想想就快活。 姑母,您说的可是真的?三太太如坠云雾里,有些飘飘然,称呼也更亲昵,菡姐儿这孩子多亏您疼她,不然就要被姐妹们踩在泥地里了。说着,用帕子掩面哀戚了几声。 老太太脸色渐渐冷酷:我老婆子还在,府里翻不了天。三丫头算什么东西,若不是看在她为菡姐儿抬抬身份的面上,谁耐烦理个没教养的野丫头。她盯着三太太的眼,回去盯着老三,别到时候出了岔子。 三太太忙应了。老太太又面向楚菡,严肃道:菡姐儿,年后祖母为你请的教养嬷嬷就入府了,你不许任性,一定好好地学,若是不听话,祖母再也不疼你了。楚菡忙不迭点头,只要能压过楚蓁,让她怎么着都行。 护国公府里众人皆有思量,京都南衙的一间书房中,左千牛备身王廷之当值回来不曾回府,他手下的一个侍卫匆匆进了房间,低声道:刚得的消息,护国公府三姑娘赐婚忠武将军,二月初八行礼。 王廷之愣了许久,直到侍卫忍不住抬头觑了一眼,才冷声道:下去吧。侍卫刚要回身出门,便听到上官恍如不在意道:别露了风声,不然小心你的脑袋!他忙躬身抱拳,慢慢退了出去。 王廷之起身站在棱窗前,推开窗,一股清冷寒气扑面而来,一会儿的功夫便觉周身被裹住了,他却好似没有察觉。日光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才看清屋檐下有几只麻雀,在被雪覆盖的灰草丛中跳跃,鸟儿的眼睛明亮,伶俐中透着谨慎与防备,像极了护国公府竹林中惊鸿一瞥的那双眸子。 早该知道,她是聪慧而倔强的,彼时的自己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空有一副皮囊,她如何能看中。即便眼下的自己还算上进,又如何能与载誉归来的少年将军相比呢?她果然只是午夜梦回的一抹虚幻,看不清抓不住。 屋中的炭盆渐渐熄了,桌上的茶早已冷掉,王廷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个激灵,才发现室内竟好似冰窟。他自嘲的笑笑,罢了罢了,本就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何况自己已有婚约,还能多想些什么呢。 恰好此时,一个衙中卫士敲门而入,却是要禀告年节宫城防卫之事,王廷之摇摇头,把脑中的素白倩影甩了出去。那卫士进门打了个颤,没想到,上峰的房间居然比外头还冷上三分,真是怪哉。 如意坊东北角上的一处三进院落里,休沐的裴耀祖气得挥剑连砍了园中的梅树几下,仍是不解气,又狠狠踹了几脚,树上的雪沫子落在云锦外袍上,闪着银光,一会儿便显出了水圈。可怜那株老梅,本就颤颤巍巍的枝桠,咔嚓断了一截,正好砸在了他的脚尖,裴耀祖啊的一声惨叫,惊起了数只雀鸟。 你这棵老树,居然也敢欺负本公子!老朱,老朱,给我把这棵破树给砍咯!他气急败坏地喊道。 旁边的老者虽微躬身以示尊敬,却气定神闲:少爷,这棵梅树可是老太爷当年从梅山上移的,珍爱非常,怕是 裴耀祖一听是祖父的爱物,登时闭了嘴。他原地转了几圈,使劲挠着头,嘴里不停嘀咕:好好的一个美人儿,居然配给了一个残废!真是暴殄天物! 郁闷了半晌,他喊了身边的两个小厮石头、木头,骂骂咧咧出了院子。石头眼看少爷气昏了头,赶忙进屋拿了斗篷,紧跟在后头。裴耀祖一阵风似的骑马到了客来居,上了二楼雅间,要了壶千杯醉猛灌了起来。 原来裴大少爷是想借酒浇愁,发泄心中的不快。石头、木头自是知道少爷对那位楚三姑娘的心思,可惜人家姑娘许了人家了。俩人又觉纳闷,少爷在张掖的时候,也有不少姑娘没得手,也不见少爷如此。却不知,那些不过是万丛花,楚三姑娘是那片叶呢。 永宁侯府里,樊侯爷已在书房待了好几个时辰了。入府宣旨的太监走后,樊侯爷就紧紧关上了书房的门,樊二老爷敲了许久也没应。 -- 第39页 孙子封了世子,却不是自己请的封,孙子成婚,也是另有将军府。侯府虽未分家,在外人眼中,只怕已经是两家人了。事情是怎样到了这个地步呢?是大儿子夫妇去了后自己偏爱二儿子时,还是大孙女自请入宫、孙子投军时呢?自己也说不清楚。 本还想着,孙子自此不能从军,将世子之位给他,让他答应永不分家,两房人互相扶持,却不想孙子根本不在乎。宁愿去西山温泉庄子养身也不愿待在府中,宫中的大孙女更是再未有过只言片语。 樊侯爷盯着眼前渐渐没了热气的白玉茶盏,以往挺拔如松的背终是弯了下去,一夕间老了数岁。一双虎目也失了神采,浑浊起来。 不管各人如何思量,景泰二十四年仍是走到了尽头,春节转瞬即至,这也是楚蓁三姐弟最后一起过年。 作者有话要说: ~~~~(gt;_lt;)~~~~ 为什么点击多了,收藏反倒掉了呢 小天使们不要抛弃本宝宝,嘤嘤嘤 若是觉得不好可以留言,蠢作者一定会多加改进的 第22章 元宵 护国公府今年喜事一件接着一件,几年前的阴霾仿佛随着时光渐渐消逝。大房的世子爷楚祐在礼部勤勤恳恳,考绩三年优异,想必明年定会升上一升。二爷楚礼学业上不显,却在打理家业上颇有些能耐,本已露颓势的田产铺子愣是让他给盘活了起来。大姑娘、二姑娘贤惠持家、婆媳相得,几个小的活泼可爱,大太太没了往年的刻薄劲儿,越发慈眉善目起来。 二房的三爷楚祎高中后选入翰林学士,又与咸宜县主定了亲事,开年二房终于会有主母操持内务了。楚蓁自个儿守得云开见明月,五爷楚祺骑射功夫日臻娴熟,又聪敏好学,几乎不让兄姐操心。 连一向不怎么靠谱的三房,三老爷也没再闹出与人争粉头的丑事,四爷楚祥小打小闹,五姑娘楚菡居然也温婉柔和起来。整个国公府一派安定祥和,国公爷楚广浦便跟老太太商量除夕好好办一办。 于是,腊月二十三这天,整个国公府的奴才都忙了起来,大奶奶更是脚不沾地,陀螺似的转了一天。屋子彻底打扫,前院摆上新的物件,库房的好东西流水似的往厅堂里送。内院里更是摆满了时兴的花儿,红的杜鹃粉的芍药,都是暖棚里新培育的,衬着莹莹白雪,煞是好看。 各个院儿里除了公中的器物,也纷纷添置些别的新奇事物。听涛苑里除了鲜花,还有公主府送的常青树,樊克之送来的时鲜瓜果,引了霈姐儿领着弘哥儿、宝哥儿早早就来了,现下一人面前一个琉璃盏,盛着桃子、金桔、番瓜,吃得不亦乐乎。 楚蓁忙得头晕目眩,陈嬷嬷指挥着丫鬟们扫灰、摆弄、清洗,大冷天的,脑门子上的汗就没断过。好容易前头的事儿安排妥当了,楚蓁让碧春、碧夏分别去楚祥、楚祺的屋子再仔细看看,自己扶了侍琴的手回了屋子。 一进屋,就见霈姐儿拿着颗蜜枣在逗宝哥儿。宝哥儿小小的人儿,走路颤颤悠悠,话还不会说呢,胖嘟嘟的手指塞在嘴里,水灵灵的大眼看着眼前的蜜枣流口水。偏偏霈姐儿淘气,站在他面前,拿着枣子忽远忽近,就是不给她。 宝哥儿撇撇嘴,张嘴要哭,霈姐儿忙撕了一小块儿果肉,塞在他嘴里,笑道:宝哥儿嘴真馋,不害臊。宝哥儿得了好吃的,小嘴慢慢嚼,根本不理会姐姐说什么,一扭脸见了楚蓁,乐得张开胳膊要她抱。 楚蓁好笑地摸摸霈姐儿红润的小脸,霈姐儿可不许欺负弟弟,俯身抱了抱宝哥儿,宝哥儿可又重了,无奈宝哥儿咯咯笑着,口水都蹭到了楚蓁的袖子上。一边的弘哥儿安静地吃着番瓜,小大人一般。 楚蓁知道几个小的要来,命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织花毯,将有棱角的桌边包了起来。又拿出一些泥娃娃、小弓箭,几个小的玩得乐不思蜀。大奶奶、二奶奶也乐得清静。听涛苑东跨院俨然成了娃娃房。 楚蓁正端着茶盏喝水润喉,陈嬷嬷掀帘子进来,问道:姑娘,太太库房里有些料子,该收拾收拾,您过去看看?她放下杯子,揉揉膝盖,撒娇道:嬷嬷,忙了一早上,刚坐下歇歇呢。陈嬷嬷难得见她露出女儿娇态,怜爱笑道:要不姑娘再歇会子?倒也不是很急。楚蓁一琢磨,趁着过年请整完了,年后也少操心,只得起身嘱咐奶娘们好好照顾小主子们,她则扶了陈嬷嬷去了库房。 忙忙活活,可算到了除夕。晚上在老太太的福寿堂摆了家宴,自二房出事后,难得的一家子坐在一起,和和气气吃了顿团圆饭。席上,楚菡居然破天荒地敬了楚蓁一杯果子酒,楚蓁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既是对方不生事,自己当然不会下人脸面,俩人不时聊几句,看起来真有几分姐妹的样子。 初一楚蓁起了个大早,带着弟弟们给长辈们拜年,给父母上香,老太太则带着大太太、大奶奶进宫朝圣。初二,大房、三房各自回了娘家,楚蓁的外祖父贬谪回乡,三姐弟在书房中喝茶闲聊,倒也温馨。 往后的几天,各房各自走动相熟的亲戚,大姑娘、二姑娘也回府拜年。姐妹几个不复在家时的龃龉,亲亲热热说了半天的话。说实在的,大太太给两个女儿定的婆家都是一等一的好,婆母和气、夫妻恩爱。二姑娘楚荨虽然嫁的乡绅,却过得十分顺心。 -- 第40页 倒是永宁侯府,按说楚蓁与樊克之定了亲,樊克之又是侯府世子,怎么也该走动几分。永宁侯府却是好似不知道这门亲似的,连节礼都未送。只永安宫的惠妃娘娘指人送了些精巧物件来。楚蓁只当不知。 如此乱糟糟几天过去,便到了元宵节。今年大周风调雨顺,国泰民丰,圣上感念皇天厚德,特在宫城前朱雀大街的却辇匾下设灯会,毕邀天下工匠做了一组紫龙飞升灯阵,华贵无双。沿朱雀大街直到平民所居的布衣坊,皆有花灯。 正月十五晚上,护国公府除了老太太与国公爷夫妇,都要前往却辇匾赏灯。世子爷领着护卫丫鬟将女眷们的轿子围在中央,无奈刚出永继坊的坊门,便发现人潮汹涌,别说坐轿,简直寸步难行。因担心有拐子或窃贼,世子爷让各房的爷们分散开,照顾各房的女眷。楚蓁一个,身边倒跟着楚祎、楚祺两人,碧夏、侍棋、侍画跟在后头,将她严严实实围了起来。 楚蓁今日穿了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襦裙,梳着飞云斜髻,一水儿的粉玉镶米珠耳坠、粉玉雕如意纹手环、粉玉芭蕉叶形禁步,看上去既娇媚又温婉。然而最别致的要数她发髻上那支羊脂色玲珑玉簪,月光下泛着粉晕,一看就不是凡品。 没想到街上如此多的人,楚蓁紧了紧灰鼠毛斗篷。此刻她们正走在永继坊与朱雀大街间的巷子里,周围皆是勋贵人家赏灯的队伍,十分安静。越往前走,人声渐渐大了起来,直至转过街口,一阵光亮刺目,恍如白昼,楚蓁闭了会儿眼睛才勉强睁开,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天宫仙境。 放眼望去,是一片灯海,树上挂的喜鹊登枝,街边悬的五福高照,摊上摆的嫦娥奔月,幼童提的十二生肖,或红或绿,有紫有黄,夹杂着小贩的叫卖声,姑娘的笑闹声,学子的此起彼伏赋诗,好一幅元宵戏灯图! 楚祺恨不得长出四双眼,一会儿伸着脖子,一会儿探着身子,过一会儿又踮着脚尖,见每一盏灯都新奇得不行。楚蓁伸出从葱白的手指,轻点他的额头:皮猴一样,怎得比霈姐儿还调皮,又不是小娃娃了。 楚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皮都红了:姐姐,我好多年没见这么热闹的灯会了。上一会,还是爹背我出来的呢。说到这儿,他眼圈不由红了。 三姐弟都有些沉默,楚广洮在世的时候,每年元宵都会带他们出来玩,还在学士街吃过老农做的小馄钝呢。每当这时,陈氏都要笑着埋怨几句,却也不会真不让吃。一家子闲散看灯的日子好似还在眼前。这样想来,眼前本流光溢彩的花灯,也失去了鲜活气息,登时变得朦胧起来。 楚蓁见弟弟们兴致低了下去,指了远处一盏四季轮回灯,温声道:你们瞧那盏灯,转起来的时候好像四季变换就在眼前,怪有趣的。楚祺抬头望去,果然在周围一众花灯中格外引人注目。那灯动起来的时候,树叶由生到落,尤为新奇。 他正准备大步过去,突然想到得护着姐姐,生生打了个旋儿。楚祎挑了挑眉毛,促狭道:咱们五爷也晓得谋定而后动了呢。身后跟着的碧夏她们偷偷捂着嘴笑,楚祺满不在乎,爷不跟你计较。楚祎瞧着他得意的表情,突然手痒痒,猛然间捏了捏他的脸颊,转身马上拉着楚蓁快走。 楚祺呆若木鸡,没想到自己这么大了,还会被兄长捏脸,自己又不是宝哥儿那个只知道流口水的小家伙。他气得哇哇叫了两声,便向前追兄姐了,身后的寿儿、康儿不由扶额:五爷果然还是小孩子! 楚蓁跟着三弟一路疾行,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挂着四季轮回灯的小摊前。摊主是位穿戴整齐干净的中年人,楚祎几句话下来,知道他是来自楚地的匠人,制的是当地独有的会动的彩色盏。且买这灯,还有个规矩,必得猜中摊主所出的题才行,是以他的摊前虽围了些人,灯也没有卖出几盏。 四季轮回灯的下端,缀着一根红绳编成的带子,带子尽头的小木盒里盛着张纸条,楚祎打开一看,上面写的是:楚之南,五百岁春五百岁秋者,谓之冥灵。八千岁春八千岁秋,谓之何物? 他不由摇头笑了笑,这题若是普通百姓,自是不知,可但凡修读过古人经典的治学之人,哪儿有不晓得的呢?只怕姐姐这种闺阁女子,猜出来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楚祎正要把纸条递给姐姐,恰好楚祺愣过后追了过来,他一把抢走了纸条,放在灯光下,好好瞧。一看之下,傻眼了,他只记得这句话出自庄子的《逍遥游》,自己平日里读的兵书居多,若问他孙子的著作,倒背亦可,庄子嘛,嘿嘿 楚祺大喇喇地伸直了手臂,将纸条往楚蓁面前一摆,高傲道:姐姐读的书恐怕比十个我都多呢,此题一定难不倒你的。说着,一双黑亮的圆眼直直盯着她,好似弘哥儿养的狮子犬,可爱得紧。 楚蓁刚刚站在楚祎身边已然看到了题目,也知晓说的是什么,无奈楚祺横刀夺了过去,便想着让给他,谁知他竟不知。她缓缓拉下斗篷的帽子,弯起嘴角,好笑道:满哥儿,回头我就让钟先生每三日检查一下你的功课。 这一笑,当真是满街的彩灯都黯然失色,夜空下,她的眼睛犹如西域最璀璨的宝石,闪烁着荧光,头上的玉簪衬得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旁边本瞧着三姐弟热闹的人终是忍不住吟了一句:东风夜放花千树,不若眉间碎玉眸。 -- 第41页 楚蓁听了,不可思议地抬头望了过去,待看清来人,笑容渐渐溢满了脸,凤眼中流露出的情意教人心醉,从心底深处散发出的喜悦让人不由跟着愉悦起来。 这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上榜了 蠢作者的收藏不好,如果字数太多的话,会排不上好的榜单 以后的两三天,蠢作者会养一下数据,可能不能日更 希望大家体谅 鞠躬致谢 第23章 卿卿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元宵上元之夜,必是全城出动来赏灯,远在城外温泉别庄的人也不例外。眼前这个一身暗花云锦襟袍的青年,不是樊克之又是谁呢。 他就那样站在人群中,即使腿部略有不便,仍是挺拔如松,器宇轩昂。剑眉入鬓,双目幽深,嘴唇微抿。向楚蓁望过来的时候,眼中的暖意好似能融化枝头的雪沫。他比两个月前见面的时候稍丰润了一些,不再满面尘色,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安宁祥和之气。 这一瞬间,整条朱雀大街好似只剩她们两个人,周围的花灯人群渐渐模糊,驳杂的声响远在天边,空气中能闻到淡淡的灯油味儿,楚蓁整个人迷醉在这影像里,连手中四季轮回灯的谜题都忘了。 一旁的楚祺听眼前的男子吟了首诗,气他孟浪,怒斥道:哪儿来的登徒子!爷的人也敢出言不逊?信不信打你满地找牙?说着,还往前半步挡在姐姐身前,挥了挥还不甚强壮的拳头。 樊克之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楚蓁身上移开,笑着对楚祺挑眉:你的人? 楚祺挺了挺胸膛,很是得意:当然! 身后的楚祎脸皮抽了抽,忍不住想捶他。这么大个人,脑袋不晓得干什么用的,以姐姐的脾气,若不是亲近之人,恐怕连冷脸都不会给,遑论温柔相待了。 楚祺还要放狠话,楚蓁将他拨开,柔柔道:元哥哥,大冷的天,你怎么出来了?也是赏灯吗?怎么带这么少的人?身子可还受得住? 樊克之大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温柔地帮她把发髻上粘的碎屑拂去,微微笑着答:在庄子里待了几个月,有些腻了。想着今儿个元宵,说不准会遇上你,就来了。见楚蓁有些担心地望着自己的腿,又安慰道:我到底是习武之人,不耐烦穿太多,且谭太医天天为我推拿,腿已经好多了。 楚蓁想起他的右手伤得颇重,偏他刚才使的右手,忙握着他的手细细查看。樊克之见她如此,恍若置身盛夏,整个人从心里暖了起来,轻飘飘的。 楚祺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姐姐对眼前的男人也太关心了吧。虽周围都是府中之人,大街上拉扯年轻男子也够惊世骇俗的了。他忙转身示意兄长,楚祎却好似没看见似的,仰着头装作欣赏别的花灯,任凭他眼睛都眨抽筋了也不回应。 再看看姐姐身边的碧夏等人,居然也是毫不意外的样子,甚至隐隐站在外边,将楚蓁围了起来,挡住路人投过的好奇目光。楚祺快气死了,姐姐可是得圣上赐婚的人,怎能如此不管不顾呢? 樊克之替楚蓁拉了拉斗篷边,温和道:这盏四季轮回灯着实有新意,你喜欢?楚蓁动了动粉唇,轻声道:能动的灯不少,连叶落叶生都能变换出来的倒是少。况且,她抬头望着樊克之的眼睛温柔缱绻,这灯好意头,百岁千岁,连绵不绝呢。 樊克之听了,有一丝茫然,片刻后眼中仿佛有万千烟花盛开,目光炽热得能将人融化。他竟不知,蓁儿的灯是打算给自己的,她期望自己长命百岁呢。他一向嘴笨,此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望着楚蓁笑着。 楚祎见俩人只顾望着对方傻笑,实在滑稽,咳了咳喉咙,假装镇静道:我在客来居定了个雅间,待会儿紫龙飞升要点灯了,上头视野更好,咱们过去吧。楚祺忙跳出来,急急道:这谜题咱们还没猜呢,总不能就这样拿了人家的灯就走吧,爷可不干这没脸的事儿。 楚祎无奈摇摇头,楚蓁掩嘴笑,樊克之见他实在可怜,只好出声:谜底是大椿,满哥儿,小小年纪,已有几分楚叔父的风骨了,是个爷们儿。 楚祺听他喊自己的乳名,原地蹦了下,嚷嚷道:我已经长大了,不准再喊那个!接着语带疑惑:你到底是谁啊?怎得我哥哥姐姐都跟你很熟似的。 樊克之不知该如何作答,楚蓁刚想答,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红了红。前头的楚祎只好开口道:你不是一直闹着要跟玉面少将军一绝雌雄?看看哪个才是京城里身手最好的儿郎?说着,他不忘好笑得瞥了樊克之一眼,还说,只怕人家长得还不如你呢,还敢自称玉面,脸皮不知多厚! 楚祺这回可真是傻了眼,原来眼前这位居然是把突厥人杀得屁滚尿流的忠武将军!不对,若他是樊二少爷,岂不是就是自己未来姐夫?那刚才自己还朝人家叫嚣,岂不是闹了大笑话?他本因见着敬佩的英雄激动不已,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傻样,臊得脸都没地儿放,气鼓鼓地瞪着哥哥,偏不敢看樊克之。 -- 第42页 楚祎见他这副模样,笑得身子直抖,楚蓁忙安抚:五弟,三弟跟你闹着玩呢。姐姐知道,你一向敬仰樊家哥哥,怎会想跟他较量呢?是切磋,切磋。说着,她上前拉着楚祺的手,拍了拍,并祈求地看向樊克之,想让他说一说。 樊克之最受不了她这样无辜又哀求的眼神,好笑又无奈道:五弟,若说模样,我自是不如你,若说武艺,虽然我现在这副样子,但仍自信可与你过过手。楚祺心里已释怀了,却强撑着不肯松口:谁是你五弟?说完,扭头大步走在楚祎前头,往客来居而去。经过楚祎身边的时候,还朝他做鬼脸,把楚祎气得一噎。 楚蓁和樊克之相视一笑,都有些无奈,真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众人前往客来居,楚蓁顾着樊克之腿有不便,装作不时赏灯的样子,故意慢腾腾。樊克之知她的心意,也不勉强,放松了身子,走路稍有些与常人不同,偶有路人侧目,他也毫不在意。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说着莲花灯、鲤鱼盏、炸丸子、香豆饼,短短的一段路,居然走了两刻钟。 樊克之许久没走这么长的路,额上微有汗意。他身后只跟着一个少年,见状一直噘着嘴:为了美人儿一笑,竟是连命都不要了,没出息!樊克之似有所感,趁着楚蓁望别处,不经意扫了那少年一眼,那少年立马老老实实低头走路。 岳麒,你跟了我这些日子,只怕还没好好在京城玩过。难得今日元宵,你自去玩吧。那名叫岳麒的少年喜得差点蹦起来,刚想转身跑去看杂耍,又怕将军要人照顾,反倒止住了脚步。 樊克之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这么多人,还能把我丢了?放心去吧。岳麒抬头看着他,正色道:将军切不可逞强,待会儿上了楼,一定坐下歇歇。樊克之无奈点头。一定一定,怎得跟秦伯一样啰嗦。边说边朝他摆手,岳麒这才展颜,高高兴兴往杂耍艺人的摊子跑去。 楚蓁边不经意间为樊克之挡着行人,边好奇问道:在别庄里就想问你来着,那少年是谁?以前没在你身边见过,看着年纪还小的样子。 樊克之将她拉至身侧护住,与路人隔开,笑着道:是我捡的。见楚蓁一脸惊讶,他接着道: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只当再不会见你,心绪难平,便去西山上吹风,这孩子大雪天掉在雪窝子里,还好碰上了我。说着,静静看着脚下的路,怕有东西绊倒楚蓁。 楚蓁觉得鼻子有些堵,她故作不满道:那你还让人传出那些话,你不晓得,我也难过得很呢。说完别过脸,偷偷擦掉了泪珠。樊克之侧头看她,低声道:已错了一次,必不再犯。余生,除非我死,否则,定不会放开你。恰好此时,却辇匾那儿放起了焰火,漆黑的天幕上千树花开,樊克之的瞳孔里也似绽开了万丈光芒。楚蓁听见自己的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这情话直直砸进了她的脑海里 以后时隔多年,直至垂垂老矣,她都记得景泰二十五年的上元夜,记得那样一个英武的男子满心的热烈。 樊克之见楚蓁呆呆望着自己不说话,暗地里捏捏她的手背。楚蓁恍然回神,觉得脸快烧起来了,羞于面对,几步走到了前头。忽又想到樊克之不能走太快,懊恼地微微跺脚,到底不忍心,不再往前。 樊克之摸摸鼻头,几步跟上,俩人复又一起往客来居行去。只这回,谁也不曾开口。跟着的碧夏她们因着刚才的烟火,并没有看到俩人低语,可这丝毫不妨碍她们被俩人之间暧昧的气氛感染,几个丫头悄悄对了对眼儿,很为自家姑娘高兴。 客来居在朱雀大街靠近宫城鼓楼的街角,位置绝佳,口味更是一流。楚祎定的三楼雅间,楚祺早已赶到,喝了两回茶了。待楚蓁跟樊克之俩人上来时,兄弟来皆揶揄地望过来。楚蓁有些不好意思,樊克之倒是淡定得很,跟在楚蓁后头坐下,大大方方的为楚蓁拿斗篷、添茶水,碧夏几个完全无用武之地。 楚祎两兄弟看得有些牙痒痒: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楚祎索性不看,觑了弟弟一眼,严肃道:这回你再怎么推脱,也得让钟先生好好教教你,连《逍遥游》的名句都不知晓,可见平日里多松懈。 楚祺见哥哥真生气了,顿时焉了:哥哥,我错了,回去后定好好念书,仔细听钟先生的话。楚蓁好不容易自在起来,忙替他解围:五弟只是贪玩些,回头念上几个月,定是比别人强得多。楚祺听了,颇有些自得。 楚祎扫了他一眼,他立马又老实了,姐姐,可不能太宠着他,免得他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楚蓁听了不敢再劝,转了话题:这个时辰了,紫龙该点灯了吧? 楚祺忙不迭点头,是了呢。据说今年是太子亲自为龙灯点睛,象征我大周龙腾万里,国祚永昌。说完,他赶快起身去了窗边,探着身子看看太子是否已经出现。楚祎也有些好奇,毕竟也算是太子为自己做的媒。 樊克之却是知道,太子一定会来,可自己此时全然顾不上他,只想跟蓁儿好好说说话。于是,好不容易安抚住弟弟的楚蓁转头便见元哥哥对自己温柔笑着。想着来时的情状,她不禁又红了脸。 -- 第43页 樊克之看着她的侧脸不由想到,书上说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大概就是这般光景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甜来咯 不知道合不合各位的口味 蠢作者现在很是惶恐 第24章 我我 哇!快看!那是孔雀开屏! 真的!真的!呀,那是狮子滚球! 好漂亮啊! 圣上英明! 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声,映着漫天的火树银花,有时是暗金色的一片,有时是流星般亮如白昼,红的,紫的,黄的,绿的,花样万千。站在客来居的高楼上,更是看得清清楚楚,仿佛星星在眼前坠落。 一时间,雅间里无人说话,众人都仰着脖子,看窗外的焰火雨。 焰火过后,便是舞龙队表演,锣鼓喧天,太子这时也从城楼上下来,一身明黄苏锦盘龙长袍,头戴白玉冠,贵气非常。只见他嘴角带笑,接过京县令手中的火引,点亮了紫龙飞升灯阵中的龙眼,刹那间,长约十丈的紫龙像要腾飞一般! 接着,便是百姓们山呼万岁!万岁!圣上万岁!群情激涌,好多人在欢呼,甚至有父亲将自己的孩子抛到半空中又接住,虽然隔着一段距离,楚蓁却好似清晰地听到了那孩子铜铃般的笑声,她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樊克之情绪也有些翻滚,但他侧身看见楚蓁望着太子的方向,嘴唇弯弯,突然心情就不好了。手指轻轻敲着窗棂,用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装模作样!花哨! 楚蓁以为他为眼前的景象而颤动,向他靠了靠,指着外头,神情无比郑重:元哥哥,看,这就是你跟我爹守护来的安宁,保卫着的百姓!说着,她又看着外头,低声道:所以,我不怨,你们是我的英雄!我的骄傲! 樊克之知她善解人意,知她坚强执着,却不知她有如此的心胸!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即将是自己的妻子,老天爷真是对自己不薄。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自己的福气真是一等一的好。 瞧着楚家兄弟在另一扇窗户边说笑,他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根通体暗沉的乌木簪子,簪体无任何花饰,打磨得十分光滑,只在簪尾雕了朵海棠。将簪子握在手里,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递向楚蓁: 蓁儿,楚蓁一双凤眼幽幽望了过来,我身无长物,这簪子是前几日打的,你莫嫌弃。楚蓁十分惊喜,再想不到,元哥哥有这样的心思,她欢快问道:你自个儿打的?见樊克之点头,她更是高兴,喜欢,元哥哥,我很喜欢!说着,她便将头上戴的玲珑玉簪拔了下来,径直戴上了乌木簪,倒是大胆。 四年前,我最后一次见你时,就是在听涛苑前,我记得,当日那株海棠开得灿烂,楚叔父突遭横祸,你伤心难过,数日间瘦得不成人形。那时,我便想,以后我娶了你,必让你脸上再无伤悲,跟那海棠花一样美丽。樊克之低哑的嗓音,缓缓说出来的情话,像是西域最烈的酒,楚蓁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樊克之微微提了声音:我还特意去求了圣上赐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予我。楚蓁惊讶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与感动。 这边俩人气氛正好,那边楚祺突然喊了一句:哥哥,你快看!那不是未来嫂子吗?几人同时往楼下望去,果然是咸宜县主。看起来,她好像是要进客来居,可这会儿百姓正欢呼着,客来居门口堵了些人,咸宜县主被几个侍卫、丫鬟围着,进退两难。 楚祎有些担心,匆匆走到屋外,领着身边的侍卫下楼,帮着分开人群去了。楚蓁忙转头看向下边,一会儿的功夫楚祎便出了门,带着人挤进了人群,一边推攘一边前行,好不容易挤到了咸宜县主面前。咸宜县主见着他,脸上的愁苦之色烟消云散,笑靥如花。只见楚祎将她护在身后,艰难得从人群中挪了出来。 楚蓁怕咸宜县主吓到,让人先倒好了茶水,又让侍棋将自己的软垫拿了过来,垫在矮凳上,她则站在门口等着。 片刻后,房间门从外打开,楚祎先进来,又转身虚扶身后一身掐金线牡丹花纹长襦,大红色撒花斗篷的少女。那少女放下帽子,露出一张娇艳明媚的小脸来,大大的杏眼瞧见楚蓁便弯了起来,十分讨人喜欢。 蓁姐姐,真是巧啊。咸宜县主爽朗道。 多日不见,县主越**亮了呢。楚蓁本要施礼,咸宜县主连连摆手不让。 来,快坐下,喝口热茶,缓一缓,刚才有没有吓着?楚蓁忙拉她坐下,细细看她的脸色,担心问道。 咸宜县主小啜了口热茶,暗暗放松了身子,莞尔一笑:是有些急,倒没什么好怕的。说着,偷偷看了楚祎一眼,面皮有些红。 窗户边的楚祺凑了过来,好奇道:嫂嫂,你怎么会差点困在路中央呢?亏了我眼神好,一眼就瞧见了你。你可没看见,把我哥急坏了,话都没说就往楼下跑呢。说完,朝楚祎眨眨眼。 走到半路,发现忘拿手炉了,便让丫鬟回马上去取了,谁想到,此时太子正为龙灯点睛,于是就说到这儿,咸宜县主才发现楚祺喊的是嫂嫂,天哪!她与楚祎还未成亲呢,自己居然上杆子答应了,她的脸彻底红透了,杯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 第44页 瞧着咸宜县主实在害羞,楚蓁笑着吩咐碧夏拿些点心上来,又说了楚祺几句。咸宜县主这才自在了点儿,抬头便见楚祎微微噙着笑看她,忙转了头,正好看见了独自坐在右边小榻上喝茶的樊克之。 她起身对着樊克之行礼,樊克之淡淡颔首还礼。按规矩,樊克之尙算是咸宜县主的长辈,用不着特意见礼。 楚蓁跟咸宜县主坐下桌边闲聊,楚祎坐在左边的高几上静静喝茶,樊克之坐在右边的小榻上发呆,俩人各自时不时瞅瞅心爱的姑娘,觉得真是不虚此行。惟有楚祺无聊得慌,刚刚哥哥还与自己有说有笑,现在只顾着看着嫂子傻笑,连个眼神都不舍得给自己了。 他正想着要不出门走走,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岳麒推门进来了。他噌的一下蹿到岳麒面前,很是自来熟:岳麒小兄弟是吧?你出去了这么久,买了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吧?咱俩一块儿看看如何? 岳麒吓了一跳,有些不高兴,谁是你兄弟?别乱认亲戚。说着,将手上的布袋放到胸前紧紧抱住,生怕被楚祺抢走了。 哎呀,四海之内皆兄弟嘛,更何况,你不是樊大哥的人吗?自是我的兄弟了。楚祺嬉皮笑脸道。 岳麒眨了眨圆圆的眼睛,想了会儿,点了点头,便走到樊克之所在的小榻上,将布袋打开,先挑了块花生酥给樊克之,见他摇头,便一口吞了下去。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楚祺没有跟过来,朝他招手道:弟弟,快来,我买了很多好吃的呢! 楚祺本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听了这话,不乐意了:你才多大啊,长得还没有我高呢,怎能喊我弟弟呢?岳麒挺了挺胸脯,得意道:我都十五了!楚祺顿时泄气,自己才十三呢,果然比人家小。 到底是被布袋里的东西吸引了,楚祺别别扭扭走到榻前,见樊克之端着茶杯发呆,便放开了,跟岳麒叽叽喳喳地聊着。 哎呀,杏脯你该买东大街张记的,酸甜适中,可有嚼劲了。 哇,你居然买到了薛家的肉酥饼!他家的肉多料足,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平日里都排好多的人呢。 哎哎,你怎么这么能吃啊?将军只给了我一点银子,你可别都吃没了。 这糖豆是我最喜欢的,你不准再吃了! 正在闲聊的楚蓁跟咸宜县主也被他俩引得频频转头,楚祎更是觉得丢人,恨不得将弟弟从窗口扔出去。 樊克之倒是觉得颇有意思,小时候父母早逝,姐姐只能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二叔家的兄弟都不与他亲近,他又整日跟着祖父练武,除了太子,没什么跟同龄人相处的机会,这会儿瞧着他们俩,吵归吵,片刻又高高兴兴地一起吃一起乐,不过刚认识,好得很亲兄弟似的,新奇得很。 趁着楚祺抢走一包松子糖正乐呵,岳麒悄悄凑到樊克之身旁低声道:将军,我刚刚在大街上瞧见个人,看身形像是那日对你放暗箭的人。 樊克之脸上的笑顿时冷了下来,回来的这些日子,他忙着养身子算计婚事,倒是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可瞧清楚了?他喝了口茶,冷然道。 虽没完全看清楚,但我听见他说话了,有九成的把握。岳麒不复刚才与楚祺玩闹的样子,眼神沉稳,语气镇定 樊克之点点头,没再多说,岳麒顷刻间又恢复成十五岁少年该有的模样,接着去抢楚祺手中的松子糖。樊克之定定瞅着眼前已经空了的白瓷茶杯,想着到底是谁如此想要自己的命。楚蓁时不时看他几眼,以为他身子难受,忙跟咸宜县主结束了话题,几步走到他身边,提起茶壶,亲自为他续茶。 可不许喝冷茶,本就身子不好,别再伤着肠胃。她温柔劝道。 樊克之抬头看她,被寒意填满的双眸在看清她的面容的时候霎时有了温度,怕什么,老天有眼,无论是谁,那样绝佳的机会都没将自己害死,就得预料到自己会狠狠的报复回去,且等着吧,有得磨呢。 俩人一个添水,一个擎杯,话没说几句,眼神交汇了许久。楚蓁干脆让人搬了凳子过来,俩人一边看着岳麒和楚祺玩闹,一边说着悄悄话。 咸宜县主瞧着羡慕得很,楚姑娘与樊将军俩人好似已经一起生活了好久,一举一动无不默契非常。正想着,眼前落下一片阴影,楚祎俊秀的脸出现在面前,微微笑着:县主,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愣了一瞬,接着盈盈一笑:想着没看到楚探花琼林宴上的风采,当真是可惜。楚祎没想到她会这样答,倒是有些羞窘。 这张脸,县主看着可还算入眼?楚祎反应过来,微微挑眉,轻声问道。 当真是秀色可餐啊。咸宜县主娇娇软软说出来,自己已是眉开眼笑。 还好伺候的人都退到了门边,不然听到这些,可不知要如何想县主与未来夫婿呢。俩人互相望着,只觉对面的人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人。一时间,屋子里玩笑的玩笑,聊天的聊天,气氛融洽得很。 偏偏,十全十美人间难得,好好的氛围,被房间门口的吵闹声生生给打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以后可能得隔日更啦 -- 第45页 谢谢一直追文的宝宝们 要是喜欢的话别忘记收藏哦 当然更欢迎跟蠢作者一起探讨文章内容或者问题 O(cap;_cap;)O谢谢 第25章 挑衅 樊盎是跟着大哥樊明仁出来看灯的,谁想到太子亲自出宫点灯,却辇匾附近水泄不通。只走到客来居附近就再也不能往前了。好在客来居地势较高,可以远观紫龙飞升灯阵,恰好又碰上卫国公府上的梅五爷带着梅七小姐,几人一起进了客来居。 卫国公府与永宁侯府的家眷,自然是没有坐楼下大堂的道理,何况本就是为看灯而来,众人自是直接上了三楼。三楼的雅间本有四处,楚祎定的这处是视野最好的,窗户推开就是朱雀大街,另外三处都看不真切。也不知樊盎是怎么想的,一直吵着看不真切,要换房间,即便她已看到另一处房门口站着随行的侍卫。 樊明仁被她吵得脑仁疼,只好吩咐身边的人来跟楚祎的侍卫商量,过程中不晓得出了什么差错,两边的家丁骂了起来。起先都顾忌着主子没什么声响,后来卫国公府的家丁掺和进来,这才把事情闹大了。 楚祎正跟咸宜县主闲聊,听到外头的动静,眉头皱了起来,他身边的福儿见状,悄悄出了房门。谁知吵闹声越发大了起来,接着就是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传进来,看样子,是双方动手打了起来。 门口刚有动静的时候樊克之就听到了,只是他今晚心情好,懒得计较,何况此时楚祎是地主,自己实在不好越俎代庖强出头。因他与楚蓁坐在离窗户不远的小榻上,离房门口较远,楚蓁起初尚未听到。 楚祎今儿带出来的侍卫,都是府中一等一的好手,家丁也是父亲在时亲手挑的,极其守规矩又有些功夫在身,所以他没怎么在意屋外。咸宜县主脸上隐隐担忧:楚大哥,要不要出去看看?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楚祎温和安抚道:无妨,福儿已经出去查看了,若有事,他自会来回我。咸宜县主遂不再多话,俩人若无其事的谈论起其父亲司马青的诗作。 外边的声响没一会儿就停了,福儿推门进来,对楚祎轻声说了几句,楚祎眼神沉了沉,略微烦躁,这叫什么事儿啊。还没等他想到如何平息此事,门外有人大声呵斥: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打爷的人!叫你们主子出来!爷倒要看看,谁有这个狗胆! 楚祎脸色变了变,楚蓁几人这回也听到了,楚祺气得两三步跨到门前,嘭的一声打开房门:大好的日子,居然在食肆里听到了犬吠声,真是晦气!说着,他抱臂而立,凶狠地盯着对面的年轻男子。 只见对面站着一群人,为首的男子身着暗紫色蜀锦长袍,腰缠金玉带,头戴如意冠,面容白净,尙算俊美,只他此刻表情狰狞,看着十分可怖。他身后有男有女,两个少女都未及笄,另一位男子倒是看着更稳重些。 那为首的男子斜觑了楚祺一眼,一脸嫌恶道:不过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嘴巴倒是毒得厉害。叫你家大人出来! 楚祎慢慢走到门前,将气呼呼的楚祺拉到身后,客气而有礼地拱手道:舍弟有些鲁莽,有不到之处,还望公子海涵。不知公子在咱们门外叫嚷,所为何事?他面含淡笑,眼神却绝称不上和善。 哼!何事?爷问你,你为何让侍卫打伤了爷府上的下人?还言语辱骂他们?难不成是瞧不起咱们卫国公府?那男子狠狠狠道。 卫国公府?屋内的樊克之听了,脸上的浅笑淡了下来,他记得卫国公与世子都在西南戍边,京中只有二房、四房。梅贵妃在宫中盛宠多年不衰,除了皇后谁都不放在眼里,娘家人居然也嚣张至此,他不屑得扯扯嘴角。 楚祎已听福儿说了大致情形,对方明显颠倒黑白,只雅间里还有姐姐与咸宜县主,闹起来总归不太好,他忍耐平静道:梅公子想必是听岔了,贵府的家丁来询问是否能够移换房间,咱们府上的没同意,不知怎得就推攘了起来。可两边互有损伤,根本谈不上殴打与辱骂,梅公子若不信,可仔细问问。 对面的梅少辰却摆手不耐烦道:爷管你那些有的没的!爷只知你的人打了爷的人,就是不给爷面子!说到这儿,他看看身后的几人,傲慢道:看在同是勋贵的份儿上,只要你让你的人给爷的侍卫道歉,把雅间让给我们几个,爷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 说完,梅少辰便负着手,示意被打的几个侍卫到前面来。 屋里的楚祺气得撸起袖子就要出去揍人,楚蓁紧紧拽住他,丹凤眼淡淡扫了一眼,他不甘地扭头坐到桌前,再不肯看门口一眼,免得气死。 这时,只听梅少辰身后那位穿镂金线绣牡丹长束裙的少女开了口:楚三哥,梅五爷今儿心情好,难得这么好说话,你就赶紧着人换房间吧。说完,还咯咯笑了几声,在这种气氛下,十分另类。她身后那瞧着稳重的男子皱着眉一脸不赞同,扯扯她的袖子,她才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楚祎此时脸已完全冷了下来:梅公子,刚才在下已说得很清楚,本就是贵府下人态度不善,故意挑衅,且我们早已定下此间,断没有轻易置换的道理,恕在下不能从命了。 -- 第46页 梅少辰本自信满满地等着换房间,此时听楚祎如此不给面子,顿时勃然大怒: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爷跟你商量是看得起你!要不是看在长公主的份上,你小子算什么东西! 屋内的咸宜县主听闻气得身子微抖,好端端的,居然牵扯到祖母身上。且哪家的女婿愿意听别人说自己靠岳家呢。楚蓁瞧着咸宜县主眼圈都红了,拍拍她的手,见她望向自己的杏眼隐有泪光,轻声安慰道:三弟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县主莫要多想,咱们且听着就是,看看那个梅公子有什么能耐! 说到这,她转头看向门前,弟弟已经从少年长成男子汉,肩膀宽厚,身姿挺拔,足以为家人遮风避雨。况且,她偏头望向榻边,樊克之右手放在榻上的小桌上,左手放在膝上,温和地与她对望,好似在说,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 屋外的梅少辰见楚祎一点不肯让步,想起自己刚才得意洋洋地在樊盎面前夸下海口,定能让人腾出房间,一时间冲昏了头脑,抬脚往楚祎身上踢去,楚祎险险避过。他见没得手,挥手招呼身后跟着的侍卫,大喊道:给爷把房门砸烂了!这些侍卫是卫国公去西南前特意拨给二房的,战场上真正趟过血的,护国公府的侍卫到底棋差一招,渐渐不能招架。 楚祎见梅少辰丝毫没把朝廷法纪放在眼里,竟然纵容侍卫私斗,一边指人去报官,一边以身堵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吓到屋里的人。 就在卫国公府上侍卫的拳头要招呼在楚祎身上的时候,屋里的樊克之慢慢一步一步走到门边,露出了那张严肃冷硬的脸,梅五,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做起这种胡搅蛮缠无理搅三分的下作事!真是丢梅公爷的脸! 他长身而立,单单站在那儿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架势,让人忽视不得。梅少辰见他出来畏缩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见他平静看着自己,好似浑不在意,又挺直了胸脯,爷是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边待着去,不然连你一起打!说完,把头一撇。 哦?樊克之漫不经心疑惑了一声,话里隐含威意:明明是你强词夺理无事生非,却来找别人麻烦。若你实在想动手,不妨试试。梅少辰心里踟蹰起来,樊克之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自己带的人并没有完全的胜算。 二弟,听祖父说你的腿断了,右手也不能再拿枪,不知现在好点了没?从刚才起一直默不作声的樊明仁一脸关心,急急问道,不然,你就跟楚公子好好说说,把房间让给五少,五少定不会跟他计较的。明着是劝架,暗里却把樊克之的弱点都暴露了出来,真真是他的好兄弟! 樊克之冷冷瞥了樊明仁一眼,好像他是路边的陌生人,不,像是什么讨人嫌的东西,不带一丝感情。樊明仁面上担心,心里早已恨不得将樊克之大卸八块,他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都抠进了掌心。 一旁的樊盎见樊克之无动于衷,翻了几个白眼;大哥,明知他是白眼狼,还关心他做什么。有的人,天生就是没良心! 樊克之懒得跟这对兄妹计较,闲闲望向梅少辰,梅五,到底想好了没?想好了就让你这些侍卫一起上吧,省得耽搁时间,不然的话,灯会都要结束了。 梅少辰眼睛四下里张望,骑虎难下。他不知樊克之在这里,当年曾被樊克之狠狠揍过,至今尚有阴影,见了他就腿肚子哆嗦。樊克之能在突厥兵重重围困之下斩杀其大将,身手绝对了得,自己带的这几个人不知抗不扛得住。 樊明仁见他有退缩之意,便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五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弟如今地位崇高,即便国公爷也要给他几分薄面,何况是您了,不如咱们先回去? 梅少辰最听不得这种没面子的话,立时冲昏了头脑,气势汹汹道:好啊,本想看在你残废的份上饶你一回,可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就别怪爷不客气了!说着,朝身后招手,七八个侍卫一拥而上,朝樊克之袭来。 正当剑拔弩张之时,一队浑身弥漫着肃杀之气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踩着楼梯上楼,将在场之人围了起来,随后一身月白暗花长袍的太子微微笑着慢悠悠踱了上来,樊将军,真巧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个真正的反派出场啦 /(ㄒoㄒ)/~~ 为什么蠢作者的末点比收藏高这么多? 宝宝们,能不能收藏蠢作者一下下呢? 不然下个榜单一定没影儿了 或者可以跟蠢作者说说哪里不好啊 蠢作者需要疼爱= ̄omega; ̄= 第26章 太子 太子杨世祚乃中宫顾皇后所出,三岁进学后被立为太子。顾皇后身后的陇西顾氏乃百年望族,其父顾承宪曾是太子太傅,教过圣上。太子既立,顾承宪以体恙为由致仕,顾氏长房退居陇西,只留二房在京,顾二老爷任中书侍郎。 因顾氏一族急流勇退,圣上反倒看重太子,且太子本人龙章凤姿,文武皆通,又谦逊有礼,是以地位稳如泰山。即便这几年二皇子英王甚得圣上宠爱,也不能动摇太子分毫。 梅少辰出身卫国公府,自是英王的拥趸者,与太子一向不怎么对付。此时见本应在鼓楼的太子出现在这里,不由紧张得额头冒汗。 -- 第47页 太子好似没看到剑拔弩张的气氛,袖着手,面含微笑看向樊克之:樊将军,孤听说你在西山的温泉庄子休养,怎得大冷天的跑到这儿来了?一双桃花眼看向别人的时候熠熠生辉,极易让人产生好感。 众人纷纷向他行礼,樊克之略拱手,冷淡道:多年不曾看过京城的花灯了,一时兴起便进城了。说完,并不抬头看他。 太子温和颔首,那是自然,何况今年的灯是孤特意找江南匠人制作的,尤为新鲜有趣。接着他装作不经意的转头,看向梅少辰,表情疑惑:这不是少辰嘛,孤记得梅二老爷年前禁了你的足啊,怎么,这是偷偷跑出来的? 他的表情认真,好似真的诚心发问。梅少辰咬咬牙,恭敬道:回太子殿下,祖母慈爱,已经解了臣的禁足。见太子仍望着自己,强压下不满,扭捏道:臣带着妹妹出来赏灯,不想碰到了樊将军,想着樊将军年少英名,便想切磋一下。说完,深深低下了头,怕让太子看到自己脸上的愤恨。 孤还以为你们这是要打架呢,孤就说,卫国公府一向知礼识仪,怎会与护国公府当众滋事呢?定是来报官的人没说清楚,正好孤在京县令身边,就替他过来看看。太子瞟了樊克之一眼,弯弯桃花眼,原来与护国公龃龉是假,与樊将军切磋是真啊! 樊克之一脸严肃,权当没看见太子眼中的戏谑。 梅少辰刚想再说,他身后从未开过口的粉衣少女拉住了他。那少女隐在梅少辰身后,看不清脸,楚蓁只记得她有一双暗沉沉的眼睛,远远看过来,慎人得慌。 楚祎怕太子真让樊克之与梅少辰比试,几步走到人群前,躬身行大礼,启禀殿下,梅公子是提议与樊大哥切磋,只是臣觉得如此良辰美景偏要比比划划实在辜负,不若安心坐下喝酒赏灯,更有韵味。 太子挑挑眉,看看樊克之,又看看梅少辰一群人,认真点头,楚探花所说深得孤心,今夜的灯阵皆出自孤之手,不好好观赏,岂不可惜?说完,他抬脚往楚祎定的雅间而去。待要迈步进门时,他恍然大悟道:少辰,既然你喜欢比划,不如就带着你妹妹她们去前街的福运来吧,那里有民间杂耍,很是有几分意趣。 梅少辰本已抬起的脚尴尬的立在半空,差点摔倒,他气得牙齿咯咯作响,尚有几分理智在,知晓不能在太子面前失礼,且今日太子在,自己从樊克之那儿更讨不到便宜,便恨恨看了已关上的房门一眼,带着妹妹扬长而去。 樊明仁这会儿才敢抬起头来,外人不晓得,他可清楚,大伯曾教导过太子武艺,樊克之小的时候跟太子关系很好。先前樊克之差点死在西域,也是太子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想也知道,梅少辰斗不过他们的,可惜呀,没能趁此收拾樊克之一顿。 他提步跟着梅少辰兄妹下楼,发现妹妹樊盎没跟着,一转头,才发现妹妹正看着雅间的门,目光痴迷,满面绯红。他急急走过去,低声呵斥:盎儿,你干什么呢?这副样子要是让别人看到了,看娘不骂你! 樊盎猛然回神,小脸越发得红,待听清哥哥在埋怨自己,便任性道:不过是在想该怎么对付那个白眼狼,哥哥不夸我,怎么还数落我?说完,她气得一甩帕子,匆匆去追梅嘉了。樊明仁跟在后头,不由皱眉,妹妹刚才的样子,明显是少女心动,刚才见楚家少爷们时并没有,直到太子出现才如此的,难道妹妹看上了太子? 樊明仁顿时被自己的念头吓出一身冷汗,太子明显不待见自己这房,且太子所出的长子已进书房读书了,根本不是良配。若妹妹真有此想法,简直是把全家人的命架在火上烤!他忙急匆匆去追樊盎,想问清楚她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屋内的楚蓁此时也有些走神,没仔细听太子在说什么。刚刚那群人下楼的时候,她看到那个隐在梅五身后的姑娘回头不引人注意的看了樊克之一眼,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狂喜的眼神,充满狂热。楚蓁瞧见时心头一跳,担心地不行。那姑娘好似不太正常,整个人十分阴郁,得提醒一下元哥哥,别着了她的道。 楚三姑娘,楚三姑娘。有人轻轻喊了她几声。 楚蓁回过神来,茫然四顾,见是一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笑着看着自己,那人又重复了一遍:楚三姑娘,太子殿下刚刚问你,家中一切可还安好? 楚蓁忙敛衣起身,低眉顺眼道:回太子殿下,一切安好,多谢太子殿下惦念。 太子放下白玉茶盏,带着一丝感伤:孤也是替父皇问的,他一直记挂楚侍郎的家眷,说你们是忠勇之后,得好好照拂。说完,见樊克之在一旁瞪自己,便又转了话题,说起来,咱们也算通好之家,孤的外甥女就要嫁到你们府上了,她年纪小,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楚三姑娘多多包涵。 楚蓁忙跪下行大礼,双手触地,额头压在手背上,楚祎兄弟也跟着跪下,殿下折煞小女了。县主端慧柔婉,知书达理,能娶到县主咱们全家都无比荣耀,必会好好待她。楚祎兄弟也施礼相应。 咸宜县主露出哀求的神色看向太子,樊克之更是已经开始散发阵阵冷气,严肃的脸上更是半分表情都没有。太子这才命人赶紧把楚蓁兄妹三人扶起来,温和道:孤自是知道楚家兄妹皆是立身持正之人,不过白说一句罢了。 -- 第48页 楚蓁可不认为太子只是随口说说,安阳长公主虽常年待在公主府,并不掺和朝中之事,但自己听娘无意中说过,顾皇后少女时曾跟安阳长公主十分要好,加之楚祎与咸宜县主婚事是太子所提,可见太子是真心实意的疼咸宜县主。若是自家敢委屈了县主,只怕太子真的会为其撑腰。当然,楚祎的性子自己清楚,必不是那种会欺辱妻子之人。 太子见屋内气氛不如刚才轻松,便故意作势道:自然,若是娆儿无理取闹以势压人,楚探花也不必客气,以为夫之道好好教训她即可。说完,自己先乐了起来。 咸宜县主本还担心太子刚才的一番话让楚祎心里多谢,这会儿见太子如此打趣自己,不乐意地撅嘴,外头都说表舅行止有礼,仿若古书中的如玉君子,谁能想到私下里竟是比祁玉弟弟还要顽劣几分呢。 太子不好意思地摸摸下巴,不再打趣。 克之,你们怎么会与卫国公府的人吵了起来?太子皱眉问道。 一直在生气地楚祺听到,立马起身将刚才的事噼里啪啦说了一遍,他说得绘声绘色,太子倒是听得有趣,望了他好几眼。 楚祺刚说完,太子便赞许地夸他:想不到楚五公子小小年纪,讲话如此有条理。楚祺莫名其妙被赞赏,脸红了红,一旁的岳麒向他使了个眼神,他更是自得起来。楚祎跟楚蓁看着,真想呼他巴掌。 不过是件小事,太子殿下不必在意。樊克之想了想,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得罪梅五的地方,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太子沉吟了一会儿,严肃道:梅五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无需多虑。怕的是他旁边的那个姑娘。 楚蓁登时抬头与太子对视了一眼,她也觉得那姑娘诡异得很。 太子对她颔首,转头叮嘱樊克之:你可能都没注意到那姑娘。那姑娘唤作梅嘉,是卫国公府二房嫡幼女,梅贵妃一向宠爱她。据孤所知,卫国公府在京城的很多事都是她在做主,即便贵妃宫中,也会向她讨主意。 樊克之仍有些不解:这与我何干呢? 太子一噎,无奈看向楚蓁,楚蓁想了想,谨慎道:樊大哥今日堕了她哥哥的脸面,她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说着,她有些纠结,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道:且她离去的时候,盯着樊大哥看了好几眼,眼神颇为不善。 岂止是不善,简直就是想把人吞下去!太子心里腹诽。 樊克之脸上有了笑意,看向楚蓁:三姑娘真是好眼力,我倒是没注意过。见楚蓁红着脸别过头不再看自己,扭头对着太子正色道:既如此,我定会小心。 太子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门外喊道:王备身,既是亲戚,便进来见见吧。房门从外打开,一个一身黑色禁卫服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对着楚蓁姐弟一一行礼。楚祎大惊失色,居然是王廷之! 王廷之本是圣上随身护卫,今日太子出宫点灯,被圣上指了过来护送太子。他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楚蓁,尤其是还有她的未婚夫樊克之。他不着痕迹地仔细看了看楚蓁,怕她受欺负。一直注意楚蓁的樊克之立马瞅见了,脸色沉了沉。 王廷之脸上的狠厉之色越发外露,楚祺一下子居然没有认出来。楚蓁倒是大大方方的回礼,表哥。人家都喊表弟、表妹了,自己当然不能太见外。 太子见他们打完了招呼,挥挥手带着人下楼往皇宫而去,只他临走时留给樊克之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实在是很欠揍。楚蓁等人瞧着天色已晚,便也出了客来居。樊克之先陪着楚蓁姐弟将咸宜县主送回公主府,又送他们姐弟回护国公府,才带着岳麒回了几乎没有半个人影的将军府。 时光飞逝,一眨眼,楚蓁与樊克之的婚期便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周日是不更的 但是这次补上之前断了的一天 终于要成亲啦 O(cap;_cap;)O 第27章 婚前 婚期定在二月初八,初五这天堂姐妹们来给楚蓁添妆,连跟着夫婿外放回来怀有身孕的二姑娘楚荨都挺着大肚子回国公府了。 楚茜比楚荨早出嫁几个月,长子谦哥儿两岁多。楚荨却是出嫁近三年的头一胎,她本来十分忐忑,怕婆家责怪。好在婆母和善,夫婿体量,这回有孕,自是万般小心。可楚蓁大婚,她是定要亲自来添妆的。 少时在府里,亲母屠姨娘是影子般的人,大太太对自己莫不重视,若不是二太太陈氏提了几句,自己怕是不能按时进闺学了。况且,三妹妹楚蓁虽与自己无深交,却会在自己被欺负狠的时候暗中帮一把。 楚荨刚进听涛苑东跨院的月亮门,便听门口的小丫鬟大声道:二姑奶奶来了!只见靛青绣合欢花的棉帘被掀了起来,穿着家常嫩黄牡丹暗纹长襦的楚蓁笑盈盈地走了出来,二姐姐可真是的,虽说开了春,天还冷得很,你如今身子重,实在不用亲自来的。边说边小心翼翼搀着楚荨进门。 楚荨笑意暖暖:三妹妹的大好日子,姐姐怎能不来亲贺呢?待进了门拆下斗篷,她才发觉姐妹们都在,凑在一起端着茶盏闲聊呢。 -- 第49页 楚茜最先站起来,携了楚荨的手,把她带到铺着软垫的小榻上,笑着道:走了半天,肯定腰酸,还是三妹妹体贴,专给你设了小榻,赶紧坐下歇歇。四姑娘楚莹性子最软,一向与楚荨亲近,此时眼巴巴站在桌子边,瞧着楚荨的大肚子,不敢往前。 楚荨确实腰酸,推脱了几句便坐下了,多谢大姐姐,三妹妹历来都最会疼人的。她本来还想与楚蓁多说几句,可想到她一定忙得很,自己又一向不多话,便招手让楚莹过来,俩人挨在一块儿坐着。 楚蓁打从早晨起身,水都没喝几口,娘留下的东西重新归纳,带去将军府的人名册子又看了一遍。堂姐妹们今日来,得吩咐人准备吃的喝的,各人喜欢什么,有什么忌口的,都仔细问了回。好在娘亲陈氏留下的陈嬷嬷十分能干,为自己省了不少事。 承恩侯府与护国公府隔了两条街,同在永继坊,楚茜领着楚莹早早就到了。三房的楚菡与楚芳最近,却是在楚荨到的前一刻才来。 三姐姐,你跟樊二哥成婚后真的住将军府吗?楚菡放下暖玉茶盏,好奇问道。樊克之家中行二,除了楚蓁姐弟,国公府其他人多称他樊二哥。 自然是,圣上钦赐将军府,明旨告知我们作为以后生活之所。楚蓁淡淡看了她一眼,平静答道。难道楚菡老实了一阵子后又故态复萌想找不自在? 可永宁侯府的老侯爷、老夫人还健在,你跟樊二哥住在外面,不能晨昏定省,万一让人说嘴,指责你们不孝,可如何是好?楚菡眉头轻皱,面带愁容,似乎真心在替楚蓁忧心出嫁后的日子。 五妹妹,既然将军府是圣上所赐,三妹妹与未来妹夫必然要住在将军府,否则岂非抗旨?楚蓁还没说什么,楚茜先出了声。况且,楚茜顿了顿,侯爷与老夫人疼爱孙子,并不会乐见樊将军惹恼圣上,会体量的。 楚蓁微微笑着与楚茜对视一眼,慢吞吞开口:孝不孝顺原不在是否住在一起,只要心里记挂,千里万里也如同日日都见呢。 楚菡前几天与樊盎一起闲聊时听她嘟囔了几句,虽然老太太一直叮嘱她暂时讨好楚蓁,不要意气用事,可她就是见不得楚蓁过得好。今日见姐妹们都与楚蓁交好,更是气不过,一时没忍住,便酸了几句。 她一时脸皮挂不住,眼看就要恼了,六姑娘楚芳不得不给她解围:说起来,咱们今日是来给三姐姐添妆的,东西倒是还都没拿出来呢。说着,便让月桐把自己的添妆礼递了过来。楚芳只想安安静静待到出嫁,可楚菡在外面受了气,就喜欢拿她们母女出气,她自己不在乎,姨娘可就惨了,只能硬着头皮转话题。 好在楚蓁也不想让楚菡坏了心情,高高兴兴收起了礼物。楚茜、楚荨嫁得好,楚莹姨娘出身商户,楚菡有老太太撑脸面,添妆礼皆十分贵重。尤其是楚茜,送了一对儿蓝田玉如意,水头极好。相比之下,楚芳就有些寒酸了。 楚蓁却完全不在意,借添妆的机会,姐妹几个聚在一起说说话就很好了,心意到了即可。楚芳此时需看楚菡脸色行事,可王廷之近年来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以后必定前途无量,自己可不想与她有什么过节。 楚茜几个又待了一个时辰,见天色不早了,纷纷起身,各自回去。楚蓁则是带着碧春、碧夏她们,陪着陈嬷嬷将剩下的东西都清点放好了。听涛苑一切妥当,等自己出嫁后,会有新妇进来,重新布置这里的一草一木。 初七这一日一早,将军府送来了催妆礼,先前聘礼时,樊克之已将大半个将军府搬了过来,这回的催妆礼,更是样样齐全,从新娘大婚时的婚衣到平日用的花粉,林林总总不下百件。听涛苑的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大奶奶忙得团团转。 到了下午,二爷楚礼与五爷楚祺带着人马,将楚蓁的嫁妆送去将军府。楚蓁的嫁妆除了陈氏给她留下的、打小为她备下的,有皇后娘娘赏的镂金和田玉如意、洞庭南珠、一应的御制绫罗绸缎,还有惠妃娘娘赏的两盆琼州珊瑚、古玩字画,公中亦出了八千两银子,加上楚祎添了些二房的房契、地契,宗室女出嫁也不遑多让。 楚祺带着前头的人进了将军府,后头的楚礼还未出护国公府大门,长街上满眼的红,京中百姓竞相观望,忠武将军娶了个财神娘娘的话传了整整好几年。等到嫁妆全都进了将军府,天都黑了起来。将军府主院贞固堂灯火通明,映得红彤彤一片,煞是好看。 听涛苑这一日的晚膳依然摆在楚蓁房中,只用膳的兄妹三人都不似往日那般心情舒畅。尤其是楚祺,饭还没吃几口,眼圈已经红了,姐姐,要不我去跟樊大哥说说,让他再等等。见哥哥一直在瞪他,嗫嚅道:哥哥也别瞪我,姐姐嫁出去了,便再没人为我准备爱吃的菜了,也没人为我补衣裳了。说着,居然真掉了泪。 楚蓁哭笑不得,满哥儿已是男子汉了,怎能轻易掉泪呢?见楚祺用手使劲揉眼睛,她只好哄道:姐姐日后定常常回来看你,而且,再过不到一月,新嫂嫂进门,自然又有人照顾你了,难道满哥儿不喜欢咸宜县主吗? 楚祺忙摇头,县主温柔好看,性子又好,我当然喜欢了!他偏偏头,可姐姐是谁也无法代替的。楚蓁本也不舍得弟弟们,听他如此说,心中更是难受。 -- 第50页 楚祎见不得姐姐弟弟这副模样,宽慰道:五弟,你不是一直想从军吗?樊大哥沙场征战多年,你若跟着他学,必能受益不少。见弟弟还是兴致不高,只好直白说明:反正将军府只有姐姐跟樊大哥,你天天往那儿去,就说是跟着樊大哥习武,想必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楚祺眼睛一亮,对啊!将军府又没有别人,姐姐一个人多无聊啊,自己天天去,可以陪着她。况且他表面不说,心里是真想拜樊克之为师的。 楚蓁在一旁见弟弟们如此这般定下,有些好笑,哪儿有娘家人天天往出嫁的女儿家去的。她只当楚祺一时兴起,并没往心里去,却不知往后的日子里,樊克之被楚祺气得差点砸了将军府。 三人用完膳略说了几句话,陈嬷嬷催楚蓁早点歇着,楚祎二人便各自回房。楚蓁让陈嬷嬷先去休息,自己领着侍画,去了听涛苑的上房。 陈氏去世后,楚蓁仍命人勤打扫上房,一切按照母亲在时的样子,梳妆台上的胭脂盒打开一半,里头的胭脂都干了,父亲的长袍挂在屏风上,仿佛会有人将它掸一掸再穿起来。楚蓁慢慢在房间里穿梭,伸手摸着父母生活的痕迹,那些天崩地裂的日子仍历历在目,让她每每想起心便似刀刺一般。 爹爹,娘亲,女儿明日就要出嫁了,你们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女儿跟元哥哥夫妻和顺,相守白头。楚蓁默默祈愿。她最后看了一眼,依依不舍地回了东跨院。刚准备歇下,大奶奶神神秘秘进了屋,将丫鬟们都撵了出去。 楚蓁见大奶奶神色尴尬,怕她有什么难事,忙引她坐到榻上,轻声问:大嫂可是有什么需要妹妹帮忙的?大奶奶脸上有些红,神情也颇不自然:没什么,是大太太让我过来的。有件事得嘱咐嘱咐妹妹。 楚蓁稍微放下心,只要不是有什么麻烦就好。可大奶奶甚少有这种扭捏的时候,她打趣道:难不成是大伯母让大嫂来教妹妹御夫之术? 大奶奶听了这个别扭的心情霎时退去,她轻轻捏捏楚蓁的脸庞,无奈笑道:你倒是一点也不紧张。楚蓁略带几分羞赧:嫁给我所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大奶奶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怕楚蓁休息太晚,耽误吉时,大奶奶故作淡定地拿出一本精美的册子,平静道:蓁姐儿待会儿仔细看看,夫妻人伦乃是大事,切莫不上心。说完,匆匆走了。 楚蓁好奇地打开,才发现是本十分形象地春宫图。她打开看了一眼,烫手山芋似的扔了出去,想想不放心,用缎子紧紧包了起来,放在箱子最里面,这才让人重新伺候睡下了。 初八这日,卯时三刻,楚蓁就被陈嬷嬷用热水帕子叫醒了,她迷迷糊糊沐浴更衣,很是不明白:午时迎亲,嬷嬷为何这么早就把自己弄起来了?等着全福夫人来给自己上妆时,她才庆幸还好早起了。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她终于要嫁给心尖之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成亲啦 第28章 礼成 大太太坐在听涛苑正堂的侧座上凝神,一身深紫如意纹绣金牡丹襦裙华贵异常,飞天髻上插满了珠饰。正堂的高座上摆着楚广洮夫妻的牌位,周围穿着喜庆鲜艳衣裳的丫鬟仆人们来来往往,突然,有小丫鬟脆声喊道:三姑娘到了! 楚蓁身着青质缕金线孔雀开屏连裳,头戴飞凤琉璃钿钗,赤金石榴花钿贴发,高鼻燕眉,凤眼樱唇,恍若仙女下凡。大太太看得都愣住了。 旁边跟着的全福夫人刘太太见护国公夫人眼都看直了,不住的赞叹:国公夫人,我替这么多的京中闺秀梳妆上脸,真没见几个您家姑娘这样适合婚妆的,真让人舍不得移开眼,夫婿见了定会百般疼宠、夫妻恩爱的。 楚蓁作害羞状微微低头,大太太没说话,大奶奶见婆婆又拧起了性子,忙开口应和:可不是,三妹妹今日足可倾城倾国。她携了楚蓁的手,温柔道:可别耽搁了吉时,先给二叔、二婶上香吧。楚蓁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跪下磕头,祈求父母保佑。 楚蓁刚站起身,前院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内院里听着都震耳欲聋。今早听侍画说,楚祎让人买了十万响的鞭炮,只怕要响半天了。刘太太将双喜贴面团扇亲手递给楚蓁,乐呵呵道:新郎官已到府门外了,姑娘该去前厅了。 一旁的喜娘笑嘻嘻过来搀着楚蓁,并非楚蓁娇气,实在是脚下的木屐是樊克之送来的催妆礼,居然是玉石所制,她不敢使大气力。 大太太许是刚回过神儿来,态度十分和蔼:蓁姐儿赶紧去前厅吧,三姑爷眼瞧着就过来了。说着,指了身边的丫鬟去大门那儿守着,三姑爷来了就报个信儿。楚蓁真心实意的给大太太深深施礼,这几年,多谢大伯母照拂,蓁姐儿的婚事大伯母费了不少心,蓁姐儿都记在心里了。望大伯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继续照拂三弟与五弟。来日若需帮助,蓁姐儿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太太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自己所生的大爷楚祐、二爷楚礼与二房几个子女交情颇好,自己再不愿也得顾着儿子们,是以这些年没怎么为难过楚蓁姐弟,当然照拂更是谈不上。今日楚蓁即将出嫁,却是极其认真地向自己致谢,总有几分不自在。 -- 第51页 蓁姐儿说什么呢,太太自来疼你们姐弟,你放心,即便你嫁出去了,也定会好好照看三弟与五弟的。大奶奶瞧着婆母神情尴尬,忙解围道。 楚蓁再次拜谢,朝大奶奶笑笑,扶着喜娘的手,跟在大太太、大奶奶身后缓缓往前厅走去。 老太太王氏与大房三房的人早已等在前厅,老太太今日穿得十分精神,气色也好,一直不停地与身边的三太太小王氏说笑。待看见楚蓁进来,更是忙让吴嬷嬷领着她到近前,表情既高兴又伤怀:一眨眼,蓁姐儿都是大姑娘了。以后定要相夫教子、敬爱长辈,好好过日子。 楚蓁此时将老太太以往的不是皆忘了,倒是真的有些伤感。她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护国公与三老爷是男人家,自是没什么可说的,各自嘱咐了几句孝敬翁姑、和睦亲戚之类,便不再言语。已经出嫁的姐妹只有楚茜回来了,与二奶奶一起拉着楚蓁闲聊,楚蓁心里才没有那么难过,却渐渐紧张起来。 突然间,鞭炮声锣鼓声越发大了,一群人熙熙攘攘地簇拥着新郎官樊克之到了正院前,迎亲队伍进门了!楚祎、楚祥、楚祺领着弘哥儿、宝哥儿堵在正院门前,扬言要好好难为难为未来姐夫、姑父。 楚祺皮笑肉不笑地道:想娶我姐姐,没那么容易!姐夫带的人若是能十箭皆中,我就放你们过去。说着,一闪身亮出身后的箭靶来,小厮递上的却是比一般的箭镞轻得多。身着滚黑边绛公服的樊克之笑容满面地拉了一个黑黑壮壮的青年出来,那青年嘿嘿傻笑两声,拔箭即射,箭箭皆中红心,箭头甚至微微裂了细缝。围观众人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楚祺不甘不愿地让了路出来。 楚祎整整衣袖,往前一站,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面前立了个白白净净又瘦弱的年轻男子。楚祎干脆闭嘴往右移了两步。 楚祺在一旁直叫唤:哥哥,你怎么不战而败呢? 他斜了楚祺一眼,那是去岁琼林宴上的状元,滕州季子初。言下之意,什么样儿的催妆诗能难道他呢? 季子初被推到人前,脸红得快冒烟了。众人起哄,更是把他吓得想躲回人群。还是那黑壮青年推推他,大咧咧道:季兄,都说你脑子盛了好几车的东西,咋连句诗都做不出来了呢?赶紧的,不然樊大哥可要打人了。 樊克之虽心里发急,面上却不显,他满含期望地看向季子初,仿佛对他充满了信任。季子初思索了片刻,偏不负众望地吟了出来: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出妆楼。听到这个,本作势要挺身而出的弘哥儿也偃旗息鼓了。 迎亲队伍再次士气高涨,呼喊声震天,护国公府拦门的人节节败退。众人再往前,只见一个胖嘟嘟的小娃娃背着手站在门的正下方。由于身材圆润加上穿得又多,背在后头的手握不起来,憋气使劲的样子有趣极了。 众人顿时笑成一片,你推我攮的闹了起来,却都不知该拿这小娃娃如何是好。樊克之这会儿真有些急了,眼看就要到吉时了,这小娃娃瞧着话都说不利索,居然让他来拦门,楚祎可真想得出来。 楚祎好整以暇的等在一旁,宝哥儿可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今日就靠他了。这时,迎亲队伍中走出个吊儿郎当的公子,他笑眯眯地从荷包里拿出块松子糖,伸手递给宝哥儿:乖宝宝,让叔叔们进去,就给你糖吃。 宝哥儿见了最爱的松子糖,只犹豫了一瞬,便呵呵笑着接过来,嗷呜一下含在嘴里,全然忘了三叔嘱咐过的话,颠颠去找姐姐了。气得楚祎差点翻白眼,同时他也纳闷,那个狂悖无礼之徒裴耀祖怎会在迎亲队伍里? 樊克之高兴地大力拍拍裴耀祖的肩,迈开步子一深一浅地进了正院。沿着摆满盛开木绣球的廊道往前厅走去。 楚菡带着几个未出嫁的姐妹还有霈姐儿堵在厅门那儿,楚菡对楚蓁的婚事不上心,假装害羞稍微拦拦就退了回去。楚莹内向,楚芳安静,俩人也是没说几句就红着脸躲到了后头。霈姐儿倒是人小鬼大,可架不住这么多拉后腿的,不过一小会儿也败下阵来。 一群人呼啦一下子进了前厅,樊克之见到团扇半遮脸的楚蓁,一向冷静自持之人也不由激动得不能自已。楚蓁本忐忑的心在元哥哥望着自己的时候便平静下来,剩下满心的欢喜,真好,美梦成真了。 跟着迎亲的人看到樊克之眼不落得瞅着新娘子,纷纷打趣,樊兄,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对啊,新娘子没长翅膀,绝对飞不了!再看下去,误了洞房,可别怪兄弟们啊!众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樊克之忙敛衣向老太太及长辈们问礼,老太太与护国公楚广浦叮咛他好好照顾楚蓁,此时喜娘说吉时已到,樊克之便向前牵起楚蓁的手,紧紧地握着,也不敢太使劲儿,怕捏疼了她,仿佛揣着稀世珍宝。 外面的鞭炮声锣鼓声更大了,俩人脉脉对视,一起拜别府内之人。接着,楚祎过来俯身,笑着道:姐姐,弟弟背你出去。楚蓁分明听到了他语气中的颤音,她弯腰趴在楚祎背上,贴在弟弟耳边轻声道:全哥儿,姐姐一定会过得很好的。说着,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滴在楚祎的颈边。 -- 第52页 楚祎觉得颈边好似被火烫了一下似的,他知晓姐姐所嫁之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他就是有千万个不放心,怕姐姐嫁人后不如意。 姐姐,若是受了委屈,千万别忍着,一定告诉我。即便是拼了性命,我也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楚祎哑着声音承诺。 楚蓁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喜娘在一旁急得忙不停给她擦,姑娘,好姑娘,可不能再哭了,外头这么多人看着,花了妆可就不美了。后头跟着的碧春、碧夏也忙跟着劝,楚祎将楚蓁背紧了些,不敢再招惹她,怕她真的哭花了脸。他的姐姐,是要做全天下最美的新娘子的。 楚祎直背着楚蓁到了府门口,樊克之想接他也没让,自己将姐姐稳稳放到轿中。他转头看着樊克之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道:姐夫,我将姐姐托付给你了,她这几年不容易,请你一定善待与她。 樊克之没多说什么,只重重拍拍楚祎的手臂,转身一个漂亮的飞身上马。迎亲队伍欢呼起来,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往将军府行去。 将军府与护国公府分属两端,在官吏居多的如意坊中。队伍穿过半个京城,无数的百姓看热闹,无数的人喝彩。很多人都记得,这差点身死西域的少将军以及他原本要终生守节的新婚妻子,皆为他们终于喜结连理而高兴。 待到了将军府,射箭踢门跨马鞍后,樊克之牵着楚蓁进了将军府的大门。楚蓁握着樊克之布满茧子的手,心里异常安稳与踏实。从此以后,这就是自己与元哥哥的家,她们会在此生儿育女,白首不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永宁侯和侯夫人,二房一家子都在,面上都笑呵呵的。难能可贵的是,惠妃虽然不能来,荣王殿下却代替母妃来给舅舅贺礼了。他笑容满面,比在书房得了父皇夸赞还要开心百倍,舅舅终于成家了!母妃也会宽慰许多。 傧相执赞礼,楚蓁先拜,樊克之回礼,如此四回。俩人一起再拜长辈,终于礼成。 作者有话要说: 平时再怎么不对付 姑娘出嫁的时候 一家子也是和和睦睦的 如此看来,蠢作者写的亲戚不够极品啊 第29章 洞房 楚蓁静静坐在檀木石榴蝙蝠纹架子车上,青质连裳礼服长长的下摆铺在大红百子千孙锦被上华贵非常。樊克之送她入房只待了片刻,匆匆说了几句话,就上前头招呼宾客了,留了一屋子看新娘子的女眷。 楚蓁现下万分感谢刘夫人给她上妆时多擦了些胭脂,否则守着这满屋子不怎么认识的人,她实在做不出害羞的表情来。 樊盎她自然晓得,可面前这位身着紫黄相见绣蔷薇流光锦长襦、一直满脸带笑招呼着众人的樊大奶奶却几乎没见过。楚广洮夫妇去世的前一年,樊大奶奶宁氏嫁进永宁侯府,是二房嫡子樊明仁的妻子。但自樊克之母亲去世后,别说楚蓁了,就连陈氏都很少来永宁侯府。三奶奶马氏更是连面都没见过,去年刚进门,嫁的三爷樊明义是庶出。 哎呀,二弟妹真是九天玄女一般的美人儿,二弟真是好福气!宁氏声音爽脆,说话讨喜,乍看之下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楚蓁却因她与樊明仁那样专爱背地里使绊子的小人恩爱非常而不敢过分信任她,只笑笑低下头,不说话。 樊盎在一旁不屑道:大嫂也太夸张了,谁带上满身的首饰不美啊?话虽如此说,她却暗暗在心里比较,自己与楚蓁谁更好看。 笑着宁氏轻点樊盎额头,打趣道:新娘子今日最大,这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比她美的,妹妹可不许胡闹。虽笑着说的,一双瑞凤眼却隐隐透出警示。樊盎不敢再多话,老老实实坐在小榻上玩丝帕。 宁氏转而对着楚蓁,满眼关切道:二弟妹可饿了?早起到现在,还未正经吃东西吧?我吩咐厨房给你做点儿吧,平日里爱吃什么? 本为楚蓁收拾箱子的陈嬷嬷听到这话笑容僵了僵,出嫁这一日,新娘子要辛苦些,早午膳少少吃一点,可不敢多吃,可没见哪家新娘子刚进新房坐下就让厨房做吃的,况且,新郎官还在前头应酬呢,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她怕楚蓁年纪轻,糊里糊涂应了,忙从隔间出来,却见侍画笑嘻嘻拎了个食盒进来,甜甜道: 姑娘,姑爷让人送了些点心跟小菜过来,都是你爱吃的呢。说着,把食盒放在八仙桌上,一样一样摆出来,哎呦,居然还有酒酿圆子!侍画惊奇地瞪着大眼看向楚蓁,姑娘爱吃酒酿圆子连护国公府都没几个人知道,且这将军府厨房还未规整齐全,姑爷真有心。 陈嬷嬷放下心,轻斥了一句:没规矩!大奶奶、三奶奶还在呢!侍画背着陈嬷嬷调皮地吐吐舌。宁氏仍是一脸和煦笑容:二弟真是体贴,二弟妹的丫鬟也真伶俐。可是,她与三奶奶马氏对望一眼,打趣道:二弟妹已经嫁进咱们家了,可不能再喊姑娘了,该喊二奶奶咯!不然的话,二弟怕该伤心了! 三奶奶附和地笑着点点头,陈嬷嬷俯身对几人施礼道:老奴托大一句,咱们奶奶刚进门,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合适的,两位奶奶多教教她,接着,她声音抬高了些,自然了,咱们奶奶打小与二爷定了亲,想必二爷会多担待的。 -- 第53页 陈嬷嬷是楚蓁亲娘留下来的人,论资历,自然可以跟宁氏、马氏说几句,按尊卑,这话实在有点儿牵强。可楚蓁身边除了她,皆是些小丫鬟,宁氏的话初听着没怎么,细细想却也谈不上多和善。 宁氏还待说什么,外头的小丫鬟打了帘子:二爷回来了!一转头,绛红礼服身姿挺拔的樊克之缓缓踏步走了进来。他常年冷硬的面容上带着微微笑意,见屋里众人都看向他,颔首道:多谢大嫂、三弟妹,忙了一天,回去歇歇吧。说完,示意陈嬷嬷。 陈嬷嬷高兴地哎了一声,边让碧春伺候樊克之擦脸,边往外送人:大奶奶、三奶奶,老奴送送你们,这边请。宁氏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可她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立马道:哎呦,二弟这是等不及瞧新媳妇呢!咱们可不能在这儿讨人嫌。说完,拉着马氏往门外走去。 樊盎自打樊克之进来就立时站了起来,见亲嫂子走了,忙贴着边溜了出去,屋里碧夏几个诧异得不行,明明姑爷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怎得吓成这个样子? 碧春上前帮樊克之除衣,樊克之摆摆手,先从头到脚看看楚蓁,见她气色很好,丹凤眼中浮光点点,不像受了气的样子。他晓得宁氏不是什么真正慈善人,沉稳道:蓁儿,无论她们说什么,你不用在意。要是她们胆敢为难你,一定告诉我,我自有法子收拾她们。 楚蓁瞧着他脸上进门时的笑意没了,听着他语气里有丝丝懊恼,噗嗤一笑,轻柔安慰道:有元哥哥给我撑腰,我还怕什么?况且,她得意地挑眼,挺直腰板,我也不是一味好欺负的! 樊克之瞧着她难得露出的调皮神情,眼神隐隐有些绿光,他忙低头掩饰道:半天都没吃东西,你先吃点东西,我去沐浴。说完,不等楚蓁回答,便匆匆进了隔壁的浴室。 楚蓁跟碧春、碧夏默默对视,很是茫然。陈嬷嬷送走宁氏几人,笑呵呵进来,见主仆几个都在发呆,急道:奶奶,二爷呢?碧夏指指浴室,陈嬷嬷忙招呼几人为楚蓁卸掉钗环,奶奶,怎么能让二爷自己动手呢? 楚蓁无奈:嬷嬷,我什么都没说,他已经走了。碧春怕陈嬷嬷着急,忙解释:嬷嬷,我想伺候二爷换衣服来着,可二爷不让。陈嬷嬷边吩咐丫鬟打水给楚蓁洗脸,边恍然大悟,乐道:二爷定是等着奶奶呢。说完,见楚蓁除了礼服,换上粉色云香纱衣,忙将侍画拿来的点心跟小菜摆在桌上,端上侍书在厨房里熬了好久的粳米红枣粥,便拉着碧春几个出了房门。 楚蓁有些无语,偌大的房间,除了自己,半个人影都无,还真是不习惯。 她静静坐着,龙凤烛已经燃起,偶尔有火花蹦出,哔拨一声,让她渐渐紧张起来。正当她坐立难安时,樊克之回来了。似乎是洗得急,他的头发没干,发尾还粘着水珠,颈上的衣服边微微浸湿,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楚蓁抬眼看去,竟被他眼神中翻滚的情愫吓了一跳。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轻声道:元哥哥,你怎么连头发都没擦干就出来了。 樊克之笑笑不说话,楚蓁被他盯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绞尽脑汁找话说:你是不是饿了?正好我也饿了,咱们一起吃吧。说完,将粳米红枣粥往他那儿推了推。 樊克之见她紧张得手微微颤抖,顺从地坐下,却没喝粥,自己斟了杯茶。 楚蓁稍微放松了些,见樊克之不管头发,怕他着凉,不管自己饿得抽搐的肚子,拿白巾一点点给他擦头发。樊克之握着她的手,拒绝道:你肯定饿坏了,先用膳,我不要紧的。楚蓁没理他。 楚蓁从未伺候过人,不时拽下几根头发来,樊克之却仿若未觉。等擦得差不多了,粥的温度也刚刚好。樊克之拉着楚蓁坐下,亲自用勺子舀了粥,要喂她。楚蓁偏头不让,樊克之手就一直擎着,她只得张嘴。 两人一碗粥用了两刻钟,待楚蓁又吃了几块点心,喝了酒酿圆子,樊克之用棉帕为楚蓁擦擦嘴角,瞧着眼前肤若凝脂、皓齿明眸,心心念念很多年的心上人,满腔的情意无处可藏。待楚蓁漱了口,低低问道:可吃饱了吗?楚蓁点点头,他紧紧握着楚蓁的手,暗哑:那就轮到我了!说着,突然横抱起楚蓁,往架子床走去。 楚蓁低呼一声,吓了一跳,元哥哥以往沉稳寡言,今日怎得如此狂放?她怕掉下去,紧紧环住樊克之的脖子,兰芝般的气息萦绕在樊克之耳旁,樊克之的呼吸越发急促。不过几步的距离,俩人都出了汗。 樊克之小心翼翼将楚蓁放在床上,俯身压在她上面,眼睛冒着光,楚蓁根本不敢直视他,眼神四处游移。樊克之抬手,抽掉了楚蓁的乌木发簪,浓密黑亮的头发倾泻而下,更衬得她比瓷器还要白嫩。他轻轻亲吻楚蓁的额头、眼睛,气息波动得厉害,仍强忍着轻声问道:蓁儿,咱们歇息了吧? 楚蓁只觉得被他亲吻的额头像被烙铁烫了一下,浑身都冒起热气,心里咚咚跳个不停,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听他如此问,眼皮轻颤,害羞得想藏起来。樊克之见她不说话,便欺身亲吻她的嘴唇。 -- 第54页 少女的嘴唇像蜜一样甜,柔柔软软,樊克之辗转吮吸,舌尖轻挑,试图往深处寻找更甜的味道。楚蓁虽有些害怕,却仍微微启唇,樊克之便急切地闯了进去攻城略地楚蓁觉得一片眩晕,呼吸都有些困难。樊克之放开嘴唇,在白嫩的颈边轻咬几下,慢慢向下滑去。 楚蓁身上的香云纱不知何时被脱了下来,轻飘飘地扔在一边,她被吻得晕乎乎的,脑子里却还在想,刚刚还好端端的用着膳呢,怎么这会儿又在床上了呢?且元哥哥的眼神好吓人,像是要把自己吃到肚里去似的。 猛然间,楚蓁觉得身上一轻,樊克之拉起锦被为她盖上,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不晓得在找什么。她有些手足无措,正想着把寝衣穿上,樊克之又转了回来。他摸着楚蓁的长发,神情郑重,蓁儿,我虽觉得此生一定会与你白头到老,但还是想求个心安。说着,他剪了段自己的头发,又轻轻剪了些楚蓁的,仔细缠绕在一起,放入如意合欢锦囊中,挂在床头。 依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问无人处,绾作同心结。楚蓁低低吟道。她眉眼弯弯看向樊克之,眼圈泛红,有元哥哥对自己如此的心意,真是不枉此生。 樊克之本就心绪翻涌,见楚蓁如此情态,哪里还忍得住。他紧紧抱住楚蓁,边吻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蓁儿,蓁儿直把楚蓁喊成了一汪水儿。 香掩芙蓉帐,烛辉锦绣帷。墨兰居直到亥时末才渐渐没了响动,陈嬷嬷吩咐仆妇一直烧着热水,乐呵呵地去偏房补眠了。 南衙的官署中,本不该今日值夜的王廷之拿着一壶酒,坐在空无一人的小院里,自斟自饮。京城锦绣坊的万春楼里,裴耀祖喝了个酩酊大醉,连花娘都不愿理他。这世上,有人开怀就有人伤怀,此乃天道。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实在不会写羞羞的事情 已经尽量啦 PS:由于文文数据不佳,跟编编商量过后决定修改文名文案 评论的两位小天使千万不要抛弃宝宝~~~~~ 第30章 侯府 辰时中,碧春等人已在墨兰居正房外侯了两刻钟了。今日是新婚第二日,楚蓁跟樊克之巳时得去永宁侯府拜见长辈们,且楚蓁还要入侯府的族谱。将军府与侯府离得可不算近,再不起可就晚了。 碧夏渐渐急了,不停看向碧春,侍画更是频频望向正屋的房门,她轻轻跟身边的侍琴嘀咕:奶奶跟爷再不起可赶不上用早膳了,空着肚子可不好。侍琴瞪了她一眼,没见碧春姐姐老僧入定般吗?谁还敢多嘴。 外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原来是陈嬷嬷过来了。陈嬷嬷年纪大了,楚蓁让她在身边荣养,并不让她贴身服侍。只陈嬷嬷闲不住,尤其是楚蓁新婚这几日,忙前忙后,着实累坏了,今早就起得晚了些。 她几步走到门前,轻声问碧春:屋里还没动静吗?碧春摇摇头,陈嬷嬷没说什么,转身去了厨房。虽然最善厨艺的侍书早早去盯着了,她还是不放心,楚蓁口轻,吃的精细,她得亲自看着。 几个丫鬟见陈嬷嬷都没说什么,也就继续安安静静站在廊下等。 屋内的楚蓁眼皮动了动,迷糊了会儿才缓缓张开,一时间还有些糊涂。等她看清头顶上的大红绣合欢帐子时,才记起来自己不是在听涛苑的闺房中,而是已经成亲了,还有些不能适应。 樊克之自从醒来就以手撑头一直看着她,此时见她一脸迷糊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他俯身向前,在眼前吹弹可破的嫩脸上亲了一下。楚蓁登时一愣,继而脸红得像烧起来似的,眼带春水地嗔了他一下,看得樊克之胸中的火又烧了起来。 楚蓁见他眼神发暗,暗道不好,忙温柔道:元哥哥,今日还得去侯府呢,不许闹啊。樊克之好笑得看着暗暗往床边躲的人,伸手一把拽了过来。楚蓁知他右手无力,不敢挣扎,轻轻松松就被人搂进怀里,一张俊脸顷刻放大在眼前,接着嘴唇就被堵上了,结结实实亲了个彻底,她微微的扭动身子,樊克之的眼神却越发火热。 楚蓁怕再闹下去真耽误了,便松开贝齿让人进来,且轻轻回应了一下,没想到樊克之立刻眼都绿了。楚蓁吓得忙在他腰上软肉处掐了一下,樊克之才由深吻变成浅啄。他抬头看着楚蓁,语带关心:昨晚可累着了?不若再趟会儿吧。 楚蓁摇头,害羞得不敢看他,怎么能这么问?也不知昨晚是谁在自己不停啜泣讨饶的时候越发疯了起来,硬是不放过自己。俩人又腻歪了一会儿,才叫人进来侍候。碧春让小丫鬟重新打了热水,带头进了屋内。 樊克之一向不喜人近身,除了岳麒跟秦伯,身边没什么伺候的人,实在不像出身勋贵人家。好在男人家没有那么多的配饰,很快就收拾好了 碧春几人围着楚蓁,帮她换襦裙,梳发髻,侍画虽然爱玩,却是楚蓁身边最会梳头的人。今日楚蓁要去侯府,她拿出看家本领,梳了朝云近香髻,正要上钗环,一旁坐着喝茶的樊克之淡淡开口:等奶奶用完膳再带头饰,见楚蓁从镜中疑惑看他,眼里弥漫着笑意:省得用膳的时候你不自在。 侍画看向楚蓁,楚蓁点点头,她便将要用的首饰放在桌上摆好。正好此时陈嬷嬷与侍书带着早膳进了屋。陈嬷嬷笑眯眯地吩咐侍书将吃食摆在与正房相连的小花厅,她则领着小丫鬟收拾床铺。楚蓁想到被胡乱塞在床下的锦被,脸又有些红。 -- 第55页 陈嬷嬷好像没看到那凌乱的痕迹似的,反而更高兴了,亲自看了看楚蓁的衣饰,称赞了侍画几句。 楚蓁与樊克之慢悠悠用完早膳,又喝了盏茶,才坐上了去往侯府的马车。侯府与将军府之间大概三刻钟,楚蓁坐在车厢里,紧张得身子有些僵硬。樊克之见她如此,便不顾坐在一旁的碧春,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侯府那边除了侯爷,你都不用在意。即便是侯夫人也是。 楚蓁大吃一惊,满眼疑惑望向他:侯夫人再怎么也是一品诰命,又是长辈,我要敬着她的。再说。她想了想,认真问道:为何我从未见你跟侯夫人亲近,她不是你的祖母吗?樊克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她从来就不是我的祖母。楚蓁待要再问,见樊克之表情不善,便没再开口。 她趴在樊克之的胸膛上,仔细想了想,小的时候,自己曾跟着娘去过永宁侯府,最初是侯夫人当家,后来不知怎得就是樊克之的母亲庾氏当家了。侯夫人除了大日子,平日里不常出现。每次问娘,娘都支吾过去,看来,侯夫人与大房间有什么不可与人道的秘密。 可是,樊克之的父亲世子樊讷与二房樊诏皆是侯夫人所出,亲母子之间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不来往呢? 带着满心的困惑,楚蓁眼皮子打起了架,樊克之心疼她昨夜辛苦,让碧春找出了暖裘,轻轻为她盖上,将她更紧得搂了搂。想着侯府,眼底一片冰冷,这一回,他定好好守着自己的妻子,再不让那些狼心狗肺之人得逞。 马车到了永宁侯府门口,樊克之又令人稍等了会儿,直到楚蓁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才捏捏她的脸,笑着道:小懒猫,咱们到了。楚蓁立马精神了起来,让碧春拿着靶镜,整整衣饰。等她一切妥当,樊克之才命人进侯府。 马车一直行到二门处才停下,樊克之亲自将楚蓁搀下马车。等在二门处的曹嬷嬷冻得脸皮子都僵了,强撑着笑脸问候:二爷、二奶奶可算是来了,侯爷跟老夫人等了一早晨了,茶都喝了三回了。 楚蓁脸上浮起亲切的笑容:让祖父、祖母久等了,真是我们的不是。可咱们二爷想着,祖父母年纪大了,夜里容易睡不好,倒不好劳累他们为了小辈的事儿早起,这才晚点过来,没想着却是想岔了。她恰当好处的害羞低头,倒真是新嫁娘的模样。 新娘子都这样低眉顺眼了,曹嬷嬷不过是个下人,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将冻了一早上的气憋在心里。想她是老夫人身边最有脸的嬷嬷,侯府里还没人敢让她等这么久。却也不想想,侯府里虽没有,可楚蓁夫妇是将军府的人,何曾把她放在眼里。 不愧是一等侯府,园子修得比光秃秃的将军府有意趣多了。连廊错落有致,假山美轮美奂,池塘的冰渐渐化了,间或有几尾鱼游过,花木也渐渐发芽,有些甚至迸出了花苞。府中的下人们衣着得体,行动有序,瞧着气派非常。 樊克之腿不好,夫妇二人走得缓慢,着急回屋的曹嬷嬷不得不咬咬牙也慢行。楚蓁一路目视前方,只时不时侧头看向身边的樊克之,生怕他逞强,像迎亲那日似的走得大步流星的。樊克之见她如此,心里慰藉得不行,趁人不注意时捏捏她的细嫩的手掌。好在碧春想着虽是开春,天依然寒,给楚蓁拿了件织锦狐狸毛的披风,因此她的手热乎乎的。 一行人走了一刻钟,终于来到侯爷与侯夫人的院子瑞福堂。进了院门,楚蓁发现院里与院外仿佛两处地方,四四方方的院子,除了一座假山外,就是一条铺满鹅卵石的甬道,四周没什么花木,再迈过月亮门就是瑞福堂的正院,这才有了些勋贵人家的烟火气。门口立了几个小丫头,见楚蓁与樊克之进来,忙一溜烟报了进去:二爷、二奶奶来了! 门口早已有人打帘,楚蓁跟在樊克之后头半步,夫妻俩缓缓进了门。 正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对默默喝茶的老人,左边的永宁侯目露精光,身板挺直,瞧着精神十分好,穿着绛紫如意纹的长袍,见楚蓁俩人进来便抚着短髯笑了起来。右边的侯夫人完全不像五十多岁,倒像是六十多了,一身万字不到头的妆花缎暗色长襦,额头上的皱纹深刻冷硬,加上她面无表情,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有大奶奶宁氏在的地方,向来不会冷场。她起身笑盈盈走到楚蓁身边,拉着她的手看向侯爷与侯夫人,朗声道:祖父、祖母,瞧瞧二弟妹,多好的颜色呀,满京城找不出这样好的孙媳妇,把咱们几个生生比下去了!二太太林氏也开口应和:的确是好,蓁姐儿越发长开了。 楚蓁脸上含笑,柔声道:大嫂才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听说御史中丞宁大人至今仍每日苦读诗书,满腹经纶,大嫂自然是博学广知。宁氏拉着楚蓁的手顿了顿,细细看向楚蓁,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楚蓁只柔柔笑,看上去真心实意得很。 樊盎等了一早晨,早已一肚子气,冷冷插话:二嫂还是别净顾着说话,先行礼吧,一大家子等了你一早上,架子倒是摆得足。最后一句她是小声说的,偏偏樊克之耳力好,一字不落地听着了,冷冷瞥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缩在椅子里,闭上了嘴。 二老爷樊诏与大爷樊明仁端着茶杯,仿佛没看见女眷中的暗潮涌动。三爷樊明义与马氏夫妇更是透明人。永宁侯脸上的笑僵了僵,缓缓开口道:元哥儿,先行礼,行了礼再聊家常。 -- 第56页 樊克之在外人面前向来不怎么开口,他与楚蓁一起走到侯爷夫妇身前,跪在软垫上磕头敬茶。侯爷满面笑容地给了一对儿鸳鸯佩,侯夫人看也没看他们,只让身边另一位宁嬷嬷赏了一个匣子,碧春接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二老爷、二太太了,楚蓁还想着爹丧事时二太太对娘说的那些话,笑容只浅浅一层。二太太在楚蓁福身时,拉着她的手亲切道:元哥儿年纪也不小了,蓁姐儿可得抓紧,瞧瞧你大嫂,刚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如今绮姐儿都快三岁了。 楚蓁还没说什么,樊克之已经淡淡开口:侄子如今闲在家中,不像大哥供职殿院,孩子自然会有的,婶娘不如多操心妹妹的婚事。 林氏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樊明仁的殿中御史是怎么来的,她还不知道吗?不过是靠了老丈人的庇护。哪儿能比得上樊克之,身上有永宁侯世子与忠武将军两个爵位。樊盎已经十四了,眼瞧着及笄,却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更是她心头的刺。 林氏无心再拿话刺楚蓁,楚蓁接着与大爷夫妇、三爷夫妇见礼,三爷樊明义个性腼腆老实,接过楚蓁给他的礼时脸都红了。楚蓁与樊盎没什么交情,且她又总想找自己不痛快,只简单送了支鎏金钗。樊盎本想着楚蓁新婚之日那满满三层梳妆台的首饰,结果只得了这么件东西,气得嘴一直撅着,樊克之在,又不敢使脸色。 宁氏的女儿颖姐儿生得玉雪可爱,人小嘴甜,楚蓁看着喜欢,送了块难得的绿松石,小丫头喜欢得不得了,还亲了楚蓁一口,倒惹得旁边的樊克之脸沉了沉。颖姐儿算是楚蓁来永宁侯府唯一的乐趣了。 等众人见完礼,樊克之便带着楚蓁去祠堂拜祭樊讷与庾氏夫妇,好将楚蓁记在族谱上,楚蓁也在那里知晓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万字了,才来到永宁侯府 天哪 第31章 往事 与绵延上百年甚至千年的世家大族相比,永宁侯府实在谈不上根基,满打满算不过四代。樊克之的曾祖父樊忠信当年是世宗皇帝的家臣,在世宗皇帝争皇位时为其挡过暗箭,立下大功,世宗即位后赐他永宁伯的爵位。后来他又平了怀王的叛乱,才成了永宁侯。 樊忠信一生勇武,在教养儿子上却是毫无建树。樊靖是其独子,在武学上也有天分,然而不知为何,樊靖从未上过战场,外边的人只知道他年轻时混账过一段日子,娶妻之后便常年待在府中,寂寂无名。 楚蓁跪在团花锦垫上,双手擎香,默默祷告:爹,娘,儿媳日后定会好好照顾元哥哥,您二老若在天有灵,请一定保佑我们。她诚心磕了三个头,郑重将香插在香炉里。 右手边的樊克之神情有些懊悔,有些怅惘,更多的是怀念。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是姐姐将儿时哭泣不安的自己抱在怀里,整夜整夜的哄。待到渐渐长大,又护着自己躲过不少樊明仁的捉弄和陷害。 二老爷樊诏背着手站在供桌旁,叹气:元哥儿,既已成亲,便安心过日子吧,别总想以前的事儿。樊克之转身,面无表情。樊诏显得很关心侄子:想想你媳妇,你总不想她也跟着不痛快吧。 樊克之的眼神立时冰冷起来,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他浑身紧绷,拳头握得死紧,瞧着樊诏假意关心实则满眼的挑衅,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脸上! 正当他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一双白嫩柔荑轻轻覆在他的拳头上抚了几下,楚蓁好似害羞的低下头,转向樊诏福礼:二叔,不是说还要将侄媳的名字上族谱吗?樊诏也不想此时跟樊克之撕破脸,点点头,吩咐管事将族谱取来,将楚蓁添在上头。 若是侯爷真正在乎樊克之这个孙子,理当亲自来写,毕竟新妇上族谱是繁荣家业的大事,楚家也只他们这一支,更是不能马虎。可偏偏楚侯爷说昨晚吹了风,让次子来主持此事,明显是帮着二房压制大房。如此想来,口口声声说疼孙子,不过尔尔。 等一切妥当,樊诏扫扫不曾沾过灰尘的锦袍,面向楚蓁夫妇,微微笑道:既然事已了,我就先回房了。你们俩也先休息会儿,等用完午膳再走吧。这语气,好像楚蓁夫妻是客人一样。 楚蓁恭敬颔首:谢谢二叔。樊诏点点头,带着人离开祠堂。片刻间,祠堂只剩楚蓁夫妇二人。楚蓁瞧着樊克之很是低沉,暗自鼓鼓气,拉着他的手软软问道:元哥哥不带我去你小时候住的地方看看吗?记得,我还跟我娘来过呢。 樊克之看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庞,愤懑的情绪掩藏起来,语气温和:若水居空了许久,只怕不能容人。楚蓁摇摇头:无妨,让碧春带着人简单收拾一下,咱们只略歇歇,午后尙要进宫,不会久待的。说着,便让碧春先去。 说来真是让人无语,楚蓁夫妇回府拜见,二太太林氏居然给她们安排客院休息!需知樊克之可是侯府正经的世子,这偌大的侯府以后都是她们夫妻的,居然没将她们安排在若水居,可见侯府的人真真不欢迎她们。 樊克之略带歉意看向楚蓁,楚蓁知他在想什么,待出了祠堂,她抬眼看着樊克之的眼睛,坚定地说:元哥哥,无论别人想什么做什么,既然圣上已立你为世子,这侯府只能是你的。况且,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爹跟娘也会希望咱们的孩子在你曾经长大的地方好好的生活。樊克之越发愉悦,趁着前头的人不注意,轻轻将楚蓁环在怀里搂了搂。这样可心的人,还好自己活着回来了。 -- 第57页 一路走过假山和池塘,又经几处院子,足足走了两刻钟,楚蓁才发现若水居在侯府的最西边,位置十分偏僻,不像是曾经的侯府世子所居之地。跨国院门,正面是一处影壁,其后是处宽大的院子,两旁本种着些冬青,因常年无人打理,杂乱无比。 前院在这初春时分显得很是荒凉,待进了中院才有几分人气。迎春花叶子隐隐泛绿,石板底下也没有几根杂草,就连两旁的连廊都好似有人打扫过的样子。等绕过后院的月亮门,楚蓁眼前一亮,虽然窗户仍有些破旧,窗檐下却是摆了几盆这时节难得的芍药,玫红大红相间,喜气得很,像是特意为今日摆出来的。 楚蓁疑惑得抬头看向樊克之,见樊克之先是一愣,接着嘴唇弯弯,露出进府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来。二人还未进屋,正屋的帘子便打起来,一个头发灰白,目光矍铄的精瘦老妇人急匆匆出来,语气里带着哭腔:元哥儿,是元哥儿回来了吗? 樊克之顾不得腿脚不好,几步上前,左手稳稳扶住她,安慰道:嬷嬷别急,慢着点儿,别摔了。是我,我回来看您了。 老妇人霎时泪如泉涌,不住地问:你这坏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你媳妇呢?不是说今儿个要带媳妇回来?快让我看看! 樊克之忙闪身,将楚蓁显出来。老妇人赶紧用衣角擦擦眼泪,上前定定看着楚蓁,念叨道:蓁丫头长大了,可真好看,比她娘还好看。你小子有福气!楚蓁见老妇人有些不知所措,主动上前拉着她的手,眉眼弯弯:石嬷嬷,您真是好记性!这些年身子还好吧?倒是没来看看您,是蓁姐儿不懂事。 石嬷嬷连连摆手:奶奶哪儿的话?您还记着老婆子,就是老奴的福气了! 楚蓁怕风吹着她,向樊克之努努嘴,俩人一左一右搀着她进屋。 石嬷嬷是樊克之母亲留下来的人,庾氏当年带来的人,也只剩她一个了。 碧春见楚蓁进来,笑着讨罪:奶奶还让奴婢们先来收拾一番,没想到石嬷嬷早早就备好了,只等奶奶跟二爷来呢。奶奶千万别嫌咱们。 石嬷嬷一旁直点头:碧春姑娘是个好的,事事尽心,奶奶可别怪她。楚蓁有些好笑,自己哪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呢?摆摆手让碧春退到一旁,自己亲自给石嬷嬷斟茶:嬷嬷,多谢您想着二爷,更多谢您守着爹跟娘。 不用人说楚蓁也知道,若水居正院如此干净,正房里的物事保持得这般好,定是石嬷嬷精心照看着。 石嬷嬷忙起身不敢当楚蓁的大礼,使不得!使不得!奶奶可折煞老奴了!站在厅堂正在看挂着的山河锦绣图的樊克之见状,温和道:嬷嬷就接了吧,蓁姐儿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楚蓁看向樊克之,两人会心一笑。 石嬷嬷颤抖着双手,高兴得边拂泪边喝茶:老爷太太泉下有知可算瞑目了。楚蓁又拉着石嬷嬷闲聊几句,听她讲了樊克之小时候的几件趣事,怕她年纪大了大喜大悲,伤了身子,让人扶她下去先歇歇。 送走石嬷嬷,楚蓁转身见樊克之端着茶盏望着那副山河锦绣图出神,她打发丫鬟们出去守着,自己轻轻坐在樊克之身边,头靠在他肩膀上,并不说话。 等了一会儿,樊克之平静开口:小的时候,有一回明明是樊明仁欺负我们,自己不小心磕在假山上,老太太却是要罚我。姐姐为护着我酷暑中跪在瑞福堂门前,求老太太饶了我。那是三伏天,姐姐跪晕了过去,膝盖肿得几天不能走路。他语气越平静,楚蓁听着越心疼,伸手紧紧抱住他。 我气不过,去找祖父,祖父只是叹气,一句话也没说。我又去找祖母,她看向我的时候像看着个死人,我还记得她那日的话,冷的像冰,尖得像刀,她说还未得他接着说,楚蓁忙道:元哥哥,若实在难受,不说也罢。 樊克之低头看她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身子渐渐放松:怕是我再不说,就要将自己逼疯了!楚蓁这才又紧紧手臂,安静听。 祖母说,若不是姐姐抢着认错,说是自己推了樊明仁一把,她真想借着由头弄死我。樊克之想到那时樊老太太阴狠的表情,仍有些不寒而栗。 我不明白,这世上,哪儿有恨不得杀了自己孙子的祖母呢?结果,她冷冷一笑,很是不屑我可不敢做你的祖母,你的亲祖母已经埋在玉泉寺的后山不晓得多少年了。楚蓁登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樊克之。 樊克之伸手抚抚她的头发,不可思议吧?我当时也不信,又跑去问祖父,祖父却是狠狠打了我一顿,说我不敬祖母,毫无孝心,多可笑。楚蓁坐直身子,脸上渐渐凝重起来。 等又过了几年,我才从秦伯那里知道,老太太确实不是我的亲祖母,我的亲祖母早已去世很多年了。说到这儿,樊克之又望向那副山河锦绣图。祖父当年云游江南,看上了一个茶农家的女儿,便不顾家中父母意愿,在当地纳礼成了亲。可谁知曾祖父已为他定下杭州太守家的嫡女为妻。 楚蓁眉头紧皱,这都是些什么事儿,侯爷年轻时居然比自己三叔还纨绔至极。 -- 第58页 后来,就像话本子里写的,祖父瞒着茶农之女回来迎娶大家闺秀。可谁知天意弄人,老太太进门三年还未有孕,茶农之女却找到京城不知怎得又与祖父有了首尾,还有了身孕。楚蓁叹气,茶农女如此执着,只怕是对侯爷情深似海。 那后来呢?楚蓁不禁问道。 后来?后来便是老太太大闹一通,却迫于无子同意将孩子迎入府内,只逼着祖父让茶农女永远消失在世上。楚蓁深深吸气,老太太竟如此狠辣。 樊克之冷嘲:具体情形不甚清楚,我只晓得老太太假装有孕,待祖母产子后将孩子带回府中当作自己的嫡长子,祖母却永远长眠在玉泉寺的后山。他转头看向楚蓁:这个府里,就是让人如此作呕。蓁儿,你可后悔嫁予我? 楚蓁瞧着他虽镇静,语气却忐忑,便重新靠在他怀里,一字一句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樊克之长松一口气,抱着她,心中一片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真的好可怜 难为他在这种环境下没有长成歪脖子树 第32章 进宫 楚蓁坐在紫檀木圆桌边,手里擎箸却无甚胃口。老太太端坐上首,表情冷硬得用膳。楚蓁瞧着那褶皱不平的脸,说不清心里的感受。老太太贵女出身却是给一个茶农女养孩子,儿子的世子之位也被迫挪给他人,是可怜。可元哥哥的亲祖母被逼产子而亡,生下的儿子也体弱,岂非更加可怜?总归,受苦的都是女子。 无论如何,稚子何辜,元哥哥与盈姐姐又何须承担这些呢?小小的孩童,没了父母庇护,亲人们都不待见,在深宅大院之中日子该何其艰难。而且,公公可是在老太太身前长到六岁才去了前院,难道就没有一丁点母子情谊吗? 可能是自己强人所难了,楚蓁心想。 寂然无声地用过午膳,等一家子人皆坐在正厅喝茶时,二太太林氏挂着满脸的笑问楚蓁:侄媳妇,将军府里一切都妥当了吗?楚蓁警惕起来,淡笑道:多谢婶娘关怀,不过是个三进的小宅子,自是收拾好了。 侄媳妇可别不好意思,我听大奶奶说了,成亲那日乱哄哄的,竟是连吃的都忘记给你准备。林氏由笑转担忧:你们年岁轻,不晓得下人得好好**,可不能如此惫懒。说完,她看看坐在上首的老太太,笑着问道:娘,您瞧瞧,蓁姐儿到底刚为人妇,这些内宅里的事儿一时半会儿恐怕也上不了手,不如您疼疼她,赏她几个人带回去,也好帮衬帮衬。 老太太抬起古井无波的眼,静静看林氏一眼,点点头,便专心低头喝茶了。 樊克之正待出声拒绝,楚蓁暗地里向他使眼色,摇摇头,示意自己心里已有主意。她起身向老太太欢欢喜喜地道谢:还是老太太疼我们,孙媳正愁着手里缺几个机灵人,您可真是及时雨呢。说完也朝林氏致谢。 林氏脸上的笑僵住,难道楚蓁不懂赏人的意思?看她这欢喜的样子,不像作假。若真是个如此没脑子的,樊克之能瞧得上她?林氏又跟楚蓁闲聊几句,趁机假装不经意地看樊克之,却见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未曾放在心上。 大奶奶宁氏心中也大吃一惊,若楚蓁真的心宽则不足为虑,但若是她今日来之前就已想好如何应付,那这世子之位宁氏暗暗皱皱眉头,前者还好,后者可就麻烦了。 樊盎完全没多想,她只想着娘跟自己说过,楚蓁进门后得看自己这小姑子的脸色,见楚蓁痛痛快快将人收下,便接着道:将军府里既没什么事儿,二嫂也该请咱们多去玩玩儿,我那日都不曾好好看过,顺道叫上菡妹妹。说完,忍不住偷笑。 楚蓁与楚菡不睦,熟识的闺秀间多少听到些,且樊盎这种常来常往的,更是一清二楚,她如此提议,不过是为了给楚蓁添堵罢了。 往后得空,自是会请妹妹过府。楚蓁淡笑。 樊盎还要再多说,一直默不作声的樊克之将茶杯放下,语气冷淡:我喜静,不喜欢外人在眼前晃。明晃晃的打脸,樊盎脸霎时五颜六色,林氏也气得不轻。无奈侯爷、老太太及樊诏皆未开口,她只得生生忍下。 时候不早了,孙儿还得进宫谢恩,就不久留了。樊克之利落起身,待侯爷点头后,又微微提高声音,郑重道:若水居的东西,我爹娘的院子,还请祖父多多照看。他不说请当家的林氏多照看,更不提老太太,显然是谁都不信任。侯爷樊靖苦笑,这些年,谁也不曾进过那儿,你放一万个心吧。 樊克之点点头,看也没看面色晦暗的老太太跟羞愤无比的林氏,等楚蓁行完礼,夫妻两个携手出了瑞福堂。 厅里的樊诏脸上皆是忧色:爹别生气,元哥儿一向如此,别为他伤了您的身子。只是他犹豫了一会儿,叹气:都已经成家,还这么生分,可见没把咱们当亲人,长此以往,跟明仁、明义怕也没几分兄弟情。樊诏话虽痛心,眼神里半分担忧也无,他倒巴不得樊克之离了侯府,最好把爵位留下再走。 侯爷听了,望望不发一言的发妻,见她跟没听到似的,便什么也没说,抬脚去了前院。 -- 第59页 老太太说累了,打发二房几人出来。大爷、三爷夫妇与樊盎各回房,林氏一直跟在樊诏身边抱怨:那小子越来越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出身,眼下身子废了,若不是盈丫头苦求,圣上哪会将世子之位给他!可怜了我的逊哥儿! 樊诏也有些气闷,不耐烦道:无知妇人!圣上和娘娘也是你能轻易揣测的?不要命了你?见林氏安静下来,脸色惴惴,他懊悔口气颇重,不自在地放低身段安抚:即便他是世子又怎样?有的是法子让他做不成侯爷!林氏这才放下心,高高兴兴回了院子。 樊诏转头看向瑞福堂正院:母亲,即便您再怎么不想,我与樊克之必不能共存! 昭和帝上午忙于政事,午后才有空闲接见亲贵。紫宸殿的大太监石安亲自将楚蓁夫妻迎至偏殿中,笑眯眯道:将军与夫人且在此处稍待片刻,圣上这会儿正跟太子说话呢,奴才进去禀告一声。 楚蓁恭恭敬敬回礼,樊克之躬身作揖,夫妻俩皆十分有礼。樊克之从怀中掏出个白玉小瓷瓶,温和道:上回见公公起身时有些不便,想是前些年的膝伤未好全。这是我一个朋友自制的秘药,公公夜晚热水泡脚后涂在膝上,想必可以缓解几分。 石安乐呵呵接过,难为将军惦记奴才,奴才却之不恭了。说完,又跟楚蓁拱拱手,出门进了正殿。 樊克之见楚蓁好奇,主动开口道:小时候进宫,石安颇照顾我,还他人情而已。楚蓁嘴角弯起,看着樊克之不自在的侧着身子,甜笑:我自知道元哥哥打小就心善,却没想到连紫宸殿掌事太监都与你要好,真是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樊克之见楚蓁如此调皮,有些无奈,忙拉着她的手坐下。 俩人略坐了会儿,小太监便来请,楚蓁初次面圣,有些紧张。樊克之握握她的手,她跟在樊克之后头,看着他宽大结实的脊背,倒是缓解不少。 楚蓁目不斜视地进门,见樊克之跪下叩头,便跟着跪在金砖地上,纳头便拜: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只盯着眼前樊克之的衣角,并不敢抬头。 只听头上有个威严的声音带着笑意道:哟,克之带着新妇来了,平身吧。樊克之率先起身,接着去扶身后的楚蓁。楚蓁有些不好意思,圣上面前,元哥哥也不知道收敛些。倒是那个声音笑意更大:太子你瞧瞧,克之多疼新媳妇,可比你懂事不少。 太子不住颔首:可不是,父皇您可不晓得,克之的媳妇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相识,儿臣与太子妃可是成亲那日才见第一面,如何能比。说完,还有些埋怨地瞪着樊克之。 昭和帝哈哈大笑了起来,殿中众人都跟着笑,楚蓁微微抬头看了看,紫宸殿是帝王居住之所,殿中重用紫色、金色,一应摆饰都贴金箔。圣上坐在镶着各色玉石的御座上,面前是摆满奏折的金丝楠木书桌,太子杨世祚站在右首。御座后是一排同质地的书架,经史子集皆有,书架后是架八扇雕镂屏风,刻着九龙盘旋,气势非凡。房中龙涎香的气息平和,闻着就让人舒畅。 昭和帝瞧着四五十岁,鼻梁高挺,眼眶幽深,脸庞瘦削,下巴有短短的胡须,此时看上去与普通勋贵人家的家主没什么不同。楚蓁却不知,昭和帝是见熟识之人敛了周身威压,**的最高掌权者,是天下最可怕的存在。 昭和帝笑着打量楚蓁,眉目如画,气质不俗,身量颇高,站在樊克之身边十分相配,真正的金童玉女。他抚着手中扳指道:楚广洮好教养,儿子机敏有才,女儿美貌贤淑,果然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 楚蓁复又跪下,恭敬道:陛下谬赞,臣妇尚不及家父半分。昭和帝暗暗点头,是个知进退的孩子,克之扶你媳妇起来,动辄跪来跪去的,朕瞧着生分。说到底,克之也算朕的小舅子,今日谈的是家事,不必如此见外。 樊克之听命,将楚蓁扶起来。楚蓁可不敢应,樊盈虽是妃位,可仍只是圣上的妾室,圣上的舅子按正礼只能是承恩侯顾家。 昭和帝又看向樊克之,克之,府中之事可都安排妥当了?樊克之恭敬道:既已娶妻,自是事事妥当,谢陛下为臣赐婚。昭和帝笑笑,这也是皇后与惠妃的意思,朕不过送了个顺水人情。樊克之认真回道:陛下送的人情,比天底下的所有都管用。 太子在一旁撇嘴,几日不见,拍马屁的功夫见长。 昭和帝更加满意,这夫妻俩一个比一个聪慧知礼,自己倒是没白为他们做脸。 身上的伤可仔细养着?朕还等着看你百步穿杨呢。昭和帝笑容淡了淡。 回陛下,已将养了好些时候,太医只说现下仍是不能使力。樊克之倒是平静得很,自己是什么情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楚蓁听了,心里难受。樊克之似有所感,侧头看她,安抚地弯弯嘴角。 昭和帝心中暗叹,嘴上却宽慰道:天下如此多的名医,必有人能治好你,切不可灰心丧气。且即便不能征战,还有旁的出路,朕不会埋没了你。樊克之感激地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忙又低下头拱手谢恩。 -- 第60页 父皇,听说忠武将军要进宫,母后午后便等着了。您已经说了好久,可别怪儿臣没提醒您。太子见气氛有些低沉,笑着岔开话题。 昭和帝点头,也对,你们去清宁宫见见皇后吧。说完,就赏了些东西,让石安领她们夫妻出殿。他们刚踏上去往清宁宫的路,太子匆匆赶来,拍拍樊克之的肩膀:正好今日还未给母后请安,跟你们一道去吧。说完,生怕樊克之拒绝似的,抢先几步走在前头。 楚蓁抬头,见樊克之皱眉,满脸的不赞同,不由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可是跟太子同去有什么不妥?樊克之摇摇头,欲言又止:我怕姐姐也在清宁宫。楚蓁没听明白,惠妃在又怎么了?皇后也在啊。樊克之轻声道:回去再与你细说。语毕,跟着太子往清宁宫而去。 谁知,他担心的事儿没发生,楚蓁却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俩上面有人呢~~~~~ 第33章 梅嘉 楚蓁夫妇随着太子沿玉阶而下,打东边过来一队卫士。楚蓁敛眉端正走路,未曾抬头看。直到一双短勒乌皮靴映入眼帘,她才发现有人挡住了去路。 樊克之从殿中出来时就觉得不对劲,圣上的近卫平日当值时皆是目不斜视,他却是刚出来就感到一股强烈的目光。他立时便探寻到视线的来源,可那人自己从未见过。正当他满腹疑惑往前行时,发现那人竟离开当值的地方,几步走到楚蓁身前,将她阻了下来。他顿时停下脚步,侧身站在楚蓁身旁。 王廷之淡淡看了樊克之一眼,抱拳行礼:三妹夫。樊克之冷不丁有些发懵,没听楚蓁提过她有亲戚在宫中戍守啊。楚蓁见樊克之一脸不认识面前人的表情,觉得很有趣,弯弯嘴角给他解惑:这是我三婶娘家侄子,武威侯府王家的表哥,亦是六妹妹的未婚夫婿。 樊克之明了的点点头,她转而面向王廷之,温和有礼道:多日不见,表哥可还好?王廷之见她没有像几年前在别庄时生疏地喊自己王公子,心情颇好,只他这些年脸冷惯了,一时笑不出来,多谢表妹关怀,我好得很。 楚蓁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自己不过是客道,并不想知道他到底过得如何。且禁宫之中大庭广众的,他突然拦下自己,十分怪异。 那表哥可是还有事?我与夫君尚需往清宁宫拜见皇后娘娘。楚蓁柔柔道。 表妹大婚之日我恰好当值,未曾致贺,今日见你进宫,想着当面恭贺一番。既然你要去清宁宫,那便赶紧去吧。王廷之退后几步,转身让开路。从头到尾,只看了樊克之一眼,未曾跟他说过半句话。 楚蓁点点头,扯扯樊克之的衣袖,两人相携往清宁宫方向的石子路走去。 楚蓁觉得芒刺在背,因即便已走出很远,仍能感到身后之人并未离去,一直看着自己。她悄悄抬头看樊克之,见他目不斜视,脸上一贯的没什么表情,头一次摸不清他的情绪,不知为何,心里还有几分忐忑,做贼心虚似的。 太子等在宫室之间的转角处,见他俩之间不如刚才那样温情脉脉,打趣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半路上杀出个拦路虎来?你二人怎得如此别扭?樊克之平静颔首:殿下英明,是只吊睛白额无脑虎,当真吓人得很。 太子噎住,疑惑望向楚蓁。楚蓁很想抚额,不过是打个招呼。她对太子笑笑,殿下,将军说笑而已。是臣妇娘家婶婶的侄子正好在紫宸殿前当值,恰好遇上,闲聊了几句。 太子了然点头,哦~~~果然是只猛虎,只怕此刻搅得樊将军心神不宁得很呢。说完,哈哈乐了起来。楚蓁傻眼,**储君,不该是贵重非凡、气质如华吗?明明元宵那晚太子颇有威仪,今日这是怎的了? 她吃惊看向樊克之,樊克之只好打断太子兀自高兴,冷淡道:不如殿下先在此地乐个痛快?臣与内子先行前往清宁宫?太子只好收了笑,佯装正经:那怎么好?父皇让我陪你们去,我自是要遵从圣命。说完,扯扯衣袖,风度翩翩地往前走去。 楚蓁看向樊克之,正想说句什么,便见他侧头在自己耳边低声道:我知那人为何如此你也不知,蓁儿不必多心。楚蓁一颗从刚才起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朝他展颜一笑,樊克之眼里也有了笑意。 皇后的清宁宫离紫宸殿所在的含元宫很近,转过两个宫室即是。抬眼望去,白玉石阶上檐角飞起,红漆圆柱高耸,白墙红砖,宫宇顶端两侧各有兽角,翡翠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辉。稳重而高贵,跟顾皇后的性子如出一辙。 太子大步当先抬脚进了栖凤殿,楚蓁鼓足勇气,与樊克之隔开半步,夫妻俩跟着太子后头往大厅走去。还未进门,便听大厅里传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楚蓁行动如矩的脚步顿了顿,没想到皇后处还有旁人。 待女官禀报后,三人便陆续进殿。楚蓁还未跪下行礼,便听前方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太子怎得这个时候过来?太子态度朗朗:忠武将军携妻进宫向父皇谢恩,儿臣正好也在,索性陪着他们再来看看母后。说着,太子向皇后行礼过后便走到一旁的楠木椅上坐下,端起秘色瓷盏,不着痕迹地往左上首望了一眼。 -- 第61页 楚蓁夫妻跪下行礼,皇后心情颇好,点头不住赞道:怪道惠妃常常说起,果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本宫看着真是高兴。说着,转头看向坐在左上首的惠妃,本宫早说过,你们姐弟二人是有后福的,真让本宫说准了。说完,她笑眯眯得示意楚蓁夫妻起身。 惠妃性子十分开朗,此时又是见新妇,更是开怀,只她在皇后面前一向恭敬,能得娘娘几分喜爱便是他们的福气了。娘娘是福慧双修之人,又与圣上伉俪情深,若能得您几句提点,够他们受用一生了。 楚蓁此时才敢望向凤座上的皇后,见她并未穿正服,身着青色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头绾高髻,当中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旁边插着样式相同镶嵌各异的六只金钗,态度雍容。肤色白皙,脸上一丝皱纹也无,体态丰盈,眼神温和,瞧着脾气十分好的样子。 左上首的惠妃则是一身大红色海棠花纹云烟裙,头上只一支喜鹊登枝钗,脸色红润,眉眼舒展,看起来心情不错。 本宫瞧着忠武将军夫妻和睦得很,元哥儿从小沉稳,楚尚书家风甚严,小两口怎还有需要本宫指点的?皇后自谦道,不过,这过日子啊,只相敬如宾还不够,你二人多多包容彼此,恩恩爱爱的,比什么都紧要。楚蓁夫妻忙躬身谢恩。 惠妃没想到皇后真会开口提点,毕竟皇后很少过问臣下家事。她忙起身,跟着谢恩:谢娘娘!皇后满意点点头,温和笑着让他们起身,并让女官赐座。 樊克之引着楚蓁走向座位,尚未完全坐稳当,便听进门时笑着的声音传了过来:樊将军当真是好夫君,如此疼爱妻子,连在皇后娘娘这儿也不避讳呢。少女的声音软濡,话后打着旋儿,听起来有股缠绵的味道。 楚蓁皱眉,浅笑抬头,赫然发现那少女是元宵之夜客来居上梅家二房的姑娘梅嘉。她穿着萱草纹百蝶裙,梳着双丫髻,髻上绕着两圈米白珍珠,脖颈上挂着赤金镶紫玉长命锁,眉眼温柔,面容甜美,说的话却让人觉得来者不善!楚蓁笑容不变,脸颊带上丝红晕,转身看向皇后害羞道:让皇后娘娘笑话了。并未回别的。 皇后淡淡看了梅嘉一眼,温和安抚:你是新嫁娘,夫婿体贴些原是应该的,本宫就喜欢小夫妻甜甜蜜蜜的。说完,皇后对梅嘉道:不怪嘉丫头这样说,等你自己出阁,就晓得若夫婿疼爱,这是自然而然的。只是,你如今年纪尚小,外人面前,可得约束着些,莫要轻易提起。 梅嘉今日住在梅贵妃处,今早跟着梅贵妃来请安,不知为何未跟着离去,而是与惠妃一起待了半晌。皇后与梅贵妃谈不上水火不容,总归也不是妻妾和睦。有她在,皇后跟惠妃说话儿都提着些心。 梅嘉行动如微风拂柳,让人不自主地注目,只见她优雅起身,脸上带着羞意:臣女只是见樊将军体贴发妻,想起臣女孩童时亦得过将军相救,一时有感而发,望娘娘赎罪。少女好似初春时滴着露水的桃花,粉嫩明媚,话里话外透着与樊克之关系匪浅。楚蓁面上虽还笑着,心里已在磨刀了。 既曾受过恩惠,该知晓恩人秉性,刚才如此吃惊,岂非不妥?皇后淡淡质疑。梅嘉俯身行礼,镇静回道:臣女知错。 太子端着茶盏,噙着笑道:母后,梅姑娘自是知晓人伦,您就别再问了,还是好好看看克之的新媳妇吧,他可是难得进宫一趟。一旁正打算道出自己与樊克之渊源的梅嘉顿时噎住,眼中暗暗划过一道冷厉。 樊克之自打进了栖凤殿,身上的疏离之气便消。自从惠妃入宫,皇后对他们姐弟一向照顾有加,他在清宁宫还算自在。他并不记得梅嘉的模样,皇后指明后他立马警惕起来。元宵夜后,他特意让岳麒去打听,传来的消息让人不寒而栗! 梅七姑娘辅助梅二夫人料理后院,杀伐果决,几年内处置了四个小妾,无一活命。不仅如此,其兄长梅少辰、其父梅二老爷竟隐隐有以她为首的意味,府中大事小事都要经过她的手,甚至府外政事她也多有涉猎。一个闺阁少女,每日里想的是如何取人性命、官场往来,着实吓人。 况且,他与梅嘉之前从未谋面,何谈有旧时之谊呢?他抬头望向左边的楚蓁,眼神颇为无辜。楚蓁不由好笑,自己还尚未说什么,元哥哥就一副讨饶的样子,也不知究竟是谁说他面冷心硬的。 惠妃虽不知梅嘉故意提及与弟弟有旧是何意,但自己向来以皇后马首是瞻,自是不愿弟弟与卫国公府有什么关联。她笑着顺着太子的话头道:嫔妾特意留在娘娘这儿,为的就是好好看看弟媳妇。光是要赏的东西都备了几匣子,娘娘可别笑话。 皇后恢复满脸笑容,打趣道:你疼元哥儿,爱屋及乌疼他媳妇是应当的。不过你当真不是打着替弟妹讨本宫赏的主意才留下的?说完自己抿嘴乐起来。惠妃装作不好意思用帕子掩住半张脸,娘娘,小辈们在,您好歹为嫔妾留几分面子。皇后听了,更觉可乐,身旁女官忙为她顺气。 有太子说笑几句,惠妃一旁插科打诨,加上楚蓁一味害羞附和,栖凤殿里一派和乐融融。皇后偶尔问梅嘉几句,她倒丝毫未曾尴尬,一直坐到楚蓁夫妻起身告辞。她离开时望向樊克之的眼神,让暗中注意她的惠妃不由担心起来。 -- 第62页 眼瞧着申时中了,楚蓁夫妻在清宁宫待了一个多时辰。皇后本有意让他们去惠妃的永安宫坐会儿,可惠妃推辞,只说想送送小夫妻俩,皇后痛快地准了。沿着宫中石子路往丹凤门走时,惠妃郑重叮嘱道:你俩是打小的情意,又是经过生死的,往后的日子切不可生嫌隙,要互相扶持,侯府的事不可掉以轻心。见俩人点头应承,便又笑笑:赤绳既已系,姻缘定三生。好好过日子吧。 楚蓁跟樊克之停在路边,望着渐渐走远的惠妃,云烟裙旖旎华丽,她的背影却透着一丝孤独,重重深宫之中,哪有什么良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十几万字女配才出场了两回 蠢作者真是作死啊 第34章 回门 从宫中回来后,樊克之有些闷闷不乐。陈嬷嬷她们瞧不出什么来,楚蓁却是上马车时就发现了。他膝上的书半天都停在同一页上。待回到将军府墨兰居,碧夏带着人伺候她更完衣,楚蓁便打发伺候的人出去,亲自用自己带来的越窑青瓷小盏,泡了壶自制的梅花松针茶,坐在榻前发呆的樊克之身旁。 元哥哥,房中的地龙该停了,不然总觉得燥得慌,给,喝杯茶散散火。说着,将小盏塞在他手中,见他抬眼看自己,莞尔一笑。 樊克之捧着小盏,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娇妻,心里暖得好似六月的骄阳。你不耐冷,再等些日子吧。说着,他拉过楚蓁的手,轻轻握在手心,觉得心中的愤懑少了许多。 我心中不痛快,是不是吓着你了?他低低问道。 楚蓁故意歪头看他:谁跟让元哥哥不痛快,你告诉我,我定为你出气,让他更不痛快!说着,还使劲点点头,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樊克之周身的阴霾终于散开,弯弯嘴角:难不成我竟娶了个悍妇? 楚蓁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悍妇也是你自个儿要娶的,怪不得旁人。樊克之温柔地看着她,伸手将她轻轻拥在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闻着她发间淡淡的花香,喃喃道:自是我想娶的,想了好久好久。楚蓁乖乖依在他怀里,觉得棱窗外的日光暖得像薄纱。 从我记事起,姐姐便亲自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却老成得像个宅门妇人。可我知道,她性子柔弱,心又善,平安将我带大不知废了多少心力。樊克之沉浸在回忆中,语气带着一丝怀念。 那时谁也没想到,她竟是偷偷使法子参加了殿选,进而入宫服侍圣上。樊克之渐渐低沉起来,她那时候,明明是有心上人的楚蓁待要问他惠妃的心上人为何不阻拦她,却莫名觉得这是个禁忌,只紧紧搂住樊克之的腰,细声宽慰:姐姐那样疼你,当然事事为你着想,再说,如今有了荣王殿下,姐姐往后又多了重依靠,必有后福。 樊克之眼前浮现出外甥那张清冷的小脸,脸上不自觉带出笑意。他放下茶盏,摸摸怀中人白嫩的脸庞,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两情缱绻,外头的枝头上不知何时停了对鸟儿,也头靠着头,跟屋中的夫妻一样温馨相依。 第二日,是楚蓁回门之期。樊克之念着此事,晚上没折腾她。夫妻俩人起得早,正坐在小厅里用早膳,侍画笑嘻嘻地噔噔几步进来,脆声道:姑娘,五爷来接您了呢!碧春瞪了她一眼,她忙吐吐舌头,停稳身子正经回话:启禀奶奶,小舅爷一早就等在门外,说是要接您跟爷回国公府。 楚蓁赶忙放下碗筷,急急就要往外走:满哥儿来了?怎得这样早?这孩子,可别冻坏了,快,给他拿件披风,我去迎迎他。樊克之无奈起身,将她摁在座位上,你先喝点粥,别吹了风,我去迎他。 说着,并不拿碧夏递过来的披风,抬脚往外走。楚蓁知他说定的事儿再难更改,便没出去,却如坐针毡,静不下来。 谁知,樊克之还未出正院的门,楚祺已大笑着跟着岳麒进来了。他边走边拍着岳麒的肩膀朗声道:你既无事,不如今日跟着姐姐姐夫去咱们府里吧,爹留给我好多兵书,咱俩正好一块儿研习。 岳麒一眼看见樊克之,忙几步奔到他眼前:爷,你怎么出来了?樊克之朝他点点头,看着楚祺道:奶奶不放心小舅爷,我出来迎一迎。楚祺本不想搭理他,听他如此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不情不愿地喊了声:姐夫。 岳麒听樊克之竟是亲自出来迎楚祺,知他是看重妻子才如此,转头问楚祺:你刚刚说请我去护国公府,可当真?楚祺立马拍拍胸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岳麒满意点头,转身圆圆的大眼看向樊克之,目露祈求之意。 樊克之扬扬眉毛:我本就打算带上你。岳麒高兴地大眼弯成月牙,一旁的楚祺瞠目:明明是自己先提的,怎得岳麒对樊克之感恩戴德的?真是奸诈。 楚蓁等得着急,让人掀起门帘,对着院门道:满哥儿来了怎么不进屋?楚祺听见姐姐喊自己,顿时将不快抛在脑后,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屋子:姐姐!一声姐姐喊得九转回肠,听得樊克之与岳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相对无言。 -- 第63页 楚蓁将楚祺迎进门,忙让人给他倒热茶,关心地询问他的饮食起居、课业家常。楚祺一一答了,见樊克之跟岳麒进来,忙道:姐姐,这会儿可以走了吗?哥哥必定等着呢,我来接你的时候他也想跟着来着。还有霈姐儿跟弘哥儿,那日你出嫁,霈姐儿哭了半天呢。 樊克之知他是说给自己听的,面上含着笑,温和道:五弟不必着急,先让你姐姐用完早膳。待会儿我陪着她一起回府。楚祺吓得不轻,刚才对着自己没什么表情的人,这会儿挤出些笑来,当真瘆的慌。 楚蓁让楚祺跟岳麒坐下一起用,他俩倒是没客气,大大方方坐下吃了起来。楚蓁瞧着心情颇好,比平日里多用了半碗粥,樊克之瞧在眼里,心中却在想,是该多生几个孩子,有人陪着,楚蓁也能多吃些,强健些。 用完早膳,陈嬷嬷打点好两车礼,楚蓁夫妇便坐着马车回了护国公府。楚祺对于樊克之居然跟姐姐一起坐马车直翻白眼,还是岳麒使劲儿踩了他一脚,他才收敛。楚蓁没注意,樊克之是一点儿不放在心上。 待到了护国公府福寿堂,府里的人都等着了。楚祎早早等在二门外,翘首以盼。楚蓁刚跨过月亮门,他已经飞奔过来,倒有了几分少年气。除了即将临盆的二姑娘楚荨夫妻,全府的人整齐得很。 楚蓁跟樊克之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笑盈盈地让吴嬷嬷扶他们起身,慈爱道:几日不见,蓁姐儿气色越发好了,可见姑爷待你好。楚蓁羞赧,红着脸低头。老太太又打量樊克之:三姑爷,蓁姐儿这孩子性子大方又和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多担待。 樊克之收敛浑身气势,温和道:蓁儿万事都好,即便有什么不对的,那也是我的不是。厅中之人听了,纷纷笑了起来,四姑娘楚莹很是羡慕,万分希望太太给自己定的人家,夫君也如此贴心。 楚蓁夫妻继而跟国公爷夫妇、三老爷夫妇行礼,又与世子夫妇、二爷夫妇、楚茜夫妇闲聊几句,国公爷便带着爷们儿们去了前厅,福寿堂只留女眷。 楚茜拉着楚蓁的手打趣:知你嫁得好,却不知竟是这样好。妹夫这样体贴,家世又好,你可真是个有福的。楚蓁笑着回道:满京城里,谁不知晓承恩侯府二房的大公子爱妻如命,母亲给的妾室坚辞不授。羡慕你的人,多的都能排到城门外了。 国公夫人李氏听了这话,脸上一片得色,大奶奶含笑应承:谁说不是呢?还是咱们府里的姑娘养得好,一个个水灵灵的,人品贵重,贤良淑德,这才过得如意顺心呢。楚蓁与楚茜对视一眼,双双脸红。 三太太小王氏本只默默坐在一旁喝茶,老太太趁人不注意向她使眼色。她用帕子擦擦嘴角,堆起一脸假笑:蓁姐儿嫁得可是圣上钦赐的忠武将军,年少有为,又知根知底,再好不过的良配。说着,脸上浮起愁色叹气道:也不知菡姐儿以后能不能有这样的运道。 老太太左手边原只默默看着姐姐们闲聊的五姑娘楚菡害羞地低头,睫毛轻颤,贝齿轻咬,配上湖绿色的蜀锦短襦,倒真是脱胎换骨般娴静如月。看来,小王氏特意请的宫中嬷嬷,下了大工夫教她。 楚蓁坐在高几上端起茶盏,只淡淡笑笑,并未说话。坐她上首的楚茜八面玲珑道:有老太太跟三叔三婶在,自是能给五妹妹找个万里挑一的好人家,只怕咱们到时候还得多多仰仗呢。没弄清楚小王氏的本意,楚茜也是轻易不愿接话的。 低着头的楚菡心头暗恨,不过是摊上个好夫家,等自己成了皇子妃,有你们好看的! 老太太拍拍楚菡的手,爱怜地摸摸她的头,这才对着楚蓁、楚茜和蔼道:菡姐儿与你们可是嫡亲的堂姐妹,若是有好的,你们多为她看看。这样直白道明,楚蓁与楚茜也不好再推脱,只得颔首。 屋里的气氛渐渐冷下来,远不如刚刚。最下首的楚莹反倒显了出来,府里的姑娘惟有她尚未婚配。老太太顾着楚菡,却忘了楚莹也是她的孙女。好在楚莹是个心宽的,并不在意。且她私下里听姨娘提过,嫡母已着人相看了,再过不久,只怕就得定下。 大奶奶见都不说话,怕冷落楚蓁,推推二奶奶叶氏,笑眯眯道:我记得二弟妹那里有株极品余容,这几天恰好冒出花苞,不如让丫鬟抬来,咱们围炉赏花可好?二奶奶柔柔点头,看着婆母道:那花是我娘听说母亲喜欢,特特让人送来给您赏玩的,只因花开前尚需细致照料才放我屋里。不知母亲可愿借花献佛? 李氏爱花只图个好看,旁的也瞧不出什么来,自是不心疼。且她听到是儿媳妇孝顺自己的,更是得意,大方道:亲家母费心了,既是好日子,便拿过来给蓁姐儿再添些喜气吧。二奶奶起身吩咐丫鬟回房中取花。 大奶奶本以为已岔开了话题,谁知小王氏恍如灵光乍现,笑着道:说起赏花,倒让我想起过几日汝南公主府中的海棠宴了。 汝南公主生母仅是位美人,并不得宠。生母去后,公主更是孤苦无依。及笄后,还是皇后在圣上面前提了句,才赐了封号并指了婚,驸马是个寂寂无名的秘书省少监。汝南公主府平日里甚为低调,只府上有片月牙状的海棠树林,树下偏偏又是京城里少见的地泉,每年海棠花开的最早、最盛。 -- 第64页 汝南公主上书圣上,如此美景,何该众乐乐。于是每年的二月二十六,在府中摆海棠宴,邀请京中勋贵人家一同赏花。每每花宴过后,都会成就数对好姻缘,渐渐的,竟成了初春时节京中一大盛事。 楚蓁边想汝南公主之事,边觉得小王氏今日的态度颇值得玩味,她似乎最终想提的就是此次海棠宴,难不成,她想在宴会上为楚菡定下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 蠢作者昨晚临时有约 今天正常更新啦 第35章 花宴 回门之后,楚蓁便真正开始了将军府的生活。陈嬷嬷里里外外忙活几天,总算将内院理出点儿头绪。楚蓁怕累着她,不肯她过多忙碌。跟樊克之商量后,给惠妃去信儿,让她帮忙给挑个可靠的人来。 樊克之眼下没什么差事,白日里多是待在内院的小书房。前院的大管事万山倒是轻轻松松的,每日里没旁的事,一个劲儿的拉着岳麒过招。可怜岳麒虽有几下子,哪儿比得过刀枪剑雨里拼杀过的万大管事,天天被揍得鼻青脸肿。 楚蓁身边的碧春、碧夏、侍琴、侍棋、侍书、侍画,仍是像从前一样伺候自己。她本想从外头买两个小厮给樊克之,谁知樊克之听她提过后,转天就领回两个脸上有些疤痕的年轻人来。 瘦高的那位,眉头有条长疤,名叫丁从义。中等身材,肤色黝黑的那位,右脸自上而下被划过一刀,也留了疤,名叫邝日中。问他,只说是以前手底下的兵士,战场上负了伤,不得已退了下来,正好为他做些跑腿之类的小事养家糊口。 楚蓁瞧着他们周身的凌厉气息,便知或许不是侍卫那样简单,但她也没过问。 最让她摸不着头脑的,是永宁侯府那边送来的人。祭祖那日二太太林氏说是给将军府添些人,楚蓁还以为会是几个美貌婢女,没成想送来的却是两个小厮、两个中年仆妇,以及两个相貌平平的小丫头。如临大敌的陈嬷嬷与碧春等人也傻眼。所幸将军府里有一个小小的园子,楚蓁便将小厮跟小丫头安置在那里,中年仆妇们放在针线房。 她自己带来的两房人家都散了出去,帮她打理陈氏给她的嫁妆。只各自留了小女儿,年纪还小,正好吩咐她们盯着侯府送来的人。楚蓁想的是,他们连正院都进不来,肯定翻不起多大的浪花,却差点吃了大亏,此乃后话不提。 楚蓁忙着为三月初六楚祎的婚礼操办礼品,拉着樊克之翻来覆去的挑,也没挑几件多合心意的。这一日,俩人正在正房旁的小书房里商量单子,碧夏推门而入,满脸不乐意:奶奶,五姑娘来看您了。 楚菡来干什么?往日里同在一府,她们可向来不怎么走动。楚蓁转头问樊克之:元哥哥跟我一起去见见吗?你跟五妹妹也算相熟。 樊克之本还想着新婚时期,每天都可以跟娇妻亲亲密密的,谁知楚祺三天两头往府里跑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堂姐妹也来了,真让人郁闷。算了,你们姐妹叙话,没得我在旁边打岔的。他巴巴望着楚蓁,可怜兮兮道:若没什么事儿,赶紧打发了她,咱们还得为三弟挑礼品呢。 楚蓁有些无奈,刚刚是谁心不在焉的?这会儿知道要紧了。她亲自为樊克之斟了盏茶,才起身去了正房。碧夏见楚蓁离开,犹豫几分却没跟上,抬眼看了低头喝茶的樊克之一眼,刚想往他身前凑,便听他语气冷得像冰一样开口:伺候奶奶去。再有下回,西北苦寒之地多的是没婆娘的汉子! 碧夏一个激灵,睁大眼惊恐看向樊克之,樊克之却是头都未抬,静静看着手中的礼单。 楚蓁进了正房,便见楚菡安安静静坐在圆桌边,圆润白嫩的手指映着青瓷茶盏,泛着柔柔光泽。天水碧的苏绣蝶戏花长襦,流云髻上的彩蝶双飞钗恍如要飞起来,一举一动,娴雅非常,比楚茜也不差什么了。 见楚蓁进来,楚菡悠悠起身行礼:三姐姐,祖母前几日得了几盒上好的血燕,惦记着你身子弱,便让我送过来。说着,身边的红袖捧着个紫檀锦盒上前。楚蓁示意碧春接过,边请楚菡落座,边客气道:难为老太太想着我,这样的好东西如今可不常见,姐姐可就却之不恭了。 妹妹近来越发规矩有礼了,真真女大十八变。楚蓁含着笑打趣。 楚菡按捺住内心的不快,柔柔道:是祖母跟母亲教得好,也得多谢凌嬷嬷。这下楚蓁倒真是诧异了,以楚菡以往的性子,刚才那句话足够她跳脚了。 楚菡想想几日后的海棠花宴,微微抬头看着楚蓁,双目楚楚:三姐姐,妹妹以前不懂事,屡屡得罪姐姐,望你看在姐妹情分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妹妹吧。说着,起身就要向楚蓁行大礼。 楚蓁瞧她真的弯腰行礼,忙搀她起来,不满道:妹妹这是哪儿的话?姐妹间没有隔夜仇,往日的事就当小时候贪玩,烟消云散了吧。她本无心与楚菡争斗,若不是她率先挑衅,自己真不会上杆子与她闹。 楚菡面上感激万分,语气哽咽:三姐姐果然度量大,真叫妹妹无地自容。楚蓁又宽慰她几句,俩人倒是像普通堂姐妹那样说起了话儿。 不知谁先提起,谈到了汝南公主府的海棠宴。楚菡状似不经意地问楚蓁:三姐姐,你收到公主府的帖子了吗?楚蓁点点头,楚菡喜道:这是三姐姐嫁人后京中头次宴会,姐姐一定会去吧?楚蓁再次点头。 -- 第65页 府中大房那边大伯母已回绝了,我娘那日正好要待客,不知姐姐可否带妹妹同去?楚菡紧紧盯着楚蓁,仿佛她不答应就要拍案而起。 护国公府与汝南公主府均在永继坊,将军府在如意坊,妹妹若愿意等,我自当去接你。楚蓁看着楚菡,笑得真诚。 那就多谢三姐姐了,时候不早了,妹妹先回去了。楚菡边说边起身,刚刚的姐妹情深想必演得十分辛苦。楚蓁送她到正院外,她不放心地叮嘱一遍:三姐姐一定不能食言啊。楚蓁点头,她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小书房中的樊克之等得有些不耐烦,刚要起身到正房看看,便见楚蓁进了门。怎得这样久?你与她竟有这许多的话说?他好奇问道。 楚蓁好笑道:毕竟是堂姐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聊得多着呢。樊克之见她心情不错,想来楚菡此行并无不妥。他不再多问,拿起刚才挑出来的极品血玉,颇有几分得意:即便是安阳长公主府中,只怕也挑不出几块这样的。送给三弟,再合适不过了。 楚蓁眼前一亮,几步上前,不住摩挲,高兴极了:元哥哥,你可真厉害!樊克之瞧着她眼中满满的欢喜,觉得半日的功夫没白费。晚上更是索求无度,楚蓁念着血玉,一一应承,俩人闹了个天昏地暗。 二月二十六这日,楚蓁早早就起了。因她是这么些年来头一回出现在京中宴会上,陈嬷嬷等人重视得很。惠妃更是早早使人送了两匣子首饰、数匹锦缎来,如此大的阵仗,楚蓁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樊克之瞧着楚蓁只一个劲儿的喝粥,往日里最爱的青笋一口未沾,皱着眉头道:好好用膳,想什么呢?楚蓁上挑的凤眼下撇,委屈道:我没有胃口。樊克之想起早起后便忙忙活活的陈嬷嬷她们,不在意道:不过是个宴会,你一向得体,按平日里行事即可。见楚蓁还未放松,他温柔安慰:即便出了什么岔子,为夫为你兜着。你捅破了天,为夫都能为你补上。 楚蓁差点被粥呛着,紧张的心情一扫而空,高高兴兴用完膳,让碧春她们妆扮去了。 浅粉镶红边浮光纱短衫,橘黄渐变喜鹊闹春千金丝长裙,配上樊克之送的海棠簪,惠妃送来的海棠花纹饰的血玉镯及耳环,楚蓁整个人仿佛在发光。好在料子虽都是千金难买,样式却简单,颜色不出众,楚蓁才愿意穿着出门。 等楚蓁领着碧春与侍琴到了护国公府时,楚菡已等了半个时辰了。若非她现在跟着凌嬷嬷学养气之术,只怕早对着楚怒目而视了。即便如此,她脸上的笑与那日相比也假得很,浮于表面。因是樊克之送楚蓁去汝南公主府,倒是免了她与楚菡尴尬。 汝南公主府与护国公府相距不远,马车行了两刻钟便到了。回门后,樊克之上折子为楚蓁请了二品诰命,因此楚蓁的马车直接驶到偏门处,公主身边的玉嬷嬷亲自迎接。 樊二奶奶快请进,公主念叨您好些日子了。玉嬷嬷面容很是和气,态度更是亲近。多谢公主记挂。楚蓁含笑回道。玉嬷嬷见楚蓁身后还跟着个少女,不由问道:这位是?楚蓁侧身让楚菡上前,拍拍她的手,这是我娘家五妹妹。玉嬷嬷了然,点点头,将楚菡往公主府内迎。 楚蓁脑子想着的却是樊克之。他送楚蓁到公主府的街口,临走时再楚蓁脸上亲了一口:好好的,午后我便来接你。楚蓁觉得半边脸还是烫的。 汝南公主府在永继坊中实在算不上华丽,只是多了些假山流水、草木扶疏,瞧着有几分意趣。只可惜除了海棠林下,府中其他地方未有地泉,是以园中之花未全开。好在三月将至,万物复苏,已有些长了花苞,林木也已泛着绿意。 海棠宴设在公主府的花园之中,沿园中溪水建水阁,摆着暖炉,倒是不冷。楚蓁姐妹到时,水阁中已有不少宾客。楚菡一直规矩得很,安安静静跟着楚蓁身后。 臣妇(民女)见过公主殿下。楚菡跟着楚蓁一起跪下。 汝南公主样貌普通,与圣上并无相似之处,想来是肖母。她穿着大红杜鹃花样宫装,飞天髻上插着六凤逐月钗,双眼细长,瞧着是个十分和善之人。见楚蓁姐妹行礼,温和对楚蓁道:樊二奶奶来啦,虽说春日了,天儿还有些寒,樊二奶奶赶紧坐下歇歇。说着,让身边的丫鬟将楚蓁二人搀了起来。 待二人站定,汝南公主看着楚蓁身后的楚菡问道:这位是?楚蓁微微俯身:这是臣妇的五堂妹,菡姐儿。 楚菡复给公主行礼,笑颜如花绽:臣女乃护国公府楚菡。少女声音清脆,面容清秀,身上的粉色满池娇素雪锦衣更添几分温婉柔媚,在珠翠环绕的水阁里仿若出水芙蓉。 汝南公主笑着点头:护国公府会养姑娘,本宫记得国公爷的长女顾二奶奶秀雅贤惠,与樊二奶奶、楚五姑娘一般,让人移不开眼儿。楚蓁与楚菡连声自谦。 因汝南公主年不过三十,海棠宴上来的多是各府的夫人,陈氏在时曾引着楚蓁见过几位。汝南公主右手的一位妇人见公主开了口,便跟着赞道:樊二奶奶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想当年,你娘带着你来咱们府时,粉雕玉琢小瓷人般,可爱极了。 -- 第66页 楚蓁脸上带笑,柔柔道:夫人好记性。小时候调皮,让夫人见笑了。说话的妇人是安定伯夫人,为人平和,慈善大度,在勋贵中很有威望。 楚菡见话题又转到楚蓁身上,脸上不动声色,暗里手握得死紧。若不是几个月的教养下来,只怕笑容也挂不住。好在楚蓁跟围在公主身边的几个贵妇闲聊几句后,终于起身往座位走去。 陆陆续续又来了些女眷,楚蓁正想着府中之事,忽听门外的侍女唱道:温大太太到。接着,水阁中便有一位体态微丰的妇人徐徐而至,巨大的惊喜淹没了她,让她差点握不住帕子,眼里已有了泪意。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身边有人开始有小动作啦 第36章 故人 汝南公主府的海棠宴只给四品以上的京中官员家眷下帖子,护国公府里大房自是收到了帖子,但李氏给推了。三房三老爷楚广清却是无官职在身,一向想在勋贵圈子里立足的楚菡只好向楚蓁低头。 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除了新晋大理寺卿,并无姓温之人。而这位温大人的发妻潘氏,却是世上除了亲人外,最疼楚蓁的人。 只见那温太太面如满月,眉目舒展,笑容和煦,身穿鸦青色西番莲纹式样的长襦裙,头戴一副金镶玉八仙过海环钗。她甫一进门,便看见座位上激动地不能自持的楚蓁,忙眼神安抚楚蓁,携着身后的少女一同向公主问礼。 大理寺卿温有为,与楚广洮同出一门,出自河南道青州温家,是当地连绵百年的世家大族。潘氏为其老师之女,夫妻相得,育有两女一子。长女嫁给曲阜孔家嫡枝三房长子,此女年十八,尚未婚配,幼子堪堪十一。温大人外放六载,楚广洮夫妇往生时正在外地。 大理寺卿在亲贵云集的京中,不过是个四品下的职官,汝南公主只跟潘氏略说几句,便让人引着她入座。宴会尚未开始,除了陪着公主闲聊的几位,众人多是三五成群的寒暄热络。潘氏待引路侍女走后,便领着女儿径直走向楚蓁处。 楚蓁正望眼欲穿的等着,她早已起身,本想等着潘氏坐定再过去,谁知潘氏率先过来了。她赶忙上前几步,俯身行大礼:见过夫人!话里带着颤音,若非顾忌场合,只怕就要哭出来。 潘氏没等她下拜,便伸手将她扶起来,一脸心疼道:蓁姐儿,快起来。让潘姨好好瞧瞧。说完,紧紧拉着楚蓁的手,一眼不落地将她从头看到脚,再开口,亦是情绪难平:好,好。见你一切无恙,我才真的放下心,可怜你母亲,无法亲眼瞧着你嫁人。说完,泪珠滚滚而下,亏了旁人没怎么注意这边。 潘氏身后的少女轻拽她的袖子,声音如黄鹂:娘想了多年,如今终于见到蓁姐姐,怎么倒是哭起来?少女肌肤娇嫩,桃腮带笑,神态天真中带着一丝柔媚。藕荷色绣兰草短襦下是素白雀鸟闹春百褶裙,衬得她娇美又清丽。劝住潘氏,她转而上前抱着楚蓁的胳膊:蓁姐姐只顾着跟娘说话,倒把我忘了。说着,假意用帕子捂眼,装作十分伤心的样子。 见少女如此做派,楚蓁愁肠百结的心情顿时消散不少,她抚着少女缠着自己的双手,好笑道:温柔,我还不知道你?若是待会儿找不到一滴泪,往后可别再向我要香筥。话虽这样说,她却是伸手轻轻拢住那少女,满怀想念。 温柔乐呵呵地缠着楚蓁问东问西,倒让她无暇伤感。蓁姐姐,全哥儿、满哥儿可还好?我听娘说全哥儿都要娶妻了!你怎么说嫁人就嫁人啊?也不等我回了京城再嫁。樊将军是大周朝的英雄,一定十分疼你吧?哎呀,满京城也找不出像你制的一样好看的香筥,你可一定给我留几个絮絮叨叨的,潘氏也哭笑不得。 温柔名字取得好,模样长得娇憨中自带妩媚,小小的人袅袅娜娜,乍一看,像是江南水乡的女子。内里却是个直性子,快人快语,眼里容不得砂子,颇像其父温大人。 柔姐儿,这是在外头,你给我老实些。潘氏实在头疼,低低威胁道。可温柔知晓母亲是纸老虎,一点儿也不怕,笑嘻嘻道:娘见到蓁姐姐,把我抛在脑后了,这会儿又想着管我拉?潘氏被她噎住,一时倒想不出话来驳她。 楚蓁瞧着又要上演常见戏码,忙拉着二人坐下。楚菡方才说要去寻闺中姐妹,领着红袖往海棠花林去了。樊克之的忠武将军是四品,楚蓁的座位本来距潘氏的就不远,干脆让人移过来,三人亲亲热热地说话。 楚蓁将温家离京后家中之事简要说了,潘氏心疼的不行:可恨那时我随老爷去了剑南道,否则必能帮衬你些,可怜你不晓得吃了多少苦。说着说着,又流起泪来。过了这些年,楚蓁倒是没那么伤心,浅笑安慰道:潘姨可是隔几日就有书信来,连柔姐儿都送了好些蜀地的好玩意给我,着实宽心不少呢。 温柔边用矮桌上的海棠酥,边嘟囔道:娘可真是,蓁姐姐如今这样好,还老提以前的事干嘛?日后快活最紧要,要我说,娘还不如传授些御夫之术给她。潘氏听了,恨不得将整盘海棠酥都给她塞进去。 楚蓁倒是若有所思道:虽说元哥哥一向待我极好,但姨夫待潘姨更是体贴入微。潘姨,您可真得教教我。温柔听楚蓁附和,忙直起身子,得意地看着自己娘亲。潘氏即便有再多的伤怀,被她俩这一搅合,也一扫而空了。 -- 第67页 潘氏瞧楚蓁脸色红润,肌肤莹润,整个人像块美玉般散发着光晕,不由笑道:元哥儿打小就疼你,如今好不容易娶回家,自然更是如珠似宝,整颗心都在你身上了,哪儿还用得着什么御夫术。 潘氏也知樊克之受创后不能再行军打仗,可人回来了,比什么都好。 楚蓁见温柔对着自己做鬼脸,脸颊绯红,不好意思道:潘姨别笑我了。说完,端起矮桌上的白瓷莲花盏,默默喝茶。潘氏拍拍她的手,不再打趣她。温柔围过来,楚蓁与她说些京中流行的衣帽首饰,又问起她在剑南道时的趣事。 温柔捡着好玩的说了几件,突然想到一件事,一泓清水似的的双眼看过来,犹豫几次,终是开口:蓁姐姐,我在蜀川见到你舅家的陈初妙了。楚蓁听了,忙细细打听:妙姐儿如今可还好?我舅舅呢? 楚蓁的舅舅陈济远被贬谪蜀川做县令,至今已有近五年。陈氏兄妹二人自幼感情甚好,楚蓁虽仅见过舅舅几面,却是记得深得他的疼爱的。 温柔咬着嘴唇,闷闷道:蜀川那地方天天下雨,山林密布,景色虽好,北地的人却是很难适应。事实上,陈初妙十分憔悴,整日忧愁,连自己去看她,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见在那儿及其不顺心。 楚蓁一愣,不太相信:娘说妙姐儿自小活泼非常,照理不是这种伤春悲秋的性子。温柔终于放下没剩几块的海棠酥,端起矮桌上另设的玫瑰露,又恢复了利落性子:或许是从原州乍然到了蜀川,尚未习惯吧。 一旁默默看着她俩逗趣的潘氏见楚蓁面带忧色,轻轻劝道:柔姐儿说的都是三年前了,说不准妙姐儿如今都已嫁人了呢。蓁姐儿别担心,你舅舅一家都在蜀川,出不了大岔子的。说着,取了块红枣山药糕放到楚蓁手心里。楚蓁想想也是,舅母一向疼妙姐儿,定不会眼巴巴地看着她日益消沉。 正当楚蓁又跟温柔说起元宵之夜的紫龙飞升阵时,门口进来一对母女,差点晃花阁中众人的眼。 臣妇永宁侯府林氏,携女拜见公主殿下。竟是侯府二太太跟樊盎来了。 林氏还好,只头上的累丝嵌白玉菩萨闪着金光。樊盎可就真像个移动私库了,一整套金镶宝石头面挂在身上,行走之时甚至有些摇晃。只如此也就罢了,她还偏偏穿着身浅紫色百花曳地裙,料子倒是千金难得的茜雪纱,可颜色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连汝南公主都愣了一瞬,只她立马镇定下来,笑盈盈的让林氏起身:樊二太太快起来吧。大姑娘越发的富贵了。樊盎本还埋怨母亲让她带如此多的首饰,此刻听公主赞自己,忙俯身谢礼,满脸的笑。 有人已经忍不住偷偷笑起来,温柔一脸震惊看着楚蓁: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婆家之人。楚蓁无奈点头,温柔转而一脸心疼:蓁姐姐,你实在可怜。倒教楚蓁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再次点头。 两房虽在侯府中不怎么对付,可在外头,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楚蓁还没等林氏坐定,便上前请安。林氏不耐应付几句,樊盎自以为得了夸赞心情不错,与楚蓁闲聊了片刻。好在京中之人都晓得,楚蓁与樊克之住在将军府,不与林氏一道也属正常。 只潘氏看着不对劲,待楚蓁回来后,疑惑道:蓁姐儿,你好似与樊二太太不是很热络,可是有什么事儿?楚蓁不想多说,低声开口:等那日得了闲,再仔细与潘姨说。潘氏遂不再多问。 宴会尚未开始,有几个少女想去海棠花林转转,汝南公主便笑道:想去林子看看就去吧,花朵一样的年纪,别跟咱们待在屋里闷坏了。温柔一听,眼睛亮得像猫儿,兴奋地拉着楚蓁:蓁姐姐,咱们去林子里走走吧,屋里好无聊。今日来的,多是太太与未出嫁的少女,如楚蓁一样的新嫁娘,却是极少。反正也无人,楚蓁便辞别潘氏,与温柔一起往海棠花林里走去。 水阁与林子间隔着一条鹅软石铺成的甬道,跨过一座精致的木质小桥便是。温柔一路上说个不停,跟着的碧春都跟着她说的故事一惊一乍的。还有几步到桥头的时候,忽从旁边的假山后,走出个俊美修容的青年来,把几人吓了一跳。 碧春立马挡在俩人身前,警惕道:什么人? 那青年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人,正正衣冠,作揖行礼道:在下乃今日来公主府中做客之人,想从此绕路去流波亭去,不料唐突了姑娘。待他行礼之后直起身子,碧春立马怒目而视:又是你?怎得如此阴魂不散的? 楚蓁定睛一看,原来是裴耀祖。 裴耀祖也看到了楚蓁,立马高兴地抬脚想要往前:楚姑娘,原来是你啊。碧春见他动作,立马上前伸臂阻拦。裴耀祖绕不过,只好抻着脖子道:楚姑娘成亲的时候,我不晓得多伤心呢。姑娘怎得就不肯考虑一下我呢。还好园子里此刻没人,倘若被别人听见,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 楚蓁脸寒如冰:以前我只当裴公子虽有纨绔之气倒还勇直,现在看来,公子虽在礼部当差,实是连礼字怎么写都不知! 裴耀祖听了,不敢再动。温柔从刚才便觉得眼前之人一脸猥琐,再听他对楚蓁说的话,不由大怒:你这样的人,居然也配去礼部!真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做官!看你眼无神采、印堂发黑、行为无赖,真真恶心死个人!蓁姐姐,无需跟这种下流之人多话,咱们赶紧走吧。说完,狠狠瞪了裴耀祖一眼,拉着楚蓁快步跨过了小桥。 -- 第68页 等人都走得看不见影儿了,裴耀祖才回过神儿来,他被人骂得狗血淋头却一点没生气,只抚着胸口喃喃道:乖乖,感觉像被雷劈了一道。直到走出老远,还能听见自己身体里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往林子走去的楚蓁若是知晓会有后来的事,她一定打死也不出水阁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哟,看来男三的春天来了 第37章 突起 温柔拉着楚蓁一路气呼呼地快走到海棠花林的小亭中才停下,她赫然转身,边气喘吁吁边好奇道:刚才那人是谁啊?可真是个无赖。楚蓁抚着胸口,断断续续地答她:张掖郡守之子裴耀祖。 温柔满脸不屑:看他那副样子,也不像是会光耀祖宗的人。已在流波亭喝着神仙酿的裴耀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终于喘匀气,楚蓁也有几分不满:之前觉得他人虽傲慢,却有侠义之气,如今竟如此狂悖,真是看走眼了。温柔见她真的生气,忙岔开话题:算了,讨厌之人不必管他。你看这林子,当真是极美。 楚蓁这才抬头望去,只见眼前粉的红的,白的橘的,一丛丛一簇簇,有的已近盛开,有的将将露出花苞,垂丝海棠花梗细弱如少女,山楂海棠花瓣似满月,三叶海棠玲珑如珍珠,西蜀海棠灿烂似云霞。花树错落有致,颜色自浅至深,衬着花下嫩绿的枝叶,间或几块假山隔挡,美得让人心醉。 林中已有不少人,三两个人一处,或低低说笑,或静默赏花,少女们花朵一般的容颜、色彩缤纷的衣着,显得此地竟真的好似绚烂春日。 温柔片刻便回过神来,见楚蓁还意犹未尽,脆声道:这样小的一片林子你便如此喜爱,若是你见到锦官城漫山遍野的芙蓉花开,不晓得要激动成什么样子。楚蓁凤眼晶亮:蜀川居然还有这样美的地界? 那可不!温柔得意扬脸,锦官城是蜀川最繁华之所,城池坚固,屋舍有序,百姓安然。周围多是山林,河水丰沛,遍植芙蓉。一到初秋,便是秋风万里芙蓉国了。她边说边怀念,哎呀,那里好吃的东西多得不得了,我跟我爹足足吃了三个月都不嫌腻。 楚蓁长长的哦~一声,温柔大方摆手:我爹说了,女孩儿家爱吃能吃是福气呢。身后跟着的丫鬟们捂着嘴笑,温柔身边的芙蓉差点急了,生怕她再说出什么骇人之语。 俩人正聊着锦官城的麻辣锅子,便见汝南公主身边另一位嬷嬷泉嬷嬷领着一队侍女进了林子。她们换下小亭中临时设的小案,铺上银灰色西域织花羊毛毯,又拿出些银丝软垫摆在上头,另设一张花梨木雕四季景长案放些这时节少见的瓜果点心。 泉嬷嬷打发那队侍女出亭,将林中的人一一请到,才恭敬道:公主怕姑娘奶奶们赏花累了眼,派奴婢仔细收拾了此处,若走得累了,可在此歇歇。再过半个时辰,宴会就要开始了,姑娘奶奶们也别走远了。 再有,泉嬷嬷淡笑道:今日府中尚有不少男宾,随驸马在左近的流波亭中饮宴。虽说如今不大讲究男女之防,姑娘们还是尽量别往那边去,也省得家里人担心不是?见众人纷纷了然,泉嬷嬷便退在一旁,让女眷们进亭歇息。 楚蓁不累,且她有些担心一直不见影子的楚菡,想去林中找一找,但温柔在见到那水灵灵的番瓜时,早已垂涎万分。她在剑南道时可是一年四季都有瓜果的,回到京城,竟然只有冰窖里存的,着实郁闷。汝南公主再如何不受宠,一两个皇家温泉庄子还是有的,冬日里的新鲜瓜果不是难事。 楚蓁只得先让侍女去寻一下楚菡,自己随着温柔到亭中歇息,已经有些周围走累了的女眷入内。温柔选了个离长案最近的地方,俩人相互搀着坐下。楚蓁瞧着温柔面上无比淡定,动作却一点儿不慢。许多比她们先进来的人绣鞋还未摆好,她俩已正襟危坐了。 待众人三三两两斜坐在毯上,有的擎着白釉瓷盏喝茶,有的用金镊夹着小贡桔享用,温柔便大大方方的让侍女为她切几片番瓜。侍女用银质匕首切开,盛在粉底白边的圆碟中,洒些白糖,温柔分给楚蓁一些,自己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 楚蓁瞧着她好似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摇摇头,将手中的几片又给她。俩人正一边吃一边说些玩笑话,却听亭中有位年轻妇人嘁了一声:自家的小姑晾在一旁,使劲巴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人,妇人之德怕是全忘了。 那妇人身旁坐着的,可不就是楚蓁的小姑樊盎嘛。樊盎不屑地看了楚蓁一眼:这有什么,人家都能几日不给长辈请安,哪儿还瞧得上什么小姑啊。话音一出,原本祥和欢快的亭中渐渐安静下来,更有几位默默起身离开了亭子。 又没有指名道姓,楚蓁当然不会上杆子接话,她朝身旁另一位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笑笑,取了块那少女刚刚吃完的红豆薏仁酥,轻轻放到她眼前的小碟中。那少女娇憨低头,莞尔一笑,煞是可爱。 温柔起初摸不着头脑,她没怎么见过樊盎,以为俩人不过说闲话。可越往后听她越琢磨出来,敢情人家是冲着自己跟楚蓁来的。她用绢帕擦干净手,表情无辜地看着楚蓁,声音清亮:蓁姐姐,我几年不回京,竟不知京中流行背后论人长短了。楚蓁弯弯嘴角:净胡说,京城是最讲究礼仪法度的,只有见识浅薄的粗鄙之人才会如此。 -- 第69页 说着,她朝几个一脸看好戏神情的人望去,有的满不在乎,有的慌忙避开。 那妇人还未说什么,樊盎腾地直起身子,身上的饰物晃动,叮当作响,她怒瞪着楚蓁,尖利道:你敢做还怕人说吗?难道你不是成亲至今没来过侯府几次?自从樊克之出事,永宁侯府便退出了京城勋贵圈子的视野,侯府之事外人也不得而知。樊盎这一句,可谓石破天惊。 楚蓁拉住想要反驳的温柔,凤眼直直看着樊盎,神色由震惊慢慢转向哀伤:难不成妹妹刚才是在说我?她语气低落,认亲那天妹妹还亲亲热热的喊我二嫂,怎得今日竟如此?说着,不自觉的瞥了那妇人一眼,那妇人顿时气了个仰倒。 老太太体恤夫君身子不便,让咱们不必整日去侯府,说是妇人家相夫教子最紧要。妹妹如今这样说,难道是在怪老太太吗?楚蓁瞬间换上副沉痛面容,好似十分难过,老太太疼妹妹胜过夫君多矣。 一旁的温柔看得一愣一愣的,再看看樊盎,气得咬牙切实,脑袋上好似着了火,偏偏你你你个半天,却是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她身旁的妇人刚想张口,楚蓁擎着瓷盏润润嘴唇,冷淡道:林大奶奶,我年纪轻,出嫁前祖母曾教导,妇人家贞静娴雅为重,莫逞口舌之快,尤其是定不能对旁人家事说三道四,深以为然,你觉得呢? 那妇人正是二太太林氏娘家定远将军府的大奶奶章氏,林氏以往在她面前多番抱怨,章氏想在林氏面前讨个好,膈应一下楚蓁,不想踢到了铁板。见周围的人都看着她,脸色青青白白,终于受不住,蹭蹭起身,拉着还想再说的樊盎出了亭子。 亭中众人渐渐又重新说笑起来,温柔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楚蓁,一脸崇拜:蓁姐姐,你可真厉害!以一敌二,说的她们哑口无言!楚蓁放松身子,轻拍她的脑门:你以为大庭广众跟自家小姑吵嚷,是什么好事不成?等着吧,明日满京城里怕就传遍了,永宁侯府两房失和。话虽如此说,楚蓁却是半点不后悔,她望着亭外起伏绵延的花海,心中暗叹:总归都会撕破脸,有什么可担心的。 楚蓁右手边那个一直安静的少女轻轻往前靠了靠,声音软糯:这位姐姐,你好厉害!楚蓁转身便看到双小鹿一般的双瞳,少女脸圆圆嘴圆圆,连身子都是娇娇小小的,看着就让人欢喜。她摸摸那少女的圆髻,温和道:可不许学这个,否则你母亲该骂我了。 那少女眨眨眼,睫毛如羽扇,她小脸通红,捏捏嫩白圆润的手指,轻轻道:我娘总说我嘴笨。说着,噘起了花瓣一样的嘴唇。 温柔瞧着她可爱,不禁逗她:我看你就可爱得紧,不如跟我回家吧,我娘就喜欢你这样温柔甜软的性子。那少女立马摇头,爹爹说我是家中珍宝,怎能随便就去别人家呢?况且,她不好意思地抚抚衣袖,家中厨下的林大婶做的一手好糕点。 温柔听了乐得不行,这少女单纯好骗,跟个小娃娃似的。楚蓁也没忍住,跟着笑个不停。少女一看就是好人家娇养出来的,没经过半点风雨,性子好极了。 楚蓁还待说几句,突然眼角处看见从海棠林中窜出一个丫头来,瞧着像是楚菡身边的红袖,她眼皮跳个不停,心中很是不安。那丫头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到泉嬷嬷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泉嬷嬷面色一惊,便带着人匆匆往林中去了。 楚蓁瞧得清楚,泉嬷嬷分明是吓着了,能让她这样宫中积年的老人吓着,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她暗暗扯扯温柔的衣襟,示意她外头的情形,温柔会意,俩人便起身想去海棠林中看看。 那少女见她俩要离开,忙问道:姐姐们要回水阁吗?楚蓁耐着性子道:与柔姐儿坐久了,想去林子里转转。见她似乎想起身跟着,便嘱咐道:花开得好,林子里怕有虫子,我们不过是去外边走走,你安心在这儿坐着吧。温柔也劝了几句,那少女便甜甜道:我叫蓝媛儿,姐姐们待会儿记得还来找我。楚蓁点点头,便与温柔一起往林中走去。 林子不大,一会儿便走到了边,却始终没见到楚菡,也没见泉嬷嬷,楚蓁更是觉得事有蹊跷,还是温柔眼尖,瞅见角落里有个被假山挡住的木门半掩着,里头传来轻微的说话声。俩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悄悄站在假山旁,便断断续续听到泉嬷嬷的声音,但只听到楚五姑娘殿下几个词,旁的听不真切。 楚蓁一惊,难不成楚菡冲撞了哪位皇子?还未等她弄清楚,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泉嬷嬷领着侍女在前,红袖扶着头发略有些散乱的楚菡,一行人匆匆沿着林边小径往公主府外而去。温柔一脸茫然,楚蓁却是紧皱眉头,她总觉着,楚菡只怕捅破了天了。 几日后,她便知晓,真的是件大得不得了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晚了点儿,不好意思 本文的女配一、女配二都已出现啦 第38章 弟婚 待楚蓁与温柔匆匆回到水阁,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潘氏见楚蓁神色不好,问了问,楚蓁模糊着带过去,温柔也知此事不简单,闭口不言。楚蓁连难得的海棠牡蛎汤都喝着没什么滋味,楚菡只让侍女给她递了个信儿,什么都没说,她心里更是没底。她与温柔走得急,却都是忘了,林边小亭中的甜美少女。 -- 第70页 蓝媛儿在林边等了许久,实在耐不住,领着丫鬟进了海棠花林。她找了许久也没见楚蓁她们,一脸懊恼,正要转身回水阁,便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敢一个人进林子。她登时仿佛定在那里,双腿不争气地发软,圆圆的眼睛一会儿氤氲起来。 说话之人缓缓从一棵开得正盛的西蜀海棠树后转出来,清隽的容貌,萦绕周身的贵气,温和的浅笑,少女身后的丫鬟忙跪下行礼:奴婢见过四皇子殿下 海棠花宴未时便散了,楚蓁随着潘氏、温柔一起往外走。远远就瞧见樊克之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朴素的青色长袍衬得他越发高大。他背着手,微低着头,仿佛在想事情。楚蓁望向他的瞬间,他便抬起头,直直看过来,冷硬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 潘氏瞧着小夫妻的样子,便知二人感情极好:元哥儿待你真真好,你瞧瞧,这许多的女宾,夫君亲迎的又有几个。楚蓁边扶着潘氏边得意道:我这样好的媳妇,旁人求都求不来呢!温柔在一旁笑她不知羞。 待三人走近,樊克之恭恭敬敬地向潘氏行礼:见过夫人。他并不认识眼前之人,但看楚蓁与她如此亲密,便知是对楚蓁极其重要之人。 楚蓁向他介绍,他对潘氏更是敬重:自从得知温大人一家要回京,蓁姐儿便天天盼着,如今潘姨既已回来,还请常到将军府来坐坐。潘氏乐呵呵地应承,楚蓁夫妻亲自将她与温柔送上马车。 待潘氏母女离去,俩人才走向自家马车。楚蓁冷不丁看清驾车之人,转头问樊克之:元哥哥,这不是你身边的从义吗?樊克之点点头,沉稳道:等回府再跟你细说。两人遂坐进马车,出了汝南公主府。 待回到墨兰居,楚蓁忙让侍琴她们为她卸掉钗环,洗漱一番,便瘫坐在小榻上。陈嬷嬷本想唠叨几句,见她累得很,顿时心疼得拎着侍书去厨房亲手为她做甜汤了。樊克之进来时,就见楚蓁无精打采地靠在软垫下。 不过去了半天,怎累成这副模样?他有些心疼,边用手轻轻为她捏腿,边问道。 楚蓁赶忙坐直,拉过他的手,紧张地不行:再如何累也不用你给我揉腿啊。说完,认认真真给他捏掌心活血。 樊克之喜欢她这种为自己着急的样子,可她今日在马车里就有心事,他不喜欢看她忧愁的表情。是不是席上发生什么让你不快的事儿了?终是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楚蓁干脆连前臂也一起揉,笑着道:我夫君如此英武,谁敢让我不痛快?说完,还嗔了他一眼。 樊克之眉头散开,那就是你让别人不痛快了?他弯着嘴角道。楚蓁顿了顿,换上小可怜的表情,无辜道:盎妹妹自己撞上来,我不过教了她几句,可没有欺负她啊。樊克之脸一冷,她们多事了? 楚蓁见他记上心了,不想他为这些琐事烦心,便轻松调侃:二婶装看不见我,岂不知我也懒怠搭理她呢。盎妹妹跟着她那外祖家的嫂子想学人家指桑骂槐,可惜功夫不到家,被我跟柔姐儿奚落了一通。 见樊克之沉着脸不说话,她忙岔开话题:你怎得都不问问我五妹妹为何没与我一同回来?樊克之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觉得少了个人,原是她没与你一起。楚蓁瞪大双眼,这楚菡也太不入樊克之的眼了。 樊克之略不自在的移开眼,你的姐妹众多,哪能个个都记得。有吗?府中姑娘不过六位,一点儿不难记啊。不过看着眼前樊克之别扭的小模样,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比之前更喜欢眼前人了。 楚菡从进公主府,除了拜见公主的时候,便再未跟我一处。而且,她严肃起来,她好似在海棠林中见了某位皇子,牵扯到什么事情里,宴席未开就匆匆离开了。 樊克之听闻,细细思索:汝南公主生母早逝,与众皇子均不亲近。按理说,她办花宴,不该有皇子在场。楚蓁点头,她也觉得奇怪,若是有皇子在,不可能不去见公主,而自己没听任何人提起有皇子来过。 樊克之久思未果,抬眼便见楚蓁手撑着下巴,一截皓腕露在外头,脸上不施粉黛,肌肤柔嫩如瓷,修长的脖颈下是粉红缠花的小衣内领,唇若点樱,似乎在无言的邀请。他轻轻俯身上前,随心而行,握住楚蓁圆润的双肩,细细亲吻。 **来得汹涌,待楚蓁有一丝清醒时,发现自已的外裳已被扔在脚踏上,再然后,便是无尽的沉沦 海棠花宴之后几日,便是楚祎与咸宜县主的大婚之日。楚蓁比自己成亲时还紧张,每日里都要打发人回护国公府。樊克之瞧她短短几日原本丰盈的下巴就尖了起来,索性让陈嬷嬷为她收拾了些常用之物,将人送回护国公府。 陈嬷嬷日夜担忧楚祎的婚事,起初还不答应,怕姑爷不过略提一下,但楚蓁却是立马喜笑颜开的应承了。陈嬷嬷无奈,只好带着人跟她回去。 楚蓁也知,李氏如今含饴弄孙,中馈之事大奶奶一向仔细,从未出过岔子。但楚祎的婚事是他们二房重新融入京中勋贵的象征,若是不能亲自照看着,只怕自已如何也是不能安心的。 -- 第71页 好在樊克之近日不知在忙些什么,天天早出晚归,也不能像往常一样时时陪在她身边。她便在初四这一日重回了护国公府。 刚进听涛苑自己原先的闺房,楚祎、楚祺兄弟便相携而来。楚祺几日不见,又长高不少,如今已是个长身而立的英武少年。他利落一掀锦袍,大马金刀地坐在楚蓁面前,嘿嘿笑道:姐姐,姐夫还真舍得让你回来。见楚祎瞪他,他啧了一声,哥哥,你可没见回门那日我去接姐姐时,姐夫那样子,恨不得将我轰出门去呢。 楚蓁仔细瞧瞧他,见他瘦了些,叮嘱道:让你身边的思柔、思雨多上些心,夜里备些点心,怎得瘦了这么多?不行,我得亲自跟她们念叨几句。说着,就要让人去叫楚祺的丫鬟。楚祺忙将人拦下:姐姐!我如今都是大人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就别再操心了。还是想想哥哥成亲后怎么跟新嫂嫂相处吧。 楚祎不满道:胡说什么?姐姐心善,县主又宽和,自是姑嫂和睦的。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急了些,耳垂红得滴血。 楚蓁与楚祺默契对视,笑着道:还未成亲,就晓得帮媳妇说话,可见咱们全哥儿是个妥帖的。楚祺不停地用肩膀推他,楚祎面上不显,眼神却飘忽起来。 三弟,夫妻和睦顶顶要紧,往后你一定要善待咸宜县主,彼此包容,好好过日子。爹跟娘知道,不晓得要多高兴呢。楚蓁眼见楚祎长成一风光霁月的伟岸青年,想想父母去世时的黯淡时光,心情有些低落。 楚祺见不得姐姐如此,上前拉起楚蓁:姐姐走,咱们再去院子里转转,看看可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哥哥要娶的可是县主呢。可不能让嫂子觉得咱们有什么地方慢怠了。说着,便拉着楚蓁往芍药居走去。 楚祎跟在后头,见他俩指着园中花草絮絮叨叨,倒觉得好久不曾这样闲适过了。他自是知晓这场婚事对于二房有多么重要,因此颇费了些心力。再加上,他是真的心悦咸宜县主,当然想给妻子最好的。 初六这一日,护国公府时隔月余,又办起了喜事。这回可是探花郎娶妻,且娶的又是安阳长公主的孙女,鞭炮足足响了半日,整个永继坊只怕都能听到响动。咸宜县主的送嫁队伍占了国公府前的整条街,一百二十六抬的嫁妆更是望不到头,宫中御赐之物便占了八抬。百姓们都说护国公府是刚走了座金山,又来了个金矿。 现下已是春日,暖风徐徐,日光柔和,百花竞相开放,柳树嫩芽新发,是个万物勃发的好兆头。护国公府里宾客满座,连花园子里都摆满了。大奶奶命人摆了数百盆提前催开的芍药,从正门到芍药居前火红一片,美不胜收。门口更是摆起了流水宴,虽不比世子娶妻之时声势浩大,却是与二爷成亲时一般无二。 樊克之自是没有错过亲舅子的大喜之事,亲自带着人送了满满三车的礼,尤为扎眼。楚祎已授翰林学士,同僚众多,连状元郎季子初都来了。再加上驸马司马青学生广布,若非樊克之与世子、二爷为楚祎挡了不少酒,楚祎的洞房花烛夜只怕要醉过去了。 出嫁的姑奶奶没有回府等认亲的理儿,但二房高堂均已逝,楚蓁与楚祎又一母同胞,国公爷便让楚蓁夫妇留了下来,等隔日新妇拜完长辈再走也不迟。 谁知,等见过新婚弟媳后,楚蓁与樊克之却被三房堵在了福寿堂。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实在不会写那啥 宝宝们不要嫌弃啊 嘤嘤嘤 第39章 奸夫 楚蓁一大早便起身,选了身浅紫织花镶暗红滚边的长襦,头上只戴了乌木海棠簪,腕上一对儿粉玉卧兔镯,喜气又清爽。樊克之则是穿着绀青色银丝边长袍,他本就身材挺拔,这半年又养了些肉,更显沉稳如水。 夫妻俩用完早膳,估摸着时辰,沿着府中连廊,步行往福寿堂而去。这几日春意越发浓,国公府里的草木复苏,泛起绿色,迎春花柔嫩的枝叶如少女的腰肢般随风摆动,硕白的含笑亭亭玉立,粉红的花蕊害羞似的蜷在一起。微风拂过,让人心也软下来。 楚蓁走到墙角的一株玉兰前,刚想让丫鬟去摘片花瓣,身后已有一只宽大的手送了一整朵花来。她笑靥如花的接过,转身道:元哥哥怎知我在想什么?樊克之目光安然地看着她日光下白皙到透明的脸庞,微微笑起来。 楚蓁没再问,手中擎着那支玉兰花把玩了一会儿,便递给身后的侍画,让她好好放起来。往前走了会儿,她突然问道:这几日怎没见岳麒?樊克之心中一紧,面上却无变化:有件事让他去办,过几日便回来了。楚蓁哦了一声,她知道樊克之无意说是何事,老老实实不再追问。 夫妻俩到福寿堂后,大房、三房的人除了楚菡陆陆续续都来了。老太太与国公爷夫妇刚坐定,一身银白暗花圆领襕袍的楚祎便携新妇敬礼来了。咸宜县主梳着飞天髻,髻上插着金凤衔珠钗,耳戴金镶红宝石圆钉,肩披绛红锦帛,上着嫩黄色芍药花开窄袖短衫,下著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美目巧笑,白玉般的脸庞上有些红晕。进门时,楚祎轻轻扶了她一下,小夫妻的感情可见一斑。 咸宜县主是皇亲,品级虽不如老太太与国公夫人,却也不用行跪礼。楚祎夫妻一一给长辈敬茶,国公爷夫妇都笑着接了,李氏给了枝瞧着就不是凡品的珊瑚玲珑桃花步摇,那花儿雕工精细,竟像是真的一般。三老爷楚广清夫妇则是笑容僵硬,小王氏拿了对翡翠镶金镯,勉强沾沾口便放下茶盏。 -- 第72页 老太太昨日还笑容满面,今日仿佛精神头极差,端茶盏的手轻微抖动,还是旁边的琥珀眼尖,利落接了过去。说了几句勤勉恭谨的话。 待楚祎夫妇向兄弟小姑们见完礼,老太太便催他们随国公爷去祠堂为楚广洮夫妻祭拜。这也是礼俗。可当众人慢慢散出时,老太太眼神一沉,喊住了楚蓁:蓁姐儿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要问你。语气可真算不上好。 楚蓁心有所感,知道八成是海棠宴那天的事儿,但她全然不知,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本让樊克之先回去,无奈樊克之就像没看见她示意的眼神,安安稳稳跟着坐下了,楚蓁只得任他坐着。 不知老太太唤我何事?楚蓁坐得板正,真诚问道。老太太盯着她身边的樊克之,谁知樊克之老僧入定般,只低头喝茶。她只好让伺候的人退下,只留吴嬷嬷在内。 蓁姐儿,你可知错?老太太猛地拍了下桌榻,青瓷莲花纹的茶盏嗑棱一声,茶水溅出洒在桌榻上。楚蓁装作吓了一跳,抚着胸口惊恐道:老太太说的哪儿的话?蓁姐儿一向循规蹈矩,轻易不在您眼前,若真不小心得罪了您,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省得怒气伤肝,损了自己身子。 老太太见她丝毫不怵,表情害怕眼神却平静得很,不由更加生气,想大声骂,又怕外头的人听到,只得阴沉沉地盯着她,你敢说你不知菡姐儿那日在汝南公主府发生了何事?她面容狰狞扭曲,像要撕碎楚蓁似的。 樊克之见不得旁人难为楚蓁,他缓缓放下茶盏,利眼毫不回避地直刺向老太太:老太太,蓁儿如今是我的妻子,在我眼前,没人可以威胁她。他面容冷峻,浑身的杀气四散开来,坐他身边的楚蓁都颤了颤,老太太更是一瞬间呆住了。 楚蓁回过神来,心里一阵酸涨:元哥哥将他身边每一个人都纳入自己的羽翼下,时刻保护,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自己何其有幸能嫁给他。 她抬眼看看愣住的老太太跟吴嬷嬷,轻抚着袖口,冷淡道:老太太,孙女一向孝悌有加,好心带五妹妹去公主府。可她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强栓在我身边吧?再说,她掀了掀嘴角。五妹妹当时与我说是去寻闺中姐妹,我才没拦她。可在海棠林中找了半天也不见她的踪影,后头她又急匆匆地走了,我还奇怪着呢。 楚菡特意避开她,又自己穿过林子去了别处,不去问楚菡,反倒在这儿指责自己,到底是何道理? 一旁的吴嬷嬷见二人互不相让,忙扯起脸皮对樊克之笑着道:老太太担心五姑娘着急了些,都是孙女,哪儿会威胁三姑娘?见樊克之不置可否,又忙劝楚蓁:老太太只是想知道那日的事儿,语气重了些,三姑娘多担待。说完,她又重新为老太太换盏茶,与老太太视线交汇了一番。 老太太闭闭眼,将心里的火使劲儿压下去,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她清清喉咙,语气和缓道:蓁姐儿,菡姐儿自那日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屋里,谁叫也不开。我与她母亲都急坏了,想了无数法子,也不曾将她唤出来。直到今早,她使了丫鬟过来,说是一定要见你,见了你后才肯出来。 楚蓁点点头,见一面自是无事,但我确实不知那日之事。老太太见她软硬不吃,实在拗不过她,又不能放任楚菡关着自己,只得让外头的人进来,命琥珀引着楚蓁去楚菡的院子。 樊克之自然而然地站起身,要跟着一起去。老太太脸色难看,吴嬷嬷赶紧开口:姑娘家的闺房,还请三姑爷止步。樊克之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我在外头等着。说完,再不想待在厅中,拉着楚蓁快步出了福寿堂。 半路上碰到从祠堂回来的楚祺,原来他担心姐姐,偷偷跑了出来。楚蓁不由好笑,这是在护国公府里,又没有什么不法之徒,哪儿用如此小心翼翼的。谁知他俩谁也不肯先回去,愣是跟着她一起去了云居苑楚菡的院子。 樊克之与楚祺等在院外,楚蓁领着碧春进屋。碧春有些担心,秀气的眉毛皱得紧紧的:奶奶,那日五姑娘显见是见了什么人,必不是什么好事,一会儿您可别太好心,她说什么您都应承她。楚蓁弯弯嘴角:以为你家奶奶是傻子吗?明知是个坑,还往里跳。碧春这才放下心,扶着楚蓁进去。 楚菡的院子比楚芳住的地方宽敞气派多了,三间正屋,左右厢房,院中栽着两株石榴花,绿叶尖尖,已有花苞矗立。屋檐下摆着好几盆山茶,隐隐有香味传来,倒是与她张扬的性子有几分违和。 正屋门外站着几个小丫鬟,见楚蓁进来,忙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见楚菡穿着家常嫩绿色短襦,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口,望着楚蓁,眼神幽幽:三姐姐,你终于来了。 碧春见五姑娘神情不善,想挡在楚蓁身前,楚蓁示意她安心,看着楚菡微微笑道:前几日就来了,五妹妹不知道吗?楚菡再未说话,转身进了内室。楚蓁抬脚跟上,将碧春留在屋外,一个人进了房中。 房中窗明几净,右半间书案的梅花六角斛中还插着三两枝桃花,左半间是楚菡的卧室,屏风旁的小榻上放着壶茶,只不知是否还温热。楚菡进屋后便坐在榻上,眼神清明,不像有什么想不开的。 -- 第73页 楚蓁缓步走过去坐下,自己斟了杯尚有余温的茶水,握在手中,望着小窗外石榴树发呆。楚菡看了她好几眼,见她一直不说话,终于忍不住,语气带着几分嘲讽道:三姐姐难不成是到我这里看景儿来的? 楚蓁转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平静道:你既借老太太的手硬要叫我过来,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外头的春景这样好,自己本该与元哥哥踏青去,谁耐烦理会楚菡的破事,白白浪费大好春光。 我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楚菡扔了个炸雷过来,楚蓁甚至有些迷糊:你说什么?楚菡却是半分羞怯也无,冷淡重复道:我说我已不是完璧之身。楚蓁手中的茶盏差点扔出去,她没想到,楚菡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你不问我是谁?楚菡脸色闪过一丝迷恋,轻轻问道。 楚蓁不想再与她虚与委蛇,脸色冷凝,直接道:那么,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让我替你通风报信吧。 楚菡摇摇头,她望着书案上的桃花,想了一会儿,眼神坚定起来,并不看楚蓁:祖母问你的时候,你含糊说似乎看到我与四皇子在一起就好。说完,她起身往屏风后走去,你若不帮我,我便说是你引着我与男子私会,害了我的名声。 楚蓁眼神冰冷,挺身站了起来:攀扯皇子是大罪,四皇子虽然不得圣上疼爱,但是实打实的龙子凤孙,你失心疯了不成?我即便摊上不睦姐妹的名声,也不想去自寻死路!说着,她再不想待在这里,抬脚就往屋外走。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最迟不过几月,我定会成为人上之人,到时只怕将军府和永宁侯府加起来也奈何不了。如今给你帮我的机会,是为你着想,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楚菡闭着眼半靠在床榻上,语气十分嚣张。 楚蓁对她冷冷一笑,再未回头。 楚祺见姐姐进去这么久还未出来,急得抓耳挠腮,又见身旁的樊克之站在那儿望着玉兰树发呆,不由心生怒气:楚菡向来看姐姐不顺眼,还不知想了什么法子折腾姐姐,你怎么还能如此淡定?可见是个没心没肺的! 樊克之淡淡瞧了他一眼,并未反驳,楚祺差点翻白眼,他刚想再说,就见碧春扶着楚蓁从楚菡的院中出来,脸上似乎怒气未消。他忙几步上前,气呼呼道:可是她欺负你了?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你等着,我这就进去好好收拾收拾她!说着,就要往里冲。 楚蓁忙拉住他,轻捶了他一下:这毛毛躁躁的性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改,我什么时候吃过她的亏?你快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楚祺这才老实,颠颠跟在她后头。 樊克之见楚蓁神色便知事情没这么简单,但楚蓁不愿在楚祺面前提起,他便不做声,只朝她安抚地笑了笑。楚蓁让碧春走了一趟福寿堂,跟老太太道一句无能无力,便与樊克之回了将军府。 墨兰居中只剩夫妻二人时,楚蓁终于忍不住,蹙眉道:我觉得,五妹妹的奸夫,八成是英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樊克之,这一回才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蠢作者昨日过节去了 毕竟也还是个需要关爱的宝宝哈 楚菡开始一路作死不回头咯~ 第40章 英王 奸夫?樊克之久久回不过神儿来。 楚蓁顿了一下,这样没脸面的事儿,她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楚菡跟我说,海棠花宴那日她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让我与老太太说是四皇子。她凝眉思索,谨慎道:看样子,老太太是想将她许给四皇子,而她却另选了他人。 她抬头与樊克之对视,她说人上之人,咱们都耐她不得,又一副瞧不上四皇子的样子,且那日我曾亲耳听到殿下二字,我猜只能是太子或英王。 当今圣上共七子三女,太子为嫡长子,梅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为英王,三皇子早夭,四皇子因亲母只是位婕妤至今未有爵位,五皇子是宫里的透明人,六皇子为荣王,七皇子仍在襁褓之中。 据我所知,东宫除了太子妃,还有两位良娣、两位良媛,承徽也有几个。樊克之仔细回想,肯定道。 所以啊,三叔即便再如何不学无术,也是国公府的嫡出,以楚菡的身份总不能当个无名无分的侍妾。楚蓁轻轻点头,其他几位皇子不是年纪太小,就是地位权势低微,惟有英王最为符合。 樊克之为楚蓁倒了杯玫瑰蜜水,坚毅的双眼中有一丝不解:英王已有正妃,英王妃出身陇右贵族萧家,英王最多只能给她个侧妃之位。她真的愿意?勋贵之女除了进宫,很少有愿意做妾室的。 楚蓁拿起蜜水润润喉,让樊克之坐在榻上,为他按摩右腿:祖母为她选的,应当是四皇子,她该是同意的,不然也不会跟我一起去汝南公主府了。只不知,为何在林子中见到的是英王,英王自然是比四皇子地位更显。 汝南公主年少丧母,当时与其母同处一宫的李婕妤对她颇为照顾,李婕妤即是四皇子的生母。每年的海棠花宴四皇子都会去公主府,在京城权贵人士中不是什么秘密。 -- 第74页 而英王,现下虽不能与太子相比,可他生母为贵妃,仅次于皇后,且十分受宠。舅舅卫国公掌西南二十万兵马,王妃娘家在陇右是豪强。且英王长相俊朗,长眉入鬓,眼神透着股凌厉,为人杀伐决断,十分有手腕。这样的人,吸引住楚菡也不奇怪。 樊克之怕楚蓁累着,想将腿抽回来,谁知楚蓁凤眼一勾,嗔了他一眼,他便老老实实地不敢再动,只手上缠弄着楚蓁的乌黑的发丝。跟着英王,不是个好出路,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楚蓁一下没停,头也不抬地道:我知道,自从亲眼见过太子后,我便觉得没人更适合储君之位。太子殿下人品贵重,宽厚仁和,文武双修,又受臣下爱戴。英王若与太子相争,只怕会自掘坟墓。 樊克之翘起的嘴角撇了下来,盯着楚蓁乌黑油亮的发髻,一语不发。 楚蓁揉着揉着,觉得奇怪,转身看他,见他一副别扭的样子,起初有些莫名其妙,等想想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惊讶道:元哥哥,你不会是为着方才我称赞太子,便生起闷气来了吧? 樊克之不自在的移开眼,假意看向窗外枝头上叽叽喳喳叫着的鸟儿。楚蓁无奈又好笑,轻轻拽拽他的袖子,他反而更移开了些。她只好厚着脸皮挤进他的怀里,轻轻道:太子再好,也是别人的夫婿。我的夫婿是世上最好,四方宇宙,也找不到这样合我心意,让我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了。 楚蓁说完后,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这样羞死人的话,竟然张口就来。但从樊克之的反应看,甜言蜜语管用得很,樊克之将她紧紧反抱在了怀里。 说起来,那日我去接你之时,的确看到一辆铁桦木黑漆马车停在不起眼的角落,当时公主府门口马车众多,是以没多少人注意。要不是樊克之突然顿住,楚蓁半抬头盯着他的下巴,疑惑道:要不是什么? 樊克之不想瞒她,且他心中坦然,接着道:要不是梅七姑娘从车上下来且喊住了我,只怕我也察觉不到。楚蓁立马从他怀里挣出来,凤眼微挑:你与她有什么好说的?只要一想起梅嘉看樊克之的眼神,她就莫名的心中不爽快。 酥氯岬亟匦侣T诨忱铮爸写判sigma;猓骸按笸ス阒冢以趸嵊牍胫写拗硕嘤星3叮恐宦缘愕阃罚愦砜恕!背枵獠潘闪丝谄砹松碜涌孔潘 可楚菡怎么就如此肯定英王一定会纳她?虽说他俩无媒苟合实在是让人说不出口,楚蓁低低道。 樊克之想起以往记忆中的英王,摸着楚蓁的长发笃定道:只要不是楚菡使了什么伎俩,以英王的性子,定会迎她进府。楚蓁遂不再开口,她对楚菡已经仁至义尽。俩人静静坐在春日午后氤氲的光影里,一室缱绻。 下午的时候,樊克之去了前院的书房,将岳麒喊了过来。 他身姿挺拔地坐在红木雕花椅上,右手食指轻轻在虚空中描绘,似乎还在回味长发绕指的美好。岳麒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撞鬼了:将军一向正经严肃的脸上,春情洋溢,满面温柔,实在吓人得很。 樊克之若无其事的收起浑身柔情,指指下方让岳麒坐下,冷静问道:查得如何了?自元宵那夜岳麒无意中瞧见当年意图杀他之人,樊克之便暗中让岳麒开始寻找那人。 岳麒初显棱角的脸眉头深锁:人找着了,也摸清了底细,可我总觉得不对劲。樊克之闻言抬头看着他。那人住在布衣坊一户普通的人家,独门独户,每日里除了吃茶看戏,足不出户。可是,岳麒眼神疑惑,每五日必去英王府在梅山的别庄,与一叫赵二的人过从甚密。 樊克之敛眉沉思,每五日都与同一人接触,若不是真的有阴谋,就是刻意做给旁人看。 那赵二是英王府中一个侍妾的兄弟,在梅山别庄那儿当个二管事,并不是英王府里多么有头有脸的人,英王若是安插他,会用赵二做引子吗? 樊克之摇摇头,沉声道:以英王的手段,他若是想暗中行事,必不会让咱们轻易察觉。更何况,他向来不会借女人的手。英王此人狠辣,且是不大瞧得上女人的,府中之人除了王妃,只怕不会与任何一位妾室提起政事。 岳麒更糊涂了:那那人与赵二所为何事呢?那日我是亲眼瞧见他暗害你的,绝无差错。 岳麒与生俱来一种能力,就是过目不忘,但凡在他视线中出现过的人,无论多久,他都会记得。 樊克之手搭椅畔,脑子里将过去几年的事儿过了一遍:他虽与太子皆认为英王不会如此,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若是英王无意与太子相争便罢,否则以自己当年的声势,英王想除掉自己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自己与太子交好,英王一向是知晓内情的。 继续盯着此人,另外派人再探探赵二的底子,我总觉得,这个赵二不是面上那么简单。樊克之望着岳麒,平静道。 岳麒点点头,正要起身出房门,突然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委屈:将军,你能不能跟小舅爷说说,让他别再来找我了。见樊克之不甚明白,他索性全说了:楚祺每隔几日就要找我比试,我本来擅长的就不是骑马射箭,他勤练不辍,这几日已隐隐超过我了。岳麒向来不服输,何况是楚祺这个半路出家的。 -- 第75页 樊克之挑眉看着他:既怕人家越过你,便抽空多多操练,近身格杀要紧,马上功夫更要紧,真正上阵杀敌,靠的是两者兼得。岳麒见樊克之不打算帮他,撇撇嘴,嘀咕了几句便出了书房门。 樊克之想了想,提笔给太子写了封信,唤了大管事万山进来,让他找人送进东宫。 皇宫之外的内城,是皇亲国戚们的府邸所在,离宫门最近的即是英王杨世文的英王府。此时英王正坐在书房中的紫檀雕飞龙的木椅上,左手抚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眼神狠厉,语音低沉:太子近日有什么动向? 下首一个浑身用黑色披风包起来的男人暗哑中带着几分尖利回道:太子像往常一样每日里在东宫、清宁宫与含元宫之间走动,没有特别之处。 英王心中不快,哼了一声:父皇近日已经允许太子在东宫明德殿接见属官了,若是再找不到可攻讦之处,只怕本王就彻底与皇位无缘了!地上的黑衣男子闻言抖了抖身子,紧张道:王爷有国公爷的二十万兵马,太子身边唯一能掌军的樊克之已身残,单凭这一点,太子便胜不了您。 英王站起身,缓步走到那人身前,身上的四龙逐日勾金线襕袍下摆在他眼前晃动。他阴沉道:本王要的是名正言顺,想法子将太子拉下来才是正途,逼宫造反、弑父杀兄,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本王绝不会做!地上之人虽身子在抖,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屑:又想要皇位,又想要名声,难怪那位瞧不上你。 英王不想再多说,挥挥手让黑衣男子下去,那人兜起帷帽,掩上头脸,从书房的暗门出了英王府。英王则又在椅子上坐了会儿,然后便往内院走去,他得去与王妃说一声,该定个日子将护国公府那位姑娘纳进来了。 英王行事狠辣,对皇位更是肖想已久,可他生母梅贵妃却严厉警告过他:除非有法子将太子拉下马,否则决不能逼宫,并让他发过重誓,若是食言,便生生世世永堕地狱,且会祸及子孙。不然,他岂会白白等了这些年! 墨兰居里的楚蓁却不管外面的事情,她忙着整理内院,惠妃指给她的女官过几日便要到了,她得好好整饬一番,别让人看了笑话。她却没想到,那位女官刚一进府,就给她带来一个大大的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蠢作者加班了,现在才来更 这么长的篇幅,线才铺开 怪不得没有多少人看呢 哈哈哈 第41章 余氏 辰时中,墨兰居正房的内室中楚蓁缓缓睁开双眼,昨夜里樊克之在书房忙到半夜,她为了等他睡得亦是很晚。早晨便睡过了头,这会儿才醒。她伸手轻揉有些酸涩的眼角,正要推开被子,床帐突然被掀开,一身短打的樊克之神清气爽地坐在了床边。 他手中擎着一枝粉边白里的蔷薇花,上头甚至还有点儿清晨的露水。他本是要给楚蓁戴在发髻上,此时见楚蓁狭长的凤眸望过来,眼角略红,眼神迷蒙,露出的玉臂莹润白皙,当真是艳若桃李。 樊克之撕了片花瓣盖在楚蓁双眸上,楚蓁正奇怪,想要拿下来,他欺身上前,轻轻按住她细白的手腕,在垂涎已久的粉嫩朱唇上亲了一下。楚蓁嘤咛一声:元哥哥?吐气如兰,樊克之蠢蠢欲动的心彻底挑了起来,他踢掉短靴,将楚蓁完全包在怀中,在她唇上辗转流连。 楚蓁察觉到他想做什么,推揉了几下,她恍惚记得今日有什么事儿。可当樊克之带着热气的嘴唇从她的唇边转到耳垂并轻咬了一口后,她的脑袋便混沌起来。 樊克之晓得她,把小巧的耳垂含在嘴里,辗转吮吸,手顺着被子滑了进去 等楚蓁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是巳时中了。她身子发软,手上一丝力气也无,只能恨恨地看着一脸餍足的樊克之。樊克之细致地为她拨开额上的湿发,拉起她葱白修长的手十指缠绕,语气宠溺:蓁儿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你想再来一回。 楚蓁身子微颤,声音发抖:元哥哥,你你莫要来了。樊克之笑着看着她,并不说话。楚蓁真怕了,软声哀求:元哥哥,你且等等吧,我今日要见惠妃娘娘赐的女官,万一人都来了,我还未起身,多不成体统啊。 樊克之这才点了点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起身穿衣。楚蓁动动身子,艰难地半坐起来,还未穿上小衣,樊克之便扯了条毯子将她整个裹起来,横抱着去了隔壁的浴室。 楚蓁刚用了碗粳米粥,侍琴便挑帘子进来,一脸紧张:奶奶,宫里的女官来了。楚蓁忙让人将膳食拿下去,推着樊克之去了小书房。自己重新对镜照了照,见没有什么不妥,才打发人将人请进来。 等了片刻,便见陈嬷嬷引着个三十出头梳着圆椎髻的中年女子进来。那女子柳叶眉细长眼,面容白皙,眼神透亮,身穿雪青色绣丁香长襦,莲步缓缓,姿态恭敬。进门时见楚蓁已坐在上座等候,紧走几步至楚蓁面前,纳头便拜:见过夫人。 女子本是宫中女官,是有品级的,见命妇不用行此大礼,如现下这般,便是认楚蓁为主了。楚蓁虚扶一把,笑着道:余女官不必多礼,快快起来。碧春上前将余氏扶起,余氏便立身站定了。 -- 第76页 惠妃娘娘可还好?荣王殿下呢?咱们虽惦记着,毕竟不能常常进宫探望。楚蓁发自真心的念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是妃位,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亲人几回。宫门之内过得如何,也未尝得见。 余氏脸上露出笑意,低眉恭敬道:回夫人,娘娘很好,荣王殿下更好,前日里还被圣上赞有君子之风呢。荣王小时候被余氏照顾过一阵子,惠妃待余氏甚为亲近,也是因此才将余氏送到楚蓁这里。在宫中,以余氏的年纪,不过是等到年老发一笔赏赐银两,再遣回原地,在将军府说不定还能有一番前程。 楚蓁点点头,语带关切:你可还有什么亲人?若有便告诉我,我打发人去寻。惠妃信中说,余氏儿时被卖入宫中,这些年来不曾有过什么人找她。楚蓁想着,若是外头还有亲人,便帮她寻一下,好让她安心待在府中。 余氏敛去笑意,嘴唇紧抿,淡淡道:下官自记事起便是独自一人,并无亲人。多谢夫人关怀。楚蓁看她的神色,知她必是不想提起过往,便没再追问。她起身行至陈嬷嬷身前,给余氏介绍房中众人。 这位是陈嬷嬷,从小看我长大,她转身看向碧春几个,笑意盈盈:那几个调皮的丫头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也是自小陪伴我。碧春几个主动上前,一一俯身行礼自报姓名,余氏逐一颔首。 楚蓁挽着陈嬷嬷的手,温和道:嬷嬷年纪大了,不能太劳累,因此我才向惠妃娘娘求了你来。陈嬷嬷笑着拍拍楚蓁的手,对着余氏客气非常:我家奶奶打小自在惯了,老爷夫人疼她,没怎么拘着她。以后还请余女官多多提点。说完,便要俯身行礼。 余氏忙搀她起身:您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了,是我的长辈,这样岂不是折煞我了。楚蓁见余氏是真的不愿受礼,跟着扶起陈嬷嬷,略带几分俏皮道:余女官在宫中多年,礼数必是出不了错的,这回嬷嬷可放心了吧,莫要天天守着我,多多保养身子才要紧。陈嬷嬷与碧春几个都笑了起来。 余氏瞧着心宽不少,本来她是不愿离开永安宫的,惠妃对她有活命之恩,想让她进将军府帮衬弟弟与弟媳,她这才领旨出宫。可是眼见楚蓁待下人和气,是个心善的,将军府中人口简单,便觉得出宫许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谁愿将一辈子埋在深宫之中呢? 楚蓁重新坐下,喝了口茶,脸上严肃起来:嬷嬷今后只管我的饮食起居,这墨兰居乃至整个内院所有的事儿都交给你,一干人等都听从你的安排,只有一条,需得让墨兰居像铜墙铁壁一般,不能露出半丝信儿,你可做得到? 这便是让余氏下军令状了,余氏俯身行大礼,沉稳道:若是走漏了半点儿,您只管逐了我出去,绝无二话!楚蓁这才又和缓笑道:好了,你今日刚进府,先下去歇歇,明日再当值。如今与侯府尚未分家,还是唤我奶奶吧,免得让人听到多心。 余氏点点头,应了一声,便随着侍书去了内院后一个单独的小院。她生性稳重,路上并不多话,倒是侍书知她是惠妃送来的,有心提点她几句,好让她更好地当差,边领路边柔声道:咱们奶奶最是好服侍的,对下人宽和,也没那么些规矩,时日长了您便晓得了。 余氏感激地笑笑:来时惠妃娘娘也曾说过,奶奶家中教养极好,最是心善。侍书挑起下垂的柳条,让余氏先过去,自己才跟上,不经意道:跟着奶奶,能干虽好,但最紧要的是忠心,咱们说到底都是依附奶奶的,她若安好,咱们才能有好日子,您说是不是?她侧身看着余氏,杏眼弯弯。 余氏点头:那是自然。随后俩人都不再多说,转过一处花开繁盛的小园子,来到一个小院落,院中种着几株梨花,花香馥郁,正屋前还有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见侍书进来,其中圆圆脸的那个笑嘻嘻跑过来,欢快道:侍书姐姐。侍书笑着摸摸她的小髻,温和道:这是宫里来的余女官。 俩小丫鬟忙行礼,余氏缓缓绽出笑容,没想到楚蓁竟这样有心,知晓她喜欢梨花,更晓得她喜欢天真些的侍女。她谢过侍书,便领着俩小丫鬟进了正房,侍女见一切妥当,也回了墨兰居。 墨兰居正房之中,楚蓁正拿着绣花针为樊克之缝制中衣,自从樊克之知道定亲时送来的中衣是楚蓁亲手所制,便再也不穿针线房做的了。可苦了楚蓁,她并不擅长针线,绣一件要花费数日。不过旁的樊克之随她求两句情便放过了,偏偏这个,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松口,她只得每日绣上几分。 碧春跟着陈嬷嬷去收拾些楚蓁的账册,碧夏与侍琴、侍棋陪着楚蓁分线。侍棋最擅此事,碧夏却是刚分了几簇便忍不住开口道:奶奶,您才刚见那个余氏,怎就将内院全交给她了?她又没掌过内宅,万一有什么差错怎么办? 楚蓁挑了根银色丝线滚边,边小心翼翼纳针,边问道:难不成你还有旁的人选?碧夏瞧了瞧为楚蓁端茶倒水的侍琴、专心致志捋线头的侍棋,大着胆子道:奴婢觉得还是得找咱们自个人,嬷嬷年纪大了,还有碧春姐姐与奴婢啊,奴婢愿意为您分忧。 -- 第77页 侍琴听了诧异地看了碧夏一眼: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心思。她悄悄看看楚蓁的脸色,楚蓁抬起头,平静望着碧夏:你觉得自己能担此大任?碧夏脸顿时红透了,眼神颇为委屈:奴婢一心向着奶奶,纵是才能不够,忠心一条便是别人比不来的。 楚蓁心中微叹,碧夏心性高,在护国公府时便时时想压碧春一头,自己念着从小长大的情谊,也觉得不是什么大毛病,没怎么在意。不想来了将军府后,这丫头越发娇横起来,碧春她们几个都得让着她呢。 我自是信你们,只你们几个到底还年轻,府里府外这些事,你们小丫头才懂几分,就是你们奶奶我,有时也得谨慎三分呢。余氏是惠妃娘娘给的,最善处理各府内眷往来,又有三分医术,理事更是在永安宫中便做惯了的。你们可不许跟她使脸子,一定要多多敬重。 侍琴与侍棋忙低声应是,楚蓁擎着衣料看了碧夏一眼,她才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楚蓁摇摇头,自己真是太宠着她了,是时候压一压了。 主仆几个这边聊完,那边不过几日,余氏便显出了真正的本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外挂终于出现了! 碧夏也在作死的路上狂奔着 第42章 风来 将军府不算大,前后不过三进。樊克之知道楚蓁喜欢花草,便在府中东边辟了个小花园。花园中草木扶苏,错落有致,春日里百花盛开,彩蝶飞舞。小池塘里养着锦鲤,沿岸种着杨柳,微风吹过,袅袅娜娜。浮桥搭至中央,建了座小小的飞雨亭。樊克之近日有些忙,无暇陪楚蓁出外踏春,因此楚蓁每日里都要来逛上一逛。 这一日,潘氏与温柔过府来探望楚蓁,楚蓁便着人将东西摆在飞雨亭,三人在亭中说说笑笑,好不自在。 温柔趴在栏杆上,拿着些鱼饵,边撒边羡慕道:蓁姐姐,樊将军可真疼你,竟为你修了这样漂亮的园子。她妩媚的小脸在日光的照耀下恍若透明,挺翘的鼻梁上微红,睫毛浓密,一身鹅黄绣彩蝶双飞短襦更显娇俏。 楚蓁越看越喜欢,不由感慨:你以后的夫婿必定待你更好,任谁也舍不得让这样的美人儿伤心啊。温柔手一抖,半盒鱼饵都洒在池塘里,她大眼圆睁,表情惊恐:娘,娘,你快拦着蓁姐姐,只怕她要学那市井纨绔强抢民女呢。 潘氏轻拍她一下,好笑道:净胡说!楚蓁顿时弯了腰,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小花园中,随着春风吹散了。 楚蓁笑着将桌上的豆沙糕与五福饼推到温柔面前,又让人为她倒了杯温热的牛乳,温和道:知道你爱吃,一早就让侍书备着了,赶紧尝尝。温柔赶忙用帕子擦擦手,瞧瞧方方正正看着就软糯的豆沙糕,又看看酥脆合宜顶上有红丝莲花样式的五福饼,一时之间,竟不知该选哪个。 一旁的陈嬷嬷几个,连同温柔身边的芙蓉及潘氏带来的人都乐得不行,潘氏不由扶额,女儿都十七了,还这样小孩子心性,真恨不得塞回肚子里重新生。楚蓁却喜爱非常,温柔吃起东西来,既仪态优雅又半点不浪费,让人瞧着就高兴。 只是,温柔的年纪的确不小了,在剑南道待了这些年,潘氏不舍得将她许在那儿,终归还是想在京城为她选个好夫婿。楚蓁边让温柔喝点牛乳,斜着身子问潘氏:潘姨,柔姐儿的婚事还是没着落吗? 潘氏笑意融融的脸顿时泛起愁容:去年刚举行科举,你姨夫在新晋士子中挑了又挑,合意的多已婚配,剩下的不是年纪太大就是才能不足,他也愁着呢。温柔暗自翻白眼,自己才不想嫁人呢。 楚蓁听了眼前一亮:上届之中,我记得状元季子初尚未婚配,才学极佳。季子初惊才绝艳,足以与温柔匹配。潘氏叹口气,摇摇头:我使人暗地里问过他身边的人,那孩子不知为何,竟说尚未立业何以成家?偏要做出一番大事来才肯成亲,柔姐儿这般年纪,如何等得起。 想不到那季子初如此有气魄。需知每年士子众多,即便能入朝也得看能否授得好官职,想要一飞冲天,简直难比登山。 楚蓁是新妇,京城里的宴会没去过几回,也不认识外头的人,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到什么好人选。潘氏见她凝眉深思,知她是真心为女儿担忧,笑着道:蓁姐儿别想了,来日方长,我与你姨夫会长住京城,为好好为柔姐儿寻摸的。 楚蓁听了醒过神儿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倒是我着急了。温柔吃完点心,瞧着面前的俩人,满不在乎道:除非能找着像樊将军一样的夫婿,否则我才不嫁呢。潘氏听了气得要捶她,被她嘻嘻哈哈躲了过去。 三人换了话题继续闲聊,温柔看着满园子红的紫的花朵,叹了一声:在剑南道的时候,爹时常带我出门赏风景,等来了京城却是出一趟门都有许多规矩,真是无聊啊。楚蓁刚要安慰几句,旁边的碧夏脆声开口道: 姑娘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去看看花园东北角的那几株客来邸,这几日刚开了,九蕊十八瓣,莹白底夹着点点红泪,近半丈高呢。 温柔惊讶道:你们府中居然有如此珍品?楚蓁看了眼潘氏,脸红了红,不好意思道:夫君见我喜欢,特意让人从南疆运来的。潘氏了然,一脸的笑意。温柔更是不怀好意地向她不停眨眼,她全当看不见,起身扶着潘氏,领她们去看那株山茶。 -- 第78页 出了飞雨亭,沿着浮桥走上片刻,绕过连廊,便是小花园的东北角,府里的下人特意用青砖围了半圈。客来邸栽在几个个腿弯高的瓷盆里,一共五株,枝叶繁茂,几根分叉的顶端,七八朵汤碗大的茶花开得如火如荼,芳香四溢。 树底下还种着些兰草,碧绿水嫩,映着上头红白相间的花朵,瓷盆呈五瓣式摆放,在这小圆一角独自成趣,当真是极美。 三人缓步闻香而来,温柔一向喜爱花草,见了叹为观止:这客来邸果真让人移不开眼,美人面上美人泪,香味浓郁,真是极品。她几步走上前,伸手抚弄其中稍矮的一朵,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正巧此时余氏到园中来寻楚蓁,向她回禀午膳安排事宜。只见她从小径中过来,原先舒缓的面容似是瞧到什么后有些疑惑,眉头微蹙,及至快到楚蓁几人近前,渐渐凝重起来。等到她站在客来邸前,脸上已经一丝笑也无。 她缓步上前,在楚蓁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楚蓁笑意微顿,接着便拉住温柔抚花的手,侧身笑着对潘氏道:站了这么会子,潘姨跟柔姐儿想必也累了,余嬷嬷在花厅备下了今年新送来的雨前龙井,咱们快去尝尝。 温柔刚想开口说话,便瞧见楚蓁望着自己的郑重眼神,心知怕出了什么事。她点点头,默契地站在潘氏另一边,簇着潘氏与楚蓁一块儿离了园子。 惟有潘氏有几分不明白,好端端的,在茶花前站了还不到盏茶的时间,哪儿就累着了?可女儿跟蓁姐儿都是要回去,她自然没有不应的。三人领着一堆服侍的人,晃晃悠悠回到了墨兰居的花厅。 进门坐了片刻,楚蓁便借口要跟潘氏母女说些体己话将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了余氏跟碧春在屋内。潘氏这才觉出有什么不对来,她紧紧握住楚蓁的手,十分担心:蓁姐儿,可是出了什么事?你可别瞒我。 楚蓁安抚地朝她笑笑:的确是有些小事,潘姨先别忙问,先让余嬷嬷给柔姐儿看看。余氏福身行礼,上前几步为温柔号起了脉。潘氏更是焦急,眼不落地看着女儿,生怕她有一丝的不妥当。 过了不多会儿,余氏神情和缓下来,她朝楚蓁点点头,口气温和:没什么大碍,不过最好是等大夫来了再看看。楚蓁紧绷着的心这才松了下来。温柔却是一头雾水,自己没生病啊。 见潘氏与温柔都没事,楚蓁这才安稳坐下,神情微微有些冷:今儿是我的不是,倒连累潘姨跟柔姐儿了。说着,她轻轻抚了抚温柔的发髻,有人在那客来邸上涂了伤身子的药,幸亏咱们没在那儿待多久,不然岂不是害了柔姐儿? 潘氏大惊,女儿家身子金贵,平日里金堆银绣的都怕落下病来,何况是伤着了,不能绵延子嗣已是大事,短了寿限更是要不得。她忙拉着楚蓁的手上下打量:余嬷嬷刚给柔姐儿看了,怎你不让她看看? 楚蓁忙安抚她:柔姐儿刚刚手指碰了花瓣,我只是站在树前,没什么的。她扶潘氏坐稳,接着道:待会儿太医来了,让他为潘姨与柔姐儿都看看,虽说那药只对未生育的女子有用,咱们还是得小心着些。 潘氏点点头,眼中慢慢腾起了怒火:咱们不过是客,那花是元哥儿千辛万苦送予你的,做这事的人必是知晓你对那花的爱重,这才想了法子要害你。可怜的蓁姐儿,哪个无耻之徒居然这般居心叵测?说完,她一巴掌拍在桌上,把一旁的温柔吓了一跳。 温柔从未见母亲发这么大的火,她也十分担心:蓁姐姐,这将军府中只有你们夫妻二人,这事很没道理呀。到底涉世未深,又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一时间她并未往别的地方想。潘氏却是低眉深思一会儿后有了些想法,她不可思议的望向楚蓁,楚蓁知她约莫想到了,轻轻点点头,又望着温柔摇摇头。 潘氏知晓她不愿让温柔知道这些,无奈叹气,又实在不甘心,话中带了一丝狠意: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蓁姐儿,这回你可千万别心软,等元哥儿回来一定告诉他。若需要帮忙的地方,使人告诉我,你姨夫在大理寺多少有些分量,必不会让他们如此猖狂! 楚蓁见她气狠了,忙上前替她顺气,让碧春为她续了茶水。过了会儿,先前让人去请的太医到了,潘氏一切安好,温柔多少粘了些,虽说没大碍,太医还是给开了帖清毒的药。楚蓁说笑逗弄了好一会儿,才让潘氏重展笑颜。 这么一闹,潘氏与温柔也没在府中用午膳,楚蓁也想先把此事料理了,便着人将她们二人好好送了回去。 等屋子里只剩自己与碧春、余氏的时候,楚蓁彻底冷了脸,话中没有一丝温度:我还当自己小人之心了,没想到他们憋了这么久才出手,还真是能忍。她喝了口茶,朝余氏点点头,把人带上来吧。 余氏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带了两个战战兢兢、发丝散乱的小丫头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昨天加班了一整天,实在太累 今日补上 终于又有阴谋了,不然作者都觉得文文无聊了 另外,其实温柔妹子的未来夫婿前文中已经有暗示了哦 宝宝们可以找找看是谁 -- 第79页 第43章 丫头 花厅里静默无声,余氏跟碧春站在楚蓁两旁,楚蓁半拖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桂树发呆。这棵桂树是石嬷嬷从侯府的若水居特意移过来的,是当年公公与婆婆一起种下的。他们夫妻虽英年早逝,却相当恩爱,石嬷嬷送来,也是讨个好彩头。 说实在话,二房樊诏夫妇以前的所作所为楚蓁知之甚少,但看樊克之与他们相处的情形,便知这些年来他们没少使绊子。樊克之面虽冷,内里却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能让他横眉冷对的,绝不是什么善茬。 当初林氏送了人过来,楚蓁瞧了送来的人,还以为最多不过是在内院中打听些消息。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两个十二三的小子,能成什么事儿呢?却没想到,人家是存了一劳永逸、永绝后患的心! 想到这儿,她觉得十分恶心与厌烦,也没心思再晾底下的两人。她侧身看了看碧春,碧春几步走到那两个丫头眼前,平静道:今儿个奶奶叫你们过来,想必你们心中多少已经有数了。奶奶心善,只要你们老老实实都交待了,自会留你们一命。说着,她声音冷硬起来:若还想隐瞒,死鸭子嘴硬,怕是看不见明日的日头了! 那俩丫头头压得更低,左边粉蓝衣裙的那个浑身都哆嗦了起来,撑着的手臂也颤颤巍巍的发软。右边那个粉白衣裙的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倒是镇静得很。 楚蓁见俩人不开口,便淡淡道:余嬷嬷,听说军营里有不少犯了事的女子,不知道她们平日里过得如何?余氏瞥了底下的人一眼,平静答:回奶奶,军营里的女子自然多是军妓,听说除了吃饭,片刻不得闲呢。楚蓁玉手端茶茶盏,点点头:爷倒是常说将士们辛苦,既如此,便把她俩人送过去吧,也是爷的一点心意。 说完,碧春便高声唤了几个体格雄壮的婆子进来,让她们将这俩小丫头拖出去。 左边那个登时吓软了身子,趴在了地上。婆子要拖她的时候,尖利地哭喊了起来:奶奶!奶奶!您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一张还算清秀的小脸上涕泪横流,奴婢是受松儿姐姐指使的!是松儿姐姐!右边的那个身子也摇晃起来,却硬是咬紧唇瓣,沁出了血丝也不发一言。 碧春示意婆子停下,半俯身盯着先前那个丫头:仔仔细细想清楚了,若有半点隐瞒,再睁眼可就是军营里了!那丫头不住地点头,哭得差点断了气。 楚蓁不管那个仍旧嘴硬的,半靠在软垫上,听那丫头断断续续道:侯府送奴婢们来之前,松儿姐姐特意将奴婢跟小红叫了出去。边说边偷偷看旁边的小红一眼,小红却自始至终低着头不看她。松儿姐姐给了奴婢们一个白瓷瓶,说是若能进卧室便掺进饮食里。 小丫头重跪直了,一旦开了口,话就利索起来:可奴婢们根本连内院都进不来,正着急得很,恰好二爷送予奶奶的茶花被安排给了奴婢们照顾,这才想到将药涂在花瓣上的法子。说完,她边抹泪边偷偷觑了楚蓁一眼,见楚蓁神色平平,狠狠心,重重磕在了地上,闷闷的声响一声一声砸在一旁的小红心上。 瓶子呢?楚蓁放下茶盏,不在意道。小丫头忙不迭指着小红道:在小红那儿!奴婢也是迫于无奈,求奶奶原谅奴婢吧! 碧春也不管她,示意婆子中最壮实的一个,扭着小红的胳膊,三两下就掏出一个青绿色的瓷瓶来。余氏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塞子闻了闻,朝楚蓁点点头。楚蓁不再说话,让几个婆子将俩人堵了嘴拉出去。 那个开了口的吱吱呜呜泪水涟涟,楚蓁却看都懒得看一眼。只那个小红,却有些古怪。她吩咐碧春暗地里使人查一查,将心思全放在了余氏手中的瓷瓶上。 余嬷嬷,这药当真如此霸道?先前在园子里,余氏刚发现此物的味道便扯着她们回了墨兰居,十分紧张。余嬷嬷叹了口气,一双眼透过楚蓁好似在看别人:这药唤作百日红,名字虽好听,药性却狠烈,若是每日里都粘上那么一星半点的,百日后就再也不会有身孕了。她看着手中的瓷瓶,这东西在宫里不晓得害了多少嫔妃。 楚蓁听了这才真正有了惧意,粘上点就这么厉害,若是吃下去岂非要去了半条命?她紧握榻边,指甲在檀木榻上划出了长痕。身后的碧春担心楚蓁的身子,着急问道:嬷嬷,自打那客来邸植下,奶奶可是一日要看好几回的,当真不要紧吗? 余氏听了碧春的话才回过神来,见楚蓁脸色苍白,怕她吓着,忙安慰:这东西碰上才会中毒,奶奶只是闻见了,没有大碍。刚才太医开的药方,待会儿照样抓了喝几副,不出十天,便什么都好了。 碧春这才放心,回头见楚蓁怔在那儿,忙上前为她顺气,担忧道:奶奶,奶奶,您别多想,您一定不会有事的。奴婢去将陈嬷嬷请来!说着,便要往外走。 楚蓁拿起桌榻上的冷茶灌了一口,冷静唤道:别去!别吓着嬷嬷,她年纪大了,若是知道了,又要担心害怕半天,对身子不好。碧春心疼她,为她换上热茶,边轻抚她的后背边狠狠道:松儿是二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这药可不就是二太太的主意吗?她们竟这样害人,也不怕遭报应! -- 第80页 楚蓁倒觉得此事并非如此简单,那个叫小红的丫头不像侯府二房养出来的奴婢。她正要说话,便见余氏也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眉头轻蹙。 余嬷嬷,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楚蓁轻轻问道。余氏想了想,才犹豫道:奶奶有所不知,这百日红是西边来的东西,用几十种药材研制而成,起初是后宫之人保持容貌用的。 见楚蓁与碧春一脸不可置信,余氏不由苦笑:宫里的人,想要子嗣的多,想要恩宠得更多。这药虽伤身子,却能让女子一直保持姣好容貌光滑柔嫩,是以前些年宫中多有人用此药。后来皇后娘娘知晓后向圣上进言,圣上大怒将此药列为禁药才渐渐没人用了。她望着楚蓁疑惑道:二太太是从何得来的呢?这药可是打头就是在宫里,从未传到民间。 楚蓁听了,不禁深思:不管是樊诏还是定远将军府,亦或是大奶奶宁氏的娘家,都没有姑娘在宫中,也没听说与哪家皇亲国戚结亲,那林氏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个东西呢?事情还真是蹊跷。 余氏见楚蓁也没有头绪,怕她想太多费精神,柔声安慰:奶奶别想太多,总归咱们是晓得二房的狼子野心了,以后多加防范就是。楚蓁勉强笑了笑,一想到林氏想断了自己与元哥哥的血脉,自己从脚底往上窜起了寒气,侯府竟是半点亲情都不念! 主仆三人正各自思量,樊克之推门进了花厅。他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仿佛覆了层寒冰,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双眼通红,弥漫着浓烈的悔恨、怒意、不甘。本就不怎么利索的右腿进门时绊了一下,整个人晃了晃,待站定后,更是好似马上就要拔刀杀人! 楚蓁在他差点被绊倒时已急忙起身上前扶他,她的手刚触到樊克之的胳膊,便被他狠狠扯进怀里,紧紧抱住。余氏跟碧春忙退出来,俩人在屋外对视一眼,都有些难受,想着让他们夫妻好好说说话也好。 屋中的楚蓁安安静静地伏在樊克之的怀里,即便樊克之箍得她身上有些疼,她也没出声,反而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想将自己满身满心的暖意传递给他。她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痛苦、恨意、伤心、害怕,越发心疼他。在侯府那种地方长大,真是难为他了。 樊克之在千军万马中持刀驭马从未软过的手,此时竟微微颤抖。他抱着楚蓁软软暖暖的身子,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好一会儿才慢慢安定下来。他放开楚蓁,轻轻拢着她,盯着她清亮的凤眼,嗓音暗哑:你还好吗? 楚蓁瞧着他眼中的担忧害怕心疼得犹如有千万根针在扎,她踮脚在樊克之的唇上轻轻亲了一下,语音绵软:元哥哥,我好得很呢!老天爷都在帮咱们,惠妃娘娘刚把余嬷嬷送来就派上了大用处! 见樊克之只怔怔看着自己,怕他还不肯放心,楚蓁拉着他坐在紫檀木暖榻上,轻轻靠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胳膊,一字一句道:元哥哥,我真的没事。你看,这不好好陪在你身边吗?樊克之还是未开口,只将她往怀里又紧了紧。 楚蓁怕他钻了牛角尖,冲动起来,趴在他的胸口上,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没出事,侯府那边可就要有事了!我可从不肯吃亏的!樊克之紧绷的情绪这才缓缓放松,他伸手摸了摸楚蓁嫩滑的脸颊,低低道:别脏了你的手,这事交给我。以前他们如何欺负我,我不想计较,可他们如今还想害你,我是断不能再容忍。侯府,是时候该有个正经模样了。 楚蓁登时坐了起来,一脸诧异:元哥哥,你这是?樊克之握住她葱白的手指轻揉,话里不带一丝感情:既然二房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就从侯府搬出去吧。反正按照祖制,也是时候分家了。 楚蓁听着他轻飘飘砸了个雷下来,十分震惊:这样一来,逍遥居还不闹翻了天?樊克之浑身冰冷,嫌恶道:如今我看见那一家子就恶心。本来这样两不相扰再好不过,他们偏偏如此行事,我没阉了樊明仁断了他们的子嗣,已算仁慈了! 楚蓁瞧着樊克之真的气得狠了,忙为他倒了杯茶,亲自喂到嘴边。樊克之低头,就着她的手润唇,她趁机道:说是祖制,可咱们祖上不过就是祖父、曾祖父,祖父当年是独子,可没有什么分府另居的先例。见樊克之眉头紧皱,她玉手轻轻将揉散,轻快道:府中还有侯府那边送来的几个人没动手,你且再等几日,等他们忍不住出了差错,咱们一起逮了送到官府中,如此一来,即便分家,祖父那边也好,外头的人也好,都不会有什么嫌话了。 樊克之抬眼看着她胜券在握的样子,有些犹豫:谁知他们还有什么下三滥的法子?若是伤着你可怎么好?楚蓁拉着他的手,连连承诺:我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况且,那几人身边日夜有咱们的人盯着,再有什么动静,必能一击即中。 樊克之刚要点头,便想到今日的事,坚定道:不成。这世上咱们没听过的毒物不晓得有多少,简直防不胜防。我现在就去将那几个抓起来,重刑之下不信吐不出东西来。说着,将楚蓁按在榻上,起身往外走去。 楚蓁傻了眼,急急忙忙追了上去。比起用刑,她自是有更好的法子。 -- 第81页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狠起来,可是非常吓人的哟 第44章 引蛇 墨兰居是将军府内院的主院,后头是仆妇们住的厢房,前头则是一个独立的院子。针线房就在这院子的东南角上,一溜三间大房,光线透亮,窗明几净。每日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虽说府里正经主子的衣服都是贴身的丫鬟做,可府中众人的四季衣衫还得仰仗针线房。 这日一早,崔婆子照旧早早起身,针线房的粗使丫头已从大厨房拎了饭菜过来。她收拾好自己便坐在木桌边用早膳,手里端着碗筷,心里却是不知想起什么旁的事,有些食不下咽。住在她隔壁的李婶儿边走边利索地将头发绾起来,进了门一屁股坐在崔婆子身侧,一手抓起桌上的大瓷碗,呼噜呼噜喝着米粥。 李婶儿的闺女巧儿才八岁,在针线房跟着绣娘们学分线。她端端正正坐在小丫头们那桌上,瞧着她娘实在粗鲁得很,撅着嘴巴,满脸的不自在:娘,您吃起饭来比马三婶家的小花动静都大,叫别人怎么吃啊! 小花是只黑白相间的大肥猪,屋里吃饭的众人都忍不住想笑。 李婶儿大眼珠子一瞪,嗓门大地院外都能听见: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奶奶吩咐今日拾倒正房,正院里的人手不够,要从咱们针线房找几个能干的过去。奶奶向来大方,就是去溜一趟也能得不少赏钱呢,可不得赶早? 说完,她两三口嚼了个夹着淌着油白肉的馒头,吞得急,噎得翻白眼,辛亏巧儿眼疾手快地灌了碗水下去。刚缓过气来,不管闺女还絮絮叨叨的埋怨,她急急忙忙就往墨兰居里赶,生怕错过赏钱。 哎,要不咱们也去墨兰居混混运气?有人眼热,瞧着李婶儿的样子馋得慌。 人家是奶奶从护国公府里带过来,虽说不过是个粗使的,终究有面上的情分,咱们这些外头来的,瞎起什么哄啊!另一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可不是?咱们啊,还是老老实实待绣房里,说不定奶奶待会儿想要个新样子装点院子,再不济,也得倒换下帐子啊帷幔啊什么的,做得好一样有赏钱。也有人心里门清。 几人用完饭,陆陆续续出了屋子,独剩下从刚才就未发一言的崔婆子。她听了个仔细,在心里琢磨了会儿,便起身出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进绣房,而是拐了个弯儿去了负责洗晾丝线的章婆子屋里坐了会儿。不过一刻钟,便若无其事地进了绣房。 墨兰居里此时人头攒动,余氏跟碧春张罗着一众丫头婆子们将正屋东间里的屏风搬出来,瓷盏花瓶摆饰什么的也让人小心翼翼挪出来又洗又擦。毕竟成婚时所有都是新置办的,只东间这几个月没怎么住,东西多少有了些浮尘。 日头好,春意融融的,楚蓁拉着陈嬷嬷坐在廊下,支着头看下人们忙忙活活的,闻着空气里若隐若现的花香,倒是觉得心头舒畅。 奶奶,老奴不放心,您瞧瞧这些小丫头,一个个毛毛躁躁的,可别把那些花瓶啥的摔碎了,那可都是老爷当年为您千辛万苦寻回来的,碎了可要心疼死了!陈嬷嬷瞧着眼前热热闹闹的场面,却是心惊肉跳的,生怕一个不小心碎了一件半件的。 楚蓁半搂着陈嬷嬷的胳膊,上挑的凤眼弯弯,语气里带了些小女儿的娇气:余嬷嬷看着她们呢。嬷嬷来了这半天,净顾着心疼那些东西,都没怎么好好看过我呢,嬷嬷就不想我吗? 自打余氏掌了内院,陈嬷嬷也不是日日都在楚蓁眼前了。平日里都是回在将军府后的一处小宅子,是楚蓁为她一家子置办的。 陈嬷嬷听了脸上的笑怎么也遮不住,她用手轻轻点点楚蓁的额头,又怕劲儿使大了,赶紧拂了拂。她最心疼的,自然还是楚蓁。 侍书最近从余氏那里得了几个宫里的点心方子,自己琢磨着做了些。楚蓁喜欢得不行,简直是要拿来当一日三餐了。还是樊克之见了,狠着心不准她多吃,也不准小厨房为她备太多。这不,今日里侍书只端了个巴掌大的小碟子来,楚蓁自己拿了一块,细嚼慢咽地,另一块不顾陈嬷嬷推辞塞到了她手里。陈嬷嬷边细细品尝,边看着楚蓁花一样的脸庞出神:若是太太能看到今日,不晓得该多欣慰。 楚蓁虽爱这点心,也没忘了正事。自打李婶儿从廊子那头溜边进来,楚蓁便瞧见了她。只见李婶儿三两步走到侍画领着的一个叫翠儿的小丫头后头,缩着肩扯着脸皮说笑了几句,翠儿先是微微笑笑,待将手里的青瓷莲花暗纹的梅瓶擦干净了,才回了几句。 正巧侍画去寻翠儿,李婶儿忙用手抹了抹发髻,腆着脸往侍画身前凑,竟还想伸手摸侍画的春衣。侍画一向不爱跟婆子们攀扯,一脸嫌恶地避开了,待要开口,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情不愿地取了块碎银子赏了李婶儿。李婶儿脸上的肉都横了起来,眉开眼笑地拿着赏银出了墨兰居。 侍画又嘱咐了翠儿几句,见她认认真真地将器物都擦干收了起来,便拍拍她的小手转身往廊下楚蓁这边来。 楚蓁正巧跟陈嬷嬷说起夏日里柳庄那个陪嫁庄子里的满池清荷,没工夫搭理她,她便站在余氏身后,低头跟余氏说了几句。余氏笑着点点头,让她下去接着看着整理东间,倒是没说旁的。 -- 第82页 要说这整理起来也快,擦擦洗洗的,东西都是新的,不过是换了些帘子、桌垫、衬子之类的,半天的工夫便完了。碧春使人去针线房取了些新绣的过来置换上,还真让人赏了今日待在绣房的几个绣娘。 等全都忙完,也到了用午膳的侍候了。樊克之今日特意寻了空,说好接楚蓁出门,吃楚蓁惦记了好久的太湖三白。果然刚至午时,大管事万山便来墨兰居请楚蓁。 直到楚蓁坐上马车,樊克之也没露面,楚蓁多少有些失望。自打那日跟他提了那个叫小红的丫头看起来不对劲,樊克之便整日里匆匆忙忙的,若非晚上还会回房,楚蓁只当自己一个人在过日子呢。 马车行了两刻钟,停在学士街里一栋两层的木楼前。侍琴、侍棋扶了楚蓁下来,楼前虽有个小厮,却是连个牌匾也无,实在不像那八方迎客的酒肆,倒像是个馥郁书香的雅屋。那小厮客气上前,领着车马去了内院,内里又出来个穿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出来,迎了楚蓁主仆三人进门。 侍琴有些担心,楚蓁却是早已瞧见跟在中年男子后头的岳麒了。岳麒微红着脸上前,对着楚蓁有些不好意思:奶奶,爷已经在二楼等着了,我领您上去。岳麒年纪还小,楚蓁将他当弟弟看,一双凤眼笑盈盈地望过去,岳麒的脸更红了。 如今虽说是春日里了,平日里练武时也别太贪凉,让你身边的人常备着温水,可不许用冷水洗脸。岳麒身边的丫鬟,从前是跟着碧春的,服侍得十分周到仔细,虽如此,楚蓁还是想多嘱咐几句。 岳麒边虚扶着楚蓁上楼梯,边嗫嚅道:冷水畅快!楚蓁眼尾一挑,他便摸着后脑呵呵傻笑,身后的侍琴、侍棋瞧着他的样子,抿嘴直乐。 楚蓁还要再说,抬眼便见樊克之站在楼梯口处,虽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却十分柔和,自打楚蓁上来,眼神一直粘在她身上。待看见岳麒满脸的笑,登时瞪了过来,吓得岳麒恨不得转身夺门而逃。 等楚蓁走上二楼站稳当了,樊克之几步上前牵着她的手,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今儿可没你的份儿,自个儿找地儿随便吃些去吧。岳麒一张生动的小脸顿时塌了,委委屈屈地想上前跟着又不敢。楚蓁瞧着不忍心,暗里扯扯樊克之的袖子,樊克之才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他留下了。 几人进了右手边的雅间,房里布置得颇有些江南白墙黑瓦的雅致,两旁是实木书架,上头盛着不少治学用的书,餐桌旁有一张梨木塌,榻上文房四方俱全,说是南方富贵人家的书房也是有人信的。 元哥哥,我自小在京中长大,竟不知这学士街还有这样别出心裁的地方。你是如何知晓的?楚蓁一脸惊奇,这地方无论从外头还是从内里,没有多少像吃饭的地方,真真特别的很。 樊克之亲手泡了壶雨前龙井,将白玉茶盏放在她身前,瞧着她欣喜的样子,脸上绽出丝笑来:我也是近日无意中碰到的。想起以往你看书时提过想去江南看看,便记下了。他取了湿布慢慢为楚蓁净手,柔和道:恰好这家的太湖三白是拿手菜,你不是一直想尝尝? 楚蓁觉得整颗心熨帖得不得了,这几日被人忽视的不快一扫而光,她反握着樊克之有厚厚茧子的手,笑颜如花绽。 太湖三白最难得的是食材,这地方的老板不晓得用的什么法子,这时节竟能从千里之外的太湖运了还活蹦乱跳的鱼虾来,请的也是地道的苏杭师傅,肉嫩汤鲜,配上烫热的绍兴黄酒,再来份西湖牛肉羹加鲜三丝,灿烂春日中,恍然有身在苏杭之感。这一顿,真是吃得十分尽兴,心满意足,连跟着的岳麒与侍琴几个都粘了光。 吃完正歇息,樊克之身边的丁从义敲门进来,俯身向楚蓁夫妻抱拳行礼:奶奶,事儿成了!楚蓁一听,本浅酌几杯有些困乏的身子立马来了精神,她眼睛晶亮满脸兴奋地看着丁从义:可是抓着人了? 丁从义不愧是战场上杀出来的汉子,顶着樊克之直溜溜的利眼依旧淡定:回奶奶,抓着了,余嬷嬷与碧春姑娘正在审,让属下先来知会您一声。 楚蓁再也坐不住,抬脚就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樊克之没动,忙回头轻扯他的衣袖讨好地对着他笑。樊克之瞧她的样子有趣得很,忍不住笑了起来,且他也想知道,侯府那边到底还想如何,便起身牵起楚蓁下楼。 夫妻二人相携上马车,后头的丁从义却皱起了眉头。岳麒与他一起骑马,见他这样十分不解:怎得还不走?丁从义哭着脸:我还没说完呢,里头可牵扯到奶奶身边的人,余嬷嬷特意嘱咐让提前说的,我给忘了! 岳麒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打马一溜烟出了学士街。丁从义长吁短叹了一会儿,终是硬着头皮上了马。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个项目,晚上都要加班 更新只能在每晚九点左右了 希望宝宝们谅解 虽然,可能也没有多少宝宝看文文~ 第45章 出洞 墨兰居的花厅几日后重又派上了用场,主位上多了府中的男主人,底下的人却是换了一波,不再是刚留头的小丫头,反倒是个已近中年的婆子。余氏和碧春还是分立两旁,这一回还多了侍琴、侍棋、侍书、侍画几个围在碧春下首。侍琴、侍棋年岁大些,只静静立着,侍书一向沉默,侍画性子最是活泼,此时正有些迷迷瞪瞪的。刚刚姐妹几个还好好在主院的外间说话,怎么突然间就被余嬷嬷拎到花厅里来了呢? -- 第83页 崔婆子,从侯府来到咱们这将军府有些时日了吧?可还习惯?楚蓁闲闲坐在榻上,手边的红漆托盘里,放着块蝶舞牡丹的炕垫,上头的一双彩蝶栩栩如生,绕着开得正艳的牡丹翩翩起舞,仿佛能看到翅膀在扇动,足见绣娘技艺之精巧。 低头站着的崔婆子神情镇静,平稳道:奶奶心善,奴婢们觉得将军府甚好。倒是个临危不乱的人物,楚蓁不由得来了兴致。 一旁的余氏见状,几步上前端起托盘,在崔婆子斜前方站定,含笑道:听绣房的人说,这炕垫是你绣的?崔婆子眼神闪了闪,嘴角微抿,轻轻点了点头。 余氏回身与楚蓁对视一眼,仍旧笑着道:不如你将它拿起来摊开,让咱们细细的观赏一番?奶奶刚刚还赞这蝴蝶竟像真的一样呢。主座上的楚蓁清凌凌的望过来,嘴角弯弯,只是眼里却似是糊了层纱,看不真切。 崔婆子交握在腰腹间的双手紧紧捏在一起,脸色渐渐苍白起来,眼神不断闪烁。她偷偷觑了楚蓁一眼,发现楚蓁正与一旁的樊克之低声说着什么,好似完全没在意底下发生的事儿,她不由更是紧张。 怎么?难不成崔婆子你年纪大了,拿不动这轻飘飘的垫子了?还是余氏话音一转,笑意俱无,寒冷如冰,这垫子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心里跟明镜似的,才不想碰? 侍琴几个无比震惊,原来今日是来审人的!侍画更是满脸义愤,这崔婆子显见是趁着上午收拾东间时做的手脚,可不就是冲着奶奶来的?一张小脸拉得老长,看着崔婆子的眼神不善,活像要生吃了她。 一旁的樊克之见崔婆子仍不松口,有些不耐烦,难得今日有空,自己还想跟妻子多待会儿。他看都未看崔婆子一眼,端起茶盏吹了吹,冷淡道:既是不想说,那便去军中尝尝一百零八种刑罚吧。 崔婆子听了立时软了腿脚,噗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额上的冷汗吧嗒吧嗒滴了下来。军中的刑罚走一遍下来,怕是连块好肉都找不到,哪儿还能活命? 楚蓁见樊克之没有了耐性,讨好地向他笑笑,望着底下抖成一团的崔婆子,淡淡道:将军既已发话,我只得听从。若是你还不肯说实话,只怕我想留你一命也不能了,唉说完,早在一旁等候多时的丁从义就要上去拎着崔婆子出去。 崔婆子晓得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她心中挣扎了一会儿,想到仍在二太太院里服侍的小闺女,闭了闭眼。她慢慢坐直身子,望着楚蓁流出祈求的目光:若是奴婢都说了出来,不求奶奶原谅,只求奶奶留小女一条命,别让二太太祸害了她。 楚蓁不置可否,一旁的余氏冷然道:到如此地步,还想着与奶奶讨价还价,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崔婆子还想再求,楚蓁已端起茶盏,丁从义已上前扭住了她的胳膊。 她不敢再多话,低头缓缓道:奴婢是二太太从定远将军府带来的,一向没什么脸面,不过是仗着绣活好,得了二太太高看一眼。楚蓁轻蹙细眉,这世上,人人都活得不容易,因为身处低微就得认命害人,不知要多多少冤魂了。 碧春见楚蓁不耐烦听这些,轻轻瞟了丁从义一眼,丁从义便上前要拖着崔婆子往外走。崔婆子忙挣了挣,语声急落:二太太让奴婢寻了机会将一样东西涂在奶奶常用的物件上。她也知您必不会让奴婢们近身,便让从屋里的装饰上想法子。这些东西不打眼,又不是多紧要的,没人会注意。 丁从义松开手,崔婆子咽了咽喉咙,接着道:进府这些日子一直没寻着机会,直到今日早起听李婶儿提起奶奶要收拾正院,奴婢这才去寻了章婆子,透过墨兰居一个小丫头将早已备好的炕垫、帷帘置换了下来。剩下的,她绝望地抬头看看余氏,余嬷嬷便都知晓了。 楚蓁听完,细细想了想,慢慢脸越来越冷,她坐直身子,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崔婆子:即便你们买通了小丫头,能换了东间的,可我正屋隔间的帘子是绝无法子的,墨兰居有你们的人,是不是? 还是她刚刚入府时,余氏与她提了句,她才晓得计划出了岔子,正屋隔间也都悄无声息的换了帘子,虽然花样料子一模一样,但余氏一双利眼,还是看出了不同。现如今,听了崔婆子的话,她才发觉她们只进了东间,那正屋涂了药的帘子从何而来? 她语气冷冽,夹杂着被背叛的伤心、震惊、不可置信,挑起的眼尾越发凌厉,涂了石榴花汁的指甲生生掰断了一颗。樊克之立刻起身走到她旁边,牵起她的手,满眼的心疼,他冷冷望着底下的崔婆子,屋里顿时杀意弥漫。 崔婆子被他的威势所慑,身子抖得不行,她趴在地上,话里不住哆嗦:奴婢奴婢实在不知啊,这内院的人一向都是与章婆子来往,奴婢见都没见过,只知道只知道她实在是不敢说。 再吞吞吐吐的,就等着为你女儿收尸吧。楚蓁寒着脸道。 崔婆子忙不迭紧着嗓子道:只知道是您身边的大丫鬟!说完,她将头重重磕在地板上,毫无生意。 -- 第84页 楚蓁突然觉得很累,外人如何她从无惧怕,只因她相信身边的人皆是从小伴她长大的,绝不会背叛她,谁知成婚不过几个月,就被狠狠打了脸。她望着樊克之,勉强牵起嘴角,却实在笑不出来。 她挥手让丁从义将崔婆子拖出去,拉着樊克之坐下,看着余氏手中的托盘出神。屋里众人都不敢说话,樊克之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她,恨不得将丁从义拖回来狠狠打一顿,谁让他寻他们回来时居然没提过这茬。 楚蓁缓了一会儿,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她提了提神,凤眼向余氏与碧春扫了过去:余嬷嬷,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余氏倒是一脸平静:是,其实奶奶心里难道就从未怀疑过吗?这些日子,巧合也太多了。 楚蓁低头望着手中断了的指甲,觉得凤仙花汁的颜色格外刺眼,想起午后隔间晒在身上暖融融的日光,那个坐在矮凳上一点点为自己涂汁子的秀丽身影,不得不承认,再好的回忆也经不起推敲。 她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把她带进来吧。余氏点点头,没说话,径直走向门外,片刻,两个面向凶狠的婆子提了个年轻女子进来,等她抬起头来,侍画惊呼了一声,居然是楚蓁身边的碧夏! 侍琴几个也吓得不轻,只有碧春仍然面不改色地站在楚蓁身后。 楚蓁瞧着面前这张看了十几年的脸,杏眼桃腮,肌肤莹润,唇瓣柔嫩,一头乌黑秀发,身上的料子也是楚蓁特意从嫁妆中匀出来的茜雪纱,更是衬得少女的身段妩媚,细腰盈盈一握,不像个丫鬟,倒像是哪家的小姐。 楚蓁想起碧夏刚到自己身边的那年,陈氏让牙婆领了十几个瘦巴巴黄麯麯的小丫头进来让她选,她一眼就瞧中了眼神清亮、衣着虽破烂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碧夏。自打那时,碧夏便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一晃都十几年了,说是下人,却如同自己的姐姐一般。 她摆手让婆子散到一边,缓缓行至碧夏身前,语气轻不可闻:能告诉我,是为何吗?她到底还是存了她是被人所迫、被逼无奈的心,若是如此,自己定不难为她,好好地将人放出去。 碧夏伸手拢了把乱了的发髻,一脸的愤恨:奶奶可将别惺惺作态了,我到如今这田地,全是您逼的!楚蓁瞧着她狰狞的表情,心疼得厉害,什么时候起,碧夏竟恨她到如此地步了呢? 一旁的碧春忙几步上前挡在楚蓁身前,满脸的不可置信:碧夏,难道你忘了奶奶当日是如何在老太太的福寿堂苦求半日才救了你的命吗?你怎能这样跟奶奶说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碧夏睚眦俱裂,尖利的喊声十分刺耳:那又如何?不过是为了让我替她卖命罢了,如今还不是挡着不许我接近爷?还想着随便将我配人?你愿做那被人呼来换取的轻贱玩意儿,我可不愿!凭什么我就要活该被人使唤,任人摆布?我偏不信命! 楚蓁一句也不想再听,原来在她眼中坚不可摧的情分,在别人那儿竟成了别有用心。这些年的好心,她全当喂了狗了。 余嬷嬷,将她带下去,剩下的你来问吧。她心神俱疲地回到榻上坐下,不顾已经吓傻的侍琴几个,轻轻靠在樊克之身上,汲取他身上的暖意,试图捂热彻底寒了的心。樊克之心疼地很,将她横抱起来往正屋而去。行至碧夏身边时,见她又用那种恶心的目光看着自己,若不是腿脚不便,只怕一脚过去就能要了她的命。 你家奶奶已打算为你寻个小官改掉奴身的,可惜了如此蛇蝎心肠,恩将仇报,等着生生世世永为奴吧!说完,再不肯看碧夏一眼,紧紧抱着楚蓁出了花厅门。 碧春与侍琴几个急匆匆随侍着楚蓁夫妇而去,一向好心的侍书对着碧夏叹了叹气,侍画忙推着她出去,屋中只剩余氏带着两个婆子。碧夏全部在意,脑中只有先前樊克之的那几句话,终究,自己还是赌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规劝 那种一直对她好,只因偶尔一点没顺她的意就满腹埋怨的人 请远离 不然,总有一天会为其所害 第46章 来信 已经几日了,楚蓁一直闷闷不乐的,她是个念旧情的人,碧夏伴了她十几年,一朝背叛,且又是存了害她的心思,她惊怒交加、又气又痛又伤心。碧夏埋怨的种种,她很多都不知情,当然,即便她知道了,也定不会将她许给自己的夫君的,这样一想,自己还是自私的。 樊克之想了无数的法子,将潘氏与温柔请到府中开解,邀楚祎与咸宜县主夫妻一起去京城外的庄子游玩,甚至捉了楚祺在将军府陪着。人前楚蓁笑意盈盈的,可一旦没了旁人,她又会默默的发呆。 余氏跟碧春几个焦急得很,侍画更是起了一嘴的疱,几人整日里琢磨着找些什么新鲜的事儿逗楚蓁,可楚蓁玩的时候听的时候都高高兴兴地,自己待着的时候还是那样,几人只能一直围着她,不让她一人独处。 楚蓁自己也觉得有些矫情,她强打了精神,樊克之又将陈嬷嬷请回来。有了陈嬷嬷,每日里搂着她,絮絮叨叨说些陈氏在的时候的温馨日常,终于哄得楚蓁狠狠哭了一场。这之后,楚蓁渐渐又恢复到以往的性子,倒是把陈嬷嬷吓坏了,连着近半个月待在墨兰居守着她,哪儿也不去。 -- 第85页 这一日,樊克之早早从外边回来了。如今已入夏,天儿热起来,外头走一遭身上就出一层汗。日头虽不如盛夏时烈,却也烘得人头晕,太阳底下走久了,人也得黑一圈。樊克之回来时,前襟都湿透了,脸皮晒得通红,一看就是奔波了半日。行军打仗的人不讲究,只怕根本没想着躲着太阳。 楚蓁瞧着他成婚时养得白胖了些的脸庞又消瘦下去,还黑了不少,十分心疼。刚一进门,便亲手浸了帕子为他擦脸。侍琴与侍棋忙从柜中拿了换洗的外衣,楚蓁又吩咐小丫头摆了一小盆冰,站在樊克之身边,觉得他都快要烧起来了。 等一切收拾妥当,碧春让人端了茶点进来,樊克之便将她们几个都打发出去,拉着楚蓁坐在新换的美人榻上,神情颇为郑重。 楚蓁瞧着他严肃的样子,不由跟着紧张起来,难不成又有什么幺蛾子? 樊克之低头呷了口茶,思索了一会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漆了口的信来。那信封是常见的黄纸,看上去十分轻薄。楚蓁伸手拿的时候,樊克之却不肯给:蓁儿,你怎么都不问问是谁写来的? 楚蓁十分笃定道:除了剑南道的舅舅,没旁的人了。樊克之正准备假装生气的脸面还没摆出来,顿时僵住了。人家都这样说了,自己再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来,岂不是有些无理取闹?他拉不下这个脸,只得在楚蓁再次抽动时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只他往后仰靠在炕垫上,默默不言不语。 楚蓁颇为诧异,樊克之的样子怎么像是闹什么别扭?她将信擎在手中,反复看了看,实在摸不着头绪,索性自己去绣筐里娶了剪刀,沿着漆口裁开,将一页薄薄的宣纸轻轻扯出来,纸上有股淡淡的松香味,看得出写信之人平日里应是经常研习诗书。 等她将信展开看完后,不由头疼起来,怪不得樊克之态度那样奇怪,信是王廷之使人送来的,只有一句话:五日后,城外柳庄杨树林一叙,有要事相商。这样含糊其辞,若是有心人看起来,只怕会多心。尤其是,不知为何,樊克之与王廷之之间总有若有似乎暗中较劲之感,楚蓁就更不愿意俩人碰在一起了。 此刻,安抚眼前之人最为紧要,这一回楚蓁学聪明了,她不再耍赖撒娇,而是先发制人:元哥哥,为何要私自截下我的信件?堂堂**上将,怎能行如此宵小之事呢?她故意板起脸,佯装生气。 樊克之登时傻眼,再想不到楚蓁会这样,憋红了脸也想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对着楚蓁瞪起的凤眼,只能实话实说:最近一段时日,你不畅快,我便让他们没事别来烦你。他不自在的摸摸鼻头:王千牛卫身边的那个侍卫来送信时我恰好回府,便拿着了。说完,拿起榻边楚蓁闲时所看的一本游记,不再说话。 楚蓁暗中长舒一口气,好在他没在纠缠为何王廷之要给自己写信。她拿着信纸,凝眉思索:自从成婚后,自己与王廷之除了在宫里见过一回,再无任何交集。且过段时日,楚莹、楚菡的婚事都定了,也该商议楚芳与他的婚事了,自己实在不好与未来的妹夫有什么牵扯,可信上说的要事,她又实在担心,真是左右为难。 樊克之等了一会儿,见楚蓁拿着信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突然有些郁闷:信上写的什么?让你那样坐立难安的? 楚蓁明人不做暗事,想着不能自己一个人难受,便伸长了胳膊,将信递给他。樊克之犹豫了片刻便麻利地接了过来,扫了一眼便盯着楚蓁道:柳庄?难道是当年你与王千牛卫与裴耀祖那个家伙相遇之地吗? 楚蓁不防他突然发问,直接懵了: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是如何知晓的?毕竟那时樊克之还在西北,生死不知呢。樊克之没回答,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那页薄纸,语气闷闷:你打算去吗? 楚蓁瞧着他的样子,也不管他怎得知道当年的事、怎得得了自己的信了,她端起面前侍书特意给她做的宫中样式的点心,几步移到塌的那边,贴紧樊克之坐着,笑眯眯道:大热天的,我才不耐烦去呢。况且,我一安居内宅的妇人,没事儿往城外头跑像什么样子。见樊克之脸上有了笑意,她再接再厉:再如何的要事,让他找我夫君吧。 樊克之原本有几分忐忑的心彻底定了下来,他不顾还没完全消下去的暑热,将楚蓁轻轻搂在怀里,右手捻了块点心,自己咬了一口,又往楚蓁嘴里塞。楚蓁起初是拒绝的,毕竟她不想吃别人的口水,可樊克之异常坚持,手一直擎在那儿不肯放。楚蓁怕他右手使久了无力,只得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樊克之难得地朗声大笑了起来,门外的碧春几个简直都要跳起来了,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笑完之后,他三两口将点心都吃完了,楚蓁又气又急,气的是侍书统共就做了一点儿,都被他吞了。急的是他一向不喜吃甜,一次吃了这么多,可别伤了胃口。 俩人在正屋里闹了起来,闹着闹着楚蓁便被人一把抓起抱到了床上。并蒂莲枝床帐放下的时候,楚蓁还在想,这下子只怕要羞死了。碧春几个忙退到廊下守着,来看望楚蓁的陈嬷嬷却是十分高兴,小夫妻感情好是好事,她还想带小主子呢。 待到约定那一日,樊克之特意空了半日出来,临出门时反复问:蓁儿,你当真不与我一同去吗?楚蓁边为他整衣领边摇头:若真有什么要事,跟你说比跟我说有用,既然如此,我何苦要去? -- 第86页 樊克之没再多问,捏捏她的掌心,自已独身一人乘着马车去了柳庄。 他到时,王廷之已在杨树林边立着了。多日不见,王廷之的气势越发冷冽,即便在这炎炎夏日,他脸上不见一丝汗意。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裹在发冠里,一身银纹滚边黑色劲装,身姿挺拔,不动如松。千金难买的坐骑狮子骢,打着响鼻围在他身边,不时地踢踏,美成一副画。 听到马车轱辘的声音时,他立马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里是满满的期望。樊克之掀起车帘时,那一刹那的失望之情,明晃晃地挂在脸上,眼中的神采顿时变成冷冰冰的注视。 车夫停稳了马车,樊克之才用手撑着车板落了下来。他腿脚不灵便,再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样一纵而下。王廷之瞧着眼前动作不甚连贯之人,心中有嫉妒,有庆幸,有不甘,有落寞,但更多的是明珠蒙尘、宝剑折戟的伤怀。 樊克之可不知他心中所想,他行至距王廷之几步之处停下,平静道:内人近日有所不适,不能亲来,遂遣了我来见一下表哥,不知所为何事?这声表哥出口,樊克之与对面的王廷之都是一震,王廷之瞳孔睁大,表情十分讶异。 樊克之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廷之,对方不开口,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俩人居然沉默起来。虽才上午,日头已是毒辣起来,杨树叶子偶尔动了几下便又停在那儿,除了马匹的动静,四周竟像静止一般。 王廷之不知想到了什么,牵起嘴角自嘲地笑笑,薄唇紧抿,冷然道:我手下的人,前些日子撞见卫国公府梅家的七姑娘私下里出城,在京郊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处决了一户人家。樊克之面容凝重起来,以梅嘉的性子,自己亲自出城,应是非常重要之事。 本来也没多想,京中大户人家多的是腌臜事,主子亲自处理也不稀奇。可他无意中听到梅姑娘身边之人提了一句将军府。樊克之挑眉,京中的将军府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怎么就能确定是自己府上? 王廷之面不改色:一句话,最终我们查到,梅姑娘杀了那一家九口,好在那家人住在村子的外围,他们又是半夜里行事,不然只怕死的便是整个村子的人了。说到这儿,即便见过各种残忍血腥之事的他都不免胆寒,那家人可还有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而那个孩子,是梅姑娘亲手掐死的! 顺藤摸瓜,知道那户人家有个女儿,前些年卖进永宁侯府为奴,在二太太院中做事。不巧,春天时被送进了将军府。王廷之索性全说了出来,反正楚蓁也没来,自己也没心情与樊克之多做周旋。 他淡淡瞥了樊克之一眼:以我手下人的本事,居然没在将军府探出半点风来,说明她是犯了什么事被关了起来,更有甚者,是已经死了。樊克之懒得回答,他心中已怒火升腾,自己从未招惹过梅嘉,她怎么跟疯子似的缠了上来! 王廷之见樊克之没有说话,便转身抬脚上马,狮子骢刚要撒腿狂奔,他紧住马绳,犹豫了一下,还是脱口道:听说近日来,英王与在京中的卫国公府二房起了龃龉。说完,他一挥马绳,须臾间,狮子骢已窜了出去,只留下一阵尘土。 樊克之眯了眯眼,心中想着刚才王廷之的话,慢慢脸上浮起一丝阴沉的笑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实在是对不起 蠢作者被临时抓出来出差 一直没时间,也没地方写 今天好不容易找了台电脑 立马圆润得滚过来写了 时间有些晚 蠢作者是绝对不会坑的 宝宝们放心!!! 第47章 入府 盛夏时分,地上像有烈火在烤,从屋中往外望去,空气中都是浮动的热气,眼前仿佛有无数白点在晃,模模糊糊的。永宁侯府逍遥居正院的连廊里,二太太林氏身边的柳儿顾不得擦额上不停低落的汗珠,鹅蛋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眼中满是惶急,上台阶的时候太匆忙,差点被绊倒。 院门处的粗使婆子远远见她过来,忙拿了把青色油纸伞出来,想给她打着讨个好脸。 柳儿姑娘,这样热的天儿,您怎么亲自出门了?可别晒坏了嫩白的脸儿。 柳儿心里火急火燎的,不耐烦搭理她:坏了太太的事,别说这张脸,有没有命在还得另说呢!说完,一个侧身避开她,急急往逍遥居的正屋行去。 那婆子本想讨个好,没成想碰了个硬钉子,待柳儿离得远了,将伞啪的一声合了起来,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下贱的小娼蹄子,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也敢在老娘面前摆谱!刚痛快完,又生怕别人听到,探头探脑地在院门四处寻摸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人这才嘟嘟囔囔地坐回原处打盹。 说来也是奇怪,入夏时不知发生了何事,二太太连着几天都不舒坦,罚了一批又一批的下人,院子外头往常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们噤若寒蝉,老实得不行。逍遥居正院扫了几车的碎片出来。甚至有一天,林氏身边最得脸面的枇杷都被掌了嘴,脸肿得跟馒头一样。 柳儿一路疾行,到了正屋院外,打帘的小丫头刚要开口通禀,被她忙捂了嘴巴,示意再等等。自个儿得好好想想,如何开口,免得跟枇杷姐姐一样,惹了太太烦心,被打事小,若赶上太太气不顺,被拉出去卖了也是有的。 -- 第87页 她在屋外将刚听来的事儿顺了几遍,默默将该避开的都择了出去,暗暗在心中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这才松了手,让小丫鬟出声。 不一会儿,便听到里头传来方嬷嬷的声音,柳儿不敢怠慢,低眉顺眼地进了屋里。 林氏屋里摆了冰盆,丝丝冒着凉气,十分清爽。靠着的湘妃榻上点了凝珠香,气味清甜,闻着就让人舒心。可林氏仍旧紧皱眉头,原本就普通的长相因着连日来的郁结于心更显苍老,皮肤黯淡无光。 柳儿刚一进门,林氏登时坐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柳儿心里一跳,不敢太往前,俯身行礼。林氏一脸焦急:都什么时候了,净顾着这些不着三四的东西,你倒是赶紧说啊!一旁捏着缂丝帕子坐着的大奶奶宁氏暗地里看了柳儿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得到授意的柳儿忙将心里过了无数遍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将军府那边的人,嘴都紧得很,奴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花银子买通了外院的一个婆子略得到些信儿。一旦开了头,后面的就顺畅多了。前一段时日,二奶奶身边的人换了几个,往常时时在身侧的碧夏没了踪影。府里送过去的那几个人,除了还在外院闲着的两个小厮,其余的全不见踪影,半点儿信也无。 没待说完,林氏便急着追问:事儿呢?事成了没?柳儿瞧着她眼中的恨意都要射穿自己了,忙答道:那婆子不能进内院,打听不出什么来。林氏登时就要大怒,柳儿急急道:奴婢又想法子找了常去将军府送花木的媳妇,听她说二奶奶连着有近一个月郁郁寡欢,二爷急得找了无数人进府相陪呢。 林氏闻言脸色堪堪好看了些,眉头轻微舒展开,重靠在软垫上,背面生了斑点的手紧紧抓着桌角,恨道:急成这样,即便没成,也肯定着了道了。常哥儿媳妇说了,那东西只要沾上一星半点,便再也别想有孩子了! 大奶奶眼珠转了转,没接话茬。方嬷嬷倒了杯温水给林氏,边给她打扇边宽慰:太太这一局,环环相扣,两下子使力,不怕她不上套。林氏润润口,面上终于有了丝笑意:还是嬷嬷疼我,常哥儿媳妇孝顺。说着,她瞥了坐着不说话的宁氏一眼。 宁氏知晓婆婆的性子,怕她将话题茬到自己这里来,笑着道:柳儿姑娘辛辛苦苦跑了一趟,瞧这满脸的汗,皮都晒红了,母亲可得好好赏一赏她。林氏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柳儿,见她果然双颊通红,发鬓都湿了,显然刚才来得急,没打伞遮挡。手底下的人,自然不能太苛待:去找杨桃,让她在我匣子里挑个金钗给你。 柳儿一脸感激,慢慢退出了屋。 宁氏刚要起身告辞,不妨林氏又将矛头对准了自己:平日里别只将男人拽在手心里,也得多为他想想。这回我为你们彻底断了那白眼狼的后路,以后整个侯府都是逊哥儿的,你进府也好几年了,只得了绮姐儿这一个,往后多为逊哥儿挑几个好的,多子多孙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该有的样子。 宁氏脸上一僵,但又不敢当着婆婆的面儿甩脸子,点点头不再多说,起身往自己院里走去。半路上,先前退出来的柳儿瞅了无人的空档,在花园中拦了宁氏,两人避着人低低说了几句,便分开了。 几日后的一大清早,樊克之带着人,绑了小红几个,浩浩荡荡去了侯府。夏日里也只有清早街面上人多些,等樊克之进了侯府,永宁侯府二房不忿樊克之世子之位,暗害其妻子,还试图找人截杀樊克之的事儿便传开了。 永宁侯府的瑞福堂,一大早,樊老太太的左眼就一直在跳,心也忽上忽下的没个安稳。她身边的曹嬷嬷刚端了参茶为她抚胸口,大丫鬟金果急匆匆进了门,脸上神色骇人:老太太,二爷带着人闯进院里来了! 樊老太太一口气没顺上来,差点撅了过去,唬得曹嬷嬷顾不得旁的,使劲掐她的人中,好歹算是清醒了过来。金果也没想到,老太太听到信儿这样经不住,忙上前为她拍背。曹嬷嬷正要骂金果,樊克之已一身劲装进了门。 他虽想摆脱二房那一家子,却念着老太太年纪大了,又养过父亲一场的份上,想给她留些面子。他恭敬地问安,语气平淡:老太太身子可还安好? 樊老太太此时已缓了过来,她挥手推开半扶着自己的曹嬷嬷,坐直了身子,神情仍是厌恶:瞧你这追魂索命的样子,实在不像想我安好。 樊克之抬头与她对视,丝毫不惧:老太太若无事,便请将二太太请来吧,有些事,只怕要当着她的面才说得清。话虽平静,可瞧他脸往日面上一句客气的二婶都不愿叫,便知他的来者不善。 樊老太太向身旁的金果使了个眼色,金果便福身退出门外,急匆匆去寻林氏了。她端起曹嬷嬷为自己备的参茶,不再开口。厅里只剩几个洒扫的小丫头懵懵懂懂的立在一旁,樊老太太身边的那几个大丫鬟都不在,不知是否故意,无人为樊克之上茶。樊克之也不在乎,径直走向一旁的椅子坐下,闭目养神。 林氏还未来,倒是晨练完了的樊侯爷满脸是汗地先进来。他进门便发现樊克之坐在堂下,发妻坐在上位,屋里伺候的人都没几个,气氛甚是奇怪。他大步行至上位,大马金刀地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长舒一口气,这才望向一直不做声的樊克之,笑着问道: -- 第88页 元哥儿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怎没见你媳妇? 樊克之起身行礼,不急不缓:蓁儿这几日不太舒服,今日这事便没让她来,我自己一人,尽可以了。 樊侯爷听了,原本带着笑的脸慢慢冷了下来,这话听起来,不是单纯入府请安来了。他转头向妻子看去,樊老太太却一脸漠然地低头喝茶,并不理会他。他只得皱眉看向樊克之:又有什么事儿?好好的日子,怎么净瞎折腾? 樊克之本已坚不可摧的心在听了这番埋怨后,还是不可抑制地碎了一块儿。自小就如此,一旦自己与姐姐与二房有了什么,被训斥、被责骂的都是自己姐弟俩,仿佛只有自己姐弟倆会错,二房永远不会错一样。 他懒得辩驳,重新坐在椅子上,脸上却连刚刚的平淡都不见,只剩下冷硬,屋里没摆冰盆,也似是寒冬腊月一般。 就在樊侯爷马上要坐不住的时候,二太太林氏领着大奶奶宁氏进了瑞福堂。她先是给樊老太太跟樊侯爷俯身行礼问安:父亲、母亲早,晨起儿媳听说母亲不太舒坦,想起常哥儿媳妇使人送了些保荣丸来,对心口的病有奇效。说完,便示意身后跟着的枇杷将药盒递给了曹嬷嬷。 樊老太太见了二太太婆媳俩,才露出了笑来:盎姐儿跟绮姐儿呢?怎得没带来我瞧瞧?宁氏笑意盈盈地上前,语音清脆如黄鹂:大姑娘昨日傍晚去了护国公府,寻楚五姑娘玩去了,晚上宿在那儿没回来。我那个顽皮的,早起时说是要去园子里摘些花送给曾祖母,这会子正在园子里寻呢。 樊老太太假意有些埋怨:绮姐儿那样娇嫩,可别晒了,孩子有心就成。让跟着的人避了花枝,若是划着一星半点,我可是要狠狠罚了的! 祖孙三代女眷说着些家长里短,笑笑呵呵,好似没看见还有樊克之这么个大活人坐在那儿。樊侯爷也有些尴尬,女人家的话,自己也插不上。他不由假咳了一声,喊了樊克之一声,叫着他去外院书房。 樊克之却好似没听见,一双利眼盯着二太太林氏,沉声对着门外道:把人带上来!就听屋外小丫头阻拦不及,喊了几声,邝日中带着两人,押着一个小丫头和两个婆子进来,赫然就是崔婆子她们几个。 见了这几人,一脸笃定冷傲非常的林氏不过是看了看,便转过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终于回来了! 从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谢谢各位没有放弃作者的宝宝们 爱你们,(づ ̄ 3 ̄)づ 第48章 分家 瑞福堂上无人开口,除了底下跪着瑟瑟发抖的几人,再无任何动静。樊老太太与亲儿媳、孙媳均稳稳坐在位子上,好似全不认识下面的人。樊侯爷虽一脸不耐,却侧身瞧了发妻一眼,没有出声。 静了一会子,大奶奶宁氏觉得这样拖着不是办法,且她向来是个八面玲珑的,处理这种场面如鱼得水。 二弟,难得你今日过来给祖父、祖母请安,怎么还带着这些个人?没待樊克之开口,她便看向樊侯爷两眼弯弯道:祖父想必晨练完还未用膳,孙媳着人伺候您用膳吧,空着肚子出汗容易伤胃口。 樊侯爷听了这番绵软柔和之语缓了脸色,捋着短髯点点头,起身要往偏厅里走。樊克之不想再虚与委蛇下去,他冷然道:祖父还是听听这几人怎么说,再用膳也不迟。不然,他抬首平静地望了宁氏一眼,只怕吃了也会伤及脾肝胃! 宁氏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僵在那儿,尴尬非常。樊侯爷气得一甩袖子,哼了一声坐回原处,几乎是吼道:大清早的就惹人不痛快,这几人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你小子就给我去祠堂领个几鞭子! 樊克之才不管这些,他示意了邝日中一下,邝日中便推着几人上前。崔婆子先前被人好好的招待了一番,早已吓破了胆,此时见有生路,忙不迭地向前膝行几步,哑着嗓子凄厉道:太太,好太太,您让奴婢做的,奴婢全都做了,求求您,求求您了,莫要难为我那苦命的丫头,她才十一啊! 事儿还没说几句,倒先嚎上了,上位的樊老太太作势摁着额头十分难受的样子,樊侯爷更是厌恶这种哭哭啼啼的做派。林氏身边的跟着的方嬷嬷指着崔婆子不住地骂道:黑了心肝的东西,连太太都敢编排了!谁给你的胆子?说着,还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了樊克之一眼。 真是好笑,崔婆子根本什么都还没说,已经有人急得跳脚了,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宁氏低头坐着,眼中嘲讽不已。 樊克之不理会,淡淡看了邝日中一眼,他便上前,亲手折断了崔婆子的胳膊,崔婆子惨叫一声,上半身撑不住趴在了地上。屋中众人皆吓得失了声,樊侯爷也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登时就要发怒。 邝日中却是反手提了章婆子上前,边拉边低声道:看看你前头的,想好了再说话。章婆子两股战战,被拎到前头,片刻不敢耽搁,也没看林氏一眼,抖抖索索全说了:太太派奴婢跟崔氏去将军府时,给了咱们一个瓶子,说是找时机下给二奶奶,实在不成,涂在二奶奶日常所用之物上也成。奴婢们依言照做了。 -- 第89页 林氏听了,面上十分震惊,内里已是心花怒放,做了也就意味着,楚蓁真的着了道,不能再生育了!她强抑住心中喜悦,满不在乎道:你们是谁我都记不清了,也敢说是奉了我的命?她与樊老太太对视一眼,冷笑着道:只怕是奉了旁人的命来诬陷我的!难不成,真当这侯府是旁人能做得了主的吗?! 樊侯爷初时十分诧异,待他听明白了章婆子所说之事,狠狠拍着手边的桌子,指着樊克之大骂:先前我还觉着你已醒悟了,知道家和万事兴住进了将军府,没成想你今日又要回来闹腾,这回竟是将主意打到从小将你养大的婶娘身上,真真是个白眼狼!你要将我气死才甘心吗? 樊克之盯着屋角摆放的一株开得正旺的茶花出神,好似根本没听见樊侯爷的谩骂,他只是在想,不知道蓁儿如今在干什么,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厌烦透了侯府的一切,看也不想再来看一眼。 邝日中见樊克之没动作,便又推了紫儿一把,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忙俯身趴地,用整个屋子都能听到的声音尖利道:太太也曾吩咐奴婢与小红,将一种不知名的药涂到二奶奶常常赏玩的几株山茶花瓣上,说是事成之后消了奴婢的奴籍。 邝日中又着人端了个不大的漆盘上来,上头立着一个青色瓷瓶,衬着暗沉沉的底盘,有种说不出的冷意。 人证、物证俱在,樊侯爷再怎么不相信,此时也噎住了喉咙。他转头看向妻子与儿媳妇,只见她们都是一脸漠然。林氏虽有些拿不住,但一想到楚蓁已坏了身子,侯府以后都是自己这房的,便再没了胆怯。 见樊侯爷没了用处,樊老太太挺直了身子,先前闹着头疼的手也放了下来,藏在袖中,紧紧握在一起。她抬眼平静无波地看了看底下的人,缓缓道:几个不晓得转了几手的下人,加上一个查无出处的破烂瓶子,就想断一等侯府当家太太的官司,元哥儿,只怕刑部与大理寺也不敢起这个头。 樊克之此时才回过神来,他盯着樊老太太苍老得起了褶子的脸,想起烈日下跪在瑞福堂前晕倒的姐姐,想起她恶狠狠地掐着自己胳膊上的肉说我可当不起你的祖母,觉得自己的前半生,真是蠢到家了。 刑部我不知道,但是大理寺卿温有为温大人那儿我已使人递了信儿,若是今日事没成,过几日大理寺的差人便要到府里来拿人了,只怕二太太娘家定远将军府的大奶奶也得跟着走一趟!樊克之虽没怎么动,却释放了全身的气势出来,屋中众人禁不住颤栗起来,连樊侯爷都忍不住抖了抖。 混账!还反了你了!家里的事谁准你往外头传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父?樊侯爷已气得语无伦次,举起手边的杯子便往樊克之那里摔。邝日中一个箭步上前,挥起剑身,杯子哗啦一声被击得粉碎。 眼看樊克之是真的生气了,屋里众人皆静着不动。二太太林氏心中焦急起来,正要再骂几句,便听外边的小丫头道:老爷、大少爷来了!她眼中登时放出希冀的光:老爷总是有法子收拾这个小畜生的! 樊诏进来时一脸的汗,他衣服整齐,带着羽冠,像是匆匆从衙门中赶回来的。身后的樊明仁则是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樊诏一进门,先是给父母请安,等喘匀了气,才转向闲坐一旁的樊克之,满脸的伤心与不敢置信:元哥儿,你怎能如此惹祖父生气呢?难道你忘了当年祖父是如何谆谆教诲于你,连你大哥都顾不上吗? 樊克之心中冷笑,若不是当年樊明仁实在于武学上毫无天赋,手上无力,难成大器,难保侯爷还会教导自己,只怕根本活不到如今。 再有,你怎能如此怀疑你婶娘?你幼时,衣食住行哪样不是她操心?樊诏一脸沉痛地诉说樊克之的不是,好像他有多么恩将仇报。林氏也作势用帕子捂着脸,不住地抽动身子,帕子上却是半点湿意也无。 樊明仁此时才抬起头,像是自言自语道:二弟一向孝顺,怎得娶妻之后便变了一个人,好似与咱们成了仇人似的?难道真像梅五少说的,弟妹不是那贤良温婉之人?唉。 樊克之本冷眼瞧着他们父子二人做戏,听到樊明仁如此败坏楚蓁的名声,顿时大怒。他起身几步走到樊明仁身前,挺拔的身影罩在樊明仁的头上,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死亡之语:你若是再敢说半句她的不是,信不信我现在就割了你的舌头? 樊明仁被他眼中弥漫的强烈杀意吓得腿都软了,林氏忙从位子上扑了过来,挡在他身前,一改先前的孤傲,活像市井中骂街的泼妇:你个杀千刀的,要是敢伤我儿子一根汗毛,我决不放过你!见樊克之不为所动,看她们母子像看死物,她忙拉着樊明仁转向樊侯爷与樊诏:侯爷、老爷,老二媳妇已经不能生了,咱们府上可只有逊哥儿这一根独苗了,你们可千万不能让那白眼狼伤了他啊!说完,便真的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好似忘了,府里还有个庶出的樊明义。即便楚蓁真的不能生,樊克之也可另纳她人,怎会只有樊明仁一根独苗呢? 楚蓁不能生了?樊侯爷是一脸诧异,樊诏则是心中狂喜,以樊克之对楚蓁的情意,定不会再娶旁人,这下子,侯府可要彻底握在自己这一房的手里了!连刚刚差点被吓傻的樊明仁听了,都彻底缓了过来,挺直了脊背。 -- 第90页 樊克之瞧着眼前这一家子,觉得再拖下去,自己就要恶心死了。他挥手示意,邝日中掏了几张纸出来,放到樊侯爷面前。樊侯爷拿起来看,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已然压不住满腔的怒火,啪啦甩了樊诏一脸。 樊诏被砸了个激灵,忙捡起地上的纸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刚要开口辩解,樊克之已不愿再听:当年你们害我之事,我可以不多计较,可如今你们又来害我的妻儿,我是断不能忍!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分家。记着,我要整个侯府,二房必须彻底搬出去。否则的话,三日之后,大理寺见吧! 说完,他再不肯多看这屋里一眼,领着邝日中等人转瞬间便出了瑞福堂,只留了樊诏一家子在里头。不一会儿,屋里便传来林氏撕心裂肺的哭声,樊老太太也撅了过去,瑞福堂顿时闹哄哄乱成一片。 几日后,永宁侯府再次成为京城百姓竞相谈论的话头,二房老爷樊诏说是侄儿已成婚,住在侯府不合适,领着全家老小搬了出去。可有那好事之人多方打听,得知樊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樊侯爷逐了出来。还有二太太,据说跟定远将军府彻底撕破了脸,老死不相往来了。哎呦,热闹了多半个月,直到四皇子杨世广终于封王赐婚才掩了过去。 此时,楚蓁还不晓得,未来的四皇子妃竟会是自己的小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 四皇子妃是谁,前头已经剧透了哦 蠢作者只是奇怪,为何一更新就掉收藏? 看看这可怜的收藏,真是欲哭无泪啊 第49章 有喜 侯府虽已分家,二房也搬了出去,樊克之与楚蓁却并未回侯府居住。樊老太太与樊侯爷还住在府中,且他们一向不喜欢楚蓁夫妇,如今心爱的儿子孙子被赶了出去,吃了樊克之的心都有,何苦过去每日讨人嫌呢。 且还有些事不甚明了,小红是梅嘉的人,有百日红不奇怪,可林氏娘家侄媳妇章氏又是怎样得的此药呢?再有,山茶上涂的药量可是实打实的,墨兰居正院东间换上的炕垫等物上的却被混入了花露,药性淡了不少,十分说不通。林氏巴不得樊克之断子绝孙,又怎会使人留退路呢? 最重要的是,那日王廷之的话,清楚地提到英王与卫国公府二房生了嫌隙,看他的脸色,只怕这嫌隙相当之大。卫国公府是英王夺位的最大靠山,若是撕开了缝,太子势必要插一把刀进去,让他们彻底决裂。 岳麒一直在找暗箭伤了樊克之之人与英王府的真正关系,却发现梅山上那处别庄的二管事,还真是为英王做过不少上不了台面的事。他不仅仅是英王小妾的兄弟,更是他藏在市井中为他搜集各种消息的探子。明面上只是个流里流气不事生产的狗仗人势之徒,暗地里却是英王的耳报神。岳麒还当真是英王暗害樊克之,樊克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信,他更信自己的眼睛,英王不屑与此。 京郊一处无主的庄子里,院墙破败,野草疯长,几棵槐树枝叶密不透风,凌乱地立在空空洞洞的院子里,阴森森地带着股鬼气,让盛夏里的烈日都显得可亲起来。院中有一个布满乱叶浮萍的小池塘,绿水深深,其间还偶有几条小鱼游过,倒是让这破败的小院子有了一丝生气。 池塘边有个碎了一个檐角的小亭子,亭中的石桌塌了半边,四个石凳倒了三个,唯一立着的那个上头坐着一个身着粉紫屡金线绣蜻蜓半臂的少女,少女身下藕荷色的底裙用的是千金难求的月光锦,一匹足够一个富裕之家一年的嚼用了。 那少女此时正低头看着塌了的石桌下一只唧唧叫着的翠鸟,待到近了,才发现那翠鸟被人缠住了羽翅,吊着脖子挂在突出的石尖上。少女看得津津有味,眼中闪烁着操纵生死的狂热。 正当她看得正欢时,小亭旁的阴凉处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若是让别人瞧见,梅七姑娘喜欢虐杀活物,不知卫国公是否还会将你捧在手心里,疼在心坎上。语气冷漠,暗含讽刺,却又透着股心心相印。 少女未曾转身,伸出涂着丹蔻的芊芊玉指,将那挣扎着的鸟儿拖在掌上,另一只手轻轻一捏,便拧断了那鸟儿的脖子。她抽出雪白丝帕擦擦手,仍旧甜甜笑道:我已借林氏的手断了忠武将军的后嗣,也挑动了卫国公府与英王不和。望你记住自己的承诺,事成之后,将他生擒了送予我。这场面,诡异得很。 身后之人长久没有声息,少女也不在意。她朝亭外挥了挥手,便有人进来将鸟儿的尸体依然用绳子吊着拿了出去。少女站起身,看向远处的山峦,粉嫩唇角翘起,低不可闻:总有一天,我会打断你的四肢,让你完全属于我。 外头的事楚蓁向来不怎么在意,此刻她正与碧春等人一块儿挑料子。再过一段时日,便是楚祺十四岁的生辰了。陈氏在时,每年孩子们的生辰都会亲手裁制衣裳。长姐为母,陈氏去后,这旧例仍被楚蓁袭了下来。只可惜,她不如娘那样蕙质兰心,于此事上真是没多大天赋,只能慢工出细活。 碧春见侍棋她们都围在厅中圆桌上比划着衣料,不着痕迹地行至楚蓁身边,贝齿咬紧嘴唇又松开,反反复复,面上有犹豫有挣扎,可见是有事。楚蓁手中拿着衣裳花样的绘本,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的翻,根本没瞧见。 眼瞧着侍棋几个就要挑好了,碧春终于狠下心,端了一小碗冰镇莲子羹放在楚蓁手边。楚蓁放下绘本正要用时,听她忐忑问道:奶奶,碧夏她 -- 第91页 楚蓁一愣,面上有些恍惚,长而卷翘的睫毛颤了颤:我也不知,爷将她带走了。说着,将手中的白瓷小盏放下,再没了胃口。碧春顿时想扇自己一顿巴掌,奶奶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可再不敢让她想起这些事。她忙招呼侍棋几人过来,哄着楚蓁在十几种料子中甄选,好歹让她又露了笑脸。 樊克之将碧夏带去了哪儿,楚蓁的确不知,但她曾对樊克之说过,好歹留碧夏一条性命。崔婆子、章婆子直接扔进了大牢,楚蓁终究狠不下心,将崔婆子的小女儿从二房弄出来返还了本家。至于小红,樊克之还有用处,无人知她下落。 楚祺如今练武不辍,吃的多,长得十分壮实,十四岁的少年比别人家已成年的公子还要高大。衣衫的料子不能太华贵,亦不能太松垮。楚蓁斟酌着选了几匹白色的松江棉与天青色的崖州锦,外裳上她想绣丛听涛苑中的青竹。父亲眼中只知调皮玩耍的满哥儿,也长成了笔直如竹的伟岸少年了。 主仆几人正在想外裳底端锁哪种花样的边,外院大管事万山经人通禀有些焦急地进了墨兰居。万山一向稳重,这番样子吓了屋里众人一跳,还是楚蓁最先镇定下来,让人给他倒杯水,安抚道:万管事,有什么事儿,慢慢说。 万山推开给他递水的侍琴,不等完全站稳便半低着头道:护国公府遣人来报,府上三奶奶在花园里突然晕倒了,楚五姑娘同时在侧。三爷这几日跟着銮驾去了燕山的行宫避暑,五爷跟着小岳去城外了,皆不在府中。 楚蓁听了登时站了起来,晕倒?咸宜县主虽说养得娇贵,身子却很好,怎会突然晕倒?且还有楚菡在一旁,上回见楚菡的时候,她那趾高气昂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若是她主动挑衅伤了咸宜县主可如何是好? 她立马吩咐人叫了余嬷嬷进来,将碧春与侍棋、侍书留在府中,自己带着余嬷嬷、侍琴、侍画等人匆匆上了去往护国公府的马车。驾车之人是丁从义,他知晓奶奶着急,车驾得又快又稳,比平日里少了一刻钟的时间到了护国公府。楚蓁进二门时,大奶奶福嘉县主已等在那里,脸上却不见急色,反倒带着满脸的笑。 楚蓁一头雾水,往将军府报信的人急的不行,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万山说话都有些不稳,自己在马车上想了无数种情形,独独没想到会是眼前这种。 大奶奶笑意盈盈地上前牵起楚蓁的手:三妹妹回来了?哎呦,可真是姐弟情深啊,这样的好消息竟是未卜先知呢!唬得楚蓁身边的人都一愣一愣的。楚蓁面上瞧不出什么,也带着笑回道:想起弟妹提过喜欢侍书做的点心,闲来无事给她送些过来。这话明显是借口,这样热的天,送点心也不会冒着烈日来。 大奶奶却好似没想到的样子,拉着楚蓁说些府中杂事,霈姐儿如今已入了闺学,宝哥儿话说得极溜,弘哥儿每日里都要念好几个时辰的书。楚蓁边心中疑惑,边微笑着附和,这几个孩子都是极好的,自己自然也关心。 绕过中庭,穿过老护国公种的那片小梅林,再经过几处连廊,说话间便到了听涛苑的芍药居,此处即是楚祎夫妻起居之所。与楚蓁想象中的不同,芍药居中喜气洋溢,侍候的人来来往往,都恨不得踮起脚尖走路,人虽不少,却没多大动静。咸宜县主身边的成嬷嬷恰好出来,瞧见楚蓁与大奶奶忙迎了过来: 大奶奶,三姑奶奶,您来了!她声音洪亮,微微有褶皱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见着楚蓁更是高兴地要飞起来了。楚蓁见状,一直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成嬷嬷是安阳长公主赏给咸宜县主的,跟余氏一样,原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她如此放松,想必咸宜县主是真没什么大事。 成嬷嬷引着楚蓁进了芍药居的正屋,咸宜县主也没在中厅,而是由另一位惠嬷嬷扶着站在卧房的门口等着。见楚蓁等人进来,她忙要上前,却被惠嬷嬷轻轻扯住,慢慢走了过来。楚蓁瞧着她气色红润,眉眼带着一丝羞意,发髻低低垂在脑后,穿的也是松软的常服,往日里时时佩戴的腰封也拆了,马上意识到了什么。 她紧走几步上前,轻轻握着咸宜县主的手,语气里带着希冀:娆妹妹,你可是有喜了?咸宜县主脸红更甚,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楚蓁简直欣喜若狂,她们二房有后了!自己要有小外甥了!全哥儿要当父亲了呢! 她忙亲自扶着咸宜县主坐在铺着软垫的美人榻上,想摸摸她又害怕,想端水给她又嫌水有些凉,手足无措。还是大奶奶瞧不过,上前将她摁在榻边,笑着道:好妹妹,你可安心坐着吧,你这绕来绕去的,咱们头都要晕了!屋里众人轰然而笑,成嬷嬷使人上了茶,几人这才坐下好好说话。 娆妹妹,你身子可还好?有什么难受的地方一定得说出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提。对了,楚蓁一拍脑门,想起跟着来的余氏,忙让她上前为咸宜县主再诊一下脉。咸宜县主软软笑着伸出手臂:三姐姐,我好得很呢。你可别跟两位嬷嬷似的,把我当成一碰就碎的瓷人,怪不自在的。 余氏查看了一会儿,仔细道:虽然先前有些气滞于肝,倒是没大碍,好好休息便可无事。可煮些麦冬百合汤,夏日里喝着也清爽。咸宜县主脸上的笑依旧,一旁的成嬷嬷与大奶奶等人则是笑容有些牵强。 -- 第92页 楚蓁轻皱眉头:好好的,怎会生这么大的气?可是三弟欺负你了?你等着,等他回来我必好好教训教训他!她轻拍咸宜县主的手安慰道。燕山行宫中正奋笔疾书的楚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咸宜县主忙为夫君辩解:三爷待我好着呢,姐姐千万别怨他。既不是楚祎,那便是之前万山提到的楚菡了。楚蓁稳稳身子,平静道:不是他,那就是旁人了?惠嬷嬷,娆妹妹的衣食起居一向是你在掌管,你来说说。 惠嬷嬷早就心有埋怨,楚蓁既问,她便如实说了:今日早上,奶奶去花园给三爷挖几丛兰花,恰巧碰上了同在园里的五姑娘。五姑娘不知为何说起公主殿下的不是,奶奶驳了几句,五姑娘越发放肆,奶奶一气之下便晕了过去。有些话,当着大奶奶的面不好细说,但楚菡越发猖狂是实打实的,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楚蓁抬头望向大奶奶,大奶奶苦笑着摇摇头:前几日英王府来下了聘,等四妹妹出了门子,五妹妹便要抬进英王府做侧妃了。如今老太太宠得厉害,咱们瞅着没多久她就嫁出去了,都不与她计较。 楚蓁冷笑一声,不过是英王的侧妃就如此嚣张,若是英王正妃,岂不是要上天? 作者有话要说: 楚菡继续作死了 跟女主有密切关系的第一个宝宝终于来啦 撒花~~~ 第50章 妾室 三伏天里,楚蓁哪儿都不愿去,连往日里每天都会去转一圈的小花园都弃了,可惜了樊克之专门找人为她建的揽月亭。京城里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嚣,除去早晨与傍晚,路上很少见到行人。总觉着,今年比往年热得多,也不怎么下雨。 即便如此,还是有些事儿得办。六月时,楚莹的婚事终于定了,大太太李氏为她择了陇西皇商慕家的嫡次子为婿。慕家世代行商,这一辈有三子,长子、次子为嫡出,长子已成婚继承家业,次子一十八岁,前些年中了举人,如今在京中勤学苦读。世子在礼部无意中见过,是个文雅谦逊之人,可堪良配。 楚莹性子柔婉,执掌中馈颇有些吃力,且她生母出身商户,虽是国公之女,到底身份上不如同为庶出的楚荨。这户人家,已是千挑万选的好人家了。李氏如今倒是不使那些小性子了,对几个庶女均不错。 婚事定下,护国公府又开始忙碌起来,只因一个月后,楚莹便要出嫁。众人不由纳闷,大户人家,从定亲到成婚,短有三月,长则一年,一个月的实在少见。难不成,护国公府的四姑娘有什么隐疾要赶快嫁出去? 这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出门回娘家为妹妹添妆的楚蓁,却是半点都不奇怪。还能为何?还不就是因为楚菡。她坐在楚莹卧房的偏间的小榻上,用着大厨房新做的酸梅汤,旁边的风气扇送来丝丝凉风,十分惬意,若是没有楚菡那惹人厌烦的聒噪之音就更好了。 这商户还真有商户的好处,瞧瞧四姐姐如今吃的用的,可比往日里大伯母给的好上不少呢!楚菡捏着把鲛丝扇边摇晃着扇风,边插起眼前的一颗樱桃送进嘴里。其实,屋中有风气扇,又放着冰盆,凉爽无比,哪用得着扇子啊,无非是想显摆这件英王府送来的贵重之物罢了。 楚莹刚想开口反驳,又记起生母古姨娘千叮咛万嘱咐,出嫁之前尽量别跟府里人起冲突,图个好彩头,只好当作没听见,偏头笑着问一旁的楚荨:二姐姐,平哥儿还那么胖吗?上回见他,小胳膊跟个莲藕似的,可爱极了。 楚荨也不耐搭理楚菡,顺着楚莹的话头接了过来:吃奶的孩子哪有不胖乎的?可不许笑话他,不然下回不让你抱了。怀着身孕的楚茜神采奕奕:四妹妹不晓得,娃娃都是娘的心头肉,平哥儿在二妹妹眼中就是最好看的。不过,她美目流转,笑着道:不久以后,你便也会感同身受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连一向背景人的楚芳都抿嘴笑得欢,偏偏楚菡见不得别人痛快:又不是所有出嫁的人都能生,四姐姐,不如你出嫁之时多带几个懂医理的婆子,争取进门就有喜,三年能抱俩。说完,自己做作的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呵呵笑了起来。 楚莹就是再好的脾气,也被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毛了。她收起笑容,冷淡道:五妹妹若是不喜欢我这小庙,大可回去,这里容不下你这座大佛。楚菡没想到她竟敢直接打自己的脸,柳眉一竖:你敢赶我走? 楚莹待要再说,楚茜伸手将她拦了下来。楚茜摸摸已然高耸的肚子,淡淡笑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五妹妹既不会说话,不如回云居苑找凌嬷嬷再**一番?楚茜以前多少还会顾及到面子,可如今被顾家二爷宠得越发率性而为了。且她是嫡长姐,教养姐妹本就应当。 若说先前还有几分畏惧,楚菡现在是完全不将楚茜放在眼里,她摸着鲛丝山冰凉透骨的扇柄,满不在乎道:妹妹即将是皇家之人,教养自是极好的。倒是顾家二爷,听说已在中书舍人之位上待了三年,今年考绩一般,只怕又是擢升无望呢。她斜眼看了楚茜一眼,满脸嘲讽:不如我去求求英王殿下?毕竟如今的中书令曾是英王的恩师呢。 -- 第93页 楚茜起初有些生气,听她说完倒是半点不气了,这样没脑子的蠢货,进了英王府有的是哭的时候,何必与她置气呢?中书舍人历来有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之说,是成为一省之令乃至位极相位的必经之途,楚菡对朝政之事半点不通,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她身边的那位凌嬷嬷,难道都不管吗? 一直闲坐着的楚蓁终于喝完酸梅汤,用帕子擦擦嘴角,一脸真诚地看向楚菡:五妹妹,既然英王殿下如此爱重你,肯为你求官,怎不见为三叔与四弟求个一官半职的?三老爷楚广清与四爷楚祥整天无所事事寻花问柳,护国公府时不时就要来一波收账的人,每每都把护国公气个半死。 楚菡登时噎住,瞪着楚蓁,手中一直摇个不停的扇子立时放了下来。楚蓁看了看楚莹,语带羡慕:要我说,商户最实惠呢,瞧瞧这屋中的摆设,再瞧瞧这些吃食,四妹妹嫁过去,不知过得多惬意呢。刚定下亲事,慕家就遣人往护国公府送了十几架风气扇来,更不用说源源不断的时鲜果蔬。 楚茜此时也不忘补一刀:就是,再怎么,四妹妹也是过去做正室。倒是你,五妹妹,她一脸担忧:听说英王妃出身陇右大贵族萧家,极为讲礼,府中妾室都被管教得服服帖帖的,你可千万别像在家里一样使性子。 楚菡听了脸上的得意霎时消失不见,乌云笼罩。英王再如何尊贵,她都不过是一介妾室,事事都得以王妃为尊。像是突然意识到这点,楚菡再无心情与姐妹们闲聊,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芳华堂。剩了楚蓁姐妹几个,寻了些夫妻相处之事如同一般姐妹一样,嘻嘻哈哈说笑了起来,连往常与楚菡步调一致的楚芳都留了下来。 为楚莹添完妆,楚蓁又拐去芍药居与咸宜县主说了会子话。楚祎得了妻子有孕的信儿之后,偷偷从行宫回过一次家,把妻子当宝贝似的供了起来。楚菡气晕妻子的事让他大为恼火,将跟着岳麒到处疯跑的楚祺捉了回来,天天守在府中。其实那日楚菡原也只是想为英王说几句好话,请安阳长公主能倾向于英王。谁知咸宜县主谨记长公主教诲,绝不参与储位之事,她急了口不择言再会生出事端。 待楚蓁好好嘱咐了咸宜县主一番,又将惠妃赐给自己的许多补身之物按太医之言给了两位嬷嬷,这才趁着日头没那么烈驱车回到将军府。谁知刚进墨兰居的大门,还没坐下歇歇脚,侍画便怒气冲冲地跑到她面前,一脸不忿: 奶奶,侯府那边不知哪根筋不对,送了两个看着就不正经的人过来!楚蓁端起的蜜水差点喷到她脸上:小小年纪,不要乱说话。说着,居然乐了起来。 侍画急得脑门上都沁出了汗,再看看眼前笑得钗环都歪了的楚蓁,与身后莫名其妙的碧春几个,语气里都带着哭音:奶奶还笑,今儿个您刚出门,侯府老太太身边的宁嬷嬷便领了两个十五六的丫头过来,说是伺候二爷的!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伺候二爷的不就是要做二爷的房里人吗?奶奶可还没有子嗣呢,若是让旁人先产子,岂不是要被逼到角落里去了吗? 楚蓁听了再也笑不出来,还以为侯府那边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了,没想到刚安生没几天,要闹幺蛾子。 人呢?她整整裙摆,面无表情地靠在榻上,凤眼上挑,透出股凌厉来。 侍画忙稳稳心神:一直就待在前头的小跨院里,午膳都是在咱们府里用的呢!宁嬷嬷说是得等您回来,当面跟您说。哼,居然还暗地里嫌弃大厨房的饭食不好,真真是讨人烦得很。 碧春让人拧了帕子为楚蓁擦脸,又打发人去厨房端盏冰镇雪梨来,这才瞧着楚蓁的脸色斟酌道:您亲自见见?奴婢瞧着,余嬷嬷便能打发了她。楚蓁擦完脸,惬意地长舒一口气,摇摇头:人家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见见,岂不是扫了人家的兴?说完,便让侍画去将宁嬷嬷请了过来。 宁嬷嬷带着人进来的时候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脸上噙着笑,花白的头发梳得光滑,鸦青色暗花半臂穿得服帖,手腕上还有一对儿掐丝金镯,看上去颇为体面。她进了厅中便往前几步俯身向楚蓁行礼:老奴见过二奶奶。 楚蓁微微笑着点头:嬷嬷辛苦了,今儿一早我便回娘家为妹妹添妆去了,没想着您巴巴在府里等了半天。老太太身边一向少不了您,是什么样的大事儿值得你如此费周折,必得等着我回府呢? 这话半软不硬,倒是让宁嬷嬷不好开口。她偷偷觑了楚蓁一眼,凤眼长眉,高鼻樱唇,面容白皙,孔雀开屏髻上一支各色宝石打成的孔雀栩栩如生,胭脂色绣花开牡丹的短襦,月白色丝质长裙,高贵中不失娇俏,妩媚中带着英气,再想想自己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顿时气势没那么足了。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面带一丝沉痛道:老太太说,上回的事是二太太的不是,二奶奶既二爷年纪不小了,她便赏了两个柔顺听话的,替二奶奶分忧。言外之意,楚蓁既伤了身子,人家便好意赏人帮自己传宗接代呢,也不想想,这都是拜谁所赐! 宁嬷嬷说完便让身后的两人上前,向楚蓁请安。她也从袖中掏了俩人的身契出来,要递给楚蓁。一旁的侍画恨不得将身契夺过来撕碎,楚蓁却是什么都没多说,客客气气收下了。宁嬷嬷顾不得其他,匆匆说了几句便回侯府去了。 -- 第94页 楚蓁却捏着那两张薄纸,眼神越发狠厉起来。自己刚揶揄了楚菡一通,说她甘为妾室,自己府中倒是真多了几个人出来。自己不想多生事端,在旁人看来竟成了软柿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终于也耍起了套路 第51章 解决 宁嬷嬷带来的俩人楚蓁一眼都懒得看,侍琴极有眼力劲儿的没等楚蓁发话便不顾那俩人委委屈屈的表情将人拉了出去。 那头宁嬷嬷回了侯府的瑞福堂,径直走到偏厅,向正以掌半撑着头假寐的老太太恭敬道:二奶奶什么都没说,将人收下了。老太太没什么动静,侍候在一旁的大丫鬟银果微微点点头,宁嬷嬷便慢慢退了出去。 屋中放满了瓜果,香味清甜,老太太脑子里此时浮现的,却是那张有些苍白却坚毅的脸庞。那孩子跟他亲娘一样,心地极好,虽自幼习武,却脾气十分温和。若不是,若不是后头有了亲生的孩儿,侯府如今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她想着想着,心中隐隐有了丝悔意,当年若是没有一心想夺回世子之位该有多好,现在便能儿孙绕膝,安享晚年了。 可转瞬她就想起樊诏一家子灰溜溜被赶出侯府的狼狈样子,心里又恨了起来,这侯府的一切,本就应是自己儿子的,凭什么要拱手让给别人!她倒要看看,樊克之对妻子是不是真如旁人说的情比金坚。自己送去的俩人,可是细心培养了多年,假以时日,必会与楚蓁那丫头斗个你死我活。只要他们夫妻生隙,楚蓁便不会眼看着侍妾生子,这偌大的侯府,不过是在他们手中转一圈而已。 樊老太太想得如此好,却没料到楚蓁这回发了狠,将气一股脑儿撒到了已搬出侯府的二房身上。 京中自四皇子大婚后好久都没什么新鲜事了,百姓们多半寻个凉快的地儿说说闲话。这日早上天刚亮,路边叶子上还粘着露水,万春楼里突然传来了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一个虬髯大汉,一脚踹开万春楼老板花重金置办的雕花侍女大门,吵吵嚷嚷着寻婆娘。 万春楼正是奢靡享乐了一整夜,多数人都还沉浸在春梦中,除了早起洒扫庭院的龟公与粗使婆子,大厅里根本没几个人。那大汉嗓门巨大,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到他如雷的吼声:好你个万春楼!居然敢拐了良家妇人来供人取乐,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三两步跳上二楼,挨个房门闯进去,边搜边吆喝:老子的婆娘昨日里偷偷摸摸来了万春楼,隔壁老王头可是看见了!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碰老子的女人! 要说这万春楼是全京城最大的青楼,老板无人知是谁,可做的是正经买卖,在官府备过案的,哪能让不知道哪儿跑来的莽汉如此败坏声誉?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五六个黑色短打的壮汉从内厅中冲了出来,想把那大汉捉住给打出去。 谁想到,那壮汉看着魁梧健壮,身子异常灵活,左躲右闪地愣是没让这些人碰着一片衣角。吵嚷间,他已经窜到了三楼。这一路上,惊醒了不少人,哭的喊的,生气地骂人的,刚刚还没什么声息的万春楼乱得跟菜市场一样。 听了禀告匆匆而来的管事这时可真急了,三楼都是些达官贵人,无论冲撞了哪一个,都不是几句话能完事的。他转身看着那些跟在后头翻腾个不停地打手,扯着嗓子喊道:要是那蛮子叨嚷了贵客,你们几个通通等着去西北苦寒之地挖煤窑去吧! 那几个人这下子更是下了死力气去抓那大汉,可也巧了,那大汉踹开三楼的一个门,立马大喊着:好啊,可让老子找着了!你个臭婆娘,居然敢在这儿会野汉子!管事一惊,客人来睡的都是楼里的姑娘,哪来的良家妇人?他急得嗓子冒火,噔噔噔几步上了楼梯,待看到屋中情形,顿时长吸一口气! 屋里早已被那大汉砸了个乱七八糟,都已经一宿了,那股强烈的**的淫靡气息还未消,外袍襦裙撒落了一地,从矮凳到床边。床帐已被扯了下来,一个哭哭啼啼地妇人半掩了面在里侧,露出的半边身子上青紫遍布,那大汉紧拽着一个还迷迷糊糊的年轻公子,一拳便捣了过去,那公子登时被掀翻在地。 那公子他没在意,可那妇人,真的不是楼里的!管事立刻心凉了半截,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那大汉将那公子从地上提起来,啪啪就是两耳刮子: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好好的大姑娘不睡,偏偏喜爱已出嫁的妇人,真是欠揍!这两下子下去,那公子彻底清醒了过来。见大汉还要再打,他忙厉声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连爷都敢打!信不信爷让人扒了你的皮? 我管你是谁?天王老子也不能睡别人的媳妇!就是说破大天去,也是这么个理儿!说着,那大汉又气得一把将那公子摔到床边,抬脚便踹了过去。 这时,一个帽子还歪着的小厮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大爷,大爷!见他主子在挨揍,他忙扑过去挡在主子身前,边举着双手躲避,边嚷嚷道:我家爷可是永宁侯府的公子,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在咱们面前造次? 这下子可炸了锅!前一段日子永宁侯府二房分府另居的事儿大伙可都知道,世子身有残疾,眼前这个必不是,那就只能是二房的两位公子之一了?还没等围观之人弄明白是哪一位,外头便有个洪亮的声音吆喝道: -- 第95页 咦,那不是樊家的二老爷吗?哎,樊二老爷,这可赶巧了,您赶紧过来看看,是您家里哪位公子,麻溜带回去,不然,真要叫人给打死了! 嚯!这父子俩人竟然同日来逛青楼,可真是天下奇事!那边打从有动静起便想溜,运气不好被挡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堵在屋里的樊诏登时黑了脸。他本想趁着人多偷偷走掉,没想到被人抓了个现行! 人群呼啦一下子都转头望着他,前头的人也堵住了路,樊诏实在没办法,觉得太丢人,转身就想往原先住的屋里窜。周围看热闹的几个恩客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恰好站在先前的门前,任樊诏吹胡子瞪眼的,就是不动弹。 那边喊住樊诏的人又高呼了一句:樊二老爷,你再不过来看看,只怕令郎真的要被打死了!众人跟着起哄,是啊,快过来看看,可别吓软了那玩意儿,再不能使了啧啧,樊少爷的品位真是高雅,如此偏爱这经了人事的哟,亏了没睡楼子里的姑娘,不然岂不是父子同吃一碗饭? 青楼这样的地界儿,那真是什么荤话都有,樊诏听了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黑,别提多难看了。偏偏他还走不了,只得硬着头皮怒气冲冲地冲到大汉抓奸的那件屋门口,朝里面大吼道:什么人敢冒充我永宁侯府的名头?活得不耐烦了吗? 这回倒是没人拦他,很顺利地就让里头的人看清了他。那年轻公子正被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的,一见了他,忙挣扎着就要往这边逃:爹!爹!你救救儿子!儿子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樊诏一愣,这声音怎么听着如此耳熟?定睛一看,竟是他一向得意的嫡子樊明仁!这下子,他可真是气得恨不得立马晕了过去!逊哥儿昨晚不是说要以文会友去吗?原来是背着家里出来鬼混!也不想想,自己个做人老子的,没能言传身教,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大汉待还要再打,有好事之人捏着嗓子道:这位大哥,打一顿出出气就得了,你没看见,那可是实打实的侯府公子,真有了什么事,只怕你要吃官司的。大汉一听,虎目圆睁,胡子都飞起来了:侯府公子就能欺负人了?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儿。只他话虽说得强硬,眼神却有些躲闪。 万春楼的管事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忙凑上去在他耳边嘀咕道:哥们儿,好汉不吃眼前亏,若真的打死了人,只怕你也得折在里头,为了那么个水性杨花的婆娘不值得。如今已将人打了一顿出了气,再要些银子赔偿也就是了。那大汉似真是个空有蛮力无脑子的人,想了一会儿,竟然应了。 管事忙又点头哈腰地向樊诏赔礼,把话一说,樊诏让先前那小厮扶起樊明仁,黑着脸在怀中掏了半天,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那大汉却不干了:老子婆娘就值这么点儿?可见你们不是诚心的,那就衙门里见吧!说着上前用薄被将一直在哭的妇人包了起来,抬腿就要往外头走。 开青楼的最怕遇上这种官司是非,樊诏身上还有官位,也不想闹的满城皆知,最终,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凑了八百两,那大汉才抱着老婆骂骂咧咧的走了,把樊诏肉疼得不行。要知道,当初樊克之分家之时,只允他们带走了私产,侯府的永业田和产业可是半点没摸着,这八百两实在不是笔小数目。 万春楼可是消息最灵通的地儿,还不到半上午,整个京城都晓得永宁侯府二房的大爷逛窑子睡人家婆娘被抓了个正行,还是遇上同逛一处场子的自己爹才被赎了出来。林氏如何撒泼吵闹楚蓁不知,樊克之可是难得中午回了将军府,神采奕奕的。 蓁儿可真厉害!他搂着楚蓁躺在凉席上,时不时侧身亲亲她的耳鬓,心里欢喜地不行。 谁叫他们三番四次的惹我来着?楚蓁凤眼一嗔,笑容狡黠,拉着樊克之的右手为他按摩。 俩夫妻偷得浮生半日闲,腻腻歪歪地说着话,可怜了扮成莽夫去万春楼捉奸的丁从义,自打他从青楼里出来,碧春总是一见他就躲,他一凑近就皱着鼻子说难闻,把丁从义急得恨不得刷下三层皮来。 楚蓁揉着揉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凤眼微张好奇道:元哥哥,我那日忘了问了,你是如何让二房几乎净身出户的?林氏暗害楚蓁的那些证据固然有力,却也不足以能让二房连侯府公中的产业都分不到。 樊克之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眼皮有些沉:不过是将几年前二叔暗地里通过定远将军府在我军中捣乱的信件截了下来。楚蓁登时坐了起来,长眉敛起,杀气腾腾:什么?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儿?原来他们那么早就盘算着害你了,我真该再狠一点的! 樊克之最爱的,便是她这样全心全意想着自己的模样,他伸手扶着楚蓁嫣红的唇瓣,眼睛里闪烁着笑意:你的夫君命硬,哪儿能让他们那么轻易就得手?楚蓁伸手握住,突然觉得实在是好中意眼前之人,俯身在樊克之的唇上亲了一口,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找个什么法子,让那一家子彻底地翻不起浪来。 樊克之迷迷糊糊地,却还记得自己截到那些信时的心情,即使樊诏夫妻自小就对自己冷眼相待,自己也从未想过他们会害自己。一家人,总归打断骨头连着筋,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直到岳麒将那些信铺在自己眼前,自己才晓得二叔竟然找人在粮草中做手脚,不然以自己当时的兵力,突厥一战不会那样艰难。 -- 第96页 他不后悔将那些信给祖父看,怀中之人比自己的命还紧要,谁刚伤害她,就要有被自己报复的准备。睡过去之前,他唯一想的是,绝对不能再心软了,下回若二房再敢生事,也只有送他们下地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老王躺枪,哈哈哈 第52章 洪水 景泰二十五年的夏季好像出奇的漫长,都已经八月里了,天儿还热得人懒懒的不想动,树上的蝉鸣也不像往年里那么热闹,时有时无的。往年到这时候,除了午间,早晚已开始凉爽了。老人们都说,怕是要有什么大事,旱魃要出来闹腾了。 京郊的几个县,尤其是山南东道、河东道,田地开始皲裂。靠河的地方勉强能浇田,不少地方的百姓喝水都困难。昭和帝在地方官刚上报尚书省之时,便派了太子前去视察农事,距今也有小半个月了。按理说,这样的事派诸王去就行,可得用的英王偏偏碰上梅贵妃大病一场得侍疾,从未出京的太子才在圣上近卫千牛卫的保护下迅速前往。 樊克之本是打算跟着的,可太子将他叫进东宫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便安安静静地待在京中。这阵子,英王频频入宫,除了侍奉母妃外,每日里都要去紫宸殿与圣上谈些实事要务,提了不少治旱的法子,顺带说些王妃所出的一儿一女的琐碎事。昭和帝倒是没有前些日子那样疲累了,与英王亲近了不少。 樊克之没怎么,东宫之人却都着急起来。太子在宫中之时,与圣上坐卧相处,比旁的皇子自然是更有父子之情。可现下,英王显见着越来越受宠爱,这短短时日,圣上已将尚书省下六部之中的四部给了英王掌管,中书令原本就是英王当年的老师。若不是圣上依旧天天召见皇太孙,考校他的功课,只怕太子妃韦氏的娘家靖北侯就先坐不住了。 顾皇后自太子出京后,便借口身子不适,再未出过清宁宫的大门,除了召顾家二房夫人进宫说说话,也没见过旁人。东宫之中,太子妃更是严厉约束宫人,一门心思扑在有了身孕的两位婕妤身上,除了往皇后宫中请安也是足不出户。 太子一去河东道京中便没什么消息传来,而英王的声势却越来越盛。就在这当口,突然有一日,淮南道光州府定城县令言阙派人五百里加急送来急报:光州五县连降暴雨达半月之久,农田被淹,河堤溃决,数万百姓家宅被毁,亟待朝廷开仓放粮! 早朝之上,昭和帝听到此消息,气急之下晕厥了一瞬。之前从未有只言片语传来,光州府刺史真是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情居然敢瞒报!且淮南道与江南东道所处之地的河堤年年加固,户部拨的银款就不止二十万两,怎会轻易溃决?这里面,恐怕是有天大的事情! 还没等昭和帝缓过来,江南东道、江南西道陆陆续续有润州、升州、宣州、江州十几个县都发了洪灾的急报来,这下子,原本还想参言阙一个六品县令无权五百里加急的人彻底偃旗息鼓了,紫宸殿中的烛火彻夜不息,昭和帝几天几夜没合眼。 英王府的书房内,英王铁青了一张脸,手中捏着薄薄的一页纸,恨不得将下首之人碎尸万段!他拼命压抑着暴躁的心绪,话里的冷意简直让人不寒而栗:不是让你们悄无声息的做掉言阙?怎还会让他的信件直达御前? 底下的人趴伏在金砖地上,头都不敢抬,纵使屋里摆了还几盆冰,冷汗仍沿着下巴滴落在地上:咱们派去的人确确实实逼着言大人跳了江,没想到那样急的洪水,他居然还能有命活下来。属下该死!说完,那人便砰砰地磕着头,金砖将额上磕得血肉模糊也不敢停,就怕一停下便丢了性命。 啪地一声,英王狠狠地将手中的信纸摁在紫檀木书桌上,没用的东西!滚下去!底下那人忙不迭的爬起来,踉踉跄跄打开屋门,一会儿没了踪影。英王靠在椅上望着虚空半晌,拿起狼毫笔,几番思虑斟酌着写了封信,叫了个侍卫进来将信送了出去。 于此同时,护国公府二房所居的寒霜苑内,梅七姑娘梅嘉也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书柬,只写了短短几行字:按计行事,顺力而为。她等刚涂完花汁的指甲完全干了,才施施然取了火折子,将纸点燃烧成灰倒了花盆里。任谁也想不到,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只手,已死死拽住了太子与英王的路。 七月二十六,楚莹出阁。八月初八,楚菡风风光光嫁入了英王府。虽是侧妃,却是正经上了皇家玉蝶的,迎娶之礼不如王妃那样盛大,也比一般的小门小户讲规矩得多。若不是北方有旱,南有洪水,京中百姓惶惶然提不起兴致,定会热闹半天。英王因近日的事情焦头烂额,没来亲自迎娶,只派了王府的长吏迎亲,让楚菡甚是不快。 哪儿曾想,新婚之夜英王竟是连婚房都未入,只匆匆回府与王妃说了一刻钟的话,又与世子见了一面,便直接去了宫中。 八月十四,中秋还未过,昭和帝下旨,着尚书省右仆射江己苍、工部侍郎韩烨、御史中丞宁广德、吏部考功郎中季子初为钦差南下治洪,忠武将军樊克之暂领推事院掌院一职负责护卫及监察,即日启程。 楚蓁这才知晓,樊克之自成婚后一直忙忙碌碌的,只怕就是为了这个推事院。樊克之进家门时,楚蓁已领着余嬷嬷、碧春等人为其收拾行囊了,趁手的器具、常用的药、换洗的内衫、足够的银票,零零总总,足足两大包。樊克之瞧着楚蓁面上清冷,颇有几分手足无措,自己事前并未告知于她,万一生气可如何是好? -- 第97页 楚蓁转身亲自去寻为樊克之做的荷包之时,才看见站在门外巴巴望着却没进来的夫君,她长眉微蹙,埋怨道:外头那样热,怎傻站着不进来?等樊克之进了门,她忙把初夏时去玉泉寺求的平安符为他仔仔细细系在身上,边系边斜觑着威胁:敢摘下来,有你的好看!樊克之一声不响的紧紧塞到内衫里。 楚蓁正纳闷他怎得如此听话,便听他低着头轻轻道:蓁儿,你莫生我的气,以后有什么事儿,我定先跟你说。她不由得好笑,自己什么时候生他的气了?余氏等人早在樊克之进门时便悄悄退了出去,她上前搂着他劲瘦的腰身,头靠他的胸前,话里带着无尽的缱绻:男人本就应以功名为重,你这样的英雄,原就该外头顶天立地的,哪儿能闲在内宅见天儿的陪着妻子呢?我只是她不太好意思,只是有些不舍而已。 樊克之脸上漾出笑来,回手将她紧在怀里:不过是去安抚流民,再抓几个中饱私囊的蠢货,且有江大人他们顶在前头呢,我就是护着他们几个人的安全。他手底下的人有多少斤两,他清楚地很。千军万马中都拼杀了过来,还怕区区几个地方狗官吗?即便里头说不准就牵扯到太子与英王的人,但这些就让那几个钦差去愁吧。 俩人又甜甜蜜蜜地说了会儿话,大管事万山就来催了,道是人马都已在府外等着了。樊克之恋恋不舍地放开怀中的娇躯,最后狠狠地亲了她好几口,让人提着楚蓁为他准备的行装,一身劲装地出了大门。 南下要从京城骑马至东都,再由运河至光州,往润州而去还得走水路。这一路,光路上就得十几天。樊克之的腿脚不便,几个大臣也不能骑马,为了节省时间,樊克之让手下的驭马高手分别驮着几人,没有坐船,一路驰骋,硬是跑死了好几匹西域宝马,终是赶在五天内到了定城县,几个文官尤其是尚书左仆射江大人下了马腿就软倒在地不能起身。 几个人先是安抚百姓,开仓赈灾,等人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这才抽出手来查看河堤。没想到,越查问题越大,牵扯出的人越多,御史中丞宁大人更是卧病不起。没多久,京中就再也收不到樊克之传来的消息了。 昭和帝在上书房里大发雷霆,好几个大臣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连英王也屡次碰壁,有几日没有得见天颜了。正在此时,前往河东道等地治灾的太子安全无虞地回到了京城,不知太子与圣上说了什么,这几日宫中再无旁的动静。 守在将军府安静过日子的楚蓁,这几天也睡不安稳。先前樊克之每三日必有一封信,如今都已过去十天了,还是半封也无。问岳麒,他也是一问三不知。再加上这几日,楚蓁的眼皮子跳得厉害,她更是烦躁起来。即便如今天没那么热了,秋意渐浓,她也没有丝毫出去转转的兴致。 这一日正午时分,余氏拿着一封帖子眉头微皱进了墨兰居,她将信递给楚蓁,谨慎道:咱们一向与护国公府没什么往来,他家的姑娘怎会给奶奶寄来书柬呢?原本心绪不宁的楚蓁立马绷紧了精神:嬷嬷,你说谁?说着,犹豫了片刻才将信接过来打开。 护国公府梅家七姑娘,我记得在宫中时,这姑娘常常待在梅贵妃的储秀宫,还常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瞧着倒是极为乖巧可人。余氏回忆道。楚蓁心想,面上乖巧,内里子只怕谁也不知。 待看完了信,楚蓁却一时没了声响。她将信递给余氏,余氏接过来看了看,迟疑道:信上所说之事没有可靠来源,不可信。原来梅嘉说手上有樊克之的消息,想邀楚蓁到环翠寺一叙。楚蓁低头沉思,她厌恶梅嘉至极,实在不愿见她,可她既这么说,照往日的情形,真有樊克之的信儿也不无可能。她这几日等得心焦,冒险去趟环翠寺,是必然之举。 楚蓁主意一定,便劝住余氏,从外院喊了岳麒进来,细细叮嘱了一番。九月初九,重阳这一日,她仅带了碧春一人便欣然赴约。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终于又和女配见面了 嗯,也好久没有人和蠢作者讨论剧情了 sigh~ 第53章 陷害 九日天气清,登高无秋云。 重阳这一日,京中已彻底凉快了下来,仿佛忽然间便入了秋,杨树的叶子纷纷洒洒,金黄色的菊花开满了环翠寺的山头。天蓝得好像浣纱女手中的轻纱,碧莹莹的,一片云彩也无。空中偶有几只雀鸟飞过,转瞬不见了踪影。 本是登高赏秋的好日子,楚蓁却一点兴致也无。她一早起来准备妥当,辰时中已到了环翠寺,在梅嘉早已约好的客院中等着。碧春陪着她在前殿上了香,添了香油钱,为樊克之求平安,主仆二人便安安静静等在小院里,一时无话。 往年这时节,玉泉寺的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没想到没什么香客的环翠寺人也不少。好在只接待官员家眷,人员倒是没那么杂乱。京中这么大点的地方,转几个弯大家都认识,梅嘉特意择了这个日子,楚蓁还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碧春为她泡了寺里自制的菊花茶,用的是这梅山后头的泉水,茶香馥郁,沁人心脾。楚蓁双手将茶杯握在手中,凤眼透过缭绕的水汽,默默想着远在江南的樊克之。 -- 第98页 等了两刻钟,碧春都换了三回水了,才听见院外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没一会儿,笑靥如花的梅嘉从月亮门外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 梅嘉今日穿的甚是应景,大红金线勾勒万菊图短襦,月白色百褶长裙,双环望仙髻上一支赤金朝凤簪,凤口衔着一只硕大的南珠。小山眉琉璃眼,嘴唇红润肤色白皙,甜美可人得很。若是她不是刚进院门便换上了一副阴冷的表情,楚蓁要当自己先前认错了人了。 梅嘉身后跟着四个丫鬟、两个婆子,浩浩荡荡的,偏除了脚步声没有旁的声息。走到近前,也没跟楚蓁寒暄,径直坐在楚蓁身前的圆石桌前。楚蓁淡淡望着她,没动也没说话。一时间,小院中的气氛诡异得很。最终,还是梅嘉忍不住先开了口。 楚姑娘养气的功夫着实让人敬佩。梅嘉偏头看着楚蓁,弯起嘴角。楚蓁掀了掀眼角,没说话。自己如今已经嫁人,楚姑娘的称呼着实让人摸不清路数。 见楚蓁还是未出声,梅嘉脸上没了笑容,挥挥手让身后跟着的人退到外头。碧春看了眼楚蓁,见楚蓁点头,才俯身退了下去。等周围只剩她俩人,梅嘉伸手摸摸头上的簪子,冷然道:自我七岁那年被樊将军救起,便发誓要嫁他为妻。若不是后来跟着父亲去了西南,此时将军夫人便该是我! 原来梅嘉看樊克之的表情竟是因为这个,楚蓁望着梅嘉的眼睛,平静道:可如今,住在将军府正房的人是我。且我与夫君自小相识,少年结亲,事情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陈氏与樊克之的母亲庾氏可是闺中密友,俩人还在各自母亲肚里的时候便有了口头之约。 梅嘉伸手将发髻上的簪子拔下来,长长的指甲划着簪子尖尖的尾端,口气阴冷得像是鬼魅:所以,只有你死了,我才有机会。楚蓁心中一凛,梅嘉的样子实在是有些疯魔,自己今儿个太大意了。她正要暗中摔了茶杯,便听对面的梅嘉又软软笑了起来:楚姑娘,不用这么惊惶,外头这许多的人,我还没有那么蠢。她噙着笑看向楚蓁,秋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身上,让人觉得刚才的话都是错觉。 俩人说话的小院虽小,却布置得十分精巧。窗户下种了满满的一大片野菊,旁边还有几棵零星的薄荷。梅嘉换上那副娇软的神情,右手指着墙边的几丛薄荷,有些不好意思:楚姑娘,能否麻烦你为我摘几片薄荷入茶?楚蓁侧身看她,心中盘算她到底所图为何。 梅嘉低头轻捶膝头:刚才一路走上山来,腿软得很,偏偏嘴馋想在菊花茶中添些薄荷叶子,劳烦楚姑娘了。见楚蓁还是没动,她才仰头微微笑道:这杯茶喝完,樊二奶奶便能知道樊将军到底如何了。 楚蓁无法,只得起身几步走到墙边,细心摘了几片薄荷叶,用手中的帕子拂去了泥土包起来,才拿回来给梅嘉。梅嘉笑着接过,一片一片陆续扔到面前的茶水里。待茶水阴湿了叶子,她便端起茶杯作势要与楚蓁碰一下。楚蓁不知她在搞什么花样,端起杯子与她碰了一下,勉强沾沾唇便放下了。 梅嘉待喝完整杯水,望着墙外头挺拔的杨树,想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道:想救他的命,便使人给太子送个信儿,说一句上元无恙即可。说完便起身,意味不明地望了楚蓁一眼,抬脚出了小院。 上元无恙?楚蓁想破了头也不晓得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梅嘉既透了信儿,八成太子真的有法子。此次洪灾所经的淮南道首府扬州府的刺史便是梅嘉的堂姐夫,卫国公府哪怕是英王府恐怕都早已得了消息。楚蓁想到此处,心里惊惶起来,若是此次洪水是人祸之故,地方官员只怕不想被人查个一清二楚,而江南一地,向来是英王的地盘,以樊克之与太子的关系,这回定是九死一生! 楚蓁越想越害怕,这样凉爽的天气里,背上冷汗淋漓。她匆忙起身,想将碧春喊进来,却惊恐的发现自己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浑身烫得厉害,手心冒汗,口渴异常。下一瞬,便有一把火从心口烧了起来,她连抬起胳膊都不能,只觉得全身又热又痒又疼。糟了!千防万防,还是着了梅嘉的道儿! 楚蓁知晓自己这是中了药了,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上越来越烫,呼吸越来越急促,她下意识地想去扯自己的衣裳,眼看手都碰到领口了,一狠心,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咬住了舌尖。得了这片刻的清醒,她忙撑着身子想去打碎石桌上的茶杯,无奈手上半分力气也无,竟连挥开都不能。 那药药性十分凶猛,短短片刻,楚蓁便忘了舌尖上的痛,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她糊里糊涂时还在想,梅嘉已经出去了那么久,怎还不见碧春回来,别是被人害了。 突然间,身前有个黑影罩了下来,楚蓁勉力抬了抬眼,赫然发现竟是王廷之! 王廷之刚陪着太子赈灾回京,难得休沐便陪着母亲重阳登高。他如今不喜人多的地方,好容易哄了母亲来了环翠寺。方才在小路赏菊时,无意中瞧见了领着人慢悠悠赏花的梅嘉,听她刻意邀了几个官夫人往院内歇息。一想到她曾在楚蓁身边安插了人,便担心她有什么坏心思,顺着她来的方向先找到了这个小院。 不敢贸贸然进来,他围着四周转了一圈,竟在后头的一丛灌木丛里发现了被打昏过去的碧春!还有个贼眉鼠眼一眼看过去就是无赖之人想从侧门溜进来。顾不得旁的,他一个手刀劈晕了那人,翻身进了小院,便看见了软在石桌上眼神迷蒙的楚蓁。 -- 第99页 楚蓁的脑子已是混沌不清,可她硬逼着自己别失了理智,舌尖都快咬烂了,有血迹沿着嘴角滴在石桌上。王廷之刚想上前询问,便听门口传来了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梅姑娘,走了这会儿了,想必也累了,咱们到前面的小院里歇息一下吧。 院中的王廷之顿时精神紧绷,他看着眼前明显已没了理智的楚蓁,天人交战。梅嘉明显有备而来,刚才的无赖只怕就是为楚蓁而来的。她领了这么多人来,为着什么显而易见!可楚蓁已然成婚,自己若是救她出去势必会有肌肤之亲,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楚蓁虽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但尚有一丝清醒,外头的动静那样大,如何听不到。不想趁了梅嘉的意,她无力的动了动唇:屋里王廷之是习武之人,耳力超群,听了忙三两步奔进了屋子里,只见榻上放了件天水碧的披风,心下一喜,忙卷了出来。他疾奔至楚蓁身旁,道一声得罪了,便将她用披风裹了起来,顺手收拾了石桌上的茶盏,抱着她径直跃上了院外的一株茂密的古槐。 于是,当梅嘉笑盈盈地推开小院的门,准备换上惊讶的面孔捉奸时,震惊地发现除了掉在地上的几片薄荷叶子,院中竟没有丝毫有人的迹象。她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对着梅嘉摇摇头,梅嘉简直要气疯了!她明明都设计好了,居然还是让楚蓁那个贱人逃了!再无心应付眼前的夫人小姐们,略坐了会儿便匆匆下山了。 跟着的人原本多就是为了与梅嘉说上几句话的,正主都走了,这些人自然也坐不了多久,没一会儿,满院的人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待人离得远了,王廷之才满头是汗地抱着楚蓁落了下来,他刚扶着楚蓁坐在石凳上,便远远避了开。谁能知晓,他抱着眼神迷离、神态妩媚又软得一塌糊涂的心爱之人,内心挣扎了许久才将她推了出去,若不是自己一向自制,只怕今日就要做那趁人之危、毫无廉耻的下作之徒了。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候,楚蓁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浑身的血都往头顶涌,腿脚微微痉挛起来。眼瞧着下一刻,自己可能就要彻底人事不知了,楚祺嘶哑的声音好似天籁之音般从天而降:姐姐!姐姐!原来楚蓁先前与楚祺、岳麒约好,一有不对,自己便摔碎茶杯示警。谁知楚祺见梅嘉都进进出出好几回了楚蓁却半点没动静,心中担心没等示警便来查看一番。 楚祺行至近前一把扯开王廷之,上前小心将楚蓁抱在怀里,急得不行:姐姐,你怎样了?要不要紧?一旁的岳麒边为楚蓁着急,边主动上前隔开王廷之望向楚蓁的目光,他见了楚蓁的情形,已然猜到原因,忙招呼楚祺:小舅爷,奶奶难受得很,咱们赶紧抱着奶奶去找大夫吧!楚蓁听到楚祺的声音后便彻底没了意识,却好似知道楚祺在着急一样,嘴角牵了牵。 楚祺没心思想王廷之为何在这里,他用披风将姐姐严严实实遮了起来,抱着她便往外走。王廷之忙喊道:表妹身边的丫鬟被人打晕了,我将她藏在院后那处假山下,表弟一起领了她回去吧。 楚祺顿时回头,恶狠狠得瞪了王廷之一眼,招呼外头跟着的人去寻着碧春,一行人匆匆出了环翠寺。王廷之暗地里一路跟着,直到楚祺他们安全上了马车出了山门,才回到仍在大殿中听佛经的母亲身旁。 这一回,梅七姑娘无意中为自己招了个大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又出现了,哈哈 第54章 惊险 楚蓁的情形实在不好找普通大夫,楚祺使人撸了休沐在家的徐太医为楚蓁诊治,徐太医却只能让楚蓁稍微清醒,药性不能全解,这种下三滥的药与一般的春there4;药不同,方子相差许多,徐太医一时一筹莫展。 余氏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在宫里见过的一桩事,她偏头看向徐太医,谨慎道:徐老,您看,会不会是徐太医紧紧皱着的眉头猛然跳起,不可置信地道:什么人这么狠的心肠?这是想逼死蓁丫头啊! 楚祺拳头猛的一下砸在床框上,咬牙发狠道:我早该知道,姐夫说过那个姓梅的邪性,该紧跟着姐姐的!岳麒拍拍他的肩膀,不停地催徐太医:徐太医,到底是何种毒物?赶紧给奶奶解了才是正经。 徐太医捋着长髯,边摇头叹气,边麻利地拿出银针,在楚蓁面上、胳膊上的几处穴口施针,待这几处流了些黑血出来,才停下擦擦额头,开了个药方。清醒过来就立在房里守着楚蓁的碧春忙接过来,亲自拿去廊下煎药了。 余氏刚要嘱咐几句,徐太医便摆摆手:余大人,本官晓得厉害。他又看了眼床上脸色没有先前那样凄艳得像血的楚蓁,心中着实觉得可怜,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小金尊玉贵得养着,谁能想到突然变了天。好不容易以为她嫁了好人家该一世安乐了,竟然又遇到这种事,那贼人当真是可恶。 待碧春煎好药,用玉汤匙一小口一小口的给楚蓁喂下,楚蓁渐渐安静下来,身上也慢慢冷了些。侍琴几个忙口呼阿弥陀佛,楚祺终于好好地坐在床边,眼都不眨地守着姐姐。余氏千恩万谢地送了徐太医出门,岳麒将他送回了府。 -- 第100页 傍晚时分,楚蓁彻底醒了过来。她脑子初时还有些糊涂,睁开眼躺了片刻才想起发生了何事。身上发软,胳膊跟手都抬不起来,只能动了动头。床边还在想该如何对付梅嘉的楚祺立时发现了,他一脸惊喜道:姐姐,你醒了?可还难受?要不要喝水?边问边倾身轻轻将楚蓁扶起来靠在软枕上。 楚蓁艰难地点点头,楚祺忙大步跨到桌旁倒了杯温水,用手擎着慢慢喂给楚蓁。楚蓁足喝了整杯,喉咙将将好受了些,不像火燎那般疼了。她弯弯嘴角,笑着望着楚祺,嘶哑道:满哥儿真的长大了,可以照顾姐姐了。 楚祺却是十分自责:姐姐,我该早些进院子的,是我没保护好你。他神情难过,楚蓁却是摇摇头,是自己没能充分警觉,怪不得楚祺。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只有为梅嘉摘薄荷叶时才离开了石桌片刻,梅嘉应是那时下的手。谁能想到,如此多的官眷在外头、青天白日里,她竟有胆子干这种事呢。 余氏几人听到屋里的动静,纷纷进来看楚蓁,碧春更是难得地哭得眼睛都肿了。碧春自来稳重,平日里从未失态过,今日只怕是吓坏了。侍琴几个虽不知具体情形,也被楚蓁回府时候的情形吓着了,尤其是侍画,一进门就扑在床榻上,哇哇大哭,倒让楚蓁有些好笑,真真是个孩子。 楚蓁刚醒过来还有些累,没撑多久便躺下了。楚祺又待了会儿便回了护国公府,俩人都没提在小院里遇上王廷之的事。他得回去跟哥哥好好商量商量对策,卫国公府欺人太甚,府中姑娘好狠毒的心思! 楚蓁只留了余氏一个人在屋里,她脸上一派平静:余嬷嬷,梅七给我下的什么药?余氏为她掖掖被角,缓缓道:美人醉,西边来的。楚蓁偏过头看着余氏,皱起了眉头:又是西边?余氏点点头,叹息道:多年前,西域各族为先皇晋了很多美人来,带了各种千奇百怪的药进宫,这美人醉跟先前的百日红都是那时带来的。 楚蓁转头看着帐顶金线勾的鸳鸯戏水,疑惑道:难道是从英王那儿得来的?余氏沉思了会儿,和缓道:应该不是。当年梅贵妃还是婕妤时,曾被人用此药陷害过,后来也是因此才与皇后娘娘一起禁了这些秘药。 见楚蓁还是绷着心神,余氏温柔安慰:奶奶先好好养身子,别想这些事儿了。小岳已经去查了,定会为奶奶讨个公道。楚蓁无声笑了笑,阖上双眼,凉凉道:自己吃的亏就该自己去补,让别人出头算什么。说完,便拉起被子,沉沉睡了过去。 京中的楚蓁差点栽在梅嘉身上,江南的樊克之也是十万火急中。自从季子初抽丝剥茧查到英王与此次江南洪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已经不知第几次被蒙面人追杀了。此时,这一行人正躲在扬州与升州之间的一处密林中,天上飘着雨丝,空气湿冷,怕留下痕迹没有生火,韩大人发起了热,季子初受伤,宁大人起不了身,独独年纪最大的江大人还能撑得住,多少有些精神。 邝日中快步从林外进来,低头俯身在樊克之耳边禀告:将军,此处仍处扬州府地界,咱们后头的人一直甩不掉,趁着下雨,该再往前行百十里赶到升州范围内。扬州刺史是卫国公府的姻亲,毫无疑问是英王的人,只要还在扬州,只怕挖地三尺也会被寻出来。 樊克之却没说话,他觉得事有古怪。按说以他手下人的本事,抹去行迹来去自如是轻而易举的,当年在西域,突厥兵那样嗅觉灵敏的獒群都寻不到,何况是区区几个死士。若他没猜错的话,这一行人中,有了内鬼。 天依旧阴沉沉的,邝日中瞧着樊克之不知在想什么,便立在一旁安稳等着。樊克之的胳膊、膝盖疼得厉害,他的身子最怕的就是这种湿冷的天气。可他面上却一丝难受也瞧不出来,车厢里的宁大人却忍不住嚷嚷: 樊大人,何时才能动身?此处真不是久待之地啊,瞧瞧,这被子都是湿的。边说边掀起车帘,擎着车中的棉被给樊克之瞧。 邝日中忍不住心中厌恶,这个宁中丞一路上不停地抱怨,聒噪得跟个婆娘一样。好歹是个正五品的官员,竟然连这点苦也吃不了,其他人可不像他。就说那个状元郎,没受伤之前是一直跟着兵士们骑马的。 挺直脊背坐在车厢外树下石头上的江大人,语气里带了几分不悦:宁大人,若不是你不肯与韩大人共乘一车,何必要用两驾马车。后有追兵,怎么走得听樊大人的,你若不想,大可先行。宁中丞这才不甘不愿地躲进马车里,不再作声。 樊克之对着江大人略一点头,站起身,领着邝日中去了他手下之中。他刚才细想了一番,隐隐有种感觉,追杀他们的人有两拨,一拨出手狠辣、刀刀致命,明显是想致他们于死地。而另一拨,虽然也气势汹汹,却未伤及要害,似乎只是想把他们逼出江南。且四人中江大人是圣上的人,韩大人属性不明,季状元独善其身,那个宁大人却怎么瞧怎么奇怪,一路上抱怨不断,可每次众人随了他的意便会有人追来。 樊克之低低吩咐了几声,派邝日中去通知那四人自己已决定回头去扬州,队伍便缓缓移动了起来。受了伤的季子初掀起车帘瞧出异常来,却没有开口,这个方向,明明是升州。 -- 第101页 第二日,楚蓁便透过人给惠妃递了信儿,顺利进了宫。 永安宫跟楚蓁以前来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偏殿里坐着说话的两人却神色郑重。 蓁姐儿,你说的都是真的?惠妃寒着脸,又惊又怒。 楚蓁低垂着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上了阴影,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娘娘。 惠妃听了,恨不能将梅嘉召进宫中扔进永巷!小小年纪,阴毒至此,实在闻所未闻。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樊克之的事。她想了想,招了刘嬷嬷进来,让她去寻荣王。见楚蓁疑惑得看过来,冷静向她解释:太子殿下恰好今日要带广儿去御林苑骑马,这事儿咱们俩去提都不妥当,广儿最合适。且,她顿了顿,语气冰冷:这宫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还是得自然而然的告诉太子。 楚蓁点头,确实,若真的是英王要害樊克之,梅贵妃在宫中经营多年,只怕要传消息给太子是瞒不过她的。 荣王不一会儿就来了,楚蓁与他略说几句,惠妃便将他叫到近前,仔细吩咐了一番。荣王听后拍拍胸脯,一口应了下来。楚蓁这才稍微放了些心,事情会如何,只能看太子会如何做了,毕竟自己与惠妃实在力有不逮。 午后,太子殿下带着弟弟荣王在御林苑练习骑马,谁知也不知是马儿太累了还是太子精神不太好,竟被严格驯养过的马儿闪了一下。太子无奈,只得将荣王教给骑射师傅们,被众人拥着回了东宫两仪殿。 当晚,在漆黑夜色的掩护下,一对黑衣黑马的侍卫悄无声息地出了京城。这队人全都戴着半截铜制面具,掩在兜帽中,透过偶尔有的一丝星光,才勉强瞧得清,居然是从不现于人前的皇上近卫玄衣卫! 这队人星月兼程,往江南直扑而去。与此同时,太子还写了封信教给最信任之人,送到驻守在上元县的长宁伯府上。长宁伯手上有三千人马,负责江南的守卫。女儿嫁到护国公府,是二爷楚礼的妻子。由他派人去帮衬樊克之,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另一边,樊克之将车队分为两拨,邝日中带着江大人、韩大人、季子初偷偷前往升州,他则按原计划带着宁大人返回扬州。队伍行至扬州城门前的一处山坳时,前头探哨的人啾的一声吹响了哨子,二三十个蒙着面只露出双眼的死士涌了出来! 樊克之冷冷一笑,果然!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周蠢作者会卖力更新的, 请宝宝们多多疼爱 毕竟,上榜压力大啊 第55章 上元 这处山坳是通往扬州的必经之路,道路崎岖窄小,两边山刃高耸锋利,仅能容一架马车通过,山刃上零星有碎石落下。若果真是宁中丞有问题,追兵想要阻止他们进扬州城,这里会是最容易得手的地方。 樊克之此刻立在马上,身下的白蹄乌咴咴嘶鸣,不时踢来踢去,喷着响鼻。死士们挥舞着刀剑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他们个个瞳孔沉沉,眼神冰冷,仿若毫无感情的杀器。樊克之身边的邝日中立马飞了出去,挡在他的身前。 那些人分成几人一组,迅速朝车队后头的几驾马车包抄过去。宁中丞身边的中年仆人大喊了几声:有贼人!樊大人,有贼人!边喊边手脚并用地爬进车厢里,负责保卫宁中丞的几个侍卫立刻将他们围在中间。 高坐马上的樊克之面无表情,他坐得高看得清楚,宁中丞那里根本没几个死士,身手看起来狠厉,其实刀刀错过了致命处。樊克之派在他周围的,俱是些身手明显次一些的,竟然都没怎么受伤!再看看后头几辆马车四周的侍卫,个个身上都挂了彩,殷红的血液飞溅出来,将身上的衣裳都染成了暗色。 这些死士训练有素,每一个都不放过,明晃晃的想斩草除根。邝日中带着几个身手好的,将樊克之紧紧拥在中间。樊克之低头看了一眼临走时楚蓁为他求的护身符,极迅速地牵牵嘴角,复又没了表情,眼神沉了沉,凌厉道:杀无赦!留一个活口就行!话音落下,气势立马翻了过来,跟着他的都是战场上拼杀了无数回的人,红了眼见着跟修罗一样。 这时,死士们中一个好似领头的人,一个起跳翻到了最近的一驾马车前端,手一扫,车帘便从中断开,只见里头竟空空如也!他急速转身,眼神像刀子一样剐了樊克之一眼,大喝一声:有诈,速速离开! 樊克之冷冷一笑: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他抬起左手挥动了一下,手下的人便越杀越往中间推,将死士们渐渐堵在了人群中。周边已无死**中丞透过车帘缝隙,看到眼前情形,本来盛满恐惧的脸渐渐松了,眉头紧皱,眼中的寒意叫人瘆的慌。 圈子越围越紧之时,忽然从山坳那头又冲出来一队身着银色暗纹黑衣的人马,约有二十多人,提着刀剑,话都没说一句,便砍杀了上来。邝日中顿时脸上有了急色,先前那拨已是很难对付,再加上如今这许多的杀手,自己的人只怕支撑不住。他赶紧掏出银哨仰头吹了一下,啾地一声长啸,手下们立时缓了攻势,渐渐退回来守在樊克之周围。 后头的那些杀手显见着与前头的死士们互不相识,杀手们边逼樊克之的人退后,边暗中替他们阻挡了些死士们的狠手。这不算长的山坳,形势混乱起来。可有一点樊克之看得明白,这些人都是冲着钦差们来的! -- 第102页 邝日中焦急地看着樊克之,敌人众多,暂且退避才是上策。樊克之心中懊悔,是自己想错了,本以为已避开了其中的一拨人,没想到两拨人还是凑到了一起。他咬咬牙,正想挥手让手下人后退,没想到,从身后呼啦啦又来了一队戴铜面具的人马来 京中的楚蓁虽将事情告知了太子,但始终放心不下。她从不将希望仅仅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想救夫君,必然得多走几个路子。她也曾幻想过楚菡,但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自己丢到了角落里,且不说英王是不是此次洪灾调查的背后之人,单说楚菡在英王心中只怕尚未重要到会因为她而左右政事。 这一日,她正打算写封信给安阳长公主,侍书进来给她送点心,见她面容憔悴,一脸忧思,嘴张了又闭,终是咬咬唇轻声道:奶奶,不如回府问问二奶奶。奴婢记得她的娘家就在江南。说完,立马低垂了眼,脸也有些红。 楚蓁听了凤眼顿时一亮:对啊!怎得将二嫂给忘了?二嫂的娘家长宁伯府在升州,升州府的治所不就在上元吗?她激动地一把抓住侍书的手,简直要抱着她转起圈来!梅嘉虽然可恶,但她说的上元无恙定是错不了的,那种情形下,她没必要骗自己。无恙之意虽不知具体,却一定是安全的地方。 她内心笃定,便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带着侍书、侍画匆匆赶回了护国公府。门房的人见了她还有些奇怪:三姑奶奶刚回来没几天,怎么又回来了?这急急忙忙的,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呢。进了门,她先使人前去通报,弯都没打直奔芳华堂而去。 楚二奶奶的院子冷香居,在大房所居的芳华堂的左侧,楚蓁沿着中轴的走廊一路疾行,后头的侍书、侍画累得气喘吁吁,她却都没见汗意。刚绕过月亮门,二奶奶叶氏便牵着弘哥儿出来,想是要去前头迎自己。 楚蓁紧走几步,笑着上前握紧叶氏的手:二嫂,匆忙而来,实属冒昧,二嫂千万别怪我。叶氏秉性温和,眼睛细长,未语先笑:哪儿的话。妹妹愿意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便牵了弘哥儿过来。 弘哥儿小大人般,双手正正经经作揖,稳重道:侄子见过三姑姑。楚蓁瞧他这可爱的样子,本有些急躁的心也缓了下来。她微微俯身笑着看着弘哥儿,摸摸他的头:弘哥儿如今可能好好吃饭?跟着父子念书可还习惯? 楚蓁手伸出来的时候弘哥儿就想偏头躲开,可想到先前在家时三姑姑也时不时亲昵地摸自己,到底贪恋些,乖乖低头受着了。等楚蓁想再抱抱他的时候,他却假装镇定地侧身为楚蓁让路,躲到母亲后头,可红得像煮熟了耳朵却出卖了他。 叶氏与楚蓁均用帕子掩着嘴,不自主地乐了起来,弘哥儿还不满七岁,居然不肯给长辈抱了。叶氏左手牵着弘哥儿,嘴边噙着笑,陪着楚蓁进了冷香居。 进了门刚坐下喝了半盏茶,楚蓁便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二嫂,若不是要紧事,妹妹也不会没打招呼就闯上门。她微微一顿,笑容牵强起来:想必你也知道,夫君他前段日子随几位钦差南下治洪,圣上有意让彻查此事,可这官场上,向来讲究粉饰太平,这一查就查出了大事来。想求人帮忙,必得将事都说清楚了。 叶氏拍拍楚蓁的手:男人家在外头,吃些苦头难免的,三妹夫吉人自有天相,定没事的。楚蓁摇摇头,狭长的凤眼露出祈求的目光:他在南边遇上了要他的命的人,二嫂,不知能否请你给伯爷写封信,若是他到了升州地界,尤其是上元,请他老人家看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施以援手,好歹让他全头全尾的回来。 除了母亲陈氏病重之时,楚蓁没怎么求过人,这回她是真的舍下了脸面来求叶氏。未出阁时,她与这个二嫂因大太太的缘故来往不多,倒是她的儿子弘哥儿自己带过一段日子,勉强算是在亲戚之外有几分交情。 叶氏听了没立刻答应,将另外半盏茶快喝完了,楚蓁眼看就要失望之时,她吩咐身边的丫鬟取了笔墨来,边细细思索,边给娘家写了封家书。她心细,虽想帮楚蓁,却也不想给娘家招惹上什么麻烦,信中并未特意提让父亲去帮樊克之,只说了几句儿子弘哥儿最喜楚蓁这个姑姑,顺道提了句楚蓁的夫婿正在江南治洪。 写完她便寻了个样貌普通的婆子进来,简单嘱咐了几声。那婆子听完点点头,话都没说一句就转身出了门。楚蓁不解,叶氏安慰地笑笑:自家的法子,信送得比驿站快些。楚蓁心中感激非常,她一贯不是嘴甜的人,只敛衣俯身向叶氏行大礼:二嫂,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若有所需,赴汤蹈火! 叶氏忙伸手将她扶起来,温和道:兄妹之间,不说这些,且弘哥儿前些年多亏你帮着带,我都记得。那时弘哥儿还小,大太太李氏脾气不好,叶氏身子也不大好,既得伺候婆婆又要对付二爷楚礼的一个通房,白日里只得将弘哥儿托在楚蓁那儿。 俩人彼此相视一笑,谁都不再多说,没想到,住在一起的时候不见多亲近,离得远了,反倒多出了亲情。 楚蓁放下一段心事,有心思逗了弘哥儿一会儿,跟叶氏又说了会子话,便告辞出来,顺道去芍药居探望有了身孕的咸宜县主。因她出来的匆忙,没带什么东西,进芍药居的时候还不好意思。咸宜县主身边的两位嬷嬷却热热情情地将楚蓁迎了进去。 -- 第103页 在护国公府耗了半日,等楚蓁回到将军府歇歇时,都快掌灯时分了。她重赏了侍书,闹得侍书越发躲在小厨房不愿出来。能做的自己都做了,老天若眷顾她,樊克之必能安安稳稳地回来,近一个月不见,好似几辈子未见,想他想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了起来。 上元县是江南东道升州府的主城,历来繁华无比,南来北往的商客,吟诗作赋的学子,辛勤劳作的老农,千伶百俐的工匠,皆汇聚于此,是无比钟灵毓秀之地。此处县令是一县之长,长宁伯便是一县之威了。长宁伯府叶家在此扎根多年,虽然只是个三等伯,家主长宁伯也是个跺一跺脚,地面抖三抖的人物。 前几日,叶伯爷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密信,连夜便点了三百名士兵出城往扬州方向而去。半路上遇上了暗地里往升州方向走的季子初等人,他便拨出二百人护送这些人去上元。自己则领了剩下的一百将士,风风火火去寻樊克之了。太子的信上可是说了,若是能保得忠武将军的平安,便为自己的嫡长子择一个富饶之地为官。 没想到,等他匆匆带人赶到的时候,樊克之已经好好地坐在那儿,开始清点战场了,他只得带着人跟着做些闲杂事。更没想到的是,屁股还没坐热,二儿子便着人将在护国公府当媳妇的闺女的加急信送了来,老爷子只恨自己动作太慢,让别人抢了先,没能好好显显神威,即便他都要好奇死了,到底是谁比自己还麻利。 此时,京城的梅嘉,可就远远没这么好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非常抱歉啊 宝宝们有什么意见 一定跟蠢作者提啊 第56章 归来 卫国公府与护国公府一样,是开国功勋,世袭罔替的一等公。只是楚家儿孙后继无力,再无能征战沙场之人,卫国公府却是三代人执掌西南兵马。现任卫国公梅远德是梅贵妃的兄长,领着世子驻扎在西南,梅二老爷是幼弟,领着家小待在京中。 不知何故,卫国公夫人丁氏并不住在京中,而是与世子夫人带着大房众人常年住在京西的别院中。京中的卫国公府俨然是梅二夫人做主,府中之人都惟她命是从。这一日,二房所居的寒霜苑却是一早便剑拔弩张。 大嫂,您这是何意?梅二夫人怀里护着幼女梅嘉,怒气冲冲地对前方一妇人喊道。身边的丫头婆子拥着母女二人,想与站在屋前的十几个膀肥腰圆的壮实婆子对抗。这群婆子身后之人穿着赭色雀鸟南飞短襦,秋香色绣仙草长裙,头发绾了个高髻,简简单单插了支金凤簪,上头镶着皇后特赏的东珠。 这人细眼长眉薄唇,看着气质有些清冷,她面容平静,在丫鬟的簇拥下就那么淡淡站在门前:弟妹,七姑娘已到了婚嫁之期,不是不知世事的孩童了,有些事能不能、该不该做心中应有分寸,如今皇后娘娘下了口谕,要她随我到别院中教养一段日子。显见着,这是常年住在别院的卫国公夫人。 梅二夫人气得发抖,不过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也敢在自己面前抖了起来!她眉毛飞扬,恶狠狠地盯着丁氏,气势凌人,语气狠厉:嫂子可别唬我,嘉姐儿乖巧可人,皇后娘娘向来喜爱她,怎会突然如此行事?她不屑地撇撇嘴:别是有人别有用心,拐着弯地想害我的嘉姐儿! 丁氏眼都未眨,依旧语气平缓:假传懿旨,虽不致抄家灭族,亦是藐视朝廷的大罪。弟妹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说了出来,看来皇后娘娘说七姑娘行事孤拐、目无法度真真的极有可能的。说完,不想多费口舌,摆头示意,那十几个婆子一拥而上,将梅二夫人身边的人拽开,最壮实的两位搀着梅嘉就往外走。 梅嘉从刚才起,便咬着嘴唇一语不发,她长得柔美,梅二夫人虽护着她,刚才这一番拉扯也不免被推揉了几下,发丝散落,衣饰凌乱,眼角微红,瞧着颇为可怜。梅二夫人心疼得不行,见她被几个粗俗不堪的婆子搀了出去,一发急凄厉喊道:嘉姐儿,莫要害怕,你是贵妃娘娘的亲外甥女,必不会有事的,娘这就进宫!这就进宫! 梅嘉心里冷笑,面上却是眼中蓄着泪回头委屈地看了母亲一眼,便被那些婆子们拖走了。梅二夫人还待再追,丁氏带着人堵在门外,她瞧着梅二夫人哭得涕泪涟涟,钗环摇摇欲坠,得体优雅的妆容都花了,摇头微叹:早知如此,弟妹为何不好好教导七姑娘呢? 梅二夫人伤心欲绝,此刻听到这个更是恨不能生吃了眼前之人:我的嘉姐儿是最听话的!不像你那黑了心肝的儿子,连堂兄弟都不放过!她见救回女儿无望,挺直腰背站起来,用帕子擦干净眼泪,冷冷道:身为贵妃的娘家人,却巴巴跟在顾氏的后头,当真是半点骨肉至亲之情都不念,怎么有脸说旁人! 丁氏自进了寒霜苑后,第一次拉下了脸,她紧捏着手中的翡翠珠链,强忍着心中的恶心,眼神如刀:是谁不念亲情暗害自家人?是谁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蛇蝎之心连亲侄子都不放过?是谁耍心眼伤了堂姐妹的容颜毁人姻缘?其中种种,弟妹最清楚!实在是不多说了。说完,她懒怠看一眼,领着人出了府,径直去了京西别院。 梅二夫人怔愣了一会儿,想着大嫂刚刚说的话,心中一个冷颤,几年前,大房的三姑娘备嫁前夕,从平日里玩耍的秋千上掉了下来,被一颗小石子划破了脸,留下了一道疤,被已定好的人家退了婚。几回寻死不成,最后国公夫人在娘家为她挑了一个远房侄子为婿,好歹嫁了出去。 -- 第104页 当时三姑娘醒来得知容貌被毁就指认是梅嘉害她,梅二夫人当然不信,嘉姐儿一向心善,温柔可人,胆子又小,怎会如此。可三姑娘不依不饶的,说什么都不肯听,必得将嘉姐儿脸也划伤不可。后来还是梅贵妃斥责了她几句,加之卫国公也来信不知说了什么,再加上梅少辰当时也与大房行二的少爷起了龃龉,大房一家便以养病为由搬到了别院中再没回来。 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梅二夫人忙止住往下想的心思,她甩甩头,不论如何,自己只有这一子一女,拼得性命也得保着他们万无一失。且嘉姐儿当真是听话至极,从小到大从无忤逆过自己,皇后娘娘定是瞧着贵妃娘娘疼爱嘉姐儿,特意找茬来的。她让人伺候着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急匆匆乘马车去了宫中。 楚蓁把能想到的法子都使了一遍,几日后,终于收到了樊克之的信,信中并未多说,只简要说了下自己无事,不日即归。楚蓁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终于确定无误就写了这么几句,连句想念自己的话都没提,心中多少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所求的就是他平安,既然所求已达,便安然了。 她绞尽脑汁得想了许多,仍不知该如何感谢王廷之。那日,若不是有他,只怕自己危矣。可樊克之每次看见他都跟乌眼鸡似的,若是知道自己私下里见他,还不知要吃醋成什么模样。她想起上回王廷之邀她柳庄一见时,樊克之臭臭的脸色,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是余氏提了句,反正楚芳与王廷之的婚事也该定了,到时暗地里多送楚芳几件添妆,等樊克之回府后再细细商议。总归,他救自己的事情,不能大张旗鼓的致谢。况且,那事之后,太子就在圣上面前提了几句王廷之,本来王廷之就陪护太子赈灾有功,顺顺利利地又升了一品,如今的品级仅比樊克之低半级。 这一日,她去护国公府探望肚子慢慢开始显怀的咸宜县主。楚蓁擦擦手,亲自一颗一颗为咸宜县主挑选着蒲陶,咸宜县主边害羞地红了脸,边将一颗还滚着水珠的蒲陶轻轻咬破吸出汁水,觉得甜到了心里。因这蒲陶精贵,只这时节有,京中贵族趋之若鹜,每年都供不应求,这些是楚祎特意亲自从锦绣坊的波斯商人那儿预定的,又因易破裂,楚祎便让楚祺天天去取那么几串来,全进了咸宜县主的肚子。 忘了是如何说到了卫国公府,咸宜县主歪头想了想,悄声道:蓁姐姐不知道,梅贵妃与卫国公并不是亲兄妹。楚蓁大吃一惊,忙坐直身子,凤眼亮晶晶地盯着咸宜县主,倒让人觉得怪可爱的。 咸宜县主往后靠在软垫上,大丫头白茉忙亲自上前为她揉腿。她看着楚蓁,笑着解惑:我听祖母说,梅贵妃与梅二老爷乃小妾所生,只不过当年一生下来就都养到了正房太太身前,外头的人便当三人都是正房所出,这事除了极少数人没人知晓。 楚蓁想了想,难怪卫国公带着世子驻守西南,府中家眷却住在京外,卫国公府是梅二夫人执掌中馈。如咸宜县主所说,梅贵妃必定是偏着自己的亲嫂子,卫国公夫人应当是暂避其锋芒才搬了出去。 还有,咸宜县主自己顺顺腰,声音软糯:卫国公曾与梅二老爷大吵一架,似乎是为了那个生了他的小妾生母。而且,前些年,蓁姐姐你还在守孝的时候,卫国公府大房的三姑娘毁了容貌远嫁,自此后国公夫人便领着儿孙彻底搬到别院了呢。先前是不时过去小住,这事过后便是常住不再回京了。 咸宜县主说着便有些累,楚蓁亲自为她盖了薄毯,拍拍她的手,看着她闭上眼恬静睡着,才出了芍药居。咸宜县主第一次有孕,难免忐忑,安阳长公主不好接孙女回去,身边的两位嬷嬷到底身份不同,楚蓁便常常回来陪她,把她当亲妹妹一样。 楚蓁坐在回将军府的马车上,细细思索:那日环翠寺的事没能瞒过太子,惠妃索性也告诉了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太子回来后,英王的声势渐歇,却仍执掌四部。梅贵妃依旧圣宠不衰,太子却是除了樊克之的事再没过问朝政。皇后便将此事接了过去,借着梅嘉敲打一下梅贵妃。可如今看来,英王也不是那么有威胁。 若是安阳长公主所说不差,那么卫国公与英王之间本就不甚牢靠。况且,王廷之也曾说二人之间已然生隙,虽不知是何人所为,太子必是已经知晓,说不准早已着手准备。照此看来,太子的地位竟是更加稳如泰山了,难怪最近太子没什么动静。 圣上已经年老,虽然喜爱太子,应该也是不愿看到太子声誉日盛乃至超过自己的。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高高的御座之上,**只能有一个主人。圣上对英王的疼爱,很难说是不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毕竟君王之心难测。 她想了一路,直到进了墨兰居也没发现有任何不妥。待她进门后,坐了会儿,才发现屋中一人也无,甚是纳闷,平日里侍琴她们几个恨不得时时刻刻贴着自己,如今自己进门许久,竟然连杯热茶都没,真是奇怪。 突然间,她似有所觉的身子一颤,猛然转身,凤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窗边的美人榻,榻上坐了个劲瘦挺直的身影,左手靠在榻上的紫檀小桌上撑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眉目温柔。多日不见,他黑了瘦了,却更精神了,眼神透亮,好似盛满了星辰。楚蓁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迟缓地动了动脚,便径直奔向那人,扑进他的怀里。 -- 第105页 樊克之早已伸长手臂等着,眼见妻子先是震惊、不敢相信,接着是高兴、神情欢喜,最后是委屈、泪水涌出扑了过来。他是又欢喜又心疼,将人紧紧抱紧,轻轻摸着她的头发,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呢喃,温柔抚慰。 楚蓁却停不下来,想起他走了的这段日子里的惊心动魄、牵肠挂肚,觉得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她将脸深埋在樊克之的胸口,玉手拽着他的衣襟,泪水不一会儿就湿了身下的衣衫。樊克之想将她扶起来,她偏偏头,不肯让他看。 樊克之心中无限爱怜,暖得如同阳春三月天。原来愿舍天下千秋业,拂去怀中美人泪竟是如此切身体悟。楚蓁别扭地不肯抬头,他便轻轻吻了闻她的发鬓,接着是嫩如玉的脸庞,楚蓁身子一软,他温柔舔去那些晶莹剔透的泪水,往下卷起如花般嫣红的嘴唇辗转吮吸。右手扯开她短襦的衣带,抱着人压在榻上,身子渐渐热了起来。 楚蓁起先有些推拒,可被人亲着亲着便不争气地意识混沌起来,她尚有几分理智,紧紧拽着他的衣带,软声求道:去床上樊克之笑着亲亲她的脖颈、耳垂,将人打横抱起,几步走到床前,伸手一扯,绣着牡丹满园花纹的帘子便落了下来,抱着人便滚进了床榻。不一会儿,帘后便有女子细细的嘤咛、男子压抑的粗吼传出 作者有话要说: 一言不合就开车 蠢作者好讨厌! 昨晚有事,今日补上 第57章 岳麒 九月下旬了,天儿渐渐冷了起来。樊克之自打那日突然归来,除了第二日进宫待了半日,便整日里待在将军府陪着楚蓁。夫妻二人每日里你处理家事时我在身旁听着,我读书习字时你在一边研墨,亲亲热热的,比新婚时还黏糊。 樊克之念着之前答应过楚蓁带她出去玩耍一回,便挑了个秋风飒爽,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带着楚蓁、岳麒一起去了燕山上的温泉庄子。这地方,樊克之刚回来之时就是在此处养病,两人还在此上演了一场泣血相认呢。 守庄子的还是秦伯,楚蓁夫妻到的时候,他笑眯眯地捋着胡须等在门口:这儿的地气热,爷该带着奶奶多到这儿住住。说着,便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在前头带路。岳麒凑上去笑着说了句什么,被他作势一脚踹开,瞧着身子十分硬朗。 樊克之嘴角带着笑意:秦伯自小陪着我照顾我,那年去打突厥前好不容易才说服他留在这里守着我娘的嫁妆,不然他肯定跟我去沙场了。楚蓁也觉得很是自在,愉悦应道:那咱们以后可得好好孝敬秦伯,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呢。樊克之听了更是高兴,牵着她的手顺着卵石铺就的小径往院中行去。 庄子比上回来的时候整齐有序了不少,花草都精心打理了,假山堆叠,小桥流水,看着有了烟火气。主院那满院的梅花此时树枝虬髯蜿蜒,叶子绿中带黄,秋风一吹,纷纷洒洒,独有意境。秦伯把他们领到内院,便扯着岳麒的耳朵将他拖了下去。 这回出门,楚蓁将余氏、碧春留在府中,带了侍琴几个出来,那三个还好,侍画简直要乐疯了!自打楚蓁与樊克之成婚,她便再没有这样毫无心思地出来玩过了。还没等楚蓁坐稳,她便急急凑到楚蓁身前,眼巴巴地看着她:奶奶,奴婢来的时候偶然瞥见东边有个小园子,里头有好些菊花呢,奴婢去采些给您煮茶喝。 杏眼圆圆,眼中急切的希冀像只小哈巴狗,楚蓁好笑地轻拍了她的脑门一下,乐道:去吧,记得多采些,让你侍书姐姐做些菊花糕。侍画欢呼一声,忙低头捂着嘴偷偷觑了樊克之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踮着脚迅速跑了出去,侍琴十分无奈,翻了年眼瞧着十三了,还是奶奶身边的二等丫鬟,怎还跟个孩子似的。 楚蓁爱她这股伶俐活泼劲儿,有些偏宠她。好在侍琴几个都比她大,平日里也都很疼她。樊克之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怎么管,更不会对楚蓁身边的人多加置喙。屋里早前余氏已派人来打扫了一遍,侍棋拿出随身带的床褥铺设一番,便让楚蓁安然坐下。 侍书带着小丫头去院中的小厨房煮茶,热了从家中带来的点心。楚蓁这几日胃口大开,常常觉得饿,侍书一直备着。侍琴则吩咐着屋内的小丫鬟将常用的东西摆整齐,待一切妥当,上了茶水,便领着人退到前厅,只留楚蓁夫妻待在室内。 樊克之走到楚蓁坐着的榻前,身子一蜷,将人抱在怀里倒在靠枕上,眯了眯眼,慵懒道:你身边的这几个丫鬟甚是贴心,随便拎出一个来,不知道比岳麒那个臭小子好用多少倍。楚蓁伏在他的肩头,好笑地轻轻戳戳他的脸皮:岳麒还是个孩子呢!再说男人本就粗心些。见樊克之半闭着眼假寐,她好奇道:岳麒当真只是你捡回来的?樊克之睁眼望着她,她莞尔一笑:我看你疼他就比我差那么一点儿而已。 樊克之愣了一瞬便似冰雪初融般笑意荡了开来:你才是我的心尖子,他个臭小子有什么好疼的!楚蓁不意他随口就说出这么肉麻的话,不禁老脸一红。樊克之瞧着更是乐得哈哈笑出了声,羞得楚蓁狠狠捶了他几下。他抚着被捶得有些痒的胳膊,笑声缓了下来:岳麒是我捡来的,但是这之前他就跟着我了。 -- 第106页 楚蓁不解,樊克之也不瞒她:岳麒是我外祖家那边的孩子,因家中突逢变故,很小的时候便被送进军中跟着我。说起来,樊克之年少的时候过得艰难,外祖家却没有一个人来京中为他撑腰,也是奇怪得很。 樊克之满不在乎:我娘说是怀化大将军府的嫡女,却是无父无母无兄弟的。这个楚蓁听陈氏说过几句,当年的怀化大将军是庾氏的叔叔,是庶出。庾氏虽为嫡出长子的嫡出女,无奈父母早丧,也无兄弟扶持,能嫁到永宁侯府也是羡煞了不少人。 母亲不知道,外祖父外头养了个外室,生有遗腹子,不过那人命短,留下岳麒便因欠着赌债被人打死了。当年还是姐姐被封为美人后,使的法子寻到了岳麒,到底是母亲那边的骨血,便使人送到了樊克之身边。 樊克之说着也有些恍惚:那日我被人暗害落下山崖,岳麒是亲眼瞧着的,他那时知道是内里出了叛徒,谁都不信,又身无分文,一路上还被人追杀,四处躲藏,连城门都进不了,居然比我还晚回到京城。若不是他机灵听到我的消息就在这附近等着,只怕早没命了。 楚蓁听了心疼不已,樊克之出事的时候岳麒不过十一二岁,小小年纪,几经生死,居然能一个人坚持从西域回到京城,想来也是不想樊克之白白牺牲,当真是个坚毅重情的好孩子。她心中滚烫,脱口而出:表弟这般侠义,往后一切都包在咱们身上了,咱们可得给他好好寻个好姑娘,成家立业后光宗耀祖。 樊克之斜眼看她,不知怎得心中不爽:那臭小子,仗着长得可爱,人人都喜欢他,万山拿他当半个儿子,姐姐时时念叨,如今连自己的妻子都心疼起他来,真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他扶着楚蓁坐起来,自行忽略楚蓁为岳麒的种种谋划,拉着她的手往庄子后头走:屋子后头有个温泉池子,我带你去看看。 也不让人跟着,樊克之拉着楚蓁慢慢往后走,秋风吹在身上微有凉意,反正庄子里也没有旁人,樊克之自然地将人半搂在怀里,楚蓁挣了挣没挣脱便随他去了。经过屋前的连廊,走过侍画说的那个小园子,她正兴冲冲地带着小丫鬟摘菊花,看着楚蓁,忙朝她摇晃着手中的花朵,额头上见了汗也一点不累的样子。 楚蓁站了看了一会儿,便被樊克之拖着接着往后走,再跨过一道月亮门,赫然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打开轻轻拢着的篱笆门,就见一个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天然温泉池子。池子四周砌了砖壁,左边还有张石榻,摸着热乎乎的。右边摆了架四季如春雕红漆八扇屏风,后头放着换洗之物,洁净如新,可见是一早备下的。 楚蓁早就想泡温泉了,这些日子她老觉得身上疲乏,所以樊克之一提要来这里,她立马应了,就是想泡着解解乏。她欢喜地望向樊克之,却见他已经伸手解外裳了,登时瞠目结舌起来。樊克之强作镇定:既然都已经大老远走过来了,不泡泡多可惜。 见楚蓁没动,他便几步走到楚蓁身前,抬手想为她除钗环。楚蓁一阵气闷,轻轻躲开,樊克之便又上前几寸,贴着楚蓁的脸,呼出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有些痒。他笑笑,用手轻轻捏住楚蓁精巧的下巴,轻柔吻了上去。 楚蓁的唇咬着比侍书做的菊花糕还要软,带着股香甜,让人咬了就不想松口,樊克之极其钟爱这种感觉。他伸手将人搂在怀里,越吻越深,舌尖一挑,便找了条缝隙钻了过去,卷起想要闪躲的小舌,追逐起舞起来。 眼看楚蓁眼神迷蒙,深思恍惚,身子软了下来,他刚要趁机拐了人下水,便听外头响起岳麒兴奋的大叫声:将军!将军!秦伯说庄子后头的山上有鹿!咱们去猎来今晚加菜吧!楚蓁猛然一惊,狠狠推了一把,差点将樊克之推到水里,樊克之恨得牙痒痒,就说那个臭小子不招人待见,偏偏要坏人好事! 他沉着脸拉开篱笆门,门外的岳麒一脸兴奋:将军,走吧,走吧,我都好久没打猎了!樊克之面无表情的时候多,情绪高涨的岳麒一时还真没发现。那边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这边却是磨刀霍霍想着宰了羔羊。 好在楚蓁跟在后头笑靥如花地走了出来:既然岳麒喜欢,元哥哥便去吧,秋日里吃鹿肉,可以贴秋膘呢。她笑着对岳麒点点头,又眼带期许地望着樊克之。岳麒也眼巴巴地看着樊克之,生怕他摇头拒绝。 俩人一起发动眼神攻势,樊克之心中再不快也应承了下来。岳麒欢呼一声便去取箭弩了,楚蓁主动上前牵着樊克之的手,拉着他往前头走,边走边低声允诺:等猎了鹿回来,咱们吃了鹿肉正好泡泡温泉解乏。说着,脸红了红。 樊克之顿时阴转晴,心情明媚了起来,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可楚蓁就是觉得连空气都柔和了。 樊克之腿脚虽不便,射箭却依旧是百发百中的,又带着个精力充沛恨不得跑便整座后山的岳麒,俩人配合默契,不到半个时辰,便带着一只鹿、两只野鸡回了庄子。秦伯膝盖不好,樊克之一直给他用跟石安一样的药膏常年敷着。鹿骨对腿脚好,楚蓁便让厨房的人给他煮成鹿骨酒,嘱咐他不时喝两口。 秦伯笑着应了,岳麒却是没活动痛快,转身眨了眨眼,冷不丁道:秦伯,不然我住在庄子里得了,天天给您打鹿煮酒喝。侍琴几个捂着嘴笑,楚蓁也乐得不行,樊克之无奈翻了个白眼,秦伯更是拍了他脑门一下:臭小子,跟着我个老头子有什么用?得跟着爷挣各好前程!岳麒想想也是,便又颠颠跟着侍书去厨房料理野味去了。 -- 第107页 晚上几人热热闹闹吃了顿烤鹿肉,当然更是少不了楚蓁一早应承的温泉夜。夫妻俩闹了半宿,等停下时楚蓁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夕了,樊克之倒是痛快得很。 一行人在庄子里直待了三四天,直到万山使人来跟樊克之说有人寻他才回了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觉得男主有点儿崩啊? 挠头 第58章 任命 在庄子里清清静静住了几天,楚蓁回到将军府便觉得浑身不得劲儿,整天懒洋洋的,一点也不想动。已是深秋,天儿渐渐凉起来,碧春几个以为楚蓁又开始畏寒才懒怠出门,也没往别处想,只整日里给她穿得暖暖的,弄得她越发不爱出门去。 难得歇息了几天,樊克之便又开始忙碌起来,早出晚归,若不是每夜都会回房睡,楚蓁还当他不曾回府呢。不光樊克之,连岳麒都不怎么在府中,楚祺来找他好多回都扑了空,跟楚蓁打听了许久他在忙些什么,无奈楚蓁是一问三不知。 没过多久,朝廷正式下了恩旨,樊克之真正成了推事院的掌院,官职比二房父子加起来都要高。说来奇怪,自打上回万春楼之事后,樊诏降职留用,樊明仁则是被停了官,现如今是平民百姓一个。楚蓁还等着二房再弄点什么事出来报复自己,谁曾想那边却是彻底偃旗息鼓了,好长时间都没有什么消息。 推事院自本朝初立之时,便是个特别的存在。它直接向圣上负责,专职刺探消息、监视官员,朝廷中有什么台面上不好解决的案子,也是交予推事院。此次江南洪灾之案,牵涉的地方官员倒好说,可往上走牵出的是英王,颇为棘手。刑部本就在英王手下,大理寺又没权力查探亲王,此案便交给了推事院。 案子还没开始查,御史中丞宁大人便上书弹劾樊克之,说他无视法纪、草菅人命、罔顾圣恩,诸如此类,洋洋洒洒一大篇。这下朝中可是炸了锅,当初下江南,宁大人与樊克之可算是有同袍之义,如今这情形,可真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暗地里知晓江南之案情形的,纷纷猜测,难道宁大人是英王的人?要知道,御史台一向持中,宁大人突然站出来弹劾樊克之,可不就是为了保英王。女眷们想的就更简单了,永宁侯府大房与二房不和众人皆知,这位宁大人不就是二房大奶奶宁氏的亲身父亲嘛。 楚蓁也是这样想的,此刻她正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吃着侍书新做的桂花水晶糕,跟余氏说着闲话。宁中丞这时候突然发难,难道真是为了给女儿撑腰而投靠了英王?楚蓁吃完一口,舌头卷了卷,忍着想再吃一块的冲动,问道。 余氏起身为她倒了杯微热的清水又坐回原处,拿起绣棚为楚蓁绣常用的帕子,面上看确实如此,她边绣边道。 楚蓁精神一震,她听出了话外之音,忙追问:嬷嬷难道还能想到旁的?余氏捻起银针划了下头皮,头也不抬道:就是觉得太刻意了,这样一来,岂不是明晃晃地跟所有人说自己就是英王的人?可据我所知,英王与宁家一向没来往。 楚蓁听了,回过味来,她听樊克之提过,路上他就觉得宁中丞身份奇怪,且查案之时他也是跟着众人不遗余力地挖着英王在江南的内线,怎得回京以后倒是替英王充当起先锋来,这前后翻转的也太让人不解了。 余氏见她端着茶杯坐了好一会儿没动,忙打断她:奶奶想多了也无用,江仆射、季郎中不是都上奏折为爷辩驳了?爷定会无事的,你好好歇着吧。楚蓁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这几日余氏不让自己累着一点,恨不得连饭碗都不让自己端,自己虽然身子乏,但也不是那玻璃人儿啊,怎得被护得如此严实。 余氏笑笑放下绣棚,转而与楚蓁说起咸宜县主的身孕来,楚蓁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兴高采烈地说着要为未出世的宝宝挑些什么好东西。余氏心里暗出一口气,幸好楚蓁没多问,不然自己还真不知该如何答,她只是心里隐隐有那么种感觉。 被楚蓁牵挂着的樊克之此刻却是带着邝日中坐在客来居的包房之中,眼前放了杯热气腾腾地松雾茶,他却盯着水汽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房门处响起叩叩的敲门声。邝日中大步走过去将门打开,请来人进来,便走出去守在了门口。 那人进门点点头,道了一声樊大人,便在雕花木桌前坐定,没再开口。 樊克之微顿了一下,便在那人诧异的目光中起身,朝对方正经作揖行大礼:多谢王大人救了拙荆,大恩不言谢,请受在下一拜。这一礼,他是心甘情愿的,无论是谁,救了楚蓁就是救了他,自己只有感激。 来人是今日休沐的王廷之,樊克之昨日使人递了信,约自己今日在客来居一聚。他心中多少有种那人万一也会在的念头,想也没想便来了。此时,面对坦坦荡荡诚心致谢的樊克之,不知怎的,他竟有种惭愧之感。 他镇定下心神,平静道:樊大人不必客气,我与表妹本就是一家人,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自己是不会看着那人受难而弃之不顾的,何况,梅七姑娘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匪夷所思,朗朗乾坤之下竟敢那样行事。 樊克之听后倾身为王廷之倒了杯茶,敛衣坐下,俩人一时无话,还是王廷之先提了话头:你没回来之前,梅七姑娘被卫国公府夫人带去过别院,听说是皇后娘娘的口谕。只是不知是何原因,梅七在别院中仅仅只待了三天,便重新回到了卫国公府,回府之后,再也没在人前现身。 -- 第108页 樊克之眉头微皱,眼神沉了沉:听王大人的意思,求情的人不是梅贵妃?王廷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内宫之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此次却不是贵妃娘娘求的情。他一圣上亲卫,实在不好多打听妃嫔之事。 樊克之一时也想不透,后宫之中,除了梅贵妃,谁还能与皇后娘娘相抗呢?王廷之啜了口茶,接着话中带了些凌厉:不知樊大人打算如何替表妹讨回公道?虽然这样问十分不妥,但他还是想知道,梅七为人阴狠狡诈,被她整日盯着,实在危险。 暗处的蟑螂不配在人前晃悠,除非能一辈子不出卫国公府,否则她会知晓什么叫做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每时每刻都活在惊恐中。樊克之左手紧握茶杯,虽面无表情,心中早已怒火升腾,莹白的瓷杯竟微微裂了缝。 王廷之瞧着他手中的杯子,好似看着梅七的将来,心中终是放了心。可他虽说已经不像先前那般看待樊克之,但总归不能与他推心置腹称兄道弟,且看着他总能想起楚蓁来,他也不愿多待。他拱手道谢:多谢樊大人的好茶,便起身出门。樊克之也没拦,起身相送。 走至门前,手搭在门上时,王廷之低头想了想,转头看着樊克之问道:这次江南洪灾的案子,你可有头绪?樊克之挑眉,王廷之只忠于圣上,怎会关心起此事?他语气平淡,简单答道:无论如何,我只需查清事实即可,一切交由圣上定夺。 王廷之瞳孔微张,本以为樊克之只会行军打仗,没想到在为官一道上也颇有见地。他忍不住试探:你也觉得此事是英王一手造成的?樊克之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自己与对方连朋友都算不上,怎能交浅言深? 王廷之见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便转身拉开门。守在门口的邝日中见俩人出来便闪到一旁。樊克之刚要拱手送王廷之离开,便听他低叹了一句:眼见鹬蚌,渔翁何处?似乎是想说,此事不是那么简单。 樊克之将他送走便上了去推事院的马车,靠在车厢上闭目沉思:在江南时,追自己的有两拨人;自己一行人查出东西来也太顺利了,像是暗中有人引着他们似的;岳麒盯了英王府的那个管事好久,确定他只为英王做事,认定当年西北沙场上暗害自己的背后之人就是英王;事情完结后刚回京城,就有人跳着脚出来替英王参自己。这桩桩件件,看着没什么关联,细细想来,却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推着。 有心人只要细查,必能知晓自己与太子的关系,那么太子与英王越来越势同水火到底是谁得益呢?这个关键之处却是无解,盖因除了这两位,剩下的诸皇子是半点夺位的苗头都没有,实在没有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此次江南洪灾的案子,是英王自己露了马脚,还是有人想借太子的手斩断英王的半只臂膀呢?毕竟江南的英王的钱袋子。况且,圣上也不一定想看到英王被打压,否则就交给大理寺由温有为大人审理了,毕竟那位大人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 马车到了推事院,樊克之便一头扎进案卷中,怎么也得寻个折中的法子来。 卫国公府寒霜苑的跨院中,梅嘉满脸阴狠,姣好的容貌变了形,表情狰狞可怖,只见她小巧玲珑涂着丹蔻的嫩手,拿着一把镶满珠宝的小匕首,一刀一刀割在眼前笼子里的一只白兔身上。那兔子被紧紧绑了腿脚,嘴巴也被缠得死死的,一道道血痕将白色的绒毛染红,那兔子身子不停抽搐,疼到极致了。 梅嘉边割边冷笑,屋中若有人看到这个情形,怕是要吓晕过去。直到那兔子眼看着要没声息,她才用匕首一下子划开了兔子的喉咙,兔子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便彻底死透了,血流得沾满了笼子,梅嘉瞧着脏,便喊了丫鬟进来收拾。 进来的人连头不都敢抬,梅嘉自打从别院回来,每天都要弄死一两只小动物,这几日从屋中收拾出去的足有半车。因大都是些能吃的,梅嘉弄死了便让人送到大厨房。她身边的丫鬟吃的都是大厨房送来的膳食,可这几日,几个大丫鬟宁愿吃白饭也不愿吃肉食,有人还吃着吃着便吐了起来。 待人都收拾干净了,梅嘉洗净手,这才觉得心情平复了许多。她起身到书桌前,提笔写了封信,叫了院中一个长相普通的洒扫小丫头进来,眼都没抬地吩咐:交给你的主子,让他想法子让我出去走走,整日待在院子里,可别怪我忍不住发疯,将一切都抖了出来。说完,便扬手让她出去,自己则躺到床上休憩。 深宫之中,一人接过这封还带着桂花香气的书信,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若不是看你还有几分用处,早已弃之如敝履了。他几下子将信撕碎,用火折子烧成了灰,随风吹散在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男配真的不错啊~ 第59章 邀请 这几日,京中发生了件怪事,百姓们纷纷谈论不休,卫国公府二房的七姑娘好似被什么东西上了身。先是卖豆腐的赛西施亲眼瞧见梅七小姐大惊失色地从自家马车的车厢跳了下来,身旁的丫鬟拉都拉不住。再是后街角收泔水的王婆,说是梅七小姐的丫鬟经常扔些死状凄惨的小动物出来。 最劲爆的要数曾在卫国公府为奴的鲁婶子,她说当年梅七小姐气不过梅三小姐找了个好人家,便使计毁了她的容貌,使得梅三小姐不得不匆忙远嫁。除此之外,还有梅七小姐身边的丫鬟个个身上带伤、为人狠辣以致没一个京中闺秀愿与她结交等等流言,仿佛一夜之间,没多少人亲眼见过的梅七小姐的事情便漫天飞了。 -- 第109页 更离谱的是,前几日有个落魄举子,拿着条莲开并蒂金丝镶边的鲛丝帕,上卫国公府认亲去了。说是自己与梅七小姐在环翠寺一见钟情,再见定终身,自己虽身份低下,但抵不住相思之苦,壮着胆子上门求亲,希望梅二老爷能同意俩人的婚事。当然了,梅二老爷拒不承认此事,将人乱棍打出了门。 梅嘉只要一出门便被人指指点点,还时不时地车辕断裂摔个凄惨,或是有流氓突然冲了出来强拽硬拖。虽然那人在她身边埋了人,可这些事总是非常突然,每每让她心惊胆战的,觉得出门变得可怕起来。还有,先前梅二夫人已开始给她相看人家,那举子的事情一出,便没了音信,原先有意的几户人家再没人来过。 梅二夫人本以为女儿从别院回来,便一切都过去了,没想到,女儿彻底坏了名声,人还变得敏感多疑、小心翼翼起来,以往的可爱伶俐、体贴大方全然消失了。梅嘉知道,是樊克之替楚蓁报仇来了,那个举子是上回下药时没能灭口的无赖便说明了。自己当初没有一招制敌,彻底弄废了楚蓁,以樊克之的性子,只怕与自己不死不休了。 软刀子炖肉,这是要慢慢逼疯自己!梅嘉想通了这点,便彻底待在卫国公府中蛰伏起来,樊克之总不能冲进府里来杀了自己。自己必得想想法子,解了眼前之围。说不准,还可以再用一下被逐出来的那一家子。 樊克之放手让岳麒去办收拾梅嘉的事,自己则专心于江南洪灾之案。圣上心里怎么想无人知道,可他曾特意将樊克之招进宫中,提了句皇家国事即家事,家丑亦国丑,樊克之琢磨着,这是不愿将英王摆在臣民前,着实难办。 英王却好似无所觉,仍旧每日里进宫向圣上请安,陪母妃说话,前几日更是传出英王府的楚侧妃身怀有孕,英王大喜,英王妃有意邀请几位通好之家的夫人一聚。这一日,楚蓁又睡到巳时才起,刚穿上常服,还没完全清醒,侍画便大喇喇奔了进来,手中举着请帖嚷嚷:奶奶!奶奶!英王府给咱们下帖子邀您去赴宴呢! 侍画跑得快,声音又清脆,倒把楚蓁微微冲了一下,一旁扶着楚蓁的余氏立马冷了脸训斥侍画:侍画姑娘,奶奶近日身子不好,你这一惊一乍的,吓着奶奶可如何是好?她从未如此严厉,侍画登时吓得小脸惨白,眼睛迅速红了,泪水一会儿便蓄满了眼眶,吧嗒吧嗒滴了下来,她又怕又悔,生怕真的惊了楚蓁。 楚蓁赶紧坐稳当,朝侍画一个劲儿的眨眼使眼色,侍画顾不得擦泪,一狠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恳认错:奶奶,奴婢冒失,奶奶罚奴婢吧。好在快入冬了,卧室内铺了毯子,不然这一跪非得伤了膝盖不可。 楚蓁不好直接让她起来,装着冷了脸:都是大姑娘了,性子还如此顽劣,得让嬷嬷好好教导一番。说着,她转头看着余氏,脸上带着丝讨好:嬷嬷,这孩子打小自在惯了,您往后好好磨磨她,这回就先原谅她吧。 余氏不过一时情急,也不是故意要呵斥侍画,若她心中所想是真,楚蓁如今身子可精贵着呢,不能有一丝惊吓。可楚蓁这当主子的都低声下气地求情了,碧春面露不忍,侍琴几个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余氏只得叹了一声:侍画姑娘既已知错,便起来吧。侍画这才擦干净眼泪起身,将请帖递给楚蓁,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侍琴是四个二等丫鬟中最照顾人的,她见楚蓁与余氏正拿着请帖商讨,便拉着侍画悄悄退出内室,安慰她去了。 楚蓁几下将请帖看完,便递给余氏,端起侍书为自己准备的牛乳喝了起来。待奶香味在唇舌之间溢开,她才漫不经心道:我怎么有种宴无好宴的感觉?你瞧瞧这上头请的人,哪个不是手掌大权又与英王交好之人的家眷?这倒是没说错,英王妃请的,个个都是手中握有实权的官员家眷,也太昭人耳目了些。 余氏看完微微笑笑:不是还掺了些没有什么品级的亲戚与勋贵吗?以王府的地位,也不算突兀。是啊,是请了不少亲戚,王妃娘家,侧妃娘家,乱七八糟的人也是请了不少。这场宴席,真真是有意思极了。 余氏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眼含担忧:奶奶,您不会打算去吧?楚蓁放下白玉小碗,用帕子擦擦嘴角,凤眼眨了眨:人家帖子上不是说了吗?楚侧妃刚刚有孕,甚是思念家中姐妹,让我一定拨冗前往呢。余氏一急,就要阻拦:奶奶,最近你的身子不如以往,不然暂且别去了。 楚蓁十分疑惑,余嬷嬷最近也太在意自个儿身子了吧?除了有些容易累,可是吃得好睡得好,身体壮实得很啊。余氏见楚蓁起了疑,不自在地解释道:侧妃不是还有旁的姐妹吗?承恩侯府的顾二奶奶不就是嫡长姐吗? 楚蓁见余氏不肯多说,也不多问,笑着道:大姐姐家的沁姐儿刚刚足月,她只怕舍不得离开宝贝闺女出来应酬呢。前些时候,楚茜为顾家又添了个姑娘,儿女双全,正是得意的时候,哪儿会愿意去应付楚菡啊。 余氏还要再劝,楚蓁喝了口温水沉静道:元哥哥这些天为了江南的案子忙昏了头,我想去看看,英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要说英王妃半点没有通过楚蓁刺探樊克之的意思,打死楚蓁她也不信,楚菡怀孕不过是件小事,重要的是英王妃的态度。 -- 第110页 余氏遂闭口不言,她知道,但凡是为了樊克之,楚蓁可是什么都不在乎的。而且,自己刚刚暗地里摸了楚蓁的脉象,还是不显。罢了,大不了自己那天一步不落地跟着她就是了。 待晚上樊克之回来,楚蓁将此事与他说了,他没多说什么。其实该怎么做他心中已大体有了主意,但女眷之间的交际通常亦是官员来往的一面镜子,说不准楚蓁还真能从此次宴席中找出一个更简便的法子。 十月二十,霜降之日,英王府为贺侧妃有孕办的宴席在王府的暖阁迎来了众位夫人。英王府占地颇广,府内庭院相接,长廊交错,琉璃朱瓦,黛青檐角。府中的小径多是用黑金砖铺就,花木种类繁多,快入冬了,一路上仍有不少开得正盛的花儿,灿烂煊赫。园子里更是有不少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奇石嶙峋,千姿百态,尤为惹眼。 楚蓁扶着碧春的手,跟着前来引路的王府嬷嬷,一路行来,当真是开了眼界,这番景致,只比皇宫逊色一成而已。与此相比,自己的将军府,简直连王府里的一处院子都比不上。这些年,可见英王真是享受了无边富贵,不愧是圣上最宠爱的皇子。 最难能可贵的是,今日有宴席,府中之人来回穿梭,竟不见一丝声响,仆人们见着客人远远就避开了,即使迎头遇上,也是个个低眉垂目地恭敬等在一边,极为有礼。还没见面,楚蓁已对英王妃多了几分敬佩,治家风范可见一斑。 走了一刻钟,眼瞧着还没到暖阁,楚蓁着实有些累了,后头跟着的余氏忙上前搀起楚蓁另一只手,让她歇歇劲儿。正当余氏打算跟引路的嬷嬷借个轿辇时,穿过一处雕麒麟兽纹的铜门,便听到了悠扬的丝竹声,是府中请了京里的班子唱曲呢。 前头的嬷嬷直引着楚蓁主仆径直进了暖阁,碧春刚给她把披风摘下,她还没见礼,便听正厅中有道暖意融融的声音飘了过来:樊院使的夫人到了?快到前头来,让我好好看看。楚蓁笑容微滞:客人还未完全准备好,便催着相见,可不是善意的待客之道。 她仪态端庄地行至上首的紫檀座前,一旁的兽笼里点着的香味道有些冲,让她不是很舒服,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的见礼:臣妾见过王妃,王妃万安。 英王妃母家姓萧,乃陇右百年贵族,论长远,比本朝立国还要久。英王妃是嫡枝嫡次女,当年英王为了求她为妻可谓是煞费苦心,在萧氏大宅外足足等了三个多月。因萧氏有族规,必得族中女儿亲许,才能结亲。楚蓁倒是觉得此规甚好。 英王妃今日穿的是浅紫色凤凰展翅勾金丝公服,底下是月白色前后蝙蝠暗纹长裙,云髻上戴了套罕见的金凤镶紫玉发饰。楚蓁微微抬头看她,天庭饱满,臻首娥眉,眉眼虽温和,却隐约透着股冷傲。这种感觉在她问楚蓁话的时候,尤为明显。 樊夫人一向不怎么出门,难得能请你来说说话。爷们儿见天在外头忙乎,咱们也躲躲清闲。她脸在笑,眼中却微冷,不大看得上楚蓁,却偏得与楚蓁聊上几句。不过,听她的话头,也是想知道樊克之最近如何了。 楚蓁腼腆一笑:臣妾家里琐事繁多,人又少,故不能经常出门。且臣妾夫君怎比得上王爷事务缠身,在家的时候倒多些。却没顺着英王妃的话头往下走。英王妃望着她笑笑,藏在眼底深处的不屑楚蓁懒得探究。 一路行来见到王府中的情形,她已放弃了从英王妃口中探听英王意思的想法,转而投到了楚菡身上。正巧此时有别的夫人进来,她便从英王妃那儿告辞,顺便提了句想去看看怀有身孕的妹妹。英王妃没说什么,便打发人领着她去了偏厅。 没想到,楚蓁这一去,倒是借了楚菡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楚菡还是有些用处的 这位英王妃,走的是女王的路线,蠢作者很喜欢 第60章 楚菡 英王妃是借着楚菡的肚子下的帖子,身为宴席主角的楚菡却被安排在暖阁后的一个小偏厅里待着。身边来来往往只有几个丫鬟围着,还有个瞧着地位不低的嬷嬷站在她身后,看起来颇得楚菡的倚重,是以楚蓁进来时,她还有些愣怔。 她的肚子看起来还没有显怀,应当月份不大,穿得倒是比在护国公府时素净多了,不再是满头的金钗银环的。脸色有些苍白,脸颊瘦了些,时不时地抚着胸口,显见孕期反应比较厉害。可当她看清是楚蓁时,便立马坐直了身子,眼中精神起来,似是准备卯足了劲儿与楚蓁大打一场,倒叫楚蓁觉得好气又好笑。 总归看在她有了孩子的份上,楚蓁不想与她争执,捡了个离她稍远的椅子坐下,轻轻开了口:五妹妹,你身子可还好?楚菡眼尾挑起,得意道:好,好得不得了,我如今有了身孕,王爷待我不知有多体贴呢。楚蓁心中暗叹,就这样的性子,若不是好运有了孩子,不用王妃出手,只怕就能被王府的侍妾活撕了。 楚蓁刚想端起眼前的茶杯润润口,身后的余氏已经先倒了杯清水递了过来,楚蓁接过沾了一下唇,想着先缓缓心绪,不然实在扛不住发疯的楚菡。 楚菡身后背景板一样的嬷嬷借着为楚菡盖薄毯的机会微微指了一下,楚菡想起王爷交待过的事,这才收起满身的高人一等,叹了口气:三姐姐,说起来,自打我怀孕,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姐妹呢,可见还是你念着我。 -- 第111页 楚蓁好奇起来,放下茶杯,微微笑着看向楚菡,听她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楚菡睫毛低垂,语气里透出股落寞: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敢劳烦她,我娘碍于身份,等我临盆那日才能过来。大姐姐自从成婚后,与姐妹们来往都淡了。咱们几个,有好些日子没能一起说说话了。此时此刻,楚蓁相信她说的都是真心话,怀孕的女子谁不希望有长辈守着自己关怀自己呢? 说到底,楚菡不过是个侧妃,三老爷身上又无一官半职,三太太来看女儿,得是王府通融,如今看来,王妃并未如此大方。那么,说的是为楚菡有孕而举办的宴席,有几分真心可就真是难说了。 至于姐妹,楚蓁看了楚菡一眼,心中实在无奈:你在闺中之时,见了哪个姐妹不是跟刺头似的?无风还要再起三分浪,躲着你都来不及,谁会上杆子来生闷气?尤其是楚莹出嫁前,连一向养气最佳的楚茜都差点跟你翻了脸,能怪谁呢? 楚菡偷偷觑了楚蓁一眼,见她不如刚进门时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向身边的嬷嬷使了使眼色,那嬷嬷便领着周围伺候的丫头退了下去。见楚蓁身边的余氏没动,她刚要出声询问,便听余氏自己开了口:临出门时我们家爷吩咐了,让片刻不得离开奶奶半步,否则回府要挨板子的。楚蓁挑眉,她怎么不知道夫君如此暴烈。 楚菡顿时憋气,她埋怨地看着楚蓁,无奈楚蓁却是好似没感觉似的。三姐姐,咱们姐妹好好说话,要个下人在身前,岂不是碍眼?何况屋中只有我们俩人,能有什么危险呢?楚菡实在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楚蓁装出一副小心忐忑的样子:我们府中的事,都听夫君的。再说,余嬷嬷可不是什么下人,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女官,品级可不低,五妹妹别乱讲。楚菡觉得,楚蓁生生就是来克自己的,真是难缠。 她将身上的毯子拉了拉,只得强忍着怒气,面上关心道:三姐姐嫁进将军府快一年了吧?怎得还没有信儿吗?说着,还瞅了一眼楚蓁的肚子。楚蓁不意她话头转得这么快,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楚菡听了就要拉开毯子起身下榻,想坐到楚蓁身边来,余氏忙止住她:侧妃娘娘还是不要乱动得好,娃娃前三个月最是娇气,莫要太使力。楚菡忙又坐了回去,她在王府能有如今的地位,可全凭着肚子里的这块肉。 只她还是神情切切地看着楚蓁: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子嗣,姐姐这么久还没有身孕,一定十分忧心吧?楚蓁糊涂起来,难道楚菡是担心自己生不出孩子?下一瞬,楚蓁便知道楚菡是打了什么主意。 姐姐,子嗣若是不继,家人的支撑便尤为重要了。楚菡做出一副我为你好的架势:三姐夫虽然如今没说什么,可要是你一直没有孩子的话,保不准他就纳了别人。如果有比他官职大的人为你撑腰,比如王爷,他自是不敢。况且,她说得急,嗓子发干,不得已喝了口水,退一万步讲,王爷与三姐夫多多来往,于三姐夫也是大有裨益的啊。说完,她便急切地看着楚蓁,只等她开口。 吧啦吧啦说了一大通,无非就是想让樊克之倒向英王,可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啊?新婚不到一年,如何就能断定自己子嗣艰难?家人是后盾没错,可以自己与楚菡当年的姐妹之情,自己还怕楚菡背后捅一刀呢。楚蓁诧异地看着眼中的算计几乎要透过带着假模假样关心的脸皮飞出来的楚菡,英王是怎么放心让她来拉拢自己的? 见楚蓁只顾看着自己,迟迟不说话,楚菡不由不耐烦起来:三姐姐,妹妹说的,你听到了没?妹妹可全是为了你好。才这么一会儿,姐妹情深的样子便装不下去了,楚蓁还想再多探听一些,面上犹豫起来:五妹妹恐怕不知,夫君如今领了圣命在查一桩案子,似是涉及到了王爷,王爷还肯照拂咱们吗? 楚菡眼睛一亮,眼看压不住的不耐换成了满意的笑容:不瞒三姐姐,今儿的话就是王爷让我说与你听的。王爷说了,让三姐夫照实说即可,越详细越好,最好是她伸出手指了指宫中的方向,最好能与那位粘上那么一星半点儿,让圣上觉得是那位授意三姐夫如此做的,王爷会更高兴。 原来英王打的是这个主意!到时候,只怕圣上不满的就是太子了。可是,英王这也太自负了吧,他如何觉得樊克之就一定会离开太子倾向于他呢?这点儿着实蹊跷,英王早已知晓樊克之与太子往来甚密了,不该如此。不过无论如何,楚蓁心里清楚,樊克之对太子不是简单的臣下忠心,太子于他亦兄亦师,他是决然不会背弃太子的。 楚菡还待再说,楚蓁却已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不想再多待,便扶着余氏的手起身,笑着对楚菡道:五妹妹的话,我会好好想想,也会转达给夫君,时候不短了,恐怕宴席要开始了,我先去暖阁了。说着,不等楚菡开口,便向门外走去。 听到屋里的动静,原先那个嬷嬷从外边将门打开,朝楚蓁行了礼,便去榻上将楚菡搀起来:侧妃也坐了半日了,王妃让人来请您一同往暖阁去呢。楚菡顿时喜得不行,自从进了王府,她还从来没在这样的场合出现过。 -- 第112页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扶着那人的手几步走到楚蓁的前头,瞥了楚蓁一眼:刚刚与姐姐说的话,姐姐定要好好想想,别辜负了妹妹的一片好心。说完,便挺直了腰身,身姿摇曳地往暖阁而去,把候在外间的碧春气了个仰倒。 楚蓁倒是没往心里去,楚菡一贯如此,跟她生气才不值得。等到她们到了暖阁时,宴席果然已经开始了,矮桌上摆了十几道热菜,几道点心,都是这时节少见的食材,居然还有一道三丝蟹黄,极其精致。 王府的女眷中,除了王妃,地位最高的眼下就是楚菡了,她又是今日宴席的名头,她的座位便摆在左下第一位。想是因着楚蓁是楚菡的姐姐,楚蓁的座位便被安排在楚菡身旁,倒把一些高官勋贵的夫人挤到了后头。 王妃与中书令夫人坐在上首,共同举杯相祝,楚菡难得的面上娇羞起来,脸色倒是比先前红润了许多。因有孕妇,席上无酒,王妃特意让人上的玫瑰露,楚蓁本想喝,却被余氏悄悄换成了温水,心中可惜了好一阵儿。 菜过五味之后,英王妃偏向楚菡这边,笑盈盈地问她:妹妹,今日跟樊夫人聊得可还畅快?到底是姐妹,没事就该多走动。说着又看向楚蓁:王爷对樊大人甚是赞赏,常常说他刚毅勇直,乃可信赖之人呢。 楚菡忙敛袖正身:娘娘高见,我与三姐姐相谈甚欢,三姐姐也说三姐夫仰慕王爷已久呢。楚蓁侧头看她,嘴角顿了顿,自己什么时候说过樊克之对英王有意的?好在此时席上众人都被前厅唱曲的一个女先儿吸引了,没怎么注意这边。 英王妃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楚蓁笑着回道:五妹妹身怀有孕,皇家子嗣自当贵重,若无要事,臣妾自是不能上门打扰的。听了这个,英王妃笑容淡了下来。她瞥了楚菡一眼,楚菡不由打了个冷颤。楚蓁再接再厉:至于夫君,男人家外头的事臣妾向来不多嘴,若是英王殿下相邀,夫君即便再不愿,想必也会去的。这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楚菡登时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看着楚蓁,楚蓁却是不怎么在乎。上头的英王妃面上的笑只剩极淡的一层,不过在勉力维持:果然是泥腿子出身,自己这样低声下气,居然如此猖狂,真是不知所谓! 樊夫人真是位贤内助。楚蓁几乎能听到英王妃话中的咬牙切齿声。她正要开口,对面桌上响起一道柔柔的声音:二嫂,我也觉得樊夫人真是个贤妻呢。楚蓁抬眼望去,是位面容稚嫩却梳着妇人发髻的少妇,似乎有些眼熟,她朝对方笑笑,那人居然脸红起来,瞧着十分可爱。 四弟妹,桌上的那道笋干老鸭汤我记得你最喜欢,吃东西的时候少说话,进了风伤了肠胃四弟该心疼了。英王妃虽打趣着说的,话里却带着股高高在上,仔细听似乎有种威胁的意思。那少妇明显没多想,眨巴着兔子般的眼睛,甜甜笑着。 听了英王妃的话,楚蓁已经知晓为自己解围的人是前些日子刚成婚的四皇子妃,是东宫崇文馆令的女儿。四皇子生母地位不高,一直未封王,还是成亲后圣上才了个恪郡王的爵位,跟英王几是云泥之别。难怪英王妃并不把四皇子妃放在眼里了。 四皇子妃刚要再多说,突然发现对面的楚蓁身子晃了一晃,软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软妹子出来打酱油啦~ 第61章 怀孕 墨兰居的正院里静得落针可闻,碧春守在床前,不时为楚蓁掖掖被角,为她拭拭额头。侍琴、侍画候在一边,兴奋又焦急地望着床上紧闭双眼的楚蓁。余氏则带着侍琴、侍书一头扎进了厨房,侍琴煎药,侍书做吃食,忙的不亦乐乎。 片刻后,已经回家荣养的陈嬷嬷边抹泪边快步穿过连廊,一把掀起花开富贵门帘,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强忍着轻轻放了下来。她踮着脚小步进了内室,望着床上躺着的楚蓁,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又生怕哭声惊醒了楚蓁,只得生生憋在喉咙里。 碧春见她来了,忙将床边的位置让给她。陈嬷嬷抽出帕子拭泪,拍拍碧春的手,赞赏地看了几人一眼,才将全副心神都放在楚蓁身上。她轻轻将楚蓁额前的碎发拂开,看着她恬静是睡颜,想起太太当年也是如此,足足睡了好几个时辰。一转眼,太太的心肝儿都这般大了,可惜太太没能看到,她已收起的眼泪差点又冒出来。 床上的楚蓁似有所觉,睡得并不深,眼皮底下滚了几滚,睫毛抖了几下,慢慢张开了双眼。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英王府的宴席上,她想起来了,四皇子妃不就是汝南公主府海棠宴上的那个甜软的小姑娘蓝媛儿吗? 她眨了几下眼,微一偏头,便看清了眼前眼角发红、明显哭过的陈嬷嬷,立马眉头皱了起来:嬷嬷怎得哭了?可是谁难为你了?别生气,蓁姐儿替你打他。陈嬷嬷刚刚还百感交集的心绪顿时崩裂,无奈一笑,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发:说什么呢?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如此淘气。 楚蓁登时觉得脑子一空,好似灵魂与身体分开了,她眼睛看到碧春几人围在床周围,陈嬷嬷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自己却一点也听不到,耳朵里只有几个字一直在回荡:要当娘的人了,当娘的人了天哪!自己竟然怀孕了! -- 第113页 陈嬷嬷见她好端端地愣怔起来,吓了一跳,忙轻声叫她的乳名:蓁姐儿?蓁姐儿?楚蓁这才感觉灵魂又回到身体里,她下意识地伸手抚着肚子,自言自语:我有身孕了?我居然有身孕了?我怎么会有身孕呢?她怕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忙侧身拉着陈嬷嬷的手,急切问道:嬷嬷,我真的有身孕了?您没哄我? 哟,原来是高兴傻了,陈嬷嬷笑着安抚她:是真的,奶奶肚子里怀着小少爷了,不信,你问问碧春她们。碧春几个笑着不住点头,侍画更是调皮:奶奶,以后得让侍书姐姐多做些好吃的,小少爷一定喜欢呢。众人听了,笑成一片。 恰好余氏带了人送安胎药进来,见楚蓁醒了,气色红润,笑着道:奶奶可算是醒了。说着,让碧春上前将楚蓁扶起来,将安胎药递了过去。陈嬷嬷本要接过来自己喂,楚蓁一个劲儿的拒绝:嬷嬷,您也太娇惯我了。她伸手接过瓷碗,豪气地一口喝了下去,倒让屋里的人均目瞪口呆,要知道,楚蓁是最烦吃药的。 楚蓁瞧着众人见了鬼的样子,边手摸着肚子,边温柔道:为了他,别说是药,再难吃的东西都不在话下。众人了然,陈嬷嬷不住点头:为母则强,奶奶跟太太真真一样一样的,当初太太怀你的时候,吐得昏天暗地的,依旧什么都逼着自己往下咽,所以奶奶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好极了,哭声嘹亮,又高又结实呢。 楚蓁想到母亲陈氏,更是心中一片温暖。从前不知道,原来孕育一个跟自己血脉相关的孩子,竟是这样美妙的一件事。 对了,她突然想起自己一睁眼就回到将军府了,还不知道英王府的情形呢,余嬷嬷,我是怎么回来的?英王妃没说什么吗?自己当时与英王妃的谈话氛围实在谈不上多么融洽,好在恪郡王妃给打了个茬。 余氏脸上的笑容淡下来,平静道:奶奶当时眼看着要倒,我顾不得旁的,碰翻了席桌,英王妃娘娘看着不是很痛快,五姑娘拦着叫送她院里,还是恪郡王妃身边本就跟着位医女,给奶奶把了脉,又用郡王妃的马车将您送回了府。说起来不几句话,可当时实在惊险,她觉得楚菡身边的那位嬷嬷八成也猜到楚蓁有了身孕,不然不会她去英王妃耳边回了句,英王妃就要将楚蓁留下。 陈嬷嬷不晓得樊克之与英王间的种种,她只是担心楚蓁:奶奶,既有了身孕,等月份大些再出门吧,见楚蓁点了头,她又望向余氏询问:那位恪郡王妃倒是一副好心肠,余女官可曾听说过,是哪家的闺秀? 余氏想着恪郡王妃娇娇软软的身影,脸上不自觉带出了笑:是东宫崇文馆令蓝大人的掌珠。这位蓝大人是京中有名的博学之人,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于政事上略有几分迂腐气,圣上便让他在东宫中为太子掌管崇文馆,也算自得其所。蓝大人身前只有这么一个爱女,当真是疼爱非常,跟眼珠子似的,听说圣上赐婚后,蓝大人在宫中每每见到恪郡王都是吹胡子瞪眼的,恪郡王也是好脾气,不与他计较。 楚蓁倒是记起,上回见恪郡王妃时,她还有些怯怯的,不敢在人前多说话,这回再见,性子真是大方了不少,英王妃那样端庄持重有威仪,她也敢说上几句,可见恪郡王当是待她不错的,甚至应是相当宠爱的。 说着话,楚蓁突然想起,凤眼透亮,望着余氏:余嬷嬷,医女说我的身孕多少时日了?余氏听了,顿时想打自己一巴掌,忙活了半天,这么重要的事却没告诉楚蓁,回奶奶,医女说尚不足两月,要不,咱们再请徐太医来看看?恪郡王妃身边的那位医女,余氏知道,医术了得,尤善妇人孕事,所以她一时没想到再去请太医。 陈嬷嬷在一旁听了,连连道是:奶奶,月份浅,还是请徐太医再来看看,才能放心。先前不是昏倒了吗?楚蓁挥了挥手:那医女能紧跟恪郡王妃身边,必是医术过人,她既没让请太医,多半是无事的。况且,徐太医并不擅长此道,算了。陈嬷嬷还待再劝,楚蓁已经兴致勃勃地让侍棋帮她挑料子,她要亲自为宝宝裁制小衣。 陈嬷嬷彻底黑了脸,阻了侍棋:奶奶,可不敢这样,有了身孕不能累着,伤眼睛,你若真要裁,也得身子稳了再说。碧春几个也忙拦着,侍画那丫头嘴快,笑嘻嘻道:奶奶绣得不如侍棋姐姐,小少爷嫌难看可怎么办?气得楚蓁作势要打她。 众人哄笑,侍画跳到门边,做了个鬼脸,正要转身往外跑,门帘突地被人掀了起来,一个高挺的身影闯了进来,把侍画撞了个趔趄。侍画摸着被撞得生疼的肩膀,站定一看,才发现是一脸焦急的樊克之,她忙敛身行礼:爷,您回来了。 屋内众人听了,齐齐停下,都转头看向这边,就见这时节里,樊克之居然额头渗出了汗,玉冠歪了半分,面上没有往日的冷意,只剩忧心。他进门后也不顾众人在场,直直奔着床上的楚蓁就来了,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开口问道:蓁儿,你没事吧? 陈嬷嬷笑眯眯地领着众人退了出去,楚蓁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脸先红了:元哥哥,你坐下,我没事。樊克之越发不信,没什么事,脸怎么如此红?他忙伸手在楚蓁的额上试了试,确实不热,才稍微放心。丁从义急慌慌地跑去找自己,说是楚蓁在英王府晕倒了,自己真是吓坏了,楚蓁一向身体极好,除了畏寒健康得很。自己生怕她在英王府受了气,或者吃了什么亏。 -- 第114页 楚蓁咬着嘴唇,在想怎么说才能让他最高兴。樊克之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渐渐更为着急起来:蓁儿,身子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我。不行,我马上去请徐太医来。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楚蓁忙拉住他坐下,见自己再不说他就要急死了,脸上带着笑,轻声道:元哥哥,你要做父亲了! 樊克之面上一惊,身子僵住,手一动不动,瞳孔张到最大,简直要瞪出眼眶,完全傻了。楚蓁瞧着他这副样子,比自己刚才还要愣怔,不由微微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元哥哥,你要做父亲了,我要做母亲了,我肚子里有个娃娃了!说完,她伸手温柔地摸着肚子,觉得老天对自己真好。 樊克之神情恍惚地也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楚蓁的肚子立马缩了回去,接着忍不住伸出来碰碰又缩了回去,还是楚蓁看不下去握着他的手覆在腹部,头靠在他肩上,甚是甜蜜:元哥哥,咱们要有孩子了呢。自己与樊克之都失了父母,对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有种特别的执念,觉得有了孩子才是真正有了家。 楚蓁刚想抬头看一下樊克之,却不想一滴泪落在她如玉的手背上,樊克之伸手将她紧紧揽在怀里,那样骄傲的儿郎,断了半个身子的骨头都没喊过一声的男人,因为有了自己的血脉而忍不住落了泪。楚蓁没再抬头,她拉着樊克之的手,絮絮叨叨说起宝宝的样子,畅想着日后如何与他玩耍,如何教导于他 日光穿过窗棂,洒在铺了毯子的屋里,照得人心里暖烘烘的,当真是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有些事,如今开始更新哈 宝宝们不要嫌弃蠢作者~ 第62章 温柔 楚蓁有了身孕,更是足不出户待在将军府里。若是陈氏还在,必会来看望,如今娘家人的咸宜县主也是身怀六甲,楚祎平日里得闲的时候本就不多,得照顾妻子,还得再分神来探望楚蓁,三天两头往将军府里来,短短的几日,原本丰盈的脸颊就瘦削了不少,楚蓁心疼他,不让他来得那么勤,他只笑笑不说话,过几日照样来。 以往跳脱非常的楚祺现在可是乖得很,不再漫山遍野的跑马,每日里最重要的,便是替姐姐和嫂子去锦绣坊寻摸好吃的,找些能逗乐子的小玩意儿,怕她们俩闷着。倒是勾的霈姐儿宝哥儿天天眼巴巴地等着他回府,连一向稳重的弘哥儿都有意无意地每日里问好几回:五叔回府了吗? 自打楚蓁在英王府里晕倒,那日里宴请的虽多是与英王休戚相关的人家,到底还是有些流言传了出来。有人私下里传言,英王明面上谈笑风生的,暗地里可是恨上樊克之了,不然英王妃怎会在席上难为樊夫人呢? 不知有没有人信这些,楚蓁只知道英王妃怕是真的动了气,楚菡似乎过得战战兢兢的,因为三太太在护国公府里可没少摔盆砸碗指桑骂槐的,咸宜县主身边的两位嬷嬷黑脸了无数次,如今连每日里去给老太太的请安都给借口给县主推了,不然只怕俩人再也忍不住,要跟三太太撕扯起来。 这一日,日光灿烂,风有些凉,碧空澄静,云彩飘乎乎的悬在空中,难得的好天气。楚蓁比往日里起得都要早,碧春给她穿了身浅紫色绣丁香的短襦,本还想再加件披风,被她给躲开了。短襦里头已有件深衣了,十分暖和,再裹个披风,真的好热。头发微微拢起来,略微收拾一下,她便领着人去了院子外头等着。 原来前几日温夫人潘氏使人送了信儿,今日要来看望她。这几日陈嬷嬷余氏连院门都不让她出,好不容易来个人,她可不想坐在屋里等着。站在门口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微凉的寒意沁人心脾,感觉好痛快。 余氏引着潘氏从连廊里穿过来,远远就瞧见了笑盈盈等在那里的楚蓁,脸颊红扑扑的,气色十分好。她身后的温柔从母亲身后伸长了胳膊,高兴地朝楚蓁招手:蓁姐姐!没等楚蓁往前迎,温柔已快步走到她面前,有些兴奋、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的肚子:蓁姐姐,你真的有娃娃了啊? 慢了几步的潘氏忙将她扯得离楚蓁远了些,板着脸唬她:蓁姐儿有了身孕,可不敢再闹她,你给我老实些!自己则是转头激动地拉起楚蓁的手,话里已有了颤音:蓁姐儿有了孩子,你娘在天上不知道多开心。说完,眼角便落了泪。 潘氏与陈氏的关系极好,当年潘氏在连生两个闺女后,迟迟没有身孕,婆婆脸色难看,妯娌暗地笑话,虽然在京中远离老家,到底心中苦闷,身子时好时坏的。正当此时,是陈氏慢慢开解她,陪着她去城外散心,去寺里求子,更是四处替她寻求名医,这才有了后头的幼子温长孺。出京之时还说好,待回来再相聚,谁知再回首却是天人永隔。 楚蓁知潘氏是真的高兴,也不劝她,只是依旧笑着道:我娘要知道您这么惦记她,定会更高兴的。潘姨,咱们先进屋。她笑着看了背着潘氏做鬼脸的温柔一眼,便扶着潘氏往正屋里走。 樊克之这些日子心情好到不行,墨兰居正院的甬道两边,摆满了绸绢扎的牡丹,远看红艳艳的,还衬着绿丝裹成的枝叶,竟跟真的似的。温柔边走边连连咋舌:樊大人真是倾尽家财只为美人一笑啊。边说还边用眼神揶揄楚蓁。 -- 第115页 楚蓁面不改色,仔细看着脚下的路,慢慢道:嫁了人都这样,你要是羡慕,赶紧嫁吧。以往温柔听了这样的话,定是要跳脚的,谁知今日却低着头不说话,楚蓁倒是奇怪得很。一旁正跟余氏说话的潘氏却是听到了楚蓁的话,连连点头:可不是,看看你蓁姐姐两口子多恩爱,你中意什么样儿的,跟娘说,娘一定给你找个合心意的。 潘氏是真的急,自打回京,相了不少人家,无奈温柔是一个也看不上,温大人也宠着她,只要她不愿意就不成,可把潘氏给急的。 温柔转身围在潘氏身边,嘟着粉嫩的嘴唇,一个劲儿的撒娇:娘,我可是您亲生的,您就那么舍得把我嫁出去啊?潘氏刚要张嘴,她便飞快地转了话题:天儿冷了,蓁姐姐又畏寒,可也不能天天待屋里不动啊。姐姐有身子的时候,娘记得吗?祖籍乡中那位老太医可说了,一定要多走动走动呢。 潘氏立马被带偏了,忙转身拉着楚蓁絮叨起来:蓁姐儿,还真是,那老太医家学渊源极深,尤善妇人之科,他曾说待胎像稳定后,一定每日里多走走,对生产极好。楚蓁认真听着,只是她觉得温柔有些奇怪,她初听自己提到嫁人时,粉面含春,眼神如水,眸中点点星光,分明是有了意中人。可后头听潘氏提起时,眼中却是露出忧色,实在奇怪。 一行人说着话,片刻便进了正屋的门。侍琴几个与温柔身边的芙蓉等人一通忙活,三人才安稳坐下说着话。说道了一会儿孕事,潘氏不经意提到了一个人:唉,蓁姐儿,你可不知,卫国公府大房与二房是彻底撕破了脸,国公夫人丁氏带着人回了卫国公府,二房一家子搬了出来。倒是可惜了二房那个乖巧的梅七姑娘了,眼看该说人家了,从卫国公府出嫁名头也好听些。 楚蓁一惊,她还真没听说,卫国公府这是彻底分家了?潘氏又说起入冬了,今冬的炭火比往年略贵了些,难得她这样富贵窝里的当家太太,还晓得这些。楚蓁却是一心想多打听些梅嘉的事,不着痕迹地引了回来:潘姨,外头传的是真的吗?贵妃娘娘能眼看着两个兄长生隙? 潘氏本身不爱探听这些事儿,还是上回去安定伯府赴宴,听别人提了两句。实情如何,我也不知,不过梅二老爷确实搬了出来,如今全家住在如意坊呢。你姨夫的一位同僚,就住他们家隔壁。从勋贵云集的永继坊搬到如意坊,想必梅二夫人该气急败坏了。 楚蓁拿起侍书特意为她做的蜜饯,浅浅咬了一口,脑中想的却是梅嘉那张阴气森森的脸。梅二老爷不过是个闲职,英王所靠的是手上有兵马的卫国公,此番分家,梅贵妃却没出面阻止,想必英王也是真与卫国公起了龃龉了,又不是亲外甥,能有多疼,实在难说。 潘氏刚要说几句,抬头见楚蓁嚼着蜜饯,便笑眯眯道:有孕的妇人都爱吃这些,我记得你娘当初怀你吐的厉害,还是吃了我带来的蜜饯才好了些。楚蓁有些不好意思:时时想着这些,侍书整天都忙着,好多天没出过厨房了。潘氏听了却是夸起了她腹中的娃娃:可见是个贴心的,不闹腾你。 楚蓁正要再说几句,潘氏却是自己起了身:现下日子还短,我记得你娘是四个月时才开始难受的,你坐着,我去厨房给你做些蜜饯备着。那东西得提前腌渍,等到了时候,你正好用些。楚蓁急得忙站起身推辞:潘姨好不容易来看我,都不跟我多说说话,倒是要亲手伺候我,您是要臊死我吗? 潘氏顿时急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忙不迭道:天神老爷莫怪。边念边催楚蓁赶紧跺脚,楚蓁见她急得额头上都见了汗,吓得忙跺了好几下。潘氏这才放了心,埋怨道:小孩子家家的,什么死不死的,以后可不许胡说。见一旁的温柔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便指着她对楚蓁道:这丫头这些天神神叨叨的,你正好帮我问问,我去去就来,一会儿就成。 温柔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抬头望着这边,一片茫然。潘氏又说了几句,便领着人往厨房去了,楚蓁不好再劝,任她去了。况且,她也想知道,温柔到底怎么了,往常她可是最乐天知命的,没有一丝烦恼的样子。 谁知,楚蓁刚坐下端起玉瓷杯子,便听耳边炸了个雷:蓁姐姐,我看上裴耀祖了。你帮我跟娘说几句吧。 屋中久久没有声音,一旁伺候的碧春几人都吓傻了,楚蓁那口没来得及咽下的水差点喷了出来,她使劲憋着压下去,倒是把自己呛住了,咳个不停。众人忙忘了温柔刚才说的惊世之语,上前为楚蓁拍背的拍背,拿帕子的拿帕子,擦脸的擦脸。 等忙活了一通,楚蓁把人都打发下去,看着温柔桃花般的俏脸好一阵儿,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柔姐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温柔定定看向楚蓁,眼神分外认真:我知道,我还知道他当年心仪的人是你。 楚蓁顿时一噎,话头憋在嗓子眼儿里,一时接不上话。温柔眼角弯了起来,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甜蜜:可是,如今你已嫁人了,他又还未娶,我看上了,不为过。滑腻如蛋白的脸上像涂了层胭脂,灿若红霞,美的惊人。 -- 第116页 楚蓁瞧着她的样子,知她绝不是在说胡话,是真的动了情。她低头想了想,裴耀祖对自己不过是一时贪新鲜,估摸也没多少念头。若他能从此全心全意对温柔,以他的家世与品行,倒也不失一桩好姻缘。 她抬头望着对面忐忑不安中夹杂着甜蜜柔情的温柔,嘴角不禁弯了起来,少女心事,往往就是这么不可捉摸,情不知何时而起。 柔姐儿,只要你喜欢,我们便欢喜。我想潘姨跟姨夫所盼的,便是你嫁一个两心相悦之人,美满赴白头。温柔登时满脸惊喜地抬头望过来,亮晶晶的眼睛好似西域的宝石,闪动这荧光。蓁姐姐,你真的这样想吗? 楚蓁觉得有些好笑:起初听了是愣了许久,诧异得很,是怕裴公子不能一心待你,若你们真是互相喜欢,当然是再乐意不过了。她伸手为温柔拂开颊边的发丝,语带怜惜:柔姐儿大了,都有喜欢的人了呢。 温柔脸颊更红了,不过她一向大方,倒是爽朗:他是个好人,又有男儿气概,自打上回在汝南公主府见了,回回见我都说只要我同意,便上门提亲。楚蓁恍然大悟,原来初见面,裴耀祖已经存了这个心,亏他当时还奚落自己。 我原本是极不愿意的,我还记得他当初登徒子般待姐姐呢。好几回都骂得他狗血淋头,他却一点儿也没生气,每次见了都笑嘻嘻地凑上来。直到上回,说到这儿,温柔忍不住甜笑起来:我偷偷跑出府去锦绣坊看戏,差点被人拐走,幸亏遇上他。不用说,英雄救了美人,美人自此便心向往之了。 楚蓁望着温柔脸上的表情,就知她已情根深种,有什么比她喜欢更紧要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闺蜜的夫婿前头已有人猜到了 蠢作者还是挺喜欢纨绔的~ 第63章 出事 话虽如此,楚蓁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使人回护国公府问了世子楚祐,这才知道裴耀祖几年来官品颇好,礼部学究多,他竟也游刃有余,与同仁相处和谐。礼部主客司员外郎一职算得心应手,世子说考绩过后升主客司郎中也是能的。 她又私下里找了温柔身边的大丫鬟芙蓉、海棠,详问了裴耀祖跟温柔一起时的情形,得知裴耀祖确实对温柔满心关爱,才稍稍放了心。只她还记得初遇他时身边那个瞧着就不安分的侍女,还是樊克之见不得她烦心,派人查了查。裴耀祖身边如今伺候的都是男仆,竟是连个丫头都不见,可见是收了心了。 楚蓁这下可算彻底放了心,开始了天天吃吃睡睡的日子。 这一日,一早天就有些阴沉沉的,风好似突然冷了下来,空气里夹杂着寒意,吹得人直打哆嗦。云压得低低的,随风翻滚,大团大团的飘忽过去,无端让人感觉压抑。果然,还不到正午,先是一片一片的,接着便是大片的雪花撒了下来,洋洋洒洒,一会儿的功夫,院中的凋零的花木上便是莹白的一层。 万山身边的一个小子揣着手,顺着外院一路小跑,走到拐角时雪迷了眼睛,他不得不抽出手来抹一把,拍拍肩头,更是加紧往正院儿里去。沿着偶尔飘进几片雪花的连廊往前又行了半刻,便是墨兰居的正门。守门的婆子打着纸伞,扯着他问了几句,便让他进去了。 初雪时分,这院子里又多是还未成家的女孩儿,小丫头们都在院子里头玩雪。甬道已清扫出来,几个人围着团着雪球玩,更有甚者,小心地将扫起来的雪堆到角落里,想做个雪娃娃。粉红颜色的襦裙,月白色的长裙,脸庞稚嫩银铃笑声的小丫头,正院儿里玩闹成一片。楚蓁披着大红狐狸毛斗篷站在廊下,笑靥如花,瞧着心情十分好。 那小子自打进了院儿便没敢抬头,跟着粗使小丫头老实本分地走到楚蓁面前,扑腾一声便跪在落了雪沫子的石板上:见过奶奶。楚蓁瞧着他年纪还小,这么一跪怕伤了膝盖,忙让他起来:你是万管事身边的?他让你捎话儿进来? 那小子没想到主人如此平易近人,声音清朗,听着还带着笑意,原本忐忑非常的心倒是稳了下来:回奶奶,万管事跟着爷出门了,让跟奶奶说一声,外头出了事,请奶奶这几日安心待在府中,有事让身边的人去办,自个儿别轻易出去。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抬头觑了楚蓁一眼,只觉得眼前之人艳丽地如同六月骄阳,脸登时红了,再开口便不如先前稳当: 奶奶,万管事还说,奶奶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尽可打发人去前头。真有什么非办不行的事儿,你使人说一声,前头给您备了护卫,您带了护卫再出门。 楚蓁脸上的笑淡了下来,身后跟着的侍琴帮她把斗篷紧了紧,瞧着她的脸色,转头柔声问那小子:你可知外头出了什么事儿?那小子怕自己说错了话,低头想了会儿,才慢吞吞道:要说大事,又跟咱们府里相关的,可能就是前几个月江南洪灾的事儿似乎出了岔子,英王不知怎得闹了起来,再具体的,小子就不知了。 楚蓁听了,心头奇怪,这几日樊克之每日都回府,没听他提过这事儿。难道他尽数如实上报了?想到这儿,她也没心情赏雪了,以英王的脾气,他都主动示好了,樊克之还不为所动,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 第117页 前几天楚祺来看她,听他说楚菡在英王府大气都不敢出,英王已许久不进她的院子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脸颊反而比在闺中时还瘦削,还得天天去给英王妃请安。因她刚入府时嚣张无比,府里其他侍妾如今时不时刺她几句,往往把她气个半死。如今她就盼望着自己能一举得男,在王爷面前挣个脸面。 如此看来,英王已放弃跟樊克之交好了,毕竟俩人若真说起来,算半个连襟。那江南洪灾出事,八成就是英王挑起来的。楚蓁想了半日,仍是毫无头绪,索性放开不再想,如常用膳、歇息,只是这日她特意午后多睡了会儿,直到樊克之回府时还很精神。 樊克之进门时,雪还未停,半空中大片的飘洒,好在他如今出入都是坐马车,披风落了薄薄的一层,进了屋门便化在上头,浸湿了披风。他也不敢往内室去,先去屏风后换了外衣,将冰冷的身子烤得暖和些,才去里头寻楚蓁。 无论多晚回房,樊克之都会先仔细看看楚蓁,哪怕她熬不住睡着了,也必得看看她的脸色,摸摸她的肚子。楚蓁如今没怎么显怀,腹中的宝宝也没有胎动,也不知他为何这么爱摸,恨不得眼睛都长在她肚子上。 今晚也如此,只他没想到楚蓁今日精神头很好,正笑盈盈地坐在桌旁等他,桌上摆了他爱吃的菜,热气氤氲,他一瞬间竟有些恍惚。楚蓁见他迟迟没动,轻声唤他:元哥哥,发什么愣啊?外头这样冷,赶紧坐下喝杯热茶,用膳。 樊克之神思清明起来,在外头奔波了一天的心霎时暖了,他步伐轻盈地行至桌旁,照例先映着灯光瞧了瞧她的气色,见她面若芙蓉,眉眼舒展,便又伸手轻抚了两下她的肚子:好像大了些。他眼中放光,惊喜道。 楚蓁听闻赶紧自己摸了摸,并没有多大感觉,甚是疑惑:真的吗?我感觉跟前几日没什么分别。别站着了,赶紧坐下用膳,忙活了一天,累了吧?她拉着樊克之坐下,亲手为他摆箸,添了碗粳米饭,舀了勺当归红枣鸡汤。 樊克之接过汤盏,几口喝了下去,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我如今跟有孕的妇人吃一样的东西,真是有趣。楚蓁听了,想到这当归红枣鸡汤是补气血的,便嗔了他一眼:连日里不得歇息,这汤正好给你补补身子,侍书炖了半日,入味着呢。听着,还有些不舍得的意思,逗得樊克之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自从楚蓁发现他晚上回来有自己陪着才会正经用膳,她便每日里都等着。只是以往她入夜不久就犯困,今日下午多睡了会儿才精神些。夫妻二人,近日来竟是难得的说说话。 她静静坐在一旁,眼神温暖地看着樊克之,瞧着他脸上没多几两肉,想起他在外头的辛苦,有些心疼。他用膳时,面容沉静,手指轻动,碗筷稳当,喝汤甚是文雅,一点动静也无,不像个沙场上征战之人,倒像个重典识仪的读书人。 楚蓁这样虎视眈眈地坐在一旁,难为樊克之依然不紧不慢地用完了膳。他擦完嘴角,一旁伺候的人换了碗碟,上了茶水,便陆续退到外间,只剩夫妻二人在内室。樊克之偏头看楚蓁,见她还是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不由得更为开怀:蓁儿,是不是觉得为夫看起来越发英武了? 楚蓁沉浸在痴迷中的脑子登时清醒过来,脸红得快烧起来了,羞窘得很。她觉得自己也太不争气了,居然能看自己夫君看入迷了。见樊克之温柔的笑着打趣自己,实在躲不过的她忙开口问道:白日里万管事让人进来说了些话,我听着有些糊涂。元哥哥,你与英王 樊克之眼中还带着笑意,轻轻点点头:本来我的奏折上虽将江南之事说得清楚,只含糊说了几句与英王有关,没成想圣上大怒,在紫宸殿训了英王一通。他敛了笑意,端起热茶吹了吹,语气平静道:今日英王上书辩白,把事情往轻里说了三分,说有人蓄意陷害,圣上便使人叫了我去,问了几句。 他虽没明说,但圣上应当是没给什么好脸色。圣上近日里接连训斥太子,虽都是些小事,却让人寻出一丝不寻常来。听说,宫里的皇后娘娘都与圣上争执了几句,要知道,皇后娘娘向来不管前朝之事,为了太子都起了急。 楚蓁坐直身子,眉头轻锁:元哥哥,你说,会不会是太子的人偷偷给圣上上了密折?樊克之眼睛微眯,屋内在烛火摇晃,瞧不清表情:太子的事我如今知晓得也不多,圣上的人盯得紧,不敢跟他走太近。但以他以往的性子,应当不会如此。 太子宽仁,使的都是阳谋,甚少背后伤人。可是英王已经认定樊克之是太子的人,说不准将所有都记在了太子身上。 楚蓁这下子是真的心疼他了:元哥哥,那你岂不是两头受气?樊克之放下茶杯,揽着她坐到榻上,边为她抚开眉头,边柔声宽慰她:这些都是小事,如今天大的事也比不上你的身孕,别多想,好好的养身子。 楚蓁往他怀里靠了靠,心里想起前段时间进宫看惠妃时听说的一件小事。如今宫里最受宠的当属进宫不久的一位华美人。年方十七,生得容貌昳丽,肌肤胜雪,尤其一双眸子,妩媚多情,水光潋滟,甚是勾人。圣上如今十日里倒有五日是歇在她的宫里,梅贵妃都要暂避其锋芒,更不用说其他妃嫔了。 -- 第118页 圣上年岁渐大,却不如以往清明,宠爱次子,打压太子,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如今又在女色上恣意起来,真是令人堪忧。 俩人没再多说什么,樊克之在外头过得不松快,楚蓁便想让他在家中时自在些,也不想再引他多思。况且,自己除了出出主意,实在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只是,景泰二十五年,怕是最后一个平静的新年了。 又过了几日,宫中又传出信儿来,有人上书弹劾太子前往山南东道赈灾时谎报旱情,私吞饷银。圣上震怒,严斥太子,说他仁义骤失,不堪人表,朝廷一片哗然。先前参英王的几人相继被撤职下狱,英王的声势顿时比洪灾前还要高涨。 除了华美人那儿,圣上大都待在梅贵妃的储秀宫,竟连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都不去皇后宫里了,一时间人心惶惶。正当此时,曾与樊克之一同南下的季子初在大朝之上站了出来,例数英王十大罪状,条条有据可查,更是激起一番惊涛骇浪。只是,季状元那日却连殿门都没走出,就被直接扔进了刑部大牢。 这件事还没弄个清楚,便有人爆出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季状元竟是位女儿身!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状元郎是个美娇娥~ 第64章 正身 已是冬日,天冷得一开口全是雾气,手放在外头片刻就冻僵了。即便如此,京中也比往年都要热闹,状元郎是位女儿身,大周朝立国近百年,还是头一遭。季状元当年打马游街人人簇拥的盛况仿佛还在眼前,如今人却已身在牢狱了。 墨兰居里,楚蓁穿着牡丹团花短襦,头上简单绾了个平髻,纤长的手指捧着白玉小盏,边喝温水边听潘氏在那儿感慨: 怎么就是个女孩儿家呢?实在不像啊。潘氏头摇的楚蓁都眼花。怪不得当初使人暗地里询问,说是功业未成不娶妻呢,原来竟是位姑娘家。潘氏有些惋惜,若是个儿郎,当真是门顶顶好的亲事。 楚蓁听了,恍然一笑:潘姨竟这样舍不得季状元,难道是未来女婿不称心?潘氏甩了甩云帕,斜了楚蓁一眼:你还敢说?若不是你帮柔姐儿瞒着我,何苦找那么个劳什子小纨绔?从潘氏之前相看女婿的人选看,潘氏对裴耀祖怕是不怎么满意。 楚蓁放下玉盏,往潘氏那处靠过去,抱着她的手臂软声道:潘姨放一万个心,那裴少爷夫君里里外外查了个底掉,连他幼时的顽皮事都翻了出来。虽说前些年稍微荒唐了些,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况且,她用脸蹭蹭潘氏的肩头,浅笑了起来:我是盼着柔姐儿欢喜的,只要她中意,我就觉得好。 潘氏低头瞧着她如玉的脸庞,伸手轻轻点点她的额头:你们一个两个的竟都宠着她,好似我是后娘。你姨夫也是随她。唉,我也是白担心,柔姐儿自小是个有主意的,旁人的话是再不肯多听一分的。 楚蓁直起身子,凤眼弯弯看着眉头轻皱的潘氏:柔姐儿是个聪明孩子,且他们俩人钟情于彼此,定会好好过日子,潘姨就等着抖丈母娘的威风、像丈母娘的福吧。潘氏听了,顿时笑了出来,刚刚的烦恼一扫而光。屋里伺候的人皆抿着嘴笑。 潘氏今日过来,除了看看楚蓁,便是将温柔与裴耀祖已定亲的事告知于她。婚事定在明年春天,万物复苏、百花盛开的好日子。 潘氏没再多说,楚蓁心里却仍记着被下狱的季子初。想当初自己与樊克之成亲时,貌比潘安的季状元一首催妆诗,惊艳了整个京城,不晓得多少闺秀将他引入梦中。楚蓁尤记得他面容俊俏、笑容腼腆,站在哄闹的人群中安静得像幅画。这样一个集天地钟灵毓秀于一身的人,即便是个女子,难道就不值当崇敬了吗? 侍琴抱了个靠枕进来,又将月影绢做成的窗纱掀开了条缝。楚蓁怕冷,墨兰居里初雪时分便烧起了地龙。但又怕又烟火气熏着她,樊克之便将惠妃宫里的月影绢都拿了回来,做成窗纱透气。侍琴将靠枕垫在楚蓁身后,给她与潘氏添了水,才领着人坐到一旁,为楚蓁缝制贴身穿的小衣。 楚蓁瞧了眼外头明晃晃的雪光,自言自语道:这时节,只怕牢狱里要冻死人的。正想着小儿子在学堂如何的潘氏一愣,直白道:只怕比城外的破庙还不如,黑漆漆潮乎乎的,里头的人个个跟罗刹似的,不把人当人看。见楚蓁脸上似有些担忧,她便嘱咐了几句:你姨夫说季状元心怀家国,是个忠直有才之人,虽说是一介女流,也着实令人敬佩。已暗中托刑部的同僚多关照了。蓁姐儿,她如今是个烫手山芋,英王身边无数双眼盯着,圣上又不置可否,咱们能照顾就照顾些,可千万不能为了她去拼死拼活的! 楚蓁转头,见潘氏一脸担忧,展颜笑了笑:潘姨别担心,我不过白白感慨几句。外头的事,自有夫君,我一个有孕之人,不会多掺和的。潘氏这才放了心,想着出来已经半日了,温柔如今定了亲,不能出来走动,把她一个人留家里也不舍得,又嘱咐了几句孕期里该注意的事,便辞了楚蓁回了温府。 楚蓁站在廊前,亲眼见着潘氏出了院门才收回目光。她望着头顶零星吹落的几片残雪,将身上的狐裘裹紧,觉得浑身发寒:季子初是女子的事,怎么偏偏现在挖了出来?她刚在大朝上参了英王,就冒出这样的事,若说没人授意,自己是断断不信的。 -- 第119页 午后黑沉沉的云散了些,太阳露了半张脸出来,可还没等人暖和透,便吹起了西北风。京中不比江南,冬日里西北风一起,往往就要吹到来年春天。且风一来,便会越来越冷。樊克之回府的时候,即便身上披了斗篷,脸还是僵硬得很。双手双脚更是不必说,好在马车里楚蓁吩咐人备了炭盆,倒是比前些年好过不少。 初雪那日,楚蓁便安排人将陈嬷嬷送回了家,不肯再让她照顾自己。她年纪大了,万一滑着摔着可不是小事。楚蓁应了她,快生产那几日,必会让人早早接她进来。如今墨兰居所有的事都是余氏在管,万事不乱,安静有序得很。 樊克之刚进外间,楚蓁便被人扶着从内屋转了出来,伸手就要过来帮他退外衣。樊克之忙止住她,自己三两下脱了下来。怕楚蓁等不及再靠过来,就差贴在铁炉上烘烤自己了。一会儿的功夫,脸上便渗出汗来。 楚蓁忙上前将他拉开,有些生气:这骤冷骤热的,万一伤着身子可怎么好?说着,便执起他的手,放进自己一直揣着的袖套里,里头有个咸宜县主送来的雕着百子千孙图的铜手炉,一会儿的功夫便觉得手彻底暖了过来。 樊克之怕她真的生气,再不敢挣脱,只是还不敢贴她太近。待身上的寒气彻底消了,才往前跟了几分。楚蓁却是真的怕他着了风寒,让侍书去端了一大碗姜汤来,沉着脸给他灌了下去。樊克之倒是二话没说接过来一口喝了,倒叫楚蓁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了。 直到用完晚膳,楚蓁还是不似往日里那样笑盈盈的,樊克之只得打发伺候的人下去,硬着头皮上前挪了挪:蓁儿,我以后再不会如此了,一定爱惜自己,你跟我说说话吧。他这样硬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自己都觉得浑身冒鸡皮疙瘩。 楚蓁也不是真生气,见他来哄自己,便顺坡而下:下回可得记住了,不然的话,我就再不理你了。樊克之见她美目流转,光华溢了出来,便放心地上前将人抱在怀里,舒服的长叹了一声。 楚蓁微微后仰,放松了身子靠在他怀里,轻轻问道:季状元的事,圣上会如何处置?刑部的主官是英王的人,他若真想置季子初于死地,除了圣上发话,只怕即便是太子,也没有能将人囫囵救出来的能耐。 樊克之将手臂松了松,带着薄茧的大掌轻轻摸摸微凸的肚皮,语气却有一丝低沉:现下还不好说,不过看意思,并没有要严办。圣上将人扔进刑部大牢,却也没让人审问。待到一夜之间状元郎是女儿身的消息布满京城,也没听有什么动静。 只不过,英王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樊克之拉着楚蓁坐到榻上坐下,挽了袖子,亲自为她捏有些浮肿的小腿。当初南下,英王的许多暗线,都是季子初寻到的,几乎全部斩断,英王折了不少人进去。这一回,只怕是不死也会脱层皮。他多年习武,手上的劲道恰到好处,比余氏捏的舒服很多。 捏了一会儿,楚蓁便伸手止住,转身从床头的暗盒里取了瓶翠绿色的药膏来,将樊克之扯到身前,仔细地给他涂到右手的旧伤处。自打成亲后,每两日楚蓁必得亲自给他涂这个,尤其是湿寒的天里,更得抹得勤些,他伤了的手跟腿才会好受些。 季状元是个真心为民之人。楚蓁头也没抬,英王近日越发急切了,太子不能出手相救吗?其实,这话本不该说,太子再如何宽厚,也不会谁都伸手拉一把。况且自从圣上开始宠爱华美人,太子被呵斥的次数便多了许多,自己如今尚且安静蛰伏,又怎会为了一个谁都不靠、只做纯臣的季子初冒风险呢? 樊克之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尽量放松自己,让楚蓁涂得快一些。他想了想,不确定道:若是以往,太子必会在圣上面前求情,如今,唉况且,这几日朝中又有风声传出,季子初曾跟太子有过接触,此番是为了太子才舍命参英王,只怕太子去求情,只会雪上加霜。 楚蓁登时放下手中的药瓶,凤眼中隐隐有了怒气:太子与英王相争,好端端的,将季状元牵扯进来又是为何?她实在是厌烦这皇家之人,自己为了那个位子斗得你死我活,到头来先在御座上沾了血的往往是无辜之人。 樊克之见手腕抹得差不多了,便将药瓶接过来,自己往腿上抹。他脸上带出一丝冷笑:一个小小的永宁侯府,都能为了世子之位罔顾人伦,更别说那九重天阙上的御座了。季子初,即便她是个男子,只怕也只能做那踏脚石了。 楚蓁默默想了会儿,语气里透出股伤心来:可怜季状元了,不过双十年华,才貌无双又如何?还不如当初安安静静做个姑娘家,此时许是已经嫁人生子了,何苦在这波谲云诡的官场里挣扎呢?说完,她眼中充满希冀地望着樊克之:元哥哥,真是一点办法也无吗? 樊克之不忍心见她伤心,只是季子初的事,英王那边咬定了她藐视皇恩有欺君之罪,丝毫没给她机会辩驳。官场上,她是绝对不能待了。为今之计,尚有一丝希望的,便是皇后娘娘下恩旨了,可从她是女子之身上下点功夫。只是,皇后娘娘如今借口有恙,后宫公务分出去大半,肯不肯为了季子初出头,当真是难说。 -- 第120页 楚蓁瞧着樊克之犹豫纠结的脸色,便知此事只怕真的不好办。女子之身为官已是大罪,何况还得罪了权势正盛的英王,又无人为她求情,真真是可惜了。 樊克之见不得她多思,上前安慰道:还有个法子,我去寻寻太子,能不能成的,只看天意了。咱们已尽心,不许你再多想,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放宽心,他才能长得壮实。楚蓁摸着自己的肚子,也觉得自己近日越发爱多想,忙点头,毕竟孩子才是眼下最紧要的,季子初的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十一月初九一早,清宁宫的大太监便去刑部大牢里将季子初带了出来。午后,便有旨意从宫中传来,吏部考功郎中季子初被夺了官职,废为庶人,转回女儿身,在栖凤殿做粗使宫女以赎其罪。皇后娘娘既以下旨,世上便再无状元郎季子初了,只有宫女初娘。 旨意下了后,英王府的书房内安静了半日,随后英王的几位谋士均沉着脸出了王府。而宫中的华美人处,却见艳若桃李、雪肤花貌的华美人柔弱无骨的靠在一个人身上,仅说话的声音便让人软了身子:冤家,可是趁了你的意?那人听了没说话,却是一把将人搂在怀里,手上的劲儿大得将那一身皮肉都揉红了,边在那嫩如花蕊的红唇上啃噬,边大步奔着床榻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假期已过,恢复更新啦 谢谢宝宝们没有抛弃蠢作者 第65章 又见 季子初的事一了,樊克之便吩咐了万山跟余氏,外头的消息,若是与自家无关的,再不准传进来。他还特意去温府拜访,跟潘氏与温柔都提了。众人自是更看重楚蓁的身子,由此楚蓁便开始了猫冬兼养胎的日子。 进了冬月,京城又开始轮番的有婚嫁之事。护国公府的子女年纪相差不大,这几年自是一个接一个的办喜事。楚菡本该在四爷楚祥后头,无奈她与英王有了首尾,且又只是侧妃,只得匆忙嫁在前头。十一月二十六,万事皆宜的好日子,难得灰蒙蒙的天露了蓝底出来,西北风也像没了一般,三房的四爷楚祥终于也要娶妻了。 小王氏千挑万选,终于选中了门下给事中陆中平的嫡女陆宛。陆氏比楚祥小一岁,听说是个温和安静的性子。这门婚事还是楚菡厚着脸皮去求了英王才得来的,楚祥一无功名二无武略,能得这样一个媳妇,已是万幸了。 咸宜县主的肚子已经有七个多月了,平日里只在芍药居里走动,成亲这样的事,人多事杂的,成、惠两位嬷嬷皆不敢让她上前。可国公府三房如今尚住在一起,二房没有个主事的妇人,实在说不过去。 楚蓁的身孕过了三个月,徐太医特意在太医院寻了个善妇科的年太医,为她仔细看了一番,胎相十分稳固。楚蓁也不愿咸宜县主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再劳累,便求了樊克之,回去参加楚祥的婚事。樊克之起初极为不愿,三房自楚菡之事后,每次看楚蓁都像看仇人,哪儿敢让她去?可咸宜县主的身子实在累不得,楚蓁磨了许久,允诺了数不清的好处,樊克之才准她贴身带着余氏跟碧春两个回护国公府。 因着婚礼是在午后,倒也不急于一时。楚蓁照例起身陪樊克之用完早膳后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快巳时中了才真正起床。喝了碗燕窝粥,又用了些小菜,才觉得彻底清醒了过来。侍琴几个伺候她穿衣,酡红色绣岁寒三友的短襦,碧色下端滚了兰草边的长裙,怕发髻太紧容易累,侍画只轻绾了个堕马髻。 楚蓁如今不喜欢戴首饰,头上只插了樊克之送她的乌木簪,脂粉也只浅浅抹了一层,清清爽爽的,倒是更显得肤质细滑,眉目如画了。 碧春将樊克之亲自为她寻来的白狐裘为她披在身上,将手炉塞到袖筒里,才紧紧扶着她往外头去。马车里余氏早吩咐人点了炭盆,烤了多时,进去后恍若内室。楚蓁将狐裘解开半边,柔声埋怨道:余嬷嬷,我怎觉得这怀孕如此麻烦?出个门半个时辰都不够。 余氏笑着将她解开的半边拎起来,为她围在腰畔:奶奶身子金贵,况且还有小少爷呢!楚蓁低头摸摸肚子,幽幽道:嬷嬷怎知是个小子?万一是个闺女呢?余氏笑容半分未变:先开花后结果,一样好。且我瞧着,爷只怕更想要个闺女。 楚蓁一怔,碧春从身后车窗下的暗格里拿出套画着四季花样的圆壶,将小圆盏用热水烫了一遍,为楚蓁倒了盏蜜水递到她身前的小榻上。听了余氏的话,她也翘起了嘴角,打趣楚蓁:余嬷嬷说的对,只要是奶奶生的,爷肯定都喜欢! 楚蓁凤眼斜过来,满眼的笑意,长长的哦了一声:咱们碧春姑娘倒是晓得这些,那丁侍卫必定也是这么想~碧春登时脸就红了,别过身子说什么也不肯再看楚蓁。她是楚蓁身边的头一位,向来稳重,却也不顶不住楚蓁这个主子爱玩闹。 楚蓁乐得歪倒在铺着厚厚毛毡的车厢里,刚想再说几句,忽的外头响起了咴咴长长的马鸣,只听赶车的丁从义马鞭甩得啪啪响,接着车厢猛地晃动起来,余氏与碧春艰难地爬上前护着楚蓁,三人在车厢内摇晃了两下才稳了下来。 马车刚挺稳,外头便响起了丁从义急切的低喊声:奶奶,奶奶?您没事吧?楚蓁抚着砰砰砰跳个不停地胸口,大张着嘴巴喘了几口,才堪堪平复下来。碧春顾不得磕得生疼的肩膀,一个劲儿的抚着她的后背。待见她缓了下来,才蹭的一下两三步到了锦帘边,咬着牙恨恨道:丁侍卫,怎么回事?朱雀大街上如此宽阔,怎还会如此? -- 第121页 没等丁从义回话,车窗旁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婉柔嗓音:樊二奶奶,别来无恙。碧春悚然一惊,余氏左手扶着楚蓁,右手掀起了车厢的棉帘,只留了外头一层月影绢。楚蓁透过绢纱看过去,只见梅嘉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站在马车旁,粉色斗篷遮住了半张脸,肌肤白得耀眼。只是斗篷前脚沾了些尘土,瞧着有些刺眼。 如今外头的人都是喊她樊夫人,毕竟樊克之真正有了官职在身,还喊她樊二奶奶的,想想不过那么几个。 她强压下胸口的害怕,平静道:梅七姑娘,真巧。好似是听到她语中还带着丝颤意,梅嘉婉转的话里溢出了笑意:樊二奶奶,雪天路滑,贵府的车夫可得好好看着,免得冲撞了行人,也省得惊了您。外头的丁从义气得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双眼通红,若是可以,真想一脚踢在她的脸上。 楚蓁出门,驾车的一向是丁从义,他在军中管的就是车马之事,最是老练。且今日拉车的可是樊克之的爱驹白蹄乌,这马通人性,大街上碰到人都是绕着走。若不是梅嘉斜刺里猛地冲了出来,也不会差点惊马。 楚蓁听了,却是彻底缓了下来,梅嘉要的就是自己胆战心惊的,恐怕她早早就计划好了一切,等在这里了。梅七姑娘,车马礼让本是应当,只是话说回来,若是那没长眼的硬是往马蹄子底下闯,因此丢了性命也只能说她咎由自取,您说是不是? 卫国公府大房二房分了家,原本事事纵着梅嘉兄妹的老夫人在丁氏回府重掌大权后彻底倒向了大房。本来嘛,老夫人膝下无子女,卫国公与梅二老爷、梅贵妃都不是她的血脉,她是老国公在原配死后续娶的填房,自然谁执掌国公府她听谁的。 梅少辰原本以为老夫人很快便会使人将自己与梅嘉接回卫国公府,没成想都几个月了也没音信。他心情不好,便去燕山上的别庄里跑马,还曾与楚祺打过一架,结果被楚祺揍了个鼻青脸肿。听说他越发混账,居然领着人跑出庄子在农人的地里狂奔,还撞伤了一户农家的幼子,被他的随从几两银子打发了。 也不知是不是报应,没过几天,梅少辰便从马上摔了下来,据说是断了一条腿,半张脸在地上磨了去,彻底毁了容貌。梅二夫人亲生的只有这一子一女,梅少辰如此,不啻于要了她半条命,哭闹了好久。梅嘉近日里需照顾母亲,还得安抚变了性情的梅少辰,难为她还能想着楚蓁,出门来找她的麻烦。 梅嘉脸上的笑淡下来,双眼直直望着车窗里楚蓁有些模糊的身影,缓缓道:有的人性命轻贱,躲得了这回,不定能躲过去下回,不如早早去了的好,倒还得谢谢那送她上路的人。碧春登时就要掀了帘子下车与她理论,丁从义身畔的短刀也出了鞘,楚蓁一开口,他便能要了梅嘉的命。 余氏一把抓住碧春的胳膊,将她摁在车厢里,抬头往外看着梅嘉,脸上虽有笑容,话里却全是冷刀子:梅姑娘,佛祖云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性命哪有轻贱之说呢?有此言者,只怕本身也不是个有福之人。眼见梅嘉脸上彻底没了笑容,她语气更是温和:咱们奶奶向来是见不得、听不得这些的,所以才能回回逢凶化吉,梅姑娘不妨多学学,或许还能为令兄添些福气。 梅少辰的事楚蓁不晓得,余氏却是听说了。毕竟前些日子卫国公夫人回府阵仗颇大,京中愣是谈论了好几日。路边的梅嘉还要再说,楚蓁却不想给她这个机会刺自己,她脸上挂着笑,抢先开了口:今日娘家堂弟娶妻,时日不早,就不跟梅姑娘多说了。说完,她便朝着车前道:丁侍卫,咱们走吧。 丁从义将手中的短刃合上,冷冷瞥了梅嘉等人一眼,抬手噼啪一声甩起了马鞭,白蹄乌打了个响鼻,便踢踏踢踏往前走了。一旁的梅嘉眼中的阴鸷满布,看着远去的马车久久没动。她身旁的一个丫鬟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姑娘,太太还在前头的药庐中等着呢,咱们出来的时候不短了。 梅嘉蓦地收回目光,脸上微微笑着点点头,那丫鬟却不禁打了个冷战。坏了姑娘的兴头,只怕回府又是一顿毒打。 楚蓁主仆几人驾着车赶往护国公府,被公务绊在衙门的樊克之却是迎来了一位熟客。太子杨世祚仅带了几个贴身侍卫,没惊动任何人,便从东宫来了他的推事院。樊克之得去护国公府,见太子只坐在椅上擒着茶杯出神,只得开口询问:殿下,你有何事? 太子将茶杯换了只手端着,透过汩汩冒着的热气,桃花眼眨了眨,面上有了笑:怎么,樊大人,无事孤就不能来了吗?樊克之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太子又低头看了杯中的茶水许久,喃喃道:不过是想到你这儿躲躲清闲。那些子人,吵得我头疼。 太子在圣上那里频频遭斥,身边的人都急了,天天吵着让太子重获圣心的法子。太子实在不想再待在东宫,只得躲了出来。樊克之听了,有些同情,只是这也是必然,自己不好多说什么。 太子兀自摇摇头,转身朝着樊克之呲了呲白牙:季子初的事儿,我可是亲自去求了母后,你怎么谢我?若没有太子发话,顾皇后只怕不会管这些琐事。樊克之念着他的情,抬头直直望着他的桃花眼,眼神明亮又坚定:我的命。太子久久没说话,就那么擒着茶杯看了半晌,缓缓地,面上绽出了笑。 -- 第122页 自打樊克之从江南回京,他们再没见过。当初虽是自己求了玄衣卫,事实上也没帮多大的忙。再然后,种种事端,一直没能跟樊克之好好说说话。英王属下弹劾他时,自己也没为他辩白,原当俩人有了嫌隙。直到他为着季子初的事跟自己提了几句,自己才定了心。如今得他一句应承,当真如久旱逢甘露一般。 太子又坐了片刻便起了身,拍拍樊克之的肩膀:若是个儿子,待我为他取个名字。樊克之刚刚还有些同情他,此时却是杀了他的心都有了:自己的儿子,凭什么让外人取名字?他头都没抬,一声未吭地随着太子出了侧门,还没等太子转过拐角,便让邝日中牵了马车过来,一溜烟往护国公府而去,剩下太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绝尘的背影,似乎颇为伤怀。 等到了护国公府,才知道楚菡也回了府。 作者有话要说: 又拉女配出来溜了溜 士为知己者死,是蠢作者最羡慕的感情~ 第66章 求助 护国公府三房所居的云居苑,从院门至正房,三进的宅子挂满了红彤彤的彩绸,院中丫头小厮来往穿梭,不时有人碰到一块儿小声嘀咕了起来,哎呦,我的脚作死你啊,小心我手中的杜鹃!小顺子,赶紧去前院找找三老爷,怎得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乱哄哄地没个章法,大奶奶瞧着都脑仁疼。 往常护国公府爷们娶亲,都是在前头正厅拜堂,操持得都是国公夫人李氏或世子夫人大奶奶。可如今楚祥成亲,三太太小王氏非让在云居苑的正厅行礼,亲事也自己接了过去,完全不让大奶奶插手,今日才乱成这副模样。 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前头正厅可是初代护国公当年发家兴旺之处,至今尙悬着祖上屡获军功的长刀,气派非常。小王氏却嫌那刀煞气重,改了地方。最奇葩的是,老太太竟也顺着她,若已去的老护国公醒来,非得再气死过去不可。 陆家的嫁妆已经抬到了东边的胜春居,据说陆姑娘甚是钟爱月季,楚祥便为院子起了这个颇为雅致的名字。新娘子的花轿还未进门,府中的女眷都坐在云居苑的偏厅里说着闲话。大姑奶奶楚茜舍不得襁褓中的小女儿,有些神不思属。二姑奶奶楚荨则是又跟着夫婿外放去了,小小年纪的平哥儿也跟着去了。 四姑奶奶楚莹依在楚茜身边并不多话,五姑娘楚芳更是面容平淡地坐在椅上。至于顾允明等几位姑爷,纷纷等在前头。大奶奶、二奶奶与国公夫人李氏坐着喝茶,间或闲聊几句,瞧不出多热络。倒是老太太王氏面上的笑就没断过,亲孙子娶亲,自然是喜上眉梢。 小王氏忙得团团转,身边的大丫鬟、嬷嬷全都派了出去,还是有零零碎碎的事儿得来请示她,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难得有片刻闲暇进了偏厅,看到厅上闲闲坐着的大房婆媳三个,她登时觉得心思都白费了。 正想坐下正儿八经地歇会儿,外头便有个小丫头急急闯了进来:太太,太太,侧妃娘娘回府了!小王氏眼睁得溜圆,忙不迭地往外走,边走边不住问道:你可看真切了?是侧妃娘娘亲自回来了?王爷可曾同来?到哪儿了? 那小丫头都快急哭了,她不过是进来送个信儿,旁的根本没看见。小王氏见什么都问不出来,使劲戳了戳她的头,着三火四地往前头去了。老太太听了一耳朵,也忙让吴嬷嬷搀着要往前头去,自打楚菡嫁人还从未回过娘家,她是当真挂念得紧。 老太太都起了身,楚蓁几个自是得跟上。李氏一脸不情愿,论品级,自己与楚菡一样,没得倒要去迎她的道理。况且,楚菡本就是小辈,又不是正经的王妃,难道还让家人向她行国礼吗? 大奶奶、二奶奶分列两旁,扶着李氏。楚茜领着一众妹妹跟在后边,一行人刚刚跨出门槛,便见楚菡扶着小王氏进了院子。只见她一身玫红色富贵花开宫装,望仙髻上一只孔雀开屏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满身珠翠,腰腹圆润,气色瞧着倒比上回在英王府中所见时红润多了,脸上也长了些肉。 亲王侧妃出行,排场也足够气派,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瞧着倒是体面。楚菡望见门外的这些姐妹时,脸上笑容灿烂。等到了跟前,她几步上前搀着老太太,几乎哽咽起来:祖母!老太太霎时掉了泪,菡姐儿,可算是肯回来看看祖母了!快,快进门,外头冷。说着,老太太便牵着她的手进了厅里,浑然忘了身后众人。 李氏差点就要翻白眼,虽说是侧妃,不过是回娘家参加兄长的婚事,何必要摆这么大的架子?自己好歹是她的长辈,居然连声问候都没有?两个媳妇不住宽慰,楚茜上前低声说了几句,李氏才平复下来,笑容牵强地跟了进去。 楚蓁不想跟楚菡多说话,上回在英王府,她可是巴不得自己出点岔子,再理她,自己也太没气性了。楚莹与楚芳两个,简直就是背景人,默默跟在楚茜与楚蓁身后,权当自己不存在。俩人偶尔嘀咕几句,说到高兴处还眉开眼笑的。 快到时辰了,通好之家的女眷也陆陆续续进了府,老太太与小王氏的娘家武威侯府、李氏的娘家李尚书府、大奶奶与二奶奶的娘家、与陆家交好的人家,其中不乏看着英王面子来的人家。今日来的最尊贵的女眷,当属安阳长公主了。 -- 第123页 安阳长公主几乎是候着时辰来的,前段日子小王氏因着楚菡的事没少给咸宜县主使脸色,长公主疼孙女,此次怕是给咸宜县主撑腰来的。咸宜县主因着身孕没出来应酬,可有长公主在,哪儿还有人敢置喙? 吉时一到,新娘已至,婚礼如常行了起来。礼毕后,宾客们开始入席,府中亲眷被安排在同一处偏厅,以安阳长公主与老太太为首,纷纷落了座。 楚蓁虽已有孕三个多月,却一点害喜的症状都没有,什么都能吃两口,惠妃连连赞她有福气。再看看堂上另一个孕妇楚菡,那真是吃啥吐啥,身旁的嬷嬷动一动筷子,便要吐上一吐。说起来,楚菡比咸宜县主月份小一点而已,咸宜县主早已无反应了,怎得她还吐得如此厉害?亏得安阳长公主与老太太一桌,不然只怕会嫌她无礼。 楚菡自是与楚蓁姐妹几个一桌,其他几人见她如此,也都没了用膳的兴致。偏偏楚菡还一副柔弱的样子,强撑着笑容劝慰众人:姐妹们多用些,不用管我,有了身孕就是这样难过的。众人登时将目光都落在正小口吃着蜜汁藕片的楚蓁,这位也是孕妇,怎得半点反应都无呢? 楚蓁淡定地拿起帕子擦擦嘴角,微微笑笑:不是所有的妇人都会害喜,我记得大姐姐怀沁姐儿的时候也是吃得好睡得香呢。可见沁姐儿有多贴心。楚茜立马笑开了颜:那丫头当真是我的心尖儿,打小就乖巧。楚莹好奇地问起了沁姐儿的事,眼看话题歪走了,楚蓁正要放心,没想到楚菡又给顺了回来:唉,三姐姐,我总是不如你的。 她这一叹气,一桌子的人更是没了食欲。楚茜更是觉得楚菡又是憋了什么坏心眼。她不想接话头,楚菡偏偏双眸楚楚地望了过来:三姐姐,季子初的事情,三姐夫为何偏要与王爷作对呢?好歹咱们是亲戚,那季子初不过是个外人。 楚蓁依旧淡淡笑着:五妹妹说什么呢,今儿个是四弟的婚事,况且咱们都是妇人家,谈朝政做什么,还是说些旁的吧。楚茜彻底停了箸,当真是半点用膳的心思都无。楚芳暗地里扯了扯楚菡的衣角,却被她使劲甩了开去。 楚菡尤不死心,微微提高了声音:即便闺中时我得罪了姐姐,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些吧。王爷如今为了季子初的事情,怕是连我都怨恨上了。三姐姐,你去求求姐夫,让他跟王爷认个错吧,就当是为了我,行吗?说着,已经泪盈于睫,眼巴巴地看着楚蓁,守着这么些人,若是楚蓁不答应,岂不落个不睦姐妹的名声? 三太太恰好安顿好旁的宾客,甫一进门便见女儿泪汪汪地看着楚蓁,急得她几步上前搂起楚菡,横眉对着楚蓁:三姑奶奶,今儿是你四弟大喜的日子,竟也要找人不痛快吗?一旁服侍的余氏有些瞠目,头一回见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撕扯的贵妇人。碧春则是心中充满无奈,三太太一如既往的犯浑。 楚蓁也不曾想,好端端的,吃个饭也能惹上这母女俩。还是楚茜站起身来,拉开楚菡母女,笑着对三太太解释:三婶,三妹妹可没说什么,是五妹妹,许是与王爷吵了几句嘴,有些委屈呢。三婶还是多安慰安慰吧。楚莹、楚芳也跟着解释了几句,偏偏楚菡不肯开口,只一个劲儿的委屈地看向楚蓁,让楚蓁多少有些反胃。 双方都不肯再开口,安阳长公主与老太太那边瞧见了,使了大奶奶过来询问。待大奶奶回了话,老太太亲自扶着吴嬷嬷颤悠悠地穿过空大的厅堂,行至楚蓁面前开口劝道:蓁丫头,你若是能帮上忙,就跟三姑爷说一声,菡姐儿也是为了你们好不是? 楚蓁气得都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了,什么叫为了你们好?楚菡摆明了是让樊克之去伏小做低的!旁的暂且不说,明明是英王自己立身不正,季子初不过是仗义执言,明玉般的人在宫里做了个粗使宫女,还不够凄惨吗?英王高高在上的,怎么就非得跟她过不去呢? 她起身平静地望向老太太:老太太,恕孙女不敢、不能也不愿与夫君说此事。这些都是官场上的事,老太太曾教导过孙女,凡事以夫为天,孙女自是不会违拗。说完,她便借口身子不适,需回听涛苑躺一会儿。 楚菡见老太太出面都没能劝动她,生怕今日一别她再也不会搭理自己,忙从三太太身后抬起头来,利声喊道:楚蓁,你难道半点都不念姐妹之情吗?这是哭求不成要强逼了,楚蓁真是觉得叹为观止! 她转身冷淡了看了楚菡一眼,平静道:若你真的念及我们的姐妹之情,就不会在今日这种场合与我说这些了。何况,她垂下睫毛,低低道:我们又何曾真的是姐妹过?从小到大,楚菡仗着老太太疼宠,除了楚茜,任何一个姐妹都不放在眼中。自己吃过她无数次亏,若再不长些脑子,只怕就真是个傻子了。 楚菡执拗急切的眸子顿时黯淡了下来,看来楚蓁是当真不会帮自己了。三太太见女儿挺着个大肚子还如此低声下气地,心口直疼:三姑奶奶,你就看在菡姐儿大着肚子求你的份上,帮着说一句吧!楚蓁幽幽叹了口气:三婶,怕你忘了,我也大着肚子呢。说完,再不想多说,扶着碧春的手就要出厅堂。 -- 第124页 老太太还要再劝,堂上沉寂了多时的安阳长公主蓦地开了口:老夫人,孩子们的事自有她们自己做主,咱们做长辈的,就不要多言语了。膳也用得差不多了,本宫也想去看看那不成器的孙女,暂且别过。说着,她便起身走到楚蓁身边,朝她温和地笑了笑,俩人一前一后出了云居苑的门。 好端端的一顿喜宴,被楚菡给搅和了。楚茜跟大奶奶、二奶奶一起送李氏回房,也匆匆回承恩侯府看女儿了。其他众人也纷纷散去,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厅,一会儿的功夫便只剩老太太与楚菡母女,老太太气得差点撅了过去。更为可怜的是新房中的陆氏,这些事儿她还半点都不晓得呢。 樊克之来的时候,闹剧已然结束,楚蓁却是心里闷闷的,樊克之在听涛苑打了个旋儿,便接了人回了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 楚菡为了自己,居然学会白莲花那一套了 可惜,女主不买账 第67章 歪心 楚蓁一时心软回护国公府赴宴,回来后却闷闷不乐了好几日。碧春几个怕她伤怀,趁着马上就腊月了,特意将近一年来积攒的来往人家的节礼单子整理了一份出来,陪着她细细地挑为温柔准备的添妆礼,让她分了不少心。 樊克之知晓梅嘉之前的所作所为后,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搂着楚蓁沉默了半晌。没过几日,便听说梅二老爷殿中御史的职位因在朝上失仪被免了。殿中御史本就掌百官典仪,梅二老爷居然宿醉带着酒气上朝,圣上自是严厉痛斥了他一通,当朝撸了他的职位。若不是英王为舅父求情,只怕梅二老爷得受牢狱之灾。 梅少辰的脸彻底毁了,性情变得越来越暴厉,该娶妻的年纪了,却天天拉着府中的丫鬟胡闹,前几日甚至有强抢民女的流言传了出来。也不知,他腿都断了,还如何出门强抢。据说梅二夫人天天以泪洗面。 宫中的梅贵妃自从丁氏重回卫国公府,再也没有接过梅嘉入宫。她这些日子为着兄长的身子每每出门,必定会惊马,即便出发时再怎么细心查验,拉车的马儿总会无预兆的发疯,万幸没有真正伤着。可对于难得借此事出门的她而言,无异于酷刑。 楚蓁现时顾不得她,因这日一早,侍画便偷偷地钻到内室,趁着碧春不在,悄悄跟她说了件事。 奶奶,您打算怎么办?侍画小脸通红,圆眼鼓鼓,怒气冲冲的。 楚蓁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俩人,她几乎都要忘到脚后跟了。她挺了挺身子,有了精神,老神在在的重新靠在软垫上,凤眼微挑,淡淡道:去将你侍琴姐姐叫来。侍画一个劲儿的点头,转身便匆匆寻侍琴去了。 侍琴昨晚值夜,刚躺下便又被叫了起来,还有些懵:奶奶,您找我?一旁从早晨就立在屋里的侍棋也糊里糊涂的,侍画跑得飞快,说话又小声,她根本什么都没听到,是以侍琴望着她的时候她也摇头示意不知。 没什么,有件小事问问你。夏日里,侯府老太太送来的那两个丫头,你给安在哪儿了?楚蓁笑着问道。侍琴低头想了会儿,才想起来是哪两个,疑惑道:奶奶是说宁嬷嬷送来的?怕她们有什么幺蛾子,一直放在花园子里,让她们负责洒扫。见侍画小脸气鼓鼓的,侍琴不由担心起来:奶奶,可是她们真作鬼了? 楚蓁见她着急起来,淡笑着安抚:无事,不过问问罢了。你且回去歇着吧。侍琴怕是真有什么,不想走,楚蓁便打趣她:难不成得我送你回去?赶紧歇着去吧,晚膳时再过来。侍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房了。 楚蓁低头抚了抚完全显怀的肚子,凤眼冷厉了一瞬,平静道:你们俩个,陪我去趟小花园吧。侍棋、侍画忙上前,为她披上斗篷,拿上手炉,扶着她晃晃悠悠去了小花园。 前几日虽下又下了场雪,可一路上的青砖都亮堂堂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今日外头阳光好,空气中的清寒反倒让人精神舒爽。楚蓁慢腾腾的往前走,想起几个月前,她都没好好看看那俩丫头的模样,便让侍琴拉了下去,实在是可惜。 小花园因上回茶花的事情,楚蓁平日里不怎么来了,尤其已是深冬,草木凋零,花园里除了那个结了冰的小池塘,也没什么可看的。如今捯饬园子的人不多,也就几个小厮、丫头、粗使婆子,拢共七八个人。 楚蓁带着人进来的时候,花园旁边的听房里,传来了阵阵说笑声。 桑姑娘,您可真有本事,才一回,就跟二爷说上了话。说话之人十分谄媚,叫人似是能看见她脸上虚伪的笑。那桑姑娘好似没回话,可一旁有个黄鹂般的美妙嗓音响了起来:桑姐姐如此样貌,楚楚可怜,莫说是二爷,我也要酥上三分呢!说完,屋里便响起了众人的附和声,那桑姑娘想必也是高兴得很。 侍画气得几下撸起袖子,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她看了楚蓁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便几步急速上前,抬脚嘭地一声,踹开了屋门。屋中之人皆吓了一跳,个个一脸惊惶,楚蓁瞧着倒觉得有几分可笑。 还是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婆子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头几乎要贴着地面,哆嗦着问安:见见过见过奶奶。剩下的几人这才清醒过来,纷纷跪下请安。将军府对下人一向和气,府中无大事不必行跪礼,几人这副样子,便是自知理亏了。 -- 第125页 楚蓁淡淡扫了几人一眼,没说话。侍画小脸一板,小手点点几人,冷笑着道:时辰不早了,几位不在园子里,倒在这儿躲清闲。府里养着你们,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背后嚼舌根的!她虽年纪小,却是楚蓁身边的二等丫鬟,性子又烈,生起气来颇有架势。 还是刚才那个婆子,偷偷抬头觑了面无表情的楚蓁一眼,嗫嚅道:侍画姑娘,咱们不过觉着天冷,进来暖和暖和,这就扫园子去!说着匆忙便要起身。扶着楚蓁的侍棋却是已然晓得楚蓁过来是为了什么,她平淡望着那婆子,总是噙着笑的嫩脸冷漠无比:赵婶子,我记得你是在侯府那边受挤兑被赶了出来,求了人才进的将军府,难不成,你竟还念着旧主? 刚才恭维那桑姑娘的人便是这个赵婶子。此刻她却是出了一身冷汗,浑身不停地打哆嗦,侍棋瞧着软和,没想到是个心狠的。人人都知道将军府与侯府不和,自己与那边扯上了关系,哪儿还有什么活路? 她闭眼狠了狠心,张口就要嚎冤,楚蓁却是懒得听她辩白。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侍画,侍画一个箭步上前,将跪在最后头的那个丫头拽到了前头。侍棋扶着楚蓁慢悠悠穿过跪着的几人,稳稳坐在首座,怕座椅脏,侍棋还将手中的云帕覆在了上头。 楚蓁凤眼斜了那丫头一眼,柔声道:这位是桑姑娘?桑姑娘微微抬头,满含希冀地看着楚蓁点点头。乌发云鬓,米白的肌肤,小巧的红唇,秋水含情的双眸,卷翘的睫毛,尖尖的下巴,真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想跟着二爷?楚蓁依旧声音柔和,听不出有怒意。桑姑娘膝行几步上前,砰砰磕起了头:奴婢打小就仰慕二爷,老太太送奴婢过来时也说了要做二爷屋里的人,请二奶奶成全!地板冷硬,一会儿的工夫,白嫩的额头便有些发红。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只有铁炉中炭火燃烧的兹啦声。楚蓁望着烧得通红的铁炉发呆,侍棋怕她累,在身后轻轻为她抚腰。就在桑姑娘受不住,磕得越来越慢时,楚蓁冷不丁地开了口:你若能从铁炉里掏块炭出来,我便相信你的真心,甭说是房中人,我马上立个文书,将你纳为正式的妾室。 桑姑娘一愣,抬着磕得破皮的额头,直直望着楚蓁,好似没听见。侍画走上前推了她一把:奶奶说了,只要你敢从炉子里掏块火炭出来,便遂了你的心思,还不赶紧掏?说着,又将她向铁炉那儿推了一下。 桑姑娘的小脸顿时惨白如纸,她瞧了铁炉一眼,将军府中下人们用的也是好炭,火烧得旺极了,炉边红得好似要化了。她狠狠咬着唇角,都起了血印子,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终于鼓起勇气靠近铁炉,却是再不敢往前一点。侍画见状要上前帮她抻手臂,她忙将手臂缩了回来,紧紧抱在胸前,泪水汩汩而出,瞬间哭花了脸。 楚蓁歪歪身子,牵了牵嘴角:原来你的深情,也不过如此。 剩下的几人都被眼前的情状吓傻了,尤其是赵婶子,以往她见的楚蓁都是和气心软的,何曾见过她如此狠绝!她想起自己先前说的话,恨不得将脑袋缩到肚子里。 楚蓁不再看桑姑娘,掸了掸斗篷的风毛,漫不经心道:不是还有一位?一直将身子伏得矮矮的,躲在角落里的榆姑娘身子晃了晃。挡在她前头的人迅速散了开,将她显了出来。她脸上不是很害怕,倒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她深吸一口气,跪直了身子,抬头看着楚蓁,平静道:奶奶,奴婢并无意二爷。 楚蓁以手掌撑着头,仔细瞧了她半晌。侍画方才跟她说的,却是下头的这个榆姑娘。虽然小花园里无意撞上樊克之的是桑姑娘,可给她想了这个法子并帮她设法将樊克之身边的小厮引开的,却是榆姑娘。她俩自从进了将军府便被扔在这儿,又如何结识了前院的人呢?要说是桑姑娘那个没脑子的,楚蓁可不信。 榆姑娘见楚蓁望着自己不说话,心里渐渐急了起来:奶奶,奴婢只是想帮帮桑姐姐,她是真的心系二爷,奴婢不忍见她受相思之苦这才设法相帮,奴婢自个儿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肖想二爷的,请奶奶明察。说完,便深深俯了身子。 果然伶牙俐齿的,没看那边哭着的桑姑娘,已被她感动得转头泪眼盈盈地忧伤又感激得不行了嘛。模样虽然一般,胜得有一把好嗓子,外头只觉清丽,当面听着才觉出婉转低吟,千回百转的。这俩人,老太太当真是费了心思的。若不是樊克之一心只有自己,只怕俩人联手,是劲敌呢。 楚蓁轻轻地哦了一声,榆姑娘以为楚蓁信了,还要再说,楚蓁却转了话头:单凭你,怎能引开爷身边跟着的人?说吧,前院里,还有谁帮你?榆姑娘愣了一瞬,刚想摇头否认,楚蓁凤眼瞟了过来:想清楚了再回话,我可不会再问 第二回 。榆姑娘嘴唇紧抿,犹豫了许久,才轻轻开口:是前院里的喜子。 楚蓁毫无印象,侍棋贴在她耳旁,低声道:奶奶新婚时,二太太送过来的。楚蓁了然,那一批人的两个丫头、两个婆子都犯了事,剩下的两个小子没做什么,便扔到前院做粗使去了,没想到,还是自己心软了。 -- 第126页 坐了半天,楚蓁也累了,她扶着侍棋的手起身,踩着合欢花样的碧色绣鞋,什么也没说便慢慢向外走去。那榆姑娘似是放心了,悄悄舒了口气。那桑姑娘却是不死心,朝着楚蓁期期艾艾喊了声:奶奶?楚蓁顿了一下,仍是没回头。身后的侍画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便扶着楚蓁的另一边回了墨兰居。 花园里的人还不知命运如何,这日回府的樊克之却是被狠狠嫌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躺着也中枪~ 第68章 表姐 皇后出手救了季子初后,英王身边的人渐渐没了声息。江南洪灾的案子表面上看已有了结果,所有涉事官员均被处置,江南三道裁换了大批官员,梅嘉的堂姐夫却仅是由扬州刺史贬为江都县令,仍旧在扬州府任职。冒死上奏的定城县令言阙被升为交州刺史,虽直升三级,却是被扔到了罕有人迹的岭南道,跟流放差不了多少。 不管是否有人唏嘘,这个案子一结,樊克之清闲了下来,是以今日早早就回了府。甫进墨兰居的院门,他就觉得奇怪。往日里除非下雪,不然总有几个小丫头在廊下说笑。楚蓁爱热闹,喜欢身边人凑趣。可今日明明碧空如洗,阳光温暖,院里居然连个人影也无。他边皱着眉进屋,边猜想难道蓁儿出门了? 进了门,他先转去偏厅解外衣,又自己浸了帕子擦脸,水是温热的,却没有暖玉温香像往常那样密密匝匝地围着自己。可他自幼习武,已然知道内室是有人的,这就奇怪了,即便楚蓁正在歇息,碧春几个也会出来询问他的。 他将布巾放在架子上,低头边抻平衣袖,边迈步走进内室。刚越过梅傲霜雪的紫檀雕花屏风,便见楚蓁穿着家常的白底红梅短襦靠在榻上,玉白的手指捧着卷书,乌发披在肩头,面容恬静,睫毛挺立,好像正看到什么高兴处,凤眼微弯,嘴角翘了起来,看着就让人十分舒心。 樊克之不由缓缓牵起嘴角:蓁儿,在看什么呢?如此高兴?边说边缓步上前坐在榻上。楚蓁脸上的笑容一淡,抬眼望着他,没说话。樊克之却是没在意,伸手就往楚蓁的肚子摸过来,今天可还乖? 楚蓁将手中的书放在榻上,没阻止却也没开口。樊克之摸着摸着,感觉有些不对。侍棋、侍书、侍画几个都在,却没人搭理他。往常他一回来,热茶便会放在手边,如今他都在榻上坐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见上茶。侍画那个丫头一向最怕自己,今日居然偷偷瞪了自己一眼,虽说隐晦得很,还是被自己捕捉到了。 再看眼前,楚蓁半低着头,温温柔柔地瞅着自己摸她肚子的手,樊克之却有种她想剁了自己手的芒刺在背之感。屋里烧着地龙,明明温暖非常,他竟然会觉得冷!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侍画捧着红木漆盘直愣愣地行到榻前,撅着小嘴,磕楞一下将白玉茶盏放在他眼前,用了十足十的劲。对面的楚蓁淡笑着看了她一眼,她才不情不愿地扭脸退到一旁。侍棋瞧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像话,便拉着她出去,只留了一向温和安静的侍书在屋里伺候。 樊克之伸手抹掉溅出来的水滴,抬头莫名其妙的看着楚蓁:怎得一回事?侍画那丫头要吃了我似的。楚蓁凤眼微挑,意味不明看了他一眼,轻轻道:那丫头脾气大得很,若是有什么看不惯的,连我都能挤兑。夫君何不想想,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 这话就是故意了,侍画再如何,终究是个丫头,何谈得罪主子呢?明摆着,是有人惹着她的主子了,才会如此。 樊克之收回手来,半倚在榻桌上想了许久,仍旧不得其门,忍不住问道:蓁儿,到底所为何事? 这几日除了推事院衙门,就是府中,樊克之再没去过旁的地方。府中也是时时陪在楚蓁身侧,实在没有头绪。 楚蓁瞧他不像作假,便往他身边靠了靠:元哥哥前几日可是去了小花园?樊克之伸手将人揽在怀里,点了点头。可是在园子里见了什么人?一心为她拂开碎发的人想也没想答道:天儿冷,园子里半个人影也没有,能见着谁? 楚蓁听了,轻轻推开他,凤眼闪烁,带着淡淡笑意:哦?就没见着个桃腮杏眼俏生生的美人儿?樊克之失了手中暖香的身子,还有些愣怔:什么美人?府中最美的,不就是你吗?楚蓁也愣了,这人说情话总是教人猝不及防。 樊克之刚想伸手,楚蓁用葱白的手指轻轻止住,眼含薄嗔:别想蒙混。说说吧,那个桑姑娘是怎么回事?樊克之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什么桑姑娘?府中新进来的?还是你最近结识的?从未见过。楚蓁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这才软了身子,重又让人拢在怀里。 屋中梅香阵阵,两人温情脉脉地靠在一起,楚蓁本不想破坏这气氛,可府中的事,尤其事涉侯府,还是得与他说上一说。元哥哥,上回老太太送来的两个姑娘,前几日在园子中遇见了你,起了歪心,被侍画抓了个现行。她没说如何处置,等的就是樊克之的回答。 没想樊克之半点没往心里去,那俩人他丝毫没有印象,那日去小花园也是想为楚蓁掐几只梅花,碰着了谁早忘了。既如此,你将人教给万山吧,他会处置的。楚蓁本来也没想自己动手,教给樊克之是最好的。 -- 第127页 没过几日,便听说二房那边樊明仁的屋里多了两个貌美的丫头,还是老太太亲赏的。大奶奶宁氏自父亲弹劾樊克之被斥后,再没什么动静,如今却是闹了起来。她一心帮樊明仁谋世子之位,不过是因为樊明仁顶了二太太林氏一直没有纳妾,如今不仅因逛妓院丢了官职,更是一下子就纳了俩人,再要面子也禁不住了。 其实说起来,这回的事儿还真不是老太太授意的,是那俩姑娘自觉再不冒头,只能老死在将军府了,这才冒险一试,谁知樊克之根本半点印象也无,樊明仁是无故被迁怒了。楚蓁也没为这事多生气,樊克之却是想着法儿的逗她开心。孕期陈嬷嬷跟余氏都不准她吃外头的东西,可楚蓁偏偏想了薛家的肉酥饼许久,樊克之便偷偷给她带回一两个,也不敢多给她吃,只许咬一两口,俩人跟做贼似的。 进了腊月门,将军府里的事儿多了起来。这是他俩新婚的头一个新年,万山跟余氏简直忙得脚不沾地,天天跟陀螺似的。本来楚蓁这个女主人也得跟着操持,樊克之怕她累着,通通接了过来。哪家也没有这样的规矩,楚蓁却觉得甜蜜得紧。好在樊克之也是战场上带过千军万马的,掌管小小的一个将军府不在话下。 二十三,辞灶王,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打豆腐,二十六,宰牛猪,二十七,洗福禄,二十八,把面发。仿佛没过几日,便已是腊月二十九了。一早起来,樊克之与楚蓁先去了永宁侯府请祖,碰上侯爷与老太太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樊诏更是权当没看见夫妻俩,一大家子人,就剩宁氏所生绮姐儿的童言童语。 楚蓁夫妻向侯爷问完安,便回了将军府。樊侯爷让他们除夕那天回侯府过年,樊克之本想拒绝,楚蓁却是拉住他应承了下来。将军府与二房撕破了脸,与侯府却还是亲戚,即便已分家,吃顿年夜饭也是应该的,不然外头的人该说闲话了。 樊克之刚扶着楚蓁迈过墨兰居的院门,还没有拐到红漆连廊上,便听身后腾腾地跑动声,接着便是岳麒爽朗的话音响起:将军!楚蓁转身看着快步走到眼前的少年,长眉入鬓,眼睛明亮,神采飞扬。 樊克之脸上本就挂着的浅笑越发柔和:不是跟楚祺去锦绣坊逛年市去了?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岳麒与楚祺如今好得跟亲兄弟一般,俩人经常结伴练武,连淘腾好玩的东西都是一起的,经常护国公府住几天,将军府里住几天。 此时岳麒却是兴奋中带着些询问:将军,外头有个披着斗篷的姑娘,说是来找奶奶的。他越过樊克之望向楚蓁:我问她是哪家的,她却不肯说,非要见到奶奶才肯呢。樊克之微微皱眉,什么人,眼瞧着过年了上门寻人?他转身看着楚蓁,楚蓁也是一头雾水:姑娘?还是找我的?会不会是找错了? 岳麒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错,她说要找楚太傅家嫁到忠武将军府的楚三姑娘,可不就是奶奶吗?说得这样清楚,可见真是寻楚蓁来的。楚蓁自己不能前去,便指了身后的碧春去问问,看看可否是以往认识的人。 樊克之怕她站在廊口吹了风,也怕她累着,扶着她依旧进了屋,岳麒也在后头跟着。岳麒,就一个姑娘吗?他不放心,还是想问清楚了。岳麒挠挠头,不确定道:是个小丫头上前与我说的,还有个赶车的马夫,姑娘坐在马车里头,没看清。看来,那位姑娘也不是一个人孤零零上门的,会是谁呢? 楚蓁也在想,到底是谁呢?她接连守孝,出孝就嫁人,以前的手帕交除了温柔基本都不来往了。况且真是闺中密友,也不会此时上门啊。正想着,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喘着粗气过来报信:奶奶,碧春姐姐让奴婢跟您说一声,来得是舅老爷家中的妙姑娘,让奶奶看看,如何安置。 楚蓁惊地差点从矮榻上蹦起来:什么?妙姐姐?她不是在蜀川吗?千里迢迢的,怎么到京城来了?赶紧的,我去迎迎她。一旁正坐着说话的樊克之与岳麒吓了一跳,樊克之忙走过来,让侍琴几人为她穿上进屋时脱掉的外裳。见她急得扣子都扣错了,缓声安慰道:你别急,碧春不是去了?她有分寸,必不会亏待表姐的。 楚蓁此时却是真的又急又紧张,怕是舅舅出了什么事,又怕陈初妙路上碰上什么麻烦事,最要命的是,自己与妙姐姐就小时候见过几次,根本谈不上熟悉。即便她要来京中,按说该去护国公府,怎得跑到将军府来了? 还没待她想清楚,外头便有人说,表姑娘进院门了。她忙三两下整好衣裳,让樊克之与岳麒去了隔壁的小书房,自己领着侍琴几个出去迎陈初妙了。 刚走到廊下,便见碧春引着个穿灰鼠毛斗篷的女子过来,帽檐压得低低的,瞧不清面容,只能看见微微泛黄的脸庞,尖尖的下巴。陈初妙瞧着身量颇高,冬日里穿这么多也能看出细腰不盈一握,身段窈窕,该是个美貌之人。 楚蓁小心翼翼下了台阶,疾行几步迎到她面前,笑盈盈道:大老远的,表姐怎得来了?路上可累着了?冷不冷?快,快进屋暖暖。陈初妙伸手将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瘦削的脸庞来,想必是急着赶路,面上风霜之色浓郁,眼睛虽然妩媚,却被眼下的乌青夺去了光彩,整个人精神不太好。 -- 第128页 蓁表妹,打扰了。陈初妙清清冷冷得弯了弯唇,楚蓁愣了一瞬,便引着人进屋。 作者有话要说: 新角色出现咯~ 这位也不是个简单的~ 第69章 逃婚 陈初妙的到来让楚蓁有些捉摸不定,她只简单坐了会儿便借口累了去歇着了。好在明儿就是除夕,该忙的都忙得差不多了,余氏又能干,很快将府内东边的一个小院子收拾出来,陈初妙带着一个小丫头、一个嬷嬷就去住下了。 即便再如何着急,楚蓁也打算过了年再派人去蜀川问问舅舅,蜀川到京中,上千里路程,陈初妙一个闺中女儿,胆子倒是大得很。 除夕这天一早,樊克之便带着岳麒、万山将府内前后贴上了桃符,连廊上挂满了各式花灯,有美人执扇,金童玉女,也有四季花开,百鸟闹春。有的底端还带着长长的流苏,风一吹,飘飘摇摇的,甚是好看。 楚蓁将陈嬷嬷也请了来,午膳全府的人都在,下人们辛苦一年,楚蓁让余氏赏了两个月的赏钱,还加了菜,热热闹闹地。楚祺没在护国公府,却跑到将军府来,楚蓁略嗔怪了几句,也让他上了席。仔细问过他,才知道护国公府那边根本不晓得陈初妙来了京中,楚祎年前使人往外祖家送年礼,也没人提起这事儿。且陈初妙也怪,只说自己还没歇过来,一直待在小院里,连楚祺来了也未曾出来相见。 此事按下不提,午膳后楚祺留在将军府与岳麒闹了半晌,直到咸宜县主使了人来寻他,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楚蓁与樊克之歇了一个时辰,便起来收拾准备去永宁侯府。由于二房也会去,樊克之怕徒生事端,便让余氏领着侍琴、侍画寸步不离地守着楚蓁,自己只带了丁从义跟两个小厮。 俩人到了侯府先去瑞福堂给侯爷、老太太请安,不知为何,老太太见着他们不像以往那样权当没看见,反倒脸上带了丝笑。楚蓁不敢大意,闲聊了一会儿竟比枯坐半日还要累。后头夫妻俩便去了若水居稍作歇息,石嬷嬷自从樊克之成亲,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好,将若水居上上下下打理地锃亮,十分合楚蓁心意。 嬷嬷,老太太今日瞧着心情颇好,可是府内有什么喜事?楚蓁靠在金丝软垫上,笑着问道。回奶奶,具体什么事儿金果那几个丫头嘴巴紧,打听不出来,不过老奴倒是有点儿眉目,好像是大姑娘的婚事。石嬷嬷斟酌了一会儿,才细细回答。 樊盎的婚事?自从二房父子万春楼一事后,原本有意的几家也慌忙止步。过了年樊盎就十六岁了,只怕二太太该起急了。可是,这婚事是多么美满,才能使老太太对着樊克之也能带着笑呢?楚蓁想破了头,也没想到哪家高门勋贵合适。 樊克之对这些倒不怎么在意,他将石嬷嬷好好打量了一会儿:嬷嬷,您年纪不小了,平日里多注意着些。我如今不常入府,要是哪里累着您可得使人跟我说。以他的性子,能说这么长的话,当真是极为关心石嬷嬷的。 石嬷嬷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好,好,好!老奴这把老骨头,还得替少爷好好看着侯府呢,也得帮着照顾小少爷,可得多活几年。楚蓁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瞧着眼前俩人,心中感慨万千。同一血脉的亲人跟仇人似的,外人倒是对夫君掏心掏肺的,真是 晚膳时分,樊诏带着二房的人也来了侯府,二太太林氏一反颓势,兴高采烈的,不顾楚蓁在场,俨然重掌侯府大权般指挥着丫鬟仆妇们摆桌椅、上茶具,忙忙乎乎。老太太身边的曹嬷嬷笑眯眯地在一旁帮衬,好似楚蓁是外人。 楚蓁端着青瓷小盏,面上带着浅淡的笑容,瞧着她们做戏不说话。倒是樊盎,全然没有待嫁之人的羞怯,原本丰盈的脸颊还瘦了些,颧骨耸了起来,显得眼睛大得出奇,也没有往常那股子矫情劲儿,身边的丫鬟将她引入座,她便呆呆地坐下,仿佛行尸走肉般。 女眷们在内厅,侯爷领着爷们儿们在前厅,待上了夜,满院子的花灯点了起来,外头不时有零星的烟火燃起,穿着鲜亮的丫头们来来往往,席上众人觥筹交错,面上瞧着真有几分钟鸣鼎食人家的热闹劲儿。 碧春为楚蓁夹了块儿胭脂鸭掌,楚蓁正要举箸,便觉得一道强烈的目光射了过来,她抬眼扫去,发现樊盎的双眼不像刚才那样无神,正紧紧盯着自己,眼里的嫉恨、不甘、愤怒简直要烧起来了。楚蓁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今日连话都没跟她说几句,她这种表情,好似自己抢了她的宝贝。 楚蓁坐的这桌主座,大奶奶坐右手边,三奶奶左手边,樊盎坐对面。按长幼应是大奶奶宁氏坐主座,但楚蓁是朝廷亲封的世子夫人,更尊贵些。大奶奶正与坐她身边的女儿绮姐儿说着什么,二奶奶则是低头喝汤,没人注意到对面的樊盎。 楚蓁原本不想多事,无奈樊盎突然高声喊了一句:有的人,放着自家人不提携,反倒为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铺路,殊不知人家根本没将你放在眼里。她越说情绪越激动,瘦得只剩一层皮的手指紧紧捏着玉勺,眼里满是血丝,恨意里偏偏带着那么一丝期望:二嫂,你别管外家的表姐了,我 妹妹!你是不是糊涂了,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大奶奶宁氏温声截了话头,转身笑着看向楚蓁:二弟妹别往心里去,妹妹这几日病着,想来还有些迷糊。说罢看了樊盎一眼,眼里的凉意让樊盎不禁一个哆嗦,她响起了父亲的警告,慢慢松开手中的哨子,满腔的怨气泄了,认命地低下头,又如刚来时一样,麻木地别人夹什么她便吃什么。 -- 第129页 楚蓁顿时起了疑,妙姐姐昨日才进府,谁也没见过,何以二房像是早已知道似的。樊盎刚才可不像糊涂的样子,是真的很在意。铺路?铺什么路?自己连妙姐姐为何突然来了京中都不清楚,何谈为她铺路呢?看来,二房正在谋划什么,显然樊盎是知情的,且谋划之事阻了她的前程。 席上除了这个小插曲,倒是没有旁的。楚蓁夫妻用完晚膳,一家子除了绮姐儿都坐在瑞福堂守夜。过了子时,夫妻俩到若水居歇了两个时辰,天一亮,便跟着侯爷夫妻进宫朝贺。皇后的身子仍不见好,外命妇只在清宁宫外行了礼。反倒是梅贵妃,接连召了几家夫人进储秀宫说话。 楚蓁挺着大肚子,这么半日下来,只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等樊克之从紫宸殿出来,便匆匆上了将军府的马车。回到墨兰居足足睡到晚膳时,才好受了些。初二回了娘家护国公府,咸宜县主九个多月了,楚蓁早早打发人让她等在芍药居中,说了会儿话,用了午膳便回府。初三去了温府,与潘氏、温柔待了整整一天。 这样忙忙碌碌几日,才彻底歇了下来。楚蓁缓过来后,才发现自从年初一晚膳前与妙姐姐见了一面,她再也没出过小院的门。且她似乎避忌着什么,并不愿见樊克之。楚蓁越想越奇怪,且她还未仔细问过妙姐姐到底为何来京中。 初七这日,樊克之一早便带着岳麒去了城外的玉泉寺拜谒先人,楚蓁抽了空,让碧春去将陈初妙请到墨兰居说话。陈初妙来的时候,穿了件粉色绣合欢花的短襦,浅碧色黄鹂鸣翠的丝质长裙。寥寥数日,泛黄的脸色已将养得差不多了,白皙了不少。眸光似水,高鼻樱唇,好一个眉清目秀的美貌佳人。 楚蓁立在门边,满脸含笑地将人迎到榻边:妙姐姐来了这许多日子了,咱们竟没好好说说话,真真是妹妹怠慢了,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快坐!侍琴端了漆盘,上了茶水和点心,便静静立在一旁。 陈初妙矜持地笑了笑:是我匆忙间来打扰表妹,表妹不嫌弃已是难得。身子堪堪坐了半边,瞧着十分拘谨。且楚蓁总觉得,她对自己有几分防备。亲手为她斟了茶,往前推了推,楚蓁语含关心:这几年,不知舅舅、舅母过得可好?蜀川湿热,蚊虫又多,北方人过去多不适应,舅舅年纪大了,得多多保养。 陈初妙脸上的笑淡了些,眉头渐有愁意:是啊,虽是物产尙算丰富,可民风彪悍,言语不通,日子着实辛苦。每每想到京城,都心酸不已。这说的多是自己,可见陈初妙当真极不喜欢蜀川。 妙姐姐,你这回进京,舅舅可曾有什么要嘱咐的?是否给我带了信?楚蓁与楚祎与舅舅偶尔通信,此时拿出来说不算突兀。陈初妙听了,立时手脚僵硬起来,颇为不自在:此次出门急,父亲倒是没有提过这些。是没说,还是根本不知道她私自跑了出来,瞧她紧张的样子,楚蓁已猜出了几分。 楚蓁芊芊手指摩挲着茶盏的杯沿,依旧噙着笑:冬季里蜀川湿寒,路行不便,再过几日,全哥儿便会给舅舅送信,妙姐姐有没有什么话想对舅舅说?或是想带些什么回去?言外之意,到时候舅舅就会知道你来了京中,若是真有什么隐情,还是早早说清楚了好。 果然,陈初妙立时粉脸煞白,眼睛强作镇定地望着楚蓁:父亲如今不在县衙,表弟的人怕会白跑一趟。楚蓁无所谓地摆摆手,往身后的软垫上靠了靠:那就让去的人多等等,这些年我也攒了些好东西,一并给舅舅、舅母送去。 陈初妙忙低下头,睫毛不住轻颤,犹豫了许久,才缓缓道:表妹,我进京,父亲并不知晓。话一出口,便顺畅了。我是逃婚出来的。她抬眼望着楚蓁,眸中泪水盈盈,痛苦之色让人颇为动容。 楚蓁也吓了一跳:逃婚?舅舅陈济远一向将女儿捧在手心上,怎会让她胡乱嫁人呢?是,娘为我在蜀川择了镇西将军之子为婿,我不愿意便逃了出来。陈初妙说到这儿,十分伤心,以帕子掩面,泪水不一会儿湿了半条帕子。 镇西将军为从四品武官,只比樊克之的军衔低半级,以陈济远的品级,单从门第上看,算是门好婚事。且陈初妙比楚蓁还大一岁,今年已二十一了,还能寻到这样的婚事,足见舅舅是真心疼爱她。楚蓁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不愿意。 似是瞧出楚蓁面上的不赞同,陈初妙瞪着通红的双眼,委屈万分:镇西将军虽然英武,可却是平民出身,家世也就那样,他的儿子都二十三了还只是个左先锋,听说只堪堪识字,吟诗作画更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人怎堪良配? 楚蓁还没说什么,她更是伤心大哭:我也曾是二品大员家的女儿,几代科举出身,怎能嫁这样的粗鄙之人呢?楚蓁没法子,只得倾身上前,细细安慰:舅舅、舅母必是想着稳妥才为姐姐择了此人,姐姐若实在不愿也可缓缓地说,这样跑出家门,舅舅不晓得多担心。陈初妙只趴在榻桌上哭着不回话,楚蓁不敢再多说,指了碧春送她回房,保证道:姐姐若是不想回去,便在府里安心住下。 碧春搀着哭个不停的陈初妙出门,楚蓁按按突突跳个不停的额角,这逃婚的事情听上去毫无破绽,可她总觉得不对劲。外祖父被削职回了祖籍,舅舅被贬蜀川,镇西将军的家世虽薄,其子却已有军职,可算年少有为,对于如今的陈初妙来说真的是门好婚事,以她的聪慧不会不明白。她如今放弃婚事远赴京中,要说京中没有更加好的前景等着她,楚蓁是不信的。且那日樊盎的话,始终是个惊醒。 -- 第130页 楚蓁想着让樊克之派人打听一下蜀川的事,只是人还没到,两人已知道陈初妙是为何来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角色是个心气颇高的女子 蠢作者不会让她蹦跶太久 只是,蠢作者准备的情敌何时出现好呢? 第70章 诡异 景泰二十六年的元宵夜,昭和帝下旨,召皇亲国戚们进宫赏灯。楚蓁与樊克之夫妻自然也要奉召进宫。宫中的花灯既有民间手巧匠人供奉的,亦有少府监制作的,技艺精巧,色彩纷杂,黑夜中玲珑剔透好似天上星辰。往年楚蓁只在学士街赏灯,今年可以进宫,自是十分高兴。因她有了身孕,惠妃特意打发人来说,让她到时坐在自己身旁。 说来这也是奇怪的一点,陈初妙自打头一眼见楚蓁,丝毫不奇怪她已有身孕,就像早已知晓。楚蓁虽与舅舅偶有信件来往,可身孕的事却不曾来得及告知,陈初妙应该也是不知的。那她怎得连句话也未说过呢? 陈初妙一向是不怎么出院子的,元宵前天的午后,暖阳融融,没什么风,楚蓁歇晌起来,正在院中的花圃前散步,便见陈初妙领着身边的那个叫照水的小丫头施施然而来。楚蓁怕她有什么事,几步迎上前:妙姐姐,难得见你出来,快来陪我说说话。 上回过后,樊克之已派人去了蜀川,是以楚蓁也不想再逼问她,只与她说些京中风物之类的闲话。陈初妙又恢复了刚来时清冷拒人于外的性情,淡淡笑笑,柔声道:今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听说表妹明日要进宫,不知可否带我同去? 楚蓁一时还真不知说些什么好,好在碧春轻轻上前笑着打了个岔:表姑娘,外头冷,您跟奶奶进屋说吧。楚蓁摸摸自己的肚子,朝陈初妙笑笑,俩人相携进了屋。 屋中的小榻上有今早晨樊克之特意在小花园里折的梅花,冷香阵阵,红梅插在晶莹润滑的秘色广口瓷瓶中,煞是好看。陈初妙尤为喜爱梅花,一进屋就直直朝小榻走了过去:碧色映红霞,表妹果然有情趣。 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也跟着进了屋,却十分知礼,一路本本分分地低着头,没有乱瞟。碧春却觉得奇怪,按表姑娘说的,这是路上随便一个农家买的穷苦丫头,根本没在深宅大院里伺候过,路上也没仔细教导过,年纪又小,进了将军府却能目不斜视,看上去总有几分违和。且她一步不离地跟着表姑娘,像是怕表姑娘扔下她似的。 楚蓁跟在陈初妙后头,见她自顾自地坐了上去,笑笑没说什么,让人上了茶水,又送了些侍书刚做的梅花酥过来。妙姐姐也想进宫看灯吗?楚蓁拿了块梅花酥递给她,笑着问道。陈初妙摇摇头拒绝了梅花酥:这风雅之物竟做成吃食,岂不暴殄天物?楚蓁伸出去的手尴尬极了,好似自己多么粗鄙似的。 听人说宫中灯样繁多,甚至有许多江南的式样,从未去过江南,也想去见识一下南国风华,表妹不会拒绝吧?陈初妙身子微倾,双眸闪动,好似楚蓁若不同意就要马上翻脸似的。楚蓁挽了下衣袖:怎会?妙姐姐既然想去,妹妹便跟惠妃娘娘说一声,让她通融一下即可。陈初妙点点头,重望向那几支梅花: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表妹真真的好心思。 她称赞了这瓶梅花两遍,楚蓁本应送予她的,只是这乃樊克之特意摘的,他的心意楚蓁不愿分享给任何人。是夫君偶戏所为,妙姐姐真是过誉了。陈初妙眉头微动,没再说什么,领着那一直默不作声的丫头出了门。 刚刚迈出正院,便远远瞧见樊克之从左边连廊处慢慢绕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包袱,异常珍视的样子。身后的丫头连忙伸手拽住陈初妙,拉着她从一旁的花丛后急急避了过去,沿着小径转了个大圈才回了院子。 一进门,那丫头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跟过来,迅速关上房门,转身冷着一张脸,站直了身子紧盯着陈初妙:主人说过,见到那人之前,尽量别与樊大人接触,姑娘需谨记!不然坏了主人的谋划,您的心思也就白费了!陈初妙解外裳的手顿了顿,却是头也没回地答道:若是计不能成,你家主人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更有意思呢。 墨兰居外,本兴致勃勃地樊克之望着陈初妙离去的方向久久回不了神,他总觉得,匆忙离去之人的背影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见他驻足在门前停了好久,身后的小厮不得不出声:爷?奶奶还在屋里等您呢。他这才将怀中的包袱搂了搂,进了院子。 楚蓁正在想陈初妙为何一定要进宫,便听外头人道爷回来了,忙将此事甩了出去,眼巴巴地看着房门,见小丫头打起了帘子,顿时笑靥如花地迎了过去。这么快就回来了?殿下没有留你用晚膳吗?原来是今日一早,东宫便有内监来传话,太子殿下得了几件西北过来的宝贝,樊克之在那儿待了多年,请他过去鉴赏一下。 樊克之让人将手中的包袱拿走,自己洗了帕子擦完手脸,这才上前摸摸楚蓁的肚子,扶着她重新坐到榻上。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就有一件,当真十分难得。说完,便将包袱拿到身前打开,露出一件薄薄的雪青色披风样的衣裳来。 楚蓁凑近一看,这衣裳薄薄的一层,日光照在上头,隐隐有水波显现,上手一摸,光滑细腻,舒服得很。这叫飞仙锦,是西北边一个部族雪山上产的一种蚕丝织就的,做成衣裳,冬暖夏凉,珍贵得很。边说边解开为楚蓁披在身上,我听当地人说过,一年所产的丝仅够做三件,便向太子讨了来。 -- 第131页 楚蓁刚穿上没一会儿,果然发现一种暖融融地感觉自底下冒了上来。女子都爱美,冬日里京中冷,往往需穿不少衣裳。有了它,冬日尽可以少穿一些,还能显出身条来,这披风抵得过裘衣了,当真是好东西! 这么贵重的东西,该留给皇后娘娘的,还有太子妃及东宫之人,你怎么给拿回来了?楚蓁虽极喜爱,也不愿失了分寸。太子的东西,皇后跟太子妃挑过了,才能赏下来,这是规矩。 皇后与太子妃早已有了,这一件是夹杂在一众绫罗绸缎中被我一眼挑中的,太子早已答应了我瞧中什么都能拿,不拿才是傻子呢。樊克之微微摆手。 楚蓁这才放心地披着它走了两步:真的极暖,真是宝贝啊。手摸在上头就如拂过水面,柔软得很。她穿了会儿便解了下来放到一旁,轻轻靠在樊克之身上,甜蜜笑道:元哥哥,我好喜欢。樊克之抚着她的后背没说话,但楚蓁知道,他是高兴的。 两人正缱绻相偎,樊克之突然想到刚刚在院子门口见到的背影,不由问道:刚刚是谁来了?楚蓁抱着他的胳膊为他慢慢揉着手腕处:是表姐过来了,说是明日想跟咱们一同进宫。怎么了?樊克之总觉得哪里奇怪,却说不上来,遂没再多说。 第二日申时初,马车便在二门外等着了。樊克之抚着楚蓁等在照壁处好一会儿,才见陈初妙带着丫头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她戴着帽子,披着斗篷,浑身遮得严严实实的,见了樊克之只低头简单打了个招呼:表妹、表妹夫,不好意思迟了些,让你们久等了。楚蓁笑着摇摇头:妙姐姐太客气了,咱们走吧。 两辆马车驶出将军府,行至宫门前的却辇匾下时,已有许多勋贵陆陆续续到了。楚蓁夫妻下了马车,陈初妙也跟着下来。从宫门出到元宵夜宴所在的太液池尚需两刻钟,因着楚蓁的身孕,三人走得极慢。陈初妙在身边的丫头被留在宫外后就有些忐忑不安的,连樊克之都看出来了。楚蓁瞅着个引路内监没注意的时候,低声安慰道:妙姐姐不用紧张,待会儿你跟着我就好。 陈初妙胡乱点点头,惹得樊克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才竭力平静下来。 太液池边有琼楼高台,池边还种了些桂树与梅花,前头有个戏台,每年元宵夜宴都是摆在这里。各式花灯挂得满满当当,天还没黑下来,已然能想象到都燃起时的恢弘景象。楚蓁她们到了的时候,后宫妃嫔还没到,已到的勋贵们便三三两两地赏起了灯。 酉时三刻,含元宫的内监胡统先来唱诺,众人皆行礼跪下,便见昭和帝携着顾皇后在前,领着一众妃嫔与诸皇子驾临。昭和帝今日看上去十分高兴,点了几个臣子问话,其中就有樊克之。众人都知道樊克之简在帝心,好多夫人向楚蓁投来羡慕的眼光。身后的陈初妙借着灯火的掩映,将满眼的艳羡藏了起来。 寒暄过后,昭和帝先落座,众人也跟着坐了下来。楚蓁本应跟着樊克之坐,但惠妃怕宫人照顾不周,特意在自己身旁设了两桌,供楚蓁与陈初妙坐。此时的陈初妙已解了斗篷,面若桃李,体态婀娜,她特意穿了件碧色外衫、藕色长裙,眉间贴着梅花金钿,头发绾了个飞仙髻,惠妃甫一看见,恍惚了一瞬。 楚蓁全然瞧在眼中,惠妃深宫历练多年,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她与妙姐姐初次相见,何以会如此呢?陈初妙也是偷偷觑了眼惠妃,觉得那人的谋划恐怕不是多可靠。 惠妃片刻就正常起来,对楚蓁温和笑道:虽然花灯好看又有趣儿,可你如今身子不比以往,今日就好好坐在本宫身边,往后看灯的时候多着呢。楚蓁行礼后上前了几步,声音透着股亲近:臣妾本来也不喜欢看灯,不如跟着娘娘在此赏美景、吃美食来得痛快。惠妃屈指在她圆润的鼻头上刮了下,可见关系十分要好。 娘娘,这是我外祖家的初妙表姐,年前进京住在府中,今日听说宫中的灯景甚好,便随我进宫了。楚蓁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陈初妙,她莲步轻移行至惠妃身前行礼:民女陈氏,见过惠妃娘娘。惠妃柔声让她起身:既是蓁姐儿的表姐,待会儿若是觉得闷,可让人跟着去灯阵边看看,今夜还有焰火,你们年轻人会喜欢。 说完便不再看她,牵着楚蓁的手坐下,陈初妙紧咬了几下唇角,跟着俩人坐在宴席旁。流水的菜式,前头还有曼妙的舞女跳起了胡旋舞,众人嬉笑饮酒,赏灯听曲,昭和帝间或点几个才子出来赋几首诗,一派升平景象。 宴席过了一半,陈初妙趁惠妃与旁边不知那位妃嫔说话的空档,半倾身凑到楚蓁耳边低声道:表妹,我想去那边看看灯。说着,便伸手指了指太液池岸边的桂花树。楚蓁望着陈初妙跃跃欲试闪着荧光的双眼,在她要急之时点点头,指了惠妃身后的一个宫女:你跟着表姑娘过去,仔细脚下。 陈初妙瞬间脸上绽满了笑,她半披着斗篷起身,那宫女走在前头,引着她去了太液池边。一直默默注视着楚蓁的樊克之也瞧见了,这回他终于看清陈初妙的妆容与服饰,愣了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浑身的寒意压都压不住,身旁的另一位大人频频侧首。还是说完话的惠妃见陈初妙离开了,朝他摇摇头,他这才气愤地暗中捏紧了拳头。 -- 第132页 几人都没有注意,如今圣眷正浓的华美人刚刚也离了席,往太液池边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表姐要作大死了! 第71章 隐秘 美人美景与美酒,妆点得好似天上宫阙的琼楼玉宇,令人目眩神迷的玲珑灯盏,无不昭示着大周朝的盛世繁华。殿上众人宴饮正酣,昭和帝与堂下的英王言笑晏晏,像平常人家的普通父子,太子跟其他几个幼弟说笑几句,便一心问起荣王近日的生活起居。 大厅中一个身披艳红色纱衣的舞姬正在作剑舞,招式纷繁柔美又夹杂着凌厉,露出的半截细腰在灯光的映照下越发白皙。一段旋转飞踢的开场后,鼓点咚咚密集起来,筝声高扬,舞女的旋转越来越快,脚尖轻轻点在琉璃石地板上,厅中之人的目光全被吸引了过来。 就在此时,太子身后的一个小宫女上前为其添酒,不知怎的手没拿稳,倾倒的酒壶撒了些出来,正好溅在他云龙锦袍的下摆处:奴婢该死,惊扰了太子殿下,奴婢该死!那小宫女吓得花容失色,立马抖着声音不由自主跪在地上。 太子瞧她吓得语无伦次的,温和地摆摆手,示意无事。一旁侍立的东宫大太监苏一奇淡淡瞥了小宫女一眼,躬身上前,低低问了几句,太子点点头,拍拍荣王稚嫩的肩头,领着苏一奇往偏殿而去。 出了正殿,往偏殿去要经过太液池畔的汉白玉甬道,两旁的桂树上挂着各式新奇的彩灯,映着甬道树影婆娑间流光华彩的。苏太监微弯着身子行在太子左侧:殿下,皇长孙今日在崇文馆看书,与蓝大人闲聊了几句,蓝大人直夸皇长孙敏而好学,温润知礼更甚殿下呢。 正望着远处一盏流水浮光灯出神的太子桃花眼中笑意满满,光华无限:祁玉这孩子自小勤奋,又善思,为人处世老成得很,比孤幼时讨人喜欢得多。皇长孙乃太子妃韦氏所出嫡长子,不仅太子夫妇,就连圣上都异常珍爱,却难得得没有丝毫骄纵之气,且聪慧敏达、文武兼修,东宫的属官尤其是蓝馆令一向都颇为喜爱他。 也是您与太子妃娘娘教得好,民间有句话,龙生龙凤生凤,不然,英王殿下家的小世子怎得整日里就晓得跑马射猎,一刻不得闲?苏太监暗暗撇嘴,英王妃出身高贵,眼高于顶,在教养子女上却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太子微微笑笑,若自己从小就在万般宠爱中长大,没准儿也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他刚要转弯往偏殿行去,忽然好似定住了般,站在甬道相接的石子路上,紧紧盯着前头不远处的桂花树下,桃花眼中波涛汹涌,胸中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她?真的是她吗?不,不是她,她此刻该是坐在玉阶之下,宴桌之旁。她如今满身绫罗,衣饰华贵,也不会穿着多年前的旧衣,寂然站在此处。可是,如果呢?万一呢?若有那么一刻,能回到以往,是不是就能改变所有? 就在他要抬脚往那处而去的瞬间,苏太监也瞧见了不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他心中一跳,忙往前站在太子身前,阻了他的去路:殿下!您还得去偏殿换衣呢!他不顾规矩,抬头面向太子,语中的急切在这安静的夜中清晰得很。 太子被他的话一震,脑子回想起来,是了,刚出来时,那人分明在与宫嫔说笑,怎会身在此处。可是,他瞧着那有十分神似的背影,即便明知可能是个陷阱,他也想过去看看,就好像,他走近了,就能抓住多年前错过的一样。 苏太监见太子不为所动,还是想要过去,越发急切,正打算冒死强拽着太子离去,突然,不远处的那个身影晃了晃,头一歪,栽到太液池里去了!眼下还没出正月,按说池中的冰还未化,可苏太监切切实实听到了噗通一声,接着便是水花响起,有女子求救声传来。 太子脸色骤变,绕开身前的苏一奇急切地往太液池边行去。他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心中跳个不停,双腿越走越快,听着那女子的呼救声似乎弱了,他更是快要飞起来了!后头的苏太监阻拦不及,忙小跑着跟在后头。他心中已经定了主意,若是那女子借以巴上太子,他必得将她祖宗八代都查个彻底。 行至池边才发现,池中的冰沿着岸边凿碎了一大片,刚才那个女子正一个劲儿的挣扎,渐渐力有不逮,呼救声弱了很多,眼瞧着就要沉入池底了。太子出来只为换身衣裳,仅带了苏一奇一人,他又是个不会凫水的,容不得多想,太子便要跳下去救人。 苏太监头上的汗滚滚而下,砰的一声跪在石板上抱着太子的腿不撒手:殿下!殿下!您是万金之躯,万万不可如此啊!说着,朝侍卫所在之处厉声嘶喊:来人哪!来人哪! 那女子刚才还看得见的头颅这会子已完全看不到了,仅能看见个囫囵身子,太子心中大恸:放开!苏一奇,孤让你放开!太子的武艺虽不如英王,也是宫中众位武师傅训练多年的,要想踹开苏一奇并不是难事。可苏太监是打小伺候在他身边的,情分非同一般,若不是万不得已,他哪里会对他动手。 可此时,太子急得眼睛发红,额上青筋毕露,瞧着苏一奇就是不撒手,他一狠心,就要往苏一奇身上踹去。突然,身旁一个桃红色身影腾地一下跳了下去,几下子就游到挣扎已弱了不少的女子身边,把人给拖到了岸边。 -- 第133页 远处的侍卫也被苏太监的喊声惊动,急急忙忙过来了一队人。领头的一个上前向太子行礼,太子让他先去救人。他便带着几个手下,帮着将人拉了上来。女子已经昏了过去,太子见状,将苏太监为自己带的披风递了过去,让人将她裹了起来。 太子刚要使人去请太医,华美人不知何时领着宫女走到此处,她语声娇媚,甜美多情,此刻听着却让苏太监起了一身冷汗:臣妾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果然仁厚,竟亲自救了这位落水的姑娘上来,只是,这姑娘也不知是否婚配,若没有,她这般浑身湿透被人救了上来,只怕嫁人可就难了。说完,眉头轻锁,当真是美人堪怜。 太子一颗沸腾不已的心霎时凉了下来,自己怕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刚才他分明看见了本应昏迷过去的女子眼皮动了动。他又恢复了人前沉稳温和的面容:孤不过是凑巧走到这边,真正救了人的是那个宫女,帮忙的是过来的侍卫。若这姑娘醒来怕失了清白,这位姚统领家世尚可,孤倒是可以做个媒人。 苏太监敢指天发誓,太子的话说完,那浑身湿透的女子便抖了抖,果然是醒着的!这么一会子,有眼力见的侍卫已去将太医请了来,太医请了脉,说了没大碍,只是得需熬上几副汤药去寒气。太子便使人去寻了太子妃身边的嬷嬷,将人送去了偏殿。 华美人没想到太子如此迅速的就将人送走了,且用的还是太子妃的人。她想起那人的吩咐,暗恨没等她将话说死,太子便封了她的路,只怕那人要生气了,狐狸眼转了一圈,便领着人离开了。 太子这会儿才分出工夫看一眼入水救人的那个宫女:你是哪个宫里的?苏太监早在刚才就问人要了件棉衣给她披在身上,她现下依旧瑟瑟发抖,牙齿不住打颤:回回殿下,奴婢奴婢是是永安宫的彩鸾。 太子怔住了,居然是她身边的人!心中不是不激动,可是一想起自己刚才差点被个相似之人缠上,他便狠心按捺下,依旧温和问道:可是惠妃娘娘让你过来的?彩鸾紧紧身上的棉衣,双手用力抱住胳膊:掉入池中的是樊夫人舅家的表姐,先前席中她要来看灯,娘娘便让奴婢跟着。刚站了会儿,她让奴婢回去给她取披风,奴婢再回来时便见她落水了。 几句话,将事情说了个明白。原来掉入池中的是陈初妙,可她故意支开了惠妃的人,所行之事明显是背着楚蓁与惠妃的。至于她为何要如此,可就得让人细查查了。 太子妃身旁的嬷嬷很快便来了,向太子行完礼便匆匆去了偏殿。太子朝着灯火辉煌的大殿望过去,她必定也看到了陈初妙的穿着,只怕也是想到了什么,才让人跟着她。她一向是有分寸的,此次又帮了自己一回。 等楚蓁收到信儿,陈初妙已在偏殿睡了一会儿了。彩鸾被苏太监领着喝药去了,还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将此事告知于她。樊克之也知晓了,俩人从宴席上退下来,一起去了偏殿。太医给陈初妙开了药,她醒了片刻喝完便睡了过去。楚蓁夫妻陪了半晌,还是皇后下了懿旨,让她留在宫中养几天,楚蓁夫妻才夤夜回了将军府。 进了墨兰居的内室,楚蓁不顾酸软的腰身,将人都打发下去,拉着樊克之坐下,一脸不解:妙姐姐为何好好的掉池子里了?我总觉得她今日有所图谋,且怎得是太子妃的人发现了她?她身边跟着的姐姐宫里的人去哪儿了? 她着急担忧了一路,生怕陈初妙为惠妃、太子惹上什么麻烦。樊克之沉默了半晌,看着屋中挂着的八宝盏,幽幽道:蓁儿,你不觉得陈姑娘今日的穿着有些违和吗?楚蓁点点头,她也觉得奇怪,正月里进宫,女眷们多穿大装,陈初妙穿的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式样,颜色也偏少女,与她如今的年纪不怎么相当。 当年,太子殿下曾跟着我爹习武启蒙,那时我还小,很多事都模糊了,只记得那年深秋的宫宴上,太子与姐姐也是在太液池边的桂花树下说话儿,那时花香绵密,姐姐脸上的笑比花还灿烂樊克之陷入了回忆里,小时候,若不是因为太子会关照她们姐弟,樊诏只怕早将他们俩撕碎了。 后来姐姐进宫,俩人之间便永远不可能了。可是,他转而看向楚蓁,面容冷硬:陈姑娘今日穿得便是姐姐当年身上的样式,发髻也是。在宫里时太子身边的苏太监暗中寻到了我,说陈姑娘是故意等在那儿,为引太子注意才落水的。只怕从进京那日起,她便开始谋划了。只是,姐姐与太子之事颇为隐秘,宫里除了皇后没人知道,陈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楚蓁也想破了头,她对陈初妙以往的生活一无所知,舅舅那边又没有信儿过来,真是让人烦躁。不过,现在人在宫里,在太子妃手里,皇后肯定也知道此事了。好在没闹大,相信皇后总有法子问出些什么来。当然,还得让樊克之见见太子,好歹留陈初妙一命。 没想到,透过陈初妙,还真的牵出了些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表姐这步棋,背后之人走得太急了 坏事咯~ 第72章 美人(一) 起初还有些迷糊,心里只有那人的几句话:明明是天之骄女,何必在蜀川那鬼地方苦熬?只要你能狠下心,人上人的日子如探囊取物一般等意识渐渐回笼,陈初妙才想起自己在太液池旁等太子过来,佯装落水,救人的却是个宫女!想到这儿,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 第134页 等她适应了屋内的光线,蓦然间发现,屋内是有人的!一位身着赤色芙蓉闹春花纹宫装的年轻女子,正手擎着白玉茶盏,出神地看着床前熏笼。她高额广鼻,眉目宛然,面庞白皙,透着一股冷冽的气息。 陈初妙不知此人是谁,正想先闭目假寐,却听仿若正在神游天外的女子漠然道:既已清醒,陈姑娘还是起身为好,本宫尚有疑问,需要姑娘解答一下。她饱满红艳的嘴唇说着话,眼神却是一点也不曾给陈初妙。 本宫?陈初妙内心一阵寒意,宫里能以此自称的女子,只有一宫主位、皇后、几位公主及太子妃,自己落水之事涉及太子,只有皇后和太子妃宜过问,看此女子年纪,必是太子妃韦氏无疑。想到这儿,她立马挣扎起身,勉力抬起右脚,噗通一声跪在床前,身子发着抖,颤声道: 臣女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万安! 太子妃这才正眼瞧了她一眼,将手中的茶盏慢悠悠放到小桌上,嘴角上翘:看来也不是个糊涂到底的。说吧,谁给你出的主意?见陈初妙立马抬头要辩解,她目光更为冷淡:明人不说暗话,陈姑娘,单凭你一人,想从蜀川千里迢迢回京,又顺利进宫接近太子,不说难如登天,至少绝不会像现在如此顺利。 陈初妙顿时一噎,自己与那人之前有过约定,决不能泄露他半分,否则就将自己的贴身小衣随便塞给哪个市井无赖,毁自己名节。只要自己咬死了歆慕太子,以表妹夫如今的权势,加上大内一向的做派,有很大可能会如愿。于是她狠心咬了嘴唇,决然道:臣女当真只是不小心落水,并非有意吸引太子殿下,望娘娘明鉴! 太子妃面函讥诮,讽刺道:倒是浪费了樊院使夫人的一番好意,亏她还为你向本宫求情。你既不肯说实话,本宫也懒得细问,成女官! 只能屋门无声自外推开,一个面容冷硬刻板的中年女官缓步进来,俯身行礼:娘娘。太子妃伸出玉白莹润的右手示意她搀扶,漫不经心道:你来问吧,本宫累了。说完,再不管陈初妙如何的狡辩。 待出了房门,听着里面的陈初妙娘娘!娘娘!喊得撕心裂肺的,太子妃却半点同情也生不起来,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瞰重重宫阙,不知为何,竟觉得疲惫无比。自己当年是如何怀着欣喜向往嫁进来的呢? 成女官见主子心神恍惚,无奈她一向是个不会开解人的,想了好久,才硬邦邦的开口:娘娘,皇长孙殿下该下早课了。昨个儿,您还说要亲自查看他的功课。太子妃顿时清醒过来,是啊,皇宫再无趣,也是自己的家,儿子还等着自己呢。想到这儿,又想起陈初妙不知受了何人蛊惑,要攀扯太子,那几分闲心也散了。 好好审审,一星半点都不要落了,最近总觉得不踏实。吩咐完此事,太子妃便抬脚快步往东宫而去。屋里的陈初妙惶惶不安,却不知道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此时的玉翠宫偏殿,一夜未睡的华美人也正惶惶不可终日。把身旁侍候的人都打发出去,她散着满头乌发,只罩了外袍,脸上一点脂粉也无,双眼布满血丝,在内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害怕极了。昨夜自己不光未能将那落水的女子攀扯到太子身上,甚至因质疑永安宫的彩鸾,被后来赶到的太子妃宫中的女官斥责了一番,怕是已引起了太子妃的怀疑。若是因此,坏了那人的大事,那那 她真的是害怕极了,整夜都未能入睡,只盼着那人这几日不要再来。突然,殿后的窗棂嗑棱一声,像是打碎了瓦片,只是声音十分微小。在华美人听来,这声音却恍若惊雷,她惊恐的盯着房内的杜鹃画眉屏风,只见片刻间,一双冷冽阴鸷的眸子自屏风后露出,登时就让她软了双腿。 美人儿,怎得今日见了我,像见了恶鬼一样?那人边说,边缓步近前。只见他身高腿长,一身银白云锦长衫,腰间的玉佩上雕了只展翅而飞的雄鹰,面容刀裁斧刻,俊美至极。细看之下就会发现,那人琉璃一般的眼珠在阳光照射时有一圈浅蓝的光晕,无比妖冶。正是这股异域风味,使华美人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无论看多少回,华美人每次看他的时候,总会恍惚一瞬,觉得是仙人之貌。却不知,对面那人,最讨厌有人痴迷于自己的美色,旁人的这种眼神,会让他恶心的想吐,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那人将掐死眼前人的欲望死死压下去,噙了笑,温和道:你怎么看起来如此憔悴?昨夜的事儿让你费心了。说着,他上前握住华美人冰凉的手,将她轻轻拥在怀里,间或亲吻一下她的乌发,让华美人躁动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踟蹰了片刻,华美人终是忍不住,死死搂住那人的腰,泫然欲泣:爷,我好像把事给办砸了!说完不等男人安慰,已经轻声啜泣起来。那人掩住满眼的不耐,体贴道:无事,美人儿做的已经够多了,即便有些许差错,也不影响大局。他抬起修长的手,为华美人揩去脸上的泪,事情再如何艰难、我再如何辛苦,都不值得你流泪,我会心疼的。 看着他向来冷漠无情的双眸里的默默温情,想着他一向狠辣的处事手段,此次自己这样坏他的事,他不仅不责怪,反而安慰自己,华美人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已完全系在他身上。此刻哪怕让自己下油锅,自己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 第135页 太子最近蛰伏,英王因季子初之事只怕也要低调一段日子,圣上想必也烦心得很,还得靠美人这朵解语花好好安慰一番。那人温和的笑容一成不变,话却冷的叫人胆寒,是时候将恪郡王推出来了,美人这回可一定要办成,否则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这么久,是因为家中发生了重大变故,但作者承诺过,绝不会坑,如今收拾好心情,来填坑了,小天使们想骂的话也轻一点,作者鞠躬致歉! 第73章 美人(二) 华美人刚刚还沸腾不已的心,刹那间凉了下来。是了,这人的心比雪山的千年寒冰还要硬,怎会心疼自己,但她仍是紧紧搂住对方,不住的点头。只要是这人想要的,自己拼了命也会帮他办到。 闻着这人身上清新的草木香气,她不由想起陇西小城初遇的那天,雾蒙蒙的天,狂风吹着沙尘咆哮,县城入门处的小酒馆人声喧嚣,大批的商队在此歇脚躲风沙,自己被继母故意指使来酒馆要热水,正被一无赖纠缠之际,这人像话本上的大侠一般,三两下打跑了无赖,面若桃花,脸上的笑就像晴天时的太阳,照进了自己心里。 此后,就是经年未见。直到自己入宫参选,成了圣上的美人,这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能入后宫如无人之境,就此展开了孽缘。但自己从不后悔,这人这样好,能看上自己简直就是上天垂怜,谁还管旁的! 华美人如何楚蓁不知,陈初妙的事却瞒不过她。虽然樊克之不想拿这些事烦她,但事关外祖舅家,楚蓁说什么也放不下。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个陈初妙能牵扯出如此多的人。 你说什么?这事又与梅七有关?楚蓁靠在软榻上,盖着五福富贵软衾,一旁的桌榻上放着这时节难得一见的新鲜糖橘、糯米藕,正一边喝着侍书特意熬的甜汤,一边心急让樊克之快到说。 樊克之不由觉得好笑,伸手帮她又倒了半盏甜汤,又将软衾掖紧,才沉声道:太子妃手下的女官审了不过两刻钟就全招了。他边说边注意着楚蓁的神情,生怕她过于着急。 楚蓁将青瓷小盏握在手里,缓缓叹气道:我已有近五年没见过外祖家的人了,表姐更是没怎么见过,虽说血浓于水,到底淡了不少。况且她牵过樊克之的手,安抚他,此事涉及太子,又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说她完全无辜,我却也是不信的。 樊克之握紧她的手,彻底放了心:据她所说,当时在蜀川是卫国公府的一个管事无意中在街上碰到她,提起了你如今嫁入将军府,引得她动心。那管事又使了手下的一个车夫,加上你舅家府内一个嬷嬷替她遮掩,这才顺利离开蜀川。后来,便是二房的人接应她,并指点她想法攀附太子。再后来的事,你也知晓了。 楚蓁听了,眉头紧皱,这一环扣着一环,卫国公府的管事恐怕是特意寻上陈初妙的,哪儿是什么偶遇。可是,二房的人是如何知晓太子曾心悦过惠妃的呢?难不成是太子当年对樊克之姐弟过于照顾的原因?而这些,又与梅七有什么关系呢? 樊克之也觉得疑虑重重:太子跟姐姐的事,二房不可能知道,皇后那里必然也是一丝风声都不会露。看样子,应该是梅七不知从何得知的。说着,他恨恨地埋怨起了太子,说不准是太子那边出了岔子,梅贵妃在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出什么也是有的。姐姐自从入宫后,就从未与太子有过什么牵扯,绝不会是永安宫出的纰漏。 自打元哥哥与她说了惠妃与太子的旧事,楚蓁进宫的时候也曾暗地里观察过,惠妃确实一切如常,坦荡大方得很,倒是太子,若是仔细注意,会发现他的眼神偶尔会停驻在惠妃身上片刻。但因为他俩碰面的机会很少,普通人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像梅贵妃这样的后宫老人,又时时盯着皇后,能察觉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元哥哥,我总觉得,若是梅贵妃透过梅七出的手,太子与惠妃此刻恐怕已然被软禁,何必还得由表姐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呢?楚蓁越想越觉得,此事有许多捉摸不清的地方,处处透着诡异。 樊克之却舍不得她多费神,将她喝完的汤盏接过放在桌榻上,环住她温暖甜软的身子,哄道:这事就留给太子烦去吧,你别多想。太子妃既已答应留陈姑娘一命,就一定不会食言。等她出来,我着人送她回蜀川,你别管了。 楚蓁却是用葱白的手指抵着他的结实的胸膛,凤眼斜挑,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嗯?听起来,元哥哥倒是十分了解太子妃嘛~樊克之顿时不自觉抖了下,千军万马杀出来的敏锐促使他还没来得及思索便脱口而出:韦氏女向来杀伐果断,说一不二,我也是猜的。 楚蓁瞧他紧张得双眼紧紧盯着自己,不由莞尔一笑,轻哼道:太子妃娘娘的事,谅你也不敢随便置喙。樊克之这才重又将人搂在怀里,轻呼了一口气。蓁儿怀孕后,偶尔会使点小性子,虽是情趣,也有让自己忽上忽下摸不着头脑的时刻。 不过蓁儿说的对,此事不像是梅贵妃的手笔,单梅七一个,也做不到如此缜密。宫里似乎有条线,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丝丝缕缕牵了起来。再想到,太子跟他提过,最近颇为得宠的华美人行为怪异,他深邃的眸子不自觉的散发冷光:无论什么人,想要害自己的亲人,都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 第136页 还未出正月,太子妃就将陈初妙放出了宫。短短十几天,她好似换了一个人,原先清清冷冷的,倒也是大家闺秀的做派,现如今,身旁人动静大一点都要吓她一跳,夜里入睡必得有人陪着才行。偏偏面上又没有任何伤痕,甚至脸颊还长了些肉,让人挑不出任何错来。对外也是说太子妃见了她喜欢,留在宫里住了些日子。 陈初妙前脚出宫门,后脚樊克之就让邝日中带了六个好手,一刻不停地送她回蜀川。楚蓁怕这事掰扯不清,给舅舅写了一封长信,将此事说的清楚明白,也点明旁人并不晓得其中缘由,陈初妙还可以好好嫁人。若不是惠妃身边的彩鸾,加上华美人初初惊叫就赶到的太子妃身边之人,陈初妙恐怕已经悄然消失在深宫之中。 陈初妙的事一了,楚蓁便满心满眼地等着咸宜县主的孩子降生。这是护国公府二房的嫡长子,楚蓁兄妹三个皆紧张得很,咸宜县主这个孕妇反倒好吃好睡。楚祺如此好动也天天待在府中,防着楚祎不在家时有什么事。楚蓁忙忙碌碌的在陈嬷嬷的帮助下操持新生儿用的东西,虽然知晓安阳长公主定会安排妥当,还是拉拉杂杂准备了好几车。自然,她也就没心力关注朝廷上的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后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更啦 第74章 恪王(一) 立春之后,昭和帝带着文武百官于南郊亲耕,往年为他引牛的是太子,今年却换成了恪郡王。恪郡王的亲母李婕妤住在梅贵妃的储秀宫偏殿,他一向被认为依附于英王。谁知年前他偏偏娶了东宫属官蓝家的女儿。太子年前多番受到申饬,此次由恪郡王代他引牛,难道预示了什么? 亲耕过后不久,圣上便下旨晋恪郡王为恪王,英王由协理四部变为三部,其余三部便由恪王掌管,太子却依旧不见有什么动静。众人这才明白,圣上是想要重用恪王。江南洪灾之后,英王的声望稍有下挫,太子如今不受喜爱,扶持恪王也是应有之意。 樊克之的推事院上承天子,圣上也知道他与太子交情匪浅,顾皇后仍旧稳坐中宫,由此看来,太子并不是彻底失宠。更何况,圣上十分喜爱太子妃所出的皇长孙,每隔几日就要问几句,因此樊克之也不是十分担心。 二月底时,咸宜县主顺利生下了二房长孙。楚蓁顾不得已然鼓起的肚子,新生儿洗三这天,亲自回了护国公府听涛苑芍药居。 哎呀,弟妹,你看看他,吐泡泡了,真乖巧!楚蓁未施粉黛,指甲也未染,进屋时脱去了外衣,又净了手,这才坐在床边,伏在床边,轻轻拢着新生的淳哥儿,怎么看怎么喜欢,想亲又不敢亲,只觉得小人儿可爱极了。 咸宜县主已经收拾过,此时看上去除了累了一些,气色倒是不错。 姐姐也快六个月的身孕了,别抱他太久,累着身子。见楚蓁将儿子温柔放在软褥里,仍爱怜地轻轻拉着他的小手,她登时觉得一向老成的楚蓁多了几分孩子气,姐姐如此喜爱淳哥儿,真是他的福气。这孩子长大后,定然也会十分孝顺姑姑的。说着,她也伸手摸了摸淳哥儿的小脸蛋,恨不得亲一口。 楚蓁弯了半天腰,真觉得有些累,便撒手靠坐在身旁的软枕上,瞧着咸宜县主不住地笑:再孝顺也孝顺不过你这亲娘,弟妹就不要吃这些飞醋了!屋里的人都跟着哄笑起来,咸宜县主刹那红了脸,气笑道:想不到你竟这样的淘气,等淳哥儿再大一点,恐怕都要笑话你了。说完,自己也憋不住笑了起来。 身旁的嬷嬷忙过来为她顺气,怕她扯了伤口。楚蓁也不敢过分逗弄,让人端了补血益气的汤来,看着咸宜县主喝了,才好奇道:我看着今日的宾客可是不少。老太太不是说不让大办吗?怎得来了如此多的人? 三房的楚祥在书院混日子,娶的陆家姑娘爱清静,是以除了大婚那日,三房竟是没什么人来走动的样子。大房子孙繁茂,他们比不过,可是二房比他们娶妻早不了多少时日,孩子都生了,自己还没个影儿。老太太和三太太心里不自在,明里暗里的不让大办。 咸宜县主边亲自给儿子掖被子,边回道:四爷的同僚知道他生了儿子,吵着非要来说着,好似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我实在拗不过他,只能让人都请了进来。再有 ,她呼了口气,无奈道,祖母也来了。 楚蓁想到安阳长公主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劝得住。 说起来,咱们家与恪王一向没什么来往,今儿个恪王妃也来了,着实奇怪得很。咸宜县主说完看向楚蓁,一双大眼水灵灵的,似是等着楚蓁告诉她缘由。 楚蓁也是一头雾水:我虽与恪王妃见过几面,但远没有什么交情。想到恪王与汝南公主关系不错,便猜测可能是汝南公主提了几句,毕竟昭和帝的三位公主中,安阳长公主只与无母的汝南公主有些来往。 姑嫂两人正想着,西番莲纹的门帘被掀起,安阳长公主被下人扶着进了屋。楚蓁忙下床,躬身给长公主行礼。咸宜县主正也要起身,长公主忙紧走几步行至床前,将她摁在床上。一家人,蓁姐儿不用多礼,赶紧起来。说着,便转身笑着拉起楚蓁的手,一起坐在丫鬟搬来的矮凳上。 -- 第137页 许是因着重外孙洗三,长公主今日穿着深紫金丝宝相花纹褙子,同色的抹额上镶嵌了一颗东珠,瞧着贵气十足。她将孙女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遍,才又拉着楚蓁的手,不住地赞楚祎:当初在环翠寺时,我就跟娆姐儿说,楚家这小子定是个好郎君,没想到成亲后,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知礼重义,体贴入微,在外头也是铮铮男儿,前途无量,令尊教得好啊。 楚蓁本就敬慕长公主的品性,她又如此夸赞自己的弟弟,更是让人欢喜:全哥儿再好,也得有长公主慧眼识人不是?还是您眼光好,一眼就为娆妹妹挑了个好夫婿!长公主听完哈哈笑了起来,伸手点了下楚蓁圆润的鼻头,你这小滑头,还不是拐着弯的夸自己弟弟!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咸宜县主刚恢复的脸色又红了。 三人一起逗了会淳哥儿,眼瞧着小小的人打起了呵欠,忙让乳母抱了下去喂奶。咸宜县主这才有时间好好问问恪王妃的事儿:祖母,恪王妃还在前厅吗? 长公主年纪大了,坐在矮凳上腰受不住,身边的嬷嬷将她扶到窗前的榻上靠着。楚蓁肚子大了,也不爱坐矮凳,遂也跟着坐上榻,靠在一旁。丫鬟重新上了茶水,倒是难得有了聊天的兴致。 洗完三就走了,是国公夫人送出门去的。怎么?莫非你想见她?长公主端起茶润了润喉,这才闲适地答道。 咸宜县主看了楚蓁一眼,想着楚蓁貌似也想知道恪王妃为何而来,便撒起了娇:祖母,好祖母,见不见的倒是没什么,恪王妃为何会来啊?四爷如今不过是个翰林学士,与恪王也没什么来往啊。 楚蓁也琢磨不透,只得眼巴巴的望着安阳长公主。 长公主瞧着她俩此刻的表情,跟刚刚饿了要哭的淳哥儿皆有几分相似,不由想笑。她老人家将茶杯放下,无奈道:具体为何,本宫也不知。女儿家一旦嫁了人,出来走动无非是为了夫家娘家。蓝家从来都是文人清流,蓝大人只奉皇命而行事。恪王妃此举,想来左不过是为恪王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太凉了,想蹭点玄学,稍晚了一点点 第75章 恪王(二) 楚蓁这才想起,先前无意中听樊克之提起过,圣上扶持了四皇子恪王出来,在太子、英王沉寂的时候帮着辅理朝政。时日虽然不多,恪王却做得相当不错,温文有礼,言之有物,赏罚分明,渐渐身边也聚集了不少低层官员。 太子、英王无论母家还是妻族,都可说是勋贵出身,即便顾氏一族虽是文人执牛耳者,也是绵延多年的家族了。 恪王外祖不过是岭南道一偏府刺史,满打满算两代人,恪王妃娘家蓝氏更是毫无根基,蓝大人虽然学识渊博,却颇有几分迂腐,官场上实是无人特意拉拢他。由此,一批下层官员,尤其是恪王主理的礼部、兵部、工部的,甚至有些不愿参与太子与英王夺嫡的中层官员,都慢慢向其靠拢。 樊克之曾替太子忧虑过,若是其与英王继续相争下去,恐怕会有更多的人倒向恪王。江南洪灾案中大放异彩的言阙,据他所知,与恪王就颇有交情。 此次楚祎长子洗三,于公,护国公在恪王所辖的工部下任职,于私,咸宜县主是恪王的表妹,恪王妃的出现都说的过去。况且,安阳长公主想到汝南公主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中提到,恪王妃好似十分喜欢信赖楚蓁。她不由借着喝茶的空隙,认真瞧了眼楚蓁,与当年相比,楚蓁出落的更加大方了,且双目清亮,潮气蓬勃,鲜活得好似云中雁。 既然恪王妃已经离去,楚蓁和咸宜县主再好奇,也转换了话题。三人围着淳哥儿又说了半天话,直至晌午用完饭,楚蓁在原先院子歇了会儿,又去看了眼淳哥儿,便收拾了东西回将军府。 刚出护国公府的大门,便被一个身着灰色皂衣十分不起眼的小厮拦了下来,说是恪王妃请楚蓁至福运来一叙。楚蓁还记着那个腼腆害羞软嫩可爱的小姑娘,甚至想起对方在英王妃的宴席上帮过自己。沉吟了片刻就打发人先回府,自己带着余氏去赴约。 这一趟,可真是不虚此行。 福运来虽不如客来居那样客满为患,却因饭菜是地道的京菜,又时常有唱曲的、杂耍的在天井里,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店家,只是食客三教九流,不像客来居多是达官贵人。楚蓁怀着身孕,余氏寸步不离的贴着她,这回跟着来的丁从义一双利眼来回逡巡,生怕有人不小心撞着二奶奶。 夫人,您可慢着点儿,看着脚下。饶是余氏一向沉稳,此刻也有些战战兢兢。按说此时已过了饭点,正是下晌空闲的时候,福运来不知为何还是很多食客,天井里隔着喧闹的人群,有几个蒙着绿色面纱的年轻女子在随着琴声鼓声舞动。 楚蓁听到了颇有异域风情的曲声,但她在宫里见过更为惊艳的胡舞,因此没多想。她扶着余氏的手,顺着右边的廊口,慢慢沿着木梯向二楼走去。前头引路的那个灰衣小厮倒是有点眼力见,不动声色地挡着上下楼梯的人。 对楚蓁这样大着肚子的妇人而言,二楼已是稍有点累。她面不改色地几步上了二楼后,在转角处停了片刻打算歇口气儿。此时天井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猛烈的掌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原来,那群异域女子竟然摆了转盘,玩起了天选之女。 -- 第138页 只见转盘上紧紧绑着一个女子,虽然仍旧蒙着面,却让人觉得美貌无比,尤其是那双眼睛,楚蓁隔着老远,竟然还能看到她眼中冷艳无比。女子对面则是一个虬髯大汉,用黑布蒙着眼,转了几圈后,咻咻咻连发三刀,恰好飞入盘上女子的两肩及头顶处,真是叫人心惊肉跳!怪不得人群如此热闹。 飞刀射人的杂耍不少见,蒙眼射人的,楚蓁还是头一次见,当真是惊险无比。只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正想着,灰衣小厮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天字号房。只见他刚把手放在门上,门便从里面洞开,恪王妃身边曾见过的贴身嬷嬷迈步而出,几步走到楚蓁身前。 樊夫人,您来了。王妃已经恭候多时,您这边请。这位面容和煦的黄嬷嬷是恪王妃从蓝家带来的,未成亲前楚蓁就在英王府见过。于是她微笑致意:劳王妃久候了。说完便与黄嬷嬷并肩进了房间。 自从樊克之掌管推事院,外人便不再称楚蓁樊二奶奶,皆自发喊她樊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侯府二太太是同辈呢。可见妇人在外头,多靠夫君的权势地位挣脸面,像大奶奶宁氏,自从樊明仁丢了官,可就没参加过勋贵家的宴席了。 楚蓁进门后,就看见恪王妃站在紫檀茶桌旁前头,穿着明黄色锦绣双蝶钿花衫,头戴碧玉玲珑簪,略带些腼腆,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虽已贵为王妃之尊,她与初见时那个温柔良善的少女没什么不同,楚蓁甫一踏入,她已经迎上前来,亲自搀起楚蓁另一只手,将她扶到桌旁坐下。 一直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见姐姐,可巧了,表姐居然成了姐姐的弟妹,咱们可不就是一家人了嘛。恪王妃边说边亲自为楚蓁倒了杯茶,今日本应在护国公府跟姐姐见见,但想到人多眼杂,姐姐如今又身怀六甲,不如找个清静地方,也好跟姐姐好好聊几句。她自然亲切的神情,很容易让人不自主地喜欢。 楚蓁忙伸手接过茶水,发自内心的笑着道:王妃太客气了。臣妇好久未来福运来了,自从有孕后,难得有机会看异域杂技,还得谢谢王妃。她将茶杯握在手里,暗自思索恪王妃会有何事。 虽然她与恪王妃有过几面之缘,且相处融洽,可毕竟不算熟识。加上如今恪王在暗流涌动的朝中隐隐有自成一派的架势,元哥哥的推事院,可直达天听,若说恪王妃只是单纯约她说说话,她是不信的。 这是王爷从西北使人快马运回的奶茶,当地的妇人怀孕时也可饮用,不同于终于的茶水,姐姐可放心尝尝。恪王妃好像看出楚蓁没有喝茶的打算,笑眯眯得劝她。 西北?听说西北塞外之地广袤,有许多游牧部落,原本是奉突厥部落为主。自从几年前樊克之大败突厥后,各族散居,渐渐有些与大周在边境处进行贸易,当地的特色亦随着商队逐渐东传。只不过,楚蓁因父亲殒身之故,向来不喜欢,将军府也未曾采买过。没想到恪王在西北也是有人的。 第76章 约定 看着恪王妃大大的兔子眼里满满的希冀,楚蓁不忍拂掉她的好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风味果然与众不同,很好喝,多谢王妃。楚蓁笑着道。恪王妃见她喝了,暗地里大大舒了口气,这才将微微倾向楚蓁的身子坐直了。 恪王妃自己也端起茶杯,身子优雅的喝了两口,她应该是真的很爱喝奶茶,喝完后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不自觉的翘起嘴角,颊边两个深深的梨涡,表情似是很享受,感觉整个人都舒服极了。楚蓁瞧着她,跟瞧着霈姐儿养的小兔子似的,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恪王妃被恪王养得这么娇,恐怕是不懂朝政之事的。 让小二上了些镇店点心,俩人一个说些市井知名的小吃食,一个着意哄孩子,竟也能越聊越高兴,恪王妃连自己小时候差点被邻居家大白鹅咬的糗事都跟楚蓁说了,愣是没注意到身边黄嬷嬷偶尔对她使的眼色,只觉得自己没看错,楚蓁性子好学识佳见识广,特别是耐心极佳,跟自己说些零碎小事,竟一点也没烦。 楚蓁虽觉得跟恪王妃聊天挺好玩,但是自己毕竟肚子大了,久坐后腰部酸疼,双脚也泛酸,无意思的轻挪了几下。后头的余氏眼不眨地看着她,见她似乎坐不住了,怕她真的累着,瞅了俩人说话的空档,上前一步低头恭敬道:夫人,该回府喝安胎药了。太医嘱咐过,您身子弱,一定得按时喝呢。 楚蓁还没说什么,恪王妃已经有点着急了:哎呀,都怪我,和姐姐聊得投入,竟忘了你如今的境况。姐姐听嬷嬷的,赶紧回府吧,莫亏了肚子里的小侄子。边说边打算起身扶着楚蓁往外走。楚蓁看她身旁的黄嬷嬷震惊得眼神都直了,忙忍着笑拉她坐下。 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王妃今日约我出来,难道就是吃吃喝喝吗?她说着示意了一下黄嬷嬷,瞧瞧您身边的嬷嬷,急得都快出汗了,怕是您忘了什么事儿吧?如果自己不主动提,楚蓁真怕恪王妃回去被念叨死。 恪王妃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事还没干,但其实昨夜王爷让她今日去楚祎儿子的洗三礼时,没有确定的指示,只是让自己找个机会跟樊夫人聊几句。不过王爷说了,最好是能将人约到福运来酒楼,其他的不用多做。 -- 第139页 恪王妃小心翼翼地看了身旁的黄嬷嬷一眼,见她表情无奈的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心虚:自己差点没办成王爷的差事呢,王爷那么凶,要是没做好,不知夜里又要如何惩罚自己了。想到所谓的惩罚,恪王妃原本就红扑扑的圆脸更红了。 楚蓁瞧着她越来越红的脸,还以为她是因忘了什么事儿而不好意思,轻声安慰道:若是忘了也不要紧,王妃回去好好想想,咱们下回再约。恪王妃听了,立马脆声道:姐姐,我没忘呢,是王爷说咱们是亲戚,合该经常走动走动。 恪王?这是什么意思?听上去没错儿,但实际上,这亲戚关系可是拐了几个弯了。 见楚蓁面露疑惑,恪王妃凝神思索片刻,双眼认真道:王爷说,皇族人少,亲戚间更不能生分了。虽然他长在宫内,跟咸宜县主也是有兄妹情分的。说到这儿,她眼中氤氲起来王爷生母位分不高,小时候不得圣上欢喜,多亏了太子殿下时常照拂,教他读书习武,他才能长成如今这样。 楚蓁摸出了点头绪,安阳长公主自己都很少入宫,咸宜县主自是没怎么见过久居宫内的恪王,哪有多深的兄妹情谊,由县主引出太子才是真。于是她点了点头,太子殿下宽和仁爱,友悌兄弟,是大周之福。 对面的恪王妃立刻表示赞同:我爹也是太子殿下是个好储君。楚蓁微微诧异,你爹既然已是东宫属官,除了跟着太子一路走到黑,难道还能有别的想法不成?就算是亲王的老丈人也不行呀。 王爷说了,他从小到大,最敬佩的人,除了圣上,就是太子殿下了。书背得快,射御也是一学就会,旁的皇子都不及他。恪王妃又啜了口奶茶,笃定道,王爷还说,他只要跟着太子学就能成事了。 楚蓁终于明白,恪王这是透过恪王妃投诚来了。按说,恪王自己有无数法子直接跟太子表明心迹,何必绕这么大一圈子呢?恪王妃明显不太懂话里真实的意思,楚蓁不由望向安静站着的黄嬷嬷。 夫人,王爷如今辟府外居,唯一担心的就是宫里的婕妤娘娘了。黄嬷嬷仔细斟酌一番,开口道,宫里府里如今都有人看着,咱们不好直接找上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我家王妃就想起了您,还望您帮着提几句。说着,黄嬷嬷就双臂抬起,行了个大礼。 看来,恪王是决心要踏上太子这条船了,虽不明白他算从小跟英王一起长大,为何不支持英王反而倒向太子,但自家夫君是暗里帮着太子的,惠妃跟荣王也一向由皇后关照良多,也没别的选择了。 想到这儿,她心一定,郑重道:王妃今日说的,我一字不差的记下了。皇后娘娘慈和怜弱,庇护后宫乃是应有之义。看着放松下来的黄嬷嬷和一脸懵懂的恪王妃,她又觉得好笑,这真是一对很有意思的主仆。 盟约既成,楚蓁着实累了,便跟恪王妃告辞,俩人遂一起出了房间往楼下天井走。此时,原本表演的异域舞女换成了一个戴着书生帽的说书先生,正在慷慨激昂地说着南国良臣传。没有再看到让人惊艳的天选之女,楚蓁有点遗憾:不知王妃是否注意到先前来时,大堂上异域之人的表演,着实不错。 恪王妃原本兴致勃勃抽了一只耳朵听说书,楚蓁说完,她才恍然大悟道:我说好像有什么忘了说了,她转向楚蓁迷迷糊糊的,王爷还说,樊院使可能会在意这个事儿,就是京城的异域人多了很多,里面好像还有突厥人。 什么?竟然有突厥人?楚蓁原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恪王妃这一说她突然明白了,异域商人伶人多在锦绣坊,且只在固定几处,什么时候连长安大街的酒楼里都有了?更何况,若是还有突厥人就更诡异了,突厥与大周一战,可谓血海深仇,他们深入大周都城,万一有什么阴谋,真是防不慎防。 楚蓁匆匆拜别恪王妃后,赶紧回府把这消息告诉了樊克之,期望他能查出点什么来。 第77章 兄弟(一) 楚蓁回到墨兰居时,樊克之正坐在隔间窗前的雕漆书桌上看着几张薄纸。暮春时节微黄似雾的夕阳,从半开的飘窗里照进来,让他平素冷硬的脸庞柔和了不少。长眉利眸,嘴唇微抿,发髻一丝不苟,因是在家中,周身气息没有那么紧绷,但面上却有一丝凝重。尤其是再看到手中的信件时,更是浓眉微皱。 碧春刚看到楚蓁进来,忙上前替她脱下披风,又让小丫鬟去厨房端了侍书特意熬制的金丝燕窝。楚蓁边让她忙乎,边疑惑地往樊克之身旁凑近:元哥哥,怎么下了衙门还有公务吗?樊克之看得认真,不防楚蓁突然出声,身子未动,却明显顿了一下:怎得回来如此晚?昨个不是说半下晌就能回来吗?边说边迅速放下手中的纸张,赶忙起来扶着楚蓁。 原本是要早点回的,路上碰到了恪王妃,聊得颇为投缘,眨眼就这会子了。楚蓁见他这样紧张自己,内心暗暗得意,不由借力半靠在他身上。 累了?快坐下歇歇。樊克之以为她站不住,忙半扶半抱地将她移至矮榻上,不用碧春伺候,自己拿了金丝牡丹软垫让她靠着,又将燕窝端起来,想要亲自喂她。 -- 第140页 楚蓁有些不好意思,屋里不少人呢,自己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撒娇弄痴的。见她如此,樊克之淡淡看了碧春一眼,碧春不由暗笑,极有眼色的领着众人退出房去,自己在外间的熏笼处坐着。 恪王妃与你有闺中之谊?且她怎会去淳哥儿的洗三礼?我尚且没能去成呢。怕楚蓁继续害羞,樊克之起了别的话头,同时不忘坐在楚蓁跟前,舀了半勺燕窝,待楚蓁无奈张了嘴,小心地送了进去。今日推事院有不少公务,他没能抽出空闲来去护国公府,甚是遗憾,他本来还想见见楚祎这个探花郎的小崽子呢。 未出阁时见过几回,不太熟识,算是从弟妹那边论的亲戚。王妃品貌皆佳,难得的是身居高位仍单纯善良,我自是与之投缘的。楚蓁慢慢将燕窝咽下,眼睛眯起,甚是满足,侍书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燕窝炖得软烂甜滑,入口即化,让人恨不得一口吃光。 况且,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说是找我,实是朝你来的。楚蓁吃完后,左手弯起撑在下巴上,笑眯眯地看着面露不解的自家夫君。恪王想要彻底支持太子,特意让他们家不谙世事的王妃找我去福运来看杂耍,拐着弯地透露给你。 樊克之立时紧张起来,利眼将她从头扫到脚:你去福运来了?那处客人来源芜杂,三教九流的,没碰着吧? 楚蓁被他奇异的关注点弄得哭笑不得,恪王投诚,多大的事,他居然先关心的是自己去了福运来?没有,元哥哥,我好着呢。余嬷嬷寸步不离的守着,丁侍卫警惕性又高,什么人不长眼往我身上撞啊。再说了,人家王妃都能去,我又怎么会娇气得去不了。 樊克之这才没继续想这个,他转而细思楚蓁刚才说的话,太子如今潜龙在渊,最终是否问鼎帝位,已出宫建府并在朝廷中执掌一方的恪王能支持简直再好不过了,就是不知他的条件如何。 好似能看出他在想什么,楚蓁又吃了口燕窝,冷静道:梅贵妃和英王似乎有所察觉,恪王唯一担心的就是储秀宫里的李婕妤,元哥哥务必让太子护婕妤娘娘周全。樊克之一点就透,知道怕是恪王身边被安插了人。 说完这个,楚蓁突然想起自己匆匆回来还有件事要告诉夫君:元哥哥,你们推事院管外族细作的事儿吗?樊克之听完不由全身紧绷,你怎知道京中出现了细作?恪王妃跟你说的?难道问题已经很严重了?楚蓁话里也郑重起来:我今儿个在福运来见了不少异域人,其中不乏身手好的。恪王也在王妃面前提了几句,而且他尤其强调了突厥人。 樊克之原本平静的双眸顿时精光乍现,语气冷凝道:我刚刚在看的信,其中就有王廷之着人送来的,信中提到千牛卫中有人在烟花场所见到几个不像普通商人的外族。推事院派往西北的探子也送了急信,似乎有人暗中在西北各部活动。 其实真的是突厥人来大周做买卖也没什么,就怕他们狼子野心,对大周仍有觊觎之心,时刻准备复仇。樊克之故作轻松的对王廷之一带而过,面上若无其事,却忍不住暗暗观察妻子,生怕她想起那个对她有思慕之心之人。 楚蓁却沉浸在突厥人的恐惧中,想到被突厥蛮兵杀而后辱的父亲,想到伤心而去的母亲,想到黑暗痛苦的那段日子,再想到因抵抗他们而身手不便的元哥哥,满腔的恨意不由自主地澎湃起来。樊克之见她满脸怒气,无声将她拉进怀里轻拍抚慰,免得伤了身子。 我既已知晓,定会好好查查这些在京的外族人,若其中真有突厥的细作,定叫他们有去无回!蓁儿不必太过生气担心。说着他眼中浮起一阵狠厉,自己如今有妻有子,万不能叫那些臭虫坏了好日子。 楚蓁靠在元哥哥厚实温暖的胸膛上,听到他咚咚咚的心跳声,抚着凸起的肚子,慢慢平静下来。小夫妻难得安静的抱在一起,沐浴在即将暗下来的天色中,无声胜有声,甜蜜的气息盈满了屋内。 俩人正享受着,突然,院外隐隐传来哄闹声,似乎还有女人在哭骂。 樊克之本不想理,没想到喧嚣声越来越大,竟是一路朝着墨兰居正房来了。楚蓁也听见了,她坐直身子,刚想唤碧春去看看是何事,便听到余氏的声音在珠帘后响起:二爷,二奶奶,是侯府那边大爷身边的小厮长松,说是大爷出了大事,请爷跟奶奶去看看。 樊明仁?他不是罢官在家吗?能出什么大事?楚蓁满脸疑惑地看向樊克之,樊克之也是一头雾水。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果然不能断更呀,呜呜呜 第78章 兄弟(二) 自从分了家,二房从侯府搬出去,自己再也没见过二房的人,这冷不丁的提起大爷,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是谁。可无论是谁,这么一路吵着嚷着从贞固堂的大门进来,都不是什么高兴事。 樊克之沉着脸,几步踏出正房门口,站在石阶上,看也没看脚下跪着的小厮长松,瞥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大管家万山:万山,是不是从军中回来后身子骨废了,连个手上没劲儿的小厮都拦不住,让人直闯了进来,你这大管事干得也未免太轻松了! 万山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边擦汗边喘息道:属下看管不力,请二爷责罚。倒是半点没推拒。樊克之的火这才消了些。还没等他开口问话,紧跟着长松进来的一个中年妇人便哭天抢地地叫了起来:二爷!二爷!您可得救救我们家大爷啊!都是那些杀千刀的狗屁商人,暗地里做计把大爷骗惨了!他们连您的面子都不给,要送大爷去县衙呢!大爷唐唐侯府公子,怎能去那种地方!二爷!这可是您的亲兄弟,您可不能不管啊! -- 第141页 偌大的院子,只闻她一人在那好似受惊的鸭子一般又哭又叫,吵得人头疼。樊克之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立在众仆前头的余氏立刻会意,指了两三个身强体壮的婆子,二话没说将那妇人的嘴堵了起来。樊克之转而看向从进院起就一言不发跪在那儿的长松:你们家公子出了何事? 长松恭敬地趴在青石板上,头都没抬:大爷前几日心情不好,便去万春楼散心。为了一个异域舞姬跟几个外地客商打了起来。当时没什么,结果过了一宿其中一个丝商就去了。原本那人的随从被老爷使了银钱打发了,谁知今日又闹了起来,还去县衙告了官!说到这儿,似是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开口,长松悄悄觑了樊克之一眼,见他一脸冷漠不想听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道:老爷让咱们来请二爷过去商议一下,到底是一家子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樊克之还没说什么,屋里的楚蓁听不下去了:夫君失踪的那几年,可不见大爷这个做兄弟的找人去寻。边说边扶着腰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长松。 樊克之怕她生气,忙示意万山将俩人都拉出去,三两句将楚蓁劝回房内。他本来不想管,但刚跟楚蓁聊到突厥,那边樊明仁就跟异域舞姬扯上了关系,由不得自己不多心。他还是决定去那边看看。 樊克之到二房现在居住的院子时,远远地就听到林氏尖利高昂的骂声:什么腌臜泼皮货,也敢扯攀扯咱们逊哥儿!也不打听打听,咱们永宁侯府是好惹的嘛!实在不行,我明个儿就去宫里寻惠妃,我还不信了,不就是个铜臭商人,也敢叫逊哥儿抵命,他也配! 他登时一股怒气涌上心头,真想立马转身不再管这事!姐姐有了荣王后才渐渐在宫里稳住了脚跟,初进宫时若没有皇后明里暗里的照顾,也许早就没了性命!且当年姐姐为何进宫,林氏可是一清二楚,如今居然如此无耻,妄想借姐姐的势,实在可恶!许是看出他的不满,身后的长松快跑几步至正门前,大声喊了句二爷来了!骂声戛然而止,林氏身边的方嬷嬷匆匆掀了帘子出来,毕恭毕敬地将樊克之迎了进去。 屋里不止林氏,二老爷樊诏沉着脸坐在左上首,见樊克之进来也没动。樊明仁耷拉着脑袋坐在右下首,一脸郁卒,胡子拉碴,看起来颓废得很。林氏倒是迅速换上了一张笑脸,忙让人看座上茶。樊克之朝她点了点头,闲闲坐在左下首,并不开口。 林氏顿时不知所措起来,频频看向身旁的樊诏,偏偏樊诏不知在想什么,一眼没看她。樊明仁自打樊克之进来,不知道是惭愧还是愤恨,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不肯看向樊克之。还是林氏疼儿子,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 元哥儿,曹嬷嬷跟长松想必也跟你说了,你大哥是真被那些客商给坑了,你看是不是去找县尹通个气儿,把那勒索的人下了大狱好好惩治一番? 樊克之简直想笑,京城县尹,那是可以直达天听的,自己有多大的脸敢叫人家徇私舞弊?再说了,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还未可知,樊明仁但凡是个好的,也不会整天流连青楼楚馆了惹上是非了。 二婶,我与县尹大人实在没有交情,而且,他用茶盖徐徐抹着漂浮的叶片,看了一眼樊明仁,平静道:说不定,大哥情绪激动之下,一时没了准头,真把人给打伤了也不一定。大哥虽然不能上马征战,比普通人还是有些力气的。 对面的樊明仁立时又气又急,刚想扯着脖子辩驳,不知想起什么,看向自己的父亲,生生憋了回去。 樊诏的脸色更黑了,手掌紧握,阴沉沉的看向樊克之:元哥儿,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莫说是县尹,即便是刑部大牢,也是说得上话的。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管你大哥这档子事了,是吗? 樊克之对他话里的威压视而不见,仍旧沉默着不说话。 圣上一向重视孝悌,即便你再受宠,眼看兄弟深陷麻烦却不帮忙,如此冷血无情,就不怕言官参你,不怕圣上怪罪于你吗?樊诏见他始终不松口,渐渐维持不住长辈的架子,睚眦俱裂起来。 若说冷血无情,侄子实在不敢与二叔比,能对六岁的孩子下手。樊克之见他不仅没有求人的态度,还试图把错推到自己身上,觉得恶心。当年樊诏可是真的想弄死自己,也差点成功了。大哥若不能将这事好好解释清楚了,恐怕就是圣上的亲兄弟,也得往县衙走上一趟了!他定定地看向一言未发的樊明仁,不想再说,抬脚便出了屋门。 有这闲工夫,真不如赶紧回墨兰居,多陪陪娇妻和未出世的孩子,樊克之望着已然暗下来的天,不想再离这些所谓的亲人。兄弟?他没有这样事事嫉妒时时恶心自己的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爵位对于没什么才干的人来讲,真的是让人疯狂! 第79章 宁氏 如意坊东三条胡同的宁府向来是周围邻居艳羡的人家,胡同口卖吃食的小贩们,每当带娃娃从宁府门口过,都会特意拉住孩子不让吵闹。御史本就是让人敬仰的清贵人,何况宁府的这位御史中丞大人还有个嫁入侯府做当家奶奶的好闺女。 原本宁府连每天出来买菜的婆子都自矜身份,从不肯与农人们多说一句的,最近这半年却是每次匆匆买完菜就回府关上门,宁府门口渐渐车马稀疏得很。这几日更是连府门都不怎么开,偶尔还能听到大院里头隐隐的哭声,大白天的从院墙外走感觉阴森森的。 -- 第142页 如意坊因多是朝廷官员在此居住,平日里安静得很,可再文雅的地方也挡不住左邻右舍之间的八卦闲谈,这不,胡同尾刑部赎罪处使司家的厨娘与几个翰林、郎官家的仆役趁着春光好,正在开得绚烂的玉兰树下聊闲篇。 哎,你说御史府里怎得如此萧条了?我们大人今早临出门还跟夫人感叹了一回呢。 还能为何?御史本就要立身中正,为圣上监察百官的,宁大人却在赴江南查案时装睁眼瞎,可不回来就给办了呗。 啊?不会吧,不是已经撸了一堆人?听说光刺史就砍了好几个呢!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那是面上做给咱老百姓看的,我听说的是,牵扯到了皇子呢。宁大人就是因为帮顶上的人遮掩,还参了鞠躬尽瘁的樊院使,才被降职的。 那也是去年的事儿,最近这又是为了什么?居然有哭声呢! 这个我晓得,听他家花园子的老邓头讲,是他们家大姑娘回来了。 那不是嫁给樊家大爷的大奶奶吗?不是说以后是要继承侯府的? 我说,你是不是见天待在厨房里不出来?那都多少年的事儿了,如今永宁侯府的世子可是推事院的樊院使,樊家大爷早因跟老子一起逛青楼被罢官啦!而且他们啊,分家从侯府搬出来了,如今跟咱们一样,住这如意坊呢,呶,就在靠近永继坊的石狮子胡同。 即便住得近,也不能天天待娘家啊?他家的两个儿媳可不是好相与的。 似乎是樊大爷又惹上事了,还是人命官司,听说是在万春楼玩窑姐儿出的事。 哎呦,要死啦,你提那肮脏地方做甚?我们大人要是敢去那儿,一准儿被夫人打断腿! 那儿可是京都第一好去处,群芳围绕,纸醉金迷,是个男人都会乐不思蜀的人间仙境儿,你懂什么! 好啊你个混蛋糟老头子,看我不告诉你媳妇,让你乐个够! 哎别啊,我就那么一说,我哪儿有钱去啊,那是销金窟、吃人窝! 宁府正院正房的东隔间,气不过归家的宁氏正带着女儿绮姐儿坐在软榻上玩玉连环。宁夫人坐在右首,摩挲着绮姐儿的小脑袋,看着女儿欲言又止。大嫂陶氏、二嫂姜氏陪坐在黄杨木椅子上,不时对视,屋里只闻丫鬟们走动服侍的脚步声,间或几声绮姐儿甜甜的笑声,跟外头明媚的春光反差极大。 姜氏用粉白色迎春花边湖纱帕子掩了下嘴,终是憋不住,起身亲自为宁夫人添茶水,假意关怀道:母亲,已经好几日了,亲家那边也使人来了好几趟,前儿个姑爷也来负荆请罪过了,小姑是不是该回石狮子胡同了? 宁夫人眼眶一红,想到女儿这些日子受到的讥笑和委屈,心疼得什么似的。可她也明白,女子出嫁从夫,又能怎样呢?夫君再混账,还是得回去好好过日子,不然,不说别的,绮姐儿可怎么办?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女儿一眼,柔声道:玉儿,你二嫂说的对,姑爷性子那么要强的人,这回亲自跪下了,也算出了口气,等你公公那边将他的事儿了了,我看你还是回去吧,怎么说也是绮姐儿的爹,闹得太僵了不好。 宁氏的闺名红玉,当年宁中丞连生了两个儿子才得了她,宠爱非常,起名红玉,亦是希望她能性子如玉,冰洁可人。待她长到可堪婚配时,父亲母亲千挑万选,挑中了年纪轻轻进士及第、侯门贵公子的樊明仁。夫君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大房的二叔已命丧西北,眼看着爵位就是夫君的了,那时谁不羡慕自己嫁得好? 宁氏自嘲地一笑,亏得当初楚蓁进门时自己还暗暗给她使绊子,妄想帮夫君拿下世子之位,现在想来,真是痴人说梦。樊明仁根本就是个假模假样的伪君子,枉读了多年圣贤书,居然整日混迹青楼,真让人恶心! 她将手中玛瑙盏里的羊乳小小一口喂给女儿,语气平淡得很:母亲,先前大爷因逛那种地方被罢官后,我俩就定下了君子之约,若他之后还犯,夫妻就和离。听到这儿,不光宁夫人,姜氏甚至一直稳坐如山的陶氏均吓了一跳。 宁氏抬手止住宁夫人话头,将屋里的亲人慢慢扫了一遍,坚定地道:我知道,大嫂、二嫂怕我一个妇人家,带着孩子处处不便。我的嫁妆是当年父亲着人置办的,足够我们母女衣食无忧了。和离后,我不会住在府中,会跟绮姐儿住到京郊那处小庄子里,免得耽搁几个侄女的婚嫁。 宁夫人一听泪就流个不停,她一把将女儿拉过来,紧紧搂住:玉儿,你这是拿刀戳母亲的心窝子啊!你当和离是那么轻易吗,啊?单你一个妇人带着个女娃儿,若是被流氓无赖盯上,岂不是要吓死我?你干脆拿母亲的命去吧!慈母之心,句句泣泪! 绮姐儿原本玩得正高兴,外祖母突然痛哭,小人儿吓坏了,扑到宁氏身上,搂着她的胳膊就嚎啕大哭起来。宁氏心酸心疼又后悔,眼圈隐隐有泪,忙安慰母亲:母亲!母亲!您听我说,我只是住得远了些,还会经常回来看您的。宁夫人也怕吓到绮姐儿,忙硬生生止住泪,抬眼去看绮姐儿。 -- 第143页 宁氏温柔地将女儿抱在腿上,边轻轻拍着安抚她,边放轻语调:绮姐儿,不怕不怕啊,母亲在和外祖母闹着玩呢,不是真的哭,不信你看看,母亲脸上没有泪呢。绮姐儿哭得一抽一抽的,听了母亲的话,终于睁开紧闭的双眼,兔子似的红眼珠紧紧盯着宁氏,见母亲真的没哭才慢慢安静下来。 待安慰好绮姐儿,宁氏怕刚才吓着她了,边轻轻摇晃拍着她,边平静道:母亲,我知道您舍不得我,但家里的侄女渐渐大了,议亲的时候若让人知道有个和离的姑姑,总归不好。且我多带些人就是了,把庄子围得铁桶似的,谁进得来,您就放心吧! 宁夫人好容易憋下去的泪,又溢了出来:你个狠心的,就不能不和离吗?姑爷经此大难,必定痛改前非的。刚才一直没说话的陶氏也担心地开口:是啊,妹妹。这些年,妹夫对你的好,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何必闹成这样?亲家公怎么说也是永宁侯的亲儿子,妹夫又是他最爱的孙子,侯府肯定能帮他摘清的。 宁氏轻笑,摇头道:大嫂,侯爷早已不闻朝政之事,别说是县尹,恐怕衙门口朝哪儿开都不清楚。至于公公,本就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官职,哪儿说的上话?只能去求将军府那边了。她想到这些年,二房对樊克之姐弟二人做的事,易地而处,自己只怕不雪上加霜已是善极,哪儿有可能雪中送炭! 陶氏是真的着急了,她万分不想断掉永宁侯府这门亲,虽然二房已从侯府搬出,但好歹也有个名头,若是小姑和离,那就成了仇人了,还如何能借势?公公如今降职后自家可更是门可罗雀了,再失了这门亲戚,只怕就彻底远离上层圈子了。 妹妹,樊院使自小父母双亡,亲家母对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再说,还有你家老太太呢,她一向最疼妹夫了,肯定不会让他有事的。陶氏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侯府老太太,她最是偏心二房了,绝不会不闻不问。 宁氏只是摇头,却不肯再说。老太太?老太太当年可是差点要了惠妃的命的。再说,她有种直觉,大爷这回不是简单的人命官司,怕是还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二房就是个空架子,自己一定得带着女儿及时止损。 宁夫人见女儿如此坚决,也不敢再劝。这个女儿自家老爷一向是当半个儿子养的,主意极正,但凡她决定的事,那是谁也改变不了。姜氏坐在一边干着急,她娘家只是个六品官,宁氏的嫁妆能漏下一星半点,就够一家子人用大半年了。可母亲、大嫂都不再说什么,她再有心也不敢提。 没一会儿,绮姐儿眯起了眼,宁夫人忙让底下人放低声,跟宁氏一起抱着绮姐儿进内室歇晌去了。陶氏、姜氏相携出了房门。还没等出正院,姜氏就转了转眼珠,状似担忧道:小姑是铁了心要和离了,那么些嫁妆都放在庄子,财帛动人心,万一有人心怀不轨,也太危险了,还是住家里好,你说是不是,大嫂? 陶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冷淡道:弟妹若真有心,不妨去跟父亲、母亲提提,想必他们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我还有事要料理,先走一步了。说完便转身而去,迅速离了正院。姜氏一噎,气愤地在空中挥了一下帕子,心中不屑:谁不知道谁啊,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便也一摇一摆地离开了院子。 内室中,宁氏待女儿绮姐儿睡熟了,轻轻起身,拉着母亲坐到窗前,将下人都摈退,压低声音悄声道:母亲,等我和离后,这些年嫁妆的产出放您这儿。没等宁夫人拒绝,她便解释起来:两位嫂子心性如何,您比我清楚。不吐出点什么来,怕她们不会全力支持和离的,具体怎么使,您看着办就成。 宁夫人心口又疼起来:你就非得和离吗?宁氏黑沉沉的眼珠定定望着母亲,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等我去禀了父亲,父亲一定也会同意的。宁夫人虽有不解,终究没再开口。 下午宁大人下衙回府,刚在书房坐了片刻,宁氏便推门而进。一个时辰后,宁大人使人唤回府外的长子,让他带着管家去石狮子胡同谈和离的事。樊克之和楚蓁都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是很粗长了~为了防止单机,评论的小天使,随机送红包哟! 第80章 求情 石狮子胡同的樊府最近可真谓是乌云罩顶,麻烦事接连不断。继府里大爷樊明仁在万春楼为个窑姐儿惹上人命官司后,又听闻大奶奶宁氏的娘家哥哥,已经来两回了,要替宁氏和离。 三月二十日这天,樊克之起早打了一回拳,顺便检查下岳麒的功夫退步没有。楚蓁瞧着春末了,趁着他休沐,将谭太医请来,再为他看看右手和腿。自从两人成婚,楚蓁日日都吩咐人为樊克之准备药浴,只要自己有空,必得亲自为他揉穴道通经脉,事事精心。伤处好了许多,远远看去,除了走路不太协调,跟普通人基本没什么分别了。 只是楚蓁还是不放心,毕竟差点没命的重伤,又耽搁了诊治,积年老伤就怕留下病根,自己可还想跟元哥哥相守百年呢。于是,谭太医几乎每月都得来趟将军府,太子已经用这事取笑了樊克之好几回了。 谭太医,夫君恢复得如何?药浴需不需要换几味药?楚蓁顶着大大的肚子,眼不眨地看着谭太医,生怕樊克之有哪处不好,弄得身边的侍画也跟着紧张起来,大气都不敢喘。反倒是樊克之,老神在在的,仿佛不是他的身体。 -- 第144页 谭太医搭完脉,拿过身后药童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眯眯地道:樊院使到底身强体健,恢复得比老夫想的还要好。雨天阴天是不是也疼得没有那么厉害了?樊克之平静地点点头,太医不说自己还没发现,确实好受多了。 谭太医望向楚蓁,赞赏道:夫人真是贤惠,那么重的伤能照顾成这样,必定是费了极大的心思的。楚蓁有些不好意思,凤眼轻轻瞥了自家夫君一下,客气的推辞起来:还是太医您的功劳,妙手回春!谭太医还没说什么,樊克之倒是先不同意道:太医尽心,你也不遑多让,是贤惠。 楚蓁顿时好气又好笑,守着外人,自然要谦虚一下,免得让人笑话。谭太医瞧着小两口如此鹣鲽情深,不由仰头哈哈笑了起来。一直憋着口气儿的侍画长长吐息了好一会儿,嗫嚅道:可真是憋死我了,奶奶也太吓人了。内室里人不多,她说的再小声,众人也都听到了,又是哄然而笑,楚蓁难得得红了脸,叫樊克之看直了眼。 屋里气氛正好,碧春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她瞧着正跟樊克之时不时脉脉对视的楚蓁,实在不想出声打扰。还是侍画转身看见了她,忙凑到楚蓁耳边说了声,楚蓁便笑着看了过来:碧春,有什么事吗? 众人都转而看她,碧春只能上前几步,沉声道:侯府瑞福堂的曹嬷嬷来了,说是老太太请奶奶、二爷过去说话。楚蓁一听,看了樊克之一眼,笑容渐渐散了。谭太医对永宁侯府的事也有所耳闻,知道事涉内宅,便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樊克之原本柔和的面庞又面无表情起来,什么说话,老太太巴不得自己夫妻二人永远不踏进侯府的门,这回请他们,肯定是为了樊明仁的事。 你若不想便不必去,我一个人去,无非是为了那边的一堆烂事。樊克之心疼地看着楚蓁的肚子,怕她累着。 你没听碧春说嘛,是二奶奶、二爷,我还排在你前头呢。楚蓁见他厌烦起来,柔声哄道,怕是内院还有什么事,听说大嫂回娘家一段日子了,老太太想必是想让人去劝劝她,赶紧回府。 那更不必去了,你如今身子重,为他们费心费力,咱们又不是圣人。樊克之一听更是不同意楚蓁去侯府,快七个月的身孕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什么闪失,真是要后悔死他了。老太太是完全不理会这边的状况,真叫人心寒。 最后,樊克之还是抵不住楚蓁的软磨硬泡,把余氏、碧春都带上,他自己则带了岳麒、丁从义及手下几个好手,将楚蓁围了个密不透风,简直叫楚蓁瞠目结舌。不过为了让他安心,楚蓁也没再推脱,俩人墨迹了半天才跟着曹嬷嬷回了永宁侯府。 楚蓁坐着软轿经过侯府连廊时,万分感慨,如今是正是暮春好时光,府里本该万紫千红繁花似锦才是,却发现除了几个打扫院子的奴仆,竟是没什么人似的,与她刚嫁进来时相比,寂寥了不是一分两分。尤其是老太太住的瑞福堂,好在廊下还是摆了些开得正灿烂的牡丹红蔷薇,看着有了几丝人气。 樊克之一路走来却是目不斜视,他一手扶在楚蓁的软轿上,脑中却想着樊明仁的事。他去见过京城县尹,也看了卷宗,又亲自去验尸,已然明白,樊明仁这回确实是让人算计了,那客商是被高手用内力打碎内脏而亡,樊明仁所打的那些外伤根本不致命。 待到了瑞福堂正屋门外,宁嬷嬷已侯在门外,她一反以往隐隐的傲慢,恭敬地将楚蓁夫妻迎了进去。 进门楚蓁才发现,老太太与上回见面相比,苍老了好多。石青色松鹤长寿褙子,配的却是水晶蓝宝石发簪,衬得整个人灰蒙蒙的。外头的浓浓春意,仿佛被隔在了门外。眼前坐着的,不过是个担忧孙子的普通老人罢了。 楚蓁夫妻作揖请了安,老太太等他们安稳坐下,才冷冷道:元哥儿,你是什么性子,我老太婆多少知道,逊哥儿是不是真的杀人了,想必这么些天你也有头绪了,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樊克之本也无意瞒她,爽快道:那客商确实并非亡于大哥之手,只是还未等他说完,老太太便快速截了话头:不是逊哥儿的错就好!旁的我也不想知道,蓁姐儿她又转向楚蓁,这回脸上有了生气,话里带了欣喜,如今你大嫂闹着要跟逊哥儿和离,老二家的就知道拿下人撒气,一点法子也没有,你去帮着劝劝宁氏,男人逛青楼,多大点事,怎么就非得和离不行! 楚蓁也是吃惊不小,没想到宁氏如此有魄力,二话不说就要和离,可看长辈们的意思,是不想他们和离的。 见楚蓁似有犹豫,老太太不由急了,声音尖利起来:怎么?莫非你还盼着他们和离?侯府已经是你们的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赶尽杀绝!楚蓁已经动了的恻隐之心立马抛到脑后,她牵了牵嘴角,直视老太太的双眼,语音冰冷:老太太怕是忘了,侯府的爵位是我夫君拼了性命靠军功挣来的,可不是大哥让出来的!况且,夫君他本就是嫡子嫡孙,说破大天去,爵位也是他的,与大哥何干! 樊克之的心早被所谓的家人伤的支离破碎,老太太的话对他而言,没什么好难过的,可他看着挺着肚子据理力争维护自己的妻子,不知为何,突然特别感谢老天爷,让自己从西北的尸山血海中回来,抓住了生命中最亮的光。 -- 第145页 一旁的曹嬷嬷见老太太将原本好端端的气氛搞砸了,忙上前嘭的一声跪在楚蓁面前:二奶奶,求您发发善心,不为别人,您也想想绮姐儿,您多疼她啊,舍得让她没了父亲吗?您也是将要有孩子的人,就当是为孩子积福啊! 楚蓁当真停了下来,眼前似乎看见那张苹果一般的小脸,大而圆,黑又亮,甜甜的笑容,暖暖的小手,那孩子像了她母亲,瞧着就让人喜欢。绮姐儿是这府里最让她觉得敞亮的人了,若是和离,绮姐儿可怎么办? 樊克之却是没有耐性在这里待下去,他一声不吭地起身,几步走到楚蓁身旁,看也没看地上跪着的曹嬷嬷,仔细地将楚蓁搀起来,望着上首的老太太,就像望着一个陌生人:您当年没听二叔的,直接要了我的命,我记着这点恩情。大哥这次的事,我会帮他扫干净,至于大嫂要和离的事,还是让二婶去跟宁府商量吧,咱们作为晚辈,实在左右不了。说完,他就扶着楚蓁出了房门,只留下冷漠坚硬的背影。 老太太登时往后仰去,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当年,当年若不是自己心软,不肯让儿子弄死樊克之,只怕在他从西北回来、继承侯府后,儿子和孙子早都没命了!原来,原来,他一直隐忍退让,竟是惦记着我的不忍之心 老太太不顾曹嬷嬷忙着为她顺气,脑海里只想着一张脸,那是一张永远带着笑容,令人如沐春风的脸,浓眉大眼,瞧着就是个爽利心善之人。可惜,她却偏偏要来和自己抢丈夫,自己堂堂太守嫡女,怎能给个采茶女做配?只有她死了,自己才能和侯爷继续过下去! 楚蓁跟樊克之出来后,想到他跟老太太说的话,更加心疼他了:元哥哥小时候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樊诏想过要害他性命!护国公府姐妹间最多不过是下绊子挑拨离间一番,害人命的从来没有,父亲在时,与大房、三房谈不上融洽,但也能做到客气地来往,不像元哥哥,只怕没享受过一分亲情。 她不顾周围的下人,一路走来一直紧握着夫君宽厚温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温情。樊克之时不时地微笑着看她,觉得再怎么都值了。 半路上,老侯爷樊靖派了大管事来拦樊克之,不用问,也是为了樊明仁的事。樊克之将原话告知,就带着妻子回了将军府。不过,他却没放下这件事,那个引发争吵的异域舞姬有不对劲的地方,他专心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倒是楚蓁,还是担心绮姐儿,到底去寻了宁氏一次,待发现她是铁了心要和离,且将自己和绮姐儿的后路都安排好了,便也放手不管了。 宁氏却是存了心要留住跟楚蓁的这点香火情,倒是跟她说了不少秘密。楚蓁告诉了自己夫君后,便没空再管了,只因整个四月她都忙得很,温柔和楚芳的婚事都安排在了此时。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真的一直在单机哎,呜呜呜 第81章 喜庆 仿佛只是几日的光景,京都四周的群山上已是姹紫嫣红,远远望去,燕山上翠绿夹杂着姝色,林间不时有鸟儿飞过,清脆的啼叫在山涧中回旋,路边偶有一两只正换毛的野兔,瞪着眼睛直愣愣地竖着长耳朵,鼻头翕动,车马行过时嗖的一下便窜进林子里。 天空碧蓝如洗,日光暖洋洋地,照得人身上犯懒,老话说春困秋乏真是至理名言。不过若是这大好春光,稀里糊涂地睡过去,岂不是暴殄天物?于是,大着肚子的楚蓁便在众人的保护下,陪着即将成婚的温柔来玉泉寺拜佛。 温大人是儒生,不信神佛,温夫人潘氏却是虔诚的佛教信徒,温柔挑了这些年,好不容易选中了一个,潘氏觉得一定得到佛前许愿拜拜,求菩萨保佑女儿婚事顺利夫妻同心。温柔自己倒是没那么在意,裴耀祖若是敢对自己不好,休了他便是! 潘氏本不肯带楚蓁一起来,无奈女儿一向和蓁姐儿要好,早早就跟蓁姐儿说了。楚蓁最近在府中闷坏了,二房乱七八糟的事也不想再管,缠着潘氏一通撒娇哀求,樊克之心疼她,也为她说话,潘氏这才选了个天朗气清无风人少的日子,带了女儿和楚蓁出门。 玉泉寺坐落在燕山半山腰,绿荫环绕,初一十五时香客众多,楚蓁几个选了初六,人流不多。待到还剩十几个阶梯就要到寺门时,楚蓁便下了软轿。拜佛贵在心诚,潘氏强拉着不情不愿的温柔徒步上山,楚蓁则是想自己爬众人也是不敢的,叫人用软轿抬了上来。此处有个山坳,建有可供游人歇息的凉亭,楚蓁便在此稍候,等着潘氏与温柔上来。 此处仰可直视玉泉寺巍峨的牌匾,俯可遍览群山葳蕤,整个京都更是一览无余,云舒天阔,楚蓁觉得整个人都醒了过来,心旷神怡极了。远远地,她已看见温柔浅粉色绣着芙蓉花的披风,少女身姿蹁跹,比山边的春花还要耀眼。她不由会心一笑,再想不到,自己的闺中好友会嫁给裴耀祖那个纨绔子弟,姻缘之事,当真是玄妙。 她正要开口唤余氏,突然发现与凉亭隔了十几丈的某处山壁的转弯处,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人应是位女子,这样和煦的日光下,居然将披风的兜帽戴得十分严实,甚至遮了半张脸,像是生怕周围人瞧见。且她也未走香客们上山的石梯,而是从一侧的小径上山,直奔玉泉寺后山而去。 -- 第146页 只一瞬,那人已经看不见踪影了,楚蓁下意识地喊了一个随行的侍卫,悄声吩咐他追上去,看看那人所为何事。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那人应是卫国公府梅嘉身边的大丫鬟。自从上回梅嘉谋害自己不成,樊克之便一直在查她,她的人出现在玉泉寺,还如此隐秘,楚蓁总觉得该摸清楚。 又等了一刻钟,潘氏与温柔相携到凉亭外,没等楚蓁步出凉亭,温柔已经快步走过来:蓁姐姐,可算是到了,母亲真是的,非要自己走,坐软轿多好啊,我走得腿都疼了。她一双猫眼儿清凌凌的,脸颊酡红,更显娇媚,细长嫩白的手指缠在楚蓁胳膊上,轻摇着不满地小声抱怨。 可惜潘氏还是听到了,她紧跟在后头,颇为无奈:告诉你多少回了,女子要端庄守仪,温婉贤淑,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边说边将她拉离楚蓁肩头,耐心开导:心诚则灵,为你求顺和,你怎能坐轿?佛祖会怪罪的。温柔不敢反驳,偷偷对着楚蓁做了个鬼脸。 潘氏说完女儿转而又关切地摸摸楚蓁的手:蓁姐儿,可累着了?若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告诉潘姨,咱们这就回去。楚蓁笑着挽了潘氏的手,又使眼色让温柔陪在另一边:潘姨,我好得很,难得出门走走。咱们快进寺吧,免得去晚了佛祖要休息。温柔听了,捂着嘴暗笑起来,潘氏眼神宠溺,摇了摇头,三人便次第进寺。 玉泉寺作为京都第一佛寺,殿宇鳞次栉比,佛像宝相庄严,法师佛法高深,沉香烟气袅袅,让人心静心安。几人依次拜过去,楚蓁让余氏扶着跪下,在佛前真诚地为温柔祈福,愿她与夫君情甜如蜜恩爱白头。每一个对她好的人,她都记在心里。 玉泉寺回来不久,即是护国公府那边楚芳与王廷之的婚事。先前因为楚广洮夫妇的事,楚蓁姐弟与三房关系不过尔尔,且楚菡自从嫁入英王府,很是自傲,尤其是三月初时产下一子,更是目空一切起来,听说偶尔英王妃萧氏都要吃她的排头。此次楚芳出嫁,楚菡作为亲姐妹,一定会回来,楚蓁不想看她的脸色,想着提前一日回去添妆即可。 回了护国公府,楚蓁先去听涛苑芍药居看了淳哥儿,咸宜县主如今操持着二房的事儿,恰好上午得理事,便让楚蓁帮忙看着淳哥儿。淳哥儿如今出了月子,白胖肉乎,像个糯米团子似的,可爱极了。楚蓁越瞧越爱,恨不得抱回家去。恰好楚祺也来看大侄子,姐弟俩有些日子未见,楚蓁不由细细问他如今的学业武艺。 哎呀,姐姐,我现在是大人了,你就别操心了,安心将我大外甥生下来就行,一定像淳哥儿这样招人疼。等他俩长大了,我教他们骑马射箭!楚祺小心翼翼地摸摸淳哥儿的小手,豪气地允诺。 楚蓁仔细瞧他的气色,见他神采奕奕,身高体壮,个头比楚祎还要高,才彻底放心:你怎知道是外甥?说不定是个女孩儿,况且,她冷不丁拍开楚祺因着射箭磨出茧子的粗手,咱们淳哥儿以后可是要像他祖父父亲一样走科举一途的,哪儿有空跟着你疯。 楚祺叹气摇头: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惹得楚蓁气得想打他。楚祺忙挤过来扶着她,将头伸到她眼前,快语道:还是我自己过来挨打吧,你可别动,小心我外甥!我可不想被姐夫揍。他就不明白了,樊克之明明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怎么还是那么厉害,一打二,自己跟岳麒一起上都被揍了个狗吃屎! 楚蓁拿他没办法,笑笑就随他去了。楚祺边看着淳哥儿吐泡泡,边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今日是回来给六姐姐添妆的,那讨人烦的楚菡也回来了,你待会儿小心点,给了东西就赶紧走,别又被欺负了。 楚菡也回来了?看来还是自己出门没看黄历,不过楚蓁也没什么好躲的。 第82章 头绪(一) 等咸宜县主理完事,楚祺便坚持陪着楚蓁去了云居苑楚芳的院子。楚芳和生母连姨娘不受宠,可嫁的毕竟是老太太跟三太太的娘家,小王氏再不愿意也得给娘家做面子,楚芳的闺房布置得也算富丽堂皇的。 楚蓁进屋后,与楚菡点了点头,将添妆礼给了楚芳,略坐了坐,便借口月份大,不顾楚菡难看的脸色要离开。楚芳一如既往地两不得罪,高高兴兴收下,拉住想要拦下楚蓁的楚菡安抚,虽然被推了好几下仍不肯放开。楚蓁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离了云居苑。她从未将楚菡放在眼里,倒是最后听她喊了句我们王爷得登大宝的时候,看你还如何嚣张!,楚蓁觉得尤为疑惑,楚菡哪里来的自信?如今太子的位置可还十分稳当。 待到正日子那天,樊克之怕人多挤着楚蓁,坚决不肯让她回娘家,楚蓁也没勉强,反正该送楚芳的自己早已送了。新郎官王廷之来接亲时,在人群中寻了好久,也没寻到自己心头上那人的一点踪迹,怅惘不已。好在他现在身上杀伐气息越来越重,难得露出的笑容即使是假的也没人发现。 明月高悬的夜幕下,王廷之望着灯火辉煌的院子,想着那年听涛苑院外那个脸有哀容却挺立如竹的倩影,竟有那么一丝彷徨迷茫。待喜娘嬷嬷高喊了一声大爷回来了!他猛然回神,自此后,就将那人彻底忘去,跟小妻子好好过日子,相敬如宾吧 -- 第147页 又过了几日,四月二十六日,是大理寺卿温大人嫁女,一早,樊克之特意告了假,亲自陪着楚蓁去了温府。温大人回京都时间不长,温柔没什么闺中好友,楚蓁自然是要去陪她的。没曾想,倒是碰到了恪王妃蓝氏。 全福太太正拿着羊角梳为温柔梳发: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姑娘头发黑亮茂盛,是体健好生养的,定能早得贵子! 温柔全无新娘子的紧张害羞,竟得意地笑了起来:蓁姐姐也赞过我的头发长得好!生生将楚蓁即将飙出眼眶的泪憋了回去,她看了看一脸信赖羡慕的恪王妃,叮嘱道:柔姐儿,好好坐着别乱动,不然王妃可要笑话你了! 恪王妃笑眯眯的摇头:柔姐姐不用拘束,我喜欢你这样子。那个裴耀祖,听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姐姐厉害些更好!楚蓁有些头疼,一个两个的,自己真是白操心了。不过听元哥哥说,裴耀祖在礼部那个到处是老学究的地方,竟混得如鱼得水,官声人缘颇好,短短几年,级别快赶上大哥楚祐了。 凭他有多厉害,父亲说了,万事一个理字,只要我占住大义,他就是三头六臂十个胆子也翻不出去!温柔挺了挺小胸脯,脆声道。正巧潘氏进来查看女儿梳妆进度,闻言差点气了个仰倒,她边笑着跟喜娘全福太太等打哈哈小孩儿家家的,乱说的,边快步行至温柔身旁,用指头轻点她的额头,到底没舍得说狠话。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时,楚蓁的泪潸然而下,又高兴又难过,说不清是种什么情绪。等裴耀祖带着一帮小子进门,楚蓁看到他眼中全然的怜爱甜蜜,顿时释然了,他们二人跟自己与元哥哥一样,两情相悦结为夫妇,必然会过得幸福。 接连几处婚事办完,楚蓁彻底闲下来,在墨兰居安心待产,也终于有时间好好捋一捋梅嘉那边的事儿。 转眼已入五月,端午过后,白日一天天长了,天气也逐渐热起来。墨兰居外头种了一圈楸树,树干颀长,叶绿枝广,将多半个院子遮在树荫里,别有一番朗阔之意。东院墙上爬满了开得正欢的胜春,黄的粉的白的,相映成趣。廊下各有两颗石榴,一簇簇火红的花蕊,掩映在翠绿的叶子中,煞是喜人。 正屋的镂花绛色窗纱下,侍棋带着几个小丫头聚在一起穿针引线,嬉笑说话。碧春命人将酸枝木躺椅搬到廊下,将楚蓁扶出屋,盖了片双鱼戏莲的薄锦被,又将庄子里产的李子酸枣浆果摆在手边,让侍画陪着楚蓁。自己则带着几个婆子来来往往地收拾西跨院的内书房,将楚蓁陪嫁过来半院子的书籍翻晒。 樊克之进门时,一眼就看见楚蓁跟个有钱员外似的,挺着肚子半趟着,左边的侍画不时给她喂个果子,下头一边一个小丫头为她捶腿捏脚。她则边吃着,边指挥着碧春将书一一摆开,还能分出心来看侍棋她们绣的花样,舒服得没边了! 樊克之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楚蓁才似有所觉转头看见他,忙扬着笑让人为他拿常服倒茶水。樊克之就喜欢她围着自己转,眼里心里都是自己的样子。待他换好常服出来,楚蓁立刻让人扶起来,让了半张躺椅给他。 今日怎得回来得这么早?还没过晌午呢。楚蓁边挽着他手臂笑眯眯地问,边拿着鲛丝帕倾身为他擦掉额上不小心蹭的尘土。樊克之眯眼享受了片刻,就按住她的手宠溺地看着:圣上这些日子待在后宫的时间较多,事务没有那么繁忙。 侍画等人十分有眼色,早已默默退下帮着碧春晒书去了,廊下只剩了夫妻二人。樊克之怕日头晒,自己坐在日光处,将楚蓁挡在阴凉里,轻柔地将人环在胸间,长满老茧的大手抚着圆滚滚地肚子,眼中充满期待。 楚蓁安静地趴在他怀中,有些昏昏欲:对了,我都忘了问了,那日在玉泉寺的是梅七姑娘身边的人吗?她对梅嘉始终有些耿耿于怀,一个总是惦记自己夫君的人,难免叫人想起来膈应得慌。 樊克之闻着她发间清新的花草香气,屈指一下一下地理着她散落在肩头的乌发,平静道:是梅七的心腹侍女,去玉泉寺后山的一个小院里,见了个人。 楚蓁朦胧起来的凤眼立马精神起来:见人?见什么人?她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樊克之觉得她可爱,前倾着身子,高挺的鼻梁磨蹭着她如玉的额头,好笑道:跟着的人不敢靠太近,只知道可能是宫中之人。这下子楚蓁彻底清醒了:宫里的?英王?梅贵妃?问完她就知道不是,若真是英王和梅贵妃的人,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大可正大光明地在储秀宫或是英王府啊。 当真是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埋的线,差不多都拉起来了。 第83章 头绪(二) 樊克之见她顷刻间明白过来,点头道:不是,该是另一路人。我的人进不了后宫,我已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和姐姐,相信再过些日子就能有眉目。说着,他想起环翠寺里楚蓁被梅嘉陷害,语气冰冷:既露出马脚,我必不会放过! 卫国公府分家后,二房嫡子梅少辰已残,自从几次出门都遭遇祸事,梅嘉就一直待在府内,昔日名满京都的闺秀梅嘉彻底淡出了贵女圈,竟是连储秀宫亲姑母处也没再去过,不得不说,却有几分诡异。 -- 第148页 那日我去宁府劝宁氏,她与我说起,二婶安排的人弄的药,都是梅七命人教的给的,明面上梅贵妃最有可能有美人醉,宫里其他人未必就没有。楚蓁不敢说自己有识人之能,可梅贵妃看上去不像如此阴险之人。英王靠着这些内宅鬼蜮伎俩,居然还妄想大位,简直是痴人说梦。 樊克之凝眉深思,这也是自己弄不明白的地方:太子不信英王会使这种肮脏手段,姐姐也说贵妃当年把药当着众人烧了个彻底。一定是还有什么地方,被自己有意无意给忽略了。且楚蓁表姐陈初妙被梅嘉一手操纵来京都,细究起来,不像是为了英王。 对了,那日六妹妹出阁我回府,五妹妹说什么我家王爷得登大位,依她的性子,必是听到了什么,才敢笃定开这个口,你可得多注意英王。楚蓁想起楚菡那日的做派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樊克之将挤成一团的薄被重新展开给她围在身上,不是很在意:八成又是拿了太子什么把柄,英王是个明刀子来的人,太子向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不过,他抬起一双深邃的眸子微笑看着妻子,他竟纳了你那个愚不可及的妹妹进门,怕是没什么机会得到那个位子了,呵呵。 楚蓁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伸手作势要拧他腰间的肉,偏这人躲都不带躲的,好没意思。 哎,元哥哥,我一直忘了问你,卫国公真的与梅七姑娘的父亲、梅贵妃不睦吗?外头都是这样传的,侍画回来说给楚蓁听,她也记在了心里。嗯,卫国公梅远德老将军是原配亲生子,梅二老爷、梅贵妃是宠妾所生,早早记在原配名下。时日久了,不知情的人便当三人是一母所生了,事实上,两房分庭抗礼很久了。这些勋贵家的旧事,母亲庾氏在小的时候跟他提过几句。 前些日子见着恪王妃,她说到言阙在岭南当值,听闻卫国公的二十万兵马正在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我本以为英王有什么异动,现在看来应是老将军治军严明之故。这事当天回来,楚蓁就告诉樊克之了。 樊克之没说什么,他见楚蓁在外头坐得够久了,上前将人抄进怀里,一个使劲儿抱了起来,稳稳地向屋里走去。楚蓁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又怕乱挣扎害他腿疼手臂疼,一动不动地乖乖窝着。 樊克之将人抱进屋放在软榻上,仍是不愿松手,非一起挤在窗边。将楚蓁白嫩的柔荑握在手心,只觉怎么也爱不够。说起梅家,他又想起如今从不冒头的梅嘉,眉心渐渐皱在一起,觉得有些烦躁。 楚蓁不愿他在家中仍为公务心烦,伸着葱白的手指轻轻将他眉心揉开,宽解道:慢慢来,元哥哥,夜路走多了总会遇着鬼,说不定他们已经露出了马脚,只是咱们还没想到那里罢了。说完,正好侍书将早晨就炖上的雪蛤枣梨膏端了过来,楚蓁便拉着夫君,非要一人一口,俩人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将一碗膏吃完。 难得樊克之在家,俩人决定抛开那些烦心事,就做一对普通市井夫妻。遂让人将花窗彻底打开,楚蓁隔着窗棂又将碧春几个支使得团团转,气得碧春恨不得将她关在房间里。樊克之起先是坐在一旁默默看着,后头竟然也跟着一起逗她们,倒把几个丫鬟唬了一跳,觉得太阳怕是打西边出来了,二爷居然也跟她们开玩笑了。 永安宫的惠妃最近走路脚底带风,整个人浑身洋溢着喜气。儿子被老师频频赞赏,原本看着自己眼红的妃子们转而将矛头对准了玉翠宫的华美人,娘家弟媳妇即将添子,好事简直都攒到一起了!多少年没过得这么痛快了! 趁着日头还没有夏日里那么烈,惠妃带着人将永安宫的家具物什都搬了出来,擦的擦,洗的洗。这些活儿,往年都是内造处负责,惠妃难得有兴致,便没用内造处,自己亲自动手。她也只是坐在宫阶上,看着宫女太监们忙碌,觉得有点在侯府中的样子。就在她觉得有些晒想回屋时,已长成小小少年的六皇子荣王噔噔噔地从角门连廊处快速飞奔而来。 荣王年幼封王,受尽宠爱,性格爽朗天真,整个人就像初升的朝阳,热烈而蓬勃。作为年纪最小最受宠的皇子,惠妃却一向不让他太过奢华。今日他穿了身靛色琼州蚕丝棉袍,未戴玉冠只将头发扎髻,手中拿着太子亲手制的紫竹小短弓,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几步就奔至惠妃面前。 母妃,太子哥哥今日带着我和祁玉去上林苑了!我射中了一只灰兔,晌午让小厨房给您做红烧兔肉吃!他兴奋地举着手中的弓箭给母亲示意是如何射到兔子的,皇家人特有的狭长双眸亮得耀眼。 好,广儿如此孝顺,母妃一定全都吃光!惠妃见着儿子就高兴,她将儿子拉至身前,细细为他擦额上冒出的汗珠。荣王边喜滋滋地将手中小弓翻来覆去地看,边随意问:母妃,父皇除了我们还有个儿子吗? 惠妃不解道:什么儿子?荣王抬起清澈的眸子一脸无辜:我今儿是打掖庭宫东边绕过来抄的近路,无意中瞧见掖庭宫东侧门有个男子身影,清瘦羸弱,一时好奇,问了身边跟着的人,说那人可能是我五哥。 惠妃带笑的面庞立时换上了冰霜,她凌厉地看向儿子身后服侍的人:在主子面前也敢搬弄口舌妄生是非,来人,给我掌嘴!惠妃心善,很少责罚奴才,猛然间竟然要掌嘴,荣王吓了一跳,立刻将小弓撇下,拉着惠妃着急道:母妃,您别生气!是我不懂事,不该问的乱问,奴才们也没法子。 -- 第149页 眼见儿子刚下去的汗又急出一身,惠妃才没罚。她看着儿子的眼睛,郑重嘱咐他:那人是你父皇亲自赶进掖庭宫的,不准人提,下回你可千万别再跟外人谈起!荣王瞧着母妃一脸担心,忙不迭地点头应了。 让人将儿子带下去梳洗,惠妃闲适平和的心境却泛起了愁绪,好端端的,那人怎么有出现在人前了?想了许久,她还是决定要往皇后的清宁宫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大反派出现了 第84章 被掳 如意坊西柳胡同往里数第三家,院墙里天天能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疯狂好似野兽低鸣的吼骂声,他家隔三差五就要偷偷裹出个小丫头,有人曾去瞧过,没一个是囫囵身子,鞭伤咬伤烫伤满布,竟是生生折磨死的。邻居吓的轻易不敢靠近,甚至左边几家都已经搬去别的地方了。 说起来,此处正是卫国公府分家搬出来的二房,当初梅家分家的缘由外人不知,但二房没讨着什么便宜这是人人都看到眼里的。且分家不久,二房唯一的嫡子便纵马摔断了腿。听说变得狰狞可怖,性情大变,指不定那些小丫鬟就是被他折腾的。 啊!!两只燕子翩翩绕着此处飞过,却猛然好似被什么吓了一跳一样。梅府正院西边的跨院,突然传出一阵凄厉地惨叫声,只是刚发出不过一瞬便不知被什么捂了下去,再细听已什么都没有。正屋外几个大丫鬟脸色骤变,一片惨白,却纷纷止住欲抖的身子,不敢发出一点响动。过了会儿,一个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婆子,指着门边的两个小子进去,片刻间拖了个粉白下裙被血染得鲜红的小丫头出来。 院子众人好似见怪不怪了,居然都没人看那可怜的丫头一眼。那婆子正待让人进去收拾收拾屋子,就见一个碧绿色的身影绕过月亮门进了院子。再一细看,忙脸上堆起笑,褶子都要溢出脸颊了:姑娘来了? 来人正是好久没出现的梅嘉,她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婆子一眼,身后跟着的大丫鬟芙蕖上前一步将人隔开,客气道:刑嬷嬷,七姑娘来看看五少爷,劳烦您通报一声。刑嬷嬷脸上不自然地扭曲了一瞬,她虽在五少爷院子有几分脸面,到底不敢在七姑娘面前拿乔,边躬身退着边应承着进了正屋。片刻工夫,刑嬷嬷便出来请梅嘉进去。梅嘉缓缓将整个院子纳入眼中,将芙蕖留在外头,一个人进了屋里。 屋外阳光灿烂,屋里却阴晦暗淡,梅嘉往里又行了几步,才看见靠窗的长榻上有个**着上半身的黑影。她眼中充满不屑,语气淡淡:你准备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活下去?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似的? 那黑影遽然转身,一双浑浊不堪的眼,恶狠狠地盯着眼前人:不然能怎样?我的好!妹!妹!原来这黑影正是外头传言中嗜好折磨人取乐的梅少辰。当年也是京都数得着的世家公子,如今竟成了这副鬼样子! 梅嘉好似没看见他心中迸发出的恶意,轻飘飘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会将得罪我的人一个个地除掉,也好让你知道,即使自己成了鬼,也定要拉着害过自己的人一起堕入无间地狱!说完,她便嫌恶似的掩着鼻子步出房门。后头的梅少辰无声咧开了嘴:从前我都听你的,父亲母亲都听你的,结果全家如今沦落到这步田地,我倒要看看,你这样恶毒的人,是如何咬牙切齿地大失所望的 楚蓁已是八个多月的孕期,樊克之每夜都要醒来数次,摸摸她,怕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只要她一动,樊克之准能立刻清醒。这几日,太子那边有了些眉目,朝廷里西北似乎也有异动。樊克之白日公务繁忙,夜里休息得不好,迅速地憔悴起来。楚蓁瞧着心疼,昨日特地威逼利诱他在宫中歇一夜,约好今日午时再归家。 樊克之拗不过她,将得力人手移了多半在府,便歇在了宫里。楚蓁之前都是一夜到天亮,昨夜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日一早就醒了。怕闲下来老想夫君,她只好跟碧春、侍棋挪到花厅,边聊天边趁着日头正好为腹中的孩儿做几件小衣,尽一尽母亲的心意。 几人正说起岳麒带着楚祺去了秦伯那里,午后会带脆甜鲜嫩的番瓜回来,就见外头余氏面带疑惑领了人进来:奶奶,表小姐身边的照水来了,说是带了舅老爷的信给您。楚蓁听了一愣,写信给舅舅都是年前的事儿了,怎么这会儿来回信了?况且,照水不是表姐进京时带在身边的丫头吗?出事后樊克之一同送回了蜀川,这种撺掇主子私自离家的丫头居然没被发卖?舅舅家的家规如此松散吗? 正思索着,照水弓着身子小碎步进来,见着楚蓁就跪:表姑娘,这是老爷给您的信。碧春去接,她犹豫着不肯给,面露祈求看着楚蓁,楚蓁只好让她近身自己亲手接了过来。薄薄的两页纸,封在素黄的信封中,楚蓁打开后几眼就扫了一遍。只是,看完后她就皱起长眉,不悦道:表姐居然又来了京都? 两页纸是两封信,稍长的那封是舅舅亲笔,信中痛斥了女儿陈初妙一番,安慰赞扬了楚蓁,称赞樊克之这个丈夫嫁得好,表示后头的事不用她管了。另一封仅有两句话:实有苦衷,万望相见以解心结。命悬一线,期盼重逢施以援手,落款是表姐陈初妙。依信中所言,陈初妙应是有什么事儿要求楚蓁,希望楚蓁能与她见一面。 -- 第150页 照水跪着跪着便软下身子,嘭嘭嘭地磕着头,泪水糊满脸,低低哀求:求表姑娘去见我们姑娘一面吧,老爷生了大气,要将姑娘嫁给蜀地的农家小子,姑娘万般无奈才又回了京都!表姑娘,我们姑娘千金闺秀,怎么能草草就嫁了?您就看在姑奶奶疼过我们姑娘一场的份上,去见见她吧! 照水声声泣泪,字字真心,一会儿的工夫额头都磕肿了,倒是个忠仆。楚蓁心中虽仍有疑惑,到底是不忍心,低头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去见见:表姐落榻在何处?照水一听,迅速将泪抹去一些,又哭又笑道:姑娘怕被梅家和侯府二房的人发现,进城后就住在将军府不远处的云来客栈。奴婢知道路,奴婢知道路!说完就忙不迭地起身要为楚蓁带路。 一旁的余氏觉得心里不踏实,奶奶月份已经很大,平日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想上前再劝劝,楚蓁已看出她的神色,安慰道:嬷嬷放心,云来客栈还算近,我就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她也知道自己此时不宜妄动,最近又不太平,便将余氏和樊克之留给自己的人手都带上,交给丁从义,小心翼翼地往云来客栈而去。 云来客栈与将军府隔了五六条街,位于如意坊与东市的边界处,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楚蓁她们到时,正逢一队准备西行的商队在整顿车马。大周近年国泰民安,百业昌盛,东来西去的商队繁多,京都的客栈经常见到,楚蓁并未在意。 表姐在楼上吗?楚蓁转身问一直低着头跟在身后的照水,照水抬眼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才小声回道:姑娘担心被人看见,在后院租了个小院儿,请表姑娘再走两步。楚蓁点点头,来都来了,哪儿还在乎这几步路。一行人穿过庭院时,又有队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商队中貌似起了什么争执,余氏怕伤到楚蓁,扶着她快速穿了过去,眼看就要走到陈初妙所在的屋门。身后的丁从义等人则是被有意无意涌上来的人隔了开来。 余氏暗暗觉得不对,忙护着楚蓁站稳,刚想开口喊丁从义,就见走在前面的照水一个箭步反身冲到近前,咻地一下,一道冷光闪过,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朝着自己的胸口而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楚蓁极为迅速地将她向右猛推,自己却被照水猛地一下子拉进了房中! 照水一击不成,也不恋战,进房后立刻掏出怀中的棉帕,紧紧压在楚蓁的口鼻处。楚蓁怕伤到腹中的孩子,不敢使劲挣扎,片刻间就迷糊起来,就在将要沉沉睡过去的瞬间,她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床帘处,冷冷得看着自己 樊克之早起就觉得心慌,精神恍惚,甚至在御书房与圣上奏对时差点走神,明明昨夜歇息得算早。因此,还不到晌午,他就匆匆出宫,想着赶紧回府,得见着妻子才能心安。等靠近墨兰居时,没听到往常的说笑声,他就越发慌乱起来,不顾刺疼的双腿,快速地进屋,左找右找也不见楚蓁就更慌了。 恰好此时碧春进来放做好的小衣,樊克之立刻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她:你们奶奶去哪儿了?碧春见他如此焦急,也跟着不安起来:前些日子跟着表姑娘来京都的小丫头照水来了,带来了舅老爷的信,还说表姑娘有事求奶奶,在云来客栈,奶奶便带着余嬷嬷和丁侍卫去了。爷,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樊克之一听,立时目眦欲裂!只觉整颗心都吊在半空!他派人送陈初妙回蜀川之前,觉得照水这丫头不对劲,已让人发卖了,哪儿还能带什么信!她根本不可能再回到蜀川!且陈初妙甫一回蜀地,立马被楚蓁舅舅嫁了出去,如何还能再回京都!蓁儿有危险! 根本没听碧春在继续说着什么,樊克之立刻命邝日中将心腹好手全都点齐,自己带了几个人就奔着云来客栈快速掠去。等他赶到的时候,只见客栈后院混乱无比,满地的货物混杂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几个负隅顽抗,正被丁从义的人前后绞杀。余氏跟几个丫鬟倒在血泊中,胸膛微微起伏,倒是还有命在。 樊克之迅速扫了一圈,没找着丁从义,悬在嗓子眼的心稍放下半点。他快速指使人将余氏她们送去医馆,让人叫邝日中将客栈从掌柜到小厮全围起来,一个一个地严加审问,自己则带了善寻踪的亲随顺着丁从义布下的暗标急速追去。 楚蓁迷迷糊糊地还不甚清醒,恍惚间以为躺在墨兰居的雕花大床上,可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自从自己肚子渐大,樊克之就将睡床加厚了几层,用的是琼州的桑棉,柔软舒适,那张床是绝不会晃晃悠悠咯得很的,这应该是在某架马车上。是了,自己被人掳走了,而强人正是梅嘉! 想到梅嘉那恶毒的眼神,她下意识地捂住肚子,意识回笼,猛然睁开了眼!四目所见是一片漆黑,能听到马车轱辘的滚滚声,身下是还算柔软的棉垫,双手被人用软巾绑了起来,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抬起双臂四处探了探,发现自己应该是被塞进了箱子里。这次是自己大意了,她不禁后悔起来,元哥哥一定急坏了。 箱外隐约能听到人的说话声,间或有马儿的嘶叫,咕噜咕噜地,时间一久,楚蓁不由地又有些昏沉起来。再过了一会儿,好像队伍转了个弯儿,又行进了片刻,突然停了下来。楚蓁立马醒过神来,闭眼假寐。四周一时万籁俱寂,楚蓁正忐忑,头顶的盖子乍然被掀开,刺目的光亮照了进来。 -- 第151页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貌似已经没有人看了,但作者一定会更完的,加油! 第85章 得救(一) 这应该还是京都中的一处院子,昏黄的日光从白绢罩起来的隔窗照射进来,尚有一丝暖意。楚蓁待完全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才定神缓慢挣扎着起身。旁边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半扶着将她拉了起来。楚蓁肚子太大,箱子稍微有些拥挤,她好不容易才坐定了,下意识地就抬头看向帮助自己的人,笑容尚未完全展开,就发现拉自己的人是照水,再也笑不下去了。 自己真是被元哥哥保护得太好了,居然完全丧失了防人之心。照水并非没有任何破绽,可自己贪恋跟舅舅的那点血脉之情,怕陈初妙有个好歹,居然没有多想就踏入了别人的陷阱之中。现在想来,只怕在蜀川时,陈初妙并不是偶然遇上卫国公家的仆从的,照水从一开始,就是梅嘉的人。 照水也不像在将军府时那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面孔,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拉起楚蓁就跟扶起倒下的扫帚一样。楚蓁想起梅嘉,用手搂住肚子,转身看向窗前的矮榻上,梅嘉果然身着云来客栈楚蓁仓促间瞥见的嫩粉色芙蓉出水长裙,安静的坐在背光处,手里甚至还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她四处望了望,这个屋子装饰淡雅,床帏上绣了木芙蓉,家具皆是普通的杨木,室内不大,从开了一点的窗子望出去,只能看到一颗剩了几只残瓣的玉兰,再远就是高高的灰色院墙。楚蓁更加肯定这还是京都城内,瞧着像是布衣坊的哪家庭院。 你倒是挺镇静,还有心思东看西看的,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梅嘉优雅地用茶盖拂着不断上扬的茶叶,语气中却带着浓烈的恨意。 楚蓁往后挪了几下,靠在箱背上,并不急着起身出来,她抬起尚有点不适的头,平静地看着一脸阴沉的梅嘉,试了试,发现已经能开口了,只是还有些沙哑:你若是想直接杀了我,在客栈就动手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将我掳到这里?我猜,她贝齿轻启,长眉飞起,颇有几分嚣张:你们不敢冒险今日就出城,怕被元哥哥追上,肯定是转了几道弯,又躲了回来。 梅嘉这下子是真的火了,本来以为将楚蓁藏在有凭证的商队中,定能万无一失地走出城门,谁知将人掳走不过两刻钟,就有探子来报城门处突然开始严加盘查,尤其是人员繁杂箱笼众多的队伍。不得已只能将人放在这处小院里。若不是那人一定要楚蓁及她腹中婴儿做筹码,自己早在得手时已将人杀了! 楚蓁见梅嘉不说话,又动了动身子,将被缚得发红的双手,伸到旁边严阵以待看着她的照水面前,好整以暇道:我一个孕妇,外头肯定也是你们的人,跑不了的,解开吧,手疼得很。照水看了看梅嘉,见她点头后,便给楚蓁松了绑。 边微微用力将手腕处的红肿揉散,楚蓁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梅姑娘,我自问从未得罪于你,楚梅两家也没有深仇大恨,为何你总想至我于死地呢?这是她一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即便梅嘉少时曾对樊克之有意,也用不着如此吧? 梅嘉不想再看楚蓁那张幸福满溢毫无身陷险境自觉的脸,转头盯着屋门外的空地道:你懂什么?樊将军天生注定是我的夫君。当年我从惊马上摔下来,若非是他,我早就死了。梅嘉无疑是个美人,楚蓁望着她陷入甜蜜往昔追忆中,线条优美娴静妩媚的侧脸,十分不合时宜地煞风景:梅姑娘可能不知道,我跟元哥哥打小就定亲了,确切的说,我们在各自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定下了,怎么也是我比你早啊! 梅嘉却是扯了扯嘴角,继而面露阴鸷:这有什么,只要你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或者,你被送到大西北某个突厥野人的帐篷里,他就一定会是我的了!楚蓁立时觉得她背着夕阳的那半张脸跟地狱里上来的恶鬼一般骇人!她居然想将自己送到突厥人的手里! 况且,顺利的话,再过不久,整个大周说不定都要换一副光景,到时候我自会给他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比你个失怙之女不知道要强多少!梅嘉重新回过头来,盯着楚蓁,好似楚蓁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楚蓁意识到,梅嘉的身后,绝对还有更大的势力。原本她还想使计激得梅嘉失去理智,让她愤怒之下露出破绽,现下却是不敢轻举妄动。这波人心思缜密,实力庞大,警惕非常,没有完全准备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她不再开口,歇了一会儿,顺从地借着照水的力,从箱子里出来坐到远离梅嘉的硬床上。 突然,小院外匆匆进来一个身材魁梧鹰视双目的男子,他一进门就直奔榻上的梅嘉而去,虽然听不清他说什么,但见他语气短粗连比带划地,一看就是外族。瞧他的面色,应是外头有了棘手的事,十分不好应对。 梅嘉刚听他说完,就激动地一下子从榻上下来,厉声道:所以你就这么大喇喇地来这里寻我了?那男子面露不悦,还是服从地点了点头。梅嘉立刻有些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他是刀枪剑雨里杀出来的,追踪的本事比军中的斥候也不差什么!她又生气又焦急地在榻前走来走去,忍不住埋怨起来:怪不得人家能带兵直捣黄龙杀了你们突厥主将,你们都是没有脑子的吗? -- 第152页 原来,城门已然出不去了,幸亏他们没有按原先计划混成商队出去,而是分出另一队人,金蝉脱壳避到这四周无人的民居中,不然此时只怕已经被人抓到了。主人怕这边人手不够,让他过来辅助梅嘉,没想到梅嘉完全不领情。 那男子脸色难看,又羞愤又恨极,他们突厥勇士,人人都想杀了大周朝的忠武将军,祭奠多年前被疯狂屠戮的将士!如今他的妻子终于落在自己手中,定要叫他尝尝生不如死痛极而亡的味道!想到这儿,他几步迈至楚蓁身前,蒲扇似的大手一把扯住楚蓁的前襟,一双虎目差点瞪出眼眶! 楚蓁没来得及闪躲,被拉得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撞进那男子胸膛上。可等她站稳后,她凌厉的双眸平静地直直地与那男子对视,丝毫不惧。她已然知道,面前之人深恨自家夫君,且又是自己极为厌恶痛恨的突厥人,那就决不能露出一丝软弱。 那男子见楚蓁如此桀骜不驯,胸中充斥着一股毁灭的欲望,抬手就向楚蓁面上扇去。突厥人果然是愚昧不堪,居然连毫无还手之力的已孕妇人都打,真是好笑!楚蓁面露讥笑,内心十分不屑。 一旁原本打算看好戏的梅嘉,也好似想起什么,阻拦道:巴格鲁,你力气太大,小心一巴掌下去,她就要生了。万一出点什么意外,就没有牵制樊将军和太子的筹码了!她对照水示意,让其好好看着楚蓁,便打算叫院中的护卫进来问问街上的情况。 梅一,梅一?梅嘉站在屋门处扬声喊男人特意派给自己的护卫。谁知喊了半天,也无人应答,院子四周原本偶尔会听到的人声、虫声都消失不见了。她突然从心底冷得打了个颤,害怕起来:海伯?海伯?她越喊越觉得不对劲,连已逝祖父留给自己父亲的亲卫都不见了,难道是他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糖炒栗子真的好好吃哦O(cap;_cap;)O 第86章 得救(二) 巴格鲁觉得情况不对,他一把将楚蓁扯到身侧,迅速移到屋内死角,透过开了一小半的窗棂,四处打量。无奈窗上铺了白绢,开得又不够宽,只能看到屋前的一小片地方。前面的梅嘉已经有些胆战心惊,想出去又不敢,只能趴在门框边,偷偷觑着院子,空空荡荡,原本四角上的护卫全都不见了!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巴格鲁决定冒险出去看看情况,他将楚蓁拉到身前挡着,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向门口。楚蓁颠簸了半日,刚又被巴格鲁拉扯一番,隐隐觉得肚子有些痛,此时走在巴格鲁前头,被他催促着,更难受了。 院子里万籁俱寂,夕阳渐沉,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楚蓁艰难地在巴格鲁的推搡下往前走去。她直觉是有人来救她了,脑子里想着自己与巴格鲁的位置,思索着可能逃脱的办法。 突然,静谧的空气中,嗡的传来一声弓弦绷起的低鸣,趁着身后之人查看的千钧一瞬,楚蓁不管不顾地抱着肚子猛然蹲下,紧接着往左使劲儿滚了半圈。巴格鲁始料不及,但反应相当快地紧跟着迅速弯腰要去拽她。可惜,一支闪着银光的利箭已经噌地挟着万钧之力汹涌杀意,精准地朝着他脑袋射来! 巴格鲁是部落中难得的骁勇之士,死亡的感觉促使他放弃了去拽楚蓁,往右闪身躲去,可是那箭就像有眼睛似,仍擦着他的额角掠过,留下一条细长的伤口,鲜血瞬间溢出,待他站定,左半面脸已全是血!若不是多年的历练,刚才那一箭已经要了他的命!多么可怕的敌人!如此出神入化的箭术,这样澎湃四溢的杀意,来的绝对就是那个将自己部族打回大漠深处的少年将军! 就在巴格鲁躲避的片刻,院子四周墙上一个个矫健的身影无声飞下,迅速的将他包抄起来。院角处的一颗刺槐后闪出一个一身官服的高大青年,随着他快速行来,能看出他似有腿疾,右手许是因为刚刚奋力射箭的缘故,正一滴滴地淌着血。他不管被围殴的巴格鲁,眼中只有伏在地上浑身尘土的楚蓁。 蓁儿!刚才还镇定自若射箭的人,此刻手却抖了起来。樊克之几乎是跑到楚蓁身边,轻柔却快速地将人抱到怀里,这种失而复得又夹杂着万幸来得及的心情激得他差点飙泪。他抬起右手为楚蓁抹掉脸颊上的污渍,不妨手上的血吧嗒一下滴在楚蓁下巴上。楚蓁原本强笑着望着他的大眼,瞬间涌上焦急:元哥哥,你受伤了?有没有事?快,赶紧找人包扎一下。说着,忍着疼痛就要起身。 我无事,就是有些脱力。你怎样?有没有哪里受伤?樊克之上下看着,偏不敢随意移动她。楚蓁本想笑笑安慰他,无奈腹中的疼痛越来越密集,额上已经渗出汗来,只能暗吸口气,低吟道:元哥哥,咱们的娃娃可能要出来了。说完,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蓁松松攀着樊克之的手立时抓紧,一阵刺痛提醒樊克之她真的疼得厉害。 岳麒!樊克之一脸焦急,高喊正将梅嘉和丫鬟照水用绳子缠了一道又一道的岳麒,岳麒立马过来,瞧见状况后,飞快出去叫人弄来马车,一行人匆匆往将军府行去 墨兰居的东耳间里,即将入夏的天里生了暖盆,仆妇丫鬟来来往往穿梭不停。惠妃早早就送来的宫中产婆正跪在床前,声音镇静的安抚:奶奶别怕,奶奶胎里养得好,胎位也正,小少爷早些出来不妨什么的。奶奶只消跟着奴婢吸气吐气,小少爷定能稳稳当当落地。荣王亦是这产婆接生的,楚蓁听了她的话,不顾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强逼着自己有些慌乱害怕的心镇定下来,随着产婆的指引呼吸。 -- 第153页 产婆有些惊讶地看了满脸汗的楚蓁一眼,没想到这样千金娇养的贵妇人,竟如此能忍受疼痛。楚蓁的身孕八个多月,正是俗语七活八不活的时候,又受了惊讶,生产的过程必定是极为痛苦的。且胎位虽正,宫口开得却慢,稍不小心,极有可能胎死腹中,情形可说是极为凶险。楚蓁如此配合顺从,倒是有很大可能顺利生产。 既然产妇自己如此立得住,产婆立刻聚精会神地帮着楚蓁顺胎,又指挥碧春带着屋内众人端热水、备产具,陈嬷嬷也在一旁打下手。余氏虽然受了伤,却让大夫上药绑了绷带后坚持守在一旁,一眼不错地盯着来往众人,怕有人浑水摸鱼又来害楚蓁。 外间的年太医正一脸凝重地拟药单子,侍书候在一边,将药炉子就放在廊下,亲自煎,根本不让别人沾手。护国公府那里来的是大奶奶福嘉县主,她听到来人说的时候吓了一跳,楚蓁可还不到日子,突然就说要生了。本来该是国公夫人李氏来,可婆婆她最近不知怎得,又别扭起来,不肯来,楚蓁亲弟妹咸宜县主要照顾奶娃娃淳哥儿,她只好自己来了。此刻,她焦急得很,不时到产房口看一眼,生怕楚蓁有什么不测。 正厅里樊克之正一脸恍惚的坐在高椅上,任凭谭太医为他包扎还淌着血的右手。谭太医皱着眉,一边来回扯绷带,一边想责骂他几句。樊克之的右手曾经几乎废掉,早已不适宜再射箭,这回情势危急,他来不及细思就出手了,弓弦勒出的刻痕深可见骨,指肚差点给削下来。用力过大导致长好的腕处旧伤复发,以后的阴雨天恐怕都不会好过了。可见他心思不宁的样子,又说不什么来了。 俩人无声处之,外头岳麒跟楚祺三两步冲了进来,楚祺急得满脑子的汗:姐夫,我姐姐怎样了?小外甥呢?平安出世了吗?一双大眼灼灼地看着樊克之,樊克之摇了摇头,未说话。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姐姐不好了?他又气又急,忍不住推了樊克之一下,猛地就要往内间冲。一旁的岳麒赶紧拉住他:你这什么臭脾气,就不能好好听人说完话?他转向樊克之一脸笃定地问:大人,奶奶没事对不对?咱们接她回来时,她还对我笑呢。 对,回来的路上楚蓁虽然疼得小脸惨白,仍能断断续续的安抚自己,还和岳麒说了两句话,应是无事的。他终于振作起来,心神全都回笼,看向楚祺:你姐姐定会无事的。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第87章 生子 里头的大奶奶听到楚祺的声音,怕他和三姑爷起了冲突,快步走出来,温和道:五叔别跟姑爷闹脾气,三妹妹正搏命呢,莫要吵了她。楚祺这才冷静下来撇开岳麒的手,并不坐下,反倒站在外间屏风处,焦急地走来走去等消息。 岳麒想了想,凑到樊克之身前低声问:大人,那些突厥人,还有梅家的那个,要不要严刑审问?樊克之眼中闪过一阵冷意:你去,一个一个的审,嘴硬的把牙齿一颗颗敲下来也得吐出点东西来。至于梅嘉,他语气中充满了厌恶,先把她关在牢房里,不要任何人见她,也不许跟她说半个字,违者重罚!岳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那梅嘉古里古怪阴沉诡异,怎么反倒只关起来?不过他向来听命行事,立刻就着手安排去了。 谭太医为樊克之看完伤已经离去,正厅里只剩下樊克之和楚祺。产房中的丫鬟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端出来,楚祺瞧着脸都白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景象。当初嫂子生小侄子的时候,他是等在内书房的,如今才知道,何谓妇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樊克之更是心痛,是自己的疏忽才让贼人有机可乘,若是自己多安排些好手,多注意一些,蓁儿说不定就能安安稳稳足月生产了,必不会像此刻一样吓人。 而且,樊克之突然想起,妇人生孩子都是会痛极呼喊的,怎么蓁儿竟如此安静?他心里又是一慌,连忙向内喊道:陈嬷嬷?陈嬷嬷?难为陈嬷嬷,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屋里那多人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侍画忙扶着她出来,就见樊克之正急得想往里冲。 见陈嬷嬷出来,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双手抓着陈嬷嬷手臂,急道:嬷嬷,蓁儿怎么都没有声响?没听她喊痛,是不是是不是陈嬷嬷却是一脸镇定道:二爷,奶奶正攒着力气使劲儿呢,那些哭喊的妇人才是不晓得轻重,一味喊叫没了力气,反倒不容易生。奶奶这样的,才是正经懂事儿的。 真的?蓁儿真的没事?见陈嬷嬷保证了又保证,樊克之才将人放进去。一旁原本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楚祺,见他这副样子终究是好受了一点。 屋里的楚蓁疼得都有些迷糊了,没想到生孩子这么疼!冷汗将她的发际都浸湿了,嘴唇都咬破了皮。产婆嘱咐过她,尽量别只顾着喊,她让碧春拿了块软帕塞进嘴里,一是不想浪费气力,二也是不想让外头的元哥哥听着担心。这回自己被掳,一定把他吓坏了,若是再听到自己痛喊,怕得埋怨死自己了。陈嬷嬷见她这样,心疼得直抹眼泪。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已经去世的父亲、母亲,她们二人满脸温柔地看着自己,母亲轻轻摸着她的脸颊,想为她拭去脸上的汗渍。只见母亲笑着点点她的鼻尖,安慰道:蓁姐儿莫怕,父亲母亲守着你,定能平平安安的。一旁的楚广洮抚着短髯频频点头。楚蓁想着父亲母亲对自己的疼爱,想到若腹中孩子有个什么万一,突然生出了无限勇气,在产婆的引导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唔地一声闷哼,身下一松,然后便晕了过去 -- 第154页 正厅里,恰好楚祎下了衙收到信儿赶了过来,四周燃起了高高的烛火,灯火通明下,樊克之和楚祺一个站在原地时而皱眉时而冷峻,一个像猴儿似的窜来窜去。楚祎有过经验,反倒平静一些。只是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内间里哇的一声传来了婴儿的啼哭,樊克之立刻就起身往里冲去。 楚祺愣头愣脑地立马也想跟着进去,楚祎忙拉住他,黑着脸训斥:你要是敢进去,准被姐夫揍一顿,信不信?楚祺本还想甩开,转头看到是自家哥哥,瞬间怂了,只得不甘不愿地在原地等着。还好咸宜县主从里间出来,将里头的情形详细说了。 内间尚有很浓重的血腥气,余氏让人将暖盆放远一些,外间的窗户开了半扇散气,碧春正要带人为楚蓁擦洗收拾,就见樊克之右手裹着绷带一脸期待地进来。他直奔着床铺而来,见楚蓁闭着眼,轻轻坐在床头上,接过碧春手里浸了热水的棉帕,用左手不甚方便的为楚蓁擦汗。 碧春瞧着这夫妻俩,一个死里逃生拼了命将孩子平安生下来,一个受了重伤满心满眼地等待着睡过去的妻子,不知为什么,鼻头一酸,眼泪盈满了眼眶。她上前几步,悄声哽咽道:奶奶脱力晕过去了,产婆说让她好好休息,等睡醒再吃点东西。樊克之点点头,看着楚蓁苍白的脸颊,破了皮还渗着点点血丝的嘴唇,没有言语。 陈嬷嬷去隔间将本送去给奶娘喂奶的娃娃抱过来,满脸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二爷,您看看小少爷,眉眼像极了您,瞧着就聪慧。边说边将娃娃抱到樊克之眼前。樊克之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感动中有酸楚,幸福中又有些后怕,他望着那肉呼呼的一团,根本不敢伸手抱。 陈嬷嬷瞧着他拘谨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二爷这样战场上杀出来的硬汉居然怕抱小娃娃。她边教着樊克之如何使劲,边将小少爷塞到樊克之怀中。樊克之瞧着儿子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完全不觉得他跟自己像。不过想到这是自己与蓁儿的血脉,浑身涌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觉得胸中的疼爱磅礴得好似要喷发而出。 到底还是碧春给楚蓁擦洗了身子,樊克之本想自己来,无奈他的右手不能用,左手又不太听使唤。余氏身上有伤,樊克之让她回去歇着了。待完全收拾干净后,樊克之便眼不落的坐在床头看着楚蓁,一动也不动。楚祎兄弟俩见年太医诊过脉说楚蓁无事,才相携而去。 楚蓁这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晨,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痛,尤其是髋部以下,简直像不是自己的。不过,她想起晕过去之前听到的那声婴儿哭声,猛地睁开了双眼。待定了定神,便听到身旁有细微的呼吸声。微微转了下头,就看到元哥哥躺在她身侧,左手环在自己身上,怕压着自己,半边身子都悬在空中,脸色极其憔悴。 还未待她开口,樊克之已经清醒过来,他立刻起身,握着楚蓁的手,轻声道:蓁儿,你醒了?可还疼?想吃点什么?接着又大了点声对外间道:碧春,去叫年太医。原来樊克之生怕楚蓁有点什么,昨夜竟是未让年太医走。 楚蓁瞧着樊克之这副模样,有些心疼,更多的是感动:元哥哥,你别急,我觉得很好,没有哪儿难受。咱们的孩子呢?我听到他的哭声了,又高又亮,准是个健康的娃娃,快让人抱过来我看看!樊克之见楚蓁要起身,忙上前按住她,陈嬷嬷嘱咐了,要让楚蓁好好歇着,不宜下床。 等碧春过来伺候楚蓁擦脸时,他亲自去隔间将儿子抱了过来。一夜过去,小娃娃的脸皮似乎长开了,没有昨夜那么皱了。将孩子放在楚蓁枕边,楚蓁就被他吸引了全部心神。小小的娃娃,眉目俨然,胎毛浓密,嫩红的双唇一拱一拱的,可爱极了。 陈嬷嬷说,这小子一点不像未足月出生的,又能吃又能哭,力气大的很,将来一准淘气。樊克之嘴里说着,眼里却是满满的爱意,如今娇妻幼子俱有,他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将军府随着楚蓁的醒来重新注入了活力热闹起来,别的地方却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 太感动了!居然还有小天使看文!作者老泪纵横! 第88章 风雨 最近这些日子,京都里一天天热起来,人心也渐渐有些浮躁,就连宫里都不消停。先是太子不知怎得连番被训斥,接着是英王被人揭发暗中陷害太子,被圣上下令在王府中闭门思过。再然后就是北衙禁军全数出动,在京都城内尤其是西市搜查异域商人,据说抓了不少敌国特别是突厥的探子。 英王府正院书房,英王杨世文恨得将桌上的纸笔一扫而下:终日打雁倒被雁啄了眼,没想到本王身边亲信之人,竟是别人安插的棋子!是当我英王府如入无人之境吗?说着还不解气,一脚踹倒了紫檀木的书椅。 英王其中一位谋士仍是有些不敢置信:蒋先生真是别人的人?王爷,太子那边的信儿,咱们能全信吗?英王听了转头,一双鹰目冷峻地盯着他:本王还没糊涂到连真话假话都分不出来,赵二那个狗东西,几棍子下去什么都招了。 太子是什么意思?王爷您想与他一争高下,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儿。他防备您还来不及,怎会如此好心来提醒咱们,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陷阱?另一个谋士开口道。若不是宫里的梅贵妃拦着,英王只怕早已富贵险中求,逼宫夺位了,要说跟太子有多么深厚的兄弟之情,天家骨肉,却是无人信的。 -- 第155页 英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太子胸怀竟真的如此宽广,丝毫不介意弟弟与他相争?即便他愿意,皇后也未必肯。还有太子妃,那更是一个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女中豪杰,哪里肯拱手相让? 被英王疑惑的太子,此刻正坐在东宫太子妃的寝殿正厅,与太子妃夫妻二人默默相对,谁都不曾开口。 你是何时知道华美人有问题的?太子低声问道。 大概是樊院使夫人母家表姐在宫中落水之后吧,她没有粘着父皇,倒是出现在太液池,也太巧了。太子妃柔顺答道。 那你是如何知道,她腹中骨肉不是不是后头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父皇最宠爱的女人,却给他戴了顶巨大的绿帽,多么讽刺。太子妃仍旧有问必答:既然有了诡异之处,自然是要将人拢在眼皮底下看着的。宫中有敬事档,有经验的太医算出何时受孕又不是难事。华美人还以为借贴身宫女的月事带就能瞒天过海,也太愚蠢了,太子妃低着的面庞上,是不屑的冷笑。 那奸夫是何人?太子艰难地问出了口。回回华美人与那人独处时都会将人支出去,没人看得清。不过,太子妃柔柔道,荣王曾经见过有人从掖庭宫那里出来,向玉翠宫方向而去。 太子立时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发妻:为何又将荣王牵扯进来?他不过是个孩子,懂什么。太子妃面上急着辩解,内心却是冷眼旁观,毫无波动:殿下息怒,只是惠妃无意中提起,臣妾留了心罢了。她不管对面之人是否正为了心爱之人担惊受怕,直截了当道:掖庭宫那人,如无意外,应是五皇子。 五皇子?太子的惊异不是假的,说起五皇子,至今昭和帝仍是不承认他的皇子身份的,从五皇子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杨忠,根本就未和众皇子一起从皇家谱牒。他的生母是西北进献来的和美人,因是外族,宫里亲近她的人不多,也不甚受宠。后来,又发生了和千牛卫私通之事,便被父皇打入了冷宫,即便她当时已身怀六甲。 杨忠出生在冷宫掖庭宫,自生下来昭和帝从未召见过他,名字还是皇后着人起的,因皇后觉得和美人腹中骨肉有很大可能是皇帝的。后头出生的皇子,也就排在他之后序齿了,圣上却是严禁提起他。 他与华美人早就认识?太子真是吃惊不小。这个臣妾就不知了。太子妃已然觉得有些厌烦,这些细枝末节,她怎会知晓。 克之的手下已然审问了那些突厥人,这些人装扮成商人在京都探听消息,福运来杂耍的,万春楼害樊明仁与人争执的,都是他们的人。严刑拷打之下,他们只知道宫中确实有人跟他们接应,却从未见过。太子沉思道。 太子妃这才觉得有点意思:看来,五皇子心机极为深重。想必西北来年的种种异动也与他脱不开关系。不过,殿下,太子妃好奇问道:您为何要将英王摘出来?坐实他与突厥有关系,对您只有好处没害处的。 太子眸光深深地看着她:二弟到底是与我一同长大的,父皇未登基时,王府中只有我们二人,他一向喜武,小时候还替我驱赶过恶犬,自己反倒差点被咬断了胳膊。说着,他似乎沉浸在幼时无忧无虑里,那时候,父子相亲,兄弟相爱,母后与贵妃经常一起烹茶赏花,是多么的和谐啊。 太子妃一愣,似是有些不能理解。她们韦家,向来是靠自己拼杀,讲究的就是不择手段。相比兄弟姐妹,自己已算是光明磊落了,都是明刀明枪,从不背后行事。太子作为天家之人,居然还想着友爱兄弟,不知道是傻还是大智若愚。 我已给了他一次机会,若他还是执迷不悟,我当然也不会软弱到任人鱼肉。太子收起温情,冷静道。毕竟也是昭和帝手把手带出来的储君,并不是一味的妇人之仁。华美人的事,还得跟母后商量一下,杨忠的事,交给我吧。你也别太累。太子说着,就起身向宫门处走去。 太子妃缓缓起身,刚想打个呵欠佯装送人,就见他突然回头,目光灼灼:我与惠妃早已是陈年旧事,你不必如此费心遮掩。好了,赶紧歇息吧。说完,太子带着一脸的温和笑意,温润如玉得好似今夜的皎月,高兴地大踏步走了,徒留下还用手掩着半张的嘴,一脸震惊的太子妃 没过多长时间,宫中就传来了华美人暴毙的消息。不过因她只是个河西小城城守的女儿,没什么人在意,并没有掀起多大的议论。 掖庭宫内,五皇子杨忠一脸阴沉地站在石阶上,望着脚下伏在地上的手下:都处理干净了?那手下恭敬道:干净了。死得透透的,皇后身边的季女官亲自料理的,将引子放到英王那里了,毕竟当初英王差点弄死她。杨忠这才缓和了一些。 殿下,华美人的尸首?杨忠嫌恶地皱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要她有何用?一张席子埋了吧。那手下不禁心里发凉,毕竟是同床共枕过一段时日的,华美人又对殿下一片痴心,竟然是这个下场。 梅嘉还是没什么消息?通知卫国公府了吗?杨忠不想再提华美人,转而问向另一枚眼看着要废的旗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樊克之将她带进推事院的牢房后,一直留在将军府,从未再出过门。 -- 第156页 怕是不中用了,本来还觉得她脑子不错,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樊克之找到了。真是可惜,差点就能将他的妻儿作为人质。杨忠是真的觉得可惜,突厥想要直入大周京都,能带兵的将军们会是数不清的障碍,尤其是樊克之这种有对敌经验的。好在他身手不比以往了,没抓着就没抓着吧。至于梅嘉,自己已经派人保护她,她自己被捉住,只能说命不好。再说,自己也替她通知卫国公府了,算是仁至义尽了。 再派些人,看看能不能将裴耀祖那小子绑走,他父亲也是将来本王挥兵南下的一大劲敌。裴耀祖的父亲升了河西都督,正是抵挡西北各族的第一道屏障。那手下低头应是,悄悄离了掖庭宫。 杨忠望着头上蔚蓝如洗的天空,想着在这掖庭宫孤独痛苦地死去的生母,胸中激荡的是毁天灭地的恨意。母亲作为突厥达卡部落的公主,身份何等高贵,嫁入大周后不但未受到礼遇,甚至被后宫争宠给害死,临死还背了个私通侍卫的罪名!既然大周皇帝不认自己,自己就做突厥的王子好了,等自己带着突厥铁骑打碎京都城门的时候,他倒要看看,那些欺负过母亲、欺负过自己的人,是如何痛不欲生的! 杨忠却不知,太子既然已经知道他的诡计,怎还会给他机会生事,若不是想把京都内的突厥探子拔个一干二净,他早已被团团围住乱箭射死了。昭和帝近日因华美人暴毙而郁郁寡欢,精神不振,连朝政都有些懈怠。 皇后为他的脸面和身体着想,并未将实情告知他。还是季女官觉得不对劲,让御医详查一番,发现昭和帝竟然中了一种异族奇毒,若是一直没发现,就会精神枯竭而死。而下毒之人,除了与杨忠有关联的华美人,不作他想。这下子,昭和帝恨不得将华美人鞭尸,哪儿还有工夫怀念她。 昭和帝本想直接将杨忠斩杀,被太子和英王、恪王一起连番劝慰,才勉强同意暗地行事,以期将贼人一举歼灭。经了华美人一事,他倒重新认识到皇后和梅贵妃的好,近来大都歇在清宁宫和储秀宫。 河西都督与远在西南的卫国公,都收到了太子的密信,加紧巡逻和备战,以防西北各族尤其是突厥人趁乱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 谜底揭晓,噔噔噔,大反派闪亮登场! 第89章 宁静 外头如何满城风雨的,楚蓁全然不知。她八月产子,气血两失,实是不易,樊克之听从太医的嘱咐,定是要她坐满两个月的月子。前头还好,后头渐渐入夏,屋里闷热,着实不太好受。不过她明白自家夫君的心意,自打挪进墨兰居正房,除了不时在碧春她们的服侍下在铺了软垫的地上走两步,连隔间的琉璃玛瑙珠帘都没迈出去过。 倒是如今取了名字白胖白胖的实哥儿,可比他母亲幸福自在多了,每日里还能在廊下晒半刻钟的日头。原本永宁侯爷还想撑一撑曾祖父的脸面,等着樊克之去找他求字,没想到,樊克之直接让温大人给取了乳名实哥儿,大名则是太子给取的:樊原驰,希望他能像他父亲一样,驰骋沙场,为国杀敌。 樊克之推事院隔三差五的去一日,圣上自从知道楚蓁在京都差点被掳走,受惊产子后,对他颇为体谅,加上太子如今与英王、恪王兄弟一心,儿子们完全有能力处理朝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元哥哥,你这样日日闲在家里,守着我跟实哥儿,不嫌烦吗?楚蓁边轻摇着骨扇散热,边无奈问道。没办法,樊克之已然三四日没去过推事院,晚上也不肯与自己分开睡,天天闭眼睁眼都能看见他,整日围绕着自己,真是不太习惯。 樊克之听出她语气里的一丝不耐,颇为受伤,一脸难过加不可置信:蓁儿,你竟然嫌弃我了?别人的妻子都巴不得夫君眼里心里都是自己,怎么你还嫌我在家的时候长呢?楚蓁瞧他一脸委屈,即便知道他是装的,还是有些不舍,只好软声安慰道:没有,真的没有嫌你,我这不是怕你耽搁公务嘛。边说边拉拉他的手。 樊克之无声地将骨扇抽出来,自己用左手为她扇,却故意不肯看她。楚蓁不由有些好笑,怎得如今越活越回去了?正想再安慰几句,陈嬷嬷抱着实哥儿一脸灿笑地进来:奶奶,哥儿刚刚朝我笑呢!楚蓁再也分不出心思来管他,眼巴巴地等着陈嬷嬷将儿子抱过来,小心翼翼接到怀里,乖乖、心肝地喊起来。 樊克之等了半天也不见她来哄自己,十分郁闷,正想凑过去挡开儿子,忽然实哥儿睁开圆滚滚的大眼,看向自己的方向,咧开没牙的嘴,乐了起来。楚蓁立马转头看自己夫君,嫉妒得不得了,她逗弄半天,儿子都不肯笑,没想到元哥哥只不过动动,就把儿子逗笑了。 樊克之见她羡慕的眼神,便往她身边靠,实哥儿迷迷糊糊的跟着他慢慢看向楚蓁,可把楚蓁给乐坏了。 哥儿还小,看不清楚东西,等再过些天,就能真的看到爷跟奶奶啦!陈嬷嬷是真的高兴,小少爷早产出世,居然几天就白胖健壮起来,可见是楚蓁胎里养得好。这孩子像他小舅舅,一看就皮实。 陈嬷嬷年纪大了,最近天又热,楚蓁怕累着她,只让她早晨、午后来一会儿。侍棋留在外厅里,实哥儿刚吃完奶,能玩好大一会儿,楚蓁便将他放在床中间,夫妻两个一边一个,边逗儿子边说话儿。 -- 第157页 元哥哥,这次是我大意了,着了梅嘉的道儿,往后没见着真人,我是死活都不会随便跟人走的。楚蓁知道樊克之一直在自责于没照顾好妻儿,这才整天围着她们娘俩,但真的与他无关,是她自己的原因。 不让樊克之有时间自怨自艾,她立马接着好奇问道:不过我真没想到,元哥哥居然那么快就找到我了!我寻思着,怎么也得第二日,或者过了燕山才能寻到呢。算一算,樊克之可是不到两个时辰就找到她了,在人潮挤挤的京都,找个被仔细掩藏起来的婆娘,想必是很麻烦的事情。 樊克之想起那时的心情,仍然觉得后怕不已:丁从义虽然悄悄跟着,到底还是被人摆了一道。还是岳麒,说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那孩子虽然不算聪明,追踪却是把好手。他恰好从城门处进来,仔细查看了从义跟着出城的那队商队,断定你已不在里头。也是他看出那个巴什么不对劲,我们跟着他,果然就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岳麒到底是怀化大将军府庾家的人,骨子里带来的沙场能耐。当初背地里对樊克之放冷箭的人也是他在上元节一眼瞧见跟到英王别庄的。 楚蓁跟着赞叹:如此一来,我还真得好好谢谢岳麒。嗯,他也老大不小了,不如给他讨房贤惠温婉的媳妇儿如何?樊克之认真想了想,不确定道:我看他不像有这些心思,那小子除了正事上点心,平日里都是跟着楚祺胡混。 楚蓁假装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叫胡混?我们满哥儿可是个有大志向的好男儿,日日勤勉的读书练武呢。说完,自己也憋不住笑了。楚祺幼时没了父母,自己跟楚祎简直是将他当儿子似的养大,整天没什么忧愁,虽然不是什么纨绔子弟,到底没舍得彻底放手让他出去闯荡一番。 樊克之低头看着襁褓中不住吧唧吧唧吮嘴的胖儿子,坚定道:等这小子骨头硬了能站得住,我就教他功夫,再叫楚祎寻个严厉点的夫子,定要让他从小就磨练筋骨。楚蓁白了他一眼,俯身亲亲胖儿子嫩滑的小脸蛋,喜滋滋道:你舍得,我可舍不得,咱们实哥儿不求大富大贵,安安稳稳地就行。 樊克之这些年的经历,让她明白,什么都不如平安来得紧要。普普通通,过平凡人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对了,元哥哥,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关着梅嘉吗?不怕她家里人来闹?楚蓁知道,卫国公府那边丁夫人以及宫里的梅贵妃都使人来问过,让余氏打发走了。樊克之最不喜欢提起梅嘉,仿佛提了那人就要污了他的耳朵似的。先关她一阵子,等你出月子再说。反正太子想知道的,差不多也都知道了。 梅嘉只是五皇子的一颗棋子,虽然挺重要,但也不会让她知道太多机密。撬开的那些突厥人的嘴,吐出的东西差不多够了,不差她一个。 楚蓁吃够了粗心大意的苦,劝他提早去看看:从当初在客来居初见,她仿佛就对你势在必得,在布衣坊那处院子时,她说与你曾有相识之缘,我觉得你亲自去定能再问出些什么。见樊克之一脸不愿,楚蓁只得柔柔哄他:她整天惦记我的男人,我现在又身子不便,当然得你出马狠狠地斥骂她一通才解气。 樊克之拗不过她,让人将岳麒叫来。按说楚蓁在坐月子,外男不宜入内。不过岳麒是樊克之母家后人,樊克之将他当亲弟弟看的,便没那么多避讳,只让碧春在床前放架屏风,全当避讳了。 岳麒进来的时候还一头雾水:大人最近几日连衙都不上了,不知找他何事。 那个梅什么,在牢里怎样了?竟是连名字都懒得叫。 岳麒这才回过神:哦,不太好。您吩咐不准兄弟们跟她讲话,她房间里终日点着灯,不知白天黑夜,这才不到一个月,那姑娘都快疯了,这几天正用牢里的枯草在胳膊上划道子计算时辰呢。嘿嘿嘿。这种惩罚的法子真是绝了! 楚蓁听了不禁抖了抖,惹得樊克之冷冷瞥了岳麒一眼,岳麒登时低头不敢再说。楚蓁催樊克之赶紧去看看,别还没审人就死在牢里,却将岳麒单独留下。岳麒可怜巴巴地看着樊克之,巴望着他替自己推脱掉,自己实在不知道奶奶要问什么,快吓死了。樊克之只给他一个冷冰冰、绝然的背影。 岳小哥,你坐。楚蓁见实哥儿动来动去的,干脆将他抱在怀里,边摇边跟岳麒说话。岳麒快要哭了:奶奶,您,您别这么喊我,叫我名字就行。楚蓁见他坚持,也不好勉强。先问问他这几日在干嘛,接着冷不丁道:岳麒,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可有考虑娶妻? 岳麒一下子懵了,他从未想过娶妻生子,自己孑然一身,身无片瓦,拿什么娶妻?奶奶,我一个穷小子,拿什么养妻儿啊?还是不要耽搁人家姑娘了。他嗫嚅道。其实每次去护国公府找楚祺,偶尔见他带着淳哥儿那个胖娃娃玩,自己也是羡慕的。小小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娃娃,真好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楚蓁掂掂儿子,笑着道:我已命人将右边那个小院买下来,落到你名下。虽然不大,但足够你一家子住了。隔壁的那户人家致仕回原籍了,楚蓁正好买下重新收拾一番,老早就想给岳麒了。怀化大将军府的东西不能明着给他,一座京都的院子还是可以的。 -- 第158页 这下岳麒真的惊得不行:奶奶!楚蓁见他想推辞,假装生气冷脸道:给你你就拿着,别别扭扭像什么样子。岳麒真的就闭嘴不敢再说了。楚蓁将奶娘唤进来,将儿子抱去喂奶,复又笑眯眯道:你还没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岳麒其实也没什么想法,娃娃他倒是想好了,就淳哥儿那样好玩不爱哭的,妻子还真没有。奶奶,您给楚祺挑的时候顺手帮我选一个就行,人家姑娘不嫌弃我就好。说完,他的脸就爆红,转身刺溜一下子跳着脚跑了出去,楚蓁看得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若能一直岁月静好、两相欢愉该多好啊 第90章 异动 樊克之来到推事院牢房的时候,梅嘉还有点不敢置信:将军,你真的来了?樊克之见她又用那种恶心人的目光看着自己,特别想拔刀砍人:本使夫人听你说与本使曾经相识,本使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梅嘉突的一下奔至牢房门口,力道极大地攀着牢木,保养得极好的指甲叭的一声断了好几根,玉臂上划痕累累泛着血丝,她却恍然不觉,仍痴痴地望向樊克之,可惜一脸的脏污,加上多日没洗澡身上臭味很大,樊克之不自觉的身子后倾。她见状,眼神逐渐转为疯狂:你居然不记得我了?景泰十五年,我在宫里百兽园硬要骑那匹上贡的汗血宝马,差点被踩成碎片!明明当时,你拼了命地救我,还对着我温柔地笑,仔细安慰我来着。你怎么会不记得?怎么可以不记得? 樊克之看她像看个疯子:我为何要记得?不过顺手,即便是哪个杂役宫女我也会救的。若我知道,当初救了你会是如今这番恶果,宁愿你被马儿踩个尸骨无存!这话不可谓不狠,梅嘉心心念念的,就是樊克之心里有她,此话一出,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万分! 她不敢相信地望着樊克之,大大的眼睛里再没有算计、恨意、杀气,只剩难过、心伤。樊克之却一点都不可怜她,径直问道:宫里与你联手的,是五皇子吧?他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竟不惜背叛家族,为虎作伥?梅嘉的泪已经淌了满脸,一道道黑痕,更添凄惨:是啊,什么好处?可能是真的鬼迷心窍吧。说完,她深深看了樊克之一眼,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樊克之见她的样子,就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毫不留恋地抬脚离开,徒留梅嘉一个人沉浸在回忆里: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那个一脸担心奋不顾身扑来救自己的少年,竟都是假的 卫国公府到底是没将梅嘉从推事院领回,甚至在受到隐约暗示她与突厥有关后,将她从族谱上除名了。还是梅贵妃念着一丝姑侄情谊,托人从中说和,想着起码留她一条命,哪怕永远拘禁起来也可。最终,梅嘉自己受不了不见天日的日子,在牢中自裁了。 刚过一个多月,就彻底入了夏。楚蓁坐双月子,简直就是折磨。樊克之皱了好几日的眉头,才让陈嬷嬷勉强同意每日里最热的时候在外间摆上冰鉴,内室只能敞开窗户吹风。好在墨兰居种了不少树,多少有些阴凉。 七月末时,潘氏带着温柔一起来看望楚蓁。温柔成亲不到半年,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真可谓神速。小夫妻两个蜜里调油,感情好得不得了。温柔抱着实哥儿稀罕得不行,说是若肚子里是个女儿,想跟楚蓁结娃娃亲。楚蓁瞅着胖儿子那流着口水的傻样,真是无语凝噎。 裴耀祖倒是给樊克之递过消息,往年这时节西北各族相对安稳,草原上水草丰茂,他们多不会骚扰大周边境。可今年天气尤为炎热,西北更是多日不曾下雨,河西都督和卫国公均上奏说边境异族蠢蠢欲动,且有互相勾连的迹象。 京都也十分不太平,百姓们没察觉什么出来,除了实在天热时躲在家中,大部分时候还是该干嘛干嘛,客来居、福运来依然客似云来,晚饭后的长安大街上到处是出来纳凉闲聊的人。可城门进出的查验却是越来越严,甚至悄悄地换上北禁军的人。就连千牛卫也是连轴转,王廷之已数日未回府。 英王此时才真正后怕起来,当初他很顺利地就联络上看守城门的五城兵马司副官,还以为自己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这条计策也是那位蒋先生提的,人亦是他去游说的,由此看来,自己差点就入了别人的瓮!亏自己当时还颇为自得,若不是经太子提醒,及时悬崖勒马,恐怕早被父皇一手铲除,而不是现在的只降爵为郡王。 然而自打入伏后,樊克之渐渐又忙起来,只有楚蓁出月子那日回来吃了个晚饭。其他时候,多是后半夜回的府。整个京都城都有点风声鹤唳的感觉,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甚至连彻夜狂欢的万春楼都没有那么热闹了。 七月十五日,传统的中元节,城中百姓均要黄昏时分出城为故去亲人烧纸祈福。即使近日里连三岁小童都感觉到不对劲,还是有许多人准备出城。五城兵马司、北禁军严阵以待,从不现于人前的玄衣卫,在天将入夜时亦静悄悄地隐藏于各主要大街的阴影处。 楚蓁早已从樊克之处得知,五皇子有很大可能趁着今夜出逃,在众人护卫下潜往西北。虽有玄衣卫暗中跟随,难保他狗急跳墙,有别的诡计。樊克之要带着推事院的人跟着全城巡视,因此,俩人提前给长辈们作了礼,天刚擦黑,将军府便门户紧闭,无人出入,严阵以待。 -- 第159页 墨兰居正房中,实哥儿好像也心有所觉似的,吃奶后一直闹着不肯入睡,非得楚蓁抱着,不然就哇哇地大哭。楚蓁也怕有点什么,便将内院众人都集中在墨兰居。外头是丁从义和大管事万山,带着精锐守着四处,火把高燃,整个将军府恍如白日。 戌时中,正当楚蓁抱着实哥儿来回走动哄他入睡时,突然一阵阵走火啦!走火啦!的喊声自皇宫那边由远及近地传来,从墨兰居的院中都能看到正北方向冲天的火光!浓烟直向黑夜,瞧着火势颇大。五皇子竟然敢火烧皇宫,真是疯了! 紧接着,又有人高喊:杀人啦!杀人啦!刹那间如意坊内人声鼎沸,叫喊声呼救声此起彼伏。没过一会儿,将军府的大门就被啪啪地拍响了! 救命呀!大人!救命!几个似乎是被吓坏的人,围在将军府门口高声呼救。楚蓁将好不容易哄睡的实哥儿交给陈嬷嬷和奶娘,带着余氏、碧春等人,跟众护卫一起站在院中。门口呼救的人,拍了好一会儿仍不肯离去,楚蓁已经察觉出不对。她让丁从义站在扶梯上往外看,果然,呼救的人看着是浑身被火熏黑的样子,实际上腰后隐约有突起,分明是带着家伙的!且胡同口不时有人影晃动,显然是趁乱挑事的贼人。 那些人眼看拍了许久门都未曾开,惊慌哀求的语调渐渐高昂尖利起来:果然是狗官!大火都烧起来了,竟也能见死不救!兄弟们,这家高墙厚门,咱们冲进去,躲一下贼人!再然后,就是哐哐哐的撞门声。不过片刻,就连后门都传来砸门声。 胡同外头是不是真的有贼人,楚蓁不知,但门口的这些,绝非善茬!丁从义原本想带人直接杀出去,管他是谁,大半夜的惊扰妇孺闯人府邸,一刀剐了也不为过!楚蓁却是怕打开门反倒有了弱处,万一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进来,实哥儿就太危险了! 丁侍卫,你带着人将府里四周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要放进来! 是,奶奶!说着,丁从义便带着人重新布置防卫,尤其前门、后门处,里外里围了好几层。 万管事,你让人将府里的梯子都找出来,一架架地安在墙边,尤其是前后门。万山立马领人去了。 侍书,你带着大厨房的人,将晚膳时剩下的热水用木盆装起来,分两批给前后门的护卫送去,侍书刚要走,楚蓁又冷冷插了句,顺便将油也烧几桶备着,水不过瘾就给我泼滚油!就不信他们有铜皮铁骨! 众人按照吩咐各行其是,楚蓁则让人搬了张黄花梨木椅,端端正正地坐在墨兰居正前,碧春一脸凝重地陪在她身边。 碧春,咱们这儿都如此,二爷那儿想必更危险。我有点后悔,没能早日将你和邝侍卫的婚事给办了。楚蓁看着被大火照亮了大半个夜空的前方,硬生生寻了个话题。 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工夫想这个。碧春心里担心着急,看着楚蓁这么淡定,差点没呕死。 你呀,人家邝侍卫可是老早就跟我求,是我有心磨磨他,想看看他对你有几分真心。现在想来,真是不该呀。这个楚蓁倒是没说谎,邝日中已求了好几回,碧春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她是真心想帮她好好看看。 碧春温柔可人的脸庞,在满院灯火的照射下,仍能看出红得好似能滴血。 等这事了了,立马就给你们办!也算给府里添添喜气!楚蓁拉过她的手,笑盈盈地看着她,见她害羞得不行,便知她是十分愿意的。 俩人正笑着,突然啊!啊!烫死老子了!的惨叫声从前后门不住传来,连绵不绝。楚蓁望着虚空,狭长的凤眼里头冰冷如铁:既生了害人之心,就别怪别人心狠手辣!热水滚油灼身之苦,便尝个够吧! 看到那群人的惨状,胡同口真正淌过血的人,转而奔着将军府东西围墙而去。他们刚想悄悄用飞爪跃上高墙,就发现墙头都被涂满油,滑溜得根本立不住东西,待要转身回撤时,为时已晚,就见黑夜中一个清瘦矫健的少年身影,身形如风地略了过来 直到五皇子杨忠被堵在逃离皇宫的密道中,如丧家之犬般被捉住,楚蓁才知道,当夜趁乱来袭击将军府的人,是樊诏找来的。他终是不甘心爵位落在侄子头上,杨忠不过使人透了丝风,他便铤而走险寻了些亡命之徒想将樊克之一房杀个干净!也真是难为他,堂堂军功起家的永宁侯府的二老爷,居然连些像样的暗杀之人都凑不齐。 樊克之不顾老侯爷的哀求,直接亲自上石狮子胡同逮人,送去刑部大牢。若不是看在绮姐儿的面儿上,连樊明仁都得牵连进去。诡异的是,本该早已出嫁的樊盎,却因摸黑出门要往宫中给太子递消息,半路上被趁乱抢劫的人误杀了! 京都城中的突厥细作被全歼,楚蓁本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了,没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也是手起刀落敢拿人头的主儿! 作者手机掉了后,魂不守舍,高潮章节矛盾似乎不够突出,对不起大家/(ㄒoㄒ)/~~ 第91章 出征 京都城内乱哄哄的中元夜已然过去,异族隐患被扫得一干二净。如意坊的将军府内,这几日也是喜气洋洋的。先是当家奶奶出月子,后是奶奶身边的碧春姑娘终于与邝侍卫定亲,接着又是奶奶娘家大姐姐、五妹妹皆有了身孕。喜事一件连着一件,把楚蓁忙得团团转。 -- 第160页 中元之夜,楚茜的夫君顾允明,一介读书人,居然亦可持剑砍贼人,顺便救了永继坊里好几家差点被突厥探子掳走的皇室远亲,作为太子母家,大大给太子长了脸。夫君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又怀有第三个孩子,春风得意都不能尽述楚茜的愉悦之情。王廷之也在围剿与杨忠勾结的叛党中挣得不小的功劳,升任左千牛卫统领,楚芳这个武威侯府世子夫人,从三房不受重视的庶女,一跃成为三太太小王氏都要巴结的人。 以往众人都将楚祺当成孩子,谁曾想他居然在此夜之中不仅领着侍卫牢牢护住护国公府众人,甚至还带着人出去抓了十几个趁乱想要打家劫舍的匪徒,加上樊克之为他前后奔走,竟然得了个散骑常侍的职位。虽然没什么实权,好歹是能常在圣上身边露脸的,倒叫三房气了好久。 经此一事,众皇子居然难得的同仇敌忾,携手捣毁了突厥的大阴谋,差点被华美人无声无息毒死的昭和帝甚为欣慰,对太子的态度亦好了许多。前朝后宫,呈现出一片和谐之气。甚至英王府中先前敢跟王妃叫板的侧妃楚菡,都老老实实地缩起来。 楚蓁忙完这几日,先是往裴府看望温柔。听说裴耀祖这几日不知因何事惹了温柔,俩人正闹别扭。温柔向来大方爽朗,很少生气,尤其她现在还有身孕,裴耀祖对她简直像供祖宗一样,怎会轻易惹她? 等到到了裴府正院主屋坐下,楚蓁才真的大吃一惊。 柔姐儿,你说什么?你夫君要随大军远征回西北?没听元哥哥提过,朝廷最近有战事啊。 可不嘛,蓁姐姐,你说他一个礼部的文官,又不懂打仗,去西北能干嘛?战场上刀枪无眼,我如今怀了孩子,他要是有点什么,我们娘俩可怎么办?温柔一边恨恨地责骂夫君,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什么时候的事儿?卫国公不是已经领兵前往西北了吗?卫国公世子仍旧驻守西南,卫国公却是亲自带兵与温柔公公配合,在西北筑起一道悠长的屏障。温柔也不是很明白:好像圣上想彻底解决西北外患,从被捉的五皇子那里得了部分战防图,打算派大军前往将其一举歼灭。 裴少爷是想去攒些军功?楚蓁似有所觉道。 大概吧,唉,他终究是西北尚武之地长大的,骨子里还是想沙场征战的。若不是公公非要他考功名,只怕他早已参军。温柔总是乐观开朗的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愁。最终,她像是下定决心般,自言自语道:罢了,匹夫不可夺志也,既已嫁给他,自是得全心与他站在一起的。大不了,一个人生孩子罢了! 楚蓁瞧着往日里娇气无忧的闺阁少女,如今长成如此体贴明理的世家妇人,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裴少爷是礼部的人,去了也是任文职,肯定不会往前头去。朝廷此次定会派有经验的大将前往,敌明我暗,定能凯旋而归的!如此有利于大周的情形,大周兵力又强盛,要败也是不容易。 楚蓁刚安慰完温柔,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这么大的事,元哥哥怎么从未提起过?强打精神安慰完温柔,她神思恍惚地回了将军府。直到坐在黄花梨矮榻上,手里抱着暖呼呼的实哥儿,还是有些不踏实。 这日樊克之回到墨兰居时已近丑时了,他轻手轻脚地自己洗漱完毕,先去隔间看看儿子,抱起来深情地凝视一刻钟,才又转至正房内室。却不想往常早已睡着的楚蓁,今日正擎着册书,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等他。 怎的这么晚还没歇息?樊克之眉头微皱,怕她的身子吃不消。楚蓁却只将手中的书放下,静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樊克之一怔,继而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他脑中将这几日的事转了几圈,毫无头绪。 心中虽然还在想对策,人已经熟门熟路地翻上床,握起楚蓁的手,轻声问道:今日都干了些什么?有不顺心的事儿?还是谁给你脸子看了?楚蓁还是不说话,樊克之渐渐紧张起来,难道是自己惹着她了? 元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楚蓁提着心问道。 樊克之顿了片刻,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极为缱绻。楚蓁已然知道了答案。 你为何要去?圣上明知你不能再上战场,怎会点你去西北?惠妃居然也答应?楚蓁越说越急,眼泪不知不觉大颗大颗地落在鸳鸯锦绣薄被上。樊克之边用粗糙温暖的手背为她抹去泪水,边将人轻轻揉进怀里,不住地亲吻她的额头、眉间。 别哭了,蓁儿,哭得我心都碎了。 楚蓁再也忍不住,紧紧搂着他强劲有力的腰,难过极了,片刻工夫,樊克之刚换的里衣前襟就全湿了。 你放心,我现在有你和实哥儿,比任何时候都更看重自己的性命。此次西征,朝中有跟突厥作战经验的武将不多,我责无旁贷。况且,他将已经哭得喘不过气的楚蓁抬起来,微微笑着安慰她,我只是个参军,主将是卫国公,英郡王为副将,无需上场杀敌的。太子本想举荐他领兵,好攒个国公的功劳,让他给推拒了。死而复生已是苍天垂怜,如今娇妻幼子在怀,实在无需再去拼命。 楚蓁红肿得双眸立时亮了:真的?你没诓我?跟柔姐儿夫君一样做文职?樊克之这才晓得是哪里露了消息。比裴耀祖自然是要危险一些,但只用远观分析战局而已。而且英王也在,卫国公怎么也不会让他有事的。 -- 第161页 卫国公虽然在夺嫡一事上没有站在英王一边,战场上是肯定不会眼看着外甥有什么的。 楚蓁这才好受些:那你也要多加小心。照那个巴格鲁的说法,突厥人最恨的就是你,说不定派人暗杀你呢。不行,你得把岳麒几个都带上,让他们贴身保护!说着就要起身让人去将岳麒喊来。 樊克之忙摁住她,柔声哄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岳麒那小子早睡得跟猪一样了。你放心,我跟你保证,一定会平安回来,我还要给实哥儿办百日酒呢!樊克之笑着将人重新搂住,心里平静得很,他不会再让蓁儿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七月二十六日,诸事皆宜,大军开拔。昭和帝亲自在宫门外为大军践行,太子更是送至城门外。楚蓁跟着惠妃,站在高高的宫墙上,迎着灿烂的朝阳,直到大军所过之处的尘土都消散,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人影,才磨蹭着离开。 此后的日子,楚蓁除了回护国公府看看侄子,去裴府陪陪温柔,一心一意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实哥儿一天天地越来越壮实,陈嬷嬷已经有点抱不动他。除了楚蓁,他最喜欢活泼好动的侍画,还有什么都依着他的岳麒和楚祺。樊克之到底是没带岳麒,只带着邝日中,太子替他向圣上要了两名玄衣卫,英郡王瞧着他被众人环绕的样子,钦佩的眼神差点掉在地上,这实在不是往日的西北杀神、玉面少将。 起初,楚蓁十分不习惯,有些浑浑噩噩的,直到无意中见了丁夫人一面,始知武将女眷,需得拿得起放得下,更要立得住。遂她打起精神来,一面仔细教养儿子,一面满京都的为楚祺和岳麒挑起媳妇来。她与咸宜县主姑嫂两个,将官媒送来的画像看了一摞又一摞,直挑得眼睛都花了 景泰二十七年的中秋,将军府的男主人并未归来。楚蓁抱着实哥儿,望着夜空中明亮皎洁的圆月,诚心祈祷夫君能平安归来。实哥儿满百日那天,樊克之送来的家书里,夹杂着一根西北大漠特有的苍鹰羽毛做成的男子发饰,还有一颗粗壮尖利的狼牙,作为儿子的百日礼。他承诺的回来给儿子办酒席,终究未能实现。 日子流水一样的过,转眼就是十月初一。京都城外的玉泉寺里,因比别处热一些,除了祈福祝祷的香客,便是登高赏菊的游人。寺里的菊花有百种之多,错落有致地摆在石阶上、山亭中、竹林边。时和气清,景色优美,好一片山河大好的风光。 楚蓁陪着潘氏来给温柔求平安签。潘氏在大殿中听大师授道,她则一个人出来,沿着摆满菊花的石阶漫步。楚祺跟岳麒的妻子人选终于定下,均是世代书香家的闺秀,岳麒没什么背景,妻子娘家的官位稍逊些,但是几个孩子却都是彼此见过,互相爱慕的。瞧着他们几个的样子,楚蓁更是想念一走几个月的元哥哥。 正她当沉浸在两人年少时无忧无虑玩耍的回忆时,忽然听到寺门口远远传来此起彼伏地呼喊:胜了!胜了!朝廷大胜!无数的飞鸟从头顶哄地飞起,巨大的喜悦将她整个人淹没:元哥哥,他要回来了! 冬月初始,飞雪初霁,远征的离人恰好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真的可以写完一部小说,天哪!虽然断更许久,但真的快完结了!好感人! 接下来还有两三个番外,请大家继续支持,感谢~ 或许还在看的小可爱们可以留言探讨一下作者的不足之处,这样下一本作者能写得更好,再次感谢~ 第92章 番外一 又是一年春光好,恰逢武威侯府长孙百日,老夫人特意吩咐要好好操办。三月十二日一早,侯府世子的主院里,王廷之天不亮就去上值,只剩世子夫人、大奶奶楚芳在丫鬟素问的服侍下梳妆。 奶奶,今儿个可是您的好日子,得打扮得喜庆些,不如就用这支喜鹊衔珠登枝金钗?意头好,成色也好,还是老夫人赏的。素问将钗在楚芳油亮的鬓发中比着,透过铜花镜让她看。 儿子昨晚闹腾了半宿,楚芳此时还有些困意,没太有精神:夫人见着,又该不高兴了。还是换那支双蝶戏花吧,上面的红宝石大又贵重,跟今日的衣裳也配。素问不情不愿地将金钗放下,暗地里撇了撇嘴。 侯夫人因着小姑子小王氏当初的失策,一直对儿媳妇不假辞色,偶尔疾言厉色的数落也是有的。再加上入门后,楚芳颇得老夫人的喜欢,就更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若不是楚芳争气,进门不久就有喜又一索得男,恐怕还得多受些磋磨。 楚芳从镜中看见素问的表情,不以为意道:争这些虚头巴脑的干嘛,咱们好好过自己日子就行。素问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奶奶,侯爷四处云游,大爷都已经当了全府的主,夫人还把持着掌家权,分明就是埋汰您! 楚芳却是微微一笑:我又不在乎这个,多累呀,婆婆爱管就管呗。她说的是真心话,小王氏心眼针尖一样大,她生母又是个以色侍人的姨娘,没人教她如何看账、管家,若真的让她嫁过来就管这些,她也必要推了的。 素问待要再劝,楚芳已带着陪嫁来的月桐起身往前厅去用早膳。外头正是花明柳媚的好景色,春日暖阳莹莹照耀,楚芳隔着珠帘看着外头时而飞过的彩蝶、幼鸟,觉得年幼时护国公府那灰蒙蒙的时光,似乎已经过去许久。 -- 第162页 自己父亲不事生产,整日里只知道游手好闲,偏偏老夫人宠着,越发得不成体统,成家后亦只能靠着祖荫过日子。正室太太不能容人,又是老太太娘家侄女,靠山大得很,生母连姨娘不过是个贫苦农家卖出来的可怜人,日子过得极为辛苦。 从小自己就是捡楚菡不要的东西,事事都得让着她,偶尔还会被她打骂,与她院里的丫头也不差什么。姨娘但凡为自己跟父亲辩几句,母女两个必将狠遭一顿斥责,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什么都藏在心里,受伤了也想方设法掩盖起来,何必让姨娘跟着伤心呢。姨娘经常偷偷抱着她哭,她明白,自己的命运紧紧捏在三太太的手中,三太太即便让她嫁个鳏夫残废,她也反抗不了。 可是她恨,恨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明明都是国公府的女儿,为何楚菡就能过得光鲜亮丽嚣张跋扈的。明明都是庶女,为何楚荨和楚莹谨小慎微地就能过得很好。她知命,可她不想认命!于是,在被三太太罚跪在外头,偷偷听到她为楚蓁定的毒计时,她毫不犹豫地向楚蓁投诚,破釜沉舟地做了! 那时,纨绔子弟王廷之于她而言,已是最好的选择。虽然他是三太太的亲侄子,虽然武威侯府已然没落,虽然他比自己大一些,但她还是要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她发誓,若是能成功,她一定不争不抢,什么都不管,只要自己和姨娘过得好就行。 事情果然如她所愿,顺利地嫁进武威侯府。三太太几年的白眼算什么,楚菡时不时的讽刺挖苦算什么,至少,父亲不再整年整年的不往姨娘房里去,至少,府中的奴才再也不敢轻易慢待她和姨娘,这就够了。 成亲那日,如意杆挑起盖头的瞬间,身高腿长气质冷冽地夫君站在她眼前,眼神里没有娶妻的兴奋,浑身上下弥漫的是淡淡的疏离。起初,以为是被逼娶自己的缘故,直到帮夫君收拾书房,看到那条被珍藏在玉匣里绣着一丛青草的棉帕,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初不是单纯三太太惦记三姐姐的嫁妆,而是夫君真心实意地想娶三姐姐。 小的时候,自己最羡慕的就是三姐姐楚蓁。二伯位高权重,与二伯母鹣鲽情深,养出的孩子也是个个灵透。三姐姐的老师,是二伯亲自多方打听寻来的,三姐姐生活起居,是二伯母亲自打理的。二房没有妾侍,一团和乐。楚菡欺负自己的时候若是被三姐姐看见,一定会为自己主持公道。三姐姐还曾偷偷送自己好看的首饰,漂亮的衣裳,虽然通常都会被楚菡以各种理由翻出来拿走。成亲时,三姐姐除了首饰,暗地里随盒压了二百两银子,比姨娘半辈子积蓄还要多。 后来发生二房发生那样大的事,三姐姐一个闺阁女儿家,竟硬生生地扛起二房。理家处事,抚育幼弟,处处妥帖。未婚夫出事后,顶住老太太的逼嫁,毅然决然地准备守望门寡。这得是多大的胆量、多狠的心肠!所以后来三姐夫顺利回来,又凭军功被厚赏,都是三姐姐该得的。若换了自己,恐怕没这样的勇气。 是以,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夫君心中另有她人,自己是用了手段嫁给王廷之的,不得他喜欢本就正常,况且夫妻恩爱虽然难得,相敬如宾亦是难寻。王廷之对她,算是个好丈夫。不纳妾侍,房里以她为尊,婆婆为难她时,常常为她解围,就连国公府里的连姨娘,他也吩咐人多加照料着,她已十分知足。什么掌家权,什么婆媳斗法,若自己真的想了做了,只怕夫君早就厌了自己。 奶奶,林嬷嬷在前厅等了许久,您要不要去看看?月桐见楚芳一动不动站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催促道。这林嬷嬷是侯夫人身边得用之人,楚芳轻易不得罪她。可她今日心里突然生了些勇气,不耐烦再应酬这些瞎蹦跶的小人,轻轻摇了摇头:让月松客客气气地送出去,我先用早膳,再去婆婆院里看看是何事。 月桐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应付林嬷嬷。月松脾气急,受不了气,怕惹了林嬷嬷给奶奶招不痛快。 楚芳用完膳,又去看眼仍在呼呼大睡的儿子,才不紧不慢地去侯府正院。侯夫人闵氏原本正跟林嬷嬷微笑着说话,见她进来,脸立刻冷下来:也不知哪家的教养,都日上三竿了,做媳妇的才来婆婆身前伺候。楚芳俯身行礼后,柔柔笑着道:原先在家时,我们太太念着老太太身子不便,逢初一十五才早起请安的,平日里虽常去承欢膝下,但也只是说话解闷。老太太说了,添茶倒水的,自有丫鬟婆子们。没想到咱们侯府是需要媳妇日日早起服侍婆婆的,媳妇以后一定谨记。 闵氏简直要气死,偏偏护国公府老太太、三太太都是出自武威侯府,她们的所学所用不就是武威侯府的规矩吗?自己怎好打自己嘴巴?她一张脸青了又红,红了又白,偏又发作不得,直冲得心口疼。 敛哥儿今日百日,你这个做母亲的居然万事不管,劳累我这把老骨头跟着操碎了心。闵氏越挫越勇,在别处找起了场子。 儿媳知错了,母亲。楚芳换上一脸惶恐,继而又有些忧愁:前几日老太太还埋怨我,做人家媳妇的,只顾着自己享福,让婆婆整日为府中琐事繁忙不得歇息,让我赶紧将府中事务接过来。儿媳先前还想着自己年纪轻,压不住事,不如母亲精明得力,如今看,是得硬逼着自己管起府中的事儿来了。 -- 第163页 闵氏吓了一大跳,生怕楚芳真的来拿管家权,忙不停挥手打发她走:算了算了,敛哥儿还小,你专心照顾他就行,旁的还是我帮你看着吧。 楚芳姿态优雅地福礼退出屋子,脸上漾着柔柔的笑,好似全然不在意。 屋里的闵氏皱着眉,十分疑惑:以往无论我说什么,她只有听的份,从不反驳,今日是怎么了?居然碰了软钉子?一旁的林嬷嬷低头想想,试探说道:大奶奶不是说了?老夫人给她撑腰呢。不对,老太太推她与我作对也不是一日两日,她可从未顺杆子爬过,实在奇怪。难道是想翻天?闵氏坐不住了,立马就想让人把儿子叫回来,好好说道一下儿媳妇。 好在她还剩点理智,知道今日还有众多宾客,不是闹这些的时候,硬是忍下来,吩咐手底下按部就班的迎客招待。 楚芳认真做了一日的摆设,扬着笑在宴席上周旋,到散席时感觉脸皮几乎麻痹,浑身更是散架般酸疼不已。娘家的几个姐姐今日都来了,颇为她挣面子。自然,她也明白,多少也是因为夫君在圣上那里得力的缘故。不过,她最开心的就是三姐姐楚蓁不光来了,还带着胖嘟嘟的实哥儿,结实活泼,一点不怕生,十分可爱。 王廷之回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娇嫩可人的小妻子,抱着嗯嗯啊啊的儿子,坐在莹润温柔的烛光下,守着冒着热气的饭菜在等他。屋里不时传来小妻子被儿子逗乐的欢快笑声,原来她也有如此开怀的时候。他脑中想起刚刚给祖母请安时,祖母说母亲恋权揽事,给母亲请安时,母亲说妻子忤逆不孝,想夺掌家权,冷硬许久的心,不由升起一股怜爱之情。 自从楚芳嫁进门,步步小心,不肯多说一句多做一件,还要在祖母母亲之间苦苦周旋,谁也不敢得罪,偏偏她又是个将事情都闷在心里的人,绝不肯向自己求救,若不是自己知晓长辈们的心性,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想想她小小年纪,能经多少事呢?也是够可怜的。罢了罢了,自己以后多教着向着她些吧,是时候让她掌管侯府了。 楚芳抬头看着夫君一步步进屋时,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似乎夫妻间那股萦绕不去的疏离渐渐散开,多了些察觉不到的温情。谁知道呢,她脸上重又浮上七分真心三分应付的笑容,就这么过一辈子,自己真的觉得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鱼肠之鞘小天使曾说,男配一很适合做男主角,哈哈~ 下一个番外,你们一定猜不到是谁,啦啦啦 第93章 番外二 季子初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假扮男子的,似乎从自己记事起,就一直认为自己是男子。若不是十三岁那年来初潮,恐怕她会一直认为下去:取得功名报得世仇后,娶妻生子,平凡普通的过完这一生。可惜,还是被人发现了,自己是个女子。 她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从狭窄逼仄的小窗户,看着外头漆黑夜空里一颗时隐时现的星星,有些怀念幼时乡下那些平淡安详的日子。那时自己身边只有奶娘一个人,滕州乡下的村子,邻里房屋都是四开大敞的,奶娘却每日里将门户关得死紧。除了先生来授课的时候,轻易不让自己出去玩。 偶尔自己实在忍不住,也会偷偷跑出去,村东口有棵几人环抱的大槐树,总有孩童在树下嬉笑玩闹。他们虽然跟自己不太熟悉,却会大方的带自己捉迷藏、玩打仗,甚至将偷偷攒的零嘴塞给自己。直到夕阳西下,大人们唤着自家的猴孩子回去吃饭。那种温暖开心的感觉,似乎现在伸手仍能触摸得到。 可惜,不读书贪玩的次数多了,奶娘就会抱着自己无声落泪,然后夜里起来对着两个牌位不住地磕头忏悔。久而久之,自己也就渐渐不再出门,只能更加用功的读书,让奶娘彻底安心。 村中的小伙伴们,起先还会来寻,见自己真的不出去,慢慢也不再来。只有铁匠家那个憨头憨脑的黑小子,隔几日就要来寻一回,自己不出去,他就攀在墙头上,呲着一口白牙,嘿嘿的傻笑。次数多了,奶娘也不忍心,只能让黑小子进门。有时先生来时,也会顺便教他几句,他人看着憨,脑子算机灵,还真学会了写字读书。俩人就这么互相陪伴着过了一两年。 后来,后来是发生了什么呢?季子初脑子有些糊涂,受刑后牢中湿冷,受寒高烧,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脑中已经记不清童年时小竹马的脸,只记得他有一天突然就不来了,自己背着人哭得好惨好惨,那日的空气,比如今的大牢还要冷,直浸到人的骨缝里 正迷糊间,季子初突然意识到有一双宽大温暖的手掌,先是攀着自己肩膀摇晃两下,又轻轻放在自己额头上,然后又离开了。呵,自己现今如此狼狈,犯了欺君之罪,恐怕没人敢来探望,当真是烧糊涂了。然而,脚步声去而复返,冰凉清透的瓷碗边沿抵在嘴唇上,季子初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大口喝起来。 慢点,季兄!健壮的手臂将她环在身前,小心翼翼地给她喂水。 一碗温水下肚,季子初终于意识清醒很多。她转头看向扶着自己的人:韩兄? 韩平黑漆漆的脸在阴暗的大牢中近似隐形,一口白牙晃得人眼晕,他将瓷碗放下,又轻轻扶着季子初靠在杂草堆里,关心道:季兄,你感觉怎样?要不要再喝一碗? -- 第164页 季子初摇摇头,扯着嘴角道谢:难为韩兄还能来看我。她与韩平是科举路上认识的,俩人都是鲁地人,初相识时就有几分亲切,再后来聊得甚为投缘,遂以兄弟相称。季子初想着,自己可真够龌龊的,居然连兄弟都骗。 韩平见她萎靡的样子,不禁有些生气:季兄,你怎能因一点磨难就退缩不前呢?当年勇斗吏部侍郎将他罪名广布天下终报家仇的狠劲呢?南下江南查贪腐为民请命的傲骨呢?不过就是被小人参了,怕什么? 季子初瞧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微微笑道:韩兄,我这次是犯了欺君之罪。大周朝尚未有站在含元宫大殿上的女子。韩平还想说什么的嘴一顿,疑惑问道:你做的那些利国利民的事,难道会因为是个女人就都是假的?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建功立业名扬天下了?前朝还有带三万亲兵杀退外敌的巾帼女将呢,你这有什么大不了? 季子初这回是真的愣了,他说的如此正义凛然,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大概嫌半蹲着累,韩平扑腾一下盘腿坐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地上,浑不在意道:反正我只认你是个好官能吏,圣上英明,定不会要你的命的。季子初一直以为他忠厚有余,心机不足,没想到,竟是个胸有沟壑的。 果然,没几日,皇后的懿旨就来了,听说是太子为她求情,太子妃替皇后娘娘出的主意,将她收入深宫之中,做一名女官。这也没什么不好,季子初想,比起外头争名夺利的男人,宫中的女子要可怜得多,自己又不争帝恩,应该能过得不错。 倒是韩平来接自己出狱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不怎么开心。 怎么?我没事,你不高兴?季子初笑着逗他。 哪有?韩平连忙否认,就是觉得十分可惜,寒窗苦读十几年,一身才华抱负还未施展,居然要待在深宫里,这不是明珠蒙尘吗?我只是替你难过。韩平走在她左前侧,抬手为她遮挡刮人脸的寒风。 季子初渐渐笑不出来了,北风呜呜地吹,四下里是出来做苦力的犯人嘈杂的喧闹声,但她就是听到了胸腔深处咚咚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越来越急,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沸腾起来,澎湃着向外湧。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搀着自己的韩平,一句话没说,跟着来领人的小太监,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留着尴尬无措的韩平在风中一脸茫然 后宫的日子跟她想象的一样,皇后抬举她,妃嫔们敬着她,皇子公主们她又不常见,每日里就是教教手底下的女官,在各宫里查查是否有违例的地方。无聊发呆的时候,她总能想起出狱那日韩平棱角分明略带忧愁的脸,就像御花园里永不消散的花香,让人流连忘返,想沉醉其中。 那种感觉,就像走在春日的柳岸边,微风拂过的那刻,骤然心动,复又满心安然。有人比你本身还要先体会到你的伤心和痛苦,难道不是世上最令人心动的事吗? 韩平好几次托宫中侍卫传信给她,好像不知道宫中严禁私相往来似的。她自觉有愧,也怕给韩平带去麻烦,从不回应。直到有一天,她从太液池旁经过,猛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拽到假山后头,被人捂着嘴巴压在岩石上,那人呼吸间的气息撩着她的面庞,正对着的是一双充满焦急担忧的俊眼。 季兄,你没事吧?她听到韩平低声小心地询问。 季子初怔怔看了他半晌,才缓缓摇头。韩平这才将捂她嘴的手放下,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他的紧张:你一直没有音信,我只能冒险求了王廷之大人,只有一小会儿,见你无恙就放心了,我走了啊。说是要走,却眼巴巴地看着季子初,身子动也没动。 季子初低头无声笑笑,破釜沉舟道:韩兄,我之所以不回信,是不敢。她抬头,直视韩平双眼,韩兄以赤子之心待我,我却妄想与韩兄比燕双飞鱼水相欢,心思龌龊不堪,为人品性不端,哪配再与你兄弟相称?不如就此别过,各自安好。说完这些,她不敢看韩平的反应,匆匆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跑开了。 季子初却不知,韩平那日离开太液池时,整个人像走在云端,同手同脚不说,还差点一头栽到池子里。若不是掩护他的千牛卫拉住,恐怕就要穿着卫服出宫门了!回自己家这一路上,韩平的脸上一直挂着傻兮兮的笑容,活像个痴儿。门口等着他的老仆唬了一跳,还以为自家大人坏了脑袋。 季子初以为说透后,以韩平忠直端正的性子,不会愿意再搭理自己,遂全副身心扑到帮皇后娘娘料理后宫事务上。也就是在这时,她发现圣上新近宠爱的华美人不对劲,亦察觉到太子妃的人在暗中监视华美人。起初,她怕是英王想生事,后来才意识到众人都被幕后之人拉进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那段日子,她刻意避开一切与韩平的联系,小心谨慎地排查宫里的人手,常常通宵达旦地审人断案,又要应付三天两头的刺探深究,等事情告一段落,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快一年没见过韩平了。人一空闲下来,便止不住的想念对方,于是,她向皇后娘娘请了几日假,住到韩家斜对面的客栈里,想偷偷地看几眼。 谁曾想,住到客栈的第一晚,夜半时分,她就被一个黑影紧紧压在床榻上动弹不得!那人健壮的手臂紧紧拥着她,烙铁一般,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仿若巨雷,火红的双眼在蚕豆似的烛光下竟隐隐含泪。季子初没想到再相见,韩平竟是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形容憔悴,双颊凹陷,瘦了很多。 -- 第165页 你怎么能对我说了那样的话以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我是如何想你念你却偏偏见不到你?你又明不明白,心疼也会疼死人的!七尺的汉子,说着说着委屈中来,语气哽咽,差点落泪。 季子初初时还惊诧不已,后慢慢平静下来,听对方急切地诉完衷肠,又渐渐欢喜起来,她也不说话,只睁着清亮灵透的双眼,甜甜笑着看着韩平,直到对方不好意思再压着她,想要起身。季子初伸手将人脖子圈住,在韩平脸红害羞时,抬起身子,轻轻吻着他的眼睛、嘴角、下巴,吓得韩平一动也不敢动! 再后来,大周朝就有了一段文武状元结秦晋之好的轶事。人生即将落幕时,季子初想着与韩平的初见,他憨厚黑亮的面庞,恍然就是年少时美好时光的重现,正是奇缘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说,作者真的很萌这一对儿,腹黑俏状元吃定呆萌憨小子的设定,哈哈哈 第94章 番外三 时值夏日,天亮得格外早,晨曦微露时亦不过刚至卯正,永宁侯府若水居东跨院的正屋,外间值夜的大丫鬟西瓜还在抱被酣睡。一个圆乎乎白嫩水灵的小丫头蹑手蹑脚地将里间窗户悄悄推开,怕惊动旁人,她特意在矮凳上垫着软被,才敢踩在上头。人小身子短,她只能踩着凳子才能翻过窗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翻到外间连廊,就听西边花墙后传来守门仆妇早起的打哈欠声,小丫头琉璃眼儿轱辘转了两圈,忙弯腰隐在廊下,慢慢绕到东侧门,拿出早藏好的钥匙,三两下打开门,一溜烟冲着后头花园奔去。 原来小姑娘想去的不是花园,而是花园旁的兽园。她一路躲着早起的各院仆人,水晶团子似的脸颊上红扑扑的,比天女阁最贵的胭脂还要粉嫩,奔跑时头上随便扎起的丫髻散了一边也不管,满脸期待跃跃欲试地奔向心中的圣地。 眼看再有几步就要跨过兽园的大门,小丫头突然被一双长着厚茧的大手抓住后衣领提溜起来,她边用尙有涡旋的小肉手在空中扑腾,边咋呼威喝道:哪里来的蟊贼,居然敢闯侯府!有本事将本将军放下来,咱们单挑,背地里阴人算什么好汉! 看着她像个翻壳的小乌龟似的,那人轻轻哼了一声,小姑娘登时换了一副面孔:呜呜,父亲,恬姐儿好害怕呀!快来救救你的宝贝恬姐儿,呜呜,有坏人!不过眨眼工夫,这小机灵鬼儿居然假哭博同情,两只小胖手捧着小脸嘤嘤嘤哼着。 樊克之无奈默默叹气,左手一个用力,将小小的人抱在手上:恬姐儿,又不好好睡觉。为父不是说了,等有空亲自教你骑马。边说边抻起衣袖,温柔地为小丫头擦掉洁白额头上的汗珠。 原来小丫头是樊克之和楚蓁夫妻的小女儿恬姐儿。前些年樊克之跟着英郡王他们与西北异族一场大战,虽没有亲自披挂上阵,仍是遭遇几番突袭和混战,身上到底又添了不少新伤。回京都后,楚蓁请谭太医配方子,又跟惠妃几次商议,硬是将人拘在府中好好养了大半年才许出门。 因为一直在服药,俩人也没再要孩子。等实哥儿开始每日去护国公府开蒙读书时,才觉得膝下寂寞起来。足足盼了一年多,才盼来恬姐儿。此时樊克之中年得女,简直爱若珍宝,任何事,只要是恬姐儿求的,他均是一口答应。即便再怎么不合理,即便楚蓁脸黑得像锅底,他也经不住恬姐儿几句软语哀求,更别说恬姐儿什么都不说默默掉泪了。 兽园里的马驹狼犬白狐,皆是恬姐儿见了喜欢,樊克之亲自弄回来的。尤其是兽园里头居然有一对来自蜀地黑白相间圆滚滚的猫熊,是樊克之写信给楚蓁舅舅求了好几回才千里迢迢运回来的。整个京都除了皇宫,也就永宁侯府有。 恬姐儿见父亲的态度已经软化下来,忙扬起甜丝丝的笑容,朗声道:父亲,快点,趁着母亲还未起床,咱们俩先去骑一圈。我的大白还没骑过呢。樊克之大手抚上女儿的发顶,将细细的胎发捋齐,稳稳地抱着小人进了兽园。 说是大白,其实是一匹通身黑亮的马驹,鬓毛整齐,四肢灵活,是樊克之心爱坐骑白蹄乌的崽儿。明明是匹黑马,恬姐儿非给起个大白的名字,实哥儿嘲笑过好几回,均被恬姐儿武力镇压回去。 说来也怪,当初实哥儿刚出生,樊克之已然决定要让他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谁知实哥儿懂事后对兵法谋略全无兴趣,偏偏像了舅舅楚祎,十分爱读书,且极有天分,进境破快。楚蓁怕樊克之不自在,暗地里特意让实哥儿也练练武。无奈实哥儿多练一会儿便晕头晕脑的,勉强能学齐招式,强身健体尚可,若说上马杀敌,唉,不说也罢。老侯爷甚至在祠堂站了大半宿,觉得侯府要后继无人了。 可恬姐儿不一样,小闺女从出生起胳膊腿儿就格外有力,楚蓁没费什么劲儿,她自己迫不及待地出来了。抓周时上去拿的是弓箭和兵书,三岁时就能一拳将跟实哥儿打架的七岁大男孩揍倒!绝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今恬姐儿已经七岁,小小的侯府快要容不下她,若不是府里有个兽园,护国公府听涛苑里还有众多表哥表弟,只怕她就要出去祸祸旁人了。这些日子,楚蓁高龄有孕,有些疲乏,没空管她,更是将她纵得就差捅破天,这不,居然敢一个人避开身边人偷偷骑马! -- 第166页 樊克之怕此次饶过她,越发让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边走边佯装生气板起脸吓唬道:以后若没人陪着,不许再偷偷来兽园!见女儿敷衍地点点头,小脖子抻得像白鹅似的只顾往前探,分明就是没听进去,他不由得刻意低声:恬姐儿! 小丫头立刻转身,使劲儿环住老父亲的脖颈,肉脸贴在下巴处,软软地撒娇:知道啦,女儿最喜欢父亲了~软嫩香甜的小丫头,全身心的依赖信任,樊克之立刻绷不住,冷硬的脸上绽开笑容,将女儿往天上抛起又抱住,逗得小丫头哈哈大笑,父女俩和谐极了。 樊克之今日休沐,足足陪恬姐儿骑了半上午,可怜若水居东跨院差点炸锅,西瓜哭得泪人似的,生怕二姑娘被贼人掳走。还是楚蓁听到动静,着人去兽园找到的父女俩。恬姐儿十分不好意思,西瓜胆子小,实在不该如此吓她的。 楚蓁这回可是真的生气!以往女儿最多一个人偷偷来正屋寻自己,如今居然敢背着人去骑马。虽说兽园里的都是小马驹,还是让人后怕得很。她不顾樊克之的阻拦,严厉地斥责了女儿几句,罚她跪在祠堂里,好好反省反省。 樊克之等人大败异族后没多久,昭和帝因被下毒身子亟待调养,便将皇位传给太子,自己带着太后和梅太妃等人去别宫了。新继位的泰和帝立刻将侯爵正式敕封给樊克之,一家子自然从将军府搬到永宁侯府。侯府当初修建的时候,选的是江南湖底巨石,尤其祠堂里,十分坚硬。别说恬姐儿这样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就是樊克之当年都扛不住。 樊克之比军情被泄惨遭埋伏还要焦急,在小书房来回磨地,偏偏又不敢再去跟因怀孕心情烦躁的妻子求情,门口摆的冰鉴都挡不住他满头的汗。还是老得只剩半口牙的石嬷嬷颤巍巍进若水居正房,好不容易求得楚蓁让送软垫进去。 祠堂里的恬姐儿对这些浑然不知,起初还有些担心气坏母亲,然而不过一会儿工夫,她就站起来围着樊家众祖先的牌位不住打量起来。实哥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妹妹躺在西瓜费力搬进来的庞大软垫上,身上盖着父亲的外衫,呼呼睡得正香呢。 他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上前用脚轻踹:喂,醒醒!小恬猪,快醒醒!恬姐儿好梦被扰,肉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别吵,本将军再睡片刻,自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若不是自矜读书人,动口不动手,实哥儿真是想掐死她,哟,将军~就你这五短身材,能不能上马还两说呢!恬姐儿最痛恨的就是自己这几年居然没长高多少,依然够不到马鞍,听了后立马翻身而起,挥手就想给眼前人几拳。 实哥儿已经十一岁,又习武几年,躲开她的拳头绰绰有余: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有没有哪儿疼?祖宗看着,你竟然也睡得着?祠堂阴冷,可别着凉。说着,他伸手去试妹妹的额头,生怕她冻着。 恬姐儿任他摸,神气的扬起下巴:我结实着呢,数九寒天不穿大氅都不曾着凉,祠堂能耐我何?实哥儿屈指在她额头轻轻一弹,好笑道:大将军,母亲差我来请您用膳,您要是醒过神了,咱就回吧? 恬姐儿顿时雀跃起来:母亲不生我气了?实哥儿笑着点点头,府里众人挨个去求情,父亲快将书房磨出洞来,母亲再大的气性也消了,甚至隐隐后悔着呢。 恬姐儿原地蹦了个高,笑嘻嘻地自夸:看来本将军真是人见人爱呀!冷面母亲也经不住!说完,她迅速抚平衣裳上睡觉压出的褶皱,一个巧劲跃到实哥儿身上:大哥,我跪得腿疼,你背我回房吧~实哥儿信她才有鬼,是谁刚才叫都叫不醒?但到底心疼她在祠堂待了半日,认命般地紧紧圈住她,一步步向若水居正房而去。 房中的楚蓁此时正不住埋怨自己:也不知怎么了,我最近越发没耐性,恬姐儿稍调皮些,怒气就直往脑门上窜。今日更是过分,居然罚她去跪祠堂!她小人家家的,该不会吓坏了吧?元哥哥,你说,恬姐儿会不会就此讨厌我这个母亲? 樊克之亲自去看过一眼后就彻底安下心来,想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睡颜,他强忍住笑安慰妻子:怎么会?你是她母亲,千辛万苦将她生下来,若说几句罚几下就心生不满,这孩子我看也不必要。楚蓁立马瞪他一眼,樊克之忙讨饶:满京都也找不出几家比咱们还疼闺女的,且恬姐儿从小就心大,你什么时候见她记恨过?这点倒是真的,恬姐儿从不记恨,因为她都是当面就打回去 楚蓁抚着显怀的肚子,颇为感慨:生的两个孩子,一个整天围着长胡子老学究转,一个天天跟猴儿似的,我如今只盼着肚子里这个能贴心些。樊克之也跟着摸,心里却在默默祈祷:希望这胎是个小子,好跟实哥儿一起,好好护着心肝宝贝恬姐儿。几个月后,果然如他所愿。 仿若融金的徐徐夕阳下,恬姐儿趴在实哥儿背上,屋子里已能听到她咯咯的笑声。屋里楚蓁跟樊克之怀着对腹中娃娃的不同期望,喁喁低语,满室温馨。那些痛苦的艰难的时光仿佛过去很久了,久到夏日傍晚的蝉鸣都透着股怀念,人生就是这样,年年岁岁,日日不同,若能无波无澜,就是最大的福气 -- 第167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