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野心家》 第1页 [现代情感] 《粉色野心家》作者:兰思思【完结】 简介: 吴笛漂亮、精明、务实,嫁给了企二代祁昊,一心想成为施明克集团的首位中国籍VP,努力加上时运,让她离目标越来越近。 谁知一着不慎,吴笛被上司抓住把柄,竟致遭到驱逐。无奈之下,她启动“二胎计划”以求自保。 吴笛使尽手段,依然难挡竞争对手许明俊的到来,随着两人的深入交手,吴笛发现对方真正的目标并非自己。 与此同时,许明俊却对吴笛产生难言的情愫,令吴笛和祁昊本就脆弱的感情蒙上了新的阴影…… 迷雾重重的职场,岌岌可危的婚姻,吴笛能否破局突围? 第1章 驱逐 25 岁那年,吴笛面临一个选择,这个选择类似于面包 VS 爱情,虽然实际情形要更复杂一些——面包比普通意义上的大,而爱情,因为事发仓促,其面目在当时的她心里显得混乱而模糊,要到很久以后才能看清楚。 随之而来的岁月中,吴笛发现,人生处处是选择题,想走得更远,爬得更高,就要不断作出选择,前进还是后退,向左或者向右……如同打游戏通关,稍有差池就 game over。 吴笛本科一毕业就加入施明克医疗集团,在上海分公司财务部任职。施明克是一家大型跨国公司,在全球数十个国家建有工厂,旗下各种事业部、工厂和独立运行实体多到数不过来。在这样一个大得堪比王国的公司里,个人野心的发展空间也相当广阔。 吴笛很早就确立了终极目标,她要成为施明克亚太区的运营 VP(副总裁),VP 有极大的决策权,位高权重,且一直是美国人的专属。吴笛希望自己能打破先例,成为第一任中国籍 VP。 在此之前,她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多抉择要面对。 吴笛是幸运的,每次选择她都能顺利通关,即便偶然犯错也有人帮她弥补,确保她一路畅行无阻。 她的好运气源于 25 岁那年作出的决定,她选择了面包。 祁昊就是她的面包。 祁昊的父亲祁瑞鹏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创立锐鹏医疗公司,以 B 超机起家,用二十年时间做成国内首屈一指的民营小型医疗机企业,并于巅峰时期与著名美企施明克医疗集团结盟,成为其合资公司。 锐鹏的加盟结束了施明克在中国小型医疗机市场长期垫底的尴尬状态,总销量一举冲入前三甲。施明克由此也奠定了行业老大的地位。 如果吴笛没有成为祁太太,她的野心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而现在,一切都顺理成章——哪个老板在考量下属升职时,会不给锐鹏总经理夫人几分面子呢?更何况吴笛还那样努力。 33 岁,吴笛晋升市场部总监,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在施明克中国,市场总监历来是升任高管的热门人选,竞争格外激烈,吴笛虽有祁太太的身份保驾护航,仍花了一番功夫才从数位竞争者中胜出。 现在,吴笛的通关目标已变为中国区运营总经理——也就是她如今的上司海伦屁股底下那把交椅,只有打通这一关,她才能获得竞争 VP 的资格。 海伦 37 岁任市场总监,又花了六年才坐上总经理的位子。六年对吴笛来说太长了,她的目标是海伦离任前,自己的名字能排在总经理候选名单的第一位。 吴笛多数时候很忙,忙着做成绩,为自己金光闪闪的前程铺路,偶尔闲下来做一些形而上的思考时,总难免会把自己和祁昊的婚姻与施明克和锐鹏的联盟相比较。 两家公司“联姻”后的生活并不像双方最初设想的那样美满,十年时间,足够演绎无数恩怨,这一点和她与祁昊的婚姻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但总体而言,34 岁的吴笛对现状是满意的,她离终极目标仅两步之远。 六年后她四十岁,她希望能在 VP 的座椅上庆祝自己的生日。为了这个理想,忍受一下生活中琐碎的烦恼是完全值得的。 吴笛踌躇满志之际,忘了一条颠扑不破的定律:人生充满意外,而意外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 吴笛在海伦连珠炮般的攻击中终于找到一丝缝隙,赶紧插话进去,“Hellen,你能听我解释吗?” “解释?不必了!你的解释我听得已经够多!我不懂你为什么不高兴?行政总监和市场总监级别一样,麻烦却少了好几倍,你不用天天加班,可以有更多时间陪家人,到底有什么不好?” “可我不想去行政部……” “Jenny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是告诉你最终决定!别再和我争,早点做准备,一个月内你必须去行政部报到!” 海伦耐心用尽,啪的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吴笛也摔下话机,抚额站起,浑身被怒火点燃,一刻都安静不下来。 她在办公室里暴走,紧身西装套裙勒得她喘不过气来,不由分说扯开两粒衬衫扣子,又踢掉累人的细高跟鞋,赤足踩在植绒地毯上,手扬起,发狠地抓头发,却被发簪上的细钻蛰到,吃痛松手。早上精心盘起的一头乌发想必已凌乱不堪,而她根本无心顾及。入职十二年来,这是她首次被上司劈头盖脸炮轰,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令吴笛更加烦躁,她隔着门吼,“等下再来!”实在不想被人看见自己此刻的落魄形状。 -- 第2页 门却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吴笛怒不可遏转头,见是童璐,又把脏话咽回去。只有童璐敢在她暴怒的时候闯进办公室。 童璐进门就打量吴笛,心里已猜出七八分,“跟 Hellen 讲不通?” 吴笛恨道:“这次她跟我玩真的!说帮我在行政部找好了一个坑,还对我阴阳怪气幸亏 Amanda 离职把总监的位子腾了出来,否则我过去只能当个经理——我是不是还得谢谢她?” “你别激动,Hellen 丢掉的是亚太区 VP 的位子,比你更有理由发疯。” 作为年年业绩攀顶的中国区运营总经理,海伦本该最有希望升任亚太区运营 VP,没想到功亏一篑,输给了物流出身的艾米。 “她自己输给 Amy,居然怪到我头上来!说是我的员工满意度调查成绩拖了她后腿……” “这也是事实啊!”童璐心平气和解释,“Hellen 和 Amy 的评估分数原本不相上下,但因为市场部的员工满意度成绩全公司垫底,拉低了她的总分她才输给 Amy。竞争也是要拿数据说话的嘛!” 吴笛闷声问:“你是来气我的?” 童璐笑道:“我是来帮你想办法的,前提是你得正视眼下的局面……” “眼下的局面就是 Hellen 想找我出这口恶气!这一年我带队创下的新业绩,市场拓展率达到新高,客户满意度成绩是有史以来最好的,这些她全不在乎,她只想让我尽快滚蛋!” 童璐叹了口气,“她本来就看你不顺眼,我一直劝你要小心,不要给她抓到把柄,尤其是员工满意度调查,很容易栽跟斗……” 吴笛愤然,“我的分数为什么低?还不是她自己搞的!我报上去的升职名单她无缘无故给我刷掉三分之二,外面那些人能不恨我吗?” “那你就不该提前告诉大家有升职希望,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呀!” “不告诉他们我拿什么去激励他们干活?去年我们的业绩在整个事业部都有目共睹,还不是我拼命鼓励大家换来的!” “好了,现在争这些没用,还是想想怎么办吧——这事儿祁总知道吗?” 吴笛神色萎靡下来,“我没告诉他。” 童璐果断说:“趁还没官宣,赶紧找祁总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和 Hellen 打个招呼……” 吴笛烦躁,“没用的!我们说好了,以后工作上的事互不干涉。” “夫妻吵架的话怎么能当真?” “祁昊是认真的,他没跟我开玩笑……” 童璐笑说:“是吗?我怎么听说祁总和工程师开起玩笑来尺度不小啊!” 吴笛嘟哝,“那就是不跟我开玩笑。” 事关人家夫妻私密,童璐不方便评论,想了想又提议,“不行就……找找祁董?” 吴笛没吭声。手机响,她拿起来看了眼,是祁昊发来的消息:“我在凯跃。” 吴笛赶紧查时间,六点了,她一下子被推回现实,带点慌张说:“差点忘了,今天要回家吃饭!” 第2章 祁昊 “家庭聚餐?”童璐听说过他们夫妻的约定。 “嗯,我得走了!祁昊在等我!” 吴笛边说边把头发散下来重新整理,手上忙着,不忘节约时间,飞快走向墙根,把踹掉的鞋子一只一只穿好。 童璐看在眼里,笑了笑,她最欣赏吴笛的一点就是无论多崩溃,她都会迅速拾起理智,以超高的自控力调整好状态,重新迎战现实。 “要补个妆吗?”童璐提醒她。 “来不及了!”吴笛拽起手提包,匆匆叮嘱童璐,“你也早点回家!以后我们都要少加班!” 童璐却答非所问:“如果祁董也不肯帮忙,你打算怎么办?” 吴笛咬牙切齿说:“我找法务投诉,不行就到 Hellen 办公室门口静坐抗议去!” 童璐听出她说气话,笑道:“不至于到那一步!万一哪条路都走不通,还有个简单粗暴的办法,我们可以钻一下公司政策的空子……” 吴笛精神一振,童璐在被她拉来市场部之前,是人力资源部的高级主管,精通各类公司规定,包括不少冷僻条例。 “女职员孕期和哺乳期,不得在未经本人同意的情况下解除合同或调岗……”童璐慢条斯理背诵着,目光盯住吴笛,“实在不行,你只能尽快怀个孕了。” 吴笛没想到她出的是这么个主意,脸色一滞,没说什么,拉开门和童璐一起走出去。 一出办公室,吴笛立刻收起沮丧之色,精神抖擞地走在行政大厅内。 公司五点半下班,不过长期以来形成的加班习惯让至少三分之一的员工还滞留在工位上。吴笛能感觉到好多双眼睛正偷偷瞄向自己——海伦故意恶心她,已经把近期有重要人事变动的邮件发给了主管级别以上的职员。 “我不会去行政部的,我会留在这里,谁也别想把我撵走!”吴笛挺直腰杆,在心里发誓。 吴笛被堵在塔影路上,晚高峰虽已接近尾声,但仍然是晚高峰。 她给祁昊发了条路况短信,放下手机时朝窗外瞥了眼,晚霞烧得绚烂,宛如一幅巨幕油画,有着惊魂摄魄的美,而吴笛的心情并未因此变好一点,那个压在头顶的威胁似乎很难找到既体面又有效的解决方案。 童璐不十分清楚吴笛和祁昊眼下的关系有多糟糕,所以才会提出怀二胎的建议,在吴笛看来,这个办法还不如她去上海找海伦大闹一场来得更务实。 -- 第3页 因为锐鹏医疗在三江市,决定和祁昊结婚后,吴笛就从上海财务部转岗至施明克建于三江的 MR(核磁共振)工厂。 婚后第一年,祁昊只要有空就会到核磁工厂来等吴笛下班,一度被赞为模范丈夫。吴笛生完孩子不久就转去做销售,经常要出差,两人一起回家的次数大大减少,偶尔同车,也还能重拾往日温馨。 再后来,祁昊对她终日忙工作越来越不满,他们发生过数次争吵,两人都是脾气倔有主张的人,谁也不肯让步,于是即便下班能同走也还是各归各路,像两颗孤独的星球,原本还有些交集,现在却只是围着自己的轨道寂寞地转圈。 不过每周五他们依然会照规矩一起回祁家老宅吃晚饭,怕给二老看出不和,还特意同车过去:先各自开车到凯跃广场,再一起坐祁昊的车回家,等吃过晚饭,祁昊再送吴笛到凯跃取车,分头回他们在市区的公寓。 这主意是祁昊提出来的,吴笛觉得麻烦且幼稚,但想到顺从他比说服他要容易得多,也就懒得和祁昊争了。 凯跃广场离祁家老宅和小夫妻的公寓都不近,吴笛想不通祁昊为什么会选在这里中转,她问过祁昊,祁昊说“喜欢”,简单两个字就把她打发了。 两人结婚即将满八年,家里的事都是祁昊作主,吴笛配合。吴笛很少考虑祁昊做决定的动机,即便祁昊告诉她,她也不见得能理解。 吴笛和祁昊的甜蜜期比她预料的要长一些,但还是无可避免走向了终结,她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祁昊,对此刻薄者们有过一句极为犀利的诠释——“她不需要了解他,只要知道他是祁瑞鹏的儿子就行。” 吴笛赶到凯跃广场时天色已暗,广场中心的飞碟形照明灯将方圆百米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祁昊就坐在灯下的长条椅上,身后是喷泉池,水池中央挺立着一个欧式美女的雕塑,面含微笑打量来往的过客。 祁昊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弓着身子,双肘撑在腿上,右手握着手机,却没有在看,而是仰起脸,目光投向永无止息的车流。那神情很难判断是愉悦还是苦闷,是一种稍稍抽离现实的沉思状态,平静无波,仿佛灵魂已穿越时空,只留一个躯壳在眼前的世界。 吴笛站在广场边缘打量自己的丈夫,她很少会静下心来这么做,今天也许是存着有求于他的心态,也许什么都不为,只是在这样一个突然被踹进谷底的日子,感觉身边的一切都不太真实,值得好好费一番思量。 她的视线从祁昊脸上转移到他身上,祁昊穿深色西装,里面配湖蓝色衬衫和同色系领带,这样的正装他衣柜里有十几套,不同色调的搭配,应有尽有。如果光看他的衣柜很容易得出结论,这是个注重规则、讲究范式的男人。事实上也差不离。 吴笛 24 岁认识祁昊,是在锐鹏医疗与施明克结盟的第二年。 祁昊大她三岁,当时三十未满,还没到挑大梁的年纪,穿着随意,偏好休闲款式,他个子不是很高,但身形匀称,五官端正,肤色微黑,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帅哥,却很耐看,笑起来有种特别干净的气息,颇能迷惑人,混在人群里像个英气勃勃的大男孩。其实是假象,他并不活泼,话也很少,跟朋友在一起他永远是倾听的那一位,听就是纯粹的听,不爱指手画脚发表意见。吴笛曾和他开玩笑,“你应该去做外科医生,拿着柳叶刀站在手术台前一定很酷。” 然而祁昊继承了父亲的公司,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他是祁瑞鹏唯一的孩子。 祁昊三十二岁那年,祁瑞鹏第一次中风,健康严重受损,祁昊从父亲手上接过管理整个公司的担子,成为锐鹏医疗的总经理。 五年间,他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打交道的对象地位越来越高,他不再有机会穿那些柔软舒适的休闲装,衣服越穿越板正,像给自己铸了副盔甲,也变得比较能说会道了,却很难让人猜透心思。他把真实的自己藏在盔甲里,将很多人屏蔽在外。这个很多人里也包括吴笛。 祁昊忽然转过头来,吴笛掐断乱蓬蓬的思绪朝他走去。祁昊保持弓腰的姿势,静静注视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妻子,直到她离他只有五米远,他才起身迎上去,脸色柔和下来。 “走吧。”语气很淡,也很温和。 吴笛跟在丈夫身后去停车场,有一点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经常迟到,但祁昊从未因此责备过她,无论等多久。吴笛想起他盯着车流发呆的样子,猜想这或许是他难得能够放松的时刻吧。 在车上,吴笛还是提了海伦要把自己调去工厂行政部的事,一如她预料的那样,祁昊只是听,并无任何表示。 “你不觉得 Hellen 这么做也是在向你挑衅吗?”吴笛故意放火,“随便把你老婆调来调去,连声招呼都不跟你打。” 祁昊说:“你怎么知道她没问过我?” 吴笛心里咯噔一下,“她找过你?!” “嗯,我说我没意见,行政总监和市场总监都是总监,没区别。” 第3章 儿媳 吴笛心里噌地窜起一股火,随即勒令自己冷静,和祁昊吵架不会有好结果。 “有区别,而且区别很大。”她忍着火气解释,“市场部是核心部门,做得好还能往上升,可行政总监——还是工厂的行政总监,根本就是个闲职!你看看核磁厂历任的行政总监,哪个不是抱着养老心态去的?我才 34 岁,我还不需要养老!为什么你给意见之前不先问问我?” -- 第4页 祁昊反唇相讥,“那你觉得如果你不是我太太,Hellen 在踩你之前会不会想到来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吴笛噎住。 “我不过是没帮你,有什么气好生的?你这两年不一直在强调职场公平么,怎么轮到自己就不要公平了?” “……” “Hellen 用意明确,就是要弄走你,出于礼貌才来问我一声,难道要我把你留在她眼皮底下继续恶心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祁昊嘲讽完,语气放缓了些,“等你调去工厂,市场部往上海一搬,她的气就可以顺一些了。如果你想往上爬,少结几个仇家不是坏事。” 海伦的核心团队都在上海,唯独市场部在三江,这也是海伦对吴笛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原因。 吴笛这才嘟哝了一句,“那还不是你不放我去上海才弄成这样的,现在又来怪我。” “结婚前我就说过不做周末夫妻的,如果你在上海我在三江,家还像家吗?可你想升职我也只能尽力支持你,那时候就算我滥用权力吧,现在拨乱归正不是挺好?还有,既然都讲过工作上互不干涉了,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又是什么意思,你究竟希望我怎么做?” 吴笛被怼得羞恼交加,“那你是不是我老公?我跟老公发发牢骚总可以吧?” 祁昊嘴角弯起,“没问题,你继续。” 守门的刘叔用遥控开了别墅铁栅门,站在门内笑呵呵看祁昊把车开进来。祁昊落下车窗,向他摆摆手,车子缓缓溜进去。 在车库停好车,祁昊想起来叮嘱吴笛,“爸爸还在静养,调动的事别跟他提,免得他想多。” 吴笛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他们结婚没多久就搬出了祁家别墅,祁昊说分开住吴笛能轻松些,不过吴笛觉得合住更有利于亲近长辈,尤其那会儿公婆对她这个儿媳还不是很认可,但祁昊坚持,吴笛也就没反对。 几年后吴笛才琢磨明白,祁昊独立是为了避开父亲祁瑞鹏。在公司经营上他希望获得更多自主权,而与父母合住难免天天要被盘问。 女儿吉吉小鸟般从屋里飞出来,身后跟着婆婆谢明珍,公公祁瑞鹏拄着手杖也慢悠悠走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笑。 “妈妈——”吉吉先朝吴笛喊一嗓子,随即扑向她身后的祁昊,小嗓门拔高两度,“爸爸!!” 祁昊俯身将女儿捞起,让她坐在自己肩上,父女俩晃晃悠悠往家里走,笑声一路抛洒。 吴笛含笑招呼公婆,“爸,妈。” 谢明珍微笑点头,吴笛看向祁瑞鹏,“爸——您身体挺好吧?” “我蛮好。” 祁瑞鹏笑容慈祥,退居二线的生活相当闲散,不用像从前那样时刻绷紧神经。吴笛注意到他拄拐杖的手不时轻颤,是中风的后遗症,半年前他第二次发作,所幸送医及时,没酿成大祸。 坐在祁昊肩上的吉吉叽叽呱呱说着话,“爸爸,我们今天上生活课了!老师教我们煮鸡蛋,我知道爸爸你不爱吃煮鸡蛋,一会儿我煮三个橘子,给你带回家吃好不好?” 祁昊说:“橘子煮了会发酸,真不知道是橘子该瑟瑟发抖,还是我该瑟瑟发抖。” 吉吉咯咯笑,大声说:“我要你们全都瑟瑟发抖!” 吉吉六岁半,上一年级,大名祁喆,小名吉吉,都是祁瑞鹏取的。在家静养的日子对一位身系事业的老企业家而言是种难言的煎熬,多亏有个活泼可爱的孙女承欢膝下,驱散了不少寂寥。 保姆赵阿姨从厨房出来,对谢明珍说:“谢姐,可以开饭了。” 吴笛和赵阿姨也打了招呼,彼此都很亲昵。 赵阿姨四十岁下岗后到祁家做家政,那时祁瑞鹏夫妇一心扑在公司业务上,赵阿姨的主要职责是照顾上初中的祁昊。 祁昊不是个好相处的孩子,生性偏冷,寡言少语,不过和赵阿姨比较投缘,也喜欢她做的饭菜。祁昊高中住宿后,谢明珍依然留赵阿姨在家帮衬,一晃就是十多年。 吉吉出生时,谢明珍派赵阿姨去照顾吴笛母女,吴笛也喜欢她温和包容的脾气,重返职场后把吉吉交给赵阿姨带格外放心。 那时候谢明珍已从公司脱身,不过每天仍像上班似的忙碌,在两个家之间来回跑,白天来看孙女,晚上回去伺候丈夫,直到祁瑞鹏中风在家,谢明珍抱怨找不到贴心的帮佣,吴笛就让赵阿姨重回公婆身边。她想另找保姆带女儿,谢明珍不肯,把吉吉也抱了回去,从此吉吉再没回小家住过,即便周末夫妻俩接女儿出来玩,一到天黑她就吵着要回爷爷奶奶家,习惯了。 饭桌上,谢明珍经常给吉吉夹菜,有时还喂她两口,小姑娘吃饭慢吞吞的,各种菜肴堆在小碗里,把米饭都盖住了。 吴笛很不喜欢婆婆这样宠小孩,忍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笑着对谢明珍说:“妈,您让吉吉自己吃吧,她都快七岁了。” 谢明珍很识趣,放下筷子假装对孙女板脸,“好好吃呀吉吉,要不然妈妈生气了,连奶奶都要挨骂的。” 吉吉看看妈妈,妈妈表情很严肃,让她有点发憷,目光赶紧投向爸爸,祁昊朝她眨眨眼睛,“快点吃,吃完爸爸陪你荡秋千!” 吉吉心里踏实了,咧嘴一笑,端起饭碗奋力吃,两根小辫子在耳边晃来晃去,毛毛的不成样子,吴笛伸手替她拢了拢。 -- 第5页 谢明珍见状说:“在学校疯了一天,回来头发乱糟糟的,我说要给她重新梳她还不肯,要紧玩呢!” 吉吉五官像吴笛,清秀灵动,肤色随父亲,略偏黑,不如母亲那样雪白光洁,按说也是小美女,不过她有个太漂亮的妈妈,只要母女同时出现,女儿难免被妈妈的光芒遮住——夫妻俩带吉吉出去玩,朋友们夸完孩子可爱,总会半真半假来一句,“小宝贝被爸爸拖后腿喽,没妈妈漂亮啊!” 祁昊很乐观,搂着女儿替她辩护,“吉吉还小,等长大了肯定超过妈妈。” 谢明珍招呼吴笛,“小吴,你吃这个鸡枞,味道特别好。” 吴笛忙夹了一筷子品尝,鸡枞泡在酱料里,腌制得很香,她赞不绝口,“好吃!哪儿买的,我也买点去。” “前两天冬雪拿来的,说是云南的朋友自己家做了寄给她的,外面还买不到。” 听到“冬雪”二字,吴笛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刺刺的,很不舒服。 她时常想起任冬雪在她和祁昊婚礼上喝醉了大哭的一幕,仿佛一个暧昧的注脚,许多浮想联翩的猜测都能往里塞,很多人由此认为吴笛是祁昊和任冬雪感情的入侵者,尽管真相并非如此。 没有人责备过冬雪在婚礼上的失态,她喜欢祁昊从来不是秘密,每个人都默默同情着她,包括祁昊的父母——他们一直以为冬雪会成为他们的儿媳。 祁瑞鹏和冬雪的父亲任志成是生意上的伙伴,多年来关系紧密。祁昊和冬雪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对长辈来说,儿女姻缘讲的是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冬雪完全符合。 祁昊结婚后,冬雪并未远离祁家,时不时来串个门,留下一点印迹,供吴笛事后“品鉴”,两人如猫捉耗子般玩了多年,面上从未点破过,外人也看不出首尾。吴笛暗中恨得牙痒,却拿冬雪无可奈何,想来当年自己嫁给祁昊,冬雪也是同样的感受。 吴笛没有再伸筷子去夹鸡枞,她相信谢明珍只是无意之举,但鸡枞的味道在吴笛嘴里全变样了。 第4章 二胎 祁瑞鹏问吴笛:“最近给爸爸妈妈打过电话吗,他们都挺好吧?” 吴笛放下筷子说:“谢谢爸爸关心,我爸妈都过得不错,正计划去看吴哥窟呢!” 她父母是中学教师,几年前退休了,就吴笛一个女儿,不在身边也不用他们操心,又没别的负担,两人想得开,经常出去旅行。 祁瑞鹏羡慕,“能到处看看真好啊!我也常想出去走走,以前没时间,现在,唉,身体又不允许。” 谢明珍白了老伴一眼,“小吴爸妈是有福气的人,你看看你,半辈子累死累活,吃穿也不讲究,都不懂你图什么。” 吴笛忙说:“爸爸是有使命感的人,做医疗研发惠民利国,又一直是三江的税收大户,还解决了数千人的生计,对社会的贡献更大,更值得敬重。” 几句话恭维得祁瑞鹏眉眼舒展,朗声笑起来,“让小吴这么一说,感觉自己活得还有点价值,哈哈哈!” 吴笛知道祁瑞鹏一开始对自己是不以为然的,觉得她不过是漂亮而已,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儿子择妻不该如此浅薄,无奈祁昊性情倔强,尤其大事上根本不听人劝。 任冬雪伤心,祁瑞鹏在老朋友面前难免也有些歉疚,起初对吴笛爱答不理,只应付个表面和气,不给儿子难堪就是了,渐渐看出吴笛的能力,相貌谈吐都拿得出手,性子也稳重,相比而言,冬雪就显得任性了,祁瑞鹏才慢慢回心转意,真正认可了吴笛。这些变化他不会放在嘴上说,但吴笛能感觉出来。 祁昊在问吉吉学校的事,“有没有考试?” “有!昨天考了数学。” “你考几分?” “85 分!” 祁昊努嘴,“怎么才考这么点?” 吉吉眼睛一翻,“还不好啊?最高也就 92 分,考五十几分的都好几个呢!” 理直气壮的口吻逗得全家人都笑,祁瑞鹏问:“吉吉这脾气像谁?祁昊小时候好像不这样,对考试成绩很紧张的。” 吴笛说:“我也紧张,考不好我爸要骂的。” 祁瑞鹏乐呵呵说:“看来是像我了,从小心大,天不怕地不怕。” 吃过晚饭,祁昊陪父亲和女儿去户外散步,吴笛随谢明珍去花房看看。 谢明珍这几年所有精力都放在丈夫身上,心情被祁瑞鹏的健康状况牵引,难免起起伏伏,吴笛建议她种些花草调剂情绪,果然很有效果。 花房里有些潮湿,各种植物在此呼吸吐纳,氧气浓度高,吴笛边看边深深吸气,想象自己正在给肺部做清洗。 谢明珍拿一块软布擦着君子兰肥嘟嘟的叶片,一边对吴笛说:“小吴啊,最近二胎政策放开,我好几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这个事,都想让家里孩子再生一个,热闹嘛!我觉得你和祁昊也该考虑起来了,其实你俩都是独生子女,早就可以生的,你自己都说吉吉不小了,再晚两年生,弟弟妹妹和吉吉年龄差太多,会不亲的。” 吴笛接不上话,只能微笑听着。 她和祁昊都是独生子女,对于独生子女孤独的言论却无共鸣,她很少有觉得孤独的时候,生活中总有各种新鲜有趣的事吸引着她,不需要添一个弟弟妹妹来给自己解闷,因此也从未有过生二胎的打算。祁昊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他好静,在子嗣上没有执念,反倒是老人们总念念不忘。 -- 第6页 当然这些都是今天以前的想法,谢明珍的提醒与童璐的建议不谋而合,吴笛感觉像某种天意。 谢明珍见她不语,便扭过头来打量她,眼里微有些不满,“你们只要负责生就行了,生下来我给你们带,和吉吉一样,一点用不着你们操心。不过再拖几年我不知道自己精力还够不够得上。” 把女儿留在公婆身边抚养并非吴笛本意,然而她还是贪图轻松放任了,每次满怀热情奔向女儿,看到的却是勉强应付的神情,吴笛心里就会生出许多懊恼。 谢明珍此刻的劝解在吴笛听来更像是讽刺,她连笑容都勉强,又不能一口回绝,心情乱纷纷的,胡乱说:“我……和祁昊商量一下吧。” 谢明珍听她语气软下来,顿时绽开了笑容。 洗完澡,吴笛在房间处理一些工作邮件,她故意把门开着,密切留意外面的动静,祁昊在客厅走动的声音,去卫生间的声音,微弱的水流声显示他在洗澡…… 两人分房睡是在一年前,那时吴笛刚得到市场总监的位子,太想做出成绩,定了很多目标,亲自带团队起早贪黑地执行,加班是常态,一不留神就忙到十点多,回了家等洗完澡上床都接近子夜了。 祁昊恼恨睡眠被打扰,抱怨了几次,吴笛便提出分房睡的解决方案,祁昊很生气,两天没理她,等吴笛又一次深夜归家,发现祁昊已自觉搬去客卧。 起初吴笛觉得这办法不错,生活节奏上互不干扰,有闲情雅致了还能互相串个门,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思。祁昊气头过后也接受了现实,他睡眠浅易惊醒,而吴笛肯定不可能为了他的睡眠放弃工作。 但问题来得也很快。 以前睡一张床,吵架吵再凶,上了床缠绵一番总能和好,现在吵完却是各回各房,两扇门一关,谁也不愿先踏出求和的一步,问题由小变大,关系也随之冷淡下来。 不过个人需求还是要解决的,和家庭日一样有固定的日子——每周四晚上,或者在祁昊房间,或者在吴笛房间,约定雷打不动会被执行。房事和谐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两人其他方面的分歧。 一个月前,吴笛经历了相当糟糕的一天,员工满意度调查结果出炉,海伦在电话里冲她阴阳怪气。那天晚上,她因为心情太差拒绝了祁昊的同房要求,两人免不了又吵一架,其实也说不上是吵架,祁昊生起气来往往以缄默对抗,而吴笛最烦的就是这种冷漠的无言,还不如轰轰烈烈干一架畅快。 祁昊洗完澡回了房间,吴笛听见关门声,视线立刻从电脑屏移到门口,手搁在桌上,轻轻绞着,再次想起童璐的建议,心头居然砰砰跳得厉害。 这一个月祁昊表面上与她维持着和气,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照行不误。暗地里却故意晾着她,即使到约定日也不主动找她亲热,仿佛两人只是同租关系,而不是一对夫妻。 吴笛不是死板的人,也清楚这次的不和问题在自己,可一个月内她持续被海伦和人事部派来的调查员反复折腾,根本没心思想别的。她以前很能委屈求全,这次被里外夹击,心情郁闷,自尊心也被激发起来,硬是接了招跟他耗,看谁能熬过谁。 有几个晚上,祁昊和朋友聚会,凌晨两三点才回来,早起气色居然不错,还在吴笛面前哼小曲,吴笛气得着实不轻,把舌尖快咬出血了才忍住没跟他闹,不想让自己变成疑神疑鬼的怨妇。 结婚近八年,祁昊身上的绯闻像灰尘一样抖落不净,吴笛起初是不信的,后来吵架次数多了,一吵完祁昊就往外面跑,吴笛便控制不住起了疑心。 她努力训练自己不去在乎,反正结婚前所有可能她都考虑到了。而她越是不在乎,祁昊对她的态度就越冷漠,他们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挖出战壕,隐隐较量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而今晚,吴笛却不得不考虑举白旗了。她不是没衡量过,在海伦和祁昊之间,她总得投降一个,不用多费劲她就知道该怎么选。 吴笛阖上电脑,走出房间,蹑手蹑脚来到祁昊的房间门口,耳朵贴到门上悄悄听了会儿,里面很安静,不知道祁昊是不是睡了。 她反复咬唇,手举起,放下,又举起,却迟迟没有勇气叩门,有什么东西在阻拦她。 是傲气,怕被祁昊笑话,他嘲讽起人来话不多,却字字诛心,令人难以忍受。也有荒诞感,用怀二胎来解决职场上的麻烦,简直闻所未闻。 终于,吴笛轻叹一声,转过身去,沮丧地走回自己房间。 第5章 主动 调职通知已发到吴笛的邮箱,只等她签字确认后,人事部就会发官宣邮件在全公司广而告之。吴笛关掉那封邮件,搁置不理。 下属苏晓琳敲门进来,一贯苍白的脸上竟泛出些红色,表情是气愤的,进门就告诉吴笛,“小型机展会看样子要泡汤!” 吴笛请晓琳坐,然后听她讲怎么回事。 “我上午给叶青打电话做最后一遍机型确认,结果他说型号弄不齐,建议我别办了!我宣传册都设计好了,下午就要交给供应商去印的,突然给我来这一手!我跟他讲道理,他居然挂我电话,真是气死我!” 晓琳脾气算好的,今天居然被气成这样,吴笛想了想说:“叶青平时挺配合我们的,忽然变脸肯定有原因。” 晓琳也回过味来,试探地猜,“是不是……Hellen 的意思?” -- 第7页 “八成是。” 晓琳紧张起来,“她真要让你走?” 吴笛指指自己的电脑,“调任书都发到我手上了。” 晓琳面颊上的红色立刻消失,脸绷得很紧,“Jenny,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 这是她对吴笛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每次都让吴笛觉得温暖。在吴笛的团队里,苏晓琳不是最聪明的,但绝对是最努力的,有些时候连吴笛都想放弃了,晓琳却还在坚持,以略显笨拙的方式把项目推进到底,是实打实的一员猛将。 吴笛朝她笑笑,“暂时不需要,管好你的手下,别因为这件事弄得人心惶惶就行,其他我会处理的。” 晓琳还没走,童璐来了,进门见晓琳在,也没打算退出去,笑着问晓琳,“听说你跟叶青干架了?” “没有!我倒是想呢!他撤得比兔子还快——璐璐,Hellen 真的要把 Jenny 调走了,你就不能给想想办法吗?” 童璐说:“你慌什么?有祁总在呢,还能看着自己太太被人欺负呀!” 晓琳拍拍自己的脸,“哎呀!我一着急给忘了!海伦再难讲话,祁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她站起身,“那我放心了,你们聊吧,我还得接着忙去!” 吴笛叫住她,“你去找叶青?” “当然!他必须给我个说法,不能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挂我电话!” 吴笛说:“别找他了,这事儿他做不了主。” 晓琳着急,“那展会怎么办?真的要取消?” “我来想办法,你放一放,先忙别的。” 晓琳叹气,“好吧!” 等她一走,童璐立刻问吴笛,“祁总怎么说?” “我早说了,他不会帮忙的。” 童璐盯着她看,吴笛面无表情。 “那祁董呢?” “董事长身体不太好,也不方便告诉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 吴笛用力一抿唇,“明天我去上海找 Hellen,再跟她好好谈一次。” 童璐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从里面抽出一张薄纸递给吴笛,“带上这个,如果谈不拢就拍她桌上。” 吴笛接过一看,是验孕单,病人一栏写着自己的名字,她愣一下,旋即明白过来。 “你哪儿搞来的?” “问我妹妹要的。” 吴笛惊讶,“她居然肯弄这种东西给你?” “我逼她的,死缠烂打,威胁恐吓。”童璐噘了下嘴,是个可爱俏皮的表情,“她讹了我一顿大餐呢!” 毕竟是作假,吴笛心里有些不安,转念一想暂时也没别的办法。昨晚她半宿未眠,脑子里各种主意层出不穷,可惜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童璐帮她出的这招虽然险,却是最有效的。 她振作精神说:“璐璐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童璐说:“孕期加哺乳期至少能赢到一年时间,先把位子保住,一年后如果 Hellen 还不死心,这一年里总能想出对付她的办法,但你得尽快怀上,否则容易穿帮。” 吴笛不太在意地说:“怀不上也没事。等这阵风过去了,再弄个流产证明就能把这事糊弄过去……” “那不行!”童璐表情严肃,“一流产就太像假的了,Hellen 肯定会怀疑,万一她存心调查这事麻烦就大了,搞不好连我妹妹的工作都得完蛋!Jenny,你必须怀上,还得把孩子生下来,不能给人留半点口实,否则以后别想翻盘。” 吴笛怔住,半晌方说:“你不会是被我婆婆收买了吧?” “嗯?” “没什么。”吴笛叹口气,“我听你的。” 童璐打量她神情,“没问题吧?” 吴笛咬牙,“不管有没有问题,这事都得办成——哎,刚才晓琳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拿方案出来,还哄她说祁昊会罩我?” “她死脑筋嘛!这种骗人的把戏还是少让她知道得好,免得有心理负担。” 吴笛笑,“你就没心理负担了?” “我?我人事部出来的,你没听大家说,就数人事部的最不干人事了?哈哈哈!” 吴笛跟着她乐,童璐在工作上的确很强势,有时甚至蛮不讲理,但公司现有的员工福利中有好几项都是她在任期内争取来的。 “对了,你妹妹的大餐我来请!” 童璐忙摆手,“别!千万低调,你想请客,等这事过去了再说。” 吴笛笑道:“好吧!我会记在心上的——璐璐,谢谢你,每次都这么尽心尽力帮我。” 童璐莞尔,“Jenny,放松点,你有晓琳帮你做业绩,有我给你出歪点子,肯定能度过这次难关!别忘了咱们说好的,要顶你上去坐 Hellen 的位子,我们一定能成!” 她朝吴笛伸出大拇指,使劲晃了几晃。吴笛笑着做了同样的手势,忽然又踌躇满志起来。 吴笛给祁昊打电话,“今晚有空吗?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晚上约一下?” 祁昊有点摸不着头脑,“昨天不是刚吃过?” “昨晚一大家子人一起吃的,不算!我要咱俩单独约。” 她知道祁昊吃软不吃硬,故意放低了身段撒娇,果然,祁昊语气温柔不少,“要不明天?今晚我答应春晖去参加一个酒会……” 一听到任春晖的名字吴笛心里就不舒服,神经也跟着紧绷起来。 “什么酒会?” -- 第8页 “春晖组的局,不是正经商务酒会,就平时很熟的一帮朋友聚聚,正巧徐枫到三江来办点事,春晖说给他接风……” “徐枫?”吴笛努力回忆,“那个做风投的?” “对,就是他。” 吴笛果断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祁昊诧异,“怎么忽然有兴趣?” 早几年吴笛确实喜欢跟他出去玩,出席各种正式非正式的酒会餐会,后来就觉得无聊,甚至将之视为负担了。 吴笛找借口说:“经常听你提起徐枫,不过还没跟他见过面,怎么说也是互联网大佬,去认识一下没坏处。” 祁昊说:“行吧,那就一块儿去。不过下班前你最好先到餐厅吃点东西,春晖那里只有酒和小点心……” 吴笛没去公司食堂,下了班先到经常光顾的餐馆吃了顿好的,然后回家换了身适合出席酒会的晚装。 她挑了件天鹅绒鱼尾裙,墨绿色,长袖,五月的夜里仍微有些凉意。又精心选了配饰,重新化了妆。 忙完没多久,就接到祁昊电话,他在公寓楼下等吴笛。 吴笛下楼,钻进祁昊的车子,见他盯着自己发呆,便问:“怎么了?” 祁昊回神哼笑,仿佛自嘲,“看直眼了呗!” 吴笛也笑,鱼尾裙特别显身材,她又画了个比较浓烈的妆,长发依旧挽起,但不像上班那样板正,有两缕很随意地垂在耳畔,晃得人心痒。颈子里的钻石项链是祁昊送的五周年结婚纪念礼物,熠熠生辉,紧贴她胜雪的肌肤,绚丽得叫人犯晕。 祁昊启动车子,嘴上说:“很久没见你穿这么隆重了。” 吴笛仰起脸,给自己打气,“越是困难时期,精神状态越要好!” 祁昊失笑,“说的是——什么麻烦都别想把我老婆打倒。” 第6章 较劲 任春晖的酒会办在新翠俱乐部,俱乐部是他开的,特别留了一个楼层供自己招待朋友,吴笛以前来过,也知道祁昊是这里的常客。 电梯在五层停下,吴笛挽着祁昊并肩走出去,立刻有迎宾女孩满面春风迎上来,将他们往会客厅里引,欢快的爵士乐和宾客的笑谈声汇聚成特定的酒会气氛,旋即将两人包裹起来。 吴笛面带微笑,听祁昊跟朋友们随意地打招呼,这里有一半人是吴笛认识的,另一半则是新鲜面孔。 他们到得略迟了些,房间里已有二三十人,有些围在吧台边交谈,有些来回走动着,差不多每个人手上都端着酒杯,露出一副渐入佳境的表情。 吴笛正寻思哪位是大名鼎鼎的徐枫,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点娇蛮和惊喜,“祁昊!” 她和祁昊同时转头,只见任冬雪正快步走来。她没拿酒,两只手插在卫衣口袋里,走起路来有点蹦蹦跳跳,顶着一头蓬松的短发,笑容里藏一丝桀骜,十足的问题少女感,吴笛记得她比自己还大一岁。 吴笛插在祁昊臂弯里的手不觉使了点劲,勾得更牢固,一边听祁昊调侃任冬雪,“不是说以后都叫哥了么,怎么还直呼大名,没大没小了啊!” 冬雪闻言笑得格外灿烂,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了。 “喝醉了说的话怎么能算!”她的视线很突兀地跳向吴笛,“吴笛,好久没见你出来了!” 吴笛笑笑,还在消化两人刚才的对话,怎么琢磨都觉得刺心。冬雪飞快地朝吴笛身上一扫,说不清是轻蔑还是妒忌,目光很快又落在她脸上。 “听说你要调去行政部了?还是因为手下人对你不满意,在那个什么调查的玩意儿上给你打了超低分?” 吴笛在心里冷笑,真是一刀还未平息,一刀又来侵袭,而且还刀刀见血,虐她于无形。她扭头看祁昊,“你告诉她的?” 祁昊耸肩,“我什么都没说过。” 正好有个侍者端着酒盘经过,祁昊从盘子里挑了杯果味酒递给吴笛,又给自己拿了橘子汁,慢慢啜着。冬雪也顺手要了杯低度酒。 吴笛端着杯子,一口未沾,对冬雪说:“任大小姐可真够关心我的,我自己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 冬雪撇嘴说:“这又不算什么秘密,胜败兵家常事,用不着觉得丢人。再说那时候升你职不也是看了某人的面子?怎么,这次某人不肯帮你?” 吴笛心头怒火愈炽,回眸又朝祁昊一瞥,他人虽在身边,视线却投向远处,饶有兴致搜索着什么,仿佛对两个女人之间的硝烟毫无察觉。 吴笛勉力按捺住情绪,含笑对冬雪说:“施明克的提拔相对来说还算公平的,主要看个人能力。当初和我同批提名竞争总监的有五个人,哪个背后没靠山?祁昊再厉害也只是施明克旗下合资公司的总经理,如果我本人很差劲,施明克犯不着为了给祁昊面子把一个核心部门交给我来带。” 她的手还挽着祁昊,能感觉出他肌肉倏忽间有些僵硬,心里顿觉畅快,暗想,谁让你袖手旁观来着? 冬雪看看祁昊,笑容里仍带着点得胜的味道,话锋陡然一转,“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这次能交好运,不用被发配去行政部。” 吴笛没接茬,却听有人在身后笑,“我觉得这是好事啊!” 话音未落,任春晖已经转到吴笛和祁昊面前,与妹妹冬雪并立,眼睛则望向吴笛,“等弟妹转去行政部,将来可以多多顾家,阿昊心里肯定乐开花了吧?” -- 第9页 吴笛注意到冬雪的面色忽然很难看,还把脸转向了别处,吴笛差点笑出声,被自己的哥哥扎刀,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虽然春晖无形中替她解了围,吴笛还是很讨厌他,就是他经常带祁昊出去疯,而每回祁昊和自己吵完架,春晖都是义不容辞的接盘侠,陪祁昊聊天解闷,也许还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祁昊问春晖,“你哪儿钻出来的,刚才都没找到你人。对了,徐枫呢?我老婆今天就是想来认识一下他。” 春晖抬起手腕看表,“他有个会要开,说晚半小时到,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你们先转转?也别闷在屋子里,天台上这会儿风不大,还能看看星星月亮什么的,你们小情侣不就好这一口么?” 祁昊扭头问吴笛,“想去天台么?” 吴笛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春晖一脸殷勤对吴笛说:“弟妹今天能来,我任某顿感蓬荜生辉。” 吴笛还没说什么,祁昊横了他一眼,鄙夷地说:“明明是老兵油子的料,装什么秀才啊!” 春晖大笑,“你们玩着,我去候徐枫!” 临走,吴笛忽又转身,朝被晾在一旁的冬雪说:“还没官宣的消息最好别信,就算官宣了,搞不好还有变数呢!” 冬雪心思还在别处,对吴笛的话不及反应,吴笛已被祁昊拖走。 去天台的路上,祁昊小声谴责吴笛,“这么牙尖嘴利干什么?人家不过和你打声招呼而已。” 吴笛气恼,“你是瞎还是聋?明明是她挑头先拿话刺我!” “你就不能大度一点?” “凭什么不是她大度啊?” 祁昊压低嗓门说:“因为我是你的人了啊!” 吴笛噗嗤一声笑了,虽然心底怨气犹在,到底被祁昊逗乐,感觉舒服多了。她今天穿这么漂亮不是给祁昊欣赏的,其实是穿给任冬雪看的,她知道冬雪在乎这个。 冬雪个子娇小,眉清目秀,长相颇为可爱讨喜,但和吴笛站在一起立刻黯然失色。冬雪无论到几岁看上去都像个孩子,缺乏吴笛那种浑然天成的女人味。而祁昊的口味一目了然,他喜欢熟女。 吴笛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她和冬雪较劲儿也不是因为冬雪咄咄逼人的言行,而是冬雪眼下的身份——一个对祁昊一往情深,且有着雄厚家底作后盾的单身女性。 任家兄妹的父亲任志成以做贸易起家,最早是锐鹏医疗的供应商,是个有心人,别人嫌弃的或不会做的生意他全包揽下来,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客户需求,因此赢得祁瑞鹏的信任,帮他在业内做了不少推广。 态度决定经济体量,此后任志成的业务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数年间积攒下大量资本。2000 年前后任家转去做房地产,正赶上热潮,赚得盆满钵满,到 2015 年,三江的地产发展到波峰,很难再往上推动,任志成果断退出,转而投资起了大卖场、酒店、餐饮等服务性产业。 到春晖接棒,目光又投向一些新兴行业,嘴边经常挂着诸如“共享、仿生、区块链”之类上一辈听不太懂的词儿。 不过春晖商业直觉不错,下手也谨慎,基本上投资三家必有一家能盈利,他接手五年来,家族产业稳步升值,让任志成很放心。任家二老烦恼的是儿女的婚事。 祁昊和吴笛结婚击碎了任冬雪的心,这姑娘既要强又任性,一年不到竟也赌气结婚了,还是奉子成婚,家人想拦都拦不住。 婚后,冬雪比吴笛早大半年生下个儿子,也算险胜一局。这场匆匆而就的婚姻仅维持了三年就告终,儿子归冬雪,改姓任,成了任家的孙子。 子嗣的问题由妹妹解决了,春晖顿觉肩上担子一轻,以后父母不至于成天在他耳边唠叨。他都快四十了,这些年跟无数女人分分合合,总也没个定数。 吴笛有时会忍不住想,如果没有自己,祁昊说不定真就娶了任冬雪,他和任春晖又是好哥们,三个人肝胆相照,彼此忠心耿耿,绝对能结成铁三角。 随着年龄增长,吴笛越来越看得明白,有事业心的男人到中年就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容易被女人的外貌迷惑,他们深知,漂亮的皮囊可以花钱买到,而稳固的经济同盟才是真正可贵的资源。 所以,别的绯闻吴笛可以假装听不见,冬雪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年轻时她惨败给吴笛,但时光流转,往后未必没有翻牌的机会。 第7章 虚实 天台上没人,像露天咖啡馆那样摆了几套桌椅,周围以绿植点缀。吴笛挑了张没有遮阳伞的桌子,在藤椅里坐下,祁昊也跟了过来。 吴笛脚边摆着两盆花,她俯身,借微弱的银色灯光细看,是那种很常见的盆栽景观花,暗紫色的细小花朵,花瓣都合拢了,歪在盆沿上打瞌睡,看起来委委屈屈的。她叫不出花的名字,如果母亲在跟前,一定能认出是什么花——退休后母亲成了狂热的植物爱好者。 月亮被对面的建筑物遮着,暂时看不见,星星也很稀疏,反倒是灯火通明的室内成了颇可玩味的风景。 祁昊的视线随吴笛转过去,隔着玻璃像在看一场电影中的社交场面。回眸时,他发现吴笛已收回目光,单手托腮正默默打量自己。 “怎么了?”他挑眉问。 吴笛慢条斯理说:“我在想,为什么任冬雪在我面前总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究竟是我给她的自信,还是你给她的自信?” -- 第10页 祁昊面不改色反问:“不然呢,你要我看见她当没看见?” 吴笛不语,这话不管怎么接都会显得小家子气,其实她也知道此类问题不适合拿出来讨论,刚才实在是有点气不过。 祁昊掏出烟盒,在吴笛眼前一晃,“可以吗?” 他在家不抽烟,随身备烟是为应酬需要。吴笛看见桌子中央摆着烟缸,挥挥手,让他随意。 祁昊从烟盒里取出一支,又细又长,有点像女士抽的薄荷烟,但没有薄荷味,他曾跟吴笛解释,这种烟是专为不想上瘾的烟民定制的,吴笛觉得有点自欺欺人。 祁昊点上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仰着脸对吴笛说:“冬雪离婚后一直在帮他哥做事,我又一向和阿晖走得近,大家经常见面,怎么拉得下脸来?” 吴笛哼一声,“很完美的借口。”显然对这解释不满意。 祁昊也无所谓,一哂便转开了脸,不再说什么。 吴笛很想问问他,对冬雪应该也有怜惜愧疚之情吧?毕竟她那么爱你。不过她很快放弃了这样的追问,换位思考,实属人之常情,揪着不放没意思。 “我就是想不通,任冬雪到底看上你什么了?还是说你在我跟前和在她跟前完全是两个样子?” 祁昊来兴趣似的问:“我在你跟前什么样?” 吴笛白他一眼,“寡言少语,沉闷无趣。” 其实还有一条,“喜怒无常”,不过吴笛审时度势咽了回去,今晚还有要紧的事,不宜惹恼他。 祁昊笑了会儿方说:“我在谁跟前都差不多,人说我就听着……可能,冬雪比你稀罕我这双耳朵吧。” 吴笛默然,看他把烟灰弹进玻璃缸,那烟太瘦,经不住吸,一眨眼大半根没了。 “想想你的人生真充实啊!有事业有妻女,累了有任春晖为你提供各种舒心服务,还有个对你牵肠挂肚的青梅竹马……” 祁昊截住她说:“最关键还得有个会吃醋的老婆,就像寡淡的菜里放一点辣,立刻滋味十足。” 吴笛幽然叹息,“我觉得我是多余的。” “怎么会?没有你当观众,很多戏演起来就没劲了。” 两人经常这样互损,祁昊是不是走心很难说,不过吴笛即便当时生气,也会很快抛之脑后,这是她保持良好情绪的法宝。 祁昊脑袋略微歪向一边,很珍惜地抽着最后一小截烟,双眸微眯,眼神是朦胧的,脸上挂一丝淡笑,既像沉迷于烟的滋味,又仿佛很享受和吴笛斗嘴。 吴笛有些怀念二十几岁时的祁昊,笑容纯净温暖,远不像现在这样复杂——惬意中隐隐透出嘲讽的意味。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有人走出来,伴随一阵笑声。吴笛扭头,看见春晖领着位男士朝他们走来。 “弟妹!我把老徐给你请来了!” 吴笛和祁昊忙起身相迎。 “徐先生,久仰大名,今天总算见上面了。”吴笛与徐枫握手,言辞恳切,端方热情,刚刚还荡漾在脸上的惆怅早已灰飞烟灭。 徐枫笑道:“我也是久仰祁太太美名,春晖一直夸你如何漂亮能干,他和我吹牛吹得太多,以至于我不怎么信他的话,不过今天见到祁太太真人,我才知道他偶尔也会说句实话!” 吴笛谦虚地笑着,“任先生、徐先生都过奖了。” 徐枫四十岁上下,相貌平常,戴一副眼镜,衣着品味有精英气,神色是松弛的,透着雍容自信,吴笛猜八成是经历比较顺遂的缘故。攀谈下来果然如此,徐枫 J 大毕业后一直在大公司浸淫,有根基有人脉,如今在某互联网巨头旗下的投资公司任总经理,专门挖掘有潜力的初创公司。 四个人重新落座,徐枫聊起来三江考察的几家公司的情况,吴笛对投资行业不熟,便不插嘴,只安静地旁听。 侍者托着酒盘出来,大家各自选饮料,谈话短暂中断。徐枫见祁昊喝果汁,很不满,执意要他陪酒。 祁昊推托说:“一会儿还要开车——我太太能喝,让她代我敬你。” 吴笛笑着向徐枫举杯,徐枫却不买账,“喝醉了找个代驾嘛!难得我回趟三江,祁总太不给面子了。” 祁昊只是笑,嘴上说着抱歉,手上依然不动。 春晖打圆场说:“老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阿昊这人老古董得很,连我爸都比他潮……” 徐枫说:“所以我要帮他改改脾气!” 春晖说:“改不了啦!我都骂了他十来年,你看他有一丝长进没有?我老怀疑他是机器人来的,输入一个程序后就万年不变地执行下去,比如一开始爱他太太,到现在还是只爱他太太。” 吴笛眼锋朝春晖淡淡一扫,春晖立刻赔笑,“我这话说错了,爱太太是做丈夫的本职,不该被声讨的。” 徐枫笑道:“祁太太这么出色的人物,搁谁身边都是爱不够的,如果让我先碰上祁太太,我准定比祁总还忠心耿耿,哈哈哈!” 几个男人纵声大笑,包括祁昊。吴笛也微笑着,低头啜一口酒。 这样无聊的玩笑她经常碰到,一开始很不舒服,好像女人是男人肩上的勋功章似的,后来看出不过是男人之间互相取乐的方式,虽然幼稚,男人们却津津乐道,祁昊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恭维。她心中不以为然,但不能不给祁昊面子。 -- 第11页 祁昊被朋友叫去聊天,吴笛有点累,在吧台角落找了张凳子坐下,靠在墙上静观热闹。 客人们三三两两聚在房间的四沿说话,舞池中央空出一大片,音乐还在放着,但没人跳舞,在这种场合又蹦又跳似乎有点可笑。开场时的寒暄和玩笑像礼物的包装纸,撕开即弃,此刻多数人脸上都挂着深沉凝重的表情,显示出话题的分量感——探索商务合作的可能性永远是这类聚会的核心。 吴笛注意到任冬雪正和几名女客坐在斜对角的一组沙发上热络地谈着什么,冬雪手舞足蹈很兴奋,吴笛观察了会儿,断定她是在聊自己的儿子任天赫。 天赫跟吉吉在同一所学校,都上一年级,但不在同一个班。即便如此,两个孩子还是颇为熟络,一来双方长辈走动得勤快,另一方面,祁昊与吴笛偶有不和的传闻落在冬雪耳朵里,仿佛让她看到了希望,一颗心死灰复燃,频繁地出入祁家,连吉吉都会经常提到冬雪阿姨如何如何,让吴笛如鲠在喉。 遇到任冬雪对吴笛来说,不啻于扎进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有时会烦躁,但更多时候燃起的是熊熊斗志,吴笛从来不是一击即溃的逃兵。 祁昊坐在房间另一边的一组沙发里,和冬雪离得挺远——不知是不是吴笛刚才的话起了作用,祁昊懂得要在妻子面前避嫌?和他坐一块儿的还有春晖和几名帮春晖做事的人,吴笛认得面孔,但叫不出名字。 她的目光落在祁昊身上,他在说话,多数时候捏着下巴,偶尔做个简短的手势,手随即又回到下巴上。这是吴笛熟悉的动作,表明祁昊在谈正事。再看其他几人,也都是很专注的神色。 吴笛正纳闷徐枫哪儿去了,就感觉有人朝自己走近,确切地说是往吧台走来,她定睛看,是徐枫,过来换酒的。他喝多了,脸赤红,眼睛倒是雪亮,整张脸神采奕奕。 第8章 预谋 “徐先生!”吴笛主动招呼徐枫。 徐枫扭头看见她,立刻咧嘴回应,“哎,祁太太,你在这儿呀!” 等拿到自己要的酒,徐枫便端着杯子过来,与吴笛隔开一张凳子的距离,站着跟她说话,神色正经了许多,不复刚才在天台上挤眉弄眼的轻佻。吴笛不觉得意外,教养良好的男人都懂,有些玩笑必须当着丈夫的面才能开,私底下和人家太太玩暧昧就是不尊重了。 “是不是有点无聊?”徐枫问她。 “还好。”吴笛指指自己的酒杯,“喝得有点多,脑袋晕。” 徐枫笑道:“祁总还夸你能喝呢!”他扭头打个响指招来侍者,不由分说替吴笛要了杯果汁。 吴笛其实不想喝甜腻腻的东西,却不过热情,只得接在手里,一边与他闲扯,“刚才听你们聊投资,感觉挺有趣的。” “的确是个有趣的行当,你能碰到各种让人目瞪口呆的奇葩。” 吴笛笑,“都是想发财的人?” “是想发财想到发狂的人,当然啦,如果不想发财,不可能创业成功。但有些人的疯狂已经到走火入魔的程度了。” 他给吴笛讲了两则行业内的趣闻,吴笛应景地笑着,笑完方说:“徐先生刚刚谈到考察创业公司的潜力,特别强调潜在市场的规模化,这个似乎是美国经验吧?一个模式成功了,就不停地复制黏贴,直到在全世界遍地开花。” “对,就像肯德基的连锁模式——你觉得不好?” “不是不好,是乏味。” 徐枫饶有兴致地望着吴笛,“祁太太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日本有不少餐饮店,规模很小,店主一辈子就钻研一门手艺,比如寿司、乌冬面,他们把这门手艺发展到极致,几乎可以称作艺术,并因此赢得很高的声誉,食客们需要预约才能吃到他们亲手做的东西…..” “寿司之神小野二郎?” 吴笛笑着点头,“就像他这样的,不是说奥巴马也要提前预约才能吃到么?你不觉得这种小众模式也很有发展潜力?他们的营销模式和美国人是相反的,美国人拼命扩张,而日本人却在想着怎样把店里的五张食客桌子减成三张。” “这个问题很多年前我就思考过。”徐枫说,“到底我是应该去向少数有钱人推销奢侈品,还是向大众推销廉价品?后来我遇到一位师兄,他一句话就让我找到了方向——他说,卖奔驰车的开的都是桑塔纳,卖桑塔纳车的开的才是奔驰。” 吴笛转动手上的饮料杯,细细琢磨这句话。 徐枫进一步解释说:“你卖的东西和你本人没有关系,就像卖奔驰的人并不能赢得奔驰级别的尊重一样,对个人来讲,重要的是你得赚钱,先赚到钱,回头再考虑别的。” “说得好有道理。” 徐枫笑,“不算绝对有道理,是一个选择范畴的问题,不过一旦你决定好了要走的路,就不能来回改变方向,哪怕是为了朋友。” “同意。”吴笛嫣然一笑,与他碰杯,“谢谢徐先生的分享。” 徐枫与她碰杯,很豪迈地一口饮干,或许是和吴笛聊得很愉快,忍不住要把话题延伸开去。 “我和春晖是同学,十多年交情了,这次他跟祁总也想拉我进去投资,但就我评估下来,他们搞的这个也是没有规模的项目,所以我只能抱歉了。” 吴笛不清楚他具体所指,又不便贸然相问,便只笑笑,举杯啜了口饮料。 -- 第12页 徐枫盯着她说:“祁太太如果将来有好项目也可以来找我,只要合适,我非常愿意跟你合作。” “好啊!”两人再次碰杯。 祁昊走过来,视线在两人脸上滑过,笑问:“聊什么这么投入?” 徐枫指着吴笛告诉祁昊,“你太太说喝多了,有点晕。” “是么?”祁昊搂住吴笛的肩,神情体贴,“要不要现在回去?” 吴笛求之不得,忙点了点头。 吴笛和祁昊是离场最早的一对,坐进车里才十点半,这正合吴笛的心意。为了今晚,她并没有喝多,那杯果酒只浅尝了几口就被撂在一边,之后一直是喝苏打水。她佯装头晕不过是想借机早点把祁昊拉回家,没想到徐枫顺水推舟帮了自己一把。 回家路上,她问祁昊:“你和任春晖想拉徐枫投资?” 祁昊神色一顿,“徐枫跟你说的?” “嗯,但没说投什么。” 祁昊轻描淡写道:“是阿晖的项目,和医疗机有关,让我搭把手。” “已经开始了?” “差不多吧。” 吴笛郁闷,“你现在是不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了?” 祁昊答得爽快,“有些事没必要让你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是施明克的人。” 祁昊语气陡然冷峻,令吴笛内心一凛。 洗过澡,吴笛换了件吊带睡裙,暗红底子,在灯光下微微泛出光泽。她在耳根擦了点香水,果木香调,沉郁厚重,令人抒怀。她不喜欢花香,总觉得荡在半空落不下来,心神难安。 她端详镜中的自己,虽然已三十四岁,脸上的胶原蛋白还看不出流失的征兆,依然红的红,白的白,天生丽质,明眸皓齿。 她嫌唇色不够红,挑了支色调艳丽的口红,沿唇线轻轻抹一遍,又用化妆棉反复轻拭,让嘴唇看上去更自然。 最后,她扯掉发带,摇开一头秀发,任其落满肩背。祁昊喜欢她长发披肩的样子,就算前面费的那些心思都不起作用,最后这招对祁昊而言也是无法抵挡的杀手锏。 祁昊也已洗过澡回房,门关着,吴笛走到门前,不容自己犹豫,拧开把手就走进去。 房里只开着床头灯,光线柔和,祁昊正靠在床上翻杂志,听见动静,只抬头扫了眼,对吴笛的精心打扮视若无睹。 “不是说头晕么,怎么还不睡?”说完视线又转回杂志上。 见他如此漫不经心,吴笛内心失落,也难免尴尬,但撤退是决不可能的,她背靠门板,干咳一声,“这会儿好多了……你,在看什么?” “医疗机的读物——有事?”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吴笛很难靠近,只得站在门边不动,一边让自己镇定下来,打量着祁昊,想找出点什么破绽。 他一副即将睡觉的架势,一条薄毯很随意地横过膝盖,上身是一件当睡衣穿的白色圆领衫,他讨厌睡衣,嫌土相,穿着像老谋深算的资本家。吴笛想起任春晖说他就是尊老古董,忍不住暗笑,这算不算矛盾型人格? 圆领衫的短袖下面露出两条结实的臂膀,肱二头肌鼓鼓囊囊的,平时穿在西装里看不出来。祁昊重视健身,也能坚持,吴笛生育后,有阵子被祁昊拉去锻炼,但她很快就受不了放弃了。祁昊知道她爱美,恐吓她,“当心变成小肥婆。” 不过吴笛身材像母亲,生完孩子几乎看不出走形,而她在工作上花费的心思不比祁昊少,即便吃再多也很难发胖。 吴笛忽然有些渴,当然是一种比喻,而非真的口渴,她和祁昊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过肌肤之亲了。心头一热,她倏然抛开傲气,咬唇走到床边,爬上去,与祁昊并肩坐着。 从她主动踏入这个房间起,就等同于向祁昊认输了。既然输了又何必端着架子?识时务方能达成目的。 吴笛把脑袋搁在祁昊肩上,软声说:“今天晚上我睡你这里,好不好?” 第9章 看破 祁昊没有回应,继续翻杂志,沉着冷静,仿佛对一切美人计免疫。 吴笛把视线转过去朝杂志内容瞟了眼,是某款监护仪的介绍,她依稀想起今晚临走前,春晖似曾塞过一本什么东西给祁昊,或许是同一本? 吴笛收回目光,勒令自己别多想,只专注于眼前。手伸出去,在祁昊耳朵根轻轻揉搓,那是祁昊的敏感点,她偶然发现的。 祁昊不拒不迎,任她折腾,语气略显轻慢,“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吴笛被问得羞恼,同时起了好胜心,不再意意思思挑逗,一把将祁昊手上的杂志拔起甩到一边,转个身跨坐在祁昊腿上,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凑上去亲他。 吴笛在职场勇猛精进,有时为了达到目的也会用些不太光彩的手段,缜密娴熟,不露首尾,堪称老练。而在男女之事上,因为懒费心思完全像换了个人。 遇见祁昊之前吴笛连接吻的经验都没有,所有这方面的积累都是从祁昊那里来的。此刻,她就是凭经验将祁昊用在自己身上的各种动作反向行之,热烈却也笨拙,远不如祁昊那样流畅撩人。 她不停地断片,自己都觉得丢人,却又骑虎难下。真怕下一秒就听到祁昊的笑声,她绝对会恼羞成怒。 不过祁昊似乎并无笑话她的想法,像个木偶似的僵坐着,任吴笛磕磕绊绊在自己身上演练。 -- 第13页 苏晓琳给下属开会时特别爱说一句话:“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能够看出来的。”吴笛以前觉得是陈词滥调,今天才真正懂得,这真他妈是一句至理名言。 也不能怪吴笛懒惰,以往在床上总是祁昊主动,他可以和吴笛玩各种游戏,却不喜欢她抚摸他,尤其是那些敏感部位,仿佛会引爆炸弹。 吴笛在某公众号上读到过一篇文章,描述的大致就是祁昊这类男人,说他们掌控欲强,习惯占主导地位,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上都很强硬,固执己见,特别忌讳被人牵着鼻子走。虽是戏说,吴笛觉得分析得挺有道理。 吴笛终究是聪明的,经过一段涩味十足的前奏后终于进入状态,动作和身体一样柔软,蛇一般缠在祁昊身上,蛇信子嘶嘶地往外吐,无需高人指点,女人天然的妖娆顺滑而出。 她亲吻祁昊的额头、眼睛、脸颊、下巴、耳垂甚至脖子,就是不亲他的嘴,温软的热意落在祁昊脸上、身上,他钢铁般的意志逐渐土崩瓦解。当吴笛的手顺着祁昊的腹部蜿蜒向下时,祁昊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握住她那只过分活跃的手。 吴笛抬眸看他,祁昊神色异常,气息压抑,眼眸幽深,是情动的表现,吴笛太熟悉了。 她赢了! 吴笛刚想笑,长发便被祁昊拽住,他挺起腰,迫使吴笛脸往后仰,喘息着贴上去咬她的唇,如饥似渴地吸吮。 吴笛放了火,火势却突然失控,她都没发现什么时候两人倒换了体位,自己已被祁昊压在身下,他像一只狩猎的豹子,沉默中燃烧着疯狂,密集的吻暴雨般落在吴笛身上,令她皮肤发烫,意志混乱。那个曾经对她热情似火的男人终于从盔甲中跳了出来。 吴笛像被某种暴戾的交响乐包围着,难以脱身又沉溺期间…… 忽然出现一个休止符。 吴笛张开眼睛,见祁昊正探手去拉床柜的抽屉,她猛然醒悟,赶紧起身阻拦,“哎,别!” 祁昊已熟溜地把安全套捞在手里,完全无视吴笛的警告。 吴笛情急之下,抢过安全套扔在柜子上,嘴里嗔道:“不是跟你说不要用嘛!” 祁昊表情冷下来,“为什么?” “昨天你妈妈特意跟我说,要我们再生一个。” 祁昊干笑一下,“这么多年我妈一直在说,你从来都当耳旁风,怎么忽然又听得进去了?” “我想想也没那么难,反正生下来你妈妈会帮忙带……” 吴笛说这话时明显底气不足,声若游丝,内心的彷徨随之泄露出来。 祁昊俯身,从柜子上拾起套子,浑不在意说:“等你去了行政部,以后朝九晚五了再说,也别送我妈那儿去,自己生自己带。” 他撕开包装,正要进一步,吴笛却再次抢上来,抓住他的手,神情不再强硬,连语气都有些哀哀的,“算我求你了。” 祁昊僵着手,脸色赫然变了,把套子用力往地板上一掼,扭头就下了床。 吴笛心里一凉,忐忑望向他,仍抱着修复的希望,“祁昊,你别这样……” 祁昊套上短裤,又抓起搁在沙发上的衬衫,回眸朝吴笛看去,眼神冷冷的,方才的烈焰熄灭了,留下一堆灰黑的余烬。 吴笛后悔起来,赤脚下床抱住他,却被祁昊推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他的语气和眼神一样冷,“你想用怀孕来解决 Hellen 给你出的难题!你把孩子当什么?把我当什么?” 他径直往门外走,头也不回说:“等你什么时候像个当妈的样子了再考虑生二胎的事!” “你去哪儿?”吴笛追着他的背影问。 回答她的是响亮的关门声。 吴笛跌坐在床上,把双腿迭起,脸埋在膝盖上,长发披散下来,像丝绒般轻柔地包裹住她,而她依然觉得冷。 吴笛去上海找海伦扑了个空。 秘书告诉她,海伦去拜访客户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吴笛事先料到她可能会躲着自己,所以没有提前通知,坐动车抵达上海后,上了出租车才给海伦打电话,说马上过去见她。 海伦接电话时大概还没来得及找到借口,可等吴笛扑到她办公室,海伦还是逃了,想来是觉得没必要陪吴笛浪费时间。吴笛懊恼,电话还是打早了。 她在秘书跟前拨海伦的手机号,自然是没人接的。 “这么巧?”她蹙眉问秘书,语气里含强烈的质疑。 秘书也很老练了,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她是去见德晟的汪总,约了好几次汪总都没时间,刚打电话过来说可以见一面,Hellen 怕错过机会,所以急着赶过去。” 吴笛也不是吃素的,挺直了腰说:“麻烦你转告她,我在这儿等她,见不到人我不会走的。” 秘书露出古怪的神色,随即不失礼节地问:“那要给你安排个房间吗?” “谢谢!” 吴笛坐在会议室里喝着咖啡处理邮件,但思路很难集中,总有什么东西跳出来干扰她。她经常来上海办公室出差,也不是头回在这间会议室里待着,奇怪以前怎么没觉得房间如此狭窄逼仄,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决定出去走走。 施明克上海分公司位于长宁区某写字楼,占据了十二和十六两层楼面,聚集着除工厂以外的大部分支持性部门,诸如人力资源、财务、销售、物流等,在北京也有类似的一套组织架构,两者互相平行,分别为华北和华东的工厂及办事处提供服务。不过北京办公室的级别要比上海高——施明克医疗中国公司的总部设在北京,包括了战略部、投资部等直接向美国总部汇报的部门。 -- 第14页 吴笛在上海读的大学,金融专业,学校不算差,但赶一流大学还是有距离,而她学习不算刻苦,成绩在中等上下漂移。 毕业前她给金融街投过几次简历,均无音信。后来施明克医疗到她所在的大学校招,吴笛凑热闹也去应聘。 施明克位列世界五百强前端,赫赫有名的大公司,她没抱太大希望,不过恰巧那会儿她连着听过好几场面试培训课,很认真地作了准备,结果出人意料,三面后她就收到录用通知,成为财务部的一名小助理。这还是她 22 岁那年的事,一晃十二年过去了。 吴笛决定去财务部看看,十二年间大部分同事都已离开,不过贺燕还在,当年就是贺燕看中她,把她招进施明克的。 财务部在十二楼,吴笛站在十六楼的电梯间等电梯上来。门开了,里面涌出三四个白领打扮的男女,其中有张脸很熟,等她认清对方后,心跳蓦地漏掉一拍,是俞凡。 第10章 旧人 吴笛比俞凡先进公司,一年后俞凡才加入上海研发部,成为一名产品工程师。俞凡能引起吴笛的好奇是因为周围很多人在议论研发部来了个新帅哥,高个子、白净清秀,笑起来特别暖。 某次团建,同事在人群里给吴笛指点,“看见没,那个就是俞凡,帅不帅?” 吴笛朝俞凡望过去时,俞凡也正好扭过脸来看她。 客观讲,俞凡长相虽然出色,却不是吴笛能够为之倾倒的那类男生,他太阳光太透明,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阴影。不过 23 岁的吴笛还没弄明白自己对异性的真正喜好,当她察觉俞凡的视线滞留在自己脸上时,内心顿时浮起年轻的喜悦与骄傲。 “新晋男神”的光环笼罩着俞凡,情场和职场一样竞争激烈,而二十出头正是在一切方面都争强好胜的年纪。 青春易逝,转眼十年过去了。 俞凡和吴笛同岁,今年也三十四了,不过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迹也不明显,依然是挺拔的个子,白皙的面容,脸上挂着放松愉悦的笑意。 吴笛早已和他断开联系,但同在一家公司,对方的情况多少能了解到一些,吴笛知道俞凡这些年过得不错,风平浪静的。 俞凡也在第一眼就认出吴笛,愣了下,笑容加深,“嗨,Jenny,好久不见!” 吴笛时有来上海出差的机会,但办公室不在一层楼面,碰到俞凡的次数极少,正如两人的缘分,既轻且淡。 吴笛也微笑作答,“上来找人吗?” “是啊!” “听说你升职了?” “啊。”俞凡手上捧着刚从星巴克买的咖啡,神色里露出一丝腼腆,“什么升职,混日子而已——你是来找 Hellen 的?” 海伦的名字把吴笛从遥远的过去拉回现实,她点点头,又指指电梯,“我先去趟财务部。” 俞凡扭头看电梯,门正要阖上,而吴笛迟钝着没有行动,他迅速回身,一个箭步踏住电梯口,门重新打开。 “快进去吧!”俞凡示意吴笛。 吴笛如梦初醒,忙走进电梯,朝俞凡感激地笑了笑,又挥挥手。 俞凡一直站在门外望着她,吴笛很难分清,此刻她感受到的惆怅究竟是来自俞凡的笑容,还是自己内心所生。 如果当初她选择和俞凡在一起,现在是不是就没这么多烦恼了? 很多人见吴笛长得漂亮,便理所当然认为她感情经历也很丰富,实际上并没有。小学、初中爸妈看得紧,她本人从性格到打扮又都男孩气十足,很难吸引男生的注意。升高中后因为颜值在线,渐渐赢得关注,时不时也会收到一两张表白字条,然而高中学业紧张,加上她在感情方面开窍又晚,三年下来什么罗曼蒂克的事都没发生。 “那大学呢,总谈过一两个男朋友吧?”有人问。 很遗憾,也没有。 吴笛身高 1 米 68,在文科班女生中算个子高的,学院组织篮球队,硬是把她拉去充数,因为懒,球打得很烂,不过社交活动倒是多了不少。吴笛性格爽朗,和男生女生都聊得来。篮球队里有不少她的仰慕者,也确实有人约过她,吴笛自己也挺想尝尝谈恋爱的滋味,但不知怎么回事,那些约她出去玩的男生最后都成了哥们。 有次喝醉酒,吴笛跟舍友吐槽这件事,舍友解释说:“可能你气场太足,没哪个男生能压得住你吧!” 她想想似乎有道理,同时也更加郁闷,为什么非要谁压住谁呀,和平共处不好吗? 俞凡是第一个让吴笛有恋爱感觉的男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享受着他在人群中搜索自己的目光,他会在哈欠连天的下午给吴笛捎来一杯奶茶,她加班到很晚也不怕,因为总有一个人会送她回住处——有时是陪她一块儿加班,有时是下了班再返回公司。 他为她做的事没一件称得上伟大轰动,然而点点滴滴,全落在吴笛心上,让她一记就是好多年。 除了这些体贴入微的细节,吴笛喜欢俞凡的另一个原因是俞凡一点都不强势,两人在一起却相处得很好,这足以打破吴笛之前担忧的那个魔咒。 那时候她和很多人一样,以为自己注定会跟俞凡走到一起,相伴终老。年轻时总以为只要准备充分,便足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殊不知命运最喜欢跟人开玩笑,把一条直道搅乱,或把一条曲折的路拉直……生活的精髓就在于其不可捉摸的戏剧性。 -- 第15页 下午两点,十二楼的办公大厅里静悄悄的,令吴笛不由自主放轻脚步。 这份安静也是吴笛熟悉的。生理性倦怠加上下一波忙碌时刻还未到来,每个人都缩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让肉体和灵魂做短暂的休憩。 贺燕的办公室门开着,吴笛抖擞精神,快步走去,到门口,扬手轻敲两下,惊喜地低唤,“师姐!” 吴笛跟贺燕是校友,贺燕大她六岁,当年以财务主管的身份回母校招聘应届生,一眼就看中吴笛,一是因为吴笛机智的现场应答能力,二是贺燕在这个年轻女孩的眼中看到高于常人的勃勃生机——这一点很快就得到证明,吴笛精力充沛,积极上进,遇到麻烦也不会被动挨打,有想法也愿意钻研。在贺燕的培养下,她进步飞快。 当然,这样的组合必须满足一个前提:彼此投缘。良好关系的出发点无一不是美妙的缘分。吴笛开朗阳光,明事理,不拘小节,这些都深得贺燕赏识,才愿意不遗余力带她。而贺燕的器重对吴笛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激励,她终于找到人生方向,一改原本有些懒散的个性,勤奋积极,朝着可预期的目标有序迈进。 吴笛进财务部那年,贺燕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觊觎着高位并暗做准备,她急需培植亲信,尽己所能给吴笛机会,希望她尽快成长。吴笛感念这份伯乐恩情,也将贺燕视作知心大姐,有什么烦恼都跟她说。后来她离开上海去三江,彼此联络依然紧密,直到近几年,工作上的交集越来越少,关系才渐渐冷淡。 贺燕抬头,见是吴笛,也很惊喜,“哎,Jenny!快进来!” 吴笛含笑进门,贺燕随即在她身后关上房门,一副要密谈的架势,吴笛明白,这是贺燕向自己表示亲近的意思。 贺燕转身时才想到,“哎呀,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咖啡或者红茶?” “不,不用!”吴笛赶紧阻拦,“我在十六楼喝了好多咖啡了。” “行,那坐着说吧——你来找 Hellen?” “是啊!扑了个空。” 吴笛把大致情况跟贺燕说了下,贺燕摇头笑,“对你避之不及啊!” “可不是!”吴笛苦笑,“我都不知道她怕什么,应该是我怕她呀!” 她的事贺燕自然都知道的,笑容里充满鼓励,“没什么好怕的,我相信你能搞定她。” 十二年间,贺燕的职业生涯也是起起伏伏,她出过国,去过北京,又在成都办事处待过两年,几次关键竞争中都功亏一篑,不免有些灰心,加上人届不惑,开始以家庭为重,前两年找机会调回上海,安安静静做回财务经理,相夫教子,静等退休。不过对吴笛,贺燕仍然怀着极高的期待,仿佛吴笛身上承载着她未竞的理想。 吴笛没有接茬,笑笑说:“刚才在电梯间碰到俞凡了。” “哦,他最近刚升职,成 PET-CT(核医学扫描)的产品经理了。也是不容易,熬了这么多年才熬出来。” 吴笛说:“他心态一直很好,在哪儿都待得住,没什么抱怨。” “对了!他最近可说是双喜临门,上个月老婆又给他添了个儿子,现在儿女双全了。” 吴笛讶然笑道:“是嘛!刚刚没听他说起啊!难怪看上去那么高兴。” 贺燕也笑,“可能不好意思跟你说吧!俞凡的脾气一直没改过,三十好几了还是个男孩的样子,没什么城府,知足常乐。” 吴笛想起他刚才为自己拦住电梯门的情形,咬着唇,终究忍不住说:“是个好男人……很好很好。” 贺燕神情一顿,没吭声,但也微微点了点头。 第11章 选择 吴笛 24 岁那年的圣诞夜,公司在五星级酒店举办年会,每个部门都要表演节目,多数部门是群演,一拨人上去大合唱或是来个能把人逗乐的群舞。财务部最特殊,就只吴笛一人上了台,节目是钢琴独奏。 吴笛有个做音乐老师的父亲,从小监督她练琴,初中毕业前她考过了十级,虽是业余水平,但在父亲从小的熏陶下,渐渐也会在琴声中融入感情,从激越流畅的旋律到饱满的个人情绪,极富感染力,外行听来跟专业琴师几无区别。大学期间出于好玩,吴笛还到酒店去兼职弹过琴,虽然次数不多,收入也菲薄,但她很享受现场演奏带来的满足感。所以贺燕在部门里一发年会节目的号召,她就自告奋勇报了名。 那是吴笛有生以来打扮最为隆重的一次,花一个月薪水购置了一套演出礼服,还专门跟同事中精通化妆术的女孩讨教表演妆的技巧,誓要艳压全场。 那会儿她和俞凡的关系已经超越一般朋友,但离情侣还差一步——尚未彼此表白。俞凡是温吞水一样的性格,安于现状,得过且过,和吴笛做了一年亲密朋友,却迟迟没有捅破窗户纸,都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吴笛有过主动的想法,最终还是放弃了,怕把俞凡吓跑。不过她有预感,这个圣诞节他一定会有所表示。 轮到吴笛上台,她弹了最拿手的莫扎特,把满腔热情倾注于琴声,期待俞凡能接收到。 演出很轰动,吴笛一夜间成为公司名人,谁都知道上海财务部有个会弹钢琴的漂亮姑娘。而吴笛也终于在元旦那天迎来俞凡的表白,只是一个小插曲打乱了本该喜剧收尾的童话——就在圣诞夜年会上,吴笛邂逅了祁昊。 -- 第16页 后来有段时间,吴笛在两个男人之间辗转犹豫,无法裁夺,苦恼之余,她来找了贺燕。 贺燕问得很直接,“你喜欢哪个?” 吴笛支支吾吾,“我,我说不上来。” “两个都喜欢?” 吴笛抬不起头来,“师姐,我这样……算不算坏女人?” 贺燕被她逗笑,“男人可以同时喜欢两三个女人,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吴笛松一口气,很快又陷入愁绪,就算都喜欢,她也没法同时答应两个人的追求呐。 贺燕问她,“你是只想谈恋爱呢,还是想结婚?” “有区别吗?” “当然有。只想谈恋爱随便挑一个就好了,如果结婚就得慎重考虑。” 吴笛想了想,果断说:“结婚吧。谈了恋爱不结婚,多浪费时间。” 贺燕又被她逗笑,“你可真够实际的!好吧!我就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提供一点意见,就只是参考意见啊!选择还得你自己来做。” “我知道!快说快说。”吴笛求之不得。 “如果是结婚呢,就要有结婚的打算。”贺燕缓缓道,“你和俞凡在一起不难想象会很幸福,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个暖男,又对你千依百顺……” 吴笛支着下巴,一脸彷徨,“那就是说,我该答应俞凡?” “我还没说完。选择俞凡,你未来的生活是一目了然的,就是个中产的样子吧。俞凡性格温和不极端,这是好事,可以想见生活中他会很体贴你,在职场上嘛,因为没有特别强的斗志,大概就是让他干嘛就干嘛的状态吧,估计不会有多大起伏,这就不见得是好事了。” 吴笛迷茫,“为什么不是好事?” “因为你和他完全不同。” “两个人在一起,非要一样才行吗?” “性格不需要一样,但奋斗方向必须一致。”贺燕顿一下才继续,“你是有上进心的人,想走得更高更远。但这样一来,你和俞凡的差距也会越来越大。到时他不但帮不了你,还可能成为你前进的阻力。到头来感情磨光,可能会谁也看不惯谁。” 吴笛没想过这么远,呆呆地听完,心中似有所触动,而迷惘愈盛,隔好久才问:“那师姐的意思是,祁昊才是良选?” 贺燕笑笑,“这个我打不了包票。我只是想告诉你婚姻对一个人的方方面面都会产生很大影响,包括你的格局和眼界。跟俞凡在一起,你每天的关注点可能会落在楼下奶茶店出了什么新品上,或是最近有什么很火的电影之类非常琐碎温馨的事情。他会把你的生活照顾得很好,但对你事业的部分几乎没有帮助。而祁昊注定是要成为锐鹏掌门人的,和他在一起,你会接触到截然不同的东西。你想站得高,那就要尽可能挑个有潜力的起点,可以让你少走辛苦路,你现在的选择既可能成为你未来的局限,也可能成就你的未来。” ...... 有人敲门,贺燕起身去开,收进来一份报表,随即又把门关上。 吴笛也站起来,“会不会打扰你做事?” “没关系,最近不忙。”贺燕示意她坐下,“咱们快大半年没见了吧,你和祁昊怎么样?” 吴笛抿了下唇说:“不怎么样。”她只有在贺燕跟前才会说实话。 “吵架了?” 吴笛摇头,“一言难尽。” 贺燕轻叹一声,没做苍白无用的劝慰,当初她和吴笛讨论选择问题时就预料到可能出现的不良局面。 “两个人结婚前再如胶似漆,结了婚热情也总有降温的一天,以祁昊的条件,很可能你的日子会比较难过。”贺燕既想委婉表达又怕吴笛不明白,“你懂我在说什么吧?” 吴笛反问:“你是说他可能在外面沾花惹草?” “不是一定,但可能性不小。你得有这个心理准备,到时候能不能受得了?” 结婚数年后,吴笛偶尔还会想起跟贺燕的那番长谈,暗想,果然现实里没有奇迹,一切都逃不过窠臼。而她凭着年轻时的一腔傲气,居然相信结果会因自己而不同。 “Hellen 这次为难你,祁昊没什么表示?”贺燕问。 “他希望我去行政部。” 贺燕挑眉,努嘴,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吴笛摇头苦笑,“男人啊,到头来全一样,就想要个安安分分、能天天守在家里的老婆。” 贺燕笑道:“说明他对你还是有感情啊,不希望你太忙,每天回家能马上就见到你。” 吴笛无心深谈,切回正题问:“师姐,你知道 Hellen 这次搞掉我用的什么借口么?” “员工满意度调查?” “对!可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怎么说?” 吴笛蹙眉解释,“满意度调查成绩差的情况有先例,会给一年的纠错期,我目前还在改善期间,Hellen 没道理这么急吼吼地赶我走。” “那就还是市场部没放在她跟前的问题?不巧你的满意度调查成绩给她提供了机会。”贺燕猜测。 “那她至少应该和我商量一下,看我愿不愿意搬来上海吧?如果我不愿意她再让我滚蛋也行啊!可她连问都不问直接就把我驱逐了,我就怎么也想不通。” 贺燕神色凝重了些,“你认为原因可能是什么?” 吴笛说:“今天来的路上,我坐在火车里忽然想到,她这么着急也许不全是因为恨我想赶我走,会不会是……她要我给什么人腾位子?” -- 第17页 贺燕诧异扬眉,“那个来接替你的人是谁?” “不知道,Hellen 一直不肯说。”吴笛凝神思索着,“如果是上海或三江的人,我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见。至于小地方的办事处,就更没可能了……” “你怀疑是北京办公室的人?” 吴笛双眸灼灼盯着贺燕,“师姐,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吗?” 贺燕想了想说:“你等我一下。” 她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接通后讲了大约七八分钟,吴笛屏息凝神,始终没出声,耐心在一旁等着。 贺燕终于挂机,看着吴笛说:“我找 Fiona 问的,两个月前她和北京战略部的卡尔一起来上海开会,据说卡尔找 Hellen 聊了很久,回北京后 Fiona 还听见卡尔给 Hellen 打过电话,如果她真的跟谁有交易,卡尔是最有可能的人。当然只是猜测,Fiona 现在也被排挤出核心层了,所知有限。” 第12章 进退 “卡尔?”吴笛努力回忆,“是那个胖胖的美国老头吗?” “是挺胖的,不过不算老,五十还没到呢!”贺燕盯着她笑,“我以为你对他会比较熟悉呢!毕竟他跟祁昊为小型机品牌的事闹得挺凶的。” 施明克的医疗机分成大型机和小型机两类,大型机产品线包括:MR(核磁共振),CT(电子计算机扫描),PET-CT(核医学扫描),小型机包括 B 超机,乳腺机,麻醉机,监护仪等。 施明克进驻中国市场时先引进的是大型机,等站稳脚跟后才开始建小型机工厂,但市场已被先行者瓜分,努力数年都难有突破。两家小型机工厂开开关关数次,最终合并为北京工厂一家。直到与国产品牌锐鹏成立合资公司后,施明克的小型机销量才得以杀进一线。 吴笛说:“我知道卡尔,不过只见过照片,没见过他本人。” 贺燕说:“他五年前从美国总部调去北京,一直在战略部做事,本来任期满三年后应该回国的,他够厉害,给自己找了个统一小型机品牌的项目,硬是申请到又一个三年任期。” 吴笛说:“我对卡尔的情况不太了解,祁昊现在不怎么跟我说锐鹏的事了……他有点,咳,防着我。” 贺燕了然,“也不能怪祁昊,当年成立合资公司时双方谈得好好的,小型机领域会交给锐鹏主导,谁知道公司管理层换了一批又一批,还个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施明克与锐鹏有关小型机品牌的争论起于两年前,当时战略部的卡尔提出,目前市场上既有施明克的品牌机,又有锐鹏的品牌机,容易引起认知混乱,建议将两者合并,统一推出施明克品牌的小型机,提议遭到祁昊的强烈反对。 贺燕看着吴笛说:“你夫君的民族意识特别强,耻于做外企的 OEM(代工)工厂,这几年和施明克高层斗智斗勇,心累之余肯定也受了不少气,你多体谅他吧。” 吴笛笑笑,“民族意识这个名头太大,先不去说它,但祁昊反对被兼并我是支持的,如果被施明克统一,锐鹏就失去存在价值,以后更加没有话语权。” “我听说他亲自去北京找杰森谈才摆平了这事?” 吴笛点头,“对,杰森本来也是支持统一论的。” 杰森是施明克战略规划部的 VP,主要负责亚太市场,常驻北京。 祁昊向杰森陈述消灭锐鹏的弊端,“施明克就是因为打不过其他竞争对手才会收购锐鹏的股份,因为锐鹏这个品牌在小型机市场已得到客户认可,而且占据优势地位。如果废掉锐鹏,施明克在小型机市场必将全线溃败,而且这种溃败是不可逆转的,你可以看看这两年的销售数据,就能明白竞争有多激烈……” 杰森最终被祁昊说服,也是担心在自己任期内丢掉小型机市场,成为公司罪人。他年近六十,没几年就退休了,稳妥才是首要任务。 贺燕说:“祁昊虽然强硬,不过战略部那帮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是要提醒他多加小心,搞不好哪天又卷土重来……” 吴笛忽然问:“卡尔是不是和部门助理闹过丑闻?” “是啊!就是他。”贺燕有点惊讶似的,“应该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吧,你还记得?” “嗯,看过那个女孩写的控诉邮件,印象蛮深刻的。卡尔后来发的辩白书我也读了,双方各执一词,简直像在看刑侦片。” 贺燕笑问:“你信哪边?” 吴笛噘嘴,“我哪个都不认识,说不上来……啊对,我就是在那封邮件里看到卡尔的照片的,主观印象不好,所以当时心里是帮那个女孩的,她叫什么来着?” “Hollie,中文名郝莉。” “想起来了,是这个名字。没想到她后来居然道歉走人了,感觉像上当受骗……” 贺燕努了下嘴,低声说:“肯定是有人给她施压了,这种事传出去对公司声誉有影响的,哎,不说了,我们不是当事人,哪里搞得清楚实际是怎么回事呢!” 吴笛手机响,是海伦的秘书打来的,她忙接了,接完就起身告辞,“师姐,Hellen 回办公室了,我得上去找她。” 贺燕站起来送她,嘴上问:“有没有把握?” 吴笛表情坚定,“不管有没有把握都得尽力!” 贺燕笑着为她开门,“祝你好运!” 海伦根本不拿正眼看吴笛,表情也很不耐烦,“我没时间听你解释,半小时后还有个会!我已经反复强调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事情就是这样决定了,你再耍赖也没用!” -- 第18页 吴笛本来准备了一箩筐的道理要跟她磨,见她面目可憎,态度顽固,突然失去与她费唇舌的兴致,不妨干脆一点。 她慢悠悠从包里掏出员工手册,翻到折角页,连同那张验孕单一起,推到海伦面前。 海伦皱眉,“什么东西?” “我怀孕了。” 海伦有点懵,捡起单子看了一遍,仰头瞪着吴笛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暂时哪儿都去不了。”吴笛嘴巴朝员工手册一努,“耽误你一分钟读一读我用红笔画出的条款……真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吴笛坐出租赶往火车站的途中收到祁昊的短信:你去上海了? 吴笛回:嗯。 祁昊:什么时候回?我到车站接你。 吴笛没有马上回应。每次祁昊把她惹得心灰意冷,让她以为婚姻马上就要破裂时,他会出其不意示好,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把和祁昊最近的恩怨在心底盘了好几个来回,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把抵达三江的信息发了过去。 出了火车站,吴笛穿过马路到对面的商业街停车场,很快找到祁昊的奔驰,他一直在车里等她。 吴笛拉开副驾门钻进去,车内有一股淡淡的烟味,她没说什么,皱着眉落下车窗透气,祁昊见状把天窗也开了,让烟味散得快些。 “半小时前抽的,没想到还有味儿,我自己闻不出来。”祁昊说着发动车子,“见到 Hellen 了?” “嗯。” “怎么说?” “她答应考虑。”吴笛仰起脸笑,“考虑的说法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 祁昊扭头瞥她一眼,“怎么说服她的?” “告诉她我怀孕了。”吴笛语气带些挑衅说。 祁昊哼笑,“越来越能耐了,一个人就能把孩子整出来。” 吴笛不理他,把脸转向窗外。 “就这么不想去行政部?” 吴笛没好气,“那你怎么不肯把锐鹏的品牌统一成施明克啊?” “把长矛收一收,心情我理解了。”祁昊顿一下说,“其实 Hellen 输给 Amy 不是因为被你的成绩拖累,而是输在了小型机之争的站队上。杰森不赞成统一小型机,但卡尔和北京小型机厂的人一直在想办法打翻身仗,Hellen 站了卡尔。” 吴笛蓦然想起贺燕的话,恍悟,“难怪卡尔会去找 Hellen……哎对了,如果我真被赶跑了,师姐说很可能是战略部的人来接我位子……” “那我知道是谁了。” 吴笛好奇追问:“谁?” “许明俊,卡尔的心腹。”祁昊忽的笑起来,“我以为小型机这场仗失利后,许明俊会离开施明克,现在看显然卡尔不死心,硬给他找了个位子,还是来顶替我太太……” 吴笛倒抽一口凉气,“原来不是要恶心我,是恶心你呢!你居然就这么忍了?!” 祁昊不在意地笑着,“这点招数恶心不到我,反倒帮了我一个忙,能还我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婆。” 吴笛气得不想理他。 洗完澡,吴笛站在台盆镜前梳理头发,祁昊突然走进卫生间,从吴笛身边蹭过去,吴笛稍稍往前一步给他让道。其实没这必要,路宽着呢,但既然祁昊故意要往她身上蹭,她也得摆明不想多事的态度。 祁昊见她不接招,便耍赖似的贴上来,从后面搂住吴笛,一只手在她腰间游来游去。吴笛声色不动,只专心梳头。 祁昊的手探进睡衣时,被吴笛一把按住。 “干什么?”她问得正气凛然。 祁昊在她耳边呢喃,“你说干什么?” 手挣脱吴笛的防线,打算继续进攻,吴笛抱住胸,不给他留一丝缝隙。 “孩子的事怎么说?” 祁昊不回答,另一只手也游上来,吴笛不得不丢开梳子,全力抵御,“你还没回答我!” “昨天不是说了么?”祁昊吻着她的耳垂低语,“等你有时间了再……” 吴笛奋力拂开祁昊的手,头也不回走出去,把祁昊撂在卫生间,就像昨晚他把她撂在房间里一样。 第13章 许明俊 许明俊坐动车从上海前往三江,五十分钟的车程,发会儿呆打个盹儿就到了。 听见广播里传来即将抵达的消息,车速也明显慢下来,许明俊再次朝窗外看去,成片商品房夹杂在绿意葱茏间,这是个绿化工程做得相当到位的城市。 来之前许明俊对三江做过一些简单的了解,地处苏南,交通便利,工业发达,毗邻太湖,有几处不错的风景可看,城市节奏不算很快,环境宜居,房价也没有上海北京那样高得离谱。 即便如此,许明俊对这座首次谋面的城市依然没好感。当然他不是对城市本身有意见,纯属情感上的排斥——不久前,他在小型机之争中输给了地处三江的锐鹏,说得更确切一点,是输给了祁昊。 在此之前,为了实现施明克小型机的统一,许明俊和上司卡尔筹备了整整两年,期间卡尔还派他去北京小型机工厂待了小半年,从技术、产能到市场都做了周详细致的考察分析。 卡尔允诺他,小型机统一后将成立单独的事业部,他会带许明俊一起转到小型机事业部,承担为期三年的产业整合任务。 计划最终泡汤。因为对结果太失望,许明俊本想辞职走人,但卡尔很坚决地拦住了他。 -- 第19页 “Steven,小型机统一是必然趋势,谁也别想阻挡。”卡尔信誓旦旦地说,一双锐目泛着精明的光芒,“祁昊虽然有实力,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对施明克的敌意一天比一天深,这对公司发展来说绝不是好事!杰森本来是支持我们的,但他老了,胆子变得很小,做起事来瞻前顾后才会被祁昊钻了空子。我向你保证,等杰森离任,我一定重启统一项目,小型机的胜利必定属于我们!” 许明俊三十三岁加入施明克北京分公司,在精益生产部做了两年项目工程师,第三年在某次研讨会上认识了战略部的高级经理卡尔。 会后卡尔找他聊了很久,并主动提出做他的职业 mentor(导师)。能得到战略部高层的赏识,许明俊自然不可能拒绝,此后两人经常见面,聊个人发展,聊公司现状,聊未来的各种可能性,偶尔也聊聊彼此的家庭。卡尔和许明俊一样离异单身,两个孩子都在芝加哥。 “我的家乡在伊利诺伊州一个很小的城市,那里盛产虔诚的基督徒,大多数人既保守又固执。”卡尔摇着头说,“我 19 岁就逃离那儿了。” 许明俊风闻卡尔一到北京就找了至少两个女朋友,不过他给许明俊的印象一点不像沉溺酒色之徒。卡尔四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不高但健壮结实,低调务实,对待工作极其认真。不管真相如何,找女友纯属个人隐私,并不影响许明俊对卡尔的敬重之情,他公私一向分得很清。 成为许明俊的职业导师约半年后,卡尔才向他透露,“我是为小型机的统一才来北京的。” 卡尔的职业目标是晋升 VP,差不多就是杰森的那个位子,但并不那么容易实现,需要可观的业绩做支撑。施明克是一家百年企业,运行至今已相当成熟,可能出成绩的地方也早被人瓜分干净。 “我想到了中国市场,这里的一切都还在快速上升,机会比美国本土多。” 许明俊问他,“为什么你会想到统一小型机?以我的观察,北京工厂风气懒散,而锐鹏又把自己封锁成铜墙铁壁,你要打破壁垒把这块业务整合到一起非常困难。” 卡尔点头,“你说的问题我都考虑到了,我反倒觉得有困难是好事,太容易做成就轮不到我了,哈哈!而且我坚信再艰难的任务,只要好好准备都是有希望完成的。” “为什么你会选我做你的搭档?”许明俊问了另一个问题。 卡尔笑着回答:“还记得那场研讨会吗?我在会上观察了好多人,而你是我认为最出色的一位,讲话不偏激,愿意倾听别人发言,又很有主见,不会随便被人带跑,说服他人的能力也超过多数人。我来北京这几年,看到太多不能坚持己见的中国人,你和他们不一样。” 许明俊最终还是拒绝了猎头提供的机会,留下来听从卡尔的安排——小型机事业部对他同样具有不容小觑的诱惑力。 卡尔和海伦谈妥后就通知许明俊,让他去接任上海分公司市场总监一职,并不无戏谑地说:“你们有种说法叫深入敌后,现在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许明俊打包好行李准备奔赴上海时,情况忽然变了。 “Jenny 怀孕了,Hellen 说暂时不能动她。”卡尔向许明俊转述这个消息时还算平静。 “这么巧?!”许明俊惊诧,“那我怎么办?” “你还是过去。”卡尔说,“我和 Hellen 商量好了,你的身份是特别项目组负责人,和 Jenny 没有关系,你不用向她汇报。反正是过渡阶段,我想一个头衔对你应该不会造成太大影响吧?” 许明俊对这种局面是不舒服的,像被摆了一道,但卡尔目含期待望着他,拳拳之意难拒,只得把怨言咽了回去。 他比原计划晚了一周才动身,卡尔亲自送他到机场,临别前把手搭在他肩上,郑重叮嘱:“Steven,不要想太多,好好做事,我会尽全力支持你,希望我们能早日会师。” 许明俊南征的第一站是上海,他先去找海伦报到。 海伦待他热情周到,还让他自己选择办公地点,“去三江或者留在上海都没问题,卡尔说你要做的事在哪里都可以。” 许明俊说:“我还是去三江吧,未来的工作会和工厂打交道比较多,核磁厂还有锐鹏都在三江。” 海伦没有意见,又跟他强调,“虽然你的头衔是特别项目组负责人,但级别和 Jenny 是一样的。到了三江,你用不着听 Jenny 指挥,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我就好。” 许明俊看着海伦略带僵硬的表情,不难猜出她对吴笛的恨意,忍不住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到三江那天正好是周六,海伦的秘书已事先帮他租好房子,他花了一天时间整理住处,熟悉环境。 翌日是正式上岗的日子,海伦特地从上海赶至三江,和许明俊一起出现在市场部,要将他隆重介绍给每一位职员。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市场部从上海搬至三江,在园区的创业科技楼租了一层楼面,有大大小小六间办公室和三个会议室,办公大厅分隔成若干格子间,气派完胜各地的办事处,五年期的租金和装修费用都是祁昊出的,每次议论到这件事,海伦都会冷哼一声,“他不该出吗?” 科技楼离核磁厂很近,以便能共享工厂的便利设施,比如餐厅、班车服务等等。 上午十点,海伦偕秘书及许明俊一起出现在市场部的办公大厅,事前没有通知任何人,她领着许明俊一个部门一个部门介绍过去,惊动了吴笛的一干手下:市场开发经理童璐,销售支持王伟德,宣发经理苏晓琳…… -- 第20页 许明俊一边跟大家打招呼,一边默默记下这些人的名字和特征,同时带点好奇地等着吴笛出现,免不了有些幸灾乐祸的心理——他当然清楚海伦不请自到是想打吴笛一个措手不及。 事实上他们刚离开王伟德的办公室,吴笛就闻讯赶来,因为跑得急,脸红气喘,很是狼狈,而许明俊看向吴笛的刹那,眼前陡然一亮。 他在北京时就听到过不少有关吴笛的议论,得到接替吴笛职位的消息后也曾上内网查过资料,粗制滥造的证件照在很大程度上误导了他,直到此刻,当吴笛本人站在他面前,虽然神色慌乱,却难掩丽质,给毫无心理预期的许明俊带来一股颇具震撼力的视觉冲击。 第14章 屈辱 许明俊是 70 后尾巴上的人,青春期迷恋的女星大多来自港台,钟楚红、林青霞、张曼玉、王祖贤,都是辨识度极高的美女,不像现在,造星运动比以往有过之无不及,他却很难记住谁是谁,感觉那一张张小尖脸全都差不多,不知是他老了还是人到中年患上了脸盲症。 吴笛属于他年轻时会喜欢上的那类美女,没有锥子脸和外星人般的大眼睛,一张鹅蛋脸上五官周正,搭配合理,唇红齿白,清新爽利,成熟女子的娇美与职场女性的英气兼而有之,是真正有个性的美人。许明俊试着比对,吴笛究竟是像林青霞多一点还是像钟楚红多一点?结论是谁都不像,她就是她自己。 许明俊必须承认,吴笛的容貌冲淡了他对她的敌意,没办法,谁让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呢! 海伦态度很淡地给许明俊介绍吴笛,“这位就是 Jenny,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你好 Jenny,我是 Steven,以后请多关照!”许明俊热情地向吴笛伸出手。 吴笛愣了一下,脸上随即也挤出笑容,“你好,Steven!欢迎加入市场部!” 尽管吴笛努力表现,但姿态远不如许明俊真诚,她眼神闪烁,笑容尴尬。许明俊忽然对她产生莫大的兴趣,想要更多地了解她,既包含职场的部分,也包含身为祁太太的部分——他在记忆中搜索各种与她有关的传闻,但似乎很难和眼前的真人匹配起来,好在来日方长,他们接下来有足够多的相处时间。 按说给许明俊介绍市场部下属是吴笛的职责,但海伦不愿给她这个显摆的机会,许明俊注意到,吴笛跟在他们身后几次想开口,都被海伦无视了。 许明俊的办公室在六个房间的最后一间,离吴笛的工作间最远,面积也比较小,海伦非常不满意。 “Steven 和你平级,你给他这么小的房间是什么意思?” 吴笛此时已重拾平静,虽然被质问,倒也不慌张,“Steven 来得比较急,暂时没有更大的办公间,如果一定要的话必须找装修公司来重做,不过得等一个比较长的假期……” 许明俊打圆场说:“我觉得这间办公室不错,小虽小,但很安静——Jenny,不用麻烦了,我喜欢这里。” “谢谢理解!如果将来觉得哪里不舒服,我们再商量。” 吴笛说着朝他笑笑,不过她的笑意只展示在唇边,丝毫没有延伸到脸的其他部位,非但如此,一双漂亮的凤目看上去凉飕飕的,仿佛暗藏杀机。 许明俊忍不住浮想联翩,如此冷面的美人,演《东方三侠》里杨紫琼的角色一定很适合。 海伦霸占着吴笛的办公室和许明俊聊天,聊的都是她在北京工作那两年的旧人旧事,吴笛插不进嘴,海伦也没把她放眼里,仿佛她不存在,一句话茬都不给她接。 吴笛脸皮再厚也当不了这样明晃晃的灯泡,干脆抓起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借口处理急务走出来,趁没人留意,找了间会议室憋屈地窝着。 她去上海“威胁”过海伦后,海伦沉寂了一周,到本周一才给吴笛回复,确认她可以继续留在市场总监的位子上。 吴笛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海伦又加一句,市场部会新增一个特别项目组,负责人是 Steven——吴笛事先已了解清楚,Steven 就是许明俊。 “特别项目组?”她暗觉不祥,“具体是做什么项目呢?” “你没必要知道!”海伦语气严厉,“Steven 和你平级,你跟他分管不同的业务,他所有工作都会直接向我汇报!” 海伦还告诉吴笛,许明俊会常驻三江,要求吴笛给他安排好办公间。结束通话后,吴笛发了足足十分钟的呆,回过神时不免五内俱焚,这场仗她虽然没输,但也没赢,海伦坚持要在她身边埋一颗雷,从此她不得不多加小心。 会议室对面是资料间,不时有员工跑这里来复印资料或发传真,吴笛一进会议室就把门关上了,但空心门板隔音差,资料间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没多会儿就有几个年轻女孩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传入耳朵。 “这个 Steven 好风趣啊,以后我们办公室不会再死气沉沉啦!” “听说是从北京来的,北京人说话都好逗的。” “哎,你们谁知道特殊项目组是做什么的?” “不清楚呀!不过 Hellen 刚刚不是说 Steven 会招新人吗?最好内招,咱们也有机会报名!” 吴笛听出说最后那句话的是童璐组里一个叫林珍珍的女孩,另外两个女孩她也都听出来了,何薇和杨慧。何薇是部门助理,杨慧是晓琳组的,三个女生年纪相仿,不管干什么都爱凑一块儿。 -- 第21页 何薇作为吴笛的助理,政治敏感度显然比林珍珍高,压低嗓门警告她,“喂,你说这种话要谨慎哦,被璐璐听见骂死你。” 林珍珍没心没肺地说:“得啦!璐璐自己都不知道将来怎么样呢!Jenny 虽然用那什么办法硬留了下来,可你们刚才没看见 Hellen 对她的态度吗?完全不把她当回事了!” 杨慧接茬说:“这倒是!Steven 原定是来接替 Jenny 的,现在 Jenny 赖着不走,不是给 Hellen 出难题吗?Hellen 肯定气得不轻,即便这样还是把 Steven 请来了,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拱掉 Jenny,什么特殊项目组,就是个幌子吧?Hellen 可不是好惹的!其实 Jenny 没必要这样啊,不管是去行政部还是去锐鹏找个位子待着都是不错的后路,现在这样让人看着就挺……寒碜的……” 吴笛嘴唇哆嗦了一下,恨不得开了门吼这几个女孩一顿,当然她忍住了,这时候撒泼骂街除了让人看笑话外没一点好处。 然而更扎心的言论在后面,还是那个幸灾乐祸的林珍珍——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这次 Jenny 被 Hellen360 度无死角地按地上摩擦,她老公却一声不吭,一副不关他什么事的腔调,他以前可不这样哎,不会真要变天吧?这两年可没少听到他们夫妻不和的消息。” 何薇不认同,“但是 Jenny 怀孕了呀!如果两个人真有问题,怎么还会……” 杨慧笑道:“没感情了生再多孩子都不管用,你看梁洛施给李泽楷生了三个儿子,李家的门槛都没摸到过呢!” 林珍珍语气兴奋,“还有更劲爆的!我从锐鹏听来的,前几天有人在伊春饭店看见过祁总,身边跟着个女的,明显是去开房……” 杨慧低声惊呼,“天呐!是锐鹏哪个小妖精啊?” “不是锐鹏的,是外面的,年纪也不小了,听说两人是初恋……” 议论声陡然低了,似乎在交换更加秘密的细节,吴笛只依稀听见“头发超短……像个男孩……”这些断断续续的字眼。 她走到门边,手掌一会儿握成拳头,一会儿又松开,努力控制随时可能爆发的冲动。 杨慧的嗓门蓦地恢复正常,似乎还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的,“Jenny 是很努力,也是个不错的老板,可现实是很残酷的,她和祁总肯定出问题了,所以 Hellen 才敢踩她,再往后……总之一叶知秋呀!” 吴笛感觉额头很烫,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手攥住门把正要拉开,忽然听见童璐的呵斥声,“都闲得发慌了是不是,躲在这儿胡说什么?” 女孩们兴致勃勃的聊天戛然而止。 童璐沉声问:“林珍珍,打回给你的 PPT 改完没有?” 林珍珍很惊慌,“还没,马上就改。” 童璐冷笑,“有时间嚼舌根,没时间干正事,还跟人抱怨为什么升职老轮不到你,想笑死谁呀!” 外面响起兵荒马乱般的脚步声,之后归于寂静。 吴笛回到椅子里坐下,什么事都干不了,索性闭目养神,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按揉,好让自己尽快冷静。 盛怒逐渐散去,然而屈辱感却加强了,像一把钝刀,缓缓切割她的心情。 第15章 反击 敲门声乍起,吴笛没有回应,门还是被推开,童璐的脑袋探进来,脸上笑眯眯的,一丝凶狠都捕捉不到。 “Jenny!你果然在这儿!我到处找你,怎么不去我办公室坐坐?” 吴笛说:“我想清静会儿。” 童璐走进来,把门关上后说:“Hellen 今天表现得太露骨了,有失总经理风度。” 吴笛苦笑,“那又怎么样!一帮人幸灾乐祸看好戏,就怕戏还不够精彩。” 童璐嘬了下嘴,知道女孩们的胡言乱语还是被吴笛听见了。她走到吴笛身边,拣张椅子坐下。 “无知者说的话不必往心里去,你要记着自己的方向,别被其他声音干扰,等你跨过这道难关,没人敢再笑话你。” 童璐语气沉静,表情断然,吴笛静静地望着她,片刻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璐璐你真有本事,每次都能把我从岔道上拉回来。” 童璐见状,知道她心里的阴霾散了,便也笑起来,“下午的会议你来主持?” 吴笛扬眉,“当然!我是部门总监。” “Hellen 如果不想听你讲呢?” 吴笛表情里含了几分狡黠,“你有办法把许明俊请什么地方去待个半小时吗?我想在开会前和 Hellen 单独聊聊。” 童璐迅速想了想,朝吴笛挤挤眼睛,神色俏皮说:“没问题!一会儿我和晓琳要去培训中心谈一个 MR 的课程,我拉许特使一块儿去!” 收到童璐的短信后,吴笛很快回到自己办公室,海伦还坐在她那张黑色的真皮办公椅里,对着笔记本噼噼啪啪打字,吴笛进门的动静丝毫没有牵引她的注意力。 吴笛反手锁门,直截了当说:“Hellen,我们谈谈好吗?” 海伦手虽然停了下来,态度依然生硬,“如果你想知道 Steven 的事,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吴笛靠在门边,叹了口气,“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在一个部门弄两套组织架构,完全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海伦冷笑,“你倒挺为我着想的!不知道我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你?你彻彻底底把我变成了一个笑话!你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不要以为怀孕了你就把位子坐稳了,Steven 接替你只是个时间问题,接下来一年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别指望出了哺乳期我还会留着你——你让我不爽,我也不会让你舒服!” -- 第22页 吴笛走到她跟前,双手往桌上一撑,俯视海伦,“很好!我们谁也别绕弯子,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这么尽心尽力帮卡尔到底图什么?” 海伦勃然变色,“谁说我在帮卡尔了?” “你输给 Amy 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我拖你后腿,而是你在小型机问题上站了卡尔,你以为卡尔会赢,谁知道杰森求稳,放弃了卡尔。我想卡尔肯定没少游说你继续和他结盟吧?把 Steven 放到三江来,顶掉我的位子,既帮你恶心我,也帮他恶心祁昊。” 海伦迅速镇定,冷然道:“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祁昊为什么不帮你?” “因为他不在乎!不管我是留在市场部还是去行政部对他根本没影响。可你呢?你这么公然支持卡尔,不惜在市场部弄个奇怪的特别项目组出来,不仅让员工感觉混乱,你让杰森怎么想?哦,是不是你赌卡尔铁定能接杰森的班,所以根本用不着顾及杰森的感受了?” 海伦眉头紧蹙,满脸不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担心你在替别人白忙活。你以为卡尔上位了会帮你?想想宋强的教训吧!卡尔利用他的业绩让自己升到战略部总监的位子,可宋强得到什么好处了?他被人投诉的时候卡尔一句话都没替他说过,宋强离开施明克的时候告诉同事他心如死灰!” 海伦一声冷哼,“那不是很正常吗?宋强是中国人,他不可能升到更高的位子上去,有天花板,卡尔就算想帮他也爱莫能助。” 吴笛瞪着海伦,那是一张货真价实的黄种人的脸,她暗想人真是健忘,嫁了个美国人,入了美籍,就忘记自己也是黄皮肤了。 “是吗?”她慢悠悠反驳海伦,“那马修呢?马修到 CT 工厂做厂长,他发现 PET-CT 的厂长老梁和他级别一样,但因为是中国人,薪水比马修少了三分之二,马修怎么做的?他写信给总部要求公平,前后写了三次,直到他们把老梁的薪水和他的调成一样!马修不是美国人?卡尔又比马修高贵到哪里去了?!归根结底这和哪国人没关系,它就是个人品问题!” 轮到海伦瞪着她了,吴笛猜她和自己一样,都想冲对方大骂脏话。 吴笛很快调整表情,让脸上的狠厉退潮,竭力扯出一点温和之色,语气也平静下来。 “我知道我祁太太的身份招来了不少非议,也给你造成过一定程度的困扰,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客观全面地看待我,多看看我为部门做出的成绩,而不是单凭个人好恶来衡量我。” 吴笛脸上的真诚自然起来,“我坐上总监的位子后,一天都没懈怠过,尽心尽力为你拓展业务。我唯一做得不够好的是把市场部挪来了三江,但我从来没有不把你当回事。至于以后,我会一如既往努力做业绩,我希望你是靠我而不是靠别人走上更高的位子。” 海伦陷入沉默,脸上的愤激之色明显淡了。 吴笛进一步循循善诱,“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种下果树就一定能吃到果子,但对卡尔,你千万要警惕,不要被他用完就扔!” 许明俊随童璐和苏晓琳到培训中心后,童璐就找来中心的一位行政人员带他四处看看。许明俊很早就听说过这里,只是业务上没关联,一直也没机会来三江参观。 这座培训中心建在核磁工厂,行政上归工厂管理,不过隶属亚太区售后服务部,是专为售后工程师培训拆装机及管理维护所建,没有设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是出于成本和运输便利等方面的考虑。 讲师们正带着工程师在机房做实验,出入机房需要配备专业鞋服,许明俊懒得换装备,就站在走廊里观摩,后来见领自己参观的行政女孩百无聊赖似的,便主动要求回楼上的教室。 苏晓琳还在跟 MR 的讲师讨论,童璐问许明俊参观感想,许明俊说:“没想到培训中心这么大,机型比北京展馆的还多。” 童璐笑道:“北京摆放的都是供客户参观的样机,不可能及时更新,否则成本太大了。这里不一样,工程师要实打实拆装机,然后到医院做售后,机型必须齐全。” 许明俊点头,“以后想看什么机型,直接到培训中心来就解决了……有锐鹏的机子吗?” “没有,他们在自己工厂也有培训中心,设施不比这里差——三年前祁总照着我们这儿做了全新的升级。” 许明俊呵呵一笑,“祁总真是哪方面都不肯服输啊!哎,他经常到工厂和培训中心来吗?” 童璐看看他,眼眸中精光一闪,“看有没有事,有事当然会过来,你知道祁总他很忙的。” 许明俊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心里得出结论,祁昊肯定很少过来,他对施明克防范那么严,哪可能主动上门来呢? 童璐说:“如果你对锐鹏的产品感兴趣,可以抽时间去看看,反正都在园区,从这里走过去也就十分钟的路。” 许明俊微笑颔首,“是,一定要去看看。” 童璐的手机叮咚一声响,她低头扫了眼,对许明俊说:“我们该回去了!先吃午饭,下午一点半开会。” 第16章 败将 下午的部门会议先由海伦致辞欢迎许明俊,随后是各小组进行季度工作汇报,全程由吴笛主持。 许明俊的视线不时落在吴笛脸上,午餐后她重新化了妆,面貌焕然一新,说话带一点南方口音,分不清前后鼻音却有着浑然不觉的自信。在听了二十年京味儿的许明俊耳朵里,吴笛说出口的再严肃的内容都沾着几分软糯,让他暗暗觉得有趣。 -- 第23页 五分钟后许明俊开始察觉不对劲,上午还对吴笛视若无睹的海伦突然换了态度,虽谈不上和颜悦色,但该聆听聆听,该提问提问,语气也不再咄咄逼人,与吴笛互动得相当不错,几乎看不出两人之间有芥蒂。 许明俊认为这是一种暗示,表明海伦重新认可了吴笛对市场部的主宰地位。他仔细回忆,海伦的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就是他从培训中心回来以后。 这样一想,童璐的主动邀请也变得可疑起来,不啻于调虎离山计。在他离开的那短短几十分钟里,吴笛是怎么说服海伦的? 许明俊本以为吴笛不过是凭借夫家势力攀上了高位,这会儿看,自己着实小觑了她。他不由自主抱起双臂,再次望向吴笛,她还是那么明艳动人,但无论眼神或者语气,对他而言都不再简单。许明俊悄然琢磨着,嘴角缓缓勾起。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会议开到六点半方尽兴散场,海伦无心逗留,饭也不吃就坐车回上海了,不过欢迎晚宴还是照办,由助理何薇预定好了酒店,并通知大家七点半准时开席。 许明俊在自己那间狭小的办公室坐了没几分钟,吴笛就来敲门,“晚上我们在丽新酒店中餐厅聚聚,你跟我一块儿走吧!” “好啊!”许明俊欣然起身。 他以为有专车接送,没想到是搭吴笛的车,她开一辆白色路虎 SUV,威风飒爽,刚柔并济,倒也衬她。 许明俊拉开车门钻进副驾,等吴笛发动车子时忽然想起个事,“你开车方便吗?” 吴笛不解,“有什么不方便?” 许明俊倒被问住了,见吴笛盯着自己,神色还很认真,只得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自己的腹部,隐晦提示,“你不是……” 一丝茫然在吴笛眼中掠过,随即云开雾散,她释然笑道:“哦,没事……现在还小呢!” 出于绅士风度,许明俊又说:“我有驾照的,要不我来开?” “不用!”吴笛语气淡然,说话的功夫车子已驶离停车位,“我的车我喜欢自己开。” 许明俊笑笑,不再坚持。两人离得近,吴笛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飘入他的鼻息,清新中带一丝沉郁,提神好闻。 许明俊正猜测香水的牌子,听见吴笛问他,“Steven,你是两年前去的战略部对吗?” “对。”许明俊很坦然,“本来卡尔打算让我负责小型机项目,可惜我们没能说服你先生,项目黄了——我在北京和祁总见过两次,聊得不算愉快,他应该告诉过你吧?” 吴笛冷不丁被刺了一下,事实上她只知道小型机之争的大概,还是在两方偃旗息鼓之后才听祁昊简单提及,而施明克方面则因此事过于敏感且尚无定论也捂得很严实。 吴笛不愿在许明俊面前露怯,含糊说:“知道一点,细节了解得不多——对了,你去战略部之前的经历呢,方便说说吗?” 许明俊笑问:“你是在面试我吗?” “你这么认为?”吴笛扭头瞟他一眼,似笑非笑的,“Hellen 今天跟我强调过至少三遍,说你和我是平级,我无权干涉你任何事,所以我现在是请教你,毕竟从今天开始,我们得在同一屋檐下做事,知己知彼,呃……” 许明俊失笑,吴笛语速太快,差点把心里话都讲出来了。 “看来 Jenny 是把我当敌人看待了。” 吴笛笑着掩饰,“同仁之间也该知己知彼啊!这样共事起来才更愉快——你不会这么敏感吧?” 许明俊笑道:“好吧,我很乐意告诉你,反正也不是秘密。我 33 岁加入施明克,差不多是五年半前,先在精益生产部做了两年半,然后被卡尔招进战略部,这些你应该都了解吧?说点你不了解的,我毕业于 H 工业大学,毕业后就进了制造业,先在 SG 干了五年……” “SG 是做家电的吧?”吴笛问。 “对,白色家电,我在洗衣机事业部。离开 SG 后去了李尔电池,再之后进了一家国内的车企,都是从基层做起,在设计、质量、生产各种部门待过——这点和你不太一样,你一直在管理层流动,是真正的职场精英。” 吴笛挑眉,“你在讽刺我?” “哪敢!是真心羡慕你。” 吴笛努嘴,“我现在明白卡尔为什么重视你了,有这么多一线的工作经验确实难能可贵。” “唉,最后不还是落得无家可归。” “有卡尔在,不会让你吃亏的。要不然你早离开施明克了。” 许明俊顿一下,笑起来,“看来你对我的处境比我自己还乐观,呵呵!” 吴笛笑笑,没再接茬,有些话不用讲透,点到为止即可。她指指不远处亮灯的一栋高楼,“前面就是丽新。” 许明俊点头,又往身后看了看,“离公司很近。” “对!那家酒店开在这儿就是为工业园里的公司服务的——忘了问你,住宿解决了吗?” “谢谢关心,已经找好了,在半岛花园。” “那离公司不远。” “是啊,就是为了上下班方便,小区环境也不错。”许明俊朝窗外看,试图辨认出东西南北,但夜幕已经拉下,道路看上去和白天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他很快放弃。 “这儿离市区远吗?”他扭头问吴笛。 “有点距离,打车得半小时。” -- 第24页 “有没有地铁?” “三江的地铁目前只有一号线,从火车站通往市区,工业园的地铁还在规划中——你该去买辆车,不是有驾照吗?” “再说吧!不急。”许明俊意兴阑珊,“反正从住地到公司走走也就十几分钟,当锻炼身体好了。” 吴笛把车停在酒店门前的停车场内,下车后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朝一辆别克商务车看了几眼。 许明俊不明所以,“怎么了?” 吴笛却又朝前迈步,“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中餐厅在三楼,由接待小妹带两人坐电梯上去,门开了,电梯口站着好几位要下楼的客人,吴笛和其中一位打了个照面,小伙子立刻咧嘴称呼她,“哟!祁嫂,今天你们也有饭局?” 吴笛笑着点头,“巧啊小向!你们今天公款还是私人小聚?” 小向说:“祁总招待客户呢!让我下去接人。” 吴笛给他让道,小向边往电梯里走边回头喊,“祁总在 306!”话音刚落,电梯门就关了。 许明俊跟上吴笛,问:“是锐鹏的员工?” “对。他们也经常来这里组饭局。” 何薇定了 308,是中餐厅最大的包间。吴笛领许明俊往前走,经过 306,有人推门出来,许明俊抬眸一瞧,竟是祁昊。祁昊见到他俩,也是一愣。 许明俊先朝他微笑,“祁总!” 祁昊点点头,神色矜持,笑容浅淡,视线很快跳转到吴笛脸上,“部门聚会?” 吴笛解释,“Steven 今天到职,我们给他办欢迎宴呢!” 许明俊已走上前来,主动与祁昊握手,嘴上说:“本来打算过两天去拜访祁总,没想到先在这儿碰上了!” “许先生客气了。”祁昊并不热情,稍稍一握便松手,仍是问吴笛,“怎么就你们俩?” “我俩先到,大部队在后面呢!” 祁昊又是淡淡一笑,“一点规矩都不懂,贵宾要最后才能登场,哪有你这样先把人拉过来等着的?” 许明俊自然听出讥讽之意,仍大度地笑着道:“我算什么贵宾,祁总的手下败将而已!” 祁昊半真半假说:“如果真是败将,我就不会在这儿见到你了——许先生来三江,是要重新开战么?” 许明俊朗声笑,“承蒙祁总瞧得起,我也希望将来还有机会和祁总过招,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呃……一个结束意味着另一个开始。” 第17章 酒意 祁昊扬眉接话,“有机会再切磋。” 吴笛笑插进来,“你们打什么哑谜呀,我根本听不懂!”转头对祁昊说,“得了!我们先进去坐,你忙你的吧!” 祁昊不马上走,问她,“你怎么来的?” “开车呀!” “我刚搭公司车过来的,一会儿坐你车回家。” “行!我在 308,你完事了过来找我。” 夫妻俩快速说完,祁昊又朝许明俊微微颔首,往走廊深处走了。 他俩说话时,许明俊就站一边观察,隐约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有层看不见的隔膜,最明显的一点是吴笛说话都不怎么看祁昊,笑容里藏着不耐烦。 许明俊在脑海里搜索听过的传闻,最常被提及的是吴笛与祁昊那场盛大的婚礼,时任施明克总裁的吉姆亲自从美国飞至三江,为这对新人主婚,场面隆重奢华,新郎新娘又是俊男倩女,一时轰动全公司,多少人艳羡如此完美的结合。 八年后的今天,繁华散尽,这对夫妻也已步入中年,有关祁昊的各种绯闻,即便身在北京的许明俊也零星有所耳闻,此刻据两人情状判断,许明俊猜十有八九属实。也许王子和公主的幸福结局永远只存在于童话里。 七点半欢迎宴准时开席。 吴笛与许明俊比邻而坐,两人相谈颇欢,时不时斗上几句嘴,仿佛熟络已久。吴笛借口有孕在身不能喝酒,倒了杯果汁充数,却频频让下属给许明俊敬酒,俨然上司为新晋员工举办迎新宴的架势,而许明俊始终乐呵呵的,一副很配合吴笛的表情,员工们越打量越迷惑,原先暗存看好戏心态的人也不免失落起来,显然,一贯强悍的吴笛再次顺利消除了职业危机。 市场部三十来号人,挤挤坐了三桌,主桌热闹完了,吴笛又去撺掇另外两桌的年轻人找许明俊喝酒,林珍珍那一桌的几个女孩白天被童璐训过后都有点蔫头耷脑,吴笛怂恿了两次才又活跃起来。 许明俊酒量不深,但谁来敬他都不会薄了对方面子,多则半杯少则一口,不知不觉五六杯红酒下了肚,一张白净的脸变成番茄色,在房间里显得格外瞩目。 许明俊喝多了话也多,吴笛从洗手间回来,主桌已被年轻人占据,一张张笑脸向日葵似的朝着许明俊,脸上挂满求知若渴的表情。 吴笛问:“在上课吗,怎么都听得这么认真?” 林珍珍抢着解释,“Steven 在教我们怎么跟客户和领导打交道呢!” 吴笛朝许明俊看看,笑说:“那我也得学学!” 许明俊挥着手继续,“往死了夸他,拔高他。记住,绝对不能用否定式,说话一定要正面,比如,您高瞻远瞩,已经看到问题的最终解决方式了,但具体步骤咱们还是得一步一步来——总之就是在坚持原则的基础上狠劲儿拍马屁……” 年轻人听得嘻嘻哈哈,吴笛内心却是一惊,不知道许明俊眼下对自己这般客气是不是这套理论的实践应用? -- 第25页 他与年轻职员们和谐相处的场景也让吴笛不是滋味,吴笛习惯了跟员工保持距离,不亲不疏,公事公办,但显然年轻人更喜欢许明俊这样亲和力强的老板,否则他们在给吴笛打分时下手也不至于那么狠了。 吴笛收住野马脱缰般烦乱的心思,再看许明俊的面色,级别又升了,接近正红色,神情倒是愉悦,看不出醉态。 “Steven 酒量不错!”吴笛调侃他,“脸都红成这样了,舌头一点不打结。” 许明俊说:“幸好是喝红酒,换成白的我早趴下了。” 王伟德不信,“我听说战略部的人都特能喝。” 许明俊笑,“你记岔了!酒量真好的就卡尔一个。不过我今天是尽力喝了,希望吴总和各位同事都能满意。” 吴笛故作诧异地笑,“你这话是想寒碜谁呢!你一个从战略部过来的精英,资历老经验多,以后我们还得多跟你学习呢,你不嫌弃我们我们就烧高香啦!” 许明俊笑着,目光划过吴笛的脸,双眸相对,吴笛分明感觉到他眼里有电光,复杂锐利,难以言表。吴笛不示弱,稳稳接住,交锋隐藏在笑容里,丝毫不着痕迹。就这一眼,吴笛认定许明俊是只善藏首尾的老狐狸。 吃喝尽欢后,有家室的员工打完招呼先离开了,剩下一半人不到,都是年轻人,聚在一起商量到哪儿接着造去。 吴笛问许明俊,“你要跟他们一起玩吗?” 许明俊酒意上头,有点困倦,摆手说:“我想回去了。”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一会儿我自己走……不是说离工业园很近吗?” “你喝成这样还是不要走路了,打个车回去吧!” “谢谢吴总关心。” 苏晓琳在对面听见,自告奋勇说:“我送 Steven 回去好了,反正顺路!” 吴笛笑道:“这样最好。” 林珍珍等人从另一桌跑过来,女孩们没喝多少酒,脸却红红的,盛情邀请许明俊,“我们等下去唱歌,Steven 你和我们一块儿去吧!” 许明俊笑着拒绝,“我一把老骨头唱不动了。” 女孩们都很失望,再三央求,许明俊说:“下次我请客!你们唱,我听,今天有点累了……” 吴笛的椅子正对门口,感觉有人站在那里,抬头看,是祁昊,似乎刚来,正打量室内,目光与吴笛一对接,点点头立刻退回走廊,他和施明克的人关系淡漠,连寒暄一声都懒。 吴笛把手机塞进包里,对许明俊说:“我得走了,你再坐会儿,有事找晓琳,她可以帮你。” 许明俊惊觉似的朝门口望去,“祁总来了?” 吴笛没想到他这样敏锐,只得说:“对,在外面等我呢。” 许明俊居然摇摇晃晃站起来,“我送送你,顺便跟祁总打声招呼。” 祁昊靠走廊一侧站着,左手插裤兜里,右手握着手机,正低头看什么,对身边来往的人视若无睹。 吴笛唤他一声,祁昊扭头见是妻子,便把手机塞回兜里,忽然看见许明俊从吴笛身后闪出,一张脸红得像关公,就差扛一把青龙偃月刀了,不觉微微蹙眉。 吴笛走近了问他,“你那边完事了?” “嗯,客户刚走。” 许明俊抢上一步,再次向祁昊伸出手,“祁总,这就回去了?” 祁昊没伸手,打量他面容,“许先生喝得有点多吧?” 许明俊等了会儿,见他无意与自己握手,便把手缩回去,酒精降低了敏感度,他丝毫没觉得尴尬,笑呵呵说:“是有点多,你太太率一班下属给我敬酒,我不敢不喝。不过喝得痛快,今晚……很高兴。” 吴笛这回听出他舌头有点大了,大概酒劲正在发作中,见祁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知他不情愿与许明俊搭讪,正想找话岔开,却听许明俊又道:“我真羡慕你,祁总……” 祁昊挑眉问:“羡慕我什么?” “事业成功,家庭美满,而且……太太还这么,这么漂亮......” 吴笛有点诧异地朝许明俊扫了眼,回过头来时发现祁昊脸色都变了,赶紧劝许明俊,“你这个样子最好还是早点回家休息——我去叫晓琳过来。” 回身正好看见苏晓琳从包间出来,吴笛如遇救星,赶紧朝她招手。许明俊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看看祁昊,又看看吴笛,神情有点傻,“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祁昊冷着脸没接茬,吴笛对许明俊笑笑,语气温和,“晓琳来了——你走路应该没问题吧?” 许明俊有点茫然地望着她,“没问题啊!” 晓琳到跟前,先招呼祁昊,“祁总!” 祁昊对她印象一直不错,点头笑笑,气氛无形中缓和了些。 吴笛忙对晓琳说:“那 Steven 就交给你啦!” 晓琳笑道:“一定安全送他到家。” 四个人一起往楼下走,苏晓琳和许明俊在前,吴笛和祁昊慢慢跟在后面,彼此都不作声。 总算熬到停车场,吴笛暗松一口气,即将分道扬镳时,许明俊忽然又扭头对祁昊说:“啊对,忘了恭喜祁总,马上就要有第二个宝宝了!” 祁昊冷冰冰回了句:“谢谢。” 第18章 心情 吴笛开车,祁昊坐副驾,一路沉默,仿佛在跟谁置气。吴笛也懒得问,她一整天的精力都用来琢磨许明俊了,这会儿神经终于放松,倦意也随之涌来。 -- 第26页 最后是祁昊自己耐不住,开口打破宁静,“姓许的什么毛病?说话一点不着调。” 吴笛打圆场说:“你没看出来他喝醉了嘛!” 祁昊立刻把矛头转向她,“你灌他那么多酒干什么,想让他酒后吐真言?” 吴笛听得笑,“这个我倒没指望,就是想表现得和睦一点,免得某些人以为有好戏看,都巴不得我跟他打起来呢!” “就算想表现和睦,也用不着这么热情吧?”祁昊冷哼,“亲自开车送他去饭店,还到哪儿都让他跟着,生怕把人弄丢了似的……” 吴笛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 “我是担心你表演太过火,把立场忘了,等被人连锅端了再懊悔。” “这就过火了?”吴笛冷笑,“再过火我也没带他去开房啊!” 祁昊一怔,脸色随即阴沉,“哦,都想这么远了?” “没你做的远!” “我做什么了?” “跟我装什么蒜呀!你是不是带任冬雪去伊春饭店开房了?” 祁昊又是一怔,神情却松弛下来,“谁跟你胡说八道呢?” “你别管!就说有没有吧?” 祁昊笑道:“东山李家走丢了一只猫,传到西山就变成山上跑下来一只虎了,弄得人心惶惶。没脑子的人才会相信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 “是啊是啊!等哪天被我捉奸在床了你也会说那不是你!” “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保证不为自己辩解一个字,任你处置。” “话别说太满!” 吴笛扭头时瞥见祁昊脸上淡淡的笑意,忽然觉得没劲。每次为这种事跟他吵他都是这副腔调,仿佛还挺得意,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可得意的。 祁昊说:“去伊春饭店是见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冬雪也有份参与的,就一块儿去了。那天好多人在场,春晖也在,我能当着他的面跟他妹妹去开房?都怎么想的!” “哦,原来不是没开,是不敢开。”吴笛阴阳怪气。 “你能不能别一提任冬雪就炸毛啊?好歹也是个总监,看问题理性点。” 吴笛铿锵有力道:“只要你一天跟任冬雪搅合在一块儿,我就一天不会理性!” 祁昊又笑,“随你,你高兴就好。” 吴笛咬牙道:“我等着呢!等哪天她来找我腾位子,我会狠狠打你的脸!” “哦——你舍得让位?” 吴笛不再理他,专心开车。祁昊安静了片刻,居然吹起口哨来。 他们住南市区,离工业园不近也不远,不堵车的话半小时就到了,晚上道路空阔,吴笛把车开得飞快,窗外是飕飕的风声,听起来有种肆虐的快意,她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包里手机响了一下,吴笛吩咐祁昊,“帮我看看什么事?” 祁昊打开包,取出手机来读,“苏晓琳说,她把许明俊送到家了。” 吴笛赞道:“晓琳做事就是负责,交给她的事没有我不放心的……我觉得许明俊这人很不简单。” 祁昊语气很淡,“简单的人不可能被卡尔看上。” “他说在北京和你见过两面,你当时对他什么印象,跟现在一样和气吗?” 祁昊显然不愿多谈,轻描淡写说:“两次都是去开会,会上碰见而已,那种场合哪里看得出人怎么样?轮到谁发言谁就起来说几句。” 吴笛不信,“不是争小型机的事吗?你们没吵起来?他还跟我说他没争得过你呢……” 祁昊皱眉,“你们倒是聊了不少啊!” “确实不少,他这人挺能说的。” “对他有兴趣?” 吴笛听出祁昊语气里的酸味儿来,笑笑说:“就是很难想象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本来如临大敌的,没想到这人不仅客气还特风趣。听在北京待过的同事说,他是个非常有风度的人,而且女人缘特好……这样也不错,虽然未来一年我跟他少不了交手,但跟这么个有意思的男人较量至少不会枯燥……” 祁昊冷冷打断她,“你们女人是不是都这样,来个能撩的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对!谁不喜欢有风度还嘴巴甜的男人呢?”吴笛答得格外响亮,“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就吃亏在不会撩上,你哪里都不比许明俊差,可是说起话来硬邦邦的,一言不合就翻脸,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你要能稍微柔软些,多少女人肯为你前赴后继哟!” 祁昊彻底绷脸,扭过头望着窗外,一声不吭。 吴笛面带微笑,嘬着嘴也吹起了口哨,虽然是不着调的小曲儿,可她身心愉悦,感觉特别扬眉吐气。 洗完澡回到房间已是深夜十一点,但吴笛的神经再次陷入兴奋,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她在房间慢慢踱起了步。 白天发生的事像过电影似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掠过,海伦的刁难、下属们的闲言碎语,这些不愉快的场景走得飞快,她着重回想了和海伦拆招的部分,把僵局一点一点化解开来……越想越得意,可见人不论在何种境地下都要保持积极开放的心态,赌气回避只会让问题变大,而不计前嫌,跳出恩怨框架往往能找到一条有效的出路。 和许明俊的相处也好过预期,不管彼此内心在琢磨什么,表面上的和气总算是维持住了,吴笛得以在下属面前保住体面,等过一阵风波彻底平息,大家很快就会接受目前这种奇怪的架构,不会再有人质疑吴笛在市场部的地位。这对她今后带团队是至关重要的,她必须赢得员工的尊重,这样布置下去的任务才会被认真执行。 -- 第27页 当然威胁依然存在,许明俊来市场部的目的是个谜,那个所谓的特别项目组,吴笛一天不弄明白,屁股底下的位子就一天不安稳。 她最担心的是项目组只是个幌子,而海伦将在一年之内逐步把吴笛的工作转移给许明俊,直至架空她,逼她主动离开。 不知道她今天对海伦的那番游说能起多大作用,如果海伦左思右想后仍然选择与卡尔结盟怎么办…… 房门突然被推开,祁昊走了进来,身上衣服换过了,头发微湿,正拿一条干毛巾擦着。吴笛深陷思绪,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祁昊。 祁昊一边忙活一边问她,“想什么呢这么激动,不睡觉还绕床走?” 吴笛回神,“你来干什么?” 祁昊语气无比自然,“今晚我睡这儿。” 吴笛来气,“凭什么呀!” “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 “怎么就是你的房间了?” 祁昊似笑非笑,“你去翻户口本看看,我是不是户主?这家里所有东西都属于我。” 吴笛怒从心头起,咬唇点头,“行!你睡这儿,我去隔壁!” 她扯起枕头就要往外走,被祁昊从身后抱住,他手里的毛巾早已丢开,夺过吴笛怀中的枕头往床上一扔,两只手火速移到吴笛胸前用力揉搓。 “我还没说完呢,你也是我的。”他凑在吴笛耳边说。 吴笛抓住祁昊的手,掰了几次没掰开,祁昊目的明确,固执勇猛,揉搓的手劲控制得当,吴笛很快全身酥麻,心里一热,身子就软了下来。 可又委实不甘心,上次他摔了安全套拂袖而去的场面太气人,吴笛义愤难平,一咬牙,硬是把他两只手从胸前摘下来。 “今天没心情!”一个月前他俩闹翻就是因为吴笛说了同样的话。 不过今晚祁昊却跟没听见一样,吴笛刚松开他,他两只手又执拗地寻去老地方,不说话,继续逗弄她,力道比之前重了些。手上动作着,嘴也没闲着,沿吴笛的脖颈慢悠悠吻下去,在她身后纹出一条滚烫的线。 吴笛推不开他,还被他撩拨得气息不稳,欲望像干燥的柴火砰的被点燃,想赶走他的决心一点点微弱下去,只恨自己不争气。 祁昊忽然将她身子转个圈正对自己,吴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汹涌的吻淹没。 第19章 夫妻 没有太多前戏,祁昊很快进入,他要得凶狠,像渴极了时骤然遇见水源。 吴笛扬起拳头敲他肩膀,“你这么急干什么?” 祁昊这才慢下来,见吴笛一脸不满,便笑笑,低头吻她,一边将节奏调整到吴笛舒服的程度,动作缓慢而有力。 吴笛感觉自己像被海水轻轻托起,温暖又柔软,她闭上眼睛享受,偶尔泄出几丝呻吟......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犹豫几秒还是问:“你没用套?” 祁昊正沉迷,听见吴笛嘟哝也没打停顿,低喘着说:“如果再生一个能解决问题,那就生……” 吴笛朦朦胧胧地想,他指的问题是什么?我的问题还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在和祁昊的相处中,吴笛并不任性,只要不触及原则问题她都会顺着祁昊,尤其在外人面前更是给足祁昊面子。 吴笛性格爽朗不纠结,祁昊跟她相反,表面温和,实则固执较真。刚结婚时两人就为琐事闹过别扭,吴笛觉得犯不着,往往先开口求和,次数一多便成了常态。 外人看祁昊低调沉稳,吴笛却刚强傲气,都以为婚姻关系中是吴笛占主导地位,只有谢明珍深知儿子脾气倔强不好惹,也颇能理解吴笛的委屈,碰上小夫妻起口角她总是帮吴笛,吴笛有时看婆婆面上也就不跟祁昊计较了。 但吴笛也绝非一味迎合,她有自己看重的东西,比如尊严。那天祁昊把她丢在房间独自离去确实伤了她的心,过后想,不生就不生吧,等瞒不过去了就用流产来打发海伦,至于童璐的担忧也没什么大不了,吴笛向来有“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乐观,总而言之,她不会再为这事去求祁昊。 没想到祁昊却突然转变态度。吴笛没觉得如释重负,反倒一阵心虚。 她放弃怀孕不完全出于赌气,冷静下来思考,养一个孩子可不是怀胎生产就算完事,往后牵肠挂肚的事多了去了,她对吉吉已深感歉疚,再生一个也不见得能多关心照顾,更何况生第二个的目的本就不纯洁,只是为了解决职业危机。 她有些迷茫,不知是该继续还是终止,还没理出头绪,体内一个浪头涌来,高潮到了,烦恼瞬间化为齑粉消散,她情不自禁伸手勾住祁昊的脖颈,祁昊会意,俯身紧拥住她,静止的那一刻,两人宛如一个整体。 之后祁昊又变换了几种姿势,像找回失而复得的珍贵玩具,必须玩尽兴了才肯罢休。 某个灵魂出窍的时刻,吴笛忽然想,也许她不该怀疑祁昊,那些传闻或许真就是烟雾而已——祁昊今晚在她身上释放的火热,完全是压抑太久的体现。 两人分开时,吴笛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仰躺着叹道:“好累啊!” 祁昊坐起身朝她看,“不去洗一下?” 吴笛不想动,“你先去吧。” 等祁昊冲洗完回来,吴笛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祁昊在她身旁躺下,笑说:“你该做做运动了。” -- 第28页 吴笛耍赖,“床上运动也是运动啊!” “不算。” “怎么就不算了?” “奥运会没这项目。” 吴笛想象那场面,转身把脸埋进祁昊的胸膛闷笑,笑够了才说:“你今天像变了个人。” “嗯?” “态度热情,服务周到。” 祁昊撑起脑袋端详吴笛,“不是嫌我不会撩么?” 吴笛被逗乐,“伤自尊了?” 祁昊伸出手,手指沿着吴笛的脸庞游走,难得语气和动作都很轻柔,“怕老婆给人骗走了。” 吴笛噗嗤笑出声,“你当我三岁小孩,给颗糖就跟人跑了?” “也许这颗糖特别合你口味呢?” 吴笛被他逗弄得发痒,捉住他的手,叹口气说:“后院起的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灭干净呢,哪有心思想别的。” 祁昊反手抓住她,两人十指交缠,静静相依。吴笛另一只手悄悄挪到小腹上,浮躁忽然消失了,久违的踏实感涌上心头,脑子里澄澈清明,一个温柔的想法浮上心头,再生一个也挺好。 许明俊很久没梦见前妻了。 梦里,他又回到大学校园,黄昏,他和前妻并肩坐在那片绿意葱茏的草坪上,前妻指间燃着根烟,许明俊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点上的。 他把烟拔了,嘟哝一句,“抽烟对身体不好。” 前妻转过脸来,搂住他的脖子亲他,带着一嘴烟味,两人笑闹着,前妻清脆的笑声穿透梦境直抵现实,把许明俊闹醒了。 醒来时,耳畔的笑声也随即消失,一室寂静,九十平米的两室一厅里只有他一个人。窗帘是橙色的,不怎么挡光,他眼睛睁开又闭上,光线太亮。他在这间租房里才住了几天,各方面都还不太习惯。 他再次睁眼,捞起手机看时间,六点半,还可以再赖会儿床。 梦里的惆怅仍在心头盘旋,他坐直身子,拉开柜子抽屉,找到烟盒跟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 一个人住有一个人住的好处,想干什么都无需顾忌。在北京,逢儿子在家,许明俊就没法睡懒觉,更不敢大早上抽烟,怕儿子学样。 他 22 岁娶妻,是他们那一届同学里结婚最早的,也是头一个当爸的——结婚三个月后儿子就出生了,他和前妻是奉子成婚。 大三那年,两人相识于摄影社,一见钟情,很快陷入热恋。虽然爱得如胶似漆,但谁都没考虑过未来,总觉得还遥远。 许明俊还是挺注重避孕措施的,但年轻人在一起难免有头脑发热而身无防备之时,临近毕业,前妻告诉他怀上孩子了。 许明俊听完直发呆,“怎么会?不是,不是叫你买事后药吃了吗?” “忘了。”前妻嘟哝,“你说怎么办?” 许明俊心乱如麻,“你说呢?我听你的。” “那就……做掉吧,你陪我去吗?” 许明俊自然职责所在。准备充分后,他带女朋友鬼鬼祟祟去了医院。坐在妇产科外等候时,不知哪里传来鬼哭狼嚎,把许明俊听得后背直冒冷汗。 做完手术出来的女子两腿蹒跚,哭哭啼啼,许明俊看得受不了,拽起女友就往外跑。 “不做了,我们结婚!” 婚后的日子复杂难言。 前妻是个好情人,清新脱俗,风趣幽默,脑子里塞满古怪新奇的念头,许明俊觉得她像个魔术袋,你永远猜不透接下来她会掏出什么给你看。 她也很努力想做个好妻子、好母亲,然而这两重身份并非每个女人都能胜任,尤其是母亲的角色。在她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年纪,就被迫去照顾一个咿咿呀呀的婴儿,其手足无措可想而知。 头两年,前妻经常陷入精神崩溃的状态。两家大人先后来照顾过这个小家,都因前妻暴躁的脾气拂袖而去。 许明俊也尝试帮她,拒绝一切社交邀请,下班就回家,照料宝宝,干家务,做饭,周而复始,像个机器。时间长了,他也觉得累,有点后悔当初的草率,也许他俩都不适合为人父母。 他们经历过无数次吵架、冷战、崩溃、复合……几乎每一次都是许明俊主动认错,不管到底是谁挑的头。 就这么磕磕绊绊度过了艰难的两年,儿子长大点了,会说话会逗人笑,不再是个只知索取的小恶魔,许明俊感到欣慰,过去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再后来,儿子可以送进幼儿园了,许明俊更是长舒了口气,前妻得以从育儿中解脱出来,有了大把自由支配的时间。 前妻毕业后一直没工作,她立志要当作家,花四五年时间写了本书,讲校园生活的,出版了,虽然销量极差,许明俊还是替她高兴,满心期待着她会出第二本,第三本。 儿子七岁上小学,前妻突然提出离婚,许明俊问她为什么。 “我受够了!”前妻抚着额头向他哭诉,“我什么都写不出来!我被困在这里了,快要干涸而死!明俊,我现在懂了,我根本不适合结婚,我不想再继续过这种日子了!” 离婚后,前妻打包行囊独自上路,她要去墨脱,去塔希提,去一切她憧憬过的地方,永远在路上才是一个作家应有的生活方式。 许明俊定期会收到前妻从世界各地寄来的明信片,春节她会赶回家和父子俩团聚,身上沾满异乡的气息,但眼里重新注入奕奕的神彩,不再像一条被扔上岸的奄奄一息的鱼。 -- 第29页 许明俊渐渐对离婚释然,每个人追求不同,无需勉强。 儿子十岁时,前妻与志同道合的男友前往加拿大定居,之后还是会给他们父子寄明信片回来,但一年比一年少了,她在许明俊的生活中逐渐变成一片淡而模糊的背景。 第20章 邻居 许明俊刚离婚就有好多热心朋友给他介绍对象。媒人们是好心,按着传统观念,找来的都是规规矩矩过日子的务实女子,又都是奔着结婚去的,见面就直扑主题,问许明俊在北京有几套房,有无不良嗜好,儿子好不好带等等。 许明俊懒散惯了,前妻虽然特立独行,但在生活细节上对他几无约束,想想换个老婆后就会有人时刻管着自己,许明俊难免害怕,连着拒绝几次,终于没人再多事。 许明俊入职早兼下手快,在北京房价还没彻底飞飙前买下两套房,离婚后他将父母接来京城,原想把儿子往二老那里一送,自己轻松,老爹老妈晚年也有个事儿忙活。谁知儿子不愿意,非要跟他住一块儿,许明俊没辙,想要彻底自由的算盘落了空。 儿子懂事后,许明俊也征求过他的意见,“你觉得我还有必要再找个伴儿吗?” “这是你的事。”儿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你自己想找就找,别让我管人家叫妈就行!” 儿子像极了父母的结合,既有许明俊的懒散,也兼具前妻的古怪。相貌上则长得更像妈妈,瘦高个,眼里常常流露出冷眼旁观的神色。 不过许明俊的情感生活一直不算匮乏,离婚后这些年,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几乎没断过档,都是不谈未来只争朝夕那种,而且无一例外全是偶然认识的——比起相亲,他更喜欢这种自然而然的相遇,有酒吧里搭讪到的,也有羽毛球场结对子认识的,反正只要走出去,总会遇上好事。 他也有原则,不找有夫之妇,免得人家老公打上门来。也尽量不跟女同事越界,免得分手后彼此尴尬。 他和大多数女友都只是结伴走一程,也有个别处出感情来的,但总是有缘无分。比如他最近的女朋友,感觉彼此也是动了点真心的,然而许明俊一提到自己要去三江工作两年,对方就自觉消失了。 他似乎天生喜欢血里带风的女人,她们像浮云,总是安定不下来。他抓得到就在一起,抓不到欣赏一下也是好的。 一根烟抽完,许明俊起床,洗漱换衣,动作麻利。八点半,他已出现在市场部办公室,早于百分之九十的市场部职员。 办公室没有打卡考勤的要求,加上多数员工是搭隔壁工厂的班车上下班,时间不能自己掌控,所以只需九点前到岗就行,正常业务也都安排在九点以后展开。许明俊是步行来公司的,出于遵守规矩的习惯,总是八点半前就到公司了。 早到让许明俊更加无所事事。 他和卡尔约定的项目尚未开始,海伦人在上海,无心也无暇管他,而身边的吴笛于情于理都不会派活儿给他干,非但如此,吴笛还对他严防死守,部门会议从不通知许明俊参加,根本不给他染指部门业务的机会。 在这段真空期,许明俊只有一件事可做,熟悉工作环境和人际关系。 八点四十,隔壁苏晓琳的办公室响起动静,许明俊等了会儿,起身出门。离开工还有二十分钟,足够他跟这位邻居打声招呼。 如果不是晓琳那晚主动送他回家,许明俊并无多少印象,只知道这是个相貌平常,脾气温和的主管。当然经过那晚之后,他对晓琳依然印象不深,但认为有必要去表达一下谢意——本该晚宴翌日就跟人道谢的,不巧晓琳连着两天在外出差。 房间里,苏晓琳正侧身开电脑,许明俊敲了下门,“早上好,苏……晓琳。” 晓琳抬头看见他,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早啊,Steven!” “两天没看见你了。”许明俊说着,很自然地走进去,“听说你出差了?” “是啊!深圳工厂在办展会,Jenny 让我去看看,顺便学习一下。” 许明俊点头,没有深入问下去,免得让人感觉像来刺探情报的。 “你搭班车来的?”他转话题问。 “对,我们那条线司机最有时间观念,开车水平也一流,所以我经常最早到公司。”晓琳眨了下眼睛,“不过你来了之后我估计得往后排了。” “那我以后晚点来,抢了你的第一名很对不住。” 两人说笑了几句,晓琳突然问:“我的名字很难记吗?” “嗯?” “你刚刚喊我名字还想了一会儿。” 许明俊这才明白,笑道:“不是难记,是不知道该怎么叫,你好像没英文名,叫全名又显得严肃……” “以后叫我晓琳吧,大家都这么叫。” “为什么不取个英文名?” “不习惯,反正平时也用不着。” 电脑开了,晓琳俯腰,在键盘上一通敲打,许明俊转过身去,看见窗边的文件柜里整整齐齐码着书和资料,非常齐全的产品资料和行业资料,专业性和拓展性都很强,像个小型图书馆,他既意外又羡慕。 “这些都是你的?” 晓琳扭头看,笑着点头,“对,我在施明克十年的积累全在里面了,每次搬办公室都得带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到。” “我可以借阅吗?”许明俊不确定地问。纯粹是碰碰运气,他在童璐和王伟德那里都碰过软钉子。 -- 第30页 原以为晓琳会露出为难的神色或者急转话题,没想却听她爽快说:“可以啊!想看随时来拿。” 许明俊愣一下,“谢谢!不过不急,有需要我来找你。” “好。如果我不在,你就自己拿,看完放回去就行了。” 许明俊忽然觉得晓琳的嗓音很悦耳,忍不住朝她看了眼,还是那样瘦瘦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神情愉悦,笑容真诚。 “不打扰你了,回见!” 许明俊走到门口才想起自己忘了来意,转身说:“谢谢你那天送我回去,等你有空,请你吃饭。” 说完发现晓琳的笑容又灿烂了些。 “好啊!”晓琳说,“以后咱们是邻居了,多联系。” 中午许明俊约了核磁厂的郑飚吃饭,就在园区的一家小菜馆。 两年前郑飚到北京参加一个公司内部的管理课程,许明俊是讲师之一,郑飚被他的口才深深折服,主动找许明俊聊过多次。郑飚当时正被职业前景困扰,兢兢业业干了八年了却始终得不到上司赏识,赶巧又接到外部的橄榄枝,很犹豫要不要走。 许明俊认真给他做了职业分析,又暗示工厂近期可能会有人事变动,结论是劝他别走,静观其变。半年后,核磁厂管理层果然大易主,郑飚被提拔为工程部经理,终于扬眉吐气。 得知许明俊要来三江,郑飚在电话里向他承诺,“有事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上忙的绝无二话!” 许明俊到君来饭店时,郑飚已经在门口抽着烟等他。许明俊快步迎上去,一看郑飚的脸就乐了。 “老郑你最近是不是上火严重,嘴上长这么一串火炮?” 郑飚扔掉烟蒂,一边跟他握手一边笑:“别提了!闺女今年高三,平时成绩一直稳在前面的,上礼拜省内联考,往后掉了三十多名,嗨!可把我愁坏了!” “一次失利不算什么,你多鼓励鼓励孩子!”许明俊笑着劝,“你是没碰上我儿子那样的,成绩跟过山车似的忽上忽下,我要是像你这么不淡定,全身得长满火炮!” 郑飚在二楼定了包间,两人说说笑笑走进店堂。 “儿子没跟来三江?” “不肯来。反正他平时住校,周末就去我爸妈那儿待两天。有什么事电话里跟我说说,我儿子一直挺独立的。” 郑飚点头,“这样也不错,都上高中了,换环境影响学习。” “而且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在三江待多久。”许明俊轻叹了口气,话题略敏感,郑飚就没接茬。 郑飚是湖南人,嗜辣,点了一锅藤椒鱼,锅子端上来占掉小半个桌面,许明俊笑道:“光这锅鱼就够咱俩吃的了。” “你尝尝!鱼很新鲜,肉质鲜嫩,是这里的招牌菜!”郑飚热情招呼。 两人点了四个菜,边吃边聊。 第21章 壁上观 郑飚说:“你要的场地我给你落实了。培训中心有多余的机房,我和冯总说想借一间给你用,他答应了,等你去看过觉得没问题,我就找人把房间清理出来。” 许明俊眉目舒展,手越过桌子伸到郑飚面前,“太感谢了老郑!我本来担心时间紧促让你为难,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安排好了!谢谢谢谢!” 郑飚笑着接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不早说了嘛,跟我用不着客气!不过房间有点小,就五十多平米,反正你还在试验阶段,先用着,我会在其他地方再找找有没有更合适的。” 许明俊蓦然想起在机房看到的那些型号齐全的医疗机,一个主意在脑海中闪过,眼眸霎时亮了一倍,“五十平米也够用了!刚开始设备不会多,而且临近机房,以后想联网做测试也方便。” “你那些设备什么时候到?” “还没准信儿呢。卡尔在处理,都是他从美国搜罗来的,我估计运输加清关,怎么也得折腾一两个月。既然你帮我找好地方了,接下来我就只要等卡尔消息了。” 正事议定,许明俊心里踏实不少。 郑飚开玩笑问:“来了快一周了吧,还习惯吗?吴笛有没给你脸色看?” 许明俊笑笑,“没有,都客客气气的——就算对我有意见也不可能直接表现出来啊!” 郑飚点头,“我跟吴笛接触不多,但印象还不坏,人很能干,调去市场部之前干过三年销售,从底层做到金牌只用了一年半,相当拼。要不是祁昊不肯放,她早去北京或者上海大展拳脚了。” “这么看,祁昊是拖她后腿了?”许明俊好奇。 “也不能这么说,她如果没有嫁给祁昊,也不可能有这么多机会,尤其在升职问题上,客观来讲,职场上女性升职的机会要比男性少,但吴笛每次都很顺利,原因就在于她是祁太太。” 许明俊喝了口茶,若有所思,“她和祁昊感情怎么样?” 郑飚被问得一愣,许明俊也觉得自己这么问有点唐突,忙解释说:“我报到那天晚上部门聚餐,在丽新酒店碰见祁昊了。” 郑飚来了兴致,“这回你俩没吵吧?” 许明俊笑,“吵什么?都尘埃落定了。何况在他眼里,我已经是手下败将。” “来日方长,我相信你的能力。” 郑飚眼里闪烁着对许明俊的钦佩,许明俊没说什么,又转去刚才的话题,“这次过来要办的事恰好和他们夫妻都有点关系,所以……” -- 第31页 “我懂了,他们夫妻感情好不好很可能会影响到你的任务。” 许明俊点头,“差不多是这意思。我在北京时听到过一些关于他俩的议论,有种说法,吴笛嫁给祁昊是为了前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郑飚露出一点莫测的笑,“这种事我认为外人很难客观评价,只能说冷暖自知吧。两个人都年轻有为,又是郎才女貌,确实容易变成热点话题。私底下乱传的事不能当真,不过有一点我是确定的,祁昊对吴笛不肯去锐鹏很不高兴,吴笛亲口说的。” “她为什么不肯去锐鹏?” “当然是因为施明克的舞台比锐鹏大多啦!而且祁昊个性很强,你跟他打过交道肯定深有体会吧?他从祁董手上接过锐鹏后,有时连老爹的意见都不听,吴笛在工作上也很要强,两个人如果意见不统一,会闹得很僵。” 许明俊眯了下眼睛,“看来吴笛头脑相当冷静。” “确实如此。但她也有自己的问题,做事太急,过于看重成绩,对手下逼得厉害,难免失去人心,否则这次不会在满意度调查上翻船……对了,我问个有点冒昧的问题,如果吴笛这次不翻船,你还会来三江吗?” 许明俊沉吟,然后说:“不一定,可能会去上海。但是去上海目标太大,卡尔认为事情没成之前最好不要吸引太多目光,免得热度过高把事情搅黄,看来看去三江是最好的选择——对了老郑,我在三江,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吗?” 郑飚想了想说:“你的事和工厂不存在利益相关,所以要简单不少。至于市场部,人员关系其实也不算复杂,吴笛当然是头一个你要小心的,她肯定把你当成眼中钉,处处提防你,其他人嘛,王伟德和销售打交道最多,经常在外面出差,你们碰面的机会不多。苏晓琳挺踏实的,也不太会出幺蛾子……” 许明俊想起晓琳送自己回家,态度友善但话不多,两人一路多少有点乏味。许明俊半道醉意上头,勉强支撑到家,躺在沙发上半梦半醒的,晓琳给他倒了杯水才离开,又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 “哦对了,她前两年离婚了,目前单身。”郑飚随口补充一句。 许明俊没问人家为什么离婚,离婚的人各有各的伤心,何必去揭人伤疤。 “不过对童璐,你得多留个心眼。”郑飚突然压低嗓门,“此人脑子特别活络,又心狠手辣,在人事部那会儿开除员工的事都是交给她处理,被起了个“刽子手”的绰号。她跟吴笛关系又特铁,你俩以后如果发生矛盾,出谋划策的事肯定少不了她。” 许明俊印象中的童璐长得像早期的港台明星冯宝宝,一张肉嘟嘟的脸配上一个明显的尖下巴,天真中透着性感,只是童璐的眼神比冯宝宝锐利多了,或许是长期处理员工纠纷的缘故,双眸饱含肃杀之气,足以抵挡住一切涌向她的非分之想。 “谢谢提醒!”许明俊慢慢消化着郑飚传递出来的信息,又说,“关于机房用途的事,在我准备妥当前,还请替我保密。” “没问题,你放心!” 苏晓琳走进吴笛的办公室,神色气愤说:“我又联系叶青了,他还是老样子,一口咬定办不了,让我自己想办法!他不给我调配机器,难道我全球一家家工厂去追着要吗?” 吴笛皱起眉头。小型机展会的事前两天她专门发邮件给海伦请示过,海伦回复说找叶青商量。现在叶青又是这个态度,吴笛不难看出海伦的摇摆不定:她既害怕吴笛的预料成真,自己帮了卡尔却没落到一点好处,同时又不肯抛弃前嫌支持吴笛。 吴笛猜想,一旦自己和许明俊之间开战,海伦很可能作壁上观,谁也不帮谁也不得罪。 这样也好。吴笛宽慰自己,总好过海伦处处帮着许明俊,时不时猛踩自己一顿。 她问晓琳,“如果把展会放在锐鹏,你觉得怎么样?” 晓琳吃了一惊,显然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祁昊在一切可能的领域都致力于和施明克划清界限,而且这种倾向一年比一年明显。 “祁总能答应吗?” “他的工作我来做,我就问你可不可行?” 苏晓琳迅速思考起来,边想边说:“锐鹏的小型机有 80%和咱们的产品重合,剩下那 20%,我找找北京工厂的人吧,看能不能弄到完整的型号,实在不行,就靠 80%也能把展会做下来了——所以,放在锐鹏完全没问题。” “要做就做到最好。”吴笛说着,朝晓琳笑望过去,“北京工厂的人不就在眼前么?” “谁?”晓琳一时没反应过来。 “Steven 啊!他在小型机厂待过半年的,你找他不全解决了?” 按吴笛本意,她一点都不想让许明俊介入部门事务,但随即意识到不该如此意气用事,孤立政策绝非好主意,不仅让下属猜疑,还可能给海伦日后留下把柄,不如有选择地团结许明俊,对他手上的资源善加利用,或许能将坏事变好事。 晓琳张着嘴,一拍后脑勺,“是哦,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回头我就找他问问去!” 吴笛趁机问:“这两天他在忙什么?” 苏晓琳和许明俊的办公室紧挨着,吴笛几次看见他俩互相串门,神情愉悦,交流得挺不错的样子。 晓琳笑道:“好像没看见他在忙什么,倒是经常跟人聊天来着,挺能说的。” -- 第32页 吴笛不露声色追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第22章 对手 晓琳没提防吴笛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脸颊上闪过一片红晕。 “这个怎么说呢,他才来没几天,看不出什么来……” 她支支吾吾说着,见吴笛饶有兴致盯住自己,只得接着往下讲,语气逐渐镇定,“就觉得人还不错吧,心态挺年轻的,跟林珍珍她们很聊得来,你看部门里那些小年轻都很喜欢围着他转呢!” 吴笛笑道:“你也不老啊!才三十岁的人,别总是一口一个小年轻的。” 晓琳笑得越发腼腆,她不习惯聊情感话题,要紧切回工作上去,“既然打算放在锐鹏,我得赶紧去把调整计划做出来,看看有多少工作量。Jenny,那祁总就交给你啦!” 吴笛点头,“好!” 等晓琳出去,吴笛抓起手机拨祁昊的号码,响了好多声,没人接,祁昊下车间时经常不带手机。 吴笛查看日程安排,两点她有个会要开,现在才一点,正好有一小时空档,她决定去锐鹏走一趟。 在上海跟贺燕见面时,贺燕提醒吴笛要祁昊小心战略部的人,后面可能还会有动作,吴笛在回程火车上就萌生了把展会放在锐鹏的想法。 站在吴笛的立场,她不希望看到锐鹏和施明克眼下这种割裂局面,两家公司合资已十年,虽然内部运营存在种种分歧,但在整体资源上互有借重,凭合力成为小型机市场三巨头之一,得到外界的普遍认可。 一旦合作终止,很难不引起业界哗然,短时间内的汹汹猜测甚或谣传可能造成口碑、销量同时崩塌。无论是锐鹏还是施明克,失去对方都将遭到沉重打击。这也是杰森最终放弃统一品牌的原因。 不过展会的事吴笛没有贸然向祁昊开口,她很容易猜出祁昊会是什么态度,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去啃这块硬骨头,而且她仍寄希望于能和海伦扭转关系,直到刚才希望彻底破灭。 吴笛开车去锐鹏,其实走走十分钟就到了,但她性子躁,脾气急,完全没有散步的兴致。 车子经过园区那家网红奶茶店时,吴笛一眼看见许明俊和市场部几个年轻员工围坐在店门口的桌子边聊天。 圆桌上摆着几杯奶茶,年轻人全都望着许明俊,不难想象一双双眼睛里充满怎样的热切与景仰,那样的眼神是吴笛不曾享受过的。 吴笛放慢车速,视线投向许明俊,他有一张白净周正的脸,眉目清舒,笑意盎然,穿白衬衫配深灰色西裤,两条长腿交错相叠,坐姿慵懒,手握一杯奶茶,脖子里挂着用深蓝带子系住的工牌,腕上戴一块厚厚的黑色手表,初见面时吴笛就留意过,是卡西欧电子表。 这个男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张扬之处,然而神色中透着颇能感染人的自信与乐观,和他说话很少会觉得有压迫感,即便吴笛对他心怀警惕,诸多防备,也不得不承认许明俊的外表着实让人赏心悦目。或许正因如此,他才能在公司里如此受欢迎吧? 吴笛在短短几天内搜罗到不少许明俊的逸闻趣事,其中一则令她印象格外深刻,提到他和北京分公司三名女主管保持着相当友好的合作关系,而这三个女人之间却各有怨仇,互不理睬。许明俊因此被公认为最有女人缘的男同事。 当然这些信息不会影响吴笛对许明俊的判断,到目前为止,他仍是她的头号对手,海伦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斯利剑。她不会因为对方长相出众就心软。 奶茶店门口,聊天正进行得热络,没人注意到午休已接近尾声。 许明俊绘声绘色讲着儿子在学校的糗事,“就懒啊!早上起不来,总是踩着上课铃声去教室,还不肯叠被子,被老师抓包了好几回,威胁他再不叠被子就把被子扔垃圾桶里!” “哈哈哈哈哈!”林珍珍的笑声永远最欢畅。 “Steven,你儿子有没有早恋?”何薇笑嘻嘻问,“我们高一的时候,好多同学悄悄谈恋爱呢!你儿子看照片很帅啊!” “那没有!”许明俊很肯定,“我明确跟他说过,高中恋爱是不会有结果的,没结果还要去做那就是情商太低的表现……” 杨慧忽然低呼,“哎呀!那是 Jenny 的车吧?” 众人全都止声,目光齐刷刷朝主街转去,但见一辆白色路虎从眼前划过,似乎还在加速中。 何薇头一个低头看时间,“已经一点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过没有人动。 林珍珍说:“Jenny 不是让我们两点开会吗?她自己都跑了,我们也不用急。” 杨慧也说:“再坐十分钟,没事的,走回去就几步路!” 许明俊望着路虎消失的方向问:“Jenny 去哪儿?” 何薇猜测,“她没朝园区大门开,应该是去锐鹏找祁总吧!” 许明俊心头一动,“不是说我们和锐鹏没有业务往来吗?” 林珍珍握嘴笑,“那人家是夫妻哎,午休时见个面说说私房话也没什么吧?” 许明俊也笑了笑,端起奶茶杯说:“看来感情很不错哦!” 他饮了一大口,放下杯子时见林珍珍和杨慧挤眉弄眼,便问:“我说错什么了?” 杨慧说:“你一点都不了解 Jenny,她惜时如金,才不会在工作时间去找老公卿卿我我呢!锐鹏的人都说,Jenny 每次去找祁总都是有事相求……” -- 第33页 许明俊来了兴趣,“那她去求祁总,祁总会答应吗?” “有时候答应,有时候就不一定了。要不两人怎么会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呢!还不是一回两回。” “为什么要吵?” “Jenny 有时候想利用锐鹏的资源嘛!可是祁总的态度你知道的,特别不愿意跟施明克有牵扯,他俩本来感情不错的,但为这个事吵了好几年,谁也不肯让步,你说感情还能好吗?祁总的绯闻女友都爆出来好几拨了,还跟初恋不清不楚的,换我肯定忍不了。” 许明俊挑眉,“到底真的假的?” 何薇抢着说:“反正我们是没见过。”又叹一口气接着说,“其实 Jenny 没必要这么拼的,就去行政部做个总监,名声好听工作轻松,舒舒服服做到退休不好吗?” 何薇是本地土著,去年刚结婚,老公家很有钱,娘家家境也不错,从小没吃过苦,工作四年始终在助理的位子上待着,她一点不在乎。历任老板都知道她这个态度,对她没期待,反而都挺客气的。 “天天勾心斗角的有什么意思?我只想享受生活。等怀孕了就辞职回家。” 杨慧不喜欢何薇高高在上的态度,忍不住讽刺她,“那也得老公靠谱才行,万一哪天老公出问题,到时你怎么办?” 何薇不示弱,“等出了问题再说呗!人不能总为将来忧心忡忡。” 杨慧坚持己见,“女人啊,还是得靠自己。” 何薇针锋相对,“晓琳姐倒是靠自己的典范,结果怎么样?差点把身体都搞垮了,有意思吗?” 许明俊忍不住插嘴,“晓琳怎么回事?” 林珍珍忙告诉他,“晓琳姐离婚后生过一场病,可她还老加班,把身体都熬坏了,后来 Jenny 硬是批了半年病假给她让她回去调养才恢复过来的。” 何薇紧跟着接口,“晓琳姐是心里不痛快,拿工作发泄闹的!所以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就像 Jenny 嫁给祁总,多风光,升职也像坐了直升机,噌噌噌把好多人甩在后面。” 杨慧被她的言论激怒,不觉冷笑,“祁总那么花,这种婚姻跟交换也没区别吧?” 何薇说:“他花不花也都是听说而已,咱们有谁看见了?再说有事业心的女人才不会两只眼睛总盯着老公。” 杨慧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啊!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婚姻上。Jenny 三十四岁就做到总监了,全施明克也没几个,如果和海伦关系好,将来做接班人也不是没可能。最重要的一点是,Jenny 的成功不是光靠祁总才有的,她在销售部和来市场部后的拼劲大家都看见了,一点不输晓琳姐......” 何薇不耐烦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像 Jenny 这样资源好的人尚且这么努力,更别说其他人了!既然身在职场就要想办法找机会提升自己,别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两个女孩冷眼相对,骤然沉默。 许明俊在她们唇枪舌剑开始时就想把话题岔开,然而女孩们对话织得极密,针都插不进一根,此刻虽偃旗息鼓了,厮杀的味道还在静默中缠绕着。 许明俊正想说点什么,林珍珍忽然问:“可是机会在哪儿呀?” 她的语气和神色一样迷惘,像想吃糖却够不着糖罐子的小孩。一桌人都笑了,危机无形中化解。 许明俊暗松口气,不想再惹是非,率先起身道:“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他走在前面,女孩们跟在身后,和来时一样叽叽喳喳,个个看似胸无城府。不过许明俊现在明白纯属假象,这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表面看着和睦,实际上一直在暗中较劲儿呢!反倒是林珍珍最单纯可爱。 第23章 隐忧 锐鹏保安室的人都认识吴笛的车,远远看见过来,立刻把门禁打开,吴笛放慢车速,在一名保安的指引下开至 VIP 区域,找了个空位泊好车。 下车后,吴笛先向保安道谢,寒暄了几句才去行政楼。她在锐鹏可谓熟门熟路,但每次过来保安还是会很虔诚地跑出来替她安排车位,而且坚持要引她停在 VIP 区,生怕显得不尽心似的。 施明克的等级观念远不如锐鹏这么明显,很多资源都是共享的,上下级之间打招呼也大多直呼其名,鲜有用职务敬语的,虽然阶层实际还是存在,从薪资到升职机会,竞争总是激烈而残酷的,但至少表面上大家会有一种人人平等的感觉。 从施明克走进锐鹏,仿佛踏入一个平行世界。在这里,管理层和技术人员处在顶端,其他部门按职位高低论资排辈。 “这样等级森严你不难受吗?搞得和日韩企业没区别!”吴笛有次跟祁昊提到这个问题,“锐鹏现在也是施明克的合作公司了,就不能学学美国人的平等文化,往民主方向发展发展?” 祁昊不以为然,“首先,美国人的平等都是表面功夫。不要以为喊几嗓子上司的大名就是体现平等了,一旦触及实际利益你试试,看人不咬你?其次,企业文化不是一两天内形成的,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改变。我爸经营锐鹏二十多年,没点铁腕手段公司早死十回八回了,到我手上也一样。别跟我谈平等民主这些假大空的东西,民主之后听谁的?出了问题民主能负责吗?还不得我来兜着?” 吴笛更加坚定了不加入锐鹏的决心,她不难预见自己进锐鹏的后果:要么她被祁昊气死,要么两人已经掰了。 -- 第34页 吴笛在主楼门口接到祁昊电话,“你找我了?” “嗯。现在有时间吗?想跟你聊聊,我到锐鹏了。” “我在第三车间,大概十五分钟完事,你去办公室等我。” “好,一会儿见!” 吴笛推门进去,和前台女孩打了招呼,没有马上去总经理室,十五分钟足够她去研发中心逛一圈了。 通往研发中心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奶白色的漆面墙,地上铺着绿色防静电地毯,两边的会议室门都关着,走到尽头就是研发部的敞开式办公大厅,圆形,挑高约十五米,造得气派豪华,来参观的客户乍然见到鲜有不发出惊叹的。 吴笛沿圆形廊道往前走,走完一整圈会回到起点,这里分布着数个产品设计室、实验室和检测室,是锐鹏的技术核心区。 有人迎面走来,身穿工作服,笑意盎然喊:“祁嫂!来找祁总吗?” 吴笛朝前看,是负责乳腺机的产品主管周嘉,她笑着点头,“小周,饭吃过了吗?” “早吃啦!跟祁总一块儿吃的——他在车间,我去帮你通知一声!” 吴笛拦住他,“不用,他知道我来了——啊对小周,我想起个事。” “祁嫂你说!” “你们这儿有谁会操作乳腺机吗?核磁厂财务部几位女同事想来做个检查。” 周嘉诧异,“干吗不去医院?” “嫌麻烦呗!要请假,还要等来等去,没个半天做不下来——到底有没有?” 周嘉挠头,嘿嘿一笑,“我就会啊!” “万一有问题你能看出来么?” “原理懂一些,但不见得能看仔细,我可以把片子发给熟悉的医生帮着看,不过……” “不过什么?” 周嘉憨笑着说:“做这个检查要脱衣服,上身全裸,女同事恐怕不乐意吧?” 吴笛一听确实是个问题,蹙眉说:“你等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两分钟后,她挂机,笑得有点懵,“她们居然没意见,还是要做,你怎么说?” 周嘉年轻气盛,吴笛料想届时香艳的场面比较尴尬,他八成会退缩,没想到小伙子一拍后脑勺,挤眉弄眼道:“她们没意见,我就更没意见了!什么时候想做提前一天通知我!” 吴笛失笑,原来是自己古板了,见周嘉要走,又叫住他。 “还有点事问你。”她往身后的房间指了指,门关着,透过玻璃窗能看见桌上放着两台医疗机,几个工程师正围在桌边忙碌。 吴笛问:“是在测试新产品吗?怎么门上没贴产品名牌?” “对!”周嘉解释说,“是一款麻醉监护仪,我们刚开发出来的产品,这不还没上市么,祁总说先别声张。” 吴笛一怔,“监护仪啊?是跟施明克合作开发的吗?” “不是!我们自己开发的,哦,确切地说是任总的公司开发的……”周嘉打量吴笛的神色,狐疑起来,“祁嫂你不知道?” 吴笛笑容有些勉强,“听祁昊说过几句,想不到任春晖也开上医疗公司了!” 在周嘉眼里,吴笛和祁昊是一家人,自然没什么好瞒的,所以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说给她听。 “是这样,有大商家找祁总定制一批麻醉监护仪,量还挺大的,而且是持续供货三年,祁总想接。不过咱们锐鹏没做过监护仪,祁总就找施明克要资料,施明克不肯给,非但不给,还不许我们自己做,说要统筹安排,祁总就火了,找任总弄了个公司,名义上是任总的产品,我们只做代工,反正代工不需要经过施明克同意。” “那品牌呢?” “任总都申请下来了,叫春祥,除了供给大客户,也打算自己往外推,做成固定品牌。图纸资料也是他搞来的,那产品不复杂,我们加了半个月班就搞定了。反正客户知道底细,对我们的质量很放心。等测试通过就可以送样了。”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跟施明克好好协商呢?”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施明克的官僚作风我们领教过好多回了,等下去机会就没啦!人客户可不会等我们,肯定找别人定制去了!” 吴笛想起祁昊坐在床上翻阅的有关监护仪的杂志,想不到他跟任春晖的合作已如此深入,其中肯定也少不了任冬雪的介入,越想越不是滋味,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周嘉见她神色阴晴不定的,有点不安,主要是怕她回头跟祁昊吵起来。 “我还以为你都知道呢!”他摸着后脑勺,贼眉鼠眼叮嘱吴笛,“祁嫂那什么,要是祁总问起来,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吴笛被他逗笑,点头说:“放心,不会出卖你的!” 她一直挺喜欢周嘉,才三十不到的年纪已经是锐鹏的技术大拿之一,人特别聪明,待人处事上又很单纯,最令吴笛满意的是说话坦率,问什么答什么,不像另外几个祁昊身边的亲信,态度圆滑,诸多顾忌。 离开研发部后,吴笛上楼,到总经理室等祁昊。祁昊的秘书小秦给她沏了杯特级龙井,出去时把门轻轻带上。 龙井飘香,但有些烫口,吴笛把杯子放在桌上,走到朝南飘窗前张望,楼下是个小花园,四季常绿,还有各种时令鲜花竞相开放。稍稍往右看就是公司大门和行政楼之间的广场区,视野开阔,人员进出一目了然。厂区绿化不错,行道树是香樟,墙边挨次种了花卉与灌木,一名上年纪的园丁正举着大剪刀给冬青树修造型。 -- 第35页 吴笛看了会儿便觉无聊,等人格外心焦,她干脆坐在祁昊的老板椅上喝茶放松。 房间里很安静,给她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小时候,放了学去妈妈办公室写作业。傍晚前后,老师们都去教室训话了,办公室里也像现在这样安静。 不过祁昊的办公室比教师办公室大了三倍都不止,吴笛一直纳闷,一个人呆在这么大的空间里不会觉得自己很渺小吗? 她随即想到这是职场,办公室面积和权利大小成正比,否则海伦也不会对她分配给许明俊的小办公室大加指责了。 祁昊的办公室大虽大,装修却乏善可陈,除了必要的办公设备,另有一套可供十多人开会用的长桌椅,一套组合沙发,角落里放了台跑步机和几样健身器材,外加一些绿植点缀,仅此而已。反正他也不常在办公室,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一线。 吴笛见过任春晖的办公室,修得金碧辉煌,各种娱乐设施令人眼花缭乱,什么迷你高尔夫球场,射箭场,咖啡吧,隔间里还有个简易卧室,不啻于娱乐会所的包厢。祁昊跟任春晖关系虽然亲近,倒是一丝没沾上后者身上的浮夸气,也难怪任春晖老爱调侃他是老古董。 办公桌一角摆了张全家福,照片里,吴笛和祁昊在草坪上偎依而坐,祁昊怀里抱着一岁不到的吉吉,三个人的笑容愉悦而松弛。 吴笛先是奇怪照片怎么一直没更新,很快醒悟祁昊是故意的,那时吴笛还在工厂财务部过朝九晚五的日子,祁昊每天到家都能见着她,生活总体而言是温馨的,大概也是祁昊对她最满意的一段时间。 她伸出手指抚了抚照片上的祁昊,再次怀念起祁昊以前的微笑,温柔纯净,带一点点满足的味道。而如今的祁昊,即便在笑,神情里总有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不知是管理公司的巨大压力所致,还是对吴笛的不满与日俱增,抑或兼而有之? 祁昊突然推门进来,目光在房间里一扫,搜索到吴笛时,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敛住,“怎么忽然跑过来,又碰上麻烦了?” 第24章 求助 吴笛被戳中心事,反不好意思立刻道明来意,含嗔带笑说:“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你了?” 祁昊没应声,走到近前,低头看见吴笛的那杯龙井还剩了大半,他端起就喝,放下时才说:“我不记得你有哪次是因为想我才来找我,怎么,年纪大了感情反而变深了?” 吴笛不好接茬,再接下去她没法开口说正事了,瞟他一眼,先发制人问:“我刚去研发中心转了转,看见工程师在测试监护仪,你是打算认真做了?” 祁昊脸上浅浅的讥讽一下子消失,轻描淡写说:“哦,给人帮忙的。” “任春晖?” 祁昊略一凝神,反问:“小周告诉你的?” 他刚在楼梯上碰见周嘉,周嘉特意提了一嘴吴笛来锐鹏的事,态度殷勤,眼神闪烁。祁昊知道自己的几员重将中,就数周嘉跟吴笛最亲,什么都爱说给她听,吴笛自然也懂怎么善加利用。 吴笛替周嘉遮掩说:“不用他告诉我,猜都能猜出来。酒会那天任春晖塞给你一本监护仪的杂志,是你们打算往外推的产品宣传样册吧?” 祁昊双手往兜里一插,俯视吴笛,“你来,就为这事?” “不是啊!刚巧看到就顺嘴问问你。”吴笛笑嘻嘻说完,起身给他让位,“祁总请,这是您的宝座。” 祁昊扯扯嘴角,不客气地坐进去,拉开抽屉,取出一沓待签文件,又抽了支笔在手里,边翻文件边说:“祁总很忙,有事直说,如果真是来看我的,你随便看,我得忙会儿正事。” 吴笛站他身边,心里还是介意他和任家合作却一句话都没跟自己提,但吴笛很善于调整心情,对已经发生的事她会告诫自己尽量少抱怨少纠缠,宁可把精力花在怎么应对上。 她望着那杯被祁昊喝得见底的龙井,忖度片刻说:“我想在锐鹏开个小型机展会。” 祁昊正签字的手蓦然顿住,仅仅两秒,又流畅地签完,把文件往左边的篮筐里一扔,头也不抬说:“你原来不是要在施明克办么,为什么想改这儿来......Hellen 给你使绊子了?” 吴笛咬唇,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他,干脆直说吧。 她把海伦摇摆不定的态度跟祁昊讲了讲,又强调说:“不过我认为放在锐鹏其实更好,施明克的小型机一直做得半死不活,单独办展会效果不见得好,如果能跟锐鹏联合起来做,对双方都有利……” 祁昊冷声说:“我没看出对锐鹏有什么好处。” “你不该对施明克抱这么大敌意的。”吴笛劝他,“再怎么说,锐鹏也是施明克旗下的品牌,你过分强调独立已经得罪很多人了,再这样下去阻碍会越来越多......就算你想脱离施明克,眼前还不是时候,既然施明克的很多基础资源对锐鹏是开放的,你能利用就该利用啊!” 祁昊抬眸乜斜她一眼,“这就是你的处事哲学,利用这个利用那个?” 吴笛的热情被打击,噘了下嘴,语气含一丝委屈,“那你说该怎么办,看见好处马上让出去,遇到机会转头就走?” 祁昊没理她,自顾自看文件。 吴笛想了想,走到他身后,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软声说:“阿昊,我能理解你对施明克的不满,但有些问题不是单方面造成的,就像你做监护仪这个事,如果能主动一点和施明克经营好关系,保持积极的沟通,他们也不会故意来卡你。现在你去找任春晖合作,其实不见得有多少优势,他在医疗方面完全是外行……” -- 第36页 吴笛边说边轻轻按揉祁昊的肩膀,她这么做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怕祁昊突然翻脸打断自己——过去他没少这么干过,于是想做一些缓解动作安抚他。 祁昊大概也被她的行为迷惑住了,居然一个字没反驳,由着她把话说完。 吴笛暗暗得意,想起童璐有次跟大家交流撸猫心得——“你得顺着它的毛撸,别撸反了啊!一直撸到它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那表示它很舒服……” 原来这招不止对猫管用,对男人也同样适用,吴笛一边给祁昊按摩,一边已经开始脑补祁昊的呼噜声了。 因为太卖力,吴笛很快手酸,不得不停下来,又不愿打破这份难得的和谐,鬼使神差的,她手往上移,挪到祁昊的耳朵边,用手指在他两边的耳根处轻轻揉搓,勉强也算按摩,不过所需力度小多了。 祁昊终于有反应了,一只手绕到背后,揽住吴笛的腰,把她往身前拨。吴笛以为他要和自己说话,便乖顺地松了手,祁昊稍稍用力,温香软玉便坐了满怀。 他凑在吴笛耳边问:“一个展会对你这么重要?” 语气低柔,像极被捋顺了毛的猫。吴笛窃喜,似窥破天大的秘密,原来祁昊不是不喜欢自己抚摸他,是怕陷入了温柔乡被她予求予取。 “重要啊!”她不再绕弯子,在祁昊这里,诚实远比耍滑有效。 “事关年终指标,而且我也不希望调职风波对部门工作产生不好的影响。再说办展会对锐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只要提供场地和机器就行,宣传、人手方面不用你出一分钱,操一点心……” 有人敲门,笃笃两声,吴笛慌忙起身想离开祁昊的怀抱,可祁昊的手牢牢攥紧了她的腰,令她动弹不得,非但如此,他还抬高嗓门喊,“进来!” 吴笛一阵惊骇,赶紧去掰祁昊的手指,并低声警告,“快放手呀!有人来了!哎,你干嘛呢......” 祁昊置若罔闻,且对吴笛的挣扎早有防备,右手扔了笔也环抱过来,他经常锻炼,双臂格外有力,吴笛哪是对手,纠缠间,门已经开了,周嘉走进来,打眼就见房里一副香艳场面,立时呆住。 “我,我来得不是时候?” 吴笛没法在外人面前跟祁昊翻脸,只得放弃抵御,抚额低首,装作难受的样子,然而通红的面庞还是出卖了她。 祁昊是现场唯一镇定的那个,把想缩脚退出去的周嘉喊住,“来都来了,把话说完再走。” 周嘉站在门边,挠挠额头,结结巴巴说:“呃,是,是这样祁总,那个,2 号机的检,检测数据刚刚出来……” “结果怎么样?” “大部分正常,有几项超标的,您要下去看看吗?” “十分钟后到。” “行!那我先走了。”周嘉说着,一吐舌头溜了出去,顺带把门关上,自始至终勾着下巴,不敢往房间里多瞅一眼。 周嘉一消失,祁昊就松了手,吴笛立刻从他身上弹跳起来,红头涨脸冲他嚷,“你存心的是不是?就想看我出洋相?!” 祁昊嘴边噙一丝得逞的笑,慢条斯理说:“让你长个教训,别在办公场所挑逗男人,就是自己老公也不行。” 吴笛虽恼羞成怒,却也无言以对,谁让她刚才鬼迷心窍主动送上门去呢?她很快冷静下来,整了整衣衫,又摸摸盘起的发髻,幸好都没乱,转到桌子对面,冷冰冰问:“展会的事到底怎么说?” 祁昊从容签完最后一页,把文件和笔同时丢进篮筐和笔筒,然后站起来,吴笛警惕地后退两步,离他远点,怕他再乱来。 不过祁昊却是一脸正经,“可以做。” 吴笛脸色顿时缓和,刚要开口,祁昊又补充一句,“但必须以锐鹏为主,施明克尽量少提,不提最好。” 吴笛急了,“你干吗分这么清呢?本来就是一家嘛,办联合展会你又不会损失什么……” 祁昊面无表情打断她,“你也可以不办,但要用我的资源,就得按我说的做。” 吴笛气得脸都歪了,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祁昊取了桌上的手机塞进兜里,看看吴笛,她一手抚额,一手撑腰,正在房间里转圈。祁昊欣赏着她暴躁的样子,语气轻松道:“我得下楼了,你想再坐会儿也行,我让小秦给你换杯茶……” 吴笛猛然收住脚,狠狠咽下一口气,转过身来瞪着他,“你说话要算话——这个展会我办定了!” 第25章 密会 许明俊在一长溜班车前徘徊,总算找到开往东城的线路,车门敞开着,他拾级上去。司机大概看他脸生,眼睛牢牢盯住他,许明俊把胸前的工牌朝他晃一晃,班车师傅才把脸转开。 他正找空位,听见后座有人喊,“Steven!”抬头就看见苏晓琳在朝他招手,忙笑着过去。 “你也坐这班车?” 晓琳点头,“我住风雷——你今天上哪儿?” “到市区逛逛吧!每天回去无所事事,太闷了!你下班都怎么消遣?” “我?”晓琳被问得猝不及防,冥思苦想着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回家待着,看书,看看电影……或者去喝海鲜粥。” 她放弃似的笑笑,“其实我难得准点回去,今天正好比较空,明天开始就要忙展会的事了……” 晓琳边说边看向许明俊,发现他并未在听,而是凝神望着窗外——吴笛正从工厂行政楼走出来,眉头微锁,目不斜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 第37页 许明俊回神时才留意到晓琳的沉默,还有她木僵僵调开的视线,他顿了一顿,明白她是留意到自己在偷看吴笛,太明显了。 许明俊也尴尬起来,干脆挑明了问:“Jenny 经常来工厂吗?” 晓琳语气依然是温和的,听不出别扭,“也没有,不过会抽空来拜访一下冯总。咱们部门设在工厂旁边,平时有不少地方要麻烦到人家,Jenny 很注意搞好关系。” “为什么不找锐鹏帮忙?”许明俊好奇,“不是说租办公室的钱都是锐鹏出的?” 晓琳笑起来,“早不是这样了,Jenny 一直觉得让锐鹏出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她说服 Hellen 从今年年初开始自己承担办公室租金了,平时有事我们也更习惯找施明克的人帮忙,人脉啊流程这些都比较方便……” 许明俊也笑笑,“那恐怕祁总要更生气了,连自己太太都疏远他。” 晓琳忍不住辩解,“也不会啊!祁总不是不讲理的人,你看这次展会临时换去锐鹏,祁总不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许明俊经她提醒,忙说:“样机的事我找过北京工厂的人了,跟他们强调了事情的紧急性,这两天内他们肯定会给我回复。” 晓琳笑得真诚,“太谢谢你了!” “该我谢谢你才对,给我找了点事做,否则我真就成部门里的摆设了!” 两人说笑时,车子已启动,很快开出公司,汇入主道车流。 许明俊问晓琳,“你是三江人吗?” “不是,不过我老家离这边不远,在江边的一座小县城,开车两个小时就到了。” “哦,在这读书留下来的?” “也不是。跟我前夫过来的,那会儿他考到三江大学来读博,三大的食品工业系很出名。” 提起前夫,晓琳神色依然是平和的,像在说一件寻常琐事。许明俊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恰好他手机响,是儿子从学校打来的。 儿子刚吃过晚饭回到宿舍,有那么十几分钟的空档,就想起来给父亲打个电话扯两句,也没什么要紧事,无非跟父亲抱怨几句学校生活的清苦,许明俊也照例说些无甚大用的安慰话。 聊了五六分钟,儿子说:“我要去做苦不堪言了。” “什么苦不堪言?” “数学习题册啊!贾老师说了,如果我们不好好做,就让我们苦不堪言!” 许明俊笑着收线,忽然想念起儿子来,轻轻叹了口气。 “是你儿子?”晓琳问。 “对……挺啰嗦的是不是?” 晓琳笑道:“多好啊!上高中还能跟你讲这么多话,我听不少人说孩子到十五六岁就不肯跟父母交流了呢!女孩子可能还好点儿,男孩尤其沉默……有个孩子还是挺幸福的。” 许明俊观察她的样子,并无感怀忧伤,纯粹是就事论事的。他心里没来由一软,起了一丝怜惜。 晓琳身上有一股恬淡的气息,让人精神松弛,似乎与她聊着天打个盹儿都没问题。和吴笛说话就是另一种情形,必须全神戒备,精力集中,因为随时可能面临挑战,刺激有趣。许明俊暗暗比较着,心里无端生出些隐秘的遗憾。 晓琳看看窗外说:“我马上下车了。” 许明俊忽然问:“海鲜粥好喝吗?” 晓琳一愣,笑得格外灿烂:“特别棒!什么时候想喝我带你去。” “好啊!改天。”许明俊冲走出去又扭过头来的晓琳摆了摆手。 晚上九点,许明俊走进红玫瑰酒吧。 一脚踏进去,顿觉时光倒退了五十年,一股浓郁的怀旧气息将他包围,低靡的爵士乐萦绕在耳畔,店堂里的原木桌椅造型粗犷,被磨出一层厚实的包浆,好莱坞旧时代的女星照片挂在墙上,对来往过客抛着媚眼。 卡尔在位子上朝他招手,许明俊含笑走过去。 卡尔刚去深圳出完差,返程途中特地在三江稍作停留,约许明俊见个面。许明俊认为无此必要,很多事电话里就可以解决。不过也明白卡尔这么做是为了体现对自己的重视。 他走到座位前,卡尔已起身等候在那里,两人互相拍了拍肩膀,以示热络,落座后卡尔让许明俊点单。 许明俊要了淡啤酒,卡尔要了苏格兰威士忌,淡啤酒对卡尔来说和白开水差不多。 许明俊问卡尔晚上住哪儿,卡尔朝北面指了指,“逸林酒店,步行五分钟就到。” 许明俊笑道:“那就好,酒你随便喝,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五分钟的路不成问题。” 卡尔身形粗壮,许明俊在北京时伺候过他两次,着实吃力。 卡尔大笑,“我什么时候喝醉过?”一副忘记前事的表情。 两人调侃一番才言归正传,卡尔问:“在三江有没有遇到麻烦?” 许明俊知道跟他无需客套,直言说:“总体顺利,要说麻烦……目前我还没有查资料的权限。” “是查哪部分资料的权限?” “市场部历年项目的详细数据。” “你找过 Jenny 吗?” “我问她了,Jenny 给出的理由是我目前的组织关系还在战略部,来市场部属于借调,而且实际工作和市场部也没关联,照规定权限开放不了,需要申请。我也提申请了,但 Hellen 到现在都没批下来。” 卡尔点头,“这件事我会找 Hellen 协调——你的准备工作怎么样?” -- 第38页 “场地已经联系好,设备构架我也设计得差不多了,等过两天就发给你。” 卡尔眼睛亮亮的,很振奋的样子,“非常好!” 许明俊问:“设备什么时候能到?还有我们申请的项目资金批下来了吗?” “设备没有问题,已经在装箱。资金方面……”卡尔拧紧浓眉,“因为金额比较大,审批不会那么快,我们可以先把模拟环境做起来,等有了数据说服力更大,到时不怕他们不肯拿钱出来。” 许明俊默默听着,这些都是能猜到的回答,如果真有进展,卡尔早给他打电话了。不过许明俊并未因此失望,他知道卡尔不会放弃的,他能从卡尔身上看到一种少见的执着,这也是许明俊即便输得灰头土脸,也还是愿意留下陪他一搏的原因。 正事谈完,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些趣味八卦,气氛明显轻松起来。 两瓶啤酒落肚后,许明俊的脸又红起来,他看看对面的卡尔,他已经灌下去半瓶威士忌,一张脸也变成粉红色,但眼里依然透出锐利的光,嘴上和许明俊说着话,目光却投向斜对面的桌子,眼睛微眯,猜不出在想什么。 许明俊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去,看见那张桌子边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正跟人说话,笑容天真,带点稚气。 许明俊不是第一次留意到卡尔这样的神色,每当他悄悄观察女性时,许明俊会觉得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令他稍稍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可能因为他自己从不拿那种眼神去琢磨女孩吧。不过一谈到工作,那个熟悉的卡尔就又回来了。 第26章 玩笑 许明俊的办公室和苏晓琳的紧挨着,再过去是童璐的。晓琳的办公室通常很安静,她要找哪个下属总是跑出去找对方,一个人在办公室也是安静地做事。 童璐就不一样了,她喜欢叫下属去办公室谈话,许明俊经常能看见她的房间里人来人往。 童璐是个严厉的上司,发现手下犯低级错误时会毫不留情地指责,女孩子脸皮薄,往往会被训得眼泪汪汪,碰巧让晓琳听见,会过去说两句好话,解放一下哪个小倒霉蛋,所以许明俊听到员工们背后骂童璐夸晓琳时一点都不意外。 令许明俊诧异的是,苏晓琳和童璐这两个性格和行事风格迥异的女人,关系居然很不错,而联结她们的纽带是吴笛。 经过多日观察,许明俊发现整个市场部要说谁对吴笛最忠心耿耿,非这两位莫属。由此他对吴笛的兴趣越发浓了——在他眼里,吴笛不是那种擅交际的人,从她身上许明俊看不出多少笼络人心的手腕,她性格外露,做事急躁,城府也算不上深。 有天下午,许明俊去奶茶店买了杯咖啡回公司,经过童璐办公室时,正碰上林珍珍抹着眼泪从里面飞奔而出。 她走路不看前面,眼见要和许明俊撞上,许明俊慌忙往旁边躲,嘴里发出警告的嘘声,林珍珍朝他扫了眼,又迅速转开脸,神色里含着莫大的委屈。 许明俊觉得有必要过问一声,便拦住了她,“出什么事了,林珍珍?” 林珍珍啜泣着不吭声,许明俊朝童璐的办公室看看,门关着,他压低嗓门问:“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一下?” 林珍珍迟疑几秒,一咬牙,点点头。 为了安抚林珍珍,许明俊把手上那杯咖啡送给了她,林珍珍很不好意思,“那你喝什么?” 许明俊笑道:“我是习惯性购买,没到非喝不可的地步,一会儿口渴还可以去泡茶——你喝吧,那个小店员没注意我的甜度要求,往里面加了不少糖,应该挺甜的,可以舒缓心情。” 林珍珍果真低头啜了一口,许明俊很认真望着她,“甜不甜?” “嗯!”林珍珍梨花带雨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你看,才喝一口心情就好转了吧?” 林珍珍被他打趣得噗嗤一声乐了。 她挨骂的原因是报告里写错了两个数据,对此林珍珍很不服气,“陈浩的报告错得比我离谱多了,可璐璐每回都好好跟他说的,一次火都没发过。”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针对你呢?” “我原来不是她组里的,是从行政转过来的,璐璐一直瞧不起我。”林珍珍声音低下去一些,带着几分懊恼,“而且我业务确实不太熟练,虽然很努力了,还是被她揪到过好多次错误……” 许明俊笑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总比一味强词夺理好。 “其实我老早就不想在她组里了,憋屈死了!”林珍珍嘟哝一句,忽然抬头,满怀期待望着许明俊,“Steven,你这边什么时候开始招人呀?如果招的话,可不可以考虑我?我保证会好好做事的。” 许明俊思忖了下,直言相告,“招聘申请我递上去了,还没批下来,等职位开放出来我再找你谈。” 林珍珍的双眸瞬间被点亮,进门时的沮丧也一扫而空,“太好了!谢谢你啊,Steven!” 许明俊也笑了,这小姑娘真是好哄,眼泪还残留在脸颊上,笑容却已灿烂四溢。 周五,许明俊又去了趟核磁工厂,随郑飚到培训中心的空机房去看了看,因为长久不用,里面的闲杂物品越堆越多,有些年深日久一时都查不到主人,包括两只价格昂贵的 CT 球管。 -- 第39页 “得等这些东西都落实到部门,让它们的所有人来拖走才行。不敢拿出去乱放,怕丢。”郑飚向许明俊解释。 许明俊问:“以前丢过吗?” “丢过一次。”郑飚顿一下说,“其实是被人偷了拿出去卖的,那人后来被开除了。” 许明俊点头,“配件贵重,确实应该谨慎点儿。” 中午,郑飚被临时叫去开会,许明俊独自到餐厅吃饭,到得晚了些,餐厅里食客已不多,他恰巧看见吴笛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桌边,便取了餐走去和她同坐。 “Jenny,很少在餐厅碰见你。” 吴笛象征性地朝他笑笑,以示欢迎,“是啊!你每天吃饭都这么晚?” “差不多,来早了也是排队。” 两人面对面坐,吴笛问:“晓琳找过你没有,关于小型机展会的事。” “找过,已经在联系了。” “能成吗?” “问题不大。” 吴笛嫣然一笑,“那我先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许明俊停顿,“方不方便哪天带我去锐鹏参观一下?” 吴笛挑眉说:“你找晓琳啊!等她过去布置会场可以带上你。” 她很快吃完饭,拿起一只橘子慢慢剥着,嘴上问许明俊,“最近在忙什么?” “瞎忙。” 吴笛调侃道:“战略部的精英跑到市场部来瞎忙,有点说不过去吧?” 许明俊笑,“我呢,原打算过来好好做事的,没想到人还没动身就收到一封宣战书,可是调职令已经下了,又不能不来,就变成现在这副游手好闲的模样了。” 吴笛听出他语气里的挖苦,笑容一僵,很快又恢复自如,把一瓣橘子塞入口中,若无其事嚼着。 许明俊盯着她问:“说实话,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吴笛笑得很甜,“怎么会!你我也算是有缘才相聚,既来之则安之。” 许明俊也笑了笑,“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我反正无所谓,在哪儿都是做事。” “话不能这么说,到底在战略部更风光。”吴笛朝他瞟了眼,“我年轻那会儿也去战略部应聘过,没成。” 这个许明俊倒是头回听说,抬眸看吴笛,“真的?” 吴笛点头,“十年前的事了。我刚进施明克是在上海财务部,干了两年上司比较认可我,就推荐我去应聘战略部的一个挺有前途的岗位,财务分析方向的,笔试成绩我排第一,面试时感觉也很好,上司说以我的条件被选上问题不大,结果却落选了。” “原因是什么?” “上司帮我去打听了,说我输给了一位男选手。官方给出的理由是我综合评分比他低两分,不过真实原因是我那年 24 岁,他们担心我干不了两年就要结婚生孩子,耽误工作,所以把我的面试评分调低了。” 许明俊朝她覻了眼,“你一定很气愤。” 吴笛神色无比认真,“至今都耿耿于怀!明明能力比对手强,却因为性别落选,一点道理都不讲啊!” 许明俊想了想说:“但他们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我知道你说的那个职位,工作很忙,要经常出差,全球跑,女生可能会受不了。而且那个职位要求挺高的,培养三个人也就能出一个合格的,不能不慎重。” “那也应该坦诚地把顾虑和限制条件都告诉我,让我自己决定对不对?”吴笛把剩下的橘子全塞入口中,推到左颊,那里一鼓一鼓的,好像藏了很多怨气。许明俊觉得她此刻的样子虽然不成熟,却比平时可爱多了,有种小姑娘的憨态。 他面容凝重起来,“我觉得我必须跟你坦白了。” 吴笛困惑,口齿不清地问:“坦白什么?” “那个把你挤走的男选手……其实是我。” 吴笛愣住,隔了会儿才继续咀嚼,费劲地把橘子咽下去。 “有这么巧的事?”她脸上带点狐疑和不确定。 许明俊紧盯着她,“你是不是更讨厌我了?” 吴笛努嘴思索,很困难的表情。许明俊看出她在掐算时间,到底没绷住笑出了声,“跟你开玩笑的!那人不是我,十年前我还没来施明克呢!” 吴笛神色一松,白他一眼,“我就说,哪来这么巧的事!” 见许明俊为此笑得欢畅,吴笛有些哭笑不得,感觉男人幼稚起来都挺无聊。 许明俊追问:“如果真的是我,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吴笛蓦然一笑,“不过,如果真是你抢了我的机会,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许明俊自然清楚她指的是什么,沉思着道:“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早,不过等时机到了你会明白,我不会成为你的威胁。” 吴笛笑意深了些许,“但愿你能记住今天说的话。” 许明俊也笑,“我会的,也希望吴总别对我下狠手。” 两人半真半假开着玩笑,窗外有光透进来,洒在吴笛脸上,她笑容明媚,看得许明俊有些恍惚,暗想,南方姑娘的皮肤是真好,细腻洁白,弹指可破,经得起光线直照。 吴笛发现他眼神有些异样,便用力清了清嗓子,许明俊惊醒似的把视线从她脸上调开,自觉也有些可笑,前两天还对卡尔在酒吧偷看女孩略感不屑,自己跟他其实没两样。 他低头拨弄着饭菜,没头没脑说:“那天在丽新喝多了,说话没过脑子……是不是惹祁总不高兴了?” -- 第40页 吴笛眨眨眼睛,很快明白他在说什么,淡然道:“没事,你不用为喝醉了说的话过意不去。” 许明俊说:“我经常夸女士漂亮,大多数时候是客气,不过那天夸你是真心的,所谓酒后吐真言……可惜马屁拍在了马脚上。” 吴笛噗嗤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对你的好感度顿时上升了 0.1 个百分点。” 许明俊朗声大笑,“太感动了,我会继续努力!” 第27章 心刺 到周末,吴笛牵挂的几件事都有了着落,她终于可以松口气,在家歇两天了。 周六一早,夫妻俩分头行动,祁昊去老宅把吉吉接回小家来,吴笛则跑超市去买菜,她要亲自下厨做午饭给女儿吃。 祁昊对吴笛的手艺没信心,听她兴致勃勃报完菜名就泼冷水,“何必给自己找麻烦!不如回去吃赵阿姨做的,下午咱俩直接陪吉吉去游乐场,她都惦记一星期了。” 吴笛坚持,“吉吉天天吃赵阿姨做的饭,都没吃过几顿我做的,再这样下去她会忘了我是她妈妈的!” 真正令吴笛介怀的倒不是女儿爱吃赵阿姨做的饭,而是她三番四次提起任冬雪的手艺—— “冬雪阿姨今天烤了松饼,闻着可香啦!” “妈妈,冬雪阿姨会做酱猪肘,奶奶说比饭店做的都好吃呢!妈妈你会不会做?” 这些扎心的细节吴笛都没跟祁昊提过,提了也是自讨没趣,祁昊自然不知道妻子的心思,只得叮嘱她,“尽量做简单点,不容易失手。我们父女俩吃饭虽然不挑,但也不是什么黑暗料理都能接受的。” 吴笛嗔道:“你就不能鼓励鼓励我?” 祁昊挑眉,“我都答应吃你做的饭了,还不是对你最大的鼓励?” 吴笛笑着把他推出门。 等祁昊接女儿到家,吴笛正埋头厨房忙得不亦乐乎,腰间系了条围裙,手上切着土豆丝,砧板被敲得当当作响,很像那么回事。 吉吉雀儿似的飞进厨房,绕在吴笛脚边叫唤,“妈妈!爸爸说今天你做饭!你要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呀?” 吴笛先亲女儿一口,又指指料理台,“自己看,全摆这儿了!” 料理台上挨次排着一溜半成品:牛排、大虾、鸡翅,排骨和几样时蔬。吉吉拍手说:“都是我爱吃的,妈妈你太厉害了!” 祁昊抱着膀子叹,“妈妈今天玩大了!” 吴笛受不了父女俩挤在厨房东张西望,评头品足,对祁昊说:“你们去外面等吧,让我一个人好好做。” 祁昊叮嘱一声:“动刀子小心点儿手。”就哄着女儿出去了。 吉吉坐客厅沙发上用 IPAD 看动画片,祁昊陪在她身边,把手提电脑搁膝盖上,边看着女儿边处理掉一些公务。吴笛一会儿跑出来给吉吉拿个零食,一会儿又跑出来给她送杯水。 “吉吉,要多喝水,你怎么老忘!” 吉吉瞪着漂亮的大眼睛,正沉浸在故事里,大概急于打发掉唠叨的母亲,便伸出手,很乖地接过水杯,咕嘟咕嘟一气喝光。 吴笛心情好极了,感觉一切皆在掌控,走来走去一直哼着小曲儿。 吉吉突然抬头冲她嚷,“妈妈!你这样踢踢踏踏走着哼歌,特别像马路上的洒水车!” 吴笛乐不可支,走过来摸摸女儿的小脑瓜,“吉吉想象力真棒!” 吉吉冲她嘻嘻一笑,注意力很快又回到动画片上去了。 祁昊匀出一只手,把吴笛拉到跟前,揽住她腰说:“洒水车,给我洒点水。” 吴笛感觉他的手不老实起来,怕被女儿看见不好,要紧挣脱了逃开,跑到厨房门口才转身冲祁昊瞪眼,眼里全是警告。 祁昊扯扯女儿的小胳膊,指着吴笛说:“吉吉,看你妈妈多凶!” 吴笛见女儿朝自己看过来,慌忙收敛怒意,转为笑脸,表情切换过于仓促,显出几分滑稽,逗得吉吉咯咯直笑。 吴笛在厨房忙得正欢,祁昊走进来说:“吉吉看完动画片了,想去楼下的网球场玩——饭什么时候能吃?” 吉吉很喜欢楼下的网球场,祁昊特地给她买了儿童球拍,有空就陪她一起打。 吴笛看看自己铺开的架势,一时半会儿确实也好不了,便说:“半小时吧,别玩太久。” 两人走了没多会儿,吴笛就听见祁昊的手机在客厅里响个不停,显然走得匆忙忘带了。她擦干净手跑出去,怕公司有急事找祁昊。 手机屏上“任冬雪”三个字令吴笛如鲠在喉,她犹豫片刻果断接起,还没出声就听见任冬雪娇嗔似的责备,“祁昊!你干嘛呢,怎么老不接我电话?” 吴笛语气生硬说:“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是吴笛,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会转告他的。” 冬雪愣了下才回:“哦,不用了,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就行——有些事不方便跟外人说。” “外人”二字刺痛了吴笛,她刚想怼冬雪两句,对方却已挂机。 吴笛脸色铁青,一上午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她把祁昊的手机扔回沙发上,腰还没直起来,眼神蓦然一闪,重又拾起手机。 刚结婚时祁昊就告诉过吴笛,自己手机的密码是她生日。吴笛跟他开玩笑,“你不怕我偷看?” 祁昊坦然说:“我心里又没鬼,怕什么——你随时可以查。” -- 第41页 不过这么多年里,吴笛从未翻看过祁昊的手机,总觉得这种行为很卑鄙。而此刻,她握着祁昊的手机,忽然很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秘密。 她试了自己的生日,手机应声开启,祁昊果然是老古董,这么多年都不改密码。然而对着满屏的应用程序,吴笛忽然不知所措,她这么做究竟图什么?如果看到自己不想看的,她真有勇气面对吗? 一分钟后,吴笛默默地放下手机,返回厨房。她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是怯懦的,非常鸵鸟心态。 半小时后,祁昊和吉吉说说笑笑回来,餐桌上已摆好饭菜,品种丰富,色泽饱满,勾人食欲。 吉吉欢呼,“哇!妈妈你和赵阿婆烧的一样好呢!” 祁昊笑说:“好不好得尝过才知道。” 吴笛看看祁昊,语气很淡,“你们坐吧,我去盛饭。” “妈妈我帮你拿筷子!” “吉吉真乖!” 吴笛转眸时,看见祁昊从茶桌上拾起手机,她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厨房。 虽然心情低落,吴笛在女儿面前却一丝都未流露,一顿饭吃得开开心心,吉吉对母亲的手艺也给予了肯定,她尤其喜欢吃炸鸡翅,那恰好也是最费工夫的一道菜。 吴笛欣慰,说:“既然吉吉喜欢吃,下次妈妈再给你做!” 祁昊在一旁打趣,“吉吉,喜欢就多吃几个,妈妈的下次不知道是猴年还是马月。” 吴笛正眼都没朝他瞧,只问女儿:“作业写多少了?” “还有一大半呢!”吉吉说着,小脸耷拉下来,“唉,后天又要去学校了,真不想上学!” 吴笛好语相劝,“怎么可以不上学呢?不上学你长大了能干什么?” “我想当画家!” “那也得有文化知识才行,要不然你怎么能弄明白那些绘画原理?” “妈妈我说的是画漫画!” “那也一样啊,都得学习……” 祁昊给吉吉夹了个鸡翅,“别争了,好好吃饭——吉吉,学习是每个人都逃避不了的,你都上大半年小学了,也该成熟点了……” 吉吉叫道:“我才六岁呀!怎么可能成熟!” 两个大人都笑了。 吴笛摸摸女儿的小脸蛋,“吉吉,你马上就七周岁了。” 吉吉立刻嚷,“我还没过七岁生日呢!没过生日就还是六岁!” 祁昊说:“你都知道拿年龄来反驳我们了,还不算成熟?” 吉吉嘟嘴,“反正我讨厌上学!” 饭后,吴笛收拾碗筷,祁昊想帮忙,被她拦住了,“你多陪陪吉吉吧。” 祁昊坚持帮她把碗具端进厨房,打量她脸色问:“怎么了?刚才还挺开心的。” “没什么。” 祁昊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他取出来看了眼,又看看吴笛,吴笛不理他,假装忙碌。祁昊一边往外走,一边接电话。 吴笛竖起耳朵想听听是谁打来的,她怀疑又是任冬雪,然而祁昊连称呼都省了,很直接地说:“在家呀!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陪老婆孩子了……” 再往后吴笛就听不见了——祁昊去了阳台。 第28章 调剂 吴笛切水果时,听见祁昊在客厅问吉吉,“要是家里再添个弟弟或妹妹,你会怎么想?” 吉吉反问:“那爸爸你最喜欢谁?” 祁昊说:“自己的孩子分不出来,都喜欢。” “那妈妈呢?妈妈会喜欢弟弟妹妹吗?” “当然,妈妈不是也很喜欢你?” “我知道妈妈喜欢我,可妈妈的喜欢太少了,她总是很忙很忙很忙……我觉得妈妈不会愿意再有个宝宝的。” “怎么会?” “反正我觉得妈妈不如爸爸喜欢我,妈妈就喜欢上班。” 吴笛听得不是滋味,稍不留神,水果刀滑到食指上,她赶紧撒手,幸好收力及时,只蹭破点皮。 父女俩的对话还在继续—— “可是爸爸也上班……” “爸爸陪我玩的时间比妈妈多好多呢,而且爸爸不会像妈妈那样玩着玩着就想起来要给谁打电话……” 吴笛突然鼻子发酸,原来孩子不是不懂,一件件一桩桩全都清楚地记在心上呢,而自己居然妄想用一顿饭来弥补。 祁昊温和的嗓音钻入吴笛耳朵,“妈妈今天的表现就很不错吧?” “嗯!要天天这样就好啦!” “那吉吉愿意回来和我们住吗?” “唔……我还是想住在爷爷奶奶家。”吉吉纠结起来,“如果我搬过来和你们住,爷爷奶奶会想我的……” 吴笛把果盘端出去,父女俩的谈话就中止了,吉吉又如饥似渴看起动画片来,吴笛本想劝她别看了,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下午,祁昊驾车带母女俩去上东城中央公园,在游乐场玩了几个项目后,吉吉一眼瞥见有人摆地摊卖风筝,立刻嚷嚷着要放风筝。祁昊就给她买了一个。 五月的气温逐渐走高,幸好风大,驱散了午后的燥热。祁昊把薄风衣交给吴笛拿着,挽起衬衫袖子,将一只大鹰风筝放上了天。 那只鹰双翅展开接近两米,放上去既要技巧还得有力气,等大鹰在高空翱翔时,祁昊脑门上已出了一层汗。 吉吉在祁昊脚边拍着小手又蹦又跳,脸上洋溢着对父亲的崇拜,吴笛也朝祁昊望去,他仰着头,神情专注,嘴角带一点笑意,那笑容和他办公室照片上的相仿佛,是纯粹的愉悦,不掺杂任何复杂的东西,吴笛心里有块地方不由自主软下来。 -- 第42页 在公园晃荡到三点半,祁昊接了个电话,之后告诉吴笛他得回趟公司,没说什么事,吴笛也没问,猜他八成是去跟任家兄妹商讨监护仪的事,即便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毕竟那是瞒着施明克做的,祁昊又一直把吴笛当施明克的代表那么防着,否则任冬雪不会在电话里嚣张地称她为“外人”了。 祁昊曾两次要求吴笛脱离施明克加入锐鹏,一次是在吴笛结束哺乳期准备重返公司时,一次在她因忙于销售工作和祁昊爆发频繁争吵时,两次她都拒绝了。此后夫妻感情逐渐冷却,祁昊也不再和吴笛分享工作上的信息。 吴笛很清楚两人关系的症结所在,虽然无奈,道理她还是懂的,有所得必有所失,所以很多时候面对祁昊的发作,她总是选择忍让。 祁昊离开前征求母女俩意见,“你们是想再玩会儿,还是我先送你们回去?” 吉吉抢着说:“我要再玩会儿!” 吴笛便对祁昊说:“那你走吧,等会儿我们打车回去。” 祁昊叮嘱她注意安全后,独自驾车走了。 吴笛尽量不去多想,也努力忍住不打公务电话,偶尔接到下属来电,也是匆匆几句就挂断。她带着吉吉把公园的角角落落走了个遍,又去附近的购物中心买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眼看太阳落山了,这才打车送吉吉回祁家老宅。 谢明珍挽留吴笛吃过晚饭再走,吴笛恰好也没事,就留下来陪公婆聊聊天,又检查了女儿最近的学习情况,耗到八点半才回小公寓。 家里没人,祁昊走时没说几点回,也没给吴笛发过消息。吴笛不想管他,一个人在家正好享受清净。 洗了澡,她换上宽松的睡裙,打开音乐播放机,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舒服地团在沙发里,听着歌慢慢喝。 都是流行歌,影视剧插曲杂烩,第二首就是她最喜欢的《How can you mend a broken heart》,这首歌被好多人唱过,也被数部电影用过,而她最喜欢的是 Al Green 的版本,当年看电影《艾利之书》时疯狂迷上的,每次前奏响起,她眼前就会出现电影中茫茫的荒漠,戴墨镜的丹泽尔华盛顿走在空旷无人的路上,后背插一把大刀…… 吴笛是乐观主义者,所以对电影中展现出来的末世荒凉并不觉得哀伤,反能从主人公身上获得积极坚毅的力量。然而今晚再听,心境却有了变化,一丝惆怅挥之不去,宛如末世中没有信仰的人找不到出路。 在职场闯荡十二年,吴笛一直保持着充沛的精力,朝既定目标勇往直前,直到海伦向她抬起脚,毫不留情踹上来。 虽然吴笛尽最大努力挽住了尊严,也勉强维持住了局面,但心气终是受了挫,不再如从前那样饱满昂扬。 此刻她细细回忆,这场危机中究竟是什么伤了她的心,令她竟至产生自我怀疑? 不必深究她就清楚,因为它一直在那里,在她心底,无论怎样自我开导都无法彻底释怀——是祁昊袖手旁观的态度。 吴笛没指望祁昊时时处处维护自己,那既不现实也不是她想要的。 她知道自己嫁给祁昊得到了很多有形无形的好处,有时无需她主动张口去要,祁太太这个身份就是一张通行证。不过她也知道,这张通行证并非在一切领域畅通无阻,越往上走对她自身素质的要求会越高,而这正是她期望的,无论开端如何快捷便利,她终归还是希望能凭实力走到自己渴望的位置上去。 所以面对海伦这次抛来的难题,即便祁昊没有出手帮忙,吴笛也并未死乞白赖去求他,而是靠自己努力想办法应对。 理智上她没想过要责备祁昊,但心底还是难藏对他的怨艾,不是因为他不帮忙,而是他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冷漠——即便不帮忙,但如果他在刚得到消息时能先提醒吴笛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是不是更符合夫妻常理?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受。 吴笛一仰脖,把杯中物饮尽,起身又倒一杯,这回不急饮了,靠在窗台边慢啜。 理性很快回归,吴笛没有放任怨恨情绪扩散,这对谁都没好处。结婚八年,她很清楚一件事,如果要婚姻继续,有些地方必须糊涂一点。 回眸时,她的视线落在客厅一角的钢琴上。 这架斯坦威钢琴是结婚时祁昊送她的礼物,吴笛觉得太贵了,给自己用浪费。祁昊却说:“我送你的礼物当然得是最好的,至于怎么用是你的事。” 吴笛嘴上嗔责,心里自然是甜的,祁昊话不多,但说出来的每一句都当真,婚前婚后他给吴笛送过很多礼物,无一例外,总是挑他力所能及最好的买。 钢琴占地方,放在客厅很显眼,不过习惯以后就没感觉了,仿佛它天生就该在那儿。钢琴就这样在角落里静静地待了好多年,吴笛平时都不太能注意到它。 她微微蹙眉,在心里计算有多久没碰过它了,算不清,总之很久了。她走过去,打开琴盖,手指在琴键上轻轻一拨,熟悉的声音像某种召唤,诱使她坐下。 吴笛在贪玩的年纪被父亲勒令每天必须练琴两小时,她小孩心性,哪里受得了这等枯燥,闹过哭过,但最终拗不过父亲。 父亲说:“我让你学琴不是为了培养你去做钢琴师,你的天分还没到那种程度。但懂一点音乐对你的人生有好处,如果将来你在现实世界遇到烦恼,还可以试试用音乐调剂心情,艺术可以让你的世界多一个维度,避免想不开,走进死胡同……” -- 第43页 吴笛试弹了莫扎特的 F 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她琴艺高峰期练得最熟的一首曲子,十年前的公司年会上,她就是凭这首曲子崭露的头角。 手很生,一遍弹完,吴笛很不满意,她不甘心,又练了两遍,渐渐找回熟悉感,乐曲流畅起来,喝下肚的红酒也发挥了作用,整个人有些飘飘然,又没到失控的地步,而灵感突飞,指尖愈加轻盈,如在云端行走。 完全沉浸在音乐中后,多日来缠绕吴笛的烦恼就变轻变远了,她从某种苦闷里解脱了出来,对父亲饱含感激——爸爸是对的! 祁昊一开门就撞上快乐的“莫扎特”,串串精灵从吴笛指间生成,又满屋子乱蹦。他一呆,随即勾起嘴角。 吴笛扭头,笑着与他打招呼,“Welcome home!”手指不停,继续制造精灵。 祁昊把包和钥匙都丢在桌上,走到吴笛身边,紧挨她坐下,视线锁住她的手,含笑看她用手指跳舞。 第29章 困境 吴笛也笑着,恣意洒脱,旁若无人,像在跑道上一路狂奔,竭力把旁人甩在身后。她要拥抱蓝天,独享白云。 祁昊渐渐有了跟不上的感觉,他歪过脸打量吴笛,从她神色里察觉她的企图,自然是不甘心,手伸过去,揽在她腰间,脑袋也凑过去,亲她的面颊、脖颈。 吴笛笑着躲闪,手上速度又快了些,仿佛在避开危险。祁昊妒忌音乐占据了她整个心灵,扯开她肩头的睡衣,嘴唇在她皮肤上乱蹭,故意干扰她。 吴笛笑得花枝乱颤,终于弹错一个音,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祁昊突然侧身拥住她,一个回旋,将她按在琴身上,俯身,热烈地吻她。 纠缠时不知谁撞到琴键,带出几声零落的琴音,宛如夏日午后的雨,淅淅沥沥,透着慵懒与暧昧。 吴笛没有醉,但酒精和钢琴给了她双倍的亢奋。 “我要在上面。”她忽然嘟嘴提要求,不容商量的固执,祁昊只得由她。 两人交换姿势,吴笛很快进入状态,与祁昊十指相扣,忘情交融。高潮来临前,吴笛有短暂的停顿,随即俯下身去,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裹住祁昊。 吴笛喘息未定,就被祁昊抱住,一个翻转压在身下,他一顿猛冲后,终于也释放了自己。 祁昊洗完澡回来,吴笛还没睡,蜷缩在床上,脸上的红潮已经退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有些茫然。 祁昊在她身边躺下,抚抚她的脸,“睡不着?” 吴笛翻了个身,改成仰躺,“觉不觉得今天特别好?” 祁昊也躺下来,有点倦怠,“不是每次都很好么?” “可我觉得今天更好。” “你说了算。” “我不是指做爱,我是说今天晚上,就……整个的感觉很好。” “嗯……很久没听你弹琴了。” “手生了很多。” “我是外行,听不出区别。” 吴笛本来有很多话要讲,听他语气懒懒的,忽然失去兴致,且无端生出沮丧,她有点明白乐极生悲是怎么回事了。 两人沉默地躺了会儿,吴笛才重新开口,“我是不是一个糟糕的妻子?” 祁昊顿了片刻,笑笑,不置可否。 “还是个糟糕的妈妈。” 这回祁昊没笑,隔了会儿说:“的确糟糕。” 换吴笛笑,笑容虚浮,带点酸涩,心里的刺突然又长出来,扎得她痛。 祁昊问:“今天怎么了,忽然多愁善感起来?” “没什么……就是发现,我们除了在床上还能交流得不错,其他方面都聊不下去,不是有分歧就是无话可说。” 祁昊不在意地笑道:“夫妻的根本不就是床上交流么?很多人结婚八年后早没我们这样的热情了。” 吴笛沮丧更深,“可这种交流又不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满足,外人一样给得了。” “那你想怎么样?” 吴笛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也都多余。她想起祁昊和任冬雪在电话里说笑的情形,那样和谐从容,完全是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在规划未来。 痛陡然加深,钝钝地梗在心上。可即便再难过,她也无法将自己的苦恼宣之于口,祁昊不会理解的,非但不理解,也许还会说些更加刺心的话。她知道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他满意——放弃职业理想,完全屈从于他的安排。 没意思透了。吴笛得出这句总结时,除了灰心,还有一种难言的恨意,既恨任冬雪,也恨祁昊。无论他们之间正在发生什么或即将发生什么,她很清楚自己是插不进去的。 吴笛这样想着,手缓缓移到腹部,自言自语似的说:“不知道有没有了?” 祁昊没有说话,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 吴笛的恨浓烈起来,每次都这样,对于不想回答或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总是选择冷漠置之。 “我觉得我可能做错了。”她又说。 隔了会儿,祁昊才朦胧地问了句,“什么意思?” “我应该想别的办法解决职业危机,而不是拿孩子做筹码。既然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就不配再有一个孩子。” 吴笛很少自责,所以祁昊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细细琢磨了一番才品出她语气里的怨愤。他不露声色问:“如果已经有了呢?” -- 第44页 吴笛没多想就说:“我会考虑去拿掉。”很痛快的语气,没别的,就是想刺激他,今晚她不想再忍。 情绪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明明感觉已被理智收拾得妥帖稳当,下一秒却突然六亲不认,翻脸无情。 祁昊倏然坐起,一张脸煞白,语气却冷得能结冰,“这种念头你最好想都别想,如果有了必须生下来。” 吴笛反唇相讥,“然后呢,再送去爷爷奶奶家,就像没有父母那么长大?” “这是谁造成的?”祁昊暴躁起来,“难道不是你自己选的?又没人逼你放弃照顾孩子!” 吴笛也坐起来,“凭什么你可以光明正大忙事业,我就必须在家照顾孩子?我也有我的追求!没错,我是对不起吉吉,所以如果做不到,我宁可不生!” 祁昊被激怒,一声不吭下床,他真正发怒的时候是没声音的,只会一走了之。 走到门口,他忽又转身,目光凌厉,“你敢去拿掉试试!” 吴笛坐在床上,双臂环膝,眼神中流露出对这种威胁的不屑,祁昊冷冷瞪着她,不过数秒,便拂袖而去,临走把门关得山响。 即使祁昊已不在眼前,吴笛仍保持着桀骜的姿势,心头涌起报复的快感,她终于触到他的痛处。 然而这种畅意很快就转为凄凉,她这样把祁昊往外推,难道不是在帮任冬雪的忙? 可她实在按捺不住,她的忍耐已走到尽头,爆发是迟早的事。 工厂培训部的贝蒂给许明俊来电话,他们有个如何与客户沟通的课程,讲师临时有事来不了,想请许明俊去顶一堂课。 许明俊问:“你怎么想到找我?” “老郑见我着急,就跟我推荐了你,他说你在战略部讲过好多课,技巧和内容都很棒,找你肯定错不了!” 许明俊笑,给人夸总是舒服的,况且是郑飚介绍的,不能不给面子,他问:“课程有大纲吗?” 贝蒂忙说:“有 PPT 的,我一会儿发你。不过也不用完全照本宣科,你想讲什么都行,主要是能活跃课堂气氛,这样学员才肯给高分。” “有数,你把大纲发我吧!” 许明俊中午稍作准备,下午就去培训室顶缸了。学员有三十多人,没想到苏晓琳也在其中,许明俊特意走去和她打招呼。 “你怎么也在啊?” 晓琳也没想到会是他来讲,眉开眼笑地解释,“这个课我很久以前就想来听,一直没时间。这次总算赶上了——怎么是你来讲?” 许明俊压低嗓音说:“被拉过来临时帮忙的,讲不好请多包涵。” 晓琳笑道:“许老师太谦虚了!” 许明俊照着贝蒂提供的 PPT 讲了十多分钟,把主要内容提炼完了,还剩半小时,他开始举实例,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行业趣事——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过,我们现在能买到的卷筒纸基本上都是平板的,很少有压花,不过早期卷纸其实都是有压花的,压花能够增大摩擦力,擦拭更干净,在水中也更易分解,方便冲净。纸业巨头金佰利把卷纸标准带入国内,沿用了好几年,后来有家国内公司出了点意外,无意中打破了这个规则。” 晓琳在底下支着下巴看许明俊,眼眸里闪着光。 “这家公司的压花机坏了,又着急出货,就把没压花的半成品直接拿去卖,谁知道销量奇好。大家猜猜怎么回事?” 学员们七嘴八舌发言,等众人分析得差不多了,许明俊才揭晓答案。 “经过市场调查得知,卷纸购买者大多数是家庭妇女,勤俭持家,她们认为平板纸卷得紧,量更多,而压花之后的卷纸摸上去蓬松,分量轻。实际上这是个错觉,不管压不压花分量都是一样的,因为卷纸是称重出售的。而这次偶然的错误居然导致压花卷筒纸从此被市场淘汰,对厂商来说,不压花既省成本还能少出错,何乐不为?这是典型的客户非理性战胜技术理性的例子……” 课程结束后,许明俊和晓琳结伴回市场部。 晓琳问他,“你课上提到的那些案例都是哪儿来的,像卷纸压花那种?” “我在 XX 纸业实习时听前辈讲的。” 晓琳诧异,“你还在卷纸业待过?” “我待过的公司太多了。”许明俊笑,“履历上写出来的都是待满两年以上的。” 晓琳不解,“为什么要这么频繁地跳槽啊?是遇不到伯乐吗?” “不是!主要是好奇,对各行各业都想了解一点,所以有机会就进去看一看。” “那你将来应该写本书,一定很精彩。” 许明俊笑道:“等退休了一定考虑!” 第30章 人情 “你呢,你来施明克之前去过哪些公司?”许明俊转头问晓琳。 晓琳哈的笑了一声,“我一毕业就进施明克了,再没离开过。” 许明俊说:“你这种情况我在北京也遇到过不少,非常标准的施明克人。” “是不是挺乏味的?” “不会啊!”许明俊想了想,补充,“但跟我这样的异乡人比,区别还挺大的。” “许老师快说说。” “我个人觉得,在同一家公司待满十年以上,人会模糊生活和工作的边界,怎么说呢,就是会把公司当成家来看待,但其实这是一种错觉。” -- 第45页 晓琳不解,“为什么说是错觉?” “因为家是温暖的,是港湾,但公司不是。公司是战场,只保留能够给它带来价值的员工,一旦某个成员失去价值了,公司会毫不留情甩掉 TA。” 晓琳怔住,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许明俊回头,“怎么了?” “啊?没事。”晓琳忙又跟上他,“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刚才突然有种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感觉。” 许明俊笑起来,“我随口说的,你别当真。” 晓琳慢吞吞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从销售部转来市场部吗?” “升职?” 晓琳摇头,笑容有点勉强。 “我在销售部干了三年才算有些成绩,那会儿前夫还在读博,我们俩都不是本地人,要负担生活开销,还要往各自家里寄生活费,这些钱全得靠我一个人挣出来,那段日子过得挺艰难的。所以上司告诉我能升职的时候,我高兴坏了。但他要求我升职后两年内不能怀孕,免得影响团队业绩,我一个人不敢拿主意,找前夫商量了,当时的情况也是没办法,他只能同意。” 许明俊安静听着,知道后面必有故事。 晓琳继续说:“一年后前夫毕业找到了工作,我在销售部的位子也稳定了,跟我作约定的那位上司又跳槽走了,所以我们打算要个孩子,哪想怎么努力都没有……我想可能是孩子对我的惩罚吧,就升职那会儿我曾经,咳,流掉过一个……前夫嘴上不说,我知道他心里是怨我的,再后来,他跟别人好上了,提出来要离婚,我怎么求都没用,所以就......” 晓琳低下头,似乎在调整心情,不过等她重新仰起脸时,许明俊并未在她神色里捕捉到什么,仿佛对于命运,她已习惯坦然接受。 许明俊心头涌起淡淡的怜惜,晓琳不是那种长相出众的女子,但眸子很亮,澄澈温和,给人踏实可靠的感觉。 他尝试转移话题,“如果我没记错,Jenny 是不是也在销售部做过?” 晓琳点头,“是啊!我和 Jenny 就是在销售部认识的,我俩不在一个组,平时都很忙,也不大说得上话,没想到她一直挺关心我的。离婚后我没别的事操心,就整天忙业务,可是身体不争气,老出状况,有次开会我突然不舒服,又不想让人看出来,就躲在洗手间,结果被 Jenny 撞见,她劝我换部门,我舍不得,还是硬撑着。没多久 Jenny 升职到市场部做总监,她马上打电话给我,问我愿不愿过来帮她,还跟我保证待遇不比销售部差,我听得心动,就转过来了。” 说到这里,晓琳忽然笑了,很温暖明媚的笑容。 “我刚到市场部,Jenny 不知用什么办法帮我办了两个月病假,勒令我把身体养好再返岗,她说我再拼下去是找死。” 许明俊听得也笑,“这么说,Jenny 是给你下了个套了?” “是啊!她这样对我,我还能说什么,以后当然誓死追随了。” 许明俊正出神,晓琳又说:“其实 Jenny 对员工都很不错的,前提是你对工作认真负责,能得到她的信任,比如璐璐,她和我一样也是被 Jenny 硬拉过来的。” “童璐?” “啊对。”晓琳笑,“我们都叫习惯了。” “童璐在人事部也做到高级主管的吧?” 晓琳点头,“人事部的竞争非常激烈,璐璐也是好胜的人,为了升职晚婚晚育,拼到那个位子很不容易,可等她生完孩子回来位子还是被人抢了。” 许明俊说:“童璐的脾气,应该很难忍吧?” “难忍又能怎么样呢?吵架也没用,除非跳槽,可那会儿她还要照顾儿子呢,不敢太拼,想等儿子大一点再说,所以只能忍气吞声先干着。”晓琳轻轻叹息,“先是让她去做了一段时间行政,没两个月又让她负责处理员工纠纷,也没给头衔,而且那个组就她一个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像个垃圾桶,什么杂事都往她头上扔,再后来,她就被 Jenny 拉进了市场部。” 许明俊总算找到这俩人对吴笛忠心耿耿的原因了。 “所以 Steven 你刚刚说公司和家的区别,我蛮有感触的。公司是个太现实的地方,对女人来说尤其不容易。想有作为想升职,要付出的代价比男人大多了……” 许明俊对此不太认同,“并非绝对。男人也会遇到职业困境,就像女人在职场中也能交好运一样。Jenny 不就很顺利么?顺便还帮了你和童璐。难易与否,关键在会不会利用资源……” “Jenny 也不容易的。”晓琳反驳说,“如果这次她没有怀孕,就会被你取代,虽然这不是你的错——不好意思,我说话比较直接……” 许明俊说:“没关系,比起拐弯抹角,我更欣赏直来直去的交流。” 晓琳笑笑,“虽然她留下来了,但以后的日子也会很艰难,别的不说,光孩子就够她操心的,孩子不是生下来就完事了,那是一辈子的牵挂呢!而且孕期还好说,等她休完哺乳假回来,说不定公司已经换天了……呀,我们到了!” 许明俊抬头,发现两人已走到科技楼门口,他笑道:“聊得太投入,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走路,哈哈!” 晓琳的笑容也俏皮起来,“以后我多找你聊聊,还想听听许老师以往的经历呢!” 许明俊爽快道:“没问题,你随时来找我!” -- 第46页 卡尔在邮件里通知许明俊,设备已从美国发出,预计十天左右抵达上海,要许明俊做好接收准备。许明俊把邮件连读两遍,没有找到有关拨款的只言片语,他猜想申请极可能还卡在杰森手上。 卡尔对杰森在小型机问题上向祁昊让步深感不满,几次言语冲动,让原本融洽的上下级关系变得矛盾重重,尽管卡尔事后努力弥补,杰森对他难免心有芥蒂,加上新项目的申请资金数额不小,杰森迟迟未决也情有可原。 许明俊给卡尔回邮件,也没催问款项的事,只说已在工厂找好清关人员,让卡尔放心。 有人敲门,许明俊抬头见是吴笛,忙起身相迎。 吴笛说:“晓琳刚告诉我,北京工厂的三款机型已经打包上路了,展会机器全部落实,Steven,谢谢你帮了我们大忙。” “你太客气了,谈不上帮忙,都是该做的……想喝什么?”许明俊习惯性地扭头往文件柜上扫了眼,“呃,今天没有咖啡,也没有奶茶……” 平时下午他会买些饮料备着,方便招待来找他聊天的同事,不想今天吴笛过来却什么都没有,微有些懊恼。 吴笛说:“你别客气,我办公室有喝的——明天中午请你吃饭怎么样?” 许明俊错愕,“为什么?” “表示感谢啊!” “哦,你真实在!都说不用了……” 吴笛正色说:“不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你也可以不理会的。但你帮了我们,我不能凭白受人恩惠。” 许明俊醒悟她这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失笑两声,问:“除了吃饭,还有别的感谢方式吗?” 吴笛大方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不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事,我尽力满足。” “其实我一直想去锐鹏看看,但不知道方不方便?” 吴笛诧异,“晓琳这阵子经常跑锐鹏,你没跟她一块儿去?” 许明俊挠挠鼻梁,“我的身份,呃,我担心冒然过去祁总会有意见……” 吴笛笑起来,“客户都能去参观,更别说你是自家公司的人……” “祁总可没把我当自家人看。” “那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吴笛想了想说,“走吧!干脆我现在带你过去。” 许明俊意外,“不用这么急吧?” 吴笛莞尔,“正好今天下午有空,我又特别不爱欠人情,老挂在心上很难受。” 许明俊欣然说:“既然这样,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第31章 敌意 下了三天雨,终于放晴,天空湛蓝,气温还没爬升上去,下午有风,空气也清新,吴笛走到停车场边上,忽然改变主意,转头对许明俊说:“今天天不错,不想开车了,咱们走着去怎么样?正好透透气。” 许明俊说:“我怎么都行。” 两人并肩往锐鹏的方向走,行道树葱茏,影子罩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浓荫。 吴笛问:“你是不是经常去核磁工厂?” “对。” “跟谁有业务?” “呵呵,没业务,认识的人多,来了不得一个个去打声招呼么?” “听说还代人上课?” “就一次,帮人救个急。” 吴笛瞥他一眼,“没想到 Steven 是古道热肠。” 许明俊笑道:“我不认识你之前,对你的印象和现在也完全不一样。” 吴笛扯了下嘴角,“一定很坏吧?” “那也不是,但肯定没现在这么好。” 吴笛抿唇笑,心里是不信的,但也不想反驳他。 许明俊感慨般总结,“所以最好的沟通方式还是要面对面,多交流。这样敌意才会消失,友情慢慢增长……” 吴笛打断他,“也可能是敌意增长,友情消失。” “哈哈哈!都有可能!” 经过奶茶店,许明俊让吴笛在门口等一下,自己跑进去买了两杯饮料。他把其中一杯递给吴笛,“你有宝宝了,最好别喝咖啡,这是果汁,补充维 C 的。” 吴笛笑着道谢,又说:“你挺会照顾人的。” “那是!我儿子今年都 16 了!不夸张地说,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苦日子锻炼人啊!” 两人捧着杯子继续走路,吴笛问:“方不方便问你个私人问题?” 许明俊顿一下,“我为什么离婚?” 吴笛噗嗤一笑,“怎么猜到的?” “你又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 “如果不想说就算啦!” “没什么,好多年前的事了。”许明俊无声叹息,“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一方觉得不合适了,过不下去,只能分开。” “谁觉得不合适,你还是她?” “她。” 吴笛努嘴想了会儿,“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那会儿应该没有。”许明俊眨了眨眼睛,忽然不那么确定了,毕竟前妻离婚后一直飘在外面,又很快有了男朋友,很多事不能深想,想多了会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唉,谁知道呢!反正就是她不要我了,我也不能硬拖着人不放啊,只能成全。” “你真大方。” “不然怎么办,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怎么说我也是个读书人......哎,女人善变,这句话倒是一点不假。” 吴笛嘴一撇,语气犀利,“你真有那么无辜吗?如果你对前妻很好,她怎么会不要你,人都不傻。” -- 第47页 许明俊不乐意了,“那你和祁昊呢?不也差不多嘛!他在外面风花雪月,你不照样不离不弃的?” 吴笛拉下脸来,“你看见了?” “啊?”许明俊干笑笑,“怎么可能!我和他都没交集。不过恕我直言啊,有关祁总的消息我在迢迢北京都有所耳闻,你说厉不厉害?” 吴笛没吭声,许明俊便也住嘴了,有点担心刺痛吴笛,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希望能跟她和平共处的。 “怎么不说了?”吴笛忽然问。 许明俊一愣,“说什么?” 吴笛语气冷静,“你在北京听到什么了?” “你真想知道?” 吴笛哼一声,“你说一半藏一半什么意思?既然开口了就说明白点。” “其实也没什么实质内容。”许明俊喝一口咖啡,清清嗓子说,“有个女孩是从锐鹏转到北京来的,经常提起你先生,说他在公司多惹人注目,这个谁都能理解,他是总经理嘛!哈哈!另外有一些传闻,呃,说他常常和一位姓任的哥们儿出去玩,那位任先生花样很足,一次能叫五个姑娘……” “任春晖。”吴笛平静地说,“这也不是新闻。” “原来你们认识。”许明俊朝吴笛瞟了眼,“你难道一点不担心?毕竟你夫君既英俊又有实力……” 吴笛幽然说:“我没亲眼见过,所以不信。总不能拿谣传去问罪吧?” 许明俊朝她竖起大拇指,“态度相当严谨。” 吴笛没理他,快步朝前走,锐鹏的大门就在百米开外。 许明俊追上她,把话题切回安全地带,“对了 Jenny,忘了问你,怎么会想到把展会放在锐鹏?” 吴笛当然不会告诉他真实原因,冠冕堂皇说:“一直有这个考虑,锐鹏是施明克的一部分,不该游离在施明克之外。这次展会只是开始,以后有活动我会考虑把锐鹏也拉进来。” 许明俊表示赞同,“这想法很好,虽说是两个品牌,但既然属于同一家公司,联手肯定更利于双方发展。我是一直主张大一统政策的,可惜祁总不理解。” 吴笛忍不住替祁昊辩解,“但大一统不能只是表面功夫,要真正做到互利互惠,而不是借大一统的名头占对方便宜,施明克如果能认识到这一点,就不至于到现在都不肯向锐鹏开放关键产品的技术了。” “我同意。”许明俊出人意料地爽快,“这次小型机统合失败,我也总结了不少教训,其中之一就是互相缺乏信任,这个问题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施明克方面确实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但我想大趋势是谁也挡不住的,希望将来我能有机会促成双方真正的合作吧!” 吴笛扭头朝他笑,“怎么觉得你像站在某个讲台上背诵发言稿呢?” 许明俊大笑,“对不起,职业病也是一种病,而且很难根治。” 锐鹏的保安看见吴笛是走来的,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吴笛向他们解释,“今天天好,出来走走——祁总在吧?” 保安们使劲点头,“在在!没出去过!” 吴笛领许明俊直接往里走,许明俊低声问:“不用做访客登记吗?” “你一个人来要做,跟着我就免了。” 许明俊叹,“享受特权就是舒服啊!” 吴笛说:“我先带你去展厅看看,锐鹏所有产品都在那儿摆着呢!我们的展会也会安排在那儿。看完展厅可以再去车间转转。” “行,你安排……研发部可以参观吗?” 吴笛想起测试监护仪的那个房间,便有些踌躇,“等下再说吧,我问问祁昊。” “谢谢!” 展厅在一楼右侧,门锁着,一名保安在附近走来走去地巡逻。吴笛跟他打招呼,保安当然认识祁太太,听说要看展厅,忙从腰间解下钥匙去开门。 祁昊的秘书小秦忽然气喘吁吁从楼上冲下来,“哎老张,先别开门!” 保安老张回头看看小秦,再看看吴笛,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把手缩了回去。 吴笛蹙眉问小秦,“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开门?” 小秦脸通红,也许是跑的,也许是紧张,眼睛都不敢直视吴笛,但还得把话讲清楚,“祁太太真对不住,这两天展厅在做布置,里面很乱,祁总说暂不对外开放……” 吴笛说:“没关系,我们就随便看一下,很快出来。” “可祁总不让……” 吴笛二话不说,取出手机就拨祁昊的号码,才响两声就被对方掐断。吴笛咬唇愣了几秒,收起手机,按捺住恼怒,耐着性子向小秦解释,“我们也是为展会的事过来的,进去看一眼就走,几分钟的事儿。” 小秦脸更红了,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嗫嚅着道:“祁总说今天……谁也不行……” 吴笛脸色难看起来,许明俊不愿她为难,打圆场说:“那算了,等方便的时候再来吧。” 吴笛却蛮横起来,“不行!我们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看了再走!”又对老张说,“你把门打开,出了问题我负责!” 许明俊心知她是在自己跟前失了面子羞恼,赶紧劝她,“何必呢?别为难这些人啊!” 祁昊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还是许先生明事理,知道要遵守公司规定——不好意思许先生,让你白跑一趟。” 祁昊的出现让老张和小秦同时松了口气。 -- 第48页 吴笛转身,冷冷地看着祁昊,“你什么意思?” 祁昊慢悠悠道:“小秦不是说了么,里面太乱,暂不开放。” 他嘴上这样讲,目光却缓慢地从两人手上掠过,眼里含明显的敌意,许明俊察觉了,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扫了眼,但见自己和吴笛手上都握着奶茶店的纸杯,一模一样,简直像某种挑衅。 许明俊顿时尴尬,又没法解释,低声对吴笛说:“要不,我们先回去?” 吴笛心里气恼,但看祁昊一副寸步不让的神色,知道僵持下去也讨不到半点便宜,只能忍住气问祁昊,“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 祁昊不看她,沉声说:“等秦秘书电话。” 第32章 渺茫 吴笛一得到答复转身就走,许明俊向祁昊点了下头也跟上去。 祁昊在两人身后说:“我让司机送你们!” 吴笛已走到门口,闻言蓦然驻足,扭过头来,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开车?” 祁昊被问住,僵着脸不说话。许明俊不懂这对夫妻打什么哑谜,眼见吴笛又疾步往外走,跟要上战场似的,怕她有事,忙追上去。 “Jenny,你别跑这么快啊,摔了跤怎么办?” 吴笛脚步慢下来,深呼吸两下,勉强平静了些,“对不起啊!今天让你见笑了。”语气中透着自嘲。 许明俊能理解她的郁闷,展会由施明克主办,市场部人员进出展厅合情合理,而吴笛身为祁太太在锐鹏又一向出入自由,满以为能以东道主的身份带许明俊进去逛逛,哪想祁昊居然会出面强硬阻拦。 他宽解吴笛,“其实和你没关系,祁总主要是针对我,你可能低估了我俩之间的隔阂。” 吴笛沉默,许明俊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也不便多问。 身后传来汽车开动的声音,须臾,一辆黑色奔驰拦在两人跟前,祁昊的司机唐师傅下车对吴笛说:“祁太太上车吧,祁总让我送你们过去。” 吴笛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但语气是温和的,“不用麻烦了唐师傅,我们是走过来的,还是走回去好了。” 唐师傅压低点嗓门道:“祁总说您,咳,怀着孩子呢,还是小心点好。” 吴笛猝不及防,脸上闪过一丝窘色,忍不住朝行政楼方向狠狠剜一眼,离得太远,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许明俊感觉这么僵持着不是个事儿,对吴笛说:“就坐师傅的车走吧,也能节省时间。” 唐师傅连忙点头称是。 吴笛沉着脸走到车边,司机先她一步把后座门拉开,她默不作声钻了进去。 许明俊见状松一口气,也朝行政楼方向看了眼,随后往前挪两步,拉开了副驾的门。 吴笛把用过的卫生棉条扔进垃圾箱,心情相当复杂,有点轻松,又有点失落。从本心上讲,她确实承担不起再生一个孩子的职责,但想到数月后还得为谎言圆场,又免不了有些心烦。 她按了冲水键,怀着乱糟糟的心情推门出来,正撞上林珍珍走进洗手间。 “啊……Jenny!”林珍珍好像是硬着头皮跟吴笛打招呼。 吴笛朝她点点头,径自走去洗手。 她不太喜欢林珍珍,性格毛躁,口没遮拦。童璐也一直看不上她,几次想把她弄走,还是吴笛不太忍心,劝童璐好好带带她,结果童璐的培养方法就是训斥加冷嘲热讽,弄得林珍珍更加缩手缩脚。 洗完手,吴笛注意到林珍珍进的是自己用过的小隔间,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刚刚丢进垃圾桶的卫生棉,又一转念,林珍珍不是心细的女孩,要不然也不会屡教不改了,自己没必要小题大做,她擦干净手,走了出去。 童璐到吴笛办公室汇报工作,说完正事,话锋一转道:“晓琳最近跟 Steven 走得有点近哦!” 吴笛当然也注意到了,笑说:“这不是好事嘛!如果两人真能成了,也算一桩美谈。” 童璐朝天翻个白眼,“我可没看出来 Steven 对晓琳有那方面的意思!晓琳如果陷进去,我怕她将来又惹一身伤。” 吴笛不这么想,“晓琳离婚快四年了吧?总不能老是原地不动!遇上喜欢的人用不着藏着掖着,有机会能走到一起最好......不过现在谈这个确实有点早,你放心,晓琳也不是不经事的小女生,她有分寸的。” 童璐“嗯”一声,不再讨论,眼睛却盯着吴笛,轻声问:“你怎么样?” 吴笛一瞥她神色就清楚她问的什么,面无表情说:“例假刚来。” 童璐一呆,“是不是太紧张了?听我妹说,这事儿精神压力不能太大……” “管它呢!”吴笛露出无所谓的神色,“我早想明白了,哪有事事都称心如意的?孩子也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真怀不上也没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童璐踌躇着问:“你跟祁总,又闹矛盾了吧?” “听谁说的?” “锐鹏传过来的,说前两天你带 Steven 过去看展厅,祁总没让,你俩还有点口角。” 吴笛哼道:“坏消息永远跑得比好消息快!” “Jenny,这种时候还是要尽量克制……”童璐苦口婆心劝,“男人有时候跟小孩子没两样,他闹别扭你不要硬顶,退一步哄哄他,效果也许更好。等事情过去了再秋后算账……” “那女人不开心怎么办?” -- 第49页 童璐耸肩,“购物!疯狂购物——花男人的钱!” 吴笛笑起来。 童璐自己就是个暴脾气,发起怒来都是靠炮轰老公才能平息,她老公在她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人都是劝别人的时候才会带理智。 她笑够了反过来安慰童璐,“你别紧张。我和祁昊不是第一次在人前翻脸,过几天就没事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影响总不好……唉……”童璐欲言又止,显然听到的比能说的多。 “嘴长别人身上,爱怎么说随他们去。”吴笛没心情深聊这个话题,“哎,你打听到 Steven 老去工厂的原因没有?” 童璐忙把思路也切回来,“找几个熟人问了问,说是郑飚帮他在培训中心要了间机房,可能有批货要存那儿……” 吴笛留意起来,“什么货?” “暂时还不清楚,哦,货运部的小刘会帮忙清关。得等货物清单到小刘手上才知道。我会跟进的。” 吴笛用手指掐着太阳穴,有些烦恼,“你说他到底想干吗?鬼鬼祟祟的。我跟他打听了几次他手上那个项目,他就是不肯明说。” “也许是故弄玄虚。”童璐猜测,“因为小型机的事,他在战略部不受杰森待见,卡尔才找 Hellen 帮忙把他弄市场部来过渡两年,你看好了,等卡尔找到更好的位子就会把他调走的。” 吴笛不放心,“就算是来过渡的,他也不可能虚度这两年,如果他在市场部做不出成绩,将来能去哪儿都难说……我别的不怕,就怕他真干出大动静来,到时 Hellen 为了业绩顺水推舟把我给卖了……” 童璐安慰她,“别急,我们还有时间。” 提到时间,童璐赶紧看了眼手机,“哟,我得去开会了。” 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犹犹豫豫说:“Jenny,孩子的事,你还是不要放弃……” 吴笛看着她,顿几秒才说:“我有数。” 等童璐出去,吴笛重重叹了口气。 她和祁昊整整两天没碰面了,当然他每天都会回家,只不过两人到家和离家的时间点不一样,又是分房睡,存心要避开对方不是难事——即便是同一屋檐下的夫妻,也是能做到鸡犬不相闻的。 她想着那个希望渺茫的孩子,惆怅的情绪再度浮起,不知该庆幸还是继续烦恼。 下午,谢明珍给吴笛打来电话,让她回家吃晚饭,“小赵买到了特别好的银鱼,我让她包了银鱼馄饨,你最爱吃的!” 吴笛心里暖暖的,去年赵阿姨包过一次银鱼馄饨,她吃得赞不绝口,没想到婆婆一直记着。 “好的,妈,我下了班就回去……您跟祁昊说了吗?” “没有,你跟他说吧,你俩一起过来,早点晚点都没关系,等你们。” 吴笛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骄傲放一放,给祁昊发了条消息,问他晚上怎么说。祁昊隔了半个多小时才回,“你先回吧,我可能晚点到。” 吴笛刚要把手机放下,祁昊又发来一条,“你打车过去,晚上一起回家。” 看到后面这条,吴笛原本冷漠的心情回暖不少,无论如何,这是个好兆头,也许今晚两人能破镜重圆。 吴笛六点下班,走到楼下遇见正在打电话的许明俊,愁眉苦脸,语气却又恭谦,勾起吴笛的好奇心,故意停下来等他。 许明俊也看见她了,点头致意,对着手机又是一番敷衍,好容易才结束通话。 “儿子学校打来的。”他叹气解释。 吴笛说:“我听出来了,是在跟班主任沟通吧?” “是啊!唉,这小混蛋居然早恋!” 吴笛顿时乐了,“情商不是很高哦!” 许明俊关于“早恋是情商低的表现”的言论已成为一句名言在年轻人口中广为盛传,吴笛当然也听说了。 许明俊笑得讪讪,“打脸了不是——你今天下班早。” “嗯,家里有点事——你呢,现在回家?” “我哪有什么家呀!先到观山路解决晚饭去!” “走着去?” “对!反正也不远。” 吴笛说:“走走得二十多分钟吧?我约了车,就在园区门口等着,要不捎你一段?” 许明俊看看她,半开玩笑问:“不怕祁总又有意见?” 吴笛苦笑,“如果我完全以他为中心,这个点应该在家辅导孩子做功课。” 许明俊朗声笑着,欣然跟上她。 第33章 心愿 两人都坐车后面,方便说话,但各自依窗,中间空出一段距离。 许明俊顺着刚才的话题问吴笛,“你跟祁总没事吧?我是说,那天看你俩紧绷绷的,真怕吵起来。” “还好。”吴笛神色淡然,言简意赅。 许明俊昨天接到祁昊秘书小秦的电话,说展厅已经开放,他随时可以去参观。许明俊当然不敢再邀吴笛相陪,老老实实跟晓琳去了,到展厅转了一圈,安然无事。 回市场部后他才把这事告诉了吴笛,吴笛一方面气祁昊果然是针对自己,同时也稍稍释然,祁昊毕竟没小家气到跟许明俊死杠的地步。 许明俊总觉得这次他俩不和自己得担点责任,琢磨着想说几句抱歉的话,却听吴笛问:“你儿子早恋是怎么回事?” 许明俊扭头朝她看,吴笛似乎并未在意刚才的话题,反倒一脸想知道他儿子下文的表情,许明俊心理负担顿时减轻不少,神色也生动起来。 -- 第50页 “别提了!兔崽子被姑娘倒追,写了一沓情书给他,让好事之徒去班主任那儿举报了!老师在班会上作了不点名批评,说班里出现早恋迹象,要大家注意点。也没怎么着,我家小子沉不住气主动去找老师坦白,还把姑娘给供出来了,说是人主动追他,他是无辜的!班主任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事,我都替他臊得慌,一张老脸没处搁啊!” 吴笛乐不可支,“你儿子居然这么胆小?!” “嘿嘿!要真胆小就好喽!出格的事一样没少干,就前两天,还在教室里煮那个什么自嗨锅,让值班老师把火锅端校长室去了,说没见过这样的学生!” 吴笛笑了会儿方问:“养儿子是不是要麻烦点?” 许明俊也笑,“我估计是这么回事儿!有时候真羡慕人家养姑娘的,文文静静看着就省心——哎,你女儿怎么样,是不是很乖?” “还行……主要不在我们身边,一直老人带着。乖不乖的我们都省心。”吴笛说着,有点惆怅,轻轻叹了口气,“我经常觉得对不起她,可又不想为了她放弃工作,矛盾啊!” 许明俊安慰她,“我觉得对孩子过分关注也不是好事,像我小时候,父母成天上班,我上学、放学都是一个人,有时候还得洗衣做饭,很小就独立了,也没觉得缺什么爱。我儿子跟我差不多,刚上小学他妈妈就跑了。他跟我过日子,我也没时间老盯着他,我看他自由自在的,过得比我滋润多了!” 吴笛抿嘴乐,“还学会了明哲保身,遇到麻烦把女同学推出去挡箭,自己脚底抹油了!” 许明俊大笑,“这个我真没教过他,天知道他怎么回事!” 吴笛朝他瞥一眼,意味深长,“难道不是天生的,随你?” 许明俊愣一下,会意,挑眉笑,“我可没出卖过谁,如果是女同学就更不可能了……碰到女生我一般会礼让三分。” “也许过去没有,以后就会了呢?” 许明俊转过头来,“Jenny,你是不是话里有话啊?我听不太懂。” 吴笛噗嗤一声,“开个玩笑,别当真。” 许明俊却正经起来,沉吟着问:“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 吴笛也不含糊,“告诉我你手上的项目是什么。” 许明俊露出为难的神色,“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是项目还没准信儿,将来能不能做起来都不一定……” 吴笛心头一动,“那你告诉了我,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许明俊笑,没接茬。 吴笛说:“你看,信任是相互的,你都不信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许明俊想了想说:“好吧!等什么时候条件成熟了我会告诉你的。” 吴笛舀起一只馄饨塞嘴里,鲜甜。 赵阿姨在挑选食材方面很有经验,又曾跟船菜师傅请教过银鱼馄饨的拌馅配比,手艺称得上一绝。 吴笛一口气吃掉一大盘,谢明珍又往她盘子里添,眼见着又要变一盘了,吴笛忙出手挡住,“够了够了,吃不下的。” 吉吉平时吃饭慢慢吞吞,今天见妈妈吃这么香,胃口也好起来,没多会儿跟着吃掉了八个,全家人都喜出望外。 谢明珍趁机对吴笛说:“小孩子就得养两个才好,吃饭有个伴儿吃起来才香,吃得也快!” 吴笛笑了笑,低头继续吃馄饨。 祁瑞鹏见吴笛笑容里有尴尬,就替她解围说:“生不生由他们自己决定,年轻人工作忙,都不太想要孩子,能生一个不错了——小吴,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吴笛忙点头,“挺好的,爸爸!” 祁瑞鹏又笑吟吟问:“公司里有什么新闻没有?” 因为健康原因,祁瑞鹏虽然还保留着锐鹏董事长的头衔,但日常管理已全部移交给祁昊。为了让父亲静养,祁昊严令禁止下属拿公司的事去叨扰父亲,他自己会定期向父亲汇报,当然只拣好消息说。 祁瑞鹏起先很不习惯,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蒙在鼓里,为此忧心忡忡,谢明珍和吴笛这些年都没少劝慰过他,直到第二次中风后,祁瑞鹏才自己想通了,他这个身体状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了,干涉过多不利于祁昊成长。这两年他自我调整得不错,但对自己一手创建的公司终是难以割舍牵挂。 吴笛见公公眼里流露出期待,心知他还是渴望听自己聊聊商务的,想了想说:“我打算下个月在锐鹏做个小型机展会。” 祁瑞鹏果然来了兴致,“是锐鹏跟施明克合作举办吗?” “对,主要由我们这边负责,锐鹏出场地和机器。” “这是祁昊的意思还是你想出来的?” “我提议的,祁昊也同意了。” 祁瑞鹏高兴地一拍桌子,“好啊,早该这样了!我一直说祁昊把施明克拦在门外是不对的,互不来往还怎么体现合资的优越性……” 话没说完祁昊就从外面走进来,“爸!妈!吉吉,阿姨——” 祁昊喊完一圈,目光才落到吴笛身上,也就是快速一扫,又转向吴笛的餐盘,“刚开始吃?” 吴笛说:“吃第二盘了。” 祁昊走到她身边,在她肩上拍了拍,吴笛便也朝他笑笑,两人都是和悦的神色,不过吴笛清楚祁昊是做给父母看的。 有一阵两人在公司翻脸的事不知怎么传到祁瑞鹏耳朵里,弄得老夫妇俩很紧张。祁昊知道后就和吴笛约定,有矛盾私下解决,绝不让父母担心。 -- 第51页 吉吉向父亲招手,“爸爸!坐我旁边来!” 祁昊便走去亲吉吉的脸。吉吉笑嘻嘻问:“爸爸你饿不饿?” “饿死了!给爸爸吃一个馄饨好不好?” 吉吉抓起一只馄饨就塞进祁昊嘴里,谢明珍笑着叮嘱儿子,“先去洗手,洗干净了来吃!” 祁昊洗完手回到餐桌边,赵阿姨就把一大盘热腾腾的馄饨摆在他面前。 祁昊边吃边问父亲,“爸,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老远就听见您说话。” 祁瑞鹏笑呵呵解释,“小吴刚跟我讲锐鹏要跟施明克办联合展会呢!” 祁昊闻言,目光立刻朝吴笛扫去,眼锋犀利,吴笛能感受到他的不满,便避其锋芒,低了头专心吃馄饨。 祁瑞鹏没留心小夫妻俩的眼神官司,兴致勃勃说:“阿昊,像这种联合展会,你跟小吴可以多安排一些,哦,也不必非得是产品会,技术方面的文化上的交流都可以,总之要加强跟施明克的联系,不能总是你归你我归我的状态!” 祁瑞鹏越说越兴奋,“小吴这次做得不错!我希望将来还能有更深更广的合作,我当年同意施明克入资锐鹏,除了市场规模方面的考虑,也有技术借鉴的需求,施明克是百年老企,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很多,这几年我一直想,如果能在技术上跟他们来一次深度合作,那对我们锐鹏……” 祁昊忍耐到此终于听不下去,打断父亲说:“爸,就是办个展会而已,还是您儿媳妇自作主张弄过来的,您别想太多。先把展会办好了再谈别的。饭要一口一口吃,操之过急让人笑话。” 祁瑞鹏被儿子一呛,接不上话,兴致也退了大半。 祁昊从一开始就反对跟施明克合资,但祁瑞鹏与施明克当时的总裁吉姆谈得很投入,吉姆提供的收购股价也远超祁瑞鹏预期,体现出极大的诚意,祁瑞鹏通盘考虑后还是决定合作。 不过儿子的反对也让祁瑞鹏留了个心眼,没有同意让施明克控股锐鹏,这也成为施明克日后无法信任锐鹏的主因。 祁瑞鹏知道儿子为合资的事一直对自己不满,此刻听祁昊言语里又有怨辞,忍不住辩解说:“你也知道,锐鹏当年做到那个份上差不多是到瓶颈了,产能很难再提上去,技术上又突破不了,也就是再多维持几年的事,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后来者取代。商界无情啊,不进则退。施明克是国际大品牌,有技术,实力雄厚,我想着跟他们联合,说不定能给锐鹏找到一条出路。吉姆给我描绘过合并后的愿景,他说等时机成熟后会把整个小型机业务交给锐鹏做,你想想这对锐鹏来讲是不是个好机会?” 祁昊沉默不语。 祁瑞鹏长叹一声,“谁能想到吉姆三年后就出事了呢!” 第34章 回家 吉姆在深海潜水时失踪,尸体至今没能打捞到。吉姆的后继者对锐鹏的态度来了个大反转,两家公司结束蜜月期,此后施明克非但不再辅助锐鹏,还经常在小型机市场和锐鹏竞争,锐鹏屡屡赢单后,施明克做得更加明目张胆,开始在预算和技术输出上给出诸多限制。 处处掣肘终于惹恼祁昊,他不再听施明克指挥,一脚踹走施明克派驻锐鹏的所谓联合运营官,重新调整组织架构,割裂财务关联,隔绝内部商务机密,在一切可能的领域与施明克划清界限。 面对祁昊的态度,施明克高层对如何处置锐鹏却产生了分歧,有人主和,有人主张借此机会甩掉包袱。然而锐鹏绝非包袱,按合约每年都会向施明克上缴可观的利润。争执了几年也没定论,这种分割局面竟被当成常态延续至今。 祁瑞鹏的惆怅令吴笛不忍,赶忙劝慰说:“爸爸说得对,合作肯定好过各自为阵,展会就当是个新开始吧,以后我们会争取多一些这样的合作。” 祁昊似笑非笑朝她一瞟,“不如我在锐鹏成立个对外关系部,请吴总过来做部长,专门负责怎么对付施明克。” 吴笛尴尬地笑笑,“你少开玩笑。” 祁昊扭头就对父亲道:“爸您也看见了,连您自己的儿媳都不肯离开施明克到锐鹏来,可见施明克有多傲慢了!” 祁昊的含沙射影终于让谢明珍听不下去,蹙眉警告,“阿昊你少说几句!” 祁昊见父母都脸色难看,终于不再说话。 吴笛坐祁昊的车回家,一钻进车里就感觉到低气压,她暗叹了口气,把热情收了,不再指望今晚会有好转的奇迹。 果然,车子刚开出宅门,祁昊劈头就问:“为什么把展会的事告诉爸爸?” “我觉得是好事,说说也没什么。”吴笛嘟哝,“你没看见他那么高兴?干吗非要说些惹他生气的话呢?” “不想让他误会,以为施明克真的伸了根橄榄枝过来。就算真是橄榄枝,锐鹏就非得屁颠屁颠接着?” 祁昊语气生硬,吴笛也没法接话,怕又吵起来。 “明明是无路可走了来求我帮忙,居然能吹成是为锐鹏的未来考虑,呵,我果然就不该帮你……如果你真想哄爸爸高兴,早该离开施明克来锐鹏。”祁昊冷冷地指责她。 吴笛胸口有些窒闷,她和祁昊之间的矛盾绕来绕去总还是会回到起点,症结就是她该听他的。 “你以前说过,”她深呼吸,不得不老调重弹,“结婚后我也是自由的,不管想做什么你都不会反对。” -- 第52页 那是在祁昊求婚后不久,两人感情最浓的时候。说这话时,祁昊面带微笑,看向吴笛的眼神温情脉脉,令吴笛幸福得眩晕…… 一句话果然堵住了祁昊的嘴,然而他脸色愈加阴鸷,一再猛踩油门,把车速飙到上限,吴笛又恼又怕,不得不紧抓扶手,不断回眸张望,想再说点什么,终究还是放弃。 婚后,两人每次为这件事吵,吴笛总是劝慰自己,既然选择了心之所向,咬着牙也要坚持到底,受点委屈在所难免。然而依然还是愤懑,凭什么要逼她妥协?难道祁昊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她想到他恶劣的态度,想到他和任冬雪纠缠不清的联系,还有那些暧昧不明的传闻……越想越气,又反复劝自己别气,祁昊固执起来特别冷血,气坏了他也不会心疼,何必自虐? 吴笛的心理戏来来回回演了好多幕,路上的时间居然就这么打发了,转眼已到小区门口。祁昊在路边停车,示意吴笛,“你自己走进去吧。” 吴笛诧异,“你不回家?” “有事。”祁昊又恢复了极简主义的回答方式。 吴笛一咬唇,傲气也上来了,没人求着他回去,抓起包就要走人,忽听祁昊又说:“知道男人最讨厌什么?” 吴笛没回身,手顿在门上,听他说完。 “说过的话被揪着不放。” 吴笛有很多话可以反驳他,但她只是干脆利落地下了车,又狠狠把门拍上,头也不回走了。 又是独守空房的一晚。吴笛失去弹琴的兴致,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手机铃声惊醒,吴笛昏昏沉沉的想骂人,一看来显是任春晖,火气更大。 “弟妹,我是春晖啊!”任春晖嗓门高亢,“阿昊在我这儿喝多了,你能不能来接他一下?” 吴笛压着怒意问:“现在几点?” “十二点半!不算晚,你赶紧过来吧!” “祁昊到底怎么了?” “呃,没别的,就是喝得有点多,走不动路……” 吴笛一听没大事,又倒在床上,她睡得浑身无力,实在不想动弹,“你不能送他回来吗?” 春晖叹口气,“要能送我早送啦!他不肯回家啊!”压低点嗓门,“你俩又吵架了吧?” 吴笛没搭茬,只问:“你们在哪儿?” “月亮湾度假村。” 吴笛脑子转动顺畅了些,“哦,那你给他开间房睡吧,都这个点了,别跑来跑去的……” 孰料春晖跟她急,“弟妹你不能这样!有一就有二,开了这头,往后阿昊可真就成不回家的男人啦!” 吴笛正想怼他两句——是谁把他变成不回家的男人的,还不就是你? 忽然听到一声女人的呵斥,尖嗓子,带点骄横,特有穿透力,除了任冬雪不可能是别人。 吴笛清醒了大半,挣扎起身,“等着,我马上过来!” 她打车赶到月亮湾,春晖已找了个小年轻在门口候她,吴笛与对方不熟,加上心情也不好,只点了下头就跟在人身后往楼里走,路上一声都不吭。 凌晨一点,房间里仍热闹非凡,十几个男女闹哄哄的,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吴笛没兴趣辨认谁是谁,进房间就搜索祁昊的身影,很快看见他合衣躺在角落沙发上,任冬雪坐一边陪着他,一只手伸出去,搭在祁昊额头上,动作里充满怜惜。 吴笛心头再次火起,正要走上前发作,任春晖鬼魂似的从盥洗室钻出来,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哟!弟妹你终于来啦!” 他嗓门特大,满屋子人都听见了,纷纷扭头打量吴笛,而吴笛冷冷地瞪着任冬雪,冬雪见了吴笛,眼神顿冷,却也不惊慌,慢吞吞把手缩回去。 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吴笛的冲动劲儿过去了,没必要在这里发飙给人看,尤其是在任冬雪面前,自己越愤怒,对方越来劲儿。 她不情不愿走到祁昊跟前,伸手推推他,动作很不客气,语气也怎么都软不下来,“祁昊,醒醒!该回家了!” 春晖也俯身叫唤,“阿昊,弟妹来接你了!” 冬雪不满地低嚷,“他都说了不想回家……” 吴笛只觉得嗓子眼里涌出一股咸腥,差点要冲冬雪破口大骂,幸好春晖先她一步发声,呵斥道:“这人家夫妻的事,你多什么嘴!” 冬雪被兄长训得脸发白,狠狠瞪春晖一眼,赌气跑了。 春晖也不理她,继续推搡祁昊,“阿昊,别睡了!快跟老婆回家!” 祁昊终于被晃醒,眉头紧皱,一脸难受劲儿,视线碰触到吴笛,定格几秒,又把眼睛闭上,继续睡,这下不仅吴笛生气,连春晖都恼了,手推上去不再客气,也用了把劲儿,“怎么回事啊你!人都来了你还爱搭不理的?” 吴笛俯腰去拽祁昊,力气不够,没拽起来,她扭头问春晖,“能不能搭把手?” 春晖会意,上前扯住祁昊胳膊一用劲,把他从躺着的状态拉成坐着的状态。 春晖欢喜地冲吴笛一龇牙花,“总算肯起来了,刚才我们仨想拉他起来,差点没让他给踹死!果然还是得弟妹到场才行。” 吴笛淡淡地说:“得把他弄车上去。” “好办!”春晖朝后面招招手,立刻有两个年轻人赶来帮忙,一左一右架住祁昊就往外走。春晖陪吴笛走在后面。 -- 第53页 “弟妹,你怎么来的?” “打车——师傅还在门口等。” “那怎么行!你等等,我让老蔡送你们回去!”老蔡是春晖的司机。 吴笛没推辞,祁昊这副模样,加上她恶劣的心情,还是有人帮忙比较安全。 等春晖打完电话,吴笛道了谢,又蹙眉说:“你怎么总叫我弟妹?我有名字的。” 春晖似乎愣了下,看看祁昊醉醺醺的背影,低声笑道:“为了提醒自己。” 吴笛不解,“提醒什么?” “你是我弟妹啊!” 吴笛嗤之以鼻,也懒得再计较,暗忖春晖讨厌自己的程度大概不亚于自己讨厌他,而他老在自己面前装出这么一副殷勤架势,显然完全是看祁昊的面子,吴笛想想都替他觉得累。 第35章 关心 吴笛打发掉出租车,扭头走到春晖的车旁,他正指挥俩人把祁昊塞进车里,让他横躺在后座上。 吴笛见祁昊脸色很差,担心路上车子颠簸会引他呕吐,便不肯让他躺下,她钻进车里,让人把祁昊扶起来,就挨着自己坐,方便随时照顾。 临走春晖又不放心,探个脑袋进来问吴笛,“要不要我跟你们一块儿走?” 吴笛不愿和春晖多处,便说:“不用了,有蔡师傅在呢……今天谢谢你。” 春晖大约听懂了吴笛谢的什么,咧嘴朝她笑笑,起身把门关上。 祁昊靠在吴笛身上,始终闭着眼睛,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了小区,蔡师傅协助吴笛把祁昊从车里拽出来,又帮着扶进电梯。吴笛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就没让蔡师傅跟上楼。 她拼出一身汗,总算把祁昊弄进家门,把他安置在沙发上。祁昊忽然呻吟了一下,吴笛这才留意到他脸色似乎更白了,心里也有点着慌,赶紧要拉他去往卫生间,然而祁昊刚站起身就迅疾弯腰,哇的一口吐在客厅地砖上,大约自己觉得不对劲,努力忍住了,跌跌撞撞往卫生间走。 吴笛赶紧跟上去,“你怎么样?” “难受……” 话音刚落,他已蹲在地上,对着马桶狂吐。 吴笛陪他蹲着,轻轻给他捶背,一颗心飘飘忽忽荡在半空。祁昊不是酒鬼,以往即便和朋友一起喝也能自持,今天喝成这样,可见心里有多不痛快。 她除了叹气也无法可想。起先是因为她忙工作,祁昊对她渐生不满,但大面上还是能理解她支持她,但随着锐鹏与施明克关系的恶化,两人在价值观上的差异进一步显露,争执越来越频繁,每一次口角都是对感情的缓慢凌迟。 祁昊终于吐干净了,神志清醒了些,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吴笛一颗心终于放下。 “洗个澡吧!”她拉祁昊起来时说。 吴笛进淋浴房调好水温,出来帮祁昊脱了衣服,把他推进去冲洗,祁昊靠墙站着,像个孩子似的由她摆布,身体随吴笛的指挥转来转去。 吴笛仓促出门时换了条连衣裙穿上,此时裙子被水打湿,紧黏着皮肤十分难受,她也顾不了许多,只想赶紧把祁昊洗干净了弄上床。 偶然抬眸时,发现祁昊视线停留在她胸前,眼睛因酒精的作用发红,可目光里还有别的,毛毛的有些勾人。吴笛低头扫一眼便明白怎么回事,她不客气地把祁昊推转身,让他面壁。手上力道大起来,几乎是把祁昊摁在墙上擦洗,耳边传来祁昊吃吃的闷笑。 好歹把人伺候完送进房间,吴笛还要收拾客厅里的烂摊子,打扫干净后自己再冲个澡,一波三折忙到凌晨三点,精疲力竭爬上床,又担心祁昊在隔壁会不会有事,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只得又起来,抱了枕头和薄毯去陪他。 祁昊却睡得老实,脑袋一沾枕头就没动过。吴笛在他脚边找了块空间蜷缩着睡下,很快也坠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着实死,醒来已是上午九点,祁昊早不在房间。 反正注定要迟到,吴笛也不急了,慢吞吞起床,去洗漱时经过餐厅,看见桌上摆着附近早茶店打包来的白粥和几样点心。 平时早点都是吴笛前一晚准备好的,电饭煲预约煮粥,外加煎蛋、吐司等配餐,早起时往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能吃,昨晚她心情糟糕忘了准备。 吴笛走到桌边,伸手摸一摸粥杯,温热。她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卡尔在电话里大骂海伦混蛋——他找海伦给许明俊要查看内部资料的权限,以为只要自己开口,海伦没有不答应的,谁知海伦口风变了,以许明俊的项目用不着那些权限为由拒绝。 “妈的女人就是女人!总是摇来摆去,永远摸不准方向!” 许明俊反过来安慰卡尔,“她说的也没错,我确实也用不上那些资料,单纯就是想了解下……不给就不给吧——卡尔,我接到通知了,设备已经在清关中,呃,资金方面有进展吗?” 卡尔语含烦恼说:“还是没动静,我也不能天天催……Steven,也许我们的策略错了,不该太低调,把项目死死捂着,搞得现在很被动!” “那你的意思是......” 许明俊猜卡尔是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的招数,不过这话一时不知怎么用英语表达,便顿在那里。 卡尔果然说:“不如这样,你想办法弄点大动静出来,倒逼上面必须重视我们这个项目!” 许明俊心领神会,“我试试吧!” -- 第54页 “还有,人手方面我催过 Hellen 了,她答应先批两个人给你,你务必盯紧她,一定让她尽快批,免得过几天她又发什么病改主意。” “OK!” 许明俊去隔壁办公室找苏晓琳,晓琳正和下属杨慧在检查展会上要分发的资料,距离小型机展会还有三天。 许明俊打趣晓琳,“难怪你比我忙好多倍,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啊!” 晓琳笑道:“我是傻把式,除了闷头干活什么都不会。” 杨慧对许明俊说:“我们组不管接什么任务都是第一个做完,因为晓琳姐会帮我们。” 林珍珍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被晓琳看见,问什么事,林珍珍指指杨慧,“我想找杨慧一起吃饭……还没做完是吗?” 晓琳说:“差不多了——小杨你去吧,剩下的我来。” 杨慧没推辞,撂下手册走出去,两个女孩朝房间里扫一眼,笑嘻嘻跑了。 许明俊明白女孩们的笑声意味着什么,最近办公室里关于他和晓琳的玩笑可没少传。他装作没听见,抓起一本册子在手上翻着,随口问晓琳,“邀请函都发出去了吗?” “早发啦!” “预计会来几家单位?” 晓琳从文件框里抽出一页纸,许明俊正好扫到,看着像一份名单。 晓琳边看边给他介绍,“大部分经销商都会到场,此外有八家医院是确定会来的,还有十来家没说死,我估计能来一半吧。” 许明俊试探,“名单能不能给我一份?” 晓琳仰头看看他,许明俊忙解释,“展会我也想参加,顺便熟悉一下这边的客户环境,如果可能,会后还想抽几家医院去拜访一下。” 晓琳笑道:“那过会儿我发一份完整的客户资料到你邮箱吧。” 许明俊没想到她如此爽快,大喜过望说:“谢谢!那太好了!” 晓琳问:“你的系统权限申请到了吗?” 许明俊之前跟她提过这事,没想到她一直挂在心上。 “黄了。”他不在意地挑了下眉。 晓琳很意外,“怎么会!你现在不是市场部的人了吗?就算是借调,工作还是一样要做的呀!” “呵呵!不想给你看总能找到理由。” “那,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许明俊看看她,不知怎么起了恶作剧心理,“要不然,我以后想查什么,你把账号借我用一下可以吗?” “外借不符合公司规定。”晓琳觉悟很高,思忖了下说,“不过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查,然后打印给你。” “不怕 Jenny 知道了对你有意见?” 晓琳笑道:“放心,Jenny 不会说话的。” 许明俊半真半假说:“果然 Jenny 对你和童璐不一样,别人不能做的事你们做就没问题。” 晓琳坦然道:“和 Jenny 没关系,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我认为可以就可以,不需要 Jenny 批准。如果出什么问题,责任也是我自己担。” 这番话大出许明俊意料,他原以为晓琳和童璐一样,唯吴笛马首是瞻,和自己至多维持表面和气,没想到她表里如一,并不虚以逶迤,顿时对晓琳刮目相看。 或许是感觉语气强硬了些,晓琳脸色忽的腼腆,“再说你找资料是为工作,作为同事我没道理不帮你。” 许明俊顿了会儿,才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确实想找点资料,然而晓琳越是这样态度,他反倒越不敢劳驾她,怕真给她带来麻烦。恰好书架上有现成的资料,一样可用,许明俊一口气借了一沓,沉甸甸抱去了自己办公室。 第36章 解惑 童璐在吴笛办公室等她,神情严肃,吴笛进来看见,随手把门关上,“怎么了?” “Steven 的那票货清单出来了。”童璐把一张折得跟豆腐干大小的纸递给吴笛,“你看看吧!” 吴笛接过单子细瞧,主要货品是电脑、服务器和远程诊断设备,她纳闷,“这些是干什么用的?” 童璐说:“我找售后的人问过,说是做远程设备维护会用上这些东西,我猜他是要搭建一个网络。” 吴笛更加困惑,“这就是 Steven 那个神神秘秘的项目?” 童璐撇嘴,“谁知道!如果是,他干嘛跑市场部来做?” 两人正百思不解,有人敲门,童璐走去开门,门外站着许明俊。童璐回头朝吴笛飞速眨下眼睛,吴笛会意,拉开抽屉把那张货品清单的复印件塞进去。 许明俊看看童璐,“现在不太方便?” 童璐说:“没有不方便,我和 Jenny 刚谈完,请进。”说完笑笑走了。 许明俊走进来说:“Jenny,找你有个事儿。” “你说。” “Hellen 批给我两名下属,工程师我已经委托人事部发招聘启事了,文员的话,Hellen 说找你要就行,你这边没问题吧?” 吴笛点头,“Hellen 找我谈过。” 海伦的意思是目前公司经济形势不算好,招聘人头卡得严,能内部调剂尽量内部解决,希望吴笛理解,话说到这份上,吴笛不能不配合。 吴笛在桌上寻纸笔,飞速写完递给许明俊,“我圈了三个人,你找时间先面试……” 许明俊接过来看了眼,随即把纸放回桌上,说:“不用麻烦,人我已经选好了。” 吴笛诧异之余也有些不快,面上则一丝不露,“哦,是谁?” -- 第55页 “林珍珍。” 吴笛更诧异了,完全没想到许明俊会看上林珍珍,她挑的三个候选人不说特别出色,至少基本功都是过关的,也是她信得过的——她有她的小算盘,等这名行政文员调去许明俊身边,自己对许明俊的作为将不再一无所知。 吴笛委婉地劝道:“林珍珍做事可能不是很机敏,我建议你看看其他几名候选人,比较一下再决定……” 许明俊语气干脆,“就林珍珍吧!我和她谈过两次,我认为她对工作很有热情,也许能力方面欠缺了点,这个可以培养。” 看样子他是认定林珍珍了,吴笛再坚持会显得动机可疑,她眉头一展,笑道:“行!尊重你的意见,等会儿我跟童璐商量一下。” “谢谢!” 许明俊要走,吴笛突然问:“听晓琳说,你想参加这次的小型机展会?” “啊对!”许明俊回身,“是有打算去看看。” 吴笛脑袋往一旁微微偏去,脸上露出思虑之色,“为什么对小型机感兴趣,和你手上的项目有关?” 许明俊顿一下,笑着反问:“你知道我在做什么项目?” 吴笛决定跟他挑明,“你找郑飚帮忙,在培训中心借了间机房,又打算从美国运一批设备过来,这么大费周章的,不可能是为了借机房来存设备吧?” 许明俊走回来,眼睛微微眯起,“你在调查我?” “你既然找工厂的人帮忙就不可能一丝风都不透出来。”吴笛坦然相对,“而且你现在是市场部的人,我又是市场总监,就算你不汇报给我,知情权我总该有吧?” 许明俊微笑点头,“我认为这样很好,有疑问当面提,而不是放在心里乱猜。” “你不讲清楚我还是会乱猜。” 许明俊撑着桌面朝吴笛看,仿佛在思索该告诉她哪些部分,吴笛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抱起膀子耐心等他。 须臾,许明俊开口,“是这样,因为小型机的事,我跟杰森彻底翻脸,在战略部待不下去了……” “等等!”吴笛打断他,“卡尔不也和杰森闹过,人家不照样在战略部待着?” 许明俊笑,“但卡尔没和杰森拍过桌子啊!这种事当然要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那么唱才行。要两个都唱红脸不就没退路了么?我反正是小兵,恶人当然我来做了。” 吴笛扯了扯嘴角,“原来你是冲锋陷阵的兵,卡尔是出谋划策的将,他战败了,所以舍兵保将……没想到你对他这么忠心耿耿。” “也不是这么说。”许明俊嘬了下嘴,“我跟卡尔在小型机问题上的理念是一致的,但打仗得讲个阵型不是?再说他也没丢掉我,不是把我发配到这儿来了吗?” 吴笛神色里露出一丝嘲讽,“让你来给祁昊找不痛快?” 许明俊又笑,“怎么会!用这种手段报复祁总除了情感上能稍稍觉得愉悦外,对实际工作根本没帮助。” 吴笛等他说下去。 “呃,主要是市场部恰好有这么个项目要人接手,卡尔就向 Hellen 推荐了我……” 吴笛再次质疑,“市场部的项目?我怎么一点没听说。” 许明俊笑容略尴尬,“Hellen 不是准备调走你了么?自然不可能事事都告诉你。” 吴笛绷起脸,“项目具体是做什么的?” 许明俊见吴笛神色叵测盯着自己,心知如果再推托必会引来一顿嘲讽,也不利于两人之间的和谐相处,他思量着透露道:“建一个医疗机联网的模拟数据库,最终目的是提高设备维护率和对客户响应的速度。等模拟成功后再移交给相关事业部去推广。” “那些设备哪来的?” 许明俊手一摊,“这个你得问 Hellen。” 吴笛沉默,每次谈话引到海伦身上就只能终止,她知道自己从海伦那里什么都问不到。 许明俊若有所思望着她说:“我原来以为你是自愿平移去行政部的,如果知道你根本不想走,我也就不来了。” 吴笛哼一声,“话说得真好听!可我没有走,你不照样还是来了?” “是啊!”许明俊直起腰说,“很多事个人做不了主,总是被推着向前跑——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手上暂时又没别的机会,所以我想,干脆过来看看也不坏。” “我看不见得!”吴笛冷笑,“卡尔肯定游说过你,让你耐心等等,等什么时候能动我了,到时你就可以取而代之……” 许明俊正色说:“Jenny,我现在就可以向你承诺,我宁愿走人也不会留下来抢你的位子。否则我今天不会向你坦白这些事。” 四目相对,宛如较量,许明俊神色认真得不容置疑。 吴笛盯着他研究了一阵,脸上紧绷的神色蓦然化开,露出笑容,“好了,我相信你!” 许明俊也笑了,笑容格外舒展,“谢谢你能理解!” 吴笛和童璐商量林珍珍转岗的事,童璐乐得甩掉这个小包袱,自然没意见。 “可我想不通,Steven 怎么会看上她呀?”童璐撇嘴,百思不解。 吴笛开玩笑说:“珍珍长得比较可爱?” 撇开主观好恶,林珍珍确实是个长相甜美的姑娘。 童璐一翻白眼,“果然男人看女人跟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样的!” 吴笛思忖着说:“还有一种可能,Steven 不相信我给他推荐的人,他又知道林珍珍和我们不一条心,所以用她比用其他人可靠。” -- 第56页 童璐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恨恨道:“早知道这样,我真该对她好点儿!” 吴笛被逗乐,“别放马后炮了,一个人的脾气哪儿那么容易就改了?就这样吧,反正他在干什么我大致也了解了。” 电脑提示有新邮件进来,吴笛点开瞟了眼,忽然低声叫道:“艾米要来三江!天呐!终于可以再见到我偶像了!” 童璐笑着提醒她,“你这副样子最好别让 Hellen 看见,否则够你喝一壶!” 艾米和海伦在差不多的时间加入施明克,两人年纪相仿,背景也相似,祖籍都是上海,又都在美国成家立业,不同的是艾米是读书读出去的,海伦则是嫁了个美国人跟着入了美籍。 很多人喜欢拿她俩作比较,想来两人也很难不受外界影响,人前客气,暗中却一直在较劲儿。这次竞争亚太区运营 VP,海伦输给艾米,心中的郁愤可想而知。 吴笛抛开平日里的稳重,只管对童璐挤眉弄眼,“无所谓!为了偶像什么都值得——璐璐我说实话,虽然 Hellen 输了我跟着倒霉,但我还是特别高兴赢的是艾米,先不说艾米比 Hellen 大气有眼界,同为女高管,Hellen 在女员工权益方面的觉悟根本没法和艾米比!哎,你还记不记得艾米关于男女员工比例失衡的那场演讲?真的特别棒!” “你说过很多遍啦!” “我不管!我还是要说,我觉得艾米这次升职意义非凡,是女性在职场上的一次大胜利!能进 VP 级别的女高管太少了,艾米又特别关注女性权益,我相信她上台后公司在政策福利上会对女员工更友善,也会给女员工更多机会,我知道她一直希望能消除男女员工机会不均的现象——这也是我的目标,我要做她的追随者,让女人在职场获得更多话语权!” 童璐朝她微笑,是那种很温柔的笑,“Jenny,知道我为什么死心塌地帮你吗?就因为你这份傻气。” 吴笛的笑容里有愉悦,也有信任。 她在童璐最落魄的时候将她拉进自己的团队,事后证明这一抉择无比正确,不管她多么努力想成功,终归还是要有志同道合的人相帮才行。 ??第37章 缱绻 许明俊在办公室整理文档,林珍珍一头冲进来,眼睛亮闪闪的,满脸兴奋。 “璐璐刚才找我谈了,她说我可以马上办手续转你这儿来!Steven,我没想到你会愿意录用我……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许明俊示意她坐,笑着说:“上次找你聊的时候我问过你,能不能听指挥,能不能做到踏实细心,你说能,我没理由不选你。” 或许因为很少得到肯定,林珍珍的眼圈陡然有些红,她拼命点头,“Steven 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做事!绝不给你丢脸!” 许明俊望着她,眼神温暖,“我相信你能做好。” 展会前一天,吴笛又去了趟锐鹏,检查一下还有什么遗漏。 苏晓琳和下属在展厅忙碌,见吴笛过来,就陪她按照展位走了一遍,各色机型及相关宣传介绍都摆得整齐条理,一如晓琳负责的所有展会那样挑不出毛病。 吴笛没有打扰晓琳太久,转了一圈就离开展厅,她有两个选择,直接回市场部,或者去见见祁昊。 她把祁昊从月亮湾接回家的翌日,两人总算结束冷战,不再刻意避开对方,碰了面也会说几句话,小心翼翼维持着和平局面,很有些相敬如宾的意思。 恼怒散去后,吴笛想想还是不能赌气,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婚姻,既然不想拱手让人,与其被动地等着事态转好,不如主动找机会弥合裂痕。她跟祁昊虽然性格里都有强硬的一面,但总体而言,她比祁昊心眼要宽些,没他那么认死理。 吴笛没怎么犹豫就决定去找祁昊聊聊。她往行政楼上走,碰见相熟的工程师小查从楼上下来,告诉她祁昊这会儿在车间。 进车间规矩多,要换工服和安全鞋,某些房间还要做无尘喷淋。吴笛嫌麻烦,跟小查到车间走廊就止步了。 “我不进去了,你跟祁总说,我在楼上等他。” 小查答应一声,忽然往玻璃窗里指了指,笑道:“看,祁总就在那儿!” 吴笛隔着窗子往里瞧,果然看见祁昊站在流水线上,旁边围着几名工人。 小查进去后,吴笛没有立刻离开,站在窗边静静地观察祁昊,他也换了工服,藏青色,区别于线上工人的灰色,微低着头,很认真在听人讲话。婚后头几年他也是这样对吴笛的,温柔耐心,即便不笑的时候,表情也是柔和的。 专注工作的男人果然是最帅的。和生活中那个喜怒无常的祁昊相比,吴笛承认自己更喜欢眼前的祁昊,严谨沉稳,给人很可靠的感觉。 小查走到祁昊身边,说了句什么,又朝走廊指了指,祁昊抬头,视线朝吴笛投来,吴笛心里还怀着柔情,面含微笑向他招招手,然而祁昊毫无反应,目光一收又低下头去,吴笛怅然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秘书小秦给吴笛都续上第二杯龙井了,祁昊还没出现,吴笛算算时间,自己在他办公室已经傻坐了十分钟,说不定祁昊已经忘记她在等他。 吴笛自己也觉得留在这里有点不知所谓,又没事找他商量,不过是突然徜徉在某种情绪里,想要与他重温,又希望让他知道,自己并非每次都是带着目的来找他。 -- 第57页 吴笛走到窗前,朝外望了眼,阳光炽烈,空阔的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 她决定再等五分钟。 祁昊突然推门进来,走得很急的样子,进门仍有些喘,见吴笛还在,神色骤然一松,“我以为你走了。” “不是让小查告诉你我在楼上等你么?”吴笛心说,你再晚来两分钟我还真就走了。 祁昊漫不经心解释,“测试组出了点问题,我过去看一眼,没留意时间。” 他走到桌边,抓起吴笛喝了一半的那杯龙井大口畅饮。 吴笛盯着他问:“你怎么老爱喝我的茶,特别香是怎么着?” “你的茶?”祁昊把杯子端起来细细打量,“我以为放我桌上的都是我的茶。” 吴笛把祁昊的杯子举在手上戳破他,“装什么装!你一直喝这只中老年专用的保温杯,小秦说给你用瓷杯你还嫌弃。” 祁昊没接茬,一屁股坐进椅子,舒坦地吁了口气,“展会有问题?有事赶紧说,十分钟后还得去研发部开会。” “没什么事,展会也好好的——既然到锐鹏了,当然要来看看你。”吴笛瞟他一眼,“哎,刚才在车间,为什么看见我只当没看见?” 祁昊反诘,“你要我怎么着?扑过来摇摇尾巴,舔你两口?” 吴笛噗嗤笑,“你要敢扑上来,我肯定好好给你撸毛。” 祁昊横她一眼,神色里却有一抹暖意。吴笛见他面带倦色,便走到他身后,又给他揉肩,祁昊很享受地闭上眼睛。 “你去看过展厅了吧?”吴笛说,“锐鹏的名字放在前面了哦,而且用的是超大字体,施明克就那么小小一排字跟在后头。” “看见了。”祁昊心平气和说,“要照我的意思,施明克根本没必要出现,就三个机型,销量还很差……你捏这么重干什么?” 吴笛放轻力道,嘟哝说:“就因为差才要办展会啊!不说了,反正就这样了……要不要给你留点时间,上台露个脸什么的?” “不用。” 吴笛知道他讨厌花样文章,就没勉强,揉了会儿,手又不老实起来,从祁昊的肩膀顺着脖子往上抚摸,然后捧住他的脸。 祁昊没动,嘴里发出警告,“忘了上次的教训了?” 吴笛理直气壮说:“忘了!” 祁昊先还忍着,等吴笛花样百出地作弄他,都给他做上眼保健操了,终于受不了,霍然起身,把吴笛吓一跳,缩了手心虚地辩解,“我就给你做做保健怎么了,不用生这么大气吧?” 祁昊不多话,抬手按下墙上的开关,百叶窗帘缓缓阖上。他不由分说把吴笛拉近,手伸出去,托住她后脑勺,瞬间头就低下来,温柔细致地吻她。 吴笛松了口气,双臂情不自禁缠住祁昊的脖子,收紧彼此之间的距离,一颗心软软的,感受到久违的爱意。 过了好久,祁昊才放开她,低声问:“满意了?” 吴笛淘气地咬唇,故意逗他,“不够,怎么办?” 祁昊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凝视她几秒,又凑上来,吴笛赶忙躲开,笑道:“不要!妆都给你弄花了。” 她的唇膏粘在祁昊嘴上,看起来像画了个蹩脚的妆,特别滑稽,吴笛抽纸巾给他擦干净,又倚在桌边快速给自己补了个妆。 祁昊坐回椅子,默默看她忙活,等她收工了才说:“过来。” 吴笛警觉,“你又想使坏?” 祁昊笑一声,“不是说忘了么?” “被你吓得!间歇性恢复记忆了!” “别狡辩,过来坐——保证不使坏。” 吴笛这才走过去,依祁昊的指示在他腿上坐下,神经还是紧绷绷的,“干嘛呢?” 祁昊拿手臂圈住她,笑说:“让你感受下当小姑娘的滋味。” 吴笛放松了些,又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吉吉特别喜欢坐我腿上看我用电脑,你小时候没试过?” “没有,我爸对我可严肃了。” “可怜。” 祁昊亲了亲她的脖子,力道很轻,蜻蜓点水似的,吴笛心里荡漾着温情,柔声说:“我们以后别吵了,好不好?” 祁昊与她头并头靠了会儿,反问:“我们吵过么?” 吴笛一琢磨,他也没说错,每次要大干一架的时候他就往外跑,想吵也吵不起来。吴笛不想为这个问题作引申讨论,免得又惹出什么新口角。 “好吧,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从今天开始,咱们别再一有点矛盾就闹别扭,有问题坐下来好好谈,行吗?” 隔了会儿,终于听见祁昊“嗯”了一声,吴笛心里顿时舒服不少。 有人敲门,虽然很轻,但吴笛耳朵尖,又时刻提防着,立刻警觉起身,飞速脱离祁昊的怀抱。 祁昊错愕,显然没反应过来,怎么人一下子就从他怀里蹿出去了? 吴笛指着门口嘻嘻一笑,“有人来了。” 祁昊气乐,“哦,还是不相信我。” 吴笛笑得俏皮,“小心点总没错。” 她走去开门,没想到门口站着的又是周嘉,两人一打照面,周嘉就开始结巴,“呀!祁,祁嫂在啊!我,我没打扰你们吧?” 吴笛给他让道:“没事!进去说吧,我该走了——哦对了小周,财务部的姑娘们不想做乳腺扫描了。” -- 第58页 周嘉语气还挺失落,“我机器都准备好啦!是不是她们怕了?” “不是怕,是找医生咨询过,说四十岁以下没必要做,多做对身体不好。” 周嘉挠挠头,“行吧!那我也省事了!”脑袋往里一探,“祁总,我们那会开始了,大家都在等您!” ??第38章 亮相 小型机展会由苏晓琳主持,不过因为设在锐鹏,意义非凡,吴笛又特别担心出了差错两方关系会更僵,所以展会当天整个市场部倾巢而出,为晓琳提供全方位的协助。 吴笛专门上台做了宣讲,她没有像祁昊希望的那样把锐鹏和施明克作为两个品牌区分对待,而是强调它们作为施明克的品牌是一个整体,在此基础上又各有细分的特点。她这么做用意很明确,既想用外资背景加强锐鹏的整体实力,也期待锐鹏傲人的业绩能对施明克的小型机销量有所推动。 吴笛口齿伶俐,台风甚佳,吸引了众多目光。掌声四起时,她含笑向台下致意,不期然捕捉到祁昊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生出些许不安。 展会的热闹超出举办方预期,除经销商外,医院方面也来了不少人,包括三江及附近城市数十家医院的器材采购商和使用部门负责人。 吴笛抽空逮住晓琳,悄声问:“怎么忽然冒出来这么多客户?” 晓琳雀跃地告诉她,“是 Steven 帮忙找来的!那些没说要来的医院他打了好几次电话邀请呢……” 吴笛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生出警惕,许明俊热情过头必有所图……他到底图什么? 眼前是苏晓琳神采飞扬的脸,吴笛想到她和许明俊热络的关系,勉强把疑虑咽了回去,但愿许明俊只是想帮晓琳吧。 吴笛的视线下意识在人群里搜索,很快找到许明俊,他不时在某台机器旁驻足,听客户与讲解员互动,脸上是纯粹好奇的神色,此外看不出异常,她稍稍心定了些。 吴笛做销售时在客户医院积攒下不少人脉,这次展会来了好几位认识的采购商,少不得过去一个个打招呼。 她正和三院的庞主任聊得火热,忽然感觉展厅里气氛骚动,不少人都朝西南方围去,那里似乎有人在发表什么演讲,连庞主任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谁在说话呢这么热闹,我也看看去!” 吴笛一时懵懂,忙紧跟庞主任身后。展厅里很快安静下来,许明俊的声音就这样撞入吴笛的耳朵。 “……我在北京小型机工厂也听说过这些问题,非常能理解大家的顾虑,尤其是手术过程中机器忽然不工作,这个的确会引发非常严重的后果,所以我们才会有搭建智能云医疗管理系统的想法,最终目的是将所有医疗机都连入网络,并对其状态进行实时的监控管理……” 吴笛猛吃一惊,许明俊谈到的内容根本不在展会议题内,他这样自说自话发言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晓琳也在旁听者队伍里,被吴笛一眼瞅见,悄悄过去把她拉出来,劈头就问:“Steven 说的这个智能云医疗是怎么回事?他提前告诉过你吗?” 晓琳迷茫,“没有啊!我也正奇怪呢!” 吴笛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是怎么跟人聊起智能云医疗的?” 晓琳忙说:“是五院的人反映医院里机器太多管理起来很麻烦,而且因为维护不及时出现过医疗事故,Steven 就提到网络联机做线上管理的思路,结果好多人跑来听……” 吴笛没再问下去,凝神听许明俊侃侃而谈,从远程故障诊断到使用前的标准检测、预防性维护,以及对可能产生的突发事件进行多机调配等等。 吴笛听着听着,突然醍醐灌顶——建立以医院为主体的医疗机联网体系,并向客户提供云管理模式的服务,这才是许明俊手上那个项目的真面目! 许明俊曾告诉吴笛自己不会威胁她的位子,吴笛直到此刻才相信他没撒谎。无论是海伦、卡尔还是许明俊,他们的目标都不是吴笛,而是这个闪闪发光的项目,如果他们能集战略部和市场部之力将这个极具前瞻性的项目做成,那么这份漂亮的业绩足以给他们的晋升带来任何可能。 一想到海伦把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一个外人来做,吴笛心里酸得像打翻了一只醋瓶。她眯起眼睛,朝被众人包围的许明俊望去。 仅仅数日前,他还“坦诚”地与吴笛交底,让吴笛以为他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来市场部过渡一阵,哪能料到他竟会借这次展会大做文章?! 吴笛的视线停留在许明俊那张挂着和煦笑容的脸上,心中五味杂陈,他是吃准了自己太在乎这个展会,所以即便发现被他利用也不敢当众和他闹吧? 再者,她该以什么立场去质问许明俊呢?他敢先斩后奏,背后肯定有海伦的支持。 而就算吴笛有勇气冲上去,她又能质问许明俊什么?他没有破坏展会,也没有向吴笛撒谎,他的确是在做一个有关网络数据库的项目,只不过他告诉吴笛的只是冰山一角...... 许明俊扬起手上的资料,对众人说:“我这里准备了一些调查问卷,可以帮助我们搜集更多客户需求,也能让大家对联机有进一步的了解,如果诸位对试用服务感兴趣,请在问卷上留下联络方式......” 人群又闹哄哄起来,不少人伸手去要表格,还有人继续提问,许明俊耐心地作着解答。 -- 第59页 童璐、王伟德等人也被许明俊搅出来的热闹场面弄迷糊了,都来找吴笛求证。 吴笛虽然又妒又恨,却绝不愿在下属面前泄露情绪,也许许明俊巴不得自己心态失衡,当众与他发生冲突,展会被毁,正好给海伦一个自己无能的口实,吴笛毫不怀疑海伦会马上架空自己,把整个部门交给许明俊。 与其做无用的发泄,不如装个糊涂,静待后续。 “这是 Hellen 的那个特殊项目,跟咱们关系不大,你们听听就行了。”她若无其事地对下属说。 吴笛再次抬眸时,视线与许明俊相撞,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许明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而她面无表情转开了目光。 展会后吴笛依然保持沉默,许明俊也缩着脑袋不吭气,他俩都不出声,部门里其他人就是有疑问也只能私底下嘀咕几句了事。 许明俊在展会上收到一大摞问卷信息表,跟林珍珍一起忙着处理,刚刚成为他助理的林珍珍精神饱满,干劲十足,吴笛时不时能看见她在大厅里跑动的身影。 这天吴笛在餐厅与许明俊偶遇,本没指望他有所表示,没想到许明俊取餐后主动坐到她身旁,那时吴笛已经吃完饭,正在喝酸奶。 吴笛似笑非笑调侃他,“这两天很忙啊!” 许明俊冲她一笑,“是啊!总算有点事可以做做,否则人要发霉了……我以为展会后你会来找我问罪。” 吴笛眉头一挑,“这话从何说起?” 她如此冷淡倒引来许明俊的兴致,“你不会真的一点不在乎吧?我是指我在展会上……” “我在乎又能怎么样?Hellen 不早说了,咱俩是平级,你的所作所为我无权过问。” 许明俊笑笑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说什么了。” 吴笛垂眸盯着手上的酸奶杯,慢悠悠问:“你是不是一早就想好利用展会来亮出智能云项目了?” “那也不是,这就要说到现场聊天的好处了,会触发灵感……” 吴笛叹,“果然是战略部的人才啊,随便聊几句就能拿出个大格局的方案。” “过奖。” “那调查问卷是怎么回事?” “标准格式,我电脑里有好多……” “你会随身打印几十份,揣在身上到处走?” “呵呵,有备无患嘛!” 吴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许明俊咳嗽一声,“当然不是。” 吴笛把酸奶杯往桌上一顿,“Steven,我可以容忍你和我对着干,但请你明着来,别耍我玩,也别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利用我,用完了还拿我当傻子笑话。” 许明俊心头一凛,收起玩笑心态,想再说点什么,吴笛已经起身走了。 因为许明俊在展会上的“突袭”,卡尔在电话里情绪高涨,一度被踩住的野心再次膨胀。 “Steven!我把媒体翻译稿发给杰森和审批组的其他几人了,我着重强调这个项目最近在医疗业掀起了非常高的讨论度,已经引起很多客户的重视,而我们早有准备,应该立刻行动起来,抢占主导地位,尽快进入医院搭建网络。医院不可能为每种品牌的医疗机单独建网,那些手脚慢的公司想进来分一杯羹就只能借用我们的网络,遵照我们定的标准,想想看,这将给施明克带来多么惊人的收益……” 许明俊认为卡尔的某些形容有夸大成分,但能理解他的用意,对待高层那些手握钱袋子的大佬们,不用力过猛无法撼动他们。 卡尔激动地畅想完毕,又追问许明俊和医院方面的进展。 许明俊说:“目前有四家医院初步同意签合约书加入试用计划,还有三家说要请示院方后再给答复,我承诺他们不会干扰正常工作秩序,所以问题应该不大。模拟阶段如果能有五家医院参与联动,再加上培训中心的机器协同参与,数据方面应该能反应出不少问题。” 卡尔非常高兴,“等拿到数据报告我直接去找 David,他是工业互联管理的头号支持者,只要他点头,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对了,什么时候能出报告?” “网路架设加上联机调试,差不多需要两个月,我会尽快。另外,虽然是模拟阶段,还是会有费用产生,Hellen 不会有意见吧?” “不会,我和她敲定好了。你既然是向她汇报,她没道理不批报销,你放心去做。”卡尔说着发出不屑的笑声,“她也就敢在无关紧要的小环节上闹闹别扭……” 忽然有人门也不敲就进来,许明俊抬眸见是吴笛,忙压低嗓门和卡尔说了几句就匆匆挂机。 ??No. 39 深挖 许明俊放下手机,吴笛已走到跟前,嘴角扯出一丝不尴不尬的笑,“在跟卡尔热线?” 许明俊从容回答:“讲英语不代表就是在跟卡尔通话吧?产品部好几个美国人,我跟他们都挺熟。” 吴笛没在这问题上纠结,手一扬,把几张打印出来的媒体稿件扔他桌上。 “你在公司里擅自行动也就算了,接受外部采访怎么也得跟我商量一下吧?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对外吹嘘施明克打算进行智能云系统的试点,我今天接到电话,有媒体来问这件事,你让我怎么跟人说?” 许明俊说:“媒体是通过展会推介找到我的,说明你这次展会办得很有影响力......” -- 第60页 “说重点。” “他们对智能云医疗的概念很感兴趣,想找我深入了解一下,我没吹牛,就事论事跟他们聊了聊这方面的发展前景而已。” “你不认为这是公司商务机密?” 许明俊眉一挑,“谈不上吧!智能云又不是新概念,很多行业都在用,只不过医疗器械这块才刚刚起步,理念相通,算不上秘密,难点是怎么把医院网络链接起来……” 吴笛打断他,“既然你是以市场部项目负责人的身份接受采访,我作为市场总监,你该不该提前知会我一声?” 许明俊泰然说:“我征求过 Hellen 的意见,得到她同意我才接受采访的……你不是总跟我强调咱俩是平级?” 眼见吴笛脸色难看,许明俊忙起身相让,“坐,坐着说。” 吴笛不理会他的殷勤,就站在许明俊对面,一张脸离他仅半米距离,许明俊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果木香。 吴笛虽咄咄逼人,脸上的神采却是流动的,眼眸里闪着灼灼的光,看得许明俊心神一荡,一种久违的渴意油然而生。 他把视线往旁边一挪,低声说:“好吧,我道歉。” 吴笛瞪了他数秒,神色才缓缓放松,坐进许明俊对面的椅子。 许明俊也坐回去,两人四目相对时,他笑容格外友好,“Jenny,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如何?” 吴笛扬起下巴,“我说过,你做什么都没问题,但别把我当傻瓜……” “我懂了,以后做事之前会先和你商量。” “那这次你利用展会的事怎么算?” 许明俊试探地问:“我请你吃饭?” 吴笛哼笑,“一顿饭就想打发我?没这么便宜的事!” “那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看我能不能满足。” “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 许明俊笑起来,“好,我记下了。” 吴笛神情平和了些,“再跟我说说项目的事。” “你不都知道了?” “我需要了解更多——卡尔为什么会找 Hellen 合作项目?” 许明俊忽然觉得有趣,吴笛前一分钟还在声讨自己利用她,忽然就冷静下来,居然还想凭借心理优势从自己这里挖取更多细节。 他纠正她,“是 Hellen 找卡尔合作。” 吴笛冷笑,“Hellen 对技术懂得还没我多,她能想出这种大格局的方案?” 许明俊朝她一瞟,“别忘了她先生是研发出身,给太太出点子为她的晋升铺路也是天经地义吧?” 吴笛被噎了一下,抬眸见许明俊眼里似有揶揄,随即想起自己从祁昊那里得到的诸多帮助,便没再反驳。 “好吧,那 Hellen 为什么会想到找卡尔?” “卡尔资源多啊!Hellen 只是有这么个粗略的方案,但细节上要怎么做她没把握,恰好卡尔对她的想法很感兴趣,两人就合作上了——别问他俩具体怎么谈的,我没参与,我只是被告知要借调来市场部协助 Hellen 做这个项目。” 吴笛对许明俊的回答半信半疑,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只得接着问:“你想借展会推项目,为什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你主动告诉我,我不仅不会反对,还能给你提供支持......” 许明俊笑,“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了,还有机会那么干吗?那是你的展会,哦不,是你和祁昊的展会,我知道你有多紧张。你对我又一直顾虑很多,我提一个点,你会想到三种可能性,所以我想,干脆来个先斩后奏吧,借用一下展会不至于造成什么恶果,万一你事后生我气,大不了我请你吃饭……” 吴笛忽略他的插科打诨,凝神细思后又问:“你对这项目有几成把握?” 许明俊耸肩,“难说。理念是简单明晰的,但实施起来麻烦相当多,失败的可能性也不小。” “会推广到所有机型?” “计划是这么考虑的。” “打算用哪种软件系统?” “当然是施明克的标准系统了。” 吴笛神情一绷,“那锐鹏的机器怎么办?” 许明俊笑了笑说:“锐鹏如果不肯使用施明克的标准代码,的确很难纳入进来……说不定你可以劝劝祁总,统一是大势所趋。硬件市场迟早会饱和,如果不提早往软件服务方向转,将来会死得很难看。再多说一句,锐鹏在小型机销售上有优势,但软件系统肯定不是施明克的对手。” 这番话让吴笛陷入沉思,许明俊没有打扰她,端起杯子喝茶。 吴笛沉吟良久才又开口,“我理顺思路了,卡尔在小型机品牌争夺上败给锐鹏后,就想用软件服务包抄的办法,从技术上实现统一,目的还是要围剿锐鹏。” 许明俊佩服吴笛的敏锐,也不打哈哈了,直截了当说:“既然你都看清楚了,何不就此跟祁总谈谈,说不定我们能在这方面找到一条合作的路呢!” 吴笛摇头,“你以为他会听得进去?更别提是跟你还有卡尔合作了。” 许明俊笑而不语。 吴笛忽的扬眉道:“不过 Steven 我认同你,转型软件服务确实是一块很不错的新业务。” “谢谢!我深感欣慰。” “我也希望有朝一日你们真想对锐鹏动手,不要先斩后奏,尽量协商解决,可以吗?”吴笛语气异常柔和,“我知道锐鹏跟施明克现在矛盾很深,很难化解,万一处理不当对双方都是灾难。你和祁昊打过交道,应该知道他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互相顶着干到最后只能鱼死网破,谁也落不着好。” -- 第61页 许明俊为难,“这件事我不见得能做主。” “那么,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请你务必提早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呃……” 吴笛盯着他,“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许明俊笑了,“好吧,我尽力……Jenny,你不愧是祁太太,人在施明克,心还是在锐鹏。” 吴笛苦笑,“你错了,我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不管将来怎么样,我始终希望双方能理性克制地找到一条解决问题的路,尽可能都减少损失。” 许明俊深深望着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胸襟。” “可惜我和你一样,很多事都做不了主。”吴笛说着,看了眼手表,起身。 许明俊的视线追随着她,有点不舍,“早呢,再聊会儿?” “今天有家长会,轮到我去——以后有的是机会聊天,希望你我之间能越来越坦诚。” 许明俊心知他俩绝不可能靠今天这番谈话从此就肝胆相照,但还是欣然微笑道:“同意。” 吴笛去学校的路上接到谢明珍的电话,没什么大事,就是提醒她别忘了家长会的时间。夫妇俩平时都忙,家长会十之八九由谢明珍代劳。 小型机展会后,吴笛有心和祁昊聊聊,但祁昊并无热情,吴笛一提话头他就岔开,吴笛只能作罢,也看明白了祁昊的态度——两人要和平相处,最好少提公事。 她努力想和祁昊改善关系,便提出这次家长会由她去开,祁昊嘴上没说什么,吴笛看得出来他心里是高兴的。 她到得早,孩子们还没下课,家长被要求在教学楼外等候,吴笛不敢走远,就在主楼附近的一片小树林旁站着,边刷手机边等,不时扭头朝教学楼扫一眼,看什么时候能放人进去。 家长渐渐多起来,吴笛再次抬眸时,人群中有个小个子女人也转头向她看来,两人的视线无可避免碰在一起,吴笛怔了一怔,是任冬雪。 任冬雪大概早就看见她了,此刻被吴笛发现,干脆一咬唇,朝吴笛走过来。 吴笛眼前闪过冬雪按在祁昊额头上的那只手,心情很难再愉悦,她不想和冬雪见面,更没兴趣跟她说话,但也不愿就这么从她眼皮底下溜走,仿佛怕她似的。 冬雪在离吴笛三米远的地方停住,略略仰头,眼眸中带着几分傲慢,“谢阿姨说今天是你来开家长会,我还挺意外的,吴小姐居然能挤得出空来。” 吴笛可以无视冬雪的嘲弄,却不能忽略她故意流露出的和谢明珍的亲近。 她笑了笑,“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任大小姐这么爱管我们家的事?” “你不懂?”冬雪也笑了笑,“也对,你这种人平时装惯了,特别会自欺欺人。不过这里没别人,你大可不必装模作样——我不信你会不懂。” ??第40章 秘密 吴笛说:“我知道你对祁昊一往情深,这么多年都忘不了他,可他已经和我结婚了,你这么成年累月围着他转不是傻是什么?如果我是你,会跟他一刀两断,然后去别的地方找找有没有值得我花心思的好男人。” 冬雪脸倏地涨红,“就知道你是个现实的女人,根本不懂爱是什么!” 吴笛噗嗤一声笑,“你爱情小说看多了吧?三十几岁的人按说不该这么恋爱脑了啊!” 冬雪无视她的嘲讽,眼睛死死盯着吴笛,“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敢不敢说真话?” 吴笛见她不依不饶,心中顿起烦躁,往远处扫了眼,楼里开始放行了,家长们正挤挤挨挨涌进去。 “该进场了。”她语气冷淡,“你不走我得走了。” “你爱过祁昊吗?”冬雪不管不顾追问,“还是光看上了他的背景?” 吴笛不悦,“我爱不爱他与你无关。不管你有多不爽,我和祁昊都是夫妻,而且已婚八年,麻烦你认清现实。” 冬雪毫不示弱,“吴笛!别这么自以为是,我和祁昊的事你根本不懂!” 吴笛回转身,冷笑,“是吗?那我能不能请教任小姐,你和他究竟怎么回事?” 冬雪眼里满是怨愤,“那年元旦我们本来约好去日本,如果不是圣诞节在上海认识了你,祁昊他不会失约......” “所以你这么多年愤愤不平,不是因为爱祁昊,而是心理不平衡?” “我爱他!”冬雪恶狠狠地说,“他以为找到你是找到了真爱,可时间证明他是错的!” 吴笛变色,“我跟他的事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那我问你,你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知道他每天在想什么又担心什么?你不知道对不对?可我知道!这些我全知道!” 冬雪说着红了眼圈,“吴笛,你嫁给他根本不是因为爱他,你就是拿他当跳板,你从来没关心过他,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别以为祁昊没感觉——除了你,谁都看得出来祁昊他,娶错了人!!” 冬雪胡乱抹了把眼泪,甩手就走,吴笛呆呆地站着,像被泼了盆冷水。 祁昊几次向吴笛强调自己和冬雪之间没事,吴笛嘴上不松口,心里却也清楚祁昊没撒谎。如果他俩真有什么,冬雪就不会总是这副愤懑委屈的模样了。 吴笛可以把冬雪的气急败坏当笑话看,但祁昊呢?他会不会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他后悔过吗? -- 第62页 许明俊带林珍珍去培训中心的机房,现在它有了正式命名:智能云医疗数据中心。 名字起得响亮,但设施装备却非常简陋,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刚拆封还没调配好的电脑、服务器等二手设备外,全是东拼西凑来的办公家具,款式、颜色也全不协调。 许明俊叉腰站在房间中央感慨,“缺钱啊!太缺钱了!” 林珍珍虽是小兵新上任,但因为跟了个称心如意的领导,心里燃着火一样的热情,忍不住出谋划策,“Steven,你找 Hellen 多谈几次说不定就能把钱要来了!Hellen 虽然脾气急,其实耳根子也软,爱听好话。” 许明俊把设备电源一个个插上,准备启动了跑一跑试试效果,边忙活边说:“这个钱可不是说几句好话就能要来的,复杂着呢!本来也没必要这么急匆匆开始,我预备了两年的准备期,谁想计划不如变化,现在既然没别的事干,只好先把草台班子搭起来了。” 他随口一说,没想到林珍珍是有心人,跑到他跟前低语,“我懂你的意思,其实谁都知道 Steven 你是来接 Jenny 的班的,可是 Jenny 耍了花招,让你变这么尴尬……” 许明俊呵呵一笑,“说这些没用,还是专心干点实际的吧。” 林珍珍显然很想帮他,绞尽脑汁想了会儿又说:“对了!艾米不是要来三江吗?我听说 Jenny 会亲自去接机,Steven 你应该和她一起去的。” 许明俊蹲在角落找电源,无所谓地说:“有她去就行了!我不想凑热闹。” “不是这样的 Steven!我觉得你该去,如果我是艾米,新官上任到各个办事处做例行检查,对态度热情的下属肯定会留下深刻印象,而且你和 Jenny 是平级,她去你不去,艾米会对你有意见。不管怎么说,跟上级搞好关系总是不错的!” 许明俊直起腰,朝林珍珍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思想觉悟比我高多了!” 林珍珍嘻嘻一笑,“我们部门百分之六十都是女同事,人多嘴杂还有好多说不出口的麻烦!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谁,所以平时都练出来了!” 许明俊调侃她,“你要是拿现在这个精神状态应付童璐,也不至于三天两头被她骂哭啊!” 林珍珍脸一红,“璐璐才不会像你这么耐心听我说话呢——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 许明俊一抿唇,“有道理,我会好好考虑。” 林珍珍高兴极了,抓起抹布使劲擦设备。 许明俊把所有电源插座搞定,扭头看林珍珍的进展,却见她蹲在一台服务器旁发呆,神思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一动不动的,比服务器都稳了。” 林珍珍没被逗笑,忽然仰头,语气冲动,“Steven,其实你还有机会的!” 许明俊困惑,“什么机会?” 林珍珍丢掉抹布跑到他跟前,气微喘,脸通红,好像刚经历一场剧烈运动。她低声却又格外郑重地说:“做部门总监的机会。” 许明俊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 Jenny 的一个秘密,能够让她马上走人!” 许明俊心中一动,不露声色问:“哦,你还知道她的秘密呀?” 林珍珍眼里同时闪过犹豫和热切的光芒,而热切很快占了上风,她往门口看看,门开着,不过这间机房位于边缘,平时几乎没人往这儿跑。 出于谨慎,林珍珍还是走过去把门关了,回到许明俊身边后轻声宣布,“Jenny 根本没怀孕!” 许明俊着实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林珍珍露出扭捏的神色,但又不得不解释清楚,“就是有天,咳,我在洗手间撞上 Jenny,然后发现她来……来那个了,就是女孩子每月都会有的那个……” 许明俊愣了下,明白过来,兹事体大,他撂下电脑,拖了把旧椅子坐,仔细盘问林珍珍,“你怎么能肯定呢?也许是你看错了。” “不会的!”林珍珍语气确凿,顿一下又说,“就算我看错了,还有别的证据呢!她的验孕单是伪造的。” 许明俊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目光炯炯盯着林珍珍。 林珍珍仿佛得到了鼓励,一股脑儿往下说:“璐璐的妹妹在一家私立医院做产科护士,有次 Jenny 跟经理们开会,璐璐跑到走廊去接电话,我刚巧经过,听见一两句,她妹妹好像因为帮了她什么忙在担心,璐璐安慰她妹妹说不会有问题的。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发现 Jenny,咳,那个来了我才想明白……Jenny 怀孕的事刚爆出来大家就在议论,哪有那么巧的事,前面五六年没怀二胎,Hellen 一说让她走,她立刻就怀上了?” 许明俊听完,神色却不再昂扬,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林珍珍看着他说:“这事要证实也容易,你先告诉 Hellen,让 Hellen 找 Jenny 提供公立医院的验孕单,如果她提供不了,不就能证明是在撒谎吗?” 许明俊忍不住朝她一瞥,“你考虑得挺周到啊!” 林珍珍说得起劲,被许明俊这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才意识到自己在行小人之事,脸微微一红,马上表忠心说:“因为涉及 Steven 你的利益我才说的,换第二个人我都不会开这个口——Steven,只要这事是真的,Hellen 准保会让 Jenny 马上走,她俩从第一天认识就没对过眼儿……” -- 第63页 许明俊忽然有点后悔撬开了林珍珍的嘴,他还不至于卑鄙到拿这种事去要挟吴笛,如今接着这个烫手山芋在手里,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林珍珍见他神色迟疑,似在矛盾思量,便住了嘴,抓起抹布继续搞卫生,时不时朝许明俊瞟上两眼。 过了好久,许明俊终于出声,“珍珍,你过来坐。” 林珍珍精神一振,知道许明俊有定论了,赶紧跑过去坐好,神色既惴惴,又有些兴奋。 许明俊审慎地问:“这件事除了我,你还告诉过别人么?” 林珍珍脸上闪过一丝惶然,随即摇头,“没有……璐璐太可怕了,给她知道的话非杀了我不可!” “那好,你继续守口如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明白的!”林珍珍充满期待地望着他,“那你会告诉 Hellen 吗?” “还没想好。”许明俊沉吟着说,“这个事查证起来有些麻烦,而且还得考虑 Jenny 的声誉,又牵扯到隔壁祁总……你想啊,万一让祁总知道咱俩在这里算计他太太,他能忍气吞声?至于 Hellen,她再讨厌 Jenny,也要给祁总一个面子对不对?真去捅破的话,到时说不定 Jenny 没事,咱俩倒被逼走了。总之你先别声张,万一让人知道是你传出去的,我也保不住你。” 许明俊多少有点夸大其词,主要是担心林珍珍没心没肺往外乱传,把话往狠里说才能封住她的嘴。 林珍珍原先没想这么深,被许明俊把利害关系一剖析,又想象了一下童璐杀气腾腾的表情,顿时打个寒噤,不胜惶恐地点了点头。 ??第41章 弥补 临近下班,许明俊从培训中心慢悠悠地走回市场部办公室,大厅里很安静,员工们不是忙着做收尾工作,就是躲在工位上刷手机,或悄悄跟人商量怎么打发夜生活的问题。 经过茶水间,许明俊发现吴笛独自坐在里面。他本想进去和她打招呼,不过吴笛浑然未觉门外有人,她正望着加热中的水壶发呆,神色里带几分茫然,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在许明俊的印象里,吴笛总是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此刻她脸上的迷惘对许明俊来说很新鲜,不过想想也无需意外,人都是多面的,吴笛也会有无助的时刻——比如,为了保住总监职位而谎报怀孕。 许明俊说不清这一刻自己究竟什么心情,不解、怜惜、无奈,也许都有一些。 如果假孕事件被戳破,她会有什么反应?惊慌?愤怒?害怕?而许明俊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些表情出现在吴笛脸上。 他不能否认吴笛对自己有吸引力,从初相见时惊艳于她的容貌,到近期察觉彼此在精神层面上的契合,与她交流是一件愉快且有趣的事,哪怕她偶尔会语中带刺。 许明俊能感觉自己正在滑向雷池的边缘,他当然清楚不应该,也很危险,但人很难时刻保持理性,总会有一些禁忌似的情感从理智的掌控中逃逸出来,悄然萌生,疯狂滋长,宛如病菌或苔藓。 吴笛忽的轻叹一声,脑袋转过来,与门外的许明俊视线相撞,彼此都是一怔。 许明俊意识到自己打量她的时间过久了,连掩藏都来不及,干脆什么都不解释,含笑走进去,进门的瞬间,情绪已收拾干净。 “有个事找你问问。”他大大方方在吴笛对面坐下来。 吴笛神色慵懒,后背离开椅子,坐直一些,仿佛在强打精神,“你说吧。” “艾米下周过来,你会去上海接机?” “对。” 许明俊盯着她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吴笛被他果断的语气弄得有点愣神,涣散的心思一下子收拢了,想一想,又笑了笑,没问缘由,爽快道:“没问题!等行程安排好了我告诉你。” 吴笛七点半下班,没有回家,直接开车去了祁家老宅。 那天参加家长会,班主任讲了不少低年级学生的心理问题,吴笛在台下听得坐立难安,当即拿定主意,以后不管多忙,每周至少抽两个晚上过去陪陪吉吉,尽一点做母亲的职责。 谢明珍没想到吴笛会这个时候过来,以为出什么事了,吴笛见她紧张,赶忙解释:“没什么事!是我想吉吉了,过来看看她。” “那祁昊呢,没一起来?” “他在公司忙,也不知道几点能下班,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 谢明珍这才放心,又问:“你晚饭吃了吗?” “我吃了来的——吉吉呢?”吴笛进门就开始找女儿的身影。 谢明珍朝楼上一努嘴,“在自己房间写作业呢!” 吴笛上楼,果然见女儿正趴在书桌前埋头苦干,背影瘦瘦小小,看得吴笛鼻子一酸,一颗心几乎要化掉。 “吉吉!”她在门口唤了一声。 吉吉小辫子一甩转过头来,手里还举着笔,对妈妈的突然出现很是迷惑,“妈妈你怎么来了?” 吴笛走过去抚了抚她的小脑瓜,“妈妈过来看看你呀——在写什么作业?” “数学刚写完,这是语文作业!” “那你赶紧写吧,不用管我。” 吴笛搬了把椅子坐吉吉身边看着,吉吉不明所以,用食指挠了挠脸颊,伏案继续。 书桌上随处可见橡皮屑,吉吉手下也压了不少,吴笛看不过去,抽了张纸巾给她收拾干净,回过头来发现桌上又落下不少。她观察了会儿才明白怎么回事,吉吉只要有一个笔画写得不满意,就会用橡皮把一整个字都擦掉,难怪效率不高了。 -- 第64页 吴笛忍不住教她,“吉吉,写错一笔擦掉这一笔就好了,用不着全擦掉,还有啊,这个笔画只是稍微有点歪,没有写错,不用改的……” 她自以为是在帮吉吉,谁知说了几次吉吉就不耐烦起来,“哎呀妈妈,我有我的办法的,你就别说话啦,不然我会来不及写完今天的作业!” 吴笛碰了一鼻子灰,想要再说几句,却见女儿皱着小眉头,严肃的表情像极了祁昊,她意识到小姑娘和爸爸一个脾气,很有主见,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谢明珍大概听见了母女俩的争执,走过来叫吴笛下楼坐会儿,吴笛只得应声出去。 祁瑞鹏晚上休息得早,赵阿姨这阵家里有事,吃过晚饭,把碗具收拾干净就回家了。谢明珍亲自切了盘水果,搁茶几上招呼吴笛吃,见吴笛面带忧色,便劝她,“你不用紧张,吉吉每天都是自己做功课,用不着人陪,交上去的作业经常得优秀呢!” 吴笛说:“可她写得太慢了,一年级还好,下半年升二年级,作业会越来越多,我怕她到时候来不及。” “不会的,小孩子适应能力强着呢!再说吉吉虽然慢,但写的作业质量高啊!连老师都说她是慢工出细活。” 婆婆的劝慰并不能缓解吴笛的焦虑,她鼓起勇气试探,“妈,如果我把吉吉接我们身边去带,周末再送过来陪你们,您觉得合不合适?” 吴笛是急脾气,刚坐在吉吉身边看她写作业,一颗心愁得都快拧成结了,总觉得该想个办法,不能袖手旁观。 谢明珍警觉地挑了下眉,不急着说话,先端起杯子喝口茶,放下杯子时,神色已放松。 她慢悠悠说:“如果你还跟在财务部时那么轻松呢,我不反对你把孩子接回去,但如果接回去了也是交给保姆看着,那还不如就让她住这儿呢!我和小赵两个加起来总比你找保姆强吧?” 吴笛说不出话来,心情更加沮丧。婆婆是真了解她,知道她不可能换个清闲部门,从此安于相夫教子。 谢明珍年轻时也很要强,和丈夫一起在公司叱咤过几年,明白职场对女人的诱惑不比对男人小,她没有指责吴笛,话说得点到为止,见吴笛气馁,又乐观地劝道:“小孩子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就说祁昊小时候吧,我们也没多少时间照顾他,更别说天天盯着他写功课了。你看他现在不是挺有出息?退一步讲,就算吉吉将来没什么能耐,咱家也不指着她养,你愁什么!” 吴笛虽不赞同,但也不好反驳婆婆,只能朝她笑笑。 快九点时,祁昊来了,吴笛刚给吉吉洗完澡,正哄她上床。吉吉一见爸爸就兴奋起来,“爸爸!你是来陪我玩的吗?” 祁昊说:“都九点了,还玩什么?你该睡觉了!我来接妈妈回家。” 吉吉噘嘴跳上自己的床,“我就知道!爸爸最喜欢妈妈了,一会会儿都离不开她!” 祁昊笑着捏捏她的小脸蛋,“谁说的!爸爸最喜欢你,好好睡吧,宝贝!” 祁昊是让唐师傅送过来的,回去时他开吴笛的车,吴笛坐副驾,一路上跟他抱怨看女儿写作业怎么肝火直冒,又没法多说,怕吵起来伤害母女感情。 祁昊听得笑,“那你心血来潮跑过来干什么?不仅吉吉被你吓着,我妈也被你吓了一跳。” 吴笛自嘲,“我不是想做个好母亲么?可惜太晚了。” “你有这份心,什么时候都不晚。但也别操之过急,跟孩子相处哪有立竿见影的好事?先把感情培养起来再谈别的,否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吴笛自然也懂,默默叹了口气,又不甘心,想了会儿说:“干脆咱俩搬回来住吧!这样就能天天看着吉吉了。” 祁昊比她冷静,“你陪了她一晚上就肝火直冒了,天天陪还不得天天打架?” “我会控制好自己的。” “小心忍出内伤。” 吴笛没说话,心里却很清楚,祁昊嘴上说是为她着想,其实真正不想搬回来住的是他自己——不想被父亲抓着盘问公司的种种事宜。 祁昊扭头看看她,“是不是家长会老师说什么了?” “嗯。”吴笛把会上听到的和自己的担心都告诉了祁昊。 祁昊宽解她道:“别这么容易被现代教育理论洗脑,照我的意思,小孩子怎么舒服怎么来。我从小就不爱热闹,常被人说不合群,脾气怪,成年后也没心理变态,挺正常一男人。一种性格一种活法,没必要事事都按标准来。” ??第42章 唐突 吴笛左思右想,找不到一条两全其美的路,再讨论下去又得回到老症结上,难得祁昊今晚没借题发挥,吴笛便也识趣地打住。 “哎,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干什么?”她转个话题问祁昊,“来了就走,何必跑一趟呢?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了。” 祁昊笑笑,“吉吉都明白的事,你不明白?” “什么意思?” “爸爸离不开妈妈呗!” 吴笛失笑,望着窗外说:“好久没听你说肉麻的话了。” “嗯,牙齿都有点打架。” 吴笛心头卷过温柔的涟漪,“祁昊,咱们找个时间出去玩一趟吧,带上吉吉。” 两人结婚头一年都没什么负担,一有空闲就计划旅行,着实玩过不少地方,后来有了孩子,加上工作压力逐渐增大,旅行就成了奢侈品,即便有机会远行,多半也是出差或者公司活动。 -- 第65页 逢锐鹏组织户外活动或是行程比较宽松的商务旅行,祁昊会带上吉吉,反正有的是乐意帮忙看顾孩子的职员,而施明克市场部的活动大多办在上海,又是以开会为主,吴笛忙于应酬,怕带孩子过去分心。这也是吉吉喜欢缠着爸爸的主要原因,小孩子贪玩,总是更亲近经常陪她玩的人。 祁昊扭头瞥吴笛一眼,“今天怎么回事,想法这么多?” 吴笛轻声道:“你以前说过,喜欢到处去走走。” 祁昊沉默片刻,语气格外温和,“等过年前后吧,看能不能抽出时间,最近到下半年都很忙。” 吴笛脱口而出,“忙监护仪的事?” 祁昊没接茬,反问:“你有时间?不是说艾米要来三江?” 吴笛终于从某种狂热情绪中挣脱了出来。 她承认自己是被任冬雪那番话刺激到了。祁昊虽然脾气暴躁,发作起来让吴笛恨得再也不想理他,但冬雪有句话没说错,吴笛对祁昊的关心远远不够。不止对祁昊,也包括吉吉。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吴笛便急切地想要对丈夫和女儿做出补偿,然而现实却不是朝着她的意愿走的,她没法要求别人随时和自己同步。 热情消散后,心情反倒轻松了不少。 “对,下周二过来。”吴笛想了想问,“你想见见她吗?我可以帮你排个时间......艾米对锐鹏一直挺友好的。” “我知道。”祁昊沉吟,“别人就算了,艾米还是要好好招待的。” 何薇把艾米的接机信息打印出来交给吴笛,又补充说:“下面那张是刚收到的艾米来华的访问路线图,我也一并打出来了。” “谢谢!对了,你出去顺便把璐璐叫过来,我找她有事。” “好的!” 吴笛正研究艾米的访问路线图,童璐敲门进来。 吴笛朝她笑:“你说好不好玩,艾米从西雅图飞北京,在北京待三天后飞上海,但在上海根本不停留,直接让咱们接到三江来,在三江待上两天就去深圳了。理由也给得顺当,说这次参观以工厂为主,时间又排得很紧,所以其他办事处只能下次安排了。” 童璐俏皮地挤了下眼睛,“这不是明摆着嘛!她要给 Hellen 一个下马威,让 Hellen 到三江来见她,如果去上海办公室,不是搞得像她去拜 Hellen 的山头了?Hellen 肯定会有东道主优势,谁知道会不会整什么幺蛾子?艾米又不傻,才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哎对了,Hellen 什么反应啊?” “呵呵,悄无声息。” 童璐摇头,“Hellen 自从输给艾米后简直方寸大乱,完全没有以前的风度了。” 她边说边坐下来,见吴笛双眉微蹙,便问:“接机都安排好了,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吴笛直言相告,“Steven 也想去接机,可我不想让他跟着……得想个办法甩开他。” 艾米这次过来,因为行程排得紧,吴笛很难找到与她私下沟通的时间,当然她还有另一层顾虑,万一自己与艾米过于亲密,难保没有闲言碎语传进海伦的耳朵,引起对方不适。所以接机是两人最好的交流机会,既名正言顺又不惹人注意。但如果她们中间夹一个许明俊,就没法畅所欲言了。 童璐想了想道:“好办!到时让我们的七座车突然歇菜,Steven 如果非去不可,咱们就弄两辆车走,把他和艾米隔开。” “那要怎么跟 Steven 解释呢?” “不解释!等要走的时候再告诉他,打他个措手不及。”童璐笑得狡黠,“你连晓琳也不能说,免得那家伙色迷心窍走漏了风声。” 吴笛点头答应,转头看邮件,嗤地一声笑了。 “Hellen 回复了,说周二有事来不了,欢迎晚宴就不参加了,她周三早上会到三江办公室——啧啧,谱儿摆得够大。” “让她别扭着吧!”童璐起身,“我得去琢磨下车子的事,免得到时候穿帮了。” 艾米来三江那天,吴笛一大早就出门,到公司才八点二十,办公大厅里暗沉沉的,连灯都还没开。 吴笛一路往里走,看见灯开关就按一下。保洁阿姨在储物间听到动静跑出来,赶忙抢在吴笛前头开灯。 吴笛与她寒暄着走进自己办公室,感觉精神状态很不错。她一边开电脑,一边打量门外,要不了多久,那一个个空着的工位就会被填满,她的员工将在这里紧张忙碌,听她指挥,为她战斗。喧嚣前短暂的宁静让吴笛内心愈加激扬。 她读第三封邮件时,晓琳走进来,“Jenny,你今天来得真早!” 吴笛仰头朝她笑,“你也很早啊!” “我性子急,走路快。”晓琳神色雀跃,“看见昨晚艾米发的邮件了吗?表扬我们的展会来着。” “看到了!等忙完艾米这事,你找时间约个饭局,犒劳一下大家。” “好!”晓琳意犹未尽,“艾米邮件里还提了一句 Steven 的智能云项目呢,看来把它写进报告是对的。” 展会过后,晓琳要做总结报告,特地来咨询吴笛——要不要把许明俊临时起意的内容也放进去。 吴笛很干脆,“放吧!Steven 都接受过媒体采访了,我们内部只字不提会很奇怪,你放最后,作为展会的一部分,确实也挺精彩的。” 此时吴笛见晓琳神采飞扬,完全是一副为许明俊喝彩的表情,忍不住打趣她,“你跟 Steven 性情相投,在事业上又能互相帮衬。干脆找个机会跟他挑明了,将来给你们机会夫唱妇随好不好?” -- 第66页 晓琳一愣,目光倏然从吴笛脸上调开,脸却红了起来,“Jenny,你别乱开玩笑!” 吴笛见她脸红,更坐实猜测,趁热打铁劝,“说真的,你对 Steven 感觉怎么样?如果不错的话,玩笑也可以当正经事来办,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赤裸裸跟他直说,肯定得先旁敲侧击,摸清他的态度再……” “Jenny!”晓琳及时打断她,脸上的红潮退去,双眸清亮平和,“你难道看不出来,Steven 感兴趣的人是你吗?” 吴笛满腔热情戛然而止,瞠目结舌望着晓琳,“你,你胡说什么呀?” 晓琳神色早恢复自如,无事人般笑着,“你吧,做起事来是真没话讲,可感情方面有时候真的,挺后知后觉的……总之你别多事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晓琳朝门外看看,大厅里陆续有人来,熙攘的声音源源不断传入房间,她说:“我该去做准备了,艾米一到会忙得人仰马翻的。” “哦,好。”吴笛如梦初醒似的应一声,眼见晓琳瘦削的身影走出去,心里忽然生出歉疚。 晓琳说得没错,吴笛在工作上确实肯花心思,琢磨各种细节,然而其他地方就能懒则懒,在感情上尤甚,一是性格如此,二来自认是已婚身份,也没想过要背叛婚姻,所以对很多来自异性的疑似暧昧的言行都选择自动忽略——既然无意发展,何必浪费时间? 她倒不认为许明俊真对自己有想法,虽然某些时候他看过来的眼神确实带点难以言说的味道,不过这样的眼神吴笛见得太多,早已免疫。 但如果晓琳是这样的想法,那她刚才的玩笑就太拙劣了,显得特别没心没肺。在公司里,吴笛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晓琳,她暗恨自己粗枝大叶。 接艾米的车下午一点启程,十二点五十分,吴笛主动去叩许明俊办公室的门,“Steven,准备好了吗?我们可以出发了!” 许明俊忙起身,“我没问题。” 童璐突然急匆匆跑过来,“Jenny!张军刚刚告诉我,七座商务车在路上抛锚了!正联系拖车呢!” 吴笛皱眉,“怎么搞的?不是让他提前做好检查工作了吗?偏偏这时候出故障——工厂没空车了?” “他们另外两辆七座车也都出任务去了!”童璐也露出焦急的神色,“这会儿租车肯定来不及,实在不行,我打给熟悉的酒店问问,看能不能借一辆出来……” “不行!”吴笛打断她,“接艾米的车怎么能随随便便去借呢,万一路上出状况怎么办?” 童璐咬唇思索,断然道:“要不这样,五座轿车多的是!如果大家都要去,干脆分两辆车走,我和 Jenny、晓琳坐一辆,Steven 你单独坐一辆。” ??第43章 艾米 许明俊只顾听吴笛和童璐说话,等童璐提出新办法时才回过神来。 “那艾米跟谁走?”他问。 童璐说:“谁先接到就跟谁走。” 许明俊总觉得哪里不对,“一辆车坐不下吗?” 童璐给他掰指头数,“Jenny,我,晓琳,再加上艾米和她的助理,一共五个人,一辆车刚好,因为塞不下司机,还得我来开车。” 许明俊回过味儿来,“哦,就多我一个。” 吴笛立刻笑道:“没这说法啊!谁让车子突然出问题了呢!” 童璐说:“要不 Steven 你跟晓琳一块儿走吧,这样大家也坐得宽松些。” 许明俊耸肩,“我都行。” 恰好晓琳走过来,得知车子出了意外,又要安排她和许明俊坐同一辆车,立刻说:“那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童璐跟她急,“不行!接机名单都汇报给艾米了,你不去她会以为你对她有意见呢!” 吴笛对童璐的危言耸听暗觉好笑,她打量晓琳神情,猜她大概是介意早上的那个玩笑,忙解围说:“晓琳你还是坐我们的车吧,我正好有事找你商量。” 晓琳没反对,许明俊瞬间又成了孤家寡人。 童璐问他,“Steven 你是自己开车还是找司机来开?” 许明俊说:“单程要两个小时吧?还是找司机开吧,路上还能说说话。” “行,我这就通知司机班!” 吴笛催促大家动身,她和童璐走前面,童璐边走边给司机打电话。 许明俊与晓琳并肩跟后面,刚想张口和她聊聊,晓琳突然说手机掉办公室了,得回去拿,让他先走。许明俊感觉她是有意躲避自己,联系到突然换车的种种怪异,猜出其中必有缘故,便说:“没事,我等你。” 童璐很快做好安排,扭头一看那俩人都没跟上来,立刻朝吴笛狡黠一笑,“这家伙鬼精鬼精,肯定想找晓琳刺探消息呢!得亏什么都没告诉晓琳。” 吴笛笑笑,没说什么。 童璐又小声嘟哝,“他都看出自己不受欢迎了,干吗还非要去啊?” 吴笛揣摩许明俊的心思说:“也许就是看出什么了才非去不可吧……既然咱们让他不痛快,他当然也不会让咱们痛快——司机你安排好了?” 童璐低笑,“一切 OK!我原来还担心他想自己开车呢!真是再次高估了男人的勤劳指数!” 在楼下等了没多会儿,工厂的两辆轿车便开了过来,司机小梁下车跟童璐做完交接就走了,负责帮许明俊开车的小金落下车窗跟童璐聊天,彼此都很熟络。 -- 第67页 吴笛转身之际,总算见许明俊和晓琳也下来了,两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不出尴尬或是鬼祟的神色,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两辆车准点出发,童璐开车在前,载许明俊的车跟在后面。 童璐曾调职上海办公室一年,那段日子她逢周末就在家和公司两头跑,把三江至上海的高速路跑得熟溜,再加上飙车技术一流,没多会儿就把许明俊的车远远甩开。 许明俊为此还给吴笛打电话,“你们跑那么快干什么?这又不是打比赛,甭玩那什么激情与速度,安全第一!” 吴笛胜券在握,对许明俊的暗讽浑不在意,笑笑说:“谢谢 Steven 关心,咱们机场见!” 自然是吴笛她们的车先到机场。 下了车吴笛赶紧去查航班信息,预报显示,艾米乘坐的班机将如期在半小时后降落,吴笛喜上眉梢,航班难得准时,简直如有神助。 三个人守在抵达厅门口,隔一会儿就朝远处张望一眼,不同的是,吴笛和童璐的眼神里含着警觉,生怕载许明俊的车忽然冲入视野,而晓琳的眼眸里却流露出不自禁的关切。 见晓琳如此,吴笛内心越发复杂难言,想着什么时候能和晓琳说个清楚。但似乎又没什么可说的,怎么解释都不合时宜……手机响了,吴笛忙敛神收心。 电话是许明俊打的,问吴笛到哪儿了。 吴笛说:“刚到机场,你怎么还没到啊?” “呃,我们还在路上。” “在哪段路上呀?” 许明俊似乎有些困惑,跟小金交流了好一会儿才告诉吴笛,“好像是一个叫胥桥的地方……小金说应该快到了。” 吴笛心里想笑,语气还得装着很关心,“那你别急,让小金好好开,安全第一,我们在机场等你!” 艾米和助理戴茜终于出现在吴笛的视野中。 艾米瘦高个,虽然四十多了,身材一点没走样。一张清秀的瓜子脸,眼睛不大,但弯弯的总含三分笑意,她穿了身黑色职业套裙,手上拖着行李箱,走路不疾不徐,一副笃定神色。 吴笛印象里一直是她留着长发的样子,几年不见,已换成短发,看上去也愈发神采飞扬——在施明克能通过正常渠道晋升至 VP 的人寥寥无几,艾米实在有理由骄傲。 吴笛满脸含笑迎上去,“艾米!”童璐和晓琳紧随其后。 艾米搜索的视线划过来,与吴笛的对上,笑容完全绽放,“嗨,Jenny!” 走到跟前,两人愉快地拥抱,互相拍了拍背,又分开。艾米和童璐、晓琳也分别拥抱了下。 “璐璐,晓琳,你们好啊!真的是太久没看见你们了!” 童璐在人事部时曾去美国参加过领导力培训,艾米是讲师之一。晓琳和艾米也在几年前的公司年会上碰过面——晓琳是销售部最拼的员工之一,即使远在美国的艾米也有所耳闻。 艾米感叹,“你们三个能走到一起,互相扶持,真的很好!” 晓琳说:“要谢谢 Jenny 对我们的信任。” 童璐告诉艾米,“Jenny 怀二胎了!” 艾米笑着点头,“我听说了!恭喜你呀,Jenny,要添新宝宝啦!” 吴笛忙表示感谢,又面露忧色说:“想想有小 baby 的生活,我是害怕多过高兴,可是祁昊说有了就得生下来。” “那还用说!”艾米是虔诚的基督徒,她自己就有一儿一女,“Jenny 我告诉你,千万不要怕麻烦,你养着养着就会发现自己爱死他们了!” 吴笛笑着说是,又问童璐,“你再给 Steven 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童璐忙取出手机来打。 艾米好奇,“Steven 也来了?” 吴笛说:“对,因为一辆车座位不够,我们是分开过来的,他一个人坐一部车,刚才说快到了的。” “哦——”艾米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但没说什么。 童璐接通电话,聊了好一会儿才挂机。 “Steven 走岔路了,让我们先回公司,不用等他。”这几句话童璐说得字正腔圆,唯恐艾米听不懂似的。 艾米问:“那 Steven 怎么办?是原道返回么?” 童璐说:“对。好像是他的导航系统出了问题,在高速下错一个栈道,糊里糊涂就往北开了。” 吴笛露出诧异之色,不失时机补枪,“Steven 平时挺机灵的呀,怎么今天闹这么个大乌龙?” 艾米笑说:“没关系,让他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别再开错了——其实有你们来就好了,他没必要跟着跑的,坐车很辛苦。” 童璐和吴笛迅速对视一眼,吴笛暗自得意,目光扫过晓琳时,捕捉到她脸上隐隐的担忧,这份得意顿时淡薄了不少。 依旧是童璐开车,戴茜坐副驾,吴笛和晓琳陪艾米坐后面。 艾米仔细打量吴笛,“Jenny 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有女人味了。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二十几岁的样子,敢于大声说出困惑,真是青春飞扬,无所畏惧!” 吴笛初识艾米是在十年前的粉色丝带专题研讨会上。粉色丝带是施明克“关爱女性职员健康协会”的标志,会不定期举办与主题相关的各种活动。 那次研讨会,吴笛被身为粉色丝带成员的同事拉去充数,而嘉宾正是时任集团物流中心顾问的艾米,她在演讲中特别强调要把关注点从女性健康扩展到女性在职场中的生存状态上来。 -- 第68页 很不巧,吴笛那天心情极差,她刚从贺燕那里得知自己应聘战略部分析师落选的原因,内心充满愤激抵触情绪。 研讨会到交流环节时,吴笛是第一个站起来发言的,除了把应聘挫折当众讲述一遍外,她也提到不少女性在职场受歧视的现象。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每个女员工或多或少都会遇到,有些是明目张胆的否定,有些是暗地里偷梁换柱,可大多数人只能忍气吞声,因为找不到纠错渠道。就比如我,得知真相后立刻找法务的人咨询可不可以投诉,得到的回复是没有证据,无法处理。所以我很怀疑您今天的发言是否也只是官样文章?我认为与其宣扬这些空洞无用的漂亮话,不如为女职员做些实事,让这类性别歧视不再成为理所当然,并且当这样的歧视发生时,我们能有一个可以投诉求助的机构……” 当艾米复述吴笛当年挑战自己的言论时,大家都笑起来。 虽然时隔多年,吴笛依然双颊发烫,“我还以为您早忘了呢!艾米,原谅我那时候年幼无知……” “不不!”艾米立刻打断她,语气真诚,“我讲这些绝不是为了笑话你,而是真的很欣赏你,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样敢于质疑不公的勇气。” “谢谢艾米的肯定。” 艾米又说:“Jenny,我知道随着年龄增长,你会越来越成熟稳重,但我希望你在进步的同时,也能保持初衷,保持那种对不公的愤怒,想要改变的决心,而不是对现状麻木,被环境同化,如果你能坚持,你会成为革新的真正推动者。” 吴笛从艾米清亮的眼眸中读出期许,内心汹涌激荡,她抿了抿唇,用力点头,“艾米,请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也许您不知道,真正改变我,把我从愤世嫉俗的路上拉回来的人正是您。” ??第44章 暗流 在当年那场粉色丝带研讨会上,当吴笛把尖锐刺耳的的话一句句掷向艾米时,艾米没有翻脸,她从容地告诉吴笛,“是的,我承认我刚才的话只是在描绘一个愿景,离真正实现还很遥远,但我们首先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吴笛继续质问:“如果我们发出的声音别人听不见,或者假装听不见呢?” “那就努力往上攀登,等你站到一个足够的高度,自然会被人听见。” “多高才算高?能不能具体点儿,就在施明克来说?” “呃……”艾米想了想说,“比如,做到亚太区 VP?” 这段回忆改由吴笛讲述,讲完众人又笑,晓琳说:“艾米已经达到理想的高度了!” 艾米露出无奈的表情,“我那是随口说的,被 Jenny 逼问得实在没办法了!” 车里再次扬起一波波愉快的笑声。 途径某服务区,晓琳想上洗手间,童璐便把车子开进去。 艾米让戴茜去买杯咖啡,童璐也下车活络活络筋骨,开车时间长了腰酸脚麻。车里只剩艾米和吴笛,艾米随口提到在锐鹏举办的小型机展会,吴笛也正有心和她聊聊。 “艾米您觉得展会怎么样?” “不错,很不错真的。我想你一定花了很大力气才能说服祁昊参与进来,希望这会是一个好的开端,锐鹏不能总是把自己孤立在一边,这对施明克固然不是好事,但锐鹏的损失其实更大。” 艾米语气坦诚,“Jenny,我很欣赏祁昊,年纪轻轻就敢于挑大梁,既有想法又有能力,更可贵的是说话做事坦坦荡荡,不玩花招......但我也忍不住会想,有些事如果他换种方式处理,结果会不会更好呢?不论工作还是生活,分歧总是免不了的,回避、搁置都很难让问题得到解决,还是需要双方多谈判多沟通,你说对不对?” 吴笛频频点头,艾米简直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艾米握住吴笛的手说:“你是他太太,将来有些事,如果我们跟他讲不通,还要靠你帮忙协调。” 虽然明知困难,吴笛却不愿让艾米失望,含笑应承,“我会尽力。” “不过,”艾米话锋一转,“无论是小型机还是大型机,未来可能不会有令人惊喜的突破,市场在稳定下来,格局很难改变,公司要发展,必须寻找新的拓展点。” 吴笛虔诚地望着艾米,等她说下去。 “这次展会上,Steven 提出的智能云医疗思路我认为就是个不错的方向。” 吴笛一听,酸味又泛了上来,勉强笑着说:“原来您也注意到了呀……可惜 Hellen 不肯让我接手,宁愿从外面找人来负责……” 艾米摆手,朝窗外瞥了眼,语速忽然加快,“这根本不是 Hellen 的项目,从头到尾都是卡尔提出来的,只不过暂放在市场部孵化而已。” 吴笛不解,“卡尔为什么要把项目拿到市场部来孵化?” “他今年的预算花光了,在战略部立不了项,又担心夜长梦多被人抢先,所以找 Hellen 帮忙在市场部成立了一个特殊项目组,但实际上项目完全掌握在卡尔手里,项目资金也是卡尔在申请,如果孵化成功,这个项目有望成立单独的事业部。” 吴笛惊得嘴都合不拢,没想到项目规模大到超出自己的想象。 “那如果……如果成功了,会让卡尔接手这个新事业部吗?” “嗯哼!”艾米挑眉,“不然他这么积极做什么?当然目前还在酝酿阶段,变数很多.....” -- 第69页 吴笛眼睛一瞬不转盯着艾米,因此没有错过艾米眼里有复杂的光芒一闪,“也许最后不是卡尔而是其他人把这个项目做成了呢?” 吴笛正琢磨这句话的深意,艾米眉目蓦然舒展,以轻松的语气说:“总之目前一切都还不确定,你听过就算。” 吴笛心领神会,赶紧点头,“我明白!” 晓琳和戴茜回来了,童璐也上了车,余途艾米照例和大家谈笑风生,而吴笛却心不在焉起来,悄悄玩味着艾米透露给自己的信息,突然发现,原本觉得离自己遥远的卡尔,竟像一块巨大的阴云,同时笼罩在自己和祁昊的头顶上方。 许明俊颠簸回三江时天色已暗,他心知赶不上在公司和艾米相见了,便叮嘱小金直接把车往市区开,迎接艾米的晚宴安排在万豪酒店,将于晚七点开始。 他六点半赶到酒店,以为自己蛮早了,进包间一看,吴笛、童璐等人正围着艾米聊天,看情形已相当热络。也对,两个小时的车程聊下来,就是陌生人都能称兄道弟了。哪像自己,被耍得白忙活一场不说,还成了众人眼里的笑柄。 他按捺下自嘲,满面春风朝艾米走去,“您好,艾米!” 艾米也起身相迎,一脸打趣的笑容,“Steven,你终于出现了!我们都听说你迷路了,很担心你呀!” 许明俊迅速往边上一瞟,捕捉到吴笛脸上的笑,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背后有一层难掩的得意。 “嗨,别提了!”许明俊使劲一拍后脑勺,神情懊丧,“今天这事儿说不出的邪门,一路朝着错误的方向狂奔,直到导航不停地叫我们左转才意识到是软件出问题了,高速路上怎么可能左转啊!” “没事没事,安全回来就好!” 许明俊还想跟艾米商量能不能约个时间单独聊聊,吴笛碰碰艾米的胳膊,低声提醒,“冯总到了!” 核磁工厂的总经理冯总由四五名下属簇拥着走进包间,艾米立刻携众迎上去,许明俊跟在最尾,冷眼看吴笛紧傍着艾米,笑语嫣然,在各路人马间周旋,有意无意展示着东道主的身份。 工厂是独立实体,不归艾米直接管辖,但日常运营中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搞好关系对双方都有益处,而艾米在施明克的口碑一向良好,各方也乐意支持维护她。除了核磁工厂,培训中心、上海办事处的几个部门主管也相继赶来参加欢迎晚宴。 令许明俊意外的是祁昊也来了,带着三名锐鹏的骨干,与艾米相谈甚欢。在许明俊的印象里,祁昊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此刻他脸上那种春风和煦的笑容许明俊还是头回见识。 各色人等出现在这场盛宴中,其热闹让许明俊目不暇接,从中既能感受到艾米的号召力,也不难看出吴笛的组织能力——座次、排场都井井有条,繁而不乱。许明俊偶尔瞥见她忙碌的身影,不禁感慨她旺盛的精力。 唯独海伦缺席了,许明俊认为这是她极为失策的表现。 虽然与海伦交往不多,许明俊已明显感觉到海伦在为人处世上的短板:看问题过于主观,好恶爱摆在脸上,尤其是在下属面前。一个人无论能力多强,不能对自己的情绪擅加管理是不可能走远的。 按说艾米如今成了她的上司,内心再不忿,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由此可见海伦确实一直在和艾米较量,而她又是多么自信,从不认为自己会输给艾米。 许明俊没坐主桌,没人想到邀请他(或者是故意忘了),他也没主动凑上去,他坐的这桌都是市场部的年轻人,平时与他聊得不错的,大家喝着生啤,开开玩笑,顺便旁观主桌上的热闹。 今晚的主角本来应该是艾米,但因为祁昊和吴笛同时到场,立刻吸引来大量关注,众人频繁地开着两人的玩笑,连艾米都乐在其中。 许明俊悄悄打量着这对夫妻,男的俊雅沉郁,女的美艳大方,从外形看的确般配,不过观察久了就会发现一丝不协调,比如祁昊很少附和吴笛,而吴笛谈及与锐鹏有关的话题时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不知道他们单独相对会是什么样,有过亲密无间的交谈么?那些关于两人不和的传闻究竟有多少是真的……许明俊在心里悄悄做着联想,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八点半,席间气氛由浓转淡,酒意上头,许明俊决定出去透透气。 他在酒店门外抽了根烟。 天很闷,似乎要下雨,空气嗅着也不觉新鲜,转身上楼时,他估算饭局应该临近尾声了,艾米是自律低调的领导,在座的又有不少高管,所以这顿饭始终吃得不温不火,年轻人个个都很规矩,即使敬酒环节也很有分寸,饭后不大可能有余兴节目。 许明俊坐电梯去餐厅楼层,琢磨着待会儿可以跟谁搭个车走,电梯停了,门一开就看见吴笛的身影,大概是刚从洗手间出来,脚步很慢,边走边细心地拢着盘起的头发。 许明俊走出电梯,加快一点脚步,“Jenny!” 吴笛顿住,回眸看,“咦?你怎么在这儿?” 她虽然笑着,笑容却有些疲倦,许明俊看在眼里难免想,今晚她实在表现得太卖力了些。不过声音听上去还是愉快的,透着志得意满的味道,虽然没喝酒(人人都知道她是孕妇),脸颊也微微发红,应该是兴奋的吧? 许明俊指指身后,“出去抽了根烟。”说话时,顺便朝左侧走廊扫了眼。 -- 第70页 吴笛的视线停留在他面庞上,“你喝多了?” “还好。” 许明俊嘴上答着,人已走到吴笛跟前,忽然伸手握住她手腕,以一股蛮横的力道将她拽向走廊深处。 ??第45章 迷失 吴笛吃了一惊,迅速朝餐厅方向扫了眼,许明俊看在眼里,不觉勾起嘴角,原来她首先担心的不是会被自己怎么样,而是怕有人看见。 他拽着吴笛往角落走,吴笛很快回过神来,想挣脱,许明俊早有防备,手上用劲没给她逃跑的机会,不多时,两人跌跌撞撞来到走廊尽头的安全窗前。 吴笛并未作殊死挣扎,她清楚在酒店这种公共场合许明俊不敢乱来,更何况他也不是为非作歹的人,至于他此刻为何举止失当,吴笛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走廊尽头一边是储藏室,另一边是安全出口,四周无人,安静得像跨入了另一个空间。许明俊担心吴笛会跑掉,所以松手之前特地把她留在靠窗一侧,自己站对面,好阻住她去路。 不过吴笛比他预料的镇定,一边揉着被他握痛的手腕,一边气恼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许明俊语气里没有愤怒,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为什么要做那么幼稚的事?”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小金都告诉我了,是你们故意让我走错路的。” 其实小金除了不停地向许明俊道歉,解释说这是他第一趟跑上海机场,以前都是跑市内线,今天因为几位老师傅都忙,他才被临时抓来顶差,此外没有吐露一个字实情,但许明俊又不傻,况且吴笛玩的这招数实在算不得高明。 吴笛面不改色说:“我不知道小金怎么跟你说的,但让你走错路对我有什么好处?” 许明俊干笑一声,“让艾米看看我有多蠢,连路都走不对还能干成什么?你就不同了,虽然和我平级,但你聪明能干,依然是市场部的当家人——你不是特在乎这个?或者,隔开我和艾米,借这两小时车程跟艾米聊点私密话......好处太多了,要我再例举下去么?” “你想多了!小金走错路,找个借口往别人身上推很正常。” 许明俊牢牢盯着她,“是想多了吗?先是七座车突然坏了,然后安排两辆车,再让一个头脑不清楚的司机把我往岔路上带!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这么巧,倒霉事全凑一块儿了?如果你不想我去,直说不就行了?为什么做得这么低级?” 吴笛抱膀子靠在窗边,露出一副不屑解释的表情。她右耳的珍珠坠子在许明俊面前轻轻摇晃,像一颗不安分的心,搅得他神思涣散。 许明俊挪开视线,放软语气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会威胁到你的,我对你的位子没兴趣……” 吴笛冷哼,“没兴趣?没兴趣你怎么还是来三江了?” “因为我是个无处可去的人。” “凭什么我要相信你?咱俩到底谁幼稚——你来三江后就没说过几句真话!” 许明俊笑,“哦,原来我在你眼里是个江湖骗子。” 吴笛抬眸瞪他,“你说你是被 Hellen 借调来市场部帮忙的,你还说是 Hellen 的老公帮她出点子策划了智能云项目,你敢再说一次你没撒谎吗?” 许明俊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艾米告诉你什么了?” “艾米那个位子的人怎么可能随便往外放消息!”吴笛迎视他,目光里毫无闪烁之意,“我有我的信息渠道,本来不想说的,既然你三番四次提到信任问题,那好,你现在把底子全亮出来我就信你——你敢吗?” 许明俊不知道吴笛究竟掌握了多少情况,神色里露出踌躇。 吴笛冷冷地朝他瞟,“不敢说话了?要不要我替你说?” 许明俊双手往裤兜里一插,笑容谦虚,“我洗耳恭听。” “智能云医疗不是 Hellen 的,从头到尾都是卡尔的主意!机房里屯着的那些机器也是卡尔从美国给你弄来的,和 Hellen 一点关系都不沾!你一开始告诉我项目只会在公司内部做模拟,可你却在展会上擅自和医院沟通说要搞试点,事后跟我说是心血来潮!呵呵,其实你们的目的就是去医院搭建网络,把智能云医疗往客户方推广,一旦孵化成形就是施明克最闪亮的新兴业务,多厉害,真是大手笔!” “继续说。” “如果这个项目成功了,就能在施明克新建一个事业部,你和卡尔都有机会成为新事业部的元老,前途无量啊!但要把项目孵化出来需要时间和大笔资金,卡尔又不想过早暴露,免得有人受到启发捷足先登,所以他找 Hellen 帮忙把你安排来市场部做总监,这样你们就有充分的时间准备,也能做得更加隐蔽,谁知我没让你们得逞,卡尔当然不可能空等,所以还是让你过来了,这就是你们那个特别项目组的真面目……” “等等,Hellen 为什么肯帮卡尔?” “Hellen 输给艾米后心理严重失衡,否则她今天不会躲着不来,连上海办公室的间接部门都有代表过来欢迎艾米,她堂堂艾米的主要下属却玩失踪,可见她心里有多恨艾米,又有多希望能尽早扳回一局。卡尔吃准她这一点,必定是给她许了什么诱人的承诺,Helen 眼前又没更好的机会,赌一把总比什么都不干强!” 吴笛说完,挑起下巴望着许明俊,“现在由你来判断,我说对了多少?你想全部否认也行,但麻烦你以后别再拿信任问题来烦我,咱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更合适。” -- 第71页 许明俊沉思稍顷,终于在吴笛的逼视下缴械投降。 “你猜得大致没错。杰森再有两年就退了,卡尔是候选人之一,但他在小型机问题上栽了,急需一个更加亮眼的项目为他去竞争那个位子。” “如果就这么简单,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项目资金还没落实,你应该懂的,不管在哪儿办事没钱一切免谈——你会在八字没一撇的时候就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么?” 吴笛没说话。 许明俊语气诚恳起来,“Jenny,今晚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我觉得我们没必要互相猜忌下去,你说过你会站在公司角度看问题,希望能让公司的利益最大化,我也一样,我们虽然所处位置不同,但理念是一致的,如果能彼此坦诚,以后是可以找到合作机会的……” “不可能!”吴笛答得干脆,“你这些话应该倒过来说,虽然你我价值观上有相通之处,但因为立场不同,所以没有合作的可能。” 许明俊失笑,“那你说说,我们的立场怎么就不同了?” “我站的是公司立场,希望不损害施明克和锐鹏两方的利益,而你只是在支持卡尔个人,为他个人牟利……” “错!我也是站公司立场,我之所以帮卡尔是因为这个项目对公司有好处,而卡尔有动力也有能力保证项目成功……” 吴笛摇头,“可我不信任卡尔,从他对这个项目的态度上可以看出来他既贪婪又凶猛,很难做到不伤害其他人,他利用你,利用 Hellen,如果哪天你们或者我挡了道,他下起手来不会留情的。” 许明俊轻叹,“你以前说过,不能用谣传和猜想去给别人定罪,你对祁昊那么宽容,为什么对我和卡尔这样苛刻?既然大家目标一致,为什么不能同路走一程?Jenny,无论将来怎样,我不想和你成为敌人。” 吴笛一时无言,许明俊从她神色里看出,她对自己的敌意正在慢慢退去,他不无欣慰地想,至少今晚他们的谈话是有实质性进展的。 吴笛忽然问:“如果卡尔真能取代杰森,Hellen 会得到什么好处?” 许明俊顿着,吴笛挑眉,刚要露出嘲讽的笑,就听他说:“卡尔答应上任后一年内给 Hellen 找一个 VP 的位子。” “那你呢,你能得到什么?” “智能云医疗系统的实施会交给我负责。” 吴笛哼了一声,“果然背后全是秘密交易。” “谁没有秘密呢,你不也有么?”许明俊陡然压低嗓音,“比如你肚子里的宝宝,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 吴笛原本微眯的双眸猛然圆睁,“你,你说什么?” 许明俊本是质问,话说出口忽然就变味了。 明知吴笛没有诱惑自己,可她这个人对许明俊而言本身就是陷阱,娇艳欲滴的红唇,流光水润的眼眸,肤白如瓷,乌发如云,每一处都是致命吸引。 酒精在血管里燃烧,而吴笛骤然失措的神色竟惹得他心生怜惜,昏头昏脑俯下头颅,听见自己的声音因沙哑而变得异常暧昧,“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只是希望和你,和你……” “和平共处”四个字宛如滴在水里的墨,瞬间化开,无声无息,再难追溯。他听到吴笛的呼吸声,随着他的凑近越来越清晰,而她原本就紧张,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眸里更是带了些迷惘,她还困在他抛出的惊雷中,顾不上其他。 这一瞬被无限拉长,许明俊感到饱胀的欲望在血液中奔涌,让他失去理智,只想顺着本能,如猛兽般擒住猎物,饮其血,食其肉,以平息体内翻滚的岩浆激流…… “吴笛!”有人在走廊那头喊,声音不高,却充满压抑的戾气。 许明俊不顾一切的冲动就此定格,即便他再晕头转向,也不可能辨认不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祁昊。 他的一只手还攀在窗框上,脑袋低垂,保持着狼狈僵硬的造型,而刚刚还充满他视野的吴笛也像从迷梦中猝然惊醒,用力推开他匆匆跑出去,临走留给他一副更加慌张的表情。 酒精还在体内肆虐,不过大半的理智已经回归,许明俊靠在墙上,没有回头,免得尴尬。脑海中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以后不能再放纵自己多喝……也许他应该戒酒了。 ??第46章 残局 晚宴至九点结束,吴笛送艾米和戴茜上了前往酒店的专车,看到艾米那一脸满意的笑容,吴笛混乱的心情总算得到些许安慰。 同事们纷纷与吴笛打招呼后离去,一转眼人就散得差不多了。 许明俊一直没出现,他把吴笛“挟持”到走廊后似乎就没回过餐厅,吴笛不清楚他的去向,当然也没法找人问。 转过身来就看见祁昊站在酒店台阶上与下属说话,脸上看不出情绪,而吴笛分明能感觉到那伪装的平静下涌动着的惊涛骇浪,她硬着头皮走过去。 周嘉一见她就笑嘻嘻嚷:“祁嫂,今天辛苦啦!” 吴笛朝他笑笑,“谢谢你们能来。” “我们也很高兴能跟祁总出来见见大人物,今天这位女老总风度真不是一般的好……” 周嘉说得兴奋,冷不丁被祁昊打断,“都九点了还不想回家?精神这么好,不如回公司再加两小时班。” 几个人哈哈大笑,周嘉神色发窘,嘟哝说:“再加班我女朋友就不要我了……” -- 第72页 祁昊的司机唐师傅把车开到路边,祁昊与下属别过,带着吴笛上车。 一钻进车里,他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僵硬如木偶,抱膀子端坐车后,除了跟唐师傅搭几句话,其余时间一概沉默。 这沉默不是吴笛想要的,她几次起头想和祁昊聊聊,他只是冷着脸不搭茬,吴笛能猜到他在气什么,可他不说自己也没法提,好像此地无银又急欲洗白似的,而她自认问心无愧。 左手手腕火辣辣的疼,今天合该这只手倒霉,先是被许明俊拽着走,然后又被祁昊抓了一路。 许明俊在走廊上指出吴笛假孕着实令她震惊,吃不准许明俊是真知道什么还是在讹自己,如果他确实知道,又会是谁告诉他的? 吴笛还没理出头绪,就听见祁昊在走廊另一头叫她,夫妻八年,她能迅速从祁昊的嗓音里分辨出喜怒,当时就感觉不妙,第一时间甩下许明俊跑了过去。 祁昊黑着脸在原地等她,一伺吴笛走近就抓起她手腕往餐厅走,力道过猛,仿佛吴笛是被他当场擒住的贼。 吴笛是要面子的人,除了忍痛跟着他,没敢吐露半句怨言。 等坐回椅子里,重新被融融笑语包围住,吴笛慌乱的情绪才有所平息,渐渐品味出适才那一幕的凶险。 许明俊脑袋朝她压下来时,吴笛有过一瞬的困惑。 按说在被晓琳点破之后,她对许明俊该有所警惕,但她当时陷在慌乱里,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也从未想过许明俊会有胆越界。等明白其意图后,她感受到的震惊不亚于前一秒被爆出假孕的秘密。 吴笛不是不懂男女之事,和祁昊亲热时,他的任何细微举止她都了然于心。但这种事发生在她和许明俊之间就变得不可思议,不仅仅因为身份上的约束。 客观来讲,吴笛并不讨厌许明俊,甚至是带几分欣赏的,在许明俊身上,她偶尔会捕捉到一些俞凡的影子,温润和善,明净开朗。跟俞凡相处是轻松愉悦的,完全不同于和祁昊在一起。祁昊的心思要靠猜,而且很可能猜不对,吴笛觉得心累的时候,会悄悄怀念一会儿俞凡,她知道自己不是还爱着俞凡,而是怀念那种近乎透明的轻盈可控的感觉。 吴笛想,终究是自己错了,许明俊不是俞凡,俞凡的感情是藏在理智之下的,即便和她再亲密也能保持绅士之礼,而许明俊却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露出危险面目。 一想到祁昊将差点失控的那一幕尽收眼底,吴笛心里顿时一片冰凉。 到家,祁昊丢下包和钥匙,一头钻进盥洗室。吴笛看时间还不算晚,就去厨房煮水沏茶。 车上她想了一路,不管自己如何问心无愧,祁昊是不会理解的,很显然,他对他看到的情形非常在意,不啻于往心上扎了一根针,这种滋味吴笛拜任冬雪之赐也品尝过,但她不会因为有机会“报复”祁昊而高兴,这对修补两人的关系毫无益处。 等吴笛端着两杯铁观音走出厨房时,祁昊也已从盥洗室出来,独自坐在沙发上,两腿岔开,双臂抱在胸前,背靠沙发闭目养神。根据以往的经验,吴笛判断他是在等自己给他一个解释。 “我泡了铁观音。”吴笛语气轻柔,把茶杯递到祁昊眼前,等他接。 祁昊没理会,纹丝不动,继续充当雕塑。 吴笛就把杯子搁在桃木茶几上,自己端起另一杯,在离祁昊最近的沙发墩上坐下,手里缓缓盘着茶杯,酝酿该如何开口。她本已打了些腹稿,等到要用时又觉得不合适,祁昊那一脸阴鸷的神色不可能轻易被化解。 家里安静极了,却不是安然祥和的静,是暴雨倾盆前的短暂停歇。 祁昊骤然睁开眼,眼角能瞥见吴笛所在,却没有去看她,而是朝茶几上那杯茶望去,没等吴笛反应过来,祁昊已伸出手,迅速一扫,瓷杯被挥落在地,碎裂声清脆但不刺耳。祁昊脸上余怒未消,显然摔掉一个杯子不足以彻底传达出他的恨意。 吴笛还是被吓了一跳,随即觉得心痛,那是她精心挑选的骨瓷杯,三百元一只,被祁昊这么一挥手就算没了。 茶水在大理石砖上画出令人费解的图案,骨瓷碎片怯生生点缀其中,有种不知所措的味道。 吴笛脑子里放空片刻,默不作声放下杯子,起身去厨房。她取来抹布和垃圾桶,蹲在地上捡拾碎片。 祁昊终于把视线转到妻子身上,冷冷地看她忙碌。 今晚他喝了酒,给艾米敬酒,也接受工厂冯总的敬酒,其他人过来他便不肯再喝,只以饮料代之,别人都知道他脾气,客气几声就作罢了。 吴笛留意过,祁昊统共喝了一杯多点的红酒,于他而言根本不多,然而此刻他瞪着吴笛,眼睛通红,像喝下了一整瓶的酒。 吴笛在他的眼神审判中突兀地一笑,喃喃自语,“如果摔杯子能解决问题,我早摔十次八次了。” 祁昊哑声道:“你把话说明白点。” 吴笛也不收拾了,撂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祁昊,“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因为我跟许明俊在走廊里聊天才摔杯子,那你和任冬雪那点破事够我摔掉一整箱杯子了!” 祁昊仰起头,目光凛冽,“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吴笛冷笑,“有没有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说了没有!”祁昊开始喘粗气,显是被惹急了。 -- 第73页 吴笛点头,“行!我信你,那你能不能也信我一次,我和许明俊只是在聊工作……” 祁昊打断她,咬牙切齿,“我有眼睛的,我全看见了!如果那时候我没出现呢?你们是不是已经……”他说不下去,一张脸扭曲得几近狰狞。 吴笛平静道:“你不出现也不会发生任何事。他醉了,可我没醉。而且你能不能别这么双标?我和许明俊有工作关系,在一起聊天很正常,你跟任冬雪明明可以不见面,你却一再纵容她靠近你,还不许我质疑你们。” 祁昊脸上的气焰低靡了几分。吴笛看在眼里,忽然不想忍了,话说到这份上,干脆一次性问个明白吧。 “那天我去学校开家长会碰见任冬雪了。”她盯着祁昊说,“她亲口告诉我,你们之间的事我这个外人不懂……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 祁昊闭上眼睛不说话。 吴笛不想放过他,“不要一提任冬雪你就跟我玩沉默,我忍了你们这么多年,你今天好歹给我句实话。如果你不说,改天我直接约任冬雪出来谈,相信她会很乐意告诉我。” 数秒之后,祁昊终于开口,“我对不起她。” 吴笛心里有个地方咔嚓一声裂了。 “很好。”她点点头,“你今天总算说了句真心话。” 然后,她端起自己那杯茶,低头看看,杯口飘着几片茶叶,她还一口都没喝,手一松,又一只瓷杯粉身碎骨。两杯茶水在地砖上形成蔚为壮观的混乱。 祁昊朝地上扫一眼,又抬头看看吴笛,神情里起了一丝错愕,在他印象中,两人起争执时,吴笛总是保持理性、息事宁人的那一方,哪怕气急了跟自己吵几句,她也从未有过破坏性举动。 吴笛沉声说:“再给我句实在话吧,要不要我把你还给她?你只要点一下头,我们明天就办离婚手续,我保证以后绝不纠缠!” 祁昊脸色刷的白了,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吴笛维持冷然之色,眼里除了等待便只剩绝情。祁昊深深地吸气,呼气,依然无法恢复平静,猛然起身,一阵风似的卷出了门。 吴笛站在客厅里,对着地上那两滩水渍,心里只觉钝钝的,痛还没有袭来。 她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她要做的无非是更多规划......这世上没有收拾不了的残局。 她想笑一笑,眼泪却突然冲了出来。 ??第47章 摇摆 夜突然变得漫长。 吴笛在黑暗中翻身,再翻身,祈求睡眠降临,然而终不可得。她浑身燥热,似火灼烧,心里却泛出丝丝凉意,摔茶杯时的勇气在一点点流失,而悔意渐深——八年婚姻,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她也没法不担心祁昊,他冲出去时什么都没拿,不知道会去哪儿,这会儿在干什么。 吴笛开了灯,抓起手机想给祁昊打个电话,要按呼叫键时手却顿住了——说出去的话像一具庞然大物横在眼前,当时有多掷地有声,现在就有多难以推倒。 骄傲占了上风,她狠狠心,放下手机,关灯,继续与睡眠作战。 依然毫无睡意。每一分钟都被拉长,在痛苦里煎熬,实在难忍。吴笛的决心又摇晃起来,很没骨气地想,如果他现在马上回来,自己一定不和他吵,以后也会好好对他,绝不再拿话刺激他。 思绪如万马奔腾,在难眠的夜里带着吴笛驰骋,让她一刻不得安宁。终于,她再次起身,又拧亮了灯,心猿意马这才统统歇了,留下一个疲惫茫然的自己。 反正睡不着,她干脆靠在床头刷手机。 祁昊的朋友圈一如往昔,毫无动静。他在网络上和在生活中没两样,依然是最少言寡语的那个,上一条微信动态还是半年前发的,转了个制造管理方面的冷笑话。 吴笛退出祁昊的页面,开始查看其他人的动态,像一个窥视者,通过别人展现的零星片段猜想其生活样貌。她一条条往下翻,大多数人都过得琐碎平淡,但总有一两个时刻会被某些细微的事物触动,有感而发。 手指忽然顿住,又迅速回翻,返回到徐枫一小时前发的动态,是一张他和任春晖的合照,图片配字:“相见欢”。 这么说,徐枫又回三江了?不过吴笛关心的不是这个,她点开那张照片,放大,在背景里仔细搜索,果然发现了祁昊,还有任冬雪。 祁昊手上握着酒杯,正侧身与人说话,脸色是平和的,似乎还带一丝笑意,完全看不出两小时前的愤怒与狰狞。任冬雪坐他对面,撑着下巴听他讲话,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崇拜。 吴笛放下手机,只觉胸腔里有股火熊熊燃起,怒火烧了没多久,理智恢复,寒意顿生。 今晚是她把话说得最狠最绝的一次,等于一掌将祁昊推了出去,如果祁昊就此对她死心,顺水推舟和任冬雪发生点什么,自己真能承受得住吗? 吴笛坐不住了,下床在房间里来回走,每踩下一步,脑海中就弹出一种可能性,令她焦躁,烦乱。 她骤然止步,意识到最重要的不是以后会如何,而是今晚,是现在,她要怎么办?是坐视不理,任事态一坏到底?还是马上杀过去,阻止可能的一切变成现实? 吴笛从房间走到客厅,又走回房间,态度在消极和主动之间反复切换,却辗转难断。她一屁股坐回床上,觉得自己快疯了。 -- 第74页 吴笛成长于一个严父慈母的家庭,主观上她更愿意亲近温柔和善的母亲,但母亲是主课老师兼班主任,比当音乐老师的父亲忙多了,所以吴笛和父亲相处的时间更多。 父亲对她有很高的期许,希望她学有所成,希望她独立坚强,不过母亲会在她沮丧时悄悄给她放水,让她别太紧张,比起达到父亲的要求,还是做开心的自己最重要。 “如果一件事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干脆别纠结对错,听从内心的声音去做,哪怕最后证明是错的,至少你对得起自己了。” 当吴笛想起母亲说过的这番话时,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找到方向。 她无法忍受躲在家里胡思乱想,她要去现场,她要主动跟他们谈谈——不管她和祁昊未来是分是和,她都不想让他用“事后忏悔”来折磨自己,她宁愿在事前与他们当面锣对面鼓讲讲清楚。 她重新点开徐枫发的那条动态,这家伙果然开了定位系统,信息发布地址一目了然,就在月亮湾度假村。 吴笛果断起身,打开衣柜换衣服,五分钟后就出了门。 深夜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车在以上限速度飙驰,平时四十分钟的车程她仅用了半小时。 月亮湾度假村建在澹湖半岛,三面环水,远离尘嚣,颇具山水古意。开业那会儿吴笛曾应邀去参观过,度假村内的房子仿的是徽派建筑,宅门大院,每一处院落有七八间房。造了二十来栋,错落交织在湖畔,出门就能欣赏田园风光。每逢长假这里总是游客爆棚。 吴笛锁了车走出停车场,前往清风楼,那里既是接待中心也是娱乐中心。只要她告诉前台自己是来找任春晖的,相信要不了两分钟春晖就会出现在她面前。但她不想惊动任何人,在家遥想时的忧惧已经淡了,她忽然想看看祁昊背着自己是怎样一副嘴脸。 吴笛指定要三楼的包间,任春晖的常用包房就在 306。 接待女孩再三和她确认,“您不是要住房,是要 KTV 包间对吗,就您一位?” “对,有什么问题?” “啊!没有没有。” 深更半夜,一个单身女人跑到郊外的度假村来唱歌,怎么想都不正常。吴笛能感觉到女孩不时从电脑上方抬起眼睛偷瞄自己,她泰然自若,假装没看见。 女孩做完登记,把房卡递给吴笛,又用电话唤来一名服务生,领吴笛坐电梯上楼。 吴笛认识这里,本想说自己上去就行,转眸看见女孩困惑依旧的眼神,想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还是照规矩来吧。 到了三楼,金碧辉煌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吴笛感觉自己像踏入了某个梦里,一个总是找不到出口的迷梦。 也许整栋楼只有她一个客人,也许祁昊他们已经到后面的客栈休息,或早就转场,毕竟此时已近子夜...... 306 包间突然有人推门出来,是个理平头的年轻男子,本是要走一旁的楼梯下去,见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来,多事朝这边瞟了眼,目光触及吴笛,脚下骤然一顿,很快折返,迎着他俩走来。 “哟,是祁太太吧?” 吴笛被识破,内心不悦,抬眸朝男子打量,依稀有点印象,上回她来这里接祁昊回家,有好几个人帮忙扶祁昊上车,这位似乎是其中之一。 她偷闯的算盘落了空,干脆问:“祁昊在吗?” 那服务生见他俩是熟人,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在在!打牌呢!”小年轻嘻嘻一笑,“今晚我们打算通宵。” 吴笛存疑,只是打牌?她当然问不出口。而且,如果真就是打牌,她这样凶神恶煞闯进去多少有点丢人,但来都来了,还被人看见了,断没有转身就溜的道理。 小年轻很热情说:“那什么,我帮你叫祁哥出来吧!” 他转身欲跑,吴笛心下一动,机灵劲儿又回来了,赶忙叫住他,“不用!我跟你一块儿进去。” 她才不会给人通风报信的机会。 小年轻挠挠头,“就在 306,你上次来过的!咳,里面这会儿抽烟有点凶,你可能不习惯……” “没事!” 吴笛铿锵地答着,抢上两步走到他前面,很快来到 306 门前,虽然心情紧张,她还是没有丝毫迟疑地推门进去,一阵爆笑立刻打里面涌出,伴随着乱七八糟的起哄声—— “喝完必须亲一个!祁哥你不能每次都耍赖啊!” “对对!再耍赖贴条也不管用!” 其间夹杂着春晖的笑斥,“都他妈消停点儿,差不多得了啊!” 吴笛先看见正对门口的长沙发上倒着两名醉汉,其中之一正是徐枫,已呼呼睡上了。几只话筒滚落在沙发脚边也没人理会。 刺鼻的烟味让吴笛差点呛出眼泪,但她顾不上,努力要打量清楚房间里的情形。 矮脚桌边围着七八个人,男女都有,大约喝高了,均是席地而坐,祁昊也在其中,衬衫领口大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膛,样子有几分粗野。脸很红,面颊上贴了好几张纸条。 他一手抓牌,一手与对面的女郎勾着,正表演喝交杯酒,其他人在一旁鼓掌怒吼:“亲一个!亲一个!” 吴笛朝那女郎剜了一眼,不是任冬雪,是张陌生面孔,脸上挂着媚笑。 任冬雪不在房间,也许是自己走了,也许是被春晖轰回家了,但吴笛并没感到多少欣慰,反而重新燃起怒火,原来她在家憋得愁肠寸断的时候,祁昊却在这里饮酒作乐,男人果然会玩,一点不肯亏待自己。 -- 第75页 相似的场面曾出现在吴笛的想象中,而当这一切变为现实,活生生展现在面前时,吴笛惊诧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接受,失望、生气,还有一丝无助,她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她原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 无论她的情绪起伏有多波澜壮阔,实际上都只是数秒内的事,随即听见陪她进来的小年轻猛吼了一嗓子,“祁哥,你太太又来接你啦!” 他这一吼压住了所有杂音,房间里霎时鸦雀无声。 春晖就坐祁昊身边,抬眸瞥见吴笛,立刻吓一哆嗦,他眼疾手快,先拨开祁昊身畔的女郎,又麻溜地把祁昊脸上的纸条抹了个干净。 祁昊也带些诧异地朝门口扫了眼,见到吴笛的刹那,笑容凝固,表情僵滞,视线在她脸上顿了两秒就硬生生转开。 吴笛死死盯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春晖会做人,先拿话哄住吴笛,“弟妹,这么晚还过来接人啊?阿昊太有福气了!” 说完又用力搡一把祁昊,“走吧走吧,赶紧回家!” ??第48章 荒原 祁昊将酒饮尽,放下杯子,又从容取了张牌在手里,懒洋洋说:“不回,说好今晚通宵的。” 春晖瞪他,“有病吧你?” 吴笛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脑子里涌,她很想把包间砸了,把桌子掀了,把所有酒瓶都打烂。她攥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个念头帮助了她:今晚她的目标是把祁昊带回家,就算吵架她也得回家再跟他吵,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泼。 “祁昊,不早了,跟我回去吧。”她一开口就恢复了镇定,语气是商量性质的。 祁昊没反应,脸色莫测,房间里静得像被人抽了真空,一屋子人都紧张地盯着他俩。 春晖看不下去,低斥祁昊,“你他妈到底是想怎么样?赶紧走啊!” 祁昊倔倔地靠着桌角,不动也不说话。春晖起身想拽他,被祁昊一把推开,春晖喝得也不少,脚下没稳住,一屁股又坐回地上,他熟悉祁昊的脾气,换了平时嘻嘻一笑也就过去了,但今晚吴笛在,春晖面子上下不来,也恼了,拉长脸质问:“怎么,你还真想掰了?” 春晖嗓门不大,但房间里太安静了,吴笛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那道裂痕急遽扩大。 这么说,祁昊把今晚发生的事都告诉春晖了?或许还告诉任冬雪了。他们说不定有过什么打算,只是因为祁昊还没表态才悬而未决......原来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以为天下始终是太平的。 吴笛蓦然想到她今天嘲讽许明俊的话:“果然背后全是秘密交易。” 交易何止在职场,根本到处都有。也没什么奇怪的,生存法则如此,遇到就得认。 然而理智能够消化残酷的道理,情绪却拖着后腿不肯跟上。吴笛感觉自己像被人往深渊里推了一把,什么都没能拉住就掉下去,惶遽、凄凉......最终是撒手后解脱般的轻松。 就这样吧!她想,总有这么一天,总得有个了结。她不会求任何人,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本想掉头就走,随即意识到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她决不能灰头土脸退场,即使离开,也得保持优雅的姿态。 吴笛笑了笑,庆幸自己还能自如地控制表情,“不想回去就算了——麻烦大家照顾好他,别让他喝太多酒,早点休息。” 话一讲完,她便转身走出房间,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走廊里依旧没人,俗气的霓虹灯在玻璃隔墙内反复变换着色彩,让夜晚更显寂寥。 吴笛仿佛又回到刚才的梦里,她迷糊起来,下楼是往左还是往右?这次没人带路,她得靠自己找到出口,她相信她可以的。 起先她只是麻木地走着,努力保持从容,而在某个点上,情绪如卸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她腿一软,差点跌倒。 胸口一阵绞痛,她突然害怕起来,怕自己就这么倒在地上。死了倒也算了,如果还要活过来,她可能承受不了随之而来的汹汹之口——一个女人晕倒了,因为叫不回自己的丈夫。 幸好什么都没发生,经过前台时她还记得退还房卡。 吴笛很快走出清风楼。疼痛平息后,一股她无法解释的情绪沉淀了下来,先在胸口堆积,很快化作泪意从眼眶涌出。她为自己没能忍住泪水惭愧,随即又自我安慰,反正已经出来了,就是哭也没人看见。 她抬手擦了把眼泪,走进停车场,思路还是清晰的,先取车回家,好好睡一觉,其他事等明天再说,今晚她的力气已全部用光。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凌乱仓促,像有个醉汉正朝她俯冲过来。即便不回头,吴笛也能猜到是谁,她加快脚步,只想尽快逃离。 手臂还是被捉住,身体也随之被往后拖,吴笛转身,想也没想就抽了对方一个耳光。 祁昊挨了巴掌非但没松手,反而把吴笛抓得更紧,吴笛双眼快要喷出火来,朝他低喝:“放手!” 借着停车场银白的灯光,祁昊看清吴笛满脸泪水,人一呆,手劲松懈,吴笛趁机甩脱他。 终于找到自己的车,吴笛刚在驾驶位上坐定就发现祁昊从另一边也钻了进来,端坐在副驾上,还很自觉地绑好了安全带。她抿紧嘴唇,一句话不说,径自发动车子,很快驶离月亮湾。 -- 第76页 吴笛不常到这一片来,对路途不熟,来的时候开了导航,回去却没有,也不剩多少理智分辨对错,看见前面有路就开,遇到岔口要拐弯也是随性的,想往左拐就往左拐,向往右拐就往右拐。副驾上的祁昊一声不吭,由着她乱来,仿佛下定决心要跟她一条道走到黑。 终于,吴笛开进了死路,尽头堆着高如小山的渣土,车灯能照到的范围内看不见任何建筑物,不难猜出是一片尚待开发的荒郊。 她刹车,熄火,推门下来,满腔不平已酝酿成无数气泡,再不发作就要爆炸了。祁昊在车里迟疑了下,解开安全带也下了车。 是个好天,月光皎洁。吴笛在月色下叉着腰,胸口剧烈起伏。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大口喘气,因为激动,甚至没法一口气把话说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祁昊靠在车边,面色虚浮,默默望着她。 “你知道我在家睡不着都想到些什么?”吴笛说,“我担心你,怕你那样气冲冲往外跑会出事,还怕你喝多了跟人打架,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离开我居然这么开心!!” 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吴笛胡乱抹去,嗓子有点哽咽,她稍稍平静一下才说:“你有任春晖陪你喝酒陪你疯,有任冬雪一天到晚追在你屁股后面奉承你,还有那么多好玩的节目等着给你解闷,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根本不需要我!你不是也想过要跟我掰吗?既然这样你还等什么?看我难受很过瘾是不是……你不是说对不起她吗?那你给我句痛快的啊!早死早超生!你去!你去找她,看我会不会拦着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腔调是想给谁看啊你?” 祁昊走过去想抱她,被吴笛推开,表情凌厉地冲他吼:“你滚!爱跟谁过跟谁过去!老娘不伺候了!” 吴笛走到车边,拉开门想上车,祁昊扑上去拦住她,又把她身子扳过来压在车门上,他力气比吴笛大得多,每次用强都能得逞。 吴笛的愤怒再次被勾起,刚要破口大骂,嘴已被祁昊堵住。他用力吻她,试着安抚她,而她拼命挣扎,掐他胳膊,拿膝盖拱他,但不管怎么使劲都推不开他。 吴笛恨极了,急欲把自己从“魔爪”下解救出来,找了个时机主动吮住祁昊的唇,猛然一口咬下去。 祁昊低哼了声,绷紧的肌肉霎时放松,吴笛刚想推开他,突然感觉嘴里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咸腥味,她愣了下,惶然去摸祁昊的唇,急问:“痛不痛?” “......不痛。”祁昊终于开口,嗓子嘶哑得不像他。 吴笛忍不住掉泪,怎么可能不痛呢?她清楚自己刚刚用了多大的力道。 祁昊用手指轻轻抚去她面颊上的泪痕,哑声问:“为什么跑来找我?” 吴笛没有回答,抽了下鼻子反问:“为什么不跟我回家?” 祁昊也没回答,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搂着。 月亮被乌云遮住,周围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能够感知的唯有跌宕的心情。吴笛觉得他们像荒原上的两棵树,紧紧挨着,既像偎依,也像厮杀。 祁昊俯在她耳边断断续续说:“我想试试,你会不会......真不要我了......结果你还......说走就走了......” 吴笛心头一恸,想他必定醉得不轻,才会将坚硬的外壳掀开一条缝,让她窥见里面深藏的脆弱。 怨气蓦地散了大半,她脑海里掠过的全是祁昊对她的好。 她想告诉他自己对许明俊没有什么,可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祁昊才能信,就像他每次都斩钉截铁否定对任冬雪有感情,可自己依然难消疑虑一样——比起相信耳朵听到的,人总是更愿意相信眼睛看到的。 完全信任一个人需要极大的勇气,语言在这件事上也无能为力。 吴笛将祁昊推开些,伸手捧住他的脸,把他朝自己拉近,祁昊眼里漾着醉意,神色不再冷冰冰的,脸上拢着一层既温柔又痛楚的光。 吴笛微微踮起脚,迎上去主动亲他,祁昊迟钝两秒,立刻热烈地回应。吴笛的眼泪越来越多,她能感觉到彼此都在努力,想要找回昔日浓情,可他俩已各顾各走了太远,很难再回到亲密无间的从前——猜疑、争吵、冷漠汇成一条河流,将他们分隔在两岸。吴笛清楚,一旦矛盾再次尖锐,这条暂时隐没的河流也会重新出现,甚至变得湍急,随时可能吞噬他们。 但这一刻,吴笛太累了,她不想再用理性思考,只希望能有个人可以依靠,她紧紧拥着祁昊,放弃深究谁对谁错,任自己沉湎于这份难得的甜蜜之中。 他们倾尽全力亲吻对方,简直想把自己揉进对方的身体,欲望就这样喷薄而出。 祁昊突然松开吴笛,迅速拉开后车门,推她进去,两人倒在后座上,迫不及待为对方褪去衣衫,没有前戏就开始交合。 在欲望的巅峰,悲伤再次向吴笛袭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祁昊就陷入了这个怪圈,一旦语言交流失败,就用身体交流弥补,以此向对方证明自己的心还在。 然而有些事越想努力挽回,或许流逝得反而越快。 ??第49章 改变 许明俊走到吴笛的办公室门口,没有马上进去,着实调整了一番心情,等尴尬充分缓解后才去敲门,门是开着的,他一眼看见吴笛坐椅子里正看手机,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 第77页 许明俊走进去,没话找话说:“Jenny,今天来这么早?” 虽然竭力想装自然,但他自己都察觉到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窘意,只能暗叹一声,做事不计后果是要付出代价的。 吴笛其实早发现许明俊在门口徘徊了,但没理会,此刻见他进来,也不过朝他瞟了眼,若无其事调侃他,“你来得也不晚,积极性一点不比我差。” 她说话时,神色、语气均是寻常模样,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许明俊顿觉心头一松,甚至对吴笛油然而生感激。 他笑笑,神色也自然多了,顺势问:“艾米几点到公司?” “九点半吧。” “你这边上午怎么安排?” “先陪艾米参观工厂,十点半她在核磁厂还有个演讲,一个小时左右,结束得十一点半了,午饭我本来想安排去外面吃,艾米怕来不及,坚持要在公司餐厅解决,她下午一点得去赶飞机……” 吴笛背书似的把艾米的行程报给许明俊听,许明俊微微点着头,其实并未细听,这些信息他早掌握了,此刻问吴笛无非是找由头跟她搭个话。 许明俊的目光不时扫向吴笛,悄悄打量着她,吴笛脸上的妆画得无懈可击,但神色里还是泄露出一丝疲态,许明俊很难不联想到昨晚祁昊阴鸷的语气,说不定两人到家就大吵了一顿,十有八九还提到过自己......他越琢磨越心虚。 吴笛讲完,见许明俊毫无反应,只是眯着眼,呆呆地注视自己,昨晚在酒店走廊里的情形立刻浮现在眼前,吴笛暗觉别扭,但没有流露出来,公事公办地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许明俊赫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 “昨天晚上,我,呃,喝得有点多,没……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无论多么难以启齿,于情于理他都有必要过问一声,毕竟是自己惹的祸。 许明俊说完就紧张地留意吴笛的反应,而她只是微皱了下眉,似乎在努力将一段回忆从意识里抽调出来。 “昨天太忙,麻烦事也不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件?不过无所谓,想不起来说明对我不算重要,你也用不着放心上。”吴笛说着朝他浅浅一笑,“今天咱们还有重头戏呢!” 许明俊怔着,他发现自己并未因为吴笛的回答感到轻松,反而有失落之意。 “这样最好。”他语气有些讪讪,“那,我先出去了。” 他转身欲走,吴笛忽然叫住他,“我倒想起一件事,昨晚饭局结束后,你是和艾米同车走的?” 这是童璐刚刚通过微信发送过来的信息,据说艾米在去酒店的沿途看见许明俊一个人在走路,以为他拦不到车,特地让司机停下来载他一程。 许明俊朝吴笛看去,见她神色里含着戒备,立刻明白过来,解释说:“对!本来想散个步消消食,没想到被艾米撞了个正着——看来我在三江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啊!” 吴笛笑道:“正好有人看见,就随口跟我说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许明俊走近,盯着她说:“你放心,没有秘密交易。” 吴笛挑眉,“你这么一解释,显得特心虚。” “心虚是真的,只是不在这件事上。” 吴笛没接茬,脸上笑容还在,视线却转向了电脑屏。 许明俊忽然心痒,不信她真忘了自己的失态,以及他不慎透露的关于她假孕的秘密。他觉得有些话还是得讲清楚,免得吴笛藏在心里疑神疑鬼。 “关于你……baby 的事。”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住——吴笛的表情果然起了变化,“是我胡说的。” 尽管吴笛掩饰得很好,许明俊仍能从她脸上察觉到暗松一口气的迹象。 “你当时咄咄逼人的,让我有点下不来台,所以就……你放心,我也就跟你开开玩笑,绝对不会在外面乱说。”他低声道。 许明俊清醒过来后最担心的是吴笛可能会去查谁向自己走漏了风声,他不想给林珍珍惹麻烦,所以今天这个招呼是必须要打的。 不管吴笛信不信他的解释,但他至少传递出了明确信息:自己口风紧,不会外传,更不会加以利用。吴笛这么聪明的人,肯定能领会他的用意。 吴笛在松懈之后,神色很快又模糊起来,许明俊猜她可能想打听具体细节,然而一问出口就等于承认确有此事了,所以她在犹豫。 “艾米的演讲你去听吗?”这次是许明俊转话题,暗示关于秘密的讨论到此为止。 吴笛终于放弃纠结,点头说:“会去。” “那到时一起过去?” 吴笛看看他,把话咽了回去,“行啊!” 海伦九点一刻出现在市场部办公室,只比艾米提早了二十分钟。 吴笛主动把办公室让给海伦用,自己找了间会议室待着,但海伦还是对她面皮紧绷。吴笛猜测应该和昨天晚宴上自己与艾米的亲密互动有关,当时那么多人在场,难保没有多事之徒在海伦跟前添油加醋。 海伦对吴笛态度冷淡,却频频把许明俊叫进办公室说话,一副亲疏有别的架势。 吴笛鄙夷的同时也很担心,怕事再生变,如果海伦决心联合许明俊铲除自己,艾米是不可能帮上忙的,她身处高位,不会为了保住吴笛给海伦留下什么把柄,吴笛也不希望她那样做。这就意味着,吴笛必须自己想办法解除与海伦之间的信任危机。 -- 第78页 九点半,何薇通知吴笛,艾米到科技楼了。 这回吴笛没有冲在头里,她先到总监办公室告知海伦,征得海伦同意后才召集几位主管过来,在海伦的带领下一起出去迎接,时间也掐算得很好,她们才走到大厅门口,就看见艾米和戴茜由司机陪着从电梯里出来。 海伦和艾米亲切地拥抱、问候,还互开了几句玩笑。海伦为昨晚缺席欢迎宴道歉,艾米也体贴地表示了理解,两人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曾是一对厮杀激烈的对手。 吴笛按捺住出风头的冲动,老老实实跟在海伦身后,听任她调遣。 艾米一上午的行程很紧张,在市场部和管理层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后,就由海伦、吴笛和许明俊等作陪,前往参观工厂,第一站就是锐鹏。 出发前吴笛按约定给祁昊发了消息,等商务车开进锐鹏时,祁昊已率众在行政楼前迎候。 在施明克对锐鹏的历次打压中,艾米是少数几个肯为锐鹏说话的人之一,祁昊对她的敬重也由此而来。 吴笛本有些担心祁昊会因为许明俊在场而闹点情绪,不过她多虑了,祁昊全程没有朝许明俊看一眼,始终陪在艾米身旁,亲自给她介绍公司目前的发展状况,反倒是许明俊脸上时不时闪过不自在的表情。 因行程过紧,参观也很匆忙,一众人走马观花般在锐鹏主楼浏览了一圈,好多车间都没时间踏足,好在这不是重点——艾米来锐鹏,无非是想借这机会与祁昊联络下感情,缓解双方冰冻日久的关系。 祁昊显然也明白这一点,藏起平时爱用的嘲讽口吻,与艾米交流时谈吐得体又不失热忱,偶尔还能开个小玩笑调节下气氛,巧妙化解一些敏感话题,从头至尾没给艾米一丝难堪。吴笛看在眼里,暗松了口气,心里颇觉欣慰。 昨晚两人回家后是在一张床上睡的,祁昊整晚都搂着她不肯撒手。吴笛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偎依在一个人怀里睡觉了,感觉很治愈。 早上两人一块儿起床,吴笛煮了面条当早餐,没有配菜,两人清清爽爽地吃着光面,还聊了会儿招待艾米的事宜。 祁昊先出门,穿戴整齐了走进厨房跟吴笛告别,吴笛正收拾碗具,刚“哦”了一声,祁昊突然走过来搂住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吴笛的心顿时软了,嘴上笑道:“干什么,讨糖吃呢?” 祁昊也笑了,松开她说:“我走了。” “嗯。”吴笛扭头目送他,嘴角荡漾着笑意。 祁昊走到厨房门口,忽又顿住,手扶门框,低着头,慢吞吞说:“我和冬雪,以后会尽量少见面。” 吴笛先一愣,等明白过来又百感交集。 昨晚在气头上她揪着冬雪炮轰了祁昊一顿,不过这会儿理智已经恢复,她相信祁昊对冬雪确实没有什么,要有至多也就是一点歉疚之情。这么多年一直是冬雪不知疲倦地在唱独角戏。 她有些犹豫,自己是否该表现得大度一点? 祁昊等了会儿,没听见吴笛有动静,转眸朝她瞟去,眼里似有一丝期待,大概希望她也说点什么,而吴笛只是点了点头,柔声叮嘱,“路上小心点。” 祁昊眼神一黯,随即恢复自如,朝妻子笑笑,走了出去。 最近两年,吴笛不止一次考虑过离婚问题,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除了感情因素,离婚引爆的后果也是她怯于面对的:孩子、长辈,以及对职业前途的影响,对她而言不亚于经历一场八级地震。 既然她和祁昊还有感情,既然两个人谁也改变不了谁,那就试着求同存异吧,只要能够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就算胜利。 而祁昊刚才的表现让吴笛对未来又添了信心——她看到了祁昊的改变,他在努力做自我调整,试着体谅妻子,并明确表达出来。过去即便他愿意让步,也只会悄悄表现在行动上,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直接用嘴说出来。 ??第50章 博弈 在锐鹏宾主尽欢后,艾米又前往培训中心,这里的行程本该最简单,吴笛预计十分钟内就能结束,不料在机房走廊,艾米忽然问许明俊:“你的智能云医疗控制间也在这儿吧,能带我去看看吗?” 许明俊欣然领命。 经艾米指点后,吴笛对许明俊的项目既警惕也好奇,如临大敌似的随众人去了机房,然而一踏进门就哑然失笑,整个房间布置得简陋粗糙,无甚亮点。她仔细听艾米和许明俊对话,显然昨晚两人有过较为深入的交流。 艾米说:“我个人很看好这个方向,虽然目前还只是做模拟试点阶段,但意义重大,和医院方面的沟通一定要充分,责任也必须明晰,这部分工作如果出问题会影响到客户关系,很敏感,也是你们测试能不能成功的关键…….” 许明俊点头赞同,“确实是这样,我目前正在修缮与院方合作协议中的一些条款……” 出于个人目的,吴笛边旁听边密切留意海伦的表情,她看上去并没在认真听,神色里藏着不耐烦,又似乎在考虑别的问题,完全没把这当回事。等艾米表示该去核磁工厂时,海伦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骤然舒展开来。 核磁工厂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站,花费的参观时间自然也是最多的,这里是施明克在国内最大的工厂,车间多,技术强。参观过程由冯总亲自陪同,既给艾米讲解现状,也少不了反映问题。 -- 第79页 冯总在三江工厂的地位无出其右者,但出了三江往施明克上层走,他的能量就明显弱了,如果能与艾米保持良好关系,将来向总部申请资源也能多份支持。 整个参观过程很圆满,没有出任何差错,倒是吴笛和许明俊之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吴笛经过两层台阶时因为走神一步踩空,差点摔倒,离她不远的许明俊及时出手扶了她一把,吴笛低声道谢后继续往前走。 短短几秒的事,一晃就过去了,然而许明俊扭头时,不期然撞上海伦的视线,对方的目光中充满审度,还有些别的什么,令许明俊颇不舒服。 他飞快转开视线,竭力淡化那种别扭感——或许因为自己做贼心虚,才会看什么都不对劲。 艾米的演讲安排在核磁厂行政楼的阶梯会议室内,十点半,这里坐满了来自各部门的员工。 吴笛占据了最前排的位子,她以景仰的目光打量台上的艾米。 和十年前相比,艾米显得更加优雅从容,一颦一笑均成熟得体,而当她开始讲话时,台下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怀着敬意聆听。 此情此景令吴笛内心翻腾,这就是她心目中理想职业人的形象,也是她对自己未来的憧憬——她要如艾米那样自信迷人,她要站得够高,看得够远,最重要的是,说出来的话会有人认真倾听。 吴笛浮想联翩时,坐她身旁的许明俊忽然凑过来低语,“Hellen 怎么不见了?” 吴笛回神,也四下张望,果然到处都找不到海伦的身影。 演讲结束后,冯总陪艾米到工厂餐厅吃了个简餐,吴笛和许明俊也跟着去了。吃饭时没谈什么严肃话题,基本都是冯总在讲,他是个能说会道的领导,经常一句话就把众人逗得大笑不止。 冯总对吴笛和许明俊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是心知肚明的,此刻见两人都紧密陪在艾米左右,大概以为他们的竞争已经激烈到白热化程度了,看向两人的眼神里颇具调侃之意。 “自从 Steven 来了三江,Hellen 真是如虎添翼,以后市场部左有 Jenny,右有 Steven,看来是要有一番大作为了!哈哈!” 许明俊忙谦虚地笑道:“冯总过奖了,我来市场部主要是协助 Jenny 工作,谈不上有什么作为。” 他边说边朝吴笛瞟了眼,吴笛面带微笑,垂眸喝着果汁,似乎完全没把冯总的玩笑放在心上。 用完午餐,时间也不早了,众人送艾米和戴茜下楼,司机已等候在门口。吴笛虽有心送艾米一程,奈何不能不顾及海伦的感受。 许明俊提出送艾米去机场,被艾米谢绝,认为送来送去没必要,吴笛心里顿时舒服不少。 自演讲开始海伦就没再出现过,临行之际,艾米主动给海伦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自己要走了。 吴笛能看出艾米心里不太痛快,也不知海伦在电话里怎么解释的,艾米说了几次没关系,但脸上的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打完电话,艾米与前来送行的诸位一一握手道别,然后上车。 离别在即,吴笛内心不舍,站在车旁,面色微有些怅然。 艾米忽然落下车窗朝吴笛招手,她忙走上前,艾米握住她的手,悄悄叮嘱,“以后如果遇上麻烦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不一定能帮上忙,但也许可以给你一点建议。” 吴笛感激涕零,“谢谢艾米!” 送走艾米后,吴笛和许明俊一起走回市场部办公室,各自都有些沉默,许明俊偶尔与她交谈几句,吴笛也是心不在焉,他见状便不再多话。 刚进大厅,吴笛就看见王伟德从自己办公室出来,像刚被提讯过,带着一脸纠结的神色,她立刻警觉气氛不对。 童璐突然闪身出现,快速走向吴笛,两人交错时又放慢脚步,低声警告她,“Hellen 一直在找员工谈话,不知道聊些什么,你小心点!” 吴笛微微点一下头,童璐就与她错肩而过,往卫生间去了。 吴笛敲门走进办公室,里面只海伦一人在,脸色绯红,不知为什么事兴奋着。吴笛告诉她,“艾米刚走。” “我知道。”海伦哼了一声,满不在乎的样子。 吴笛忍住反感,含笑问:“Hellen,你中午在哪儿吃的?” “就在这儿,吃了点水果,没吃正餐。” 吴笛已经听说海伦最近在节食,每顿都吃很少,不过仍故作惊讶道:“那你不饿吗?我这儿有蛋糕,要不要来一个?” “用不着——你坐吧,我有事和你说。” 吴笛从圆桌旁拖了把转椅过来,和海伦面对面坐下。 海伦盯着她,目光犀利,“我需要你去国立三甲医院再做一次孕检。” 尽管吴笛内心已有准备,但听到这句开场白脑袋里还是嗡的一声响,她猜自己脸色肯定变了,为了掩饰,努力皱紧双眉,“这算什么道理?” 海伦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为了确保验孕结果的准确性。当然,你也可以提交产检报告来证明——算算时间快满三个月了,医院应该可以建档了吧?” 吴笛板脸,语气生硬,“公司没这规定。” “但公司有权验证真假。”海伦十指交叉相握,神色笃定,“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有理由向法务提出质疑,你在怀孕这件事上可能存在造假行为……” 问答的两三个回合间,吴笛已恢复冷静,这得归功于许明俊昨晚给她带来的惊吓,当第二个人提出同样的质疑时,她已能快速消化并控制好情绪。 -- 第80页 吴笛在脑子里迅速整理线索。会是谁向海伦告的密?许明俊?如果是他,此人也太阴险了。但吴笛又不太相信,如果他真要告密又何必在自己面前先点破呢? 吴笛这时又有点懊恼没能下决心和许明俊深入谈谈这事,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她本想等艾米和海伦都离开三江后再着手查证泄密问题,没想到东窗事发竟如此之快…… “……我需要在一周内收到孕检单或产检报告等证据,否则你的留任会被推翻……” 吴笛纷乱的思绪被海伦的威胁掐断,现在纠缠谁告密没有意义,她得先对付了眼前的局面再说。 “我不会去复检的,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吴笛斩钉截铁说,不容海伦反驳便将矛头倒转,“卡尔最近是不是给你添了颗定心丸,所以你又想把我踢走?” 海伦杏眉倒竖,一脸恼怒,“我在说你造假的事,跟卡尔有什么关系?” 吴笛寸步不让,“在我看来是一回事!你想方设法要把我搞走不就是为给 Steven 腾位子吗?等 Steven 接替我之后,卡尔就可以把手伸到市场部来翻云覆雨了!卡尔到底允诺你什么了,小型机事业部 VP,还是三年后接替艾米出任亚太区 VP?” 海伦嗓门开始拔高,“Jenny 你能不能别扯东扯西?我们就事论事,Steven 比你可靠得多,也更受员工欢迎!” 吴笛冷笑,“这种话还是留着跟小年轻们说去吧!Hellen,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有个优点你必须承认,我会说你不爱听的大实话,你可以不听,但如果你愿意听一听,等我讲完你再决定要不要相信,对你又有什么坏处?” 海伦虽然面露不耐之色,但终究没有打断她。 吴笛深呼吸,让语气尽量保持平和,“你有权利比较你手上的机会,这相当合理,换我也会这么做。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轻信卡尔……” 海伦忍不住冷笑,“不信他,难道要信你吗?” 吴笛倾身,神色诚恳,“信他真不如信我,因为他没告诉你实话,对你来说,后果可能是致命的。” 海伦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蹙眉问:“你指什么?” “Steven 手上的项目,你了解多少?” 海伦犹疑,“你看到什么问题?” “据我所知,这个项目不是市场部的,而是卡尔的,目前卡尔正在申请项目资金。” 海伦看看她,“你听谁说的?” 吴笛一笑,“你先告诉我是不是这么回事。” 海伦努嘴,似在权衡吴笛手里的信息值不值得自己做交换。 吴笛耐心地等着,信心多过紧张,她了解海伦,凡是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海伦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你说得没错。”海伦终于吐口。 ??第51章 结盟 吴笛按捺住喜悦说:“这个项目规模非常大,如果能孵化成功,会成立单独的事业部,并逐步向所有客户医院推广,形成完整的产业链,你想想,这里面含着多少商机?” 海伦愣了一下,随即说:“卡尔想靠项目去竞争杰森的位子,我也知道。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不!”吴笛打断她,“Hellen 你低估了这个项目,它能给卡尔的比卡尔告诉你的更多!杰森的位子只能算保底,这个新业务增长点如果推动成功,卡尔会成为施明克的大功臣,完全有实力去角逐董事会核心成员的身份!” 海伦眸中有光一闪,吴笛看在眼里,顿时精神一振,知道她终于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吴笛继续煽风点火,“卡尔用市场部的资源孵化他自己的项目,借你之手实现他的宏图大愿。他根本是在空手套白狼!” 海伦手上握着一支万宝龙签字笔,这时候忽的被她攥紧。 “还来得及。”吴笛的语气轻柔而坚定,“只要我们把项目留在市场部,并且跟卡尔割清关系,这项目就是你的!等成功那天,你想要什么职位都行,何必跟在卡尔身后捡他施舍的?” 海伦的表情复杂起来,彷徨、狐疑、期待、顾虑、贪婪…… “但项目是 Steven 在负责,”海伦慢吞吞地提出疑虑,口风却明显变了,“只有他知道该怎么往下做……” 吴笛笑笑,昂起下巴说:“卡尔能办到的,你也能办到。Steven 能做到的,我同样也能做到!” 海伦扔掉手里的笔,直视吴笛,“我为什么要信你?你有什么理由帮我?” 吴笛迎视她,朗声说:“没错,我不会无偿帮你,我也有求于你。我的目标是做你的继任者,我需要你在合适的时候为我作提名推荐,而且我的名字必须放在第一位,你要确保我能坐上你的位子——说直白点,我现在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 海伦短促笑了下,笑容复杂,还带了丝顽强的猜忌。 吴笛抿了抿唇,给出致命一击,“Hellen,只要我们把这个项目做成,你就有资本跑到艾米前面去。你选择支持卡尔,不就为有朝一日能在艾米跟前翻盘吗?” 海伦面色突变,显然被戳到痛处,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如此难堪的心事竟被吴笛轻飘飘说出了口。 吴笛脸上却没有一点嘲笑的神色,有的只是同仇敌忾和踌躇满志,她推心置腹说:“现在有条捷径摆在你面前,为什么不走,反而去绕远路呢?” -- 第81页 海伦的神色终于软了。 吴笛趁热打铁道:“还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卡尔能与人共患难,但绝不可能共富贵!你信不信,只要申请的资金到手,他会立刻把项目从市场部撤出去搞独立,等项目开花结果后,业绩能不能有你一份都难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海伦语气谨慎,“我同意你的想法,你打算怎么把项目留在市场部?卡尔是不可能主动放弃的。” 吴笛说:“卡尔不是还在申请资金吗?只有钱到手了项目才能往下推。如果申请被拒绝,项目不就黄了?” 海伦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在飞速思索。 吴笛盯着她问:“卡尔的申请递上去也有段日子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到现在都批不下来?” 海伦总算说了句实话,“审批小组里意见不统一,有人对项目没信心,现在公司整体经济不再是扩张而是求稳,大家都怕赔钱。” 吴笛笑道:“我猜也是这样!Hellen,只要你私底下说服那几位对项目有顾虑的审批人,把他们的担心放大,这笔钱卡尔自然就要不到手!” 海伦一听就皱眉,“那将来换我去申请资金不也难成?你这算什么主意?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吴笛说:“我们的资金没必要非从总部申请啊!找实体工厂合作一样能办成事,钱让工厂出,我们作为项目主体方提供总体资源协调。等将来盈利工厂也能分利润,肯定有人愿意的。” 海伦眼里锐光一闪,“你想找锐鹏?” 吴笛轻笑,原先那个精明的海伦终于又回来了。 在从艾米那里得到内幕消息后,吴笛就紧锣密鼓地寻找起了对策,这个计划也在脑中很快成形,虽是个险招,但如果能成,将给各方带来巨大利益:锐鹏的整体实力将得到质的飞跃;海伦未见得真能如吴笛吹嘘得那样跻身董事会,但捞取一份雄厚的职业资本完全不在话下;对艾米而言也绝非坏事,VP 甫一上任就能改善与锐鹏的关系,吴笛相信自己一旦行动起来,是能够得到艾米支持的,否则她不会把如此重要的机密泄露给自己。而在多方共赢的基础之上,吴笛自己的职业生涯也将得到有力保障......当然,这个多方不包括许明俊和卡尔。 不过吴笛还没来得及和祁昊商量,所以不敢把话说死,“也许是锐鹏,也许是别的实体,甚至可以考虑从外面引入投资人。深圳工厂不就有过这种先例?只要项目够好,不愁找不到投资。” “呵呵!工厂现在也都把钱看得很紧,一个预算要过好几道关卡,没十足的把握根本批不下来!找外部投资就更难了,这可不是小钱!除了锐鹏,还有谁敢拿那么大笔钱出来陪你冒险?” 海伦说着,目光直视吴笛,“你今天敢跟我开这个口,一定是和祁昊商量过了吧?真有意思,祁昊居然愿意跟施明克合作?” “我还没找过他,必须先取得你的支持才有往下谈的可能。”吴笛坦率说,“不过锐鹏的确是第一选项,如果不行,我会再找其他人……” 海伦很干脆地打断她,“谈不下锐鹏,这项目必死无疑。” 吴笛没有反驳。 海伦沉思了会儿,目光再次朝吴笛扫来,“系统标准的问题怎么解决?用施明克的祁昊肯定不答应,如果用锐鹏的,那对施明克一点好处都没有,我们等于是在白忙。” 吴笛对此早有准备,“谁的都不用,必须开发兼容性更强的新系统,不仅能接入施明克和锐鹏的医疗机,还包括竞争对手的品牌。我仔细研究过 Steven 接受媒体采访的那篇稿子,我认为卡尔不会只满足于做施明克医疗机的在线维护,他是想占领行业主导地位的,所以他应该也会考虑建新系统,即便暂时只能以施明克标准为基础建系统,将来也会面临升级问题。与其那么麻烦,还不如一次性做好。” 海伦低叹,“那得花多少钱啊!” 吴笛安慰她,“或许这就是总部迟迟不肯批钱给卡尔的原因,但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只要把他的申请搅黄,这项目就是我们的!” 海伦的神经被挑得兴奋起来,在椅子里坐不住,起身来回踱步,吴笛见状,体贴地说:“我去给你冲杯咖啡。” 等吴笛端着两杯咖啡回到办公室,海伦已坐回办公椅内,脸上的焦躁不安也消失了。 吴笛把咖啡递给她,海伦喝了一口,仰头问吴笛,“你能保证弄到钱吗?项目能不能成钱是关键。” 吴笛心头一阵猛跳,知道海伦已被自己说服,喜悦和恐惧同时朝她涌来——恐惧是因为项目资金还没有影子,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活脱脱是个赌徒。 海伦目不错珠盯着吴笛,吴笛明白,只要自己表现出一丝犹豫,海伦会立刻收回这份难得的“友善”,且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 接下来吴笛仍然会被要求提交孕检证明,提交不了就得滚蛋,海伦绝不会心慈手软,且一旦被证明自己确有作假之实,吴笛恐怕连行政总监的位子都保不住,她在施明克的职业生涯将走到尽头。 吴笛一咬牙,斩钉截铁承诺,“包在我身上!” 海伦却再次缄默起来,吴笛看出她在做最后的权衡,也许仍有打退堂鼓的可能。 吴笛决定再添一把柴火。 “Hellen,有句丑话我不得不说在前面——别想两头便宜都占,这是不可能的,你想要成绩就得和卡尔撕破脸,这是一场战争,你是在从卡尔嘴里夺食,一旦宣战就没有退路,只能死战到底。我向你承诺,只要你决定了,我会动用所有资源为你争取胜利!说到底,咱俩在一条船上。想想吧,一边是随时可能把你当弃子的卡尔,一边是你的利益共同体我,该怎么选不难吧?” -- 第82页 海伦脸上的疑虑终于散去,淡淡一笑说:“用不着你提醒,我能走到今天,见过的风雨比你多。” 吴笛莞尔,“我知道,希望这一次我们能抛开猜忌,共同走到最后。” 她正庆幸又一次解除了危机,海伦却神色一变,“有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信息的?艾米吗?” 艾米刚走,吴笛就带着满满一箩筐的机密来和海伦做交易,这种联想的确顺理成章。吴笛看到海伦眼里重新聚起警惕,还有一丝就要揪住敌人小辫子的得意。 “当然不是!”她故意露出惊诧的神色,“艾米怎么可能跟我聊这种事?她 VP 初上任,处处要谨慎,犯不着掺和到一个还没影子的项目里来。” 海伦大约被“VP”二字触痛,目光倏然一转,口吻却依然狠厉,“那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吴笛却沉吟着迟迟不开口。 海伦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恢复了冷冰冰的语气,“Jenny,我相信你的诚意,但做这种事风险太大,搞不好我在施明克会不得善终,所以你必须把底全部给我交待清楚,我需要知道信息来源可不可靠。如果你不肯说,那么今天你我之间谈到的一切都会作废。” “我理解。”吴笛点了点头,将那个预谋已久的名字缓缓说了出来,“Steven……全都是 Steven 告诉我的。” 海伦先是一愣,神色里的狐疑随即被了然取代,还带了分暧昧的笑意。吴笛把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那一丝“出卖”许明俊后产生的浅浅的愧疚很快就被喜悦覆盖。 ??第52章 意义 下午三点,海伦也启程回上海了,吴笛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她蜷缩在椅子里,舒畅之余,倦意却疯狂上涌。 这两天为了艾米来访的事她神经一直紧绷,脑子时刻处于多线并行处理的状态,总算大面上都平安无事,偏偏后院着了火,昨晚和祁昊折腾了小半宿,夫妻俩凌晨两点才到家,只囫囵睡了四五个钟头,这会儿眼皮耷拉,无精打采,真想找地方好好睡一觉。 她打内线电话让何薇做了杯咖啡,等送来后便一气喝完,还是敌不住困乏,只得闭上眼睛,靠按摩太阳穴提神。 身体虽暂得休息,脑子里还是一刻都闲不下来,艾米的泄密、许明俊的失态、祁昊的愤怒与柔情,还有今天海伦反转数次的嘴脸,各种场景风起云涌,在眼前奔腾厮杀,将吴笛牢牢捆绑,令她无法彻底放松。 忽然就困惑起来,每天如打仗似的在职场拼杀,真就比相夫教子的生活更有意义吗? 如果她找个安稳的职位朝九晚五——比如去行政部,至少还能哄祁昊高兴,不像现在,前有狼后有虎,而胜利的曙光依旧渺茫。 当然这迷惘在脑海里一晃就过去了。吴笛对自己非常了解,如果退守一隅,日复一日过同样的生活,未来一望就能到头,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受不了,那种生活她在生完吉吉后的一年里已充分品尝过了。 比起平静无波的日子,她更向往冲浪带来的激情,不轻易低头,与未知搏杀,将一个个不可能变为可能……她在这些无法预知结果的历程中溯流而上,感受到自己鲜活的生命力,她热爱这样的自己远胜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 吴笛结束胡思乱想,睁开眼睛,抓起手机拨了祁昊的号码。 难得祁昊秒接,“忙完了?” 吴笛想笑,这么多年祁昊的性子一点没变,心情好时从来连称呼都省了,而一旦叫她全名则表示他在生她的气。真是奇怪的男人。 “嗯,你呢,在忙什么?” “刚回办公室坐会儿,顺便读两份报告——艾米和 Hellen 都走了?” “对,艾米一点走的,Hellen 刚走不久。你今天表现不错,艾米对你印象非常好。” 祁昊笑问:“有奖励么?” 吴笛也笑,“还要奖励?” “不应该?你都表扬我了。” “好吧,明天我请你吃饭,今天太累了。” “别提吃饭,嘴巴疼小半天了。” 吴笛一愣,“怎么了?” “昨晚上被你咬的。”祁昊低声说,“中午吃饭嚼东西都费劲,一扯到伤口就疼。” 吴笛明白过来,顿时赧然,嘟哝说:“早上吃面条时候不还好好的,没听你说疼啊!” “早上是吃你煮的面,所以不疼,中午吃员工餐,吃一口疼一下,我都没吃饱。” 吴笛噗嗤笑出声,“你就胡扯吧!” “没跟你开玩笑,小周都看出来了,问我怎么回事。” “那你怎么说的?” “照实说。” 吴笛又笑,“我不信你脸皮这么厚,能说得出口......” 祁昊说:“又没干见不得人的事,老婆给咬的,有什么不能说的?我那几个单身的工程师听了都特羡慕我……” 吴笛笑得脸都红了,嘴上依然说不信,心里忽然感觉甜甜的,仿佛穿越回了新婚期,那时候的祁昊话比现在多,还很喜欢出其不意逗吴笛。 “现在还疼吗?”她问。 “跟你说说话,感觉没那么疼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吴笛笑了会儿才又说:“本来还想明天请你吃晚饭呢!” “有事?” “嗯,除了奖励你,还有个事想和你聊聊。” -- 第83页 “公事私事?” 吴笛一时不知该怎么定性,含糊说:“反正不是小事。” 祁昊顿一下,又问:“好事坏事?” 吴笛笑道:“当然是好事了......我认为是好事。” 祁昊似乎松了口气,“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只能带伤奉陪了。” 吴笛喜悦,“那就说定啦——对了,你想吃什么?” 祁昊低声笑了下,“我爱吃什么你不知道?” 他嗓音略有些发沉,吴笛听懂了,嗔道:“正经点,上班呢——你今天还加班吗?” “嗯,事多,要晚点回……” 有人敲门,吴笛忙说:“先这样吧,我要忙了,有事微信上说。” “好……你累就别加班了,早点回家睡觉。” 吴笛答应着,挂了电话。 进来的是童璐,问吴笛和海伦谈话的情况,吴笛也正要找她。 “Hellen 知道我没怀孕。” 遇事向来镇定的童璐脸顿时白了,“怎么会?谁走漏的风声??” “Hellen 没提,不过 Steven 知道......昨晚他跟我聊天时说漏嘴了。” 童璐紧张地问:“那是 Steven 告诉 Hellen 的?” 吴笛摇头,“我觉得不会,如果是他找 Hellen 告的密,就该在我面前装不知情,而且我感觉他不像是刚刚知道的,他存心要打击我的话,没必要拖到今天再告诉 Hellen......” “他是,怎么跟你说漏的?” 吴笛神色里有尴尬一闪,“喝多了吧,反正我觉得不会是他......再说,他也不是从你我这里知道的,肯定有其他人告诉了他。” “会是谁呢?”童璐抱起膀子,托着下巴沉思,“年轻职员里跟 Steven 热络的有不少,林珍珍更是天天跟他在一块儿……” “就是林珍珍。”吴笛说,“我想来想去只有她。” 她把来例假时在洗手间撞上林珍珍的事告诉了童璐,“我进去之前阿姨刚做过保洁,我一出来林珍珍就进了我用的那个隔间,是我大意了,以为她没什么心眼的......Steven 给了她一个好机会,她大概一直想投桃报李呢!” 童璐听完恨得磨牙。 “我倒是小瞧了这丫头,干正经事没一件能成,原来心思全花这种地方了!”童璐说着又看向吴笛,也是恨恨的,恨铁不成钢,“所以我老催你得赶紧怀上,拖得越久越危险!” “是我不争气。”吴笛苦笑一声,神色很快恢复,“不过找 Hellen 告密的事你最好再核实一下,也许不是林珍珍而是别人……怕就怕知道的不止一个人。” 童璐素着脸说:“你别管了,交给我,一定查得清清楚楚——Hellen 什么反应,又刁难你了吧?” “呵呵,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结果怎么样?” 吴笛见童璐又紧张起来,朝她嫣然一笑,“别怕,我都摆平了!” 她把和海伦过招的情形拣能说的都跟童璐说了,童璐听完叹道:“真不容易!不过 Hellen 这翻来覆去的性子也实在是烦人!” “说的是。希望这次我抛给她的胡萝卜够大,她不会再改主意了。” “虽然 Hellen 暂时放过你了,但她那脾气,保不准哪天再跟你翻脸,这下可不比从前,她抓着你把柄呢,随时能玩儿你。所以你千万不能放松警惕,趁这段时间还是要抓紧啊!” 童璐说着指指肚子,吴笛会意,叹了口气。 童璐见状一撇嘴,“你等着,周末我去庙里给你求个送子观音符。” 吴笛惊讶地笑,“你还信这个?” 童璐白她一眼,“别笑!很灵验的!” 午间休息,许明俊和几个年轻人在奶茶店门口的露天吧坐着,人手一杯冰咖。已是盛夏,藤蔓在墙角疯长,美人蕉和一串红开得如火如荼,知了躲在榆树上没完没了地叫。 林珍珍刚接完男朋友的电话,脸上含嗔带娇,完全沉浸在幸福里的模样。 销售支持组的谢江追过林珍珍,没成,一直有点耿耿于怀,半笑不笑地追问:“林珍珍,你恋爱都谈了一年多了吧?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林珍珍倒是不介意他酸溜溜的态度,笑着说:“早呢!他最近收到一家深圳公司的聘书,还在犹豫要不要去。” 何薇立刻说:“如果去了你俩不就成异地了吗?” 林珍珍叹气,“是呀!所以我们都很矛盾,我是不太想动,在施明克干得好好的。” 何薇说:“如果你还在璐璐手下呢,我是建议你和男朋友一起去深圳的,毕竟大城市机会多嘛!不过现在你和 Steven 搭档了,Steven 给的机会多,还是等一等,锻炼两年再走。” 林珍珍转头朝许明俊笑,“我也这么想的,刚换部门,还遇到这么好的老板,没道理说走就走。而且我不喜欢大城市,旅行去看看挺好的,要长住就算了,你们不知道,每次我去上海,看到市区那么密集的房子我就喘不过气来。” 何薇说:“又不要你一辈子待在那儿,先挣够钱再退居二三线好了——对了,Steven,你在三江会待几年?” 许明俊啜着咖啡,神色惬意说:“看需要,搞不好就在这安营扎寨了,哈哈!” “不会吧!”何薇瞪大眼睛,“三江哪里比得上北京哦,如果我在北京有套房,我哪儿都不会去!” -- 第84页 谢江问许明俊,“Steven,请教你个问题,如果我想申请去北京,哪个部门发展最好?” “看你兴趣。”许明俊说,“而且发展这个说法太笼统,想升职快可以去销售部,想多挣钱,那最好别来外企,找那种有前途的新创民企,争取跟老板要点股权,等哪天公司上市,你这辈子就可以舒舒服服躺平了!” 大家都笑,许明俊注意到杨慧一直很沉默,这姑娘好像突然有了什么心事。 谢江说:“Steven,干脆你去创业吧,我们来帮你!” 许明俊摇头,“你这口气一听就是凑热闹心态——应该这么说,Steven,我想去创业,你来帮我吧!” 一句话又把众人逗笑。 ??第53章 讽刺 林珍珍真心诚意说:“如果 Steven 做我们部门的头儿就好了,气氛肯定特别轻松。” 许明俊说:“我觉得 Jenny 做得也不错啊!” 林珍珍撇嘴,“女上司啊!小心眼,都比较难相处。” 许明俊说:“你们觉得我好说话,是因为我不带你们,如果我是你们的上司,你们可能也会受不了。” “我不信!” “我也不信!” 许明俊转动着桌上的咖啡杯,摇了摇头,“看来你们对女上司有偏见啊!我说点个人看法吧,这些年我在职场遇到的女主管不算少,虽然都比较强势,但其实大多数心思都挺单纯的,希望能通过业绩来证明自己,走歪门邪道的属于极少数……有时候女主管表现泼辣也是没办法,太好说话容易被人欺负。” 杨慧突然开口,“晓琳姐人就很好,对上司和下属态度都和和气气的,一点都不阳奉阴违,可惜她不太会表现自己。” 林珍珍也说:“还有艾米!哇!各方面都出色,而且特别服众。” 何薇说:“我觉得 Jenny 其实也不错啦!虽然性子有点急,但发火也是就事论事,从不乱发脾气的……” 林珍珍和杨慧迅速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眼神。 许明俊对何薇表示认同,笑着说:“所以,不管男上司还是女上司,都有好有坏,不能唯性别论。否则你们几个女孩子以后都不用考虑升职了,反正女上司都不受欢迎嘛!” 女孩们都笑嘻嘻地不说话了。 回公司的路上,林珍珍故意落后一点,和许明俊走在一起,等跟前面的人拉开足够距离后,林珍珍吃吃艾艾说:“Steven,我可不可以提个请求?” “但说无妨。” “我想报名那个,呃,那个黑带培训。”林珍珍语气紧张道。 许明俊扭头看她,“哦,对黑带感兴趣?” 林珍珍使劲点头,“施明克的黑带很硬气的,好多公司都认。所以我一直想参加,我在璐璐手下提过两次申请,都被她打回来了。” 许明俊说:“没问题啊!你这么积极好学是好事——去看看课程表,有合适的就申请吧!” 林珍珍脸上的忐忑一扫而光,“我早查过了!上海的课程要两个月后才开始。北京有马上开课的,下周就开始了,不过我估计审批可能来不及。” 许明俊沉吟一下说:“那我给你想想办法吧。正好这段时间比较空,没多少活儿给你做,去学点东西也不错。” 林珍珍蹦起来,欢天喜地说:“Steven 你真的太好了!” 许明俊见她如此孩子气,不觉笑起来。他挺喜欢林珍珍直爽活泼的脾气,年轻人犯错是难免的,但只要给机会,多鼓励,总会有进步。 下了班,许明俊和往常一样散步回去,没想到在园区步行道上看见了吴笛,她臂弯里抄着电脑包,正不紧不慢朝大门走。 许明俊加快脚步追上去问:“Jenny!你今天不会也走回家吧?” 吴笛扭头见是他,笑说:“怎么可能!我又不住这附近——今天祁昊来接我。” 许明俊神色里顿时掠过尴尬,早知道有可能碰上祁昊他就不追上来了。当然这怯懦的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很快恢复自如。 “干吗不让他把车开进来?你还能少走一段路。” “他一直这样,懒得说了。” 许明俊想了想说:“哦,我明白了,是不想看见施明克的人对吧?” 吴笛调侃道:“如果你俩不是处在现在这种局面,说不定能成为朋友。” “哈哈!那可不一定。我感觉自己属于祁总比较讨厌的那类人。” 吴笛问:“那类人是什么人?” “可能就是,天生自我感觉良好吧。” 吴笛笑起来,转口问:“你的项目怎么样,有进展吗?” 许明俊幽然一叹,“老牛拉破车,就这么干着呗!这两天在面试工程师,因为名额紧,只让我招一个,要求就有点高,看来看去不中意。” “干吗不外包出去?” “我问过价格,比招个助理工程师高多了,Hellen 几次跟我强调控制成本,我不敢给她多添麻烦。” 吴笛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不用林珍珍,招俩工程师,林珍珍能做的事工程师都能做。” 许明俊朝她翘了下大拇指,“不愧是总监头脑,怪不得我代替不了你。” “你不用偷着讽刺我。”吴笛笑笑,“我想到的你肯定都想到过,只是我忽略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道理。” -- 第85页 “哈哈哈!我可没有偷着讽刺你,倒是你明着讽刺了我一把!” 不知不觉就走到园区门口,许明俊还没来得及跟吴笛告别,就有一辆黑色奔驰气势汹汹朝这边开来,很快横在两人面前。 车窗落下,露出祁昊的脸,眼睛微眯,下巴线条紧绷,嘴也抿得棱角分明,一望而知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吴笛忙向许明俊道别,“我先走了,明天见!” 许明俊朝她点一点头,心思却全在祁昊身上,两人乍一碰面对视的那一眼,许明俊感觉脸上像被利剑刺中,火辣辣的疼——祁昊的眼神固然毒辣,他自己的心虚理亏更加剧了刺痛感。 许明俊想想还是不能躲,越躲这事越绕不过去,不如坦荡一点,尽早承认错误获取对方谅解。 他打定主意,快步走到车前,主动和祁昊打招呼,“祁总!” 祁昊扭过头来,一声不吭,眼神冷漠,完全拿许明俊当空气的表情。 许明俊按捺住尴尬说:“呃,耽误祁总两分钟,那天晚上的事,我想有必要解释一下……” 才开个头就被祁昊打断,“现在是下班时间,我和吴笛有私事要忙,一分钟都耽误不了。许先生如果有事,等工作时间再找我。” 祁昊边说边扬起手,很铿锵地给自己把墨镜戴上,脸扭回去的同时,车窗也缓缓关上,把许明俊和他满腔的解释都隔绝在外,一等吴笛绑好安全带,祁昊就踩下油门,呼啸而去。 许明俊站在路边,轻叹一声,这仇算是结上了。 不过想想也不冤,如果有人敢跟自己如花似玉的老婆玩暧昧,他准也得翻脸,祁昊没朝他拔拳头算客气了。 吴笛上车时依稀听见说话声,等车子开动起来她就问祁昊,“你在跟许明俊聊什么?” “几句废话。” 吴笛听他语气不善,没敢再问下去,又见他鼻梁上突然多了副墨镜,便笑道:“都六点了,光线一点都不强,你戴个墨镜干什么?” “遮一遮世间丑恶。” “说谁丑恶呢?”吴笛伸手就替他把墨镜摘了,又扯他右边脸颊,“笑一个!” 祁昊没躲,脸却绷着,“没看见我开车呢?越来越过分了啊!” 吴笛松了手,嘟哝说:“谁过分了?老婆请你吃大餐,你连个笑脸都不给!” “又不是老婆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有什么好激动的?”祁昊说,“你算算我一周得在外面吃几顿饭?都快吃恶心了。今天晚上本来要跟研发部吃个庆功宴,因为你我才推了。” 吴笛好奇,“庆功?是监护仪量产吗?” 祁昊语气淡了,“你这么关心干什么?” 吴笛反诘,“你这么防着我干什么?” 祁昊倒也直接,“怕你不小心说漏嘴给我惹麻烦。也许你不是存心,但人有时候说话会不过脑子。” “哦,这就是你对我惜字如金的原因?” “没错。” 最近两天祁昊说话一直和风细雨的,这会儿突然又变得呛人起来,吴笛暗忖多半是为刚才看见许明俊的缘故。 那天两人为许明俊吵架的时候,吴笛自认为态度已经摆得很明确了,不过看祁昊眼下的模样,显然心里那个结还没打开。吴笛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他解释清楚。 “艾米来三江那天,我耍了点小花招让许明俊出了个洋相,他很恼火,所以在走廊上拦住我吵了几句,还没讲完你就来了……” 祁昊嘴唇又抿得紧紧的,很不情愿听的样子,但也没打断吴笛,吴笛边说边观察他表情,暗暗叹气,解释也是白解释,祁昊心里认定的事,不是几句解释就能改变的。 “总之我跟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你爱信不信吧!”吴笛说完及时止口,免得多说多错。 车里一时陷入沉默,吴笛心情逐渐低落,好了才两天嫌隙又生,看来自己之前过于乐观了。 她正沮丧,忽听祁昊问:“下周四咱俩八周年纪念日,你想怎么过?” 吴笛回神,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带吉吉出去玩一天?” 祁昊一本正经道:“结婚纪念日只能咱俩一起过。” “有这规矩?”吴笛虽然纳闷,但还是很高兴祁昊主动挑起话题,爽快道,“那你安排吧,我听你的……呀!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结婚都八年了!” 祁昊没说话,嘴角却缓缓弯起,表情终于愉悦起来。 吴笛说:“哎,问你个问题,结婚这么久了,你觉得两个人要把日子过好,最重要是什么?” 祁昊沉默几秒回道:“专注眼前,不去多想。” 吴笛琢磨了会儿,明白他意有所指,笑道:“嗯,挺有道理的。” ??第54章 邂逅 吴笛扭头朝窗外看,车子已开进书苑路,是她最喜欢的街道之一,路面宽阔、绿植丰富,有种开在景区的错觉。 祁昊开车速度飞快,眼前风景疾驰,来不及细瞧就过去了,不过吴笛也未觉遗憾,年年岁岁所见都是相似的情形:春天繁花缤纷,夏季绿意葱茏,深秋金色弥漫……不同的是每年的心境,从好奇到追逐,从热情到平静,最终习以为常。人对待身边的事物无不如此,包括婚姻。 祁昊说,专注眼前,不去多想。吴笛觉得在理,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从小到大,每个人都是在比较中走过来的,不仅和别人比,也和自己的过去比,就像此刻的吴笛,忍不住在心里盘点与祁昊共同度过的这八年时光,今时今日的祁昊与八年前吴笛初遇时的那个相比,又有了多大的改变? -- 第86页 24 岁那年的圣诞夜,吴笛在公司年会上崭露头角后,怀着熏熏然的心情与同事们簇拥去了舞厅。吴笛口渴,想喝水,俞凡就让她先进去,自己跑去找小卖部买水。 吴笛在舞厅等了十分钟也没见俞凡进来,有点着急,就从人群里挤出来,到门口候着,怕他迷路,或是进来后找不到自己。 正等得心焦,忽然有人朝她走来,开门见山说:“我想请你跳一支舞。” 吴笛扭头打量对方,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子,长相不如俞凡那样招惹眼球,但一张脸轮廓分明,五官清隽,颇具硬朗气息。脸上也没有油腔滑调的神色,虽然开场白冒昧,倒不至于惹人反感。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商务西装,不像来玩,像来参加谈判的。吴笛很少见年轻人能把西装穿这么得体的,很多人穿上后有种小孩装大人的感觉。可能与他眉宇间的笃定有关,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沉得住气。 吴笛不认识他,很直接地拒绝,“你认错人了。” “没认错,你是 Jenny。” 吴笛诧异,没想到他知道自己名字,他的手还伸在吴笛面前,脸上是不容拒绝的表情,吴笛被迷惑住。 她和大多数异性聊天时,很少会想到对方的性别,这或许就是她多次想谈恋爱却未遂的原因,而面前这位却给她强烈的性别意识,他身上有一股办公室男孩缺乏的英气,雄性荷尔蒙的象征。 鬼使神差的,她竟回应了那只手。 跳舞时,他很安静,特别专注的样子,好像抓住吴笛就只是因为想跳舞。吴笛与他搭讪,问一句他答一句,吴笛在心里腹诽,你说的话难道是论字数出售的? 她问:“你也是施明克的?” 他答:“……算吧。” “你怎么会认识我?” “你钢琴弹得不错。” 吴笛笑,今晚这句话自己少说也听过几十遍了,不过他神色认真,不像恭维更像是鉴定。 “你叫什么?”她开始盘问对方。 “说了你也不认识。” “那……你哪个部门的?” 回答她的是浅浅一笑,笑容很淡,却有令人心悸的魔力,吴笛走神了,心里忽然有点乱。 一曲终,男子把她拉到边上,“手机借我一下行吗?” 吴笛以为他要用,迟疑片刻,还是掏出来解锁交给他。 他接过手机一通操作,然后递回给她,“这是我的名字和号码。” 吴笛低头看手机屏上的信息,然后仰头,“你叫祁昊?” 祁昊点头,“我会打给你,存一下号你就不会当垃圾电话不接了……你也可以打给我。” 吴笛歪头问:“我为什么要打给你?” 祁昊笑笑,“你不打也行,我会给你打的。” “为什么?” “我喜欢你。” 吴笛愣住,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人,他们认识才几分钟。 祁昊在自己手机上也如法炮制了一番,随后收起,“我得走了,朋友在等我。” 吴笛眨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她缺乏应付这种情形的经验。祁昊往出口走了几步,忽然又返身走回来。 “你会打给我吗?”他盯着吴笛,很认真地问。 吴笛又开始心乱,“我,我不知道。” 祁昊凝视她,似在沉思,随后轻轻一笑,伸出手,碰了碰吴笛的头顶,又看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人群外。 吴笛被他最后的动作吓住,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小到大,没哪个男人对她做出过如此亲密的举止,包括父亲。而祁昊非常自然地做了,动作中似乎含一丝打趣,也有一点怜惜,好像吴笛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吴笛发现自己非但不讨厌,竟有种想追上去拉住他的冲动。她使劲甩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也许这短短几分钟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她点开手机,那上面清清楚楚显示着祁昊的名字,吴笛对着手机屏发愣,心跳忽然加速。 俞凡找到吴笛时,她整个人还懵懵的。 “等急了吧?”俞凡把矿泉水瓶递给她,擦着脑门上的汗解释,“酒店附近都没有便利店,我跑到街角才找到个卖饮料的。” “谢谢。”吴笛接过水,却没有马上打开,她已经不觉得渴了。 “俞凡,你认识一个叫祁昊的人吗?” “谁?” “祁昊。” “不认识。” 那天晚上,吴笛逢人就打听祁昊是谁,很快有人告诉她答案——锐鹏医疗董事长祁瑞鹏的儿子,代表父亲来施明克上海分公司参加年会的。 祁昊爱吃日料,吴笛在井上定了个房间,这里的刺身和牛肉乌冬面做得极好。狭窄的空间里,两人围着一张方桌小酌,吴笛要了小瓶的清酒,祁昊要开车,只喝乌龙茶。 正菜还没上来,吴笛就着一碟腌萝卜喝酒,萝卜腌得鲜甜爽脆,她私心里觉得比大鱼大肉好吃多了,可惜太少,几筷子就没了。祁昊见她爱吃,就把自己那碟腌萝卜也给了她。 “咱俩多久没约会了?”吴笛感叹,“我记得刚结婚那会儿每个礼拜至少会找一天下馆子,或者看电影、打球、听音乐会,那才叫享受生活呢!” “你现在想过那种日子没什么不可以,我虽然比以前忙了点,一周抽一个晚上陪你还是没问题的。”祁昊盯着她,“问题是你有没有时间。” -- 第87页 吴笛憨憨一笑不接茬,“我记得有次你跟我去大剧院听伯雷的钢琴独奏音乐会,听着听着你就睡着了!” 不过那天晚上让吴笛印象最深刻的不是祁昊睡觉,而是他即使睡过去了还牢牢握着自己的手。 祁昊毫无惭色,泰然说:“本来就是陪你去听的,我听不懂就只能被催眠了。” “其实你没必要勉强自己,我一个人去也行的。” “没勉强,我高兴。虽然我没有音乐细胞,但我老婆有。” 吴笛抿唇笑,“那你说,那时候你追我是不是因为崇拜我?” “也不叫崇拜吧。”祁昊挺认真地想了想说,“算是……取长补短。” 几口酒下肚,吴笛精神放松,话更多了。 “我的长处呢是会拨弄拨弄乐器,那你呢,你擅长什么,别告诉我是管理公司啊,那是主业,不是兴趣。” 祁昊指指桌上的餐碟,“美食啊!想想你认识我之前都吃点什么。” 在吃的方面,吴笛确实不讲究,比如今天她点的清酒是普通的月桂冠,以前还爱喝千贺寿,都属于低档日本酒。祁昊曾经给她推荐过獭祭大吟酿,认为是日本清酒中的经典。吴笛却没喝出什么感觉——“口感还不如千贺寿呢!千贺寿有辣劲儿又不过分,这口大吟酿感觉轻飘飘的,不实在。” 祁昊只能摇头叹,“你就是欣赏二锅头的水平。” 吴笛想,人身上有些本质性的东西真的很难改变,就像她跟着祁昊吃过那么多珍馐,哪天嘴馋起来想吃的还是一碗鸡汤馄饨,或是以爆鱼作浇头的苏式面条。 不过她不会在这时候煞风景,点头笑道:“好吧!我懂了,取长补短——这就是咱俩虽然各方面都格格不入,却能在一起生活八年的原因。” 祁昊闻言,握着茶杯的手在空中一顿,似想说什么,双眸一垂,又忍住了。 菜一道道端上来,吴笛拿捏着祁昊的神色,把话题切入正事,也是她今天约祁昊出来的目的所在,为此她已细细筹谋了一天。 “你知道许明俊来市场部是要做一个大项目吗?” “许明俊”这个名字在祁昊心里勾起不适,原本愉悦的神色淡了些许,“略有耳闻,但没兴趣了解。” “那天他拦着我在走廊上说话,也谈到了这件事。”吴笛留意着祁昊的反应,小心翼翼说,“他向我证实那是个非常有前景的项目,而且和锐鹏也有扯不开的关系……” 祁昊沉默地听吴笛把前因后果讲完,兴致依然不高,“形容得挺神,但也只是个构想吧?否则许明俊没必要借展会造声势,给上面施加压力了。施明克项目审批组的那几位我也是接触过的,缩手缩脚,鼠目寸光,问他们要钱不容易。” 吴笛说:“我觉得能成,因为艾米很看好这项目,她亲口跟我说的,当然项目最后落谁手上还是未知数。” 祁昊一勾嘴角,“如果许明俊落了空,那他就得滚回北京了。” 吴笛没理会他半讥讽半试探的口吻,很认真地说:“祁昊,我希望锐鹏能接手这个项目。” ??第55章 固执 祁昊不动声色问:“为什么?” 吴笛说:“锐鹏不能固守着现有的医疗机市场不动,就像爸爸说的,不进则退。软件服务市场潜力巨大,现在又刚刚起步,如果能趁施明克犹豫不决的当口你先把项目做起来,等于掌握了主动权,以后你说话就有分量了,施明克不能不听。” 祁昊笑笑,“我为什么要在乎施明克的态度?” “只要合资关系在,不管你在不在乎,他们的态度肯定会对锐鹏产生影响。” 吴笛给自己倒酒,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她讲得激动,早已无心品饮,只是为缓冲情绪找点事做。 “艾米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其实是想通过我转达给你。她升任亚太区 VP 后,对大小型机的未来都要有所考虑,她是绝不希望出现内讧的,她知道卡尔还存着统一小型机的野心,虽然在品牌归属上他输了,但通过技术垄断还是能倒逼一把锐鹏,只要他能把这个智能云项目做起来,肯定还会再找锐鹏的麻烦,而你是绝不肯妥协的,到时候又是鸡飞狗跳的阵仗。” 吴笛一口气说到这里,暗中打量祁昊,他虽神色莫测,不过确实在听,吴笛稍作喘息继续。 “你们之间的矛盾一天不解决,艾米就一天没有清净日子过。所以她才会冒险借我之口提醒你,希望你去争取这个项目,等项目到了你手上,卡尔再想闹事也没辙。这是好处之一。”吴笛顿一下,“另一个好处是我替你想到的——等时机成熟,你可以利用这个项目好好跟施明克谈条件,让他们照从前吉姆的意思把小型机业务全部交给锐鹏做,也只保留锐鹏这一个品牌……” 祁昊搁下筷子,终于开口,语气是平静的,“跟施明克统合不是锐鹏唯一的出路。” 吴笛愣一下,“你有别的计划?” “嗯。” “是什么?” “拆分。” 吴笛并非没有想到,但还是呆住,深知“拆分”二字背后隐藏的惊涛骇浪。 她不无担忧地说:“如果是你提出来要分,施明克能不能同意是一回事,就算同意也不会给你多少便宜的。” “所以我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 第88页 “如果等不到呢?” “那就等哪天忍不了了就分。” 吴笛轻叹一声,“这样把关系闹僵了分,锐鹏损失会很大……” 祁昊当然也明白,语气不再轻松,“核心部分我会想办法保护好,钱方面的损失在所难免,但只要核心在,总有一天能赚回来。” 乌冬面来了,祁昊不再说话,专心分面,给吴笛盛了一小碗,放在她面前,“趁热吃。” 吴笛端起碗吃了两口,又放下,“你不认为这项目就是个很好的机会?等你做成,完全可以拿它作为交换条件和施明克谈回购股价……” 祁昊还是摇头,“我不看好,项目规模一旦过大,牵扯的方方面面会很多,操作起来非常复杂,还可能遇到政策性阻碍,不见得真能做起来。” 吴笛没否认,“能做到哪一步现在谁都说不好,不过机会和风险对所有人平等。我的想法是你先把系统搭建起来,这个网络体系从建立到运营成熟至少得用上两三年吧?两三年里什么都可能发生,比如在智能云医疗这个概念火起来后,你就能凭这份筹码跟施明克谈分家……” “这就是我和你最根本的不同。”祁昊打断她说,“你和施明克的很多人一样,看重业绩、筹码,哪怕料到可能失败也愿意一搏,因为你们需要这些东西帮你们往上爬,反正两三年后即使项目失败,负责人也已经高升到别的位子上去了,这就是为什么施明克有那么多有头没尾的工程。但我不一样,我要对整个锐鹏负责,如果没有足够把握,我不会去启动一个项目。” 吴笛想表态,但祁昊还没讲完,“反过来说,就算这项目铁定能成,我也不想做。因为凭锐鹏目前的技术还不能独立实现,如果我答应你接手,你是不是马上会建议我跟施明克合作?我出钱,施明克出技术?” 吴笛露出焦虑的神色,“合作有什么不好?如果能给锐鹏带来好处你为什么要拒绝?只有你参与进施明克的重要项目,他们才会对你有顾忌,你提要求也才可能得到支持!祁昊我真不明白,你干吗这么固执呢?” 祁昊笑了笑,“没错,我就是这么固执,不想跟施明克多添一丝瓜葛——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吴笛事先料到要说服祁昊不容易,但项目给锐鹏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她认为祁昊不可能看不到,而且他这次接待艾米体现出的友善态度也给了吴笛很大的信心,此刻见怎么都难撼动他,终于急了。 “可如果你希望锐鹏全身而退,就不该这样带着情绪去考虑问题啊!” 祁昊若有所思望着吴笛,“你这么卖力地劝我,是不是因为你比我更需要这个项目?” 吴笛见祁昊神色微冷,心一横说:“对!我的确需要,但也是因为对锐鹏有好处我才会跟你张口。” “对锐鹏有没有好处我自己会判断——吃面吧,凉了有腥味。” 吴笛怏怏地端起碗,埋头吃乌冬面,心思却完全不在吃上,一碗面吃完也没品出一星半点滋味。 她放下碗,抬头看祁昊,“你要是照这个思路走,不是让你爸前面十多年都白忙了?” “我爸当年要卖股权我是反对的,怕受制于人。但他看上了施明克的影响力和技术,非卖不可。他有他的考虑我不作评价,但现在锐鹏的当家人是我,以后得照我的想法走。我爸迷信大公司,但我不信邪,这几年看到施明克内部的各种争斗,我更不相信他们能给锐鹏带来什么好处。只有我会把锐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我不能让施明克把我的公司糟蹋了。” 祁昊说完叹了口气,“你还要再劝我么?我们还能不能好好一起吃顿饭?” 吴笛见劝了半天都是白费唇舌,心里难免绝望,随即想到两人好不容易恢复的关系,只得勉强按捺住躁意。 恰好又有菜端进来,吴笛收起情绪,对祁昊笑道:“好吧,不说了——吃秋刀鱼,我记得你特别喜欢。” “又有两个人投反对票,照这样下去项目很可能被否决。”卡尔在电话里焦虑得嗓子都哑了,“肯定有人搞鬼,我会查清楚的!” 许明俊心里也沉甸甸的。他在三江赋闲已超两个月,天天都在做准备工作,天天都在等卡尔的消息,谁知等来的却是坏消息。 他随即想到卡尔比自己更难受,便反过来劝道:“别着急,你以前经常跟我说,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现在也一样。我对项目的信心还在。” 卡尔发出笑声,是那种带点疲惫和无奈的笑,让许明俊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心里忽然有点茫然,如果项目黄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明白……Steven,你别受我影响,继续往前推。”卡尔重又抖擞起精神,“Hellen 为难过你吗?” “没有。我的报销申请都通过了。” “那就好,一起加油吧!” “卡尔,有个事能不能请你帮忙?” “告诉我。” 许明俊把林珍珍想去北京参加黑带培训的事说了。 “课程下周一就开始了,她刚在系统里完成报名,审批流程比较长可能赶不及,我的想法是趁现在不忙,先让她过去把课听了,手续慢慢补齐,需要你帮忙和培训组的人打声招呼。” 卡尔爽快道:“小事!交给我,你让那女孩订机票吧!“” -- 第89页 许明俊去茶水间倒点水喝,进门就看见晓琳吃力地抱起一桶净水准备换,他忙跑上去,“放下,我来!” 晓琳“啊”了一声,就把水桶又搁地上了,很不好意思地笑,“没想到这么沉。” 许明俊说:“当然沉了!这水桶比你的腰粗了两倍呢!你也是,没水了打个电话叫保安来换一下不行吗?非要自己动手……” “我急性子,等不及,从小就这样……逞能惯了。” 许明俊把水桶换好,转身对晓琳说:“下次再碰上这种情况,你不想找保安可以来叫我。你这么瘦,扭坏了腰不值得。” 晓琳笑着说好,拉开柜子取出一盒茶包,扭头问许明俊,“锡兰红茶,你要吗?” 许明俊把杯子递过去,“来一片儿!” 晓琳见他杯子里还有点茶叶渣,就接过去,把茶叶渣倒进过滤器,又拧开水龙头把茶杯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才往里面放茶包。 许明俊叉腰在一旁看,想起同事们偶尔开的有关他和晓琳的玩笑,一开始比较反感,不过和晓琳相处久了,反感渐渐就淡了。 许明俊说话时,晓琳总是目不转睛注视他,不是那种会带来压力的目光,如微风拂面,又如细雪飘落湖面,无声无息,叫人放松。那神色里还带一点豁然开朗的意味,仿佛在说:“原来是这样,我怎么没想到!” 晓琳对他有好感,这是毋庸置疑的,每次见到许明俊,她的笑容便如一把撑开的伞,饱满而轻盈。可她又和许明俊遇到的其他倾慕者不同。 晓琳从未因为喜欢而故意接近他——总是许明俊主动去找她,她和他说话也很自然,丝毫不扭捏,没有任何表演成分。一言以蔽之,她与人相处是不带征服目的的。就像现在,她帮他洗杯子、泡茶,动作娴熟有条理,脸上挂着安宁的神色,仿佛仅仅为他做这些事就已经满足。 那种朦胧而遗憾的情绪再次笼罩心头,许明俊看出晓琳的好,却无法回应她,不和同事越界只是一种冠冕堂皇的说法,关键问题是他对她产生不了那种男女之间的热望...... 晓琳把一满杯茶递给许明俊,见许明俊望着自己发呆,纳闷,“怎么了?” “呃……没什么。” 许明俊接过杯子,为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哑然失笑,正想说点什么搪塞,杨慧突然闯进来,看见里面有人,又慌忙缩脚出去。 虽只是粗糙地打了个照面,许明俊还是看出她眼圈发红,神色激动。 晓琳也看见了,面露惊讶,“这丫头怎么回事?我看看她去!”话没说完人就跑了。 许明俊意识到自己不方便跟上去听,他想了想,端起晓琳那杯茶,准备给她送办公室去。 ??第56章 寻觅 童璐在吴笛办公室坐着,指间来回摆弄一根开过光的红绳手链,手链坠子是个小锦囊,里面装着她从广福寺求来的送子符。 她慢条斯理告诉吴笛,“查到了,不是林珍珍告的密,Hellen 找人谈话的时候她在机房。” “那会是谁?” “杨慧,普通职员里就数她跟 Hellen 聊的时间最长……” 吴笛一愣,很出乎意料,“她承认了?” 童璐点头,“小姑娘没经过事儿,几句话一问就露了破绽。不过她挺讲义气,死活不肯告诉我是从谁那儿听来的。” 吴笛苦笑,“还能是谁,部门里她和林珍珍关系最好吧?” 童璐默然,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吴笛心里很矛盾,她当然讨厌告密者,但这种厌憎情绪又很难纯粹地落在某个她熟悉的职员身上,尤其还是个她曾经挺欣赏的女孩。 杨慧和晓琳一样踏实能干肯吃苦,在吴笛递交给海伦的升职名单中,杨慧排在第一位,是属于确保不会被刷下来的员工。 吴笛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个人在背后向自己捅刀。 童璐不像吴笛那样难以接受,“简单啊!给 Hellen 爆一个她正好需要的秘密,用来换取金光闪闪的升职机会,还不用什么成本,嘴皮子碰几下就行,多划算!要不是你挡道儿,晓琳的位子就是她的!你确实给杨慧升了职也加了薪,但对现在的小年轻来说,每年升一级太慢啦!他们想一夜暴富!” 吴笛一阵头疼,“你有什么建议?” 童璐笑笑,“杨慧好办,她说她会马上辞职。” 吴笛惊讶,“她肯辞职?她不是一直很珍惜这份工作?” “她知道自己犯了大忌,留下来也是死路一条……”童璐哼了声,一张俏脸板得冷酷无情,“告密者从来不会有好下场。” 吴笛忽然犹豫起来,揉着太阳穴,慢吞吞说:“我们这样会不会狠了点?要不,我跟她谈谈,看能不能……” 童璐反问:“你还会再信任她吗,以后还有可能重用她吗?” 吴笛没作声,童璐撇嘴盯着她,片刻后吴笛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心中瞬间的软弱烟消云散,吴笛又问,“她离开后也能管住嘴吗,不会跟同事多嘴饶舌吧?” 童璐笑道:“我什么时候给你留过后患?我告诉她假孕是谣言,你已经跟 Hellen 沟通清楚了,否则不可能还坐在总监办公室里。” 吴笛笑着朝童璐翘了翘大拇指。 童璐忽然蹙眉,低声说:“我担心的不是杨慧,是林珍珍。谣言是她往外传的,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 -- 第90页 吴笛想了会儿,摇头,“不能动她。林珍珍现在是 Steven 的人,我们的手如果伸太长会惹恼 Steven。搞定杨慧容易,但 Steven 可不是吃素的,既然他已经表态在这件事上放我一码,咱们又何必再去自讨苦吃?” 这些顾虑童璐自然也都想到了,虽然意难平,也只能饮恨作罢。 “行吧!那我去忙了!”童璐起身时,又指指桌上的红绳手链,“那个要戴在手腕上才有效。” 吴笛把俗气的红绳手链拿起来,做了个鬼脸说:“戴手上太明显了,会招人怀疑的……我还是藏包里吧,反正每天随身带着,让璐璐保佑我。” “少胡说!是观音保佑你!” 童璐一走,吴笛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一时不知应该先考虑哪个问题,就那么坐着发了会儿呆。 其实还是在想杨慧,想她刚来时紧张的表情,听人讲话脸上总带着过分小心的意味。一个没什么背景,靠自己努力在这个城市站住脚跟的女孩,因为一时性急迈出了危险的一步…… 桌上手机响,吴笛一看来显是海伦,赶忙接了。 “我刚跟朋友确认过,卡尔的申请确定黄了!”海伦一兴奋,嗓子就会尖起来,听上去像一把锉刀在锯东西。 “呵呵,总部那些负责审批的人给钱像挤牙膏,要他们打否决那真是要多爽快有多爽快,卡尔这时候应该已经知道结果了,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呢!” 吴笛心中石头落地,笑吟吟夸她,“我就知道 Hellen 你既有人脉又有手腕,要不然我也不敢和你开这个口啊!” 吴笛嘴上恭维海伦,心里却对她更加警惕,想当初她和卡尔结盟必定也是信誓旦旦,一转眼就把人卖了,而且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Jenny,你那边怎么样,钱的事搞定没有?”海伦迫不及待追问。 吴笛忙说:“我在办呢!不是小钱,需要多点时间考虑,你放心,一有进展我马上告诉你。” “好,别拖太久。”海伦的语气陡然间杀伐果决,“Jenny,我好不容易信你一回,千万别让我失望!” “一定不会!搞砸了我回家当全职太太去!” 海伦大笑,“你说到这样我算看清你的决心了——Jenny,你是不可能当全职太太的,你野心大着呢!” 吴笛放下手机,眉头蹙得更紧。 和祁昊第一次谈判未果后,吴笛又找机会和他提过两次,但祁昊依然不为所动,与施明克分家的态度非常坚决,吴笛只能对他死心。 之后吴笛特地飞去深圳和徐枫见了一面,徐枫不仅投新创公司,也会跟成熟公司合作一些单独的项目,条件是项目前景要好。 听完吴笛的描述,徐枫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是个好项目,但我不能投。” 吴笛追问原因,徐枫说:“这种级别的项目一般公司不会愿意让外人插手。” 吴笛忙道:“徐先生放心,项目就在我手里,有什么问题我会负责协调……” 徐枫还是摇头,“我听你刚才说的,感觉这盘子会很大,你们部门恐怕兜不住,肯定会用到施明克各方面的资源。即使我能顺利介入,最终能推动到什么程度很难说!我尤其怕和你们高层那些老外打交道,对跟国内的公司合作,他们的警惕心简直高得离谱,这一点祁总最清楚,相信祁太太你也了解,就不用我多说了。” 吴笛见他态度干脆,心知再劝无用,只得干巴巴地笑了笑,“那徐先生是完全不考虑了?” “很抱歉,祁太太。”徐枫话锋一转,“不过,你为什么不找祁总谈谈呢?我认为这个项目他接最合适。虽然锐鹏跟施明克有种种矛盾,但合资关系在,绝对算不上外人。项目放在锐鹏做,施明克的资源由你来协调,等于是内部合作,要比我插手进来方便得多。项目做好了双方可以共同发展,万一合作中两家又产生矛盾,呵呵,项目控制在祁总手上,将来他跟施明克议价能多个筹码,怎么算都没坏处啊!” 吴笛苦笑,“你以为我没跟他谈过?他听不进去。” 徐枫一愣,随即露出笑容,“理解!其实我早看出来了,祁总一直想和施明克割席,奈何时机不到,强行分割损失会很惨重。他心里攒着一股气,所以跟施明克沾边的事一概不碰,是这样吧?” 吴笛暗叹,徐枫的点评可谓一针见血。 “除了感情因素,祁昊也担心资金问题,怕投入太多结果却不如意,毕竟锐鹏是做实体的,不是投资公司,花钱方面必须很谨慎。”吴笛坦言相告。 徐枫说:“总预算数目肯定庞大,不过真干起来是分步骤实施的,钱也是分批投入,我建议你们把项目阶段划分得细致些,提前做好各阶段的风险控制,问题也不会太大。祁太太,咱们自己人,我把话说露骨一点,其实这项目都不用做到七八分的地步,只要把系统搭建好,能跑得起来,都不需要到运营阶段,你把报告做漂亮点,提早给老外们吹风造势,找准时机把项目卖给施明克,我保证祁总能大赚一笔。美国人的钱不挣白不挣,哈哈哈!” 吴笛跟着笑笑,神色并不雀跃。事实上徐枫想到的吴笛也都考虑到了,她还给祁昊提供过一份风险控制报告,详细罗列了项目的实施步骤,各阶段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应对策略,以及锐鹏可以利用的各种机会。 -- 第91页 徐枫读懂了吴笛勉强的笑容,又劝慰她道:“我知道祁总是性情中人,不愿为了利益做违心的事,这样的人值得深交,作为朋友我很欣赏他。但在商言商,如果一个项目既能给锐鹏带来新的商业模式,又能提升锐鹏的议价能力,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接受,祁太太不妨再跟他好好谈谈——哎,这事儿如果是落在春晖手里就好办多啦......” 吴笛正闭目沉思,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晓琳满面怒容出现在她面前,吴笛猝不及防,吓得从座椅里蹦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认识晓琳这么多年,吴笛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震怒。 晓琳还没张口,童璐也闯了进来,脸红彤彤的,仿佛刚跟人吵过架,她在身后把门关上,将几张好奇的脸挡在门外。 “Jenny,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好上司!”晓琳因为激动,手微微颤抖,“正直、善良,还特别为女职员着想。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做这种事!” 吴笛困惑地看向童璐。 童璐一脸无奈,“杨慧的事,她全知道了。” 吴笛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走近晓琳,试图解释,“杨慧不该在 Hellen 面前乱说话……” “因为她乱说话,所以你要赶她走?” “不,她是自己要走的,没人逼她……” 晓琳手朝童璐一指,厉声说:“杨慧是被童璐逼走的!童璐告诉她留下来不会给她好果子吃!这是一个职业经理人该说的话吗?和黑社会有什么区别?” ??第57章 蹦极 吴笛叹气,“那杨慧就可以随便造谣吗?” 童璐想去拉晓琳的手安抚她,被晓琳一把甩开,“杨慧造谣?杨慧那是造谣吗?有人听见童璐在电话里跟妹妹谈验孕单的事,还看见 Jenny 你来过月事……”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错了,你别冲 Jenny 发火……”童璐息事宁人地想要求和,但晓琳根本不看她。 吴笛沉吟,然后把目光转向晓琳。 “晓琳,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一直了解我为人,我也不可能在这几天就转性,我还是以前那个吴笛。我曾经跟你们说,我这么努力这么拼不是为了我个人,否则我直接去行政部好了,或者回家带孩子更省事!我不否认我沾过祁昊的光,没错,嫁给他让我在很多方面得到便利,我希望用这个便利替职场中的女人争口气,想为改善我们的生存环境做点事,想给大家争取更多资源。晓琳你还记不记得,为了这个理想,我,你还有童璐,我们在一起讨论过具体的实施策略对不对?我的初衷从来没变过!可你也知道,Hellen 突然逼我滚蛋,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祁昊当时也不肯帮我,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童璐默默地望着吴笛,晓琳也安静下来,但眼眸横斜,始终不肯朝吴笛看。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接受 Hellen 的安排去行政部,那我们定下的那些目标也会跟着泡汤!你可能会说去行政部没什么,还可以接着找机会,我明白告诉你,不可能!因为我的名誉会受损——一个搞不定员工关系的上司,凭什么再往上升?所以我必须留下来!留在市场部!我不能让我们的努力白费!” 吴笛的辩解铿锵有力,而晓琳听完却只是蹙着眉低声问:“你到底有没有怀孕?” 童璐在一旁嘀咕,“我不是告诉你了嘛,你何必……” 晓琳嗓子一扬,“我要听她亲口说!” 吴笛深呼吸,抿唇,然后点头,“对,我没怀上。” 晓琳神色里再次闪过愤怒和失望,“也就是说,杨慧没有造你的谣。” “晓琳!”吴笛语气苦恼,“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假怀孕是迫不得已,一时的策略,目的是为了留在市场部。至于杨慧,是我要童璐让她走的,我讨厌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这和她有没有说谎,犯没犯错不是一回事,这是个人品问题,她既然这样做了,就不可能再获得信任……” “人品问题。”晓琳一声冷笑。 吴笛口气也强硬起来,“我不会为她的离职道歉!但我珍惜你,晓琳,我们有一致的理想,一起努力过奋斗过,我希望我们三个以后还能……” 吴笛说不下去了,喉咙口忽然有些哽咽,想起三个人亲密度过的那些日子,没有猜忌,互相扶持。然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苏晓琳冷若冰霜,丝毫没有被她打动的迹象。 晓琳迎视吴笛的目光,一字一顿说:“为了理想就可以弄虚作假?为了理想就可以玩弄手段?你说你的理想是追求职场公平,为女性发声,对不起,我没看到。我只知道,你现在说的话,做的事,和你追求的境界完全是两回事!如果我接受你的解释,继续站在你身后支持你,那最后我会变成什么?这么做的意义究竟在哪里?Jenny……我快不认识你了!” 晓琳的眼圈也红了,但她没有掉泪,狠抽了下鼻子,一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吴笛坐回椅子,手抚额头,满脸沮丧。 童璐走近她,手搭在吴笛肩上,轻声安慰,“晓琳就是这样的耿直脾气,有话就说,有火就发,道德感又特别强,所以很多事我宁愿不让她参与,而且这次又事关杨慧,晓琳跟她关系一直不错,我又瞒着她动她下属,她有怨气也很正常……这样也好,比闷在心里强,等气头过去就没事了。” -- 第92页 吴笛喃喃低问:“璐璐,我是不是做错了?” 童璐沉默一下,语气格外坚定,“如果你半途而废,你就是错的。如果你坚持到最后,你就没错!” 结婚八周年纪念日,谢明珍一定要祁昊和吴笛回家吃晚饭,她和赵阿姨一大早就准备开了,做了一桌好菜,还订了个蛋糕,蛋糕的样式是在打电话征询了吴笛的意见后确定的。 开席前,吉吉吵着要先看看蛋糕,吴笛就剪了丝带打开蛋糕盒,一看之下顿时“啊呀”一声,蛋糕做得很漂亮,周围还用一圈栗子做了造型点缀。 谢明珍赶过来问:“怎么啦,蛋糕不好吗?” 吴笛指着那圈栗子说:“怎么蛋糕上放了这么多栗子呀?” “不是你说要订栗子蛋糕嘛!” 吴笛笑,“我说的栗子蛋糕是把栗子磨碎了,拌在蛋糕里做的,热热的烤出来很香。” 祁昊说:“那叫栗子粉蛋糕。” 吉吉也纠正母亲:“妈妈,热热的只能做面包,蛋糕加热了奶油会化掉的。” “怎么你们都比我懂?” 吉吉体贴地抚摸吴笛的手,安慰她,“妈妈你不要自卑。” 一家人都被逗笑。 祁瑞鹏在家清净太久,难得遇到个庆祝日,席间免不了多讲几句,先是祝福儿子儿媳八周年愉快,他不能喝酒,以茶代酒敬了两人一杯,吴笛喝酒,祁昊喝茶,两人一口饮干。 祁瑞鹏看两人喝完,满足地笑着,侃侃而谈。 “祁昊今年 37,小吴呢也 34 了,都没有虚度光阴。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哦,还有个活泼可爱的吉吉也快七岁了,我和妈妈都很满意,希望你俩往后也恩恩爱爱,遇到问题有商有量,不要老吵,这方面祁昊尤其要注意,容易得理不饶人,小吴可以让你一次两次,但不能老让人受委屈……” 祁昊笑得尴尬,“爸,您说得好像我虐待吴笛一样……” 谢明珍说:“你爸没说错你,亏得小吴性子好,能兜住你的臭脾气,你换个人试试,早受不了了。你以后要多体谅小吴……” 虽说吴笛知道公婆是当着自己的面才这么说,但好话听上去就是受用,她脸上笑开了花,替祁昊打圆场说:“爸,妈,祁昊他对我挺好的,你们别说他了,回头一不高兴又不肯理我了。” 祁昊轻轻瞪她一眼,嘴边却噙了一丝浅笑,看得赵阿姨在一旁偷乐。 谢明珍说:“我对你们呢,确实就像爸爸说的那样,各方面都满意,唯一一点就是……” 祁瑞鹏使劲清嗓子,“好了,今天是他俩的纪念日,别给他们压力,开开心心过吧!” 谢明珍无奈地朝儿媳瞥去,吴笛接收到了,抱歉地笑了笑,当然清楚谢明珍的潜台词,只是她也实在没法回应。 除了这个小插曲,整个晚上都很温馨。饭后吉吉拉着祁昊把小自行车推出去,她最近刚学会骑车,一定要爸爸陪着骑两圈。 吴笛帮赵阿姨和谢明珍一起把碗具收进厨房,还想动手清洗,被两个女人赶走了,“陪吉吉玩会儿去!” 吴笛走到门外查看,吉吉沿着门前的小道刚开始骑,祁昊紧随其后跟着,祁瑞鹏坐在门口的椅子里笑眯眯看着。 吴笛说:“吉吉进步很快呀!” 祁瑞鹏高兴道:“是啊!小孩子学东西就是快!我每天看着吉吉啊,越看越像祁昊,聪明,要强,脑子好用,呵呵!哦,能说会道这点像你,那张小嘴真是,哄得我们高高兴兴,谁都敌不住,哈哈!小丫头将来一定和你们一样有出息。” 吴笛跟着笑,听公公兴致高昂往下说。 “吉吉还有一点也像爸爸,认东西——不管是什么,你只要说一声这是她的,她就会看得牢牢的,不是她的东西一碰也不会碰。祁昊到现在都是这样,哈哈哈!” 吴笛表面应和着,心思却很快转去了别处。今晚她的状态其实一直这样,神游物外,又不时被现实拉回来。 内心有两股力量来回撕扯她,前进或者放弃,将引发截然不同的两种后果,她该如何选择? 因为紧张,她的手心里甚至攥出了一把汗。 也许她潜意识里一直就很清楚,自己说服不了祁昊,所以并没有真的寄希望于祁昊,而是指望着这最后一个办法,也是唯一可行的出路。只是一想到要走这条路她又无法不忐忑,那种感觉像蹦极,脚上套着保险绳,心知跳下去不会出人命,但还是会害怕,想退缩。 祁昊陪吉吉越骑越远,吴笛判定自己说话他已不可能听见,箭已搁在弦上,错过这次,她或许不可能有重来一次的勇气。 疯狂犹豫到极点,脑子里轰一声炸开,吴笛骤然看清了自己的选择——前进。 无论前面有什么荆棘在等自己,此时她只能前进,她知道,如果自己往后退,将来必定会后悔。 吴笛不容自己多想,心一横,快速靠近祁瑞鹏两步,轻声说:“爸,有个事我想和您谈谈。” 祁瑞鹏仰头朝她看了眼,见吴笛一脸紧张之色,有些诧异,“什么事,你说。” “您以前经常说,希望锐鹏能跟施明克有一次技术上的深入合作,我最近,正好遇到这么一个机会……” 祁瑞鹏的神色顿时专注起来。 ??第58章 原谅 吃过晚饭,吴笛坐祁昊的车回家,路上她一反常态地沉默,还有点魂不守舍。 -- 第93页 祁昊很快察觉了,问她:“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 祁昊忽然问:“我陪吉吉骑车那会儿,你跟爸爸在聊什么?” 吴笛陡然回神,慌张了一下,掩饰道:“就随便聊聊……爸爸说,吉吉越来越像你了,连性格都一样。” 祁昊笑起来,“我的女儿,能不像我么?” 吴笛听着他愉悦的笑声,歉疚感再次从心里突涌而出,无论她找多少正当理由来支持自己刚才的行为,她依然骗不了自己,她“背叛”了祁昊。 祁昊又说了句什么,见吴笛不应,便扭头朝她看过来,瞥见一张略含仓惶的脸,他微微蹙眉,“你到底琢磨什么呢?魂都跑没影了。” 吴笛深吸了口气,勒令自己停止胡思乱想,箭已射出,不可能收回,再自责也无济于事,只会更加心烦意乱,眼下她最需要的是沉着耐心,一切等结果出来再说。 “呃,最近……其实就是这几天,部门里有个小姑娘要走了……”吴笛找了个话题搪塞,“是因为我走的,为这事晓琳都跟我翻脸了。” 祁昊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怎么是因为你走的?” 吴笛就把杨慧告密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祁昊听完不以为然,“既然都解决了,你还愁什么?” “可晓琳不理解我,这两天一直避着我,都不肯和我说话了。” 为这事吴笛也确实心忧,她不愿失去晓琳这员干将,但晓琳眼里容不下沙子,杨慧又是她最得力亲近的下属,走得如此委屈且不甘,晓琳怎能不为她鸣不平? 祁昊说:“你不能什么都要,既要结果符合你心意,还要别人兴高采烈接受你的决定,天下哪有这种好事?这点上你真不如童璐纯粹。” “那你认为我让她走是对还是错?” 话刚问出口吴笛就后悔了,她和祁昊在工作理念上很少有观点一致的时候,这么问他简直是讨打。 难得祁昊没有跟她杠,想了想说:“对错是相对的,照你真实的想法去做,人首先得对得起自己。” 吴笛怔着,细细琢磨了会儿,心头豁然开朗,可不就是这样么!达到目的最重要,此外不该奢求太多,人心贪婪是烦恼之源。 祁昊这番话的安慰作用还远不止此,吴笛先前因为隐瞒他的愧疚也淡了不少,心神安稳下来后,她感觉自己又活了,忍不住伸长脖子凑到祁昊面前,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祁昊失笑,“这么快就有感觉了?” “是向你表达谢意,难得你这么通情达理安慰我!” “我还没说完。” “嗯,你继续。” “照自己的想法做需要两个前提,第一,在你的能力范围内,第二,想清楚后果,别做的时候爽,等人家找上门来就怂了。” 吴笛嘟哝,“说得好像干坏事一样。” 祁昊坏笑,“一个道理。” 吴笛不理他,扭头朝窗外看,忽然诧异,“这不是回家的路吧,你要去哪儿?” 祁昊这才揭开谜底,“今天不回家,咱们住外面,重温一下蜜月的感觉。” 房间订在凯跃酒店,位于 32 楼的顶层套房。办完入住后祁昊拉吴笛先去行政酒廊小酌。 酒廊里人不多,弥漫着一种懒散温吞的气息,靠窗有张桌子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插着比邻桌昂贵数倍的鲜花,桌布上摆了两套玻璃酒具和简单的餐具。服务生领着两人径直走到这张桌子前。 吴笛问祁昊,“这里也是你预订的?” “我让小秦安排的。”落座前祁昊倾身朝吴笛低语,“今晚咱俩的幸福全在小秦手里攥着呢!” 吴笛笑着白了他一眼。 服务生询问祁昊喝什么酒,吴笛趁他们商量时,转头打量室内,对面角落有人在弹钢琴,旁边站着一名小提琴手,吴笛视线扫过去时,恰逢那提琴手摆好架势开始演奏,吴笛听了片刻,感觉风格像勃拉姆斯,但具体乐曲名想不起来了。 等服务生离开,吴笛问祁昊,“你点了什么?” “香槟,低度酒,喝一点放松一下我们就走。” 吴笛点头表示满意,她没问牌子,问了也记不住。 “我不记得行政酒廊还有这种节目……不会又是你安排的吧?”她指指对面的演奏者。 祁昊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问问他们,是不是一位叫秦语冰的女士让他们过来表演的。” “我才不去呢!特别傻,还破坏气氛。” 两人说笑了会儿,酒送上来,附两道配菜,吴笛面前还比祁昊多了一客甜点。 “栗子粉蛋糕。”祁昊解释,“在家没吃到满意的,今天是结婚纪念日,怎么也得满足你。” 吴笛抿唇笑,“谢谢!” 开香槟时,作为背景音乐存在的琴声忽然从婉转的古典乐切换成《爱你在心口难开》,在钢琴的伴奏下,小提琴模拟成歌声,二者一唱一和,拨弄出欢快的喜庆气氛。 祁昊举杯,“八周年快乐!” 吴笛笑着与他碰杯。 放下酒杯时,祁昊说:“听来听去还是这首最好。” “好在哪里?” “没心没肺,可以没有烦恼地去喜欢一个人。” 吴笛笑道:“可这首歌的名字叫《爱你在心口难开》,应该是有满肚子烦恼才对。” -- 第94页 “虚张声势而已,真有烦恼的人没心思唱歌。” 吴笛看着他问:“你烦恼的时候会干什么?” “随便干点什么,等想不起来的时候就不烦了。” “可不去想,它就一直在。” 祁昊望着远处说:“那就让它一直在吧……有烦恼比一无所有强。” 吴笛默然,她对祁昊的这个态度并不陌生,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改变他,但依然难以理解。吴笛如果遇到麻烦,是必须要找到解决方案才肯罢休的,而祁昊却能将其搁置不理,视而不见。童璐对此也有过相似的抱怨,吴笛不知道这算不算男女差异的体现之一。 她低头吃蛋糕,口感糯滑,有栗子的甜香,带着丝丝凉意。 “很好吃。”她仰头告诉祁昊。 “甜么?” “甜,但是一点不腻。”吴笛舀了一勺送到祁昊嘴边,“你尝尝。” 祁昊慢吞吞把勺子里的蛋糕吃进嘴里,眼神灼热,始终凝着吴笛,仿佛吃的不是蛋糕。吴笛看看左右,没人留意他们。 她不敢再喂给祁昊吃了,一个人把蛋糕吃完,朝祁昊一笑,“谢谢你的八周年礼物。” 祁昊挑眉,“一块蛋糕就满足了?” 吴笛郑重点头,“蛋糕虽然不值钱,但里面有你的心意,对我来说,比收到金银珠宝更珍贵。” 祁昊眉眼微弯,笑说:“早知道你这么好哄,我就不费别的功夫了。” 他朝服务生做了个手势,不多会儿,吴笛面前就摆了个红色丝绒盒子。 “这才是今年的礼物。” 吴笛看盒子不算小,猜想又是某个时尚品牌的钻石项链之类,打开一看,里面却躺着一对黄金龙凤镯,式样特别喜气。 她讶然笑道:“怎么想到送这个?” 祁昊说:“今年送黄金,传统朴素。” 吴笛歪头想了想,“有什么寓意吗?” “不要忘本。” 吴笛笑着拾起手镯,套在手腕上,沉甸甸的,感觉像戴了副镣铐,她很快脱下来,“太夸张了,我可 hold 不住……” “怎么会?别人可能 hold 不住,你没问题,你披个麻袋上台讲话都很有气势。” 吴笛嗔责,“你就使劲笑话我吧!” 她很快把金器收好,“我先藏着,等将来吉吉出嫁时给她压箱。” “你不喜欢?” “没有啊!但是想不出来能配什么衣服……” 祁昊说:“不喜欢没关系,还有一份礼物给你。” “还有?!” “等我一下。” 祁昊说着,起身走向表演区,和琴师们聊了几句,又很快回来,脸上带一丝轻快的笑意。 吴笛摸不着头脑,“你在玩什么?” 祁昊坐下来向她解释,“我请他们演奏几段曲子,你能答对其中五段乐曲的名字,我就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吴笛噗嗤笑,“你哄小孩呢?” “你以为自己很大么?” “切!” “到底要不要?” 吴笛眨了眨眼睛,“你认真的?” “君无戏言。” 吴笛忍笑问:“你说的是什么样的愿望?” “都行。”祁昊脸上也荡漾着笑意,“只要你能想到。” “让你穿女装可不可以?” 祁昊挑眉想了想,咬牙说:“可以,但只限你一人观赏。” 吴笛本来是玩笑心态,思绪兜了几个弯,忽然触到敏感区,一个似是而非的念头迅速从脑海里闪过,她笑容淡了,神色忽的凝重起来。 祁昊还在等她,“想好没有?” 吴笛点头,“让他们开始吧!” 琴师们演奏的都是古典名曲,吴笛学琴时期大多练习过,但时隔多年,要完整说出曲名还是不容易,她第二次答对时,其他客人被这气氛感染,也参与进来,并强烈要求琴师降低曲子难度,于是弹奏风格越来越通俗,吴笛很快通关。 “我赢了!”她拍拍手,因为喝了酒,也因为这有趣的节目而兴奋,双颊像染了胭脂似的红。 祁昊望着她,眼神温柔如水,“开不开心?” “嗯!”吴笛使劲点头,“这点子是你刚想到的还是小秦帮你策划的?” 祁昊笑笑,“重要么?你开心就好……说说愿望,不会坚持要我穿女装吧?” 吴笛咬住唇,半晌松开,有点费力地问:“如果有天……你发现我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你能原谅我吗?” 祁昊似乎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迟疑一下,“你是不是做什么了?” 吴笛勉强笑道:“只是打个比方。” 她忽然忐忑到极点,怕被祁昊看破心事,也怕他冷下脸来追问下去。她不安地转开视线,不敢去看祁昊的眼睛。 祁昊语气平静说:“只要不是出轨,都可以原谅。” 吴笛怔着,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垂眸苦笑,“你对我的要求真低。” 祁昊深深望着她,“吴笛,嫁给我你幸福么?” 这个问题让吴笛百感交集,因为太复杂,不同时期会有截然不同的答案,而此刻,她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鼻子酸酸的,随时可能落下泪来。 祁昊凝视她良久,忽然捉住她的手,拉她起来,“我们回房!” ??第59章 永恒 -- 第95页 洗完澡,吴笛从落地窗前往楼下看,凯跃广场就在脚下,那盏飞碟照明灯早已亮起,将广场上各种细节都照得清清楚楚。喷泉在霓虹下变换色彩,小孩子在水雾周围冲来冲去,形形色色的路人悠闲地从广场经过。因为太高,吴笛听不见楼下的喧哗,仿佛在看默片。 她没来由感到一丝寂寥,像在匆忙赶路时突然停下脚步,对自己那份着急忙慌飞奔向前的心情觉得诧异,不知自己身在哪里,又将何去何从? 祁昊从卫生间出来,他也洗完澡了,见吴笛站在窗前发呆,便走过去,从后面拥住她,嘴唇凑在她耳边,轻吻她的耳垂,低声问:“在看什么?” 吴笛攀住他手臂,笑道:“我在想,你为什么会订在这里?” “可以看下面的广场。” “就因为这个?” 祁昊把她扳近,嘴唇在她脸上轻轻摩擦,“嗯……你不就看入迷了?” 吴笛更加迷惑,“我一直觉得奇怪,你怎么这么喜欢凯跃?回回换车都约这儿。” 祁昊的嘴唇停在她脖颈上,反问:“你说呢?” “你在这买了商铺?” “不对。” “那是为什么?” 祁昊露出失望的神色,“你真不记得?”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呀!” “好好想。” 吴笛苦恼,“想不出来怎么办?” 祁昊将她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那就想一辈子。” 吴笛还没来得及抗议,祁昊已经开始亲她,力道略重,像在惩罚她。吴笛笑着躲闪,自然是徒劳,既然躲不开,她干脆迎上去与他互噬,两人很快陷入欲望的热流。 酒店提供安全套,祁昊问吴笛要不要用,吴笛犹豫一下说:“算了,反正也怀不上。” 祁昊脸色一变,“怀疑我的能力?” “事实就是没怀上呀!” 眼见祁昊气势汹汹欺身上来,吴笛赶紧告饶,“好了好了,有问题的绝对是我,和你没关系!” 祁昊神色虽凶狠,动作却很温柔,缓慢细致,充满耐心,让吴笛想起两人的第一次—— 祁昊小心翼翼在她身上试探,又有种难以放松的紧张感,直到吴笛敌不住痛轻呼出声,祁昊骤然停下,“很疼?” 吴笛明白这是必经之路,咬住唇摇了摇头。 祁昊稍稍迟疑,轻声问:“你……第一次?” “嗯。” 吴笛闭上眼睛准备继续承受时,热烈的吻忽然铺天盖地落下,祁昊像从某种束缚中挣脱出来,不再谨慎,肆意播撒他的热情。 吴笛是后来在跟贺燕聊天时才明白怎么回事的。具体聊什么话题吴笛已经忘了,但贺燕有几句话她至今都还记在心上。 “……表面上是男女平等了,男人会大方地表示不在乎女朋友的过去,实际上心里还是会介意对方是不是处女,几千年的传统心理哪可能在区区几十年后改变过来?” 吴笛恍悟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去得问问祁昊,他是否也是第一次,当然她没有真这么干。 在婚姻问题上,吴笛要比祁昊成熟理性得多——这其中不乏受贺燕的影响,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两个人如果想长久相处下去,最好不要无事生非、自寻烦恼…… 胸口一阵微微的痛,吴笛回神,探手去推祁昊,祁昊游上来,语气里暗含谴责,“不准开小差。” 吴笛笑着捧住他的脸,主动吻他,动作中不乏歉意,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心里装着事,终难完全投入,好在祁昊习惯了掌握主导权,吴笛只要跟随他走就行了。 结束时,两人都很累,吴笛的累主要是精神上的。 躺在床上平复激情时,她侧身看向祁昊,这个和自己生活了八年的男人,既熟悉,又有些陌生。她熟悉他身上所有的细节,熟悉他的脾气,他的好恶。而那一缕淡淡的陌生感则来自于她与他初相遇时就在心底蕴生的困惑——或许是被祁昊今晚那句承诺打动,吴笛脑海中时不时会闪过遥远的回忆。 她拉起祁昊的手,放在自己头上,笑说:“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请我跳舞,临走还拍了拍我的脑袋。” 祁昊嘴角一弯,“你还记得?” “嗯,当时我就想,这人好生无礼。” 祁昊笑意愈深,“可你还是嫁给了我。” 吴笛把他的手枕在自己脸颊下面,“那你说说,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漂亮。” “还有呢?” “胸大。” “正经点!” “我说实话你又不信。” “如果是因为这两个原因,外面一大堆人能满足你,为什么偏偏中意我呢?我才不信你认识我之前没见过好看的女人。” “这种事讲缘分,就是那个时间点,那种氛围看对眼了。” “只是这样?” “你以为呢?” 吴笛气馁,把祁昊的手推出去,叹口气说:“我总有变老变难看的一天,到时候你是不是就厌倦我了?” 祁昊枕着自己的手臂,好整以暇望着妻子,“放心,到时我也老了。” “男人老得慢。而且这个世界对男人很宽容的,再老再丑,只要有钱,总能吸引到异性。” “你很担心?” “我怕我们走不远。” -- 第96页 “结婚都八年了,我们不一直好好的?” 吴笛心想,有多少次我差点就想离开你了,你也一样吧?她突然有些伤感。 “祁昊,你还爱我吗?” 祁昊伸手搂住她,“当然。” 他把吴笛圈进怀里,两人都安静下来。吴笛闭上眼睛,身子蜷缩着,感觉自己像脱了壳的蜗牛,把柔软脆弱的身躯完全交给身后这个男人。 他们曾经好得不分你我,也曾经互相猜疑、伤害过,而此刻,那些欢乐和委屈都沉淀下去,湖面宁静温润。吴笛相信,自己依然可以信赖他。 她紧贴祁昊的胸膛躺着,他说话时,她会听到一点嗡嗡的回音。 “我最喜欢看你弹琴,手指在琴键上跳来跳去,居然一点不会乱……还喜欢看你被我逗乐,笑起来有股傻气……心情不好了躲在书房抄古诗,字儿写得还挺秀气……哎,你很久没写字了……”祁昊缓缓说着没头没脑的话,但吴笛还是懂了。 他嗓音低柔,有种漫不经心的深情,吴笛听得嘴角弯起,抓住他两根手指,轻轻摇晃着,“还有呢?”语气像贪婪的小孩。 “唔……看你站在台上讲话,把自己都不相信的理论吹得头头是道……陪你吃饭,你总是心不在焉,又急匆匆的,好像随时要跑去哪里救火,让人觉得这姑娘特别能耐……你皱着眉头坐电脑前琢磨的时候,我就想,不知又在起什么坏心眼呢,这回该轮到谁倒霉了……” 吴笛笑着转身去揪祁昊的嘴,阻他再胡说下去,两人闹了会儿才消停,这回是面对面躺着了。 吴笛深深注视着丈夫,她很喜欢祁昊的脸部轮廓,线条清晰硬挺,而嘴角的弧度却很柔和,让整张脸不至于显得绝情。 她用手指在祁昊脸上轻画,边画边问:“你相信有永恒的爱情吗?” 祁昊不动,由着那根手指在自己脸上跳舞,过一会儿反问:“你信吗?” 吴笛手指顿住,摇头,“不信,既然永恒是不存在的,永恒的爱情当然也是伪命题。那么多人歌唱忠贞不渝的爱,其实不是赞美,是在祈求,人的心理就是这样,缺什么就想要什么。” 祁昊满脸柔色淡了,“照你的意思,就没有真正相爱的人了?反正到一定时间,大家都得散伙。” “我还没说完呢!有相爱的时刻,但不会有永恒的相爱。”吴笛强调观点,“爱情最好的归宿大概就是转化为亲情吧。就像你爸妈,还有我爸妈……我妈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就是这个道理,转化成亲情后会更加稳固,谁也离不开谁……” 祁昊突然翻身,背对吴笛,“睡吧,困了!” 吴笛谈兴正浓,被突然掐断,不免扫兴,“才十点呢!你平时不到十二点都睡不着的……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都是正确的废话。” “那你说说你的看法呀!你不能总是动不动就批判我,你自己却从来不输出观点。” “又不是演讲,要输出什么观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公司开会。” 祁昊顺手摁下灯控开关,房间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吴笛虽意犹未尽,也只能悻悻住嘴,她本意是想表达两人的感情经过重重考验,终于进入平稳期,可以像父母辈那样长相厮守了,吴笛就从没想过父母之间会有离婚这回事,可惜祁昊不理解。吴笛想想也有些没趣,提这种形而上的问题确实不着边际。 她在安静的虚空中仰面躺着,心思百转千回,到底还是回到了祁瑞鹏身上,他听了自己的提议会怎么想呢? 吴笛在跟祁瑞鹏介绍智能云项目时,几次从老人眼里看到光芒闪烁,然而当她告诉公公祁昊拒绝接手时,那些光芒便逐一熄灭了。 “我会好好考虑的。”祁瑞鹏这样答复吴笛,忽然又长叹一声,“锐鹏和施明克的关系必须往前推一推,不能总这么僵着啊!” 吴笛凭最后这句话断定祁瑞鹏会选择主动。 当祁昊带着吉吉尽兴返回时,谈话也随即终止了,吴笛和祁瑞鹏心照不宣,没在祁昊面前泄露刚才的谈话内容。 祁瑞鹏深知儿子对施明克有偏见,而比起儿子能不能接受,他更关心这个项目是否真能如吴笛说的那样,给锐鹏带来重新腾飞的机会。 吴笛辗转难眠,在短暂的雀跃之后,她再次被不安包围。 在找祁瑞鹏商量这件事之前,她曾在做与不做之间反复权衡,也想到过这么干可能会引发什么后果,包括最坏的后果。 她知道什么都不干能继续维持宁静的生活,而往前踏一步,这脆弱的和平就会被炸开,迎接她的可能是曙光,也可能是地狱。 但她说服不了自己放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面前溜走,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有一股蛮力怂恿着她,竭力把她往前推,要她去赌,去冒险,对未知的前路一探究竟。 唯一令她心安的是,项目会给锐鹏带来一个前进的契机,或者借此提升技术,拓展新业务,或者借机与施明克一刀两断。项目开始后,她会密切留意各项变数,并根据这些变数作出最有利于锐鹏的应对策略,确保锐鹏的利益不受损。 她可以肯定祁昊知情后会生气,非常生气,但等他冷静下来,他会理解她的好意,或许在将来的某个重要节点上,他还会感激自己。 -- 第97页 ??第60章 道歉 杨慧离职没有照公司正常流程走,吴笛特批她一完成工作移交即可离开。杨慧最后一天来公司,办完离职手续后主动上门来找吴笛。 “Jenny,我可不可以和你聊几句?”她神色黯淡,故作镇定的表情里怎么也无法将沮丧掩饰干净。 吴笛很客气地把她让进房间,还特地叫何薇冲了杯咖啡给她。 童璐警告过杨慧后,杨慧曾偷偷找海伦求助过,希望能换个部门,继续留在施明克。在这一点上,吴笛太了解海伦了,利器只在有用时才成为利器,否则只是一堆垃圾。如今海伦和吴笛的利益紧密关联,杨慧对她已失去利用价值,哪可能再为她费半点心思?而吴笛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海伦在电话里原原本本告诉了自己。 何薇端咖啡进来时,用困惑的眼神偷瞄杨慧,也偷瞄吴笛,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杨慧做得好端端的突然提出要走,部门里难免有各种议论,而吴笛从何薇忙碌的表情推测,杨慧的嘴巴这回是真管住了。 吴笛相信,关于真相杨慧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她还要在这座城市继续求职、生存,有任何与前雇主不愉快的信息传出去都可能导致求职失败,更何况还是越级告密这类职场里很忌讳的行为。 杨慧坐在吴笛对面,艰难地开口,“Jenny,这次的事,我想我欠你一个解释……” 吴笛温和地看着她,“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我,我是无心说漏了一句,Hellen 就一直追着我问……我被逼得没办法了才……不管怎么说,我很抱歉。” 吴笛没有马上回应,默默端详着杨慧,杨慧在她的注视下局促不安。 “你是故意的。”吴笛平静地说,“以你的智商,不可能随随便便说漏什么。” 杨慧的脸刷的就红了。 吴笛捻起一支水笔在指间转悠着,显示她此刻内心毫无波澜。 “杨慧,我本来很欣赏你,也想过要好好栽培你。可惜你对我没信心,你以这种方式离开公司我也很遗憾,既然你主动来找我,那我就开诚布公和你说几句:第一,既然做了,又不认为自己做错,那就别认怂。你的道歉,还有解释的理由都很拙劣,让我瞧不起你。第二,就把这次的事当个教训吧,以后耍手段之前务必先拎清楚形势,不要随便押宝,否则你会经常翻船。” 笔还在吴笛指间慵懒地转圈,优美的弧度在某个瞬间激怒了杨慧。 “我是真心诚意向你道歉,以后也绝不会再干这种事,你为什么这样武断地评价我?”杨慧站起身,神情异常激动,“别那么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了!如果你没嫁给祁昊,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她说完,带着一脸高傲,推开椅子就要出去,被吴笛喝住,“回来!” 杨慧本可以不理,但或许是吴笛的嗓音过于低沉,产生了某种她以前没有见识过的震慑力,而杨慧再心高气傲,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 她站定,不过没回身。 吴笛对着她的背影说:“我不是因为恨你才说这些话,而是想提醒你,职场就是这么个地方,赢了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输了就必须走人……至于祁昊,如果你认为我现在拥有的都是因为嫁给他才得到的,只能说你太天真,天底下没有一劳永逸的好事……我知道你很聪明,不会就这样认命,希望你以后能交好运......我说完了。” 杨慧没有打一个停顿就摔门离去。 吴笛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像和另一个自己干了一架,什么满足感都没留下,只有虚空,无尽的虚空。 等待结果的日子里,许明俊把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培训中心的机房,这里和办公室相比清净很多,适合静心养性。觉得闷了他还能找在上课的工程师们聊聊天,说几个笑话,或者就旁观一群年轻人怎么拆机、装机、检测问题,完全沉浸在技术氛围中也是一种享受。 把机房按在培训中心还有一个好处,方便做联机测试。这里机型丰富,只要不干扰正常上课,各种机器可供他随意调用,而和医院方面的试点还停留在草签协议阶段,一个是签约的医院不够多,很多人都持观望态度,另外卡尔的申请迟迟不决,许明俊也没心思把项目往深处推。 林珍珍结束首期黑带培训从北京回来,许明俊很快发现不对劲,她终日神思恍惚,还特别容易受惊吓。 有次许明俊在机房运行一个程序,时间有点长,他让林珍珍看着,自己回办公室取点资料,重返机房时,开门动静大了点,林珍珍竟吓得尖叫起来。 “是我啊!”许明俊边进门边解释。 林珍珍脸色惨白,拍着胸口掩饰说:“我没留意,以为是陌生人进来了呢!” “公司里哪来的陌生人?”许明俊趁机跟她聊起来,“你最近都挺好吧?” 林珍珍盯着电脑屏,目光有点呆滞,嘴上说:“挺好啊!” “怎么感觉没以前那么兴高采烈了?” “那,人的心情不可能老是处于亢奋状态,总会有好有坏的。” 许明俊笑,点头,“说得在理。” 他坐在椅子里打量林珍珍,感觉她好像瘦了一些。常听这里去北京出差的同事抱怨北边美食少,但想想喂饱肚子应该不成问题。 -- 第98页 再多留意几眼他就明白了,林珍珍的瘦和饮食无关,是精神状态上的问题,像遭受过打击似的。 许明俊踌躇起来,难道她在北京碰上什么事了? 林珍珍感觉到许明俊在观察自己,也飞速朝他瞟了眼,那眼神让许明俊更加确定她心里藏着事,只是不愿说出来。 许明俊决定再努力试探一下,他希望能帮到林珍珍,让她恢复过去那种快乐活泼的样子。 “珍珍,你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杨慧走了?” 杨慧的突然离职也是让许明俊感到不舒服乃至不想在市场部办公室多待的原因。员工们私底下议论纷纷,作着各种有谱没谱的猜测,而吴笛、童璐等明显与之相关的人员却闭口不谈。 许明俊从种种迹象推测,杨慧的离开应该和吴笛有关。海伦来三江那天找好多员工谈过话,许明俊是头一个,他感觉海伦似乎想找吴笛的茬儿,旁敲侧击问了好多问题,许明俊不愿做小人,都给搪塞过去了。但其他员工就难保了,如果有谁真知道点什么,被海伦那种诱惑性的言辞一激励,说不定真能爆出几个秘密来。 许明俊也找晓琳打听过怎么回事,毕竟杨慧是她的直接下属。以往不管他问什么,晓琳都会爽快地给他普及,但这次不一样,居然连她也含糊推诿,许明俊更加肯定她是知情者。 “走了?”林珍珍听他这么一说,竟露出吃惊的神色,“你是说杨慧辞职了?” 许明俊也很惊讶,“你不知道?” 林珍珍说:“我这两天一直在机房,没去办公室待过。” 许明俊仔细回想,林珍珍从北京回来后确实一直躲在机房,这在他看来是很蹊跷的,林珍珍那么活泼的性格,不可能连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走了都不知道。他意识到林珍珍的状态比自己预料得更严重。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北京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许明俊语气蓦地低沉。 林珍珍瑟缩地嘟哝,“真没什么事……” 许明俊还想再问,林珍珍腾地站起来,“我去洗手间!”完全是不愿深谈的架势。 许明俊呆了会儿,也想不出辙来,只能安慰自己,或许小姑娘遇上感情问题了,心里难受又不想跟外人提。往这方面一联想,各种迹象都还挺吻合,他摇摇头,作罢。 一个程序跑完,许明俊又换了一个接着跑,查漏,纠错,改进…… 他忽然又心浮气躁起来,本来系统里应该排满医院的机器,而不是仅仅十几台施明克的产品被变着法儿地做测试,无聊,纯属浪费时间。 卡尔和他电话倒是越发勤快起来,每天至少一次,鼓励许明俊别放弃,当然也是在鼓励自己,只是许明俊从他语气里感受到的不再是振奋,而是一天多过一天的焦虑。 下午三点,许明俊回了趟办公室,喝杯咖啡放松一下,顺手翻阅从晓琳那借来的资料,卡尔的电话又来了,连个寒暄都没有,开口就骂娘。 “全他妈完蛋!” 许明俊心一紧,“有结果了?” “刚得到明确回复,我的申请被否了——肯定有人在搞鬼!我不会这么算了的,一定要把这只鬼揪出来!” 许明俊没说什么,只觉得卡尔的激动很徒劳,失望到底,他反而轻松了些,毕竟悬而未决时才最难受。 是时候考虑出路问题了。 卡尔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Steven,你别急着走,还没到放弃的时候,你等我再找找人。” 许明俊已被磨得失了锐气,这会儿失望加轻松,情绪上很难再与卡尔共鸣,不过他不想打击卡尔,嘴上安慰对方,“好,我听你的……不过眼下的情况我好像没什么可做的。” “做你能做的,我们把计划重新浏览一遍,看看还有哪里可以着手,能做多少是多少。” 两人在电话里把工作条目又大致对了一遍,之后许明俊想到林珍珍,便问卡尔,“林珍珍在北京培训的时候你见过她吗?” “谁?哦,你的那个女孩?”卡尔声音一下子放松,“见过,她来找过我,很可爱很聪明的女孩子,她是不是回去了?” “对。” “有事吗?” 许明俊想了想说:“没,我随便问问。” ??第61章 爆发 为了排遣郁闷,许明俊回到培训中心后,没有在医疗云机房待着,他去旁观 MR 工程师如何给机器加充液氦,是个非常细致的活儿。许明俊看得津津有味,顺便听工程师们讲在医院做维护时遇到的各种奇闻异事,直到林珍珍找来提醒他下班时间到了。 许明俊还不想走,又待了一个多小时,等 MR 课程结束,他才意犹未尽地回到自己那间寒碜的机房,锁了门,慢悠悠踱回市场部办公室。 经过小半天的情绪隔离,心情有所缓解,虽然现状并无改变。 对于项目,许明俊自觉缺乏卡尔那种执着的信念,因此很难相信这事还有翻牌的机会,但卡尔的坚定又让他有些感动,也许他该继续陪卡尔走一段,直到山穷水尽。就当士为知己者死吧。 办公大厅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许明俊走到窗口时情不自禁止步,一眼望出去,在残余的天光中,那家经常光顾的奶茶店依稀可见,被郁郁葱葱的植物包围着,在这个工厂林立的园区,颇有几分桃花源的意思。他忽然心生感慨,自己来这里三个月,脚跟都没站稳就要离开,真可谓匆匆过客。 -- 第99页 大厅里静悄悄的,员工都已经下班,许明俊抬手看表,七点半了。 晓琳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房门掩着,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许明俊本想直接走过去,却骤然听出晓琳的声音很激动,脚步不觉停了停。 “……Jenny,你不用再劝我了,我还是认为杨慧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是我招进来的,我清楚她为人,她不是爱搞阴谋诡计的小人,真就是不小心说漏了嘴,Hellen 问得太有技巧了,事后她也很懊恼。” 随后是吴笛的声音:“这个问题我们别再讨论了,晓琳,我知道你一直不爱从暗面去揣测别人,这也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我说了这么多,只是希望我和你的关系不会被杨慧的事影响……” “如果不是你对杨慧那么粗暴武断,我那天不会朝你发脾气,我为我当时的态度道歉,虽然我对你的做法不认同,但是能理解,也只能做到理解这步。至于以后,你放心,我不会辞职也不会怠工,依然会好好做事,这是我身为职场人的本分。也希望你能顺利,不用再费那么多心思对付谁……” 许明俊怕被发现,听了几句赶紧钻进自己办公室,悄悄取了公事包,连门都没关就离开了,内心再次五味杂陈。他猜得没错,杨慧确实是因为向海伦告密才被吴笛赶走的。 这种事许明俊不是第一次见识,在职场中可说屡见不鲜。不过他个性豁达,总能保持一种看客心态,所以很少让自己卷入是非,在职场混迹这么多年他几乎没跟谁结过仇,闹过太大的不愉快。 当然这种中立状态也让他错失了不少升职机会——忠诚度是上司考核下属的指标之一,不会公开告诉你,却会在暗中起作用。许明俊自然也看得明白,要说一点无所谓是不可能的,否则这次他不会抓住卡尔伸过来的橄榄枝,陪他蹚这浑水。 而许明俊最终发现自己还是不适合在职场中冒险,他本质上不是野心勃勃的人,下不了狠心,出不了狠招,也永远不会习惯这种你死我活的争斗。就像此刻,在他心头反复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无论杨慧还是吴笛,都有必要做这么绝吗? “Steven 心情怎样,他有找你谈过吗?卡尔肯定都告诉他了吧?如果到这时候还认为卡尔能扭转乾坤就太天真啦……”电话里,海伦洋洋得意说着,语气宛如人生赢家。 吴笛暗想,海伦输给艾米时肯定觉得脸都丢光了,如今终于在卡尔身上获胜一局,也许这胜利暂时还不能公之于众,但至少在吴笛面前她又可以趾高气昂了。 “Steven 没找过我。”她回答海伦,“我当然也不能主动去找他,否则太露骨了,会让卡尔怀疑到我们……” 海伦笑声尖亮,“虽然没什么好怕的,不过你说得对,还是低调一点好——锐鹏出资的事,什么时候可以敲定?” 结婚纪念日那天,吴笛首次和祁瑞鹏谈起这个项目,之后祁瑞鹏很快委托锐鹏的技术副总赵峰与吴笛接洽,深入了解项目前景和实施难度。 赵峰是锐鹏医疗的元老之一,从初创期就跟随在祁瑞鹏左右,对多项产品的研发有突出贡献。祁瑞鹏退居二线后,祁昊大量启用年轻技术人员,赵峰虽保留了技术副总的头衔,但权力、地位都远不如祁瑞鹏时代,不过他感念老董事长的知遇之恩,祁昊又对他保持着足够的尊重——每逢重大决策都会主动征求赵峰的意见,两代管理者之间的关系总体而言是稳定的。 吴笛向赵峰详细介绍了项目的全貌,又陪同他前往上海与海伦秘密会晤过一次,余下的事就是等待祁瑞鹏拍板了。 此时听海伦问起,吴笛忙解释道:“这两天我和祁董又通过一次电话,他关心的几个问题基本上都得到了满意的解答,我想最快这周,他会让赵副总到上海找你谈合作细节……” 海伦敏锐地抓住要害,“你不一起来吗?” 吴笛轻叹一声,“对不起 Hellen,虽然我很想参与进来,但你知道祁昊的态度,这件事我是绕过他直接找董事长谈的,如果我再亲自出面推进,祁昊会跟我没完,所以项目方面我只能跟到这步,下面的事需要 Hellen 你亲自接手了。” “这样啊!Jenny 你放心,以后有了成果我不会忘记你的。” 海伦的声音越发欢快。吴笛明白,她原先是有点忌惮自己会抢功劳,如今吴笛主动退出,对她完全是利好。吴笛当然也不担心海伦赖账,项目在锐鹏手上,自己嘴上说不出面,但将来两边的协调工作是必须要仰仗她的。 “另外我提醒过赵副总,合作没敲定前双方必须保密,万一让卡尔知道,他肯定不会让咱们顺利。”吴笛说,也是借机暗示海伦。 “还用你说!”海伦半笑半嗔,“Jenny,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两天后,祁瑞鹏在电话中告知吴笛接受合作的决定,并授权赵峰代表锐鹏和施明克进入正式谈判。 在赵峰与海伦的二次见面会上,双方敲定了一系列合作细节:项目由施明克市场部与锐鹏医疗共同开发,主体放在锐鹏,由锐鹏负责实体部分的费用与建造;施明克市场部对接项目的依然是特别项目组,不过负责人不再是许明俊,改由海伦暂代,一伺进入实施阶段,她会派驻两名施明克的技术工程师协助锐鹏搭建系统,如果要用到施明克的其他技术资源,也会由特别项目组负责协调…… -- 第100页 吴笛虽没去谈判现场,但从双方反馈来看,合作谈得还是顺利的,她松一口气之余,又被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攥紧,那种感觉像在往一个密闭容器里持续充气,气体密度越来越高,她不敢想象燃爆时的情状。 吴笛考虑过找个时机主动向祁昊捅破,也许提前“自首”能缓解祁昊的愤怒,但她又担心祁昊知道后会不顾一切阻挠合作,让她的努力泡汤,在这种明知故犯的煎熬中,吴笛深深体会到自己的矛盾,无论做与不做,她都不得安宁。 而该来的迟早会来—— 下午,吴笛和童璐等人在办公室正开会,祁昊突然不请自来,径直闯入吴笛办公室,何薇手足无措跟在他身后,满脸慌张更衬托出祁昊的气势汹汹,想来何薇劝阻过,但根本不管用。 刚刚还笑意融融的房间里像忽然坠下一块冰,气氛霎时被冻住。吴笛只朝祁昊看了一眼就明白,那只密闭容器终于爆开了。 她抢在祁昊发作前宣布散会,让大家都出去。童璐不放心她,拖拖拉拉走在最后,到了门口也迟迟不肯离去,拿眼睛拼命瞟吴笛。 吴笛不愿她担心,朝她笑笑说:“你出去吧,没事的。” 童璐又朝祁昊看看,掂量自己没能耐招惹,叹口气,默默走出去,又帮他们把门关上。 吴笛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深吸了口气,故作镇定问:“想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祁昊根本不理会,僵直地站在房间中央,一张脸铁青,“为什么把我爸扯进来?” 吴笛见他直扑主题,也不敢东拉西扯了,实话实说道:“因为你不同意。” 祁昊面色阴沉,“所以你绕过我直接去找董事长?你是认为能瞒得过我还是根本没把我放眼里?” “都不是!”吴笛表情诚恳,“我是认为推动这个项目和你的计划不矛盾,非但不矛盾,还有不少好处,将来如果你真想和施明克分家,这个智能云医疗网络很可能成为你制衡他们的武器……” 祁昊忍无可忍打断她,“怎么跟施明克谈是我该考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我是你太太啊,祁昊!”吴笛满脸无奈,“我能害你吗?我做这一切是不想你将来太吃亏太被动,连爸爸都能理解,为什么你就……” “你是为我?”祁昊眼睛都红了,“你根本是为你自己!从来都只为你自己!” ??第62章 控诉 吴笛事先预想过祁昊的反应,不止一次,她以为自己能承受住的,无论他怎么痛斥、发泄她都接受,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然而当祁昊真的在她面前爆发时,吴笛忽然发现自己心碎了,先前的胜券在握、笃定自信都弃她而去,她慌张、懊恼,急欲让祁昊冷静下来。 “祁昊,你能不能听我说……” 祁昊不想听,咬牙切齿打断她,“如果你真是为我,就马上离开施明克,随便干什么都行,或者干脆回家,做个像样的母亲!” 说完,他不等吴笛回应就摔门而出。 吴笛想追上去,脚刚迈出一步就被理智阻住,此刻她眼底含泪,神色仓惶,一走出房间就会招来无数目光,她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下与祁昊拉扯,那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耻辱。光祁昊怒闯办公室这一幕就够劲爆了,她不想再为八卦多添柴火。 童璐进来时,吴笛正把揉皱的纸巾扔进字纸篓。 “谈崩了?”童璐忧心忡忡问。 吴笛眼眸低垂,嗓音嘶哑,“他就是这样的脾气,说什么都没用。” 童璐见她情状尚可,稍稍放心,“要给你倒杯水吗?” 吴笛摇头,“外面怎么样,该不会热闹得翻天了吧?” 童璐撇嘴,“理他们干什么?反正门一关什么都听不见,尽是瞎猜......还是为项目的事吧?” “嗯,他知道了。” 童璐安慰她,“这是好事,祁总能想明白的,等过了气头就好了,要不你也退一步,回去撒个娇,主动哄哄他,总不能因为工作影响夫妻感情……” 吴笛不愿童璐担心,强笑了笑说:“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整个下午,吴笛只要有空就会拿起手机拨祁昊的号码,也给他发了不少消息,希望能见面聊聊,尽管也清楚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但就算再听祁昊吼几句也是好的,她心里不至于这么堵。然而祁昊不接电话,也不回消息。 吴笛只得转去找周嘉打探情况。 周嘉在电话里告诉她,“祁总出去了,四点半走的,走之前说今天不回来了——祁嫂你联系不上他么?” 吴笛给自己搬台阶下,“哦,那可能他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一会儿我再打打试试。” 祁昊去了哪里其实不难猜,他朋友不多,就那么几个,关系最好的非任春晖莫属,两人二十几年的友谊可谓牢不可破,加上性格互补——春晖开朗祁昊内敛,所以祁昊只要一心烦就会去找春晖解闷。只是吴笛平时拉不下脸来找春晖,她在春晖面前清高惯了,从来没有过求他的时候。 但这次事态严重,吴笛不得不放下架子,临下班前主动拨了任春晖的号码。 春晖很快就接了,大呼小叫地嚷,“哎哟弟妹啊,你终于给我打电话啦!”似乎他一直在等吴笛来电。 吴笛掩饰着忐忑问:“那个,祁昊在你那儿吗?” -- 第101页 “在啊!我们聊小半天了,你要不要过来?” “你们在哪儿?” “新翠楼。” “祁昊他,呃,他怎么样?” “他?老样子,闷闷的。”春晖笑道,“大概只有见了你才会恢复活力了吧!哈哈哈!” 春晖还有闲心开玩笑,吴笛顿觉心宽不少,语气里也添了丝笑意,“好,我这就过去找你们……谢谢你照顾他。” “应该的!哦,我们在五楼,老地方!” 因为晚高峰,吴笛开了近一个小时的车才赶到新翠俱乐部。 停好车,她坐电梯上五楼,门一开,就见有个人抱膀子站在电梯口,存心等人的架势,看见吴笛时双眸立刻一亮,但显然不是出自善意。吴笛定睛看,是任冬雪,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神色。 “你还有脸来?”冬雪含讥带讽说。 吴笛的愧疚仅仅针对祁昊,从未认为自己欠了任冬雪的,此刻见她也跟着讨伐自己,诧异到发笑,“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来接我老公,请问你凭什么身份指责我?” 冬雪昂起下巴,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你对祁昊干那种事,根本不配做他老婆!” “我做什么了?是偷人了还是作奸犯科了?”吴笛也火了,一步步逼近冬雪,“告诉你任冬雪,我忍你很久了,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你们家的事?”冬雪寸步不让,“你确定你知道你们家所有的事情?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祁昊跟我哥合办了个公司,他还是大股东?你知不知道我也是股东之一?这公司属于我们仨,你根本没有份儿!” 吴笛脸上掠过懵懂,虽只短短一瞬,还是被冬雪看了个底儿掉,她得意地笑起来,“你不知道吧?你不想想这是为什么?祁昊他信任我和我哥,远远胜过信任你这个老婆!” 吴笛真想扑上去,用五条指印抹去她那一脸得意,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自己越是失控愤怒就越会助长任冬雪的嚣张气焰。 她使劲忍着,咬牙低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再说,不管我知不知道,我都是他的合法太太!你再处心积虑往外掏钱陪他玩,他也没想过要娶你!” 冬雪被戳到痛处,脸煞白,嘴唇哆嗦,“吴笛,我真想不通祁昊他看上你什么了!你他妈根本就是个吃里扒外、蛇蝎心肠的女人!” 虽然五楼是春晖的独享天地,没陌生人上来看热闹,但两人在电梯间如此肆无忌惮地吵闹还是惊动了房间里的人——春晖跟在两名服务生后面很快现身,吴笛本能地朝他身后望去,没看见祁昊出来,忽然有说不出的失望。 春晖一看两人架势,就明白是冬雪在找茬儿,立刻蹙紧眉头上去拽冬雪,“说了不让你来你偏来!来了不好好坐着你还瞎闹!快进去!这儿没你什么事!” 冬雪耍横,抵着身子不肯走,嘴里嚷道:“我没瞎闹!你们全忍着她什么都不说是吧?那我来说!我就是要让她知道知道,她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吴笛把双臂往胸前一抱,嘴角勾起,笑着对春晖道:“别拦着你妹妹,让她说!我知道她憋很久了,今天我给她机会,让她一次说个够!” 春晖迅速朝吴笛一瞟,神色里暗含不满,“都少说两句吧!让祁昊听见看你们怎么收场!” 冬雪才不管兄长劝阻,直眉瞪目控诉吴笛,“你几次三番利用祁昊也就算了,还口口声声为他着想你恶不恶心?祁昊根本没打算跟施明克合作,他都开始在为分家做准备了!是你为了自己的前途在祁伯伯面前把那个狗屁项目吹得天花乱坠,祁伯伯动了心,非要拿钱去烧你的项目!你知道这对祁昊打击有多大吗?他一直以为在锐鹏他能说了算,结果现在发现不是,他他妈的还是他爸手里的一颗棋子儿!” 吴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脸色瞬间苍白。 “任冬雪!你再不闭嘴我真要揍人啦!”春晖脸色铁青,手下发狠,把妹妹往房间里拖。 冬雪一边挣扎一边还扭头朝吴笛喊:“是祁昊亲口说的!他还说要谢谢你,让他看清了他在他爸心里的地位!” “啪”一声脆响,春晖扬手就给了妹妹一耳光,空气一下子静止,连吴笛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冬雪捂住半边脸,错愕地盯着哥哥,不敢相信似的。春晖也有点懵,表情虚软,手迅速收回,恳求似的说了声:“咱别闹了行不行?” 冬雪的泪水疯狂冲出眼眶,一声呜咽后就扑上去撕扯哥哥,“你,你居然敢打我!” 两名服务生慌忙跑上去劝架,竭力要把疯了似的的冬雪从春晖身上拖开。春晖不敢再对妹妹动手,一味胡乱招架,嘴里说着毫无气势的威胁,根本抵挡不住妹妹的进攻。 吴笛对眼前的乱状视若无睹,她浑身发冷,被冬雪最后那番话击倒,她表情呆呆的,看不出太大异常,然而五脏俱溃,魂游物外。 兄妹俩吵得比之前有过之无不及,动静太大,终于把祁昊从房间里引了出来。 他沉着脸,一句话都没说,但冬雪只朝他看了眼就立刻停止吵闹,改为抽抽搭搭地啜泣,极度委屈的模样,春晖则气恼地整理着差点被妹妹撕烂的衣服。 吴笛还站在电梯口,从祁昊露面她就一直盯着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祁昊当然也看见吴笛了,然而视线只在她脸上草草一扫就转开,仿佛她这人不存在,扭头对冬雪说:“进去吃饭。” -- 第102页 冬雪揉了把眼睛,乖乖跟着往里走。春晖忙拽住祁昊,示意他吴笛还在,祁昊却一挣手,头也不回走了进去。 吴笛在祁昊把目光从自己脸上调开那一刻就已看清他的态度,一颗心坠到谷底反而踏实了,不管是个什么结果,有结果人才能平静下来。 她后退两步,按了下行电梯,这当口她看见冬雪趾高气扬扭头朝自己瞥了眼,也看见春晖火烧火燎追上去拦祁昊,至于祁昊接下来会怎么样,吴笛已经不在乎了。 电梯门开了,她钻进去,抬手按下楼层和关闭键,让自己迅速从这个世界撤离。 ??第63章 散心 许明俊抱着一摞资料和书籍走进晓琳办公室,把东西往她桌上一放,“这些都是从你这儿借的,看看还有没有漏掉什么。” 晓琳笑道:“你速度真快,都看完了?” “大致翻了一遍,没细看,估计也用不上了。” 晓琳打量他神色,笑着试探,“你最近都不怎么来办公室了,打算以后常驻机房了?” 许明俊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叹口气说:“都不知道还能干几天,说不准哪天我就走了。” 晓琳一愣,“怎么会呢!你不还有项目要做吗?” “没钱,做不下去了。” “申请的资金呢?” “审批没过,资金泡汤了……呵呵,天上从来不往下掉馅儿饼啊!”许明俊说着,放低点嗓音,“这事还没公开,我也就跟你说说,先别声张啊!” 晓琳赶紧点头,“放心,我懂的。” “对了,我听人说,昨天祁总跑这儿来跟 Jenny 吵了一架?” “呃,祁总确实来过。” “他俩为什么吵啊?” 晓琳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他们夫妻闹别扭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祁总亲自跑过来吵倒是头回听说……也许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许明俊想了想,不认同,“家庭问题不会在工作时间吵的,肯定是跟工作有关的大事。” 晓琳露出个无奈的表情,“那我真不知道了,Jenny 没跟我提过……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问童璐,她和 Jenny 的关系最铁。” 许明俊失笑,“童璐连你都不告诉,怎么可能告诉我?她对我的敌意比 Jenny 对我还深呢!算了,我也不关心,就随口问问。” 他一拍大腿,心血来潮说:“今晚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 晓琳抿唇笑,“什么意思?这么快就请人吃告别餐?” “那不至于。等走的时候肯定还要请客。我来这里以后,麻烦你好多事,居然一顿饭都没请你吃过,实在说不过去。哎,我头次请你,无论如何得给我个面子!” 晓琳爽快说:“行!我正好一个人吃饭吃腻了!” “不过地方得你挑,我对哪儿有好吃的没谱!” “那,你不介意跑远一点吧?” “没问题!反正下了班就一个人,在哪儿消遣不是消遣?” 晓琳被他说得来了兴致,咧嘴一笑,“那我带你去吃海鲜!” 在南市区有条著名的海鲜街,海鲜酒楼一家挨着一家,鳞次栉比,食客熙熙攘攘,充满市井气息。 晓琳和许明俊坐在街尾的一家大排档里,玻璃窗外就是一座霓虹灯箱,贴满了美食图片,许明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眼花缭乱,很快放弃好奇,收回视线,今晚他只负责吃和买单。 晓琳点完菜,把食单交给服务员,脸凑近许明俊,笑问:“来这里是不是不太习惯?” “啊?挺有意思的。”许明俊说完也笑,“我原来以为你会带我去哪家高档的海鲜饭店呢!” 晓琳说:“这里的白蟹和黄鱼粥做得特别好,价格也便宜,要不然不会开了十几年还在了。我反正只要有空就会来光顾这里。” “一个人?” “嗯,一个人。”晓琳坦然承认,“不过我喜欢热闹,坐在这种地方是不会感到孤独的。” 晓琳笑容明净,许明俊心里再次生出怜惜。 晓琳又兴致勃勃告诉他,“现在还早了点,过八点之后整条街满坑满谷都是人,还有为了抢位子打架的呢!你看,不是非得去高级酒店才能吃到美食的。” 许明俊望着她笑靥如花的脸,感觉她今晚比在公司看上去娇艳了几分,一贯苍白的脸上也添了些红润。 “人也一样。”他笑着说了句。 晓琳挑眉,没太明白。 许明俊解释说:“不管男人女人,看待异性时都容易被第一眼吸引,所以长得好看相当占优势,但一个人真正的美还是要靠长期相处才能体会到。” 晓琳歪头思索了会儿,什么都没说,只朝他笑了笑。 许明俊很期待她能说点什么,他觉得晓琳听懂了,但也不好追问下去,毕竟话题有些敏感。 今晚于他而言很奇特,约会一名和自己有点绯闻的女同事,而且到目前为止,他感觉相当好。深究心理,或许是有一点点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不过晓琳身上又没有一丝自怨自艾的味道,她仿佛一直生活在明朗单纯的阳光里,正是这种态度打动了许明俊。 白蟹还没上市,但黄鱼粥确实名不虚传,吃在嘴里幼滑鲜嫩。晓琳还点了膏蟹和炸鸡肉丸子,两个时令蔬菜,菜端上来在桌上摆得很热闹,两人放开架势大快朵颐,吃到撑不下了才相继停箸。 -- 第103页 或许因为心中未存任何期待,与晓琳相处的这一晚竟让许明俊感到久违的温馨。饭后,他还不想跟晓琳分开,便提议找个地方散步消消食。 晓琳说:“跟这儿隔两条街有个夜市,晚上还挺火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都行。”许明俊欣然说,“对了,这个周末我得回趟家,很久没见儿子了。一会儿你帮我挑份礼物吧,送我儿子。” “好啊!你儿子喜欢什么?” 许明俊一本正经想了想,“好吃的。” 晓琳笑,“这么简单?” 许明俊也笑,“对,是个小吃货,随我。” “那就买肉脯吧,那地方有家老字号,肉脯很畅销。就是口感偏甜,不晓得你们北方人吃不吃得惯……” 两人往夜市走了会儿,晓琳忽然指着西面一片住宅区说:“我就住那个小区。” 许明俊先愣一下,随后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看见一片半旧不新的房子。作为交友经验丰富的中年男人,许明俊对晓琳把自己约到住宅区附近难免有些猜想,不过从她脸上倒是一丝异样都看不出来,似乎在她是很自然的事。 晓琳指点完就继续朝前走,许明俊紧步跟上,很快看到一片熙攘的商业街,他想那应该就是夜市了。 祁昊连着三天夜不归宿,也没给吴笛打过电话,吴笛同样没有,她对祁昊的愧意在任冬雪朝她吼完后已消散得差不多了,心里只反复咀嚼四个字:原来如此——原来他果然视任家兄妹为知交,原来他对身为妻子的自己如此防范。 两人就这么僵着,似乎都在给对方消化的时间,然后作出一个裁决。而这次危机又不同以往,吴笛分明看见两人走到了最关键的三岔路口,婚姻的红色警示灯高悬,就算勉强和解,裂痕也再难弥补。 不过她暂时还不想处理这件事,不是不重要,而是太痛苦。 海伦和赵峰终于敲定所有合作细节,消息随后在公司内部传播开来,而在此之前,因为祁昊怒闯吴笛办公室,这件事已经在小范围内议论纷纷,等确切消息从官方渠道流出后,立刻在施明克和锐鹏同时掀起波澜。 这是近三年来施明克首度与锐鹏联手开发项目,锐鹏相对而言还算安静,即便有议论也是私底下进行,而在施明克的内部网上,支持和反对的声音均沸沸扬扬,支持者认为,结束壁垒重新合作能够促进双方共同进步,反对者则质疑为什么要把这么有潜力的项目放在锐鹏—— “云管理模式是全新的业务增长点,施明克全球有那么多工厂和实体,光国内就有五六家全资工厂,实力比锐鹏强的又不是没有,凭什么就放在锐鹏?经过招投标流程没有?” “还用问,肯定有人暗中使劲儿,把好项目往自家公司弄啦!” “听说锐鹏的祁总不同意合作,所以祁董专门拉了个小组来负责项目,以后锐鹏会不会分裂成父子两派?真要闹起来项目会不会黄?” 面对这些议论,海伦与吴笛持同样的态度,沉默置之。赞同也好,反对也罢,这些发声者不过是看个热闹,谁也不会为项目掏一个子儿。 海伦官宣合作意向的当日,艾米就发来祝贺邮件,抄送了亚太区中层管理以上的所有职员,艾米的直接下属也都纷纷发来贺电,连战略部总经理杰森也以赞美的基调转发了艾米的邮件。 吴笛一直紧张地留意着施明克上层的反应,等收到艾米和杰森的祝贺邮件后,心中一块石头才算落地,她知道,有艾米和杰森的保驾护航,这个项目基本能落地生根了。这一刻,吴笛还是感激海伦的,没有她从中斡旋,施明克方面的技术资源将无法顺利调度,尽管海伦这么积极是为了她自己。 除了密切关注舆论外,另有两人的态度也是吴笛时刻警惕着的,一个是许明俊,一个是卡尔。 卡尔远在北京,他的心情吴笛无从得知,想必相当暴躁,吴笛担心他不会就此罢休,搞不好会酝酿后招,然后交给眼线许明俊来实施。 而许明俊还在三江,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吴笛以为合作消息传出后,许明俊会很快推测出前因后果,然后上门质问自己。结果他什么都没干,照样朝九晚五上着班,大部分时间泡在机房,偶尔回趟办公室,要么关起门来喝咖啡,要么去晓琳办公室聊天,颇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与佳人伴的悠闲。 他既乐得清高,吴笛就更不会多事了,对他的懒散睁一眼闭一眼,有时躲避不及两人在办公室撞上,彼此尴尬地笑笑,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讲。 ??第64章 宣战 或许是最近情绪波动剧烈的缘故,吴笛常觉体虚疲弱。早晨在厨房盛碗粥,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她想起自己曾患过贫血症,赶紧找出白糖罐子,往粥里拌了两勺糖。 吴笛独自吃着早餐,吐司烤得再香,塞进嘴也只是没滋没味。从前和祁昊一起吃,虽然两个人也没多少话说,可有个人陪在身旁,就不会有此刻这种近乎凄凉的寂寥。 这几天祁瑞鹏给吴笛打过数次电话,总是谈了几句正事后话题很快就转到祁昊身上去了,问吴笛祁昊心情怎么样,有没有闹脾气,吴笛不敢据实以告,只囫囵说都还好,也没提及祁昊已数日未归的事。 祁瑞鹏告诉她,“赵峰在公司开项目会,祁昊都不参加,赵峰亲自去请都没用。你妈让他回家他也不回。昨天我特地跑了趟公司,跟他聊了半个小时,我说话他倒是听着,可我问他关于项目的意见,他说他没意见,照赵峰的意思办就行了,唉!” -- 第104页 吴笛听出公公语气里深切的担忧,忙劝慰说:“爸您别着急,他和施明克别扭好几年了,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给他点时间,等项目有了头绪他会明白我们这么做全是为公司好。” “嗯,我也这么想的。我思来想去,锐鹏要独立,谈起来困难不说,就算分割干净了,在市场上单打独斗也是没出路的,现在既然有机会跟施明克合作大项目,对锐鹏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也知道祁昊他对这项目没兴趣,所以才让赵峰接手,成立专项小组去做这件事,尽量不干扰到锐鹏的正常运作……” 吴笛听他絮絮地将那些道理反复说着,明白他其实是想说给儿子听的,心里更加难受,深恨祁昊不管不顾的脾气。 “可他听不进去,眼下这副样子我看着实在……难熬啊!小吴,你有机会帮我劝劝他。” “放心吧,爸爸,我会的。”吴笛只能这么说。 吴笛那天离开新翠俱乐部时就下定决心要离婚,只是一直没拿定主意什么时候跟祁昊摊牌。如果只是两个人的事就好办了,问题是还牵扯到老人和孩子,每念及此,她的决心就会变得软弱,同时又很生气,每次一闹矛盾,祁昊就往外躲,总是自己想办法圆融彼此的关系。 她倒想看看,如果她也拖着不解决,祁昊会怎么办,在外面躲一辈子? 吃过午饭,吴笛开始为两点的工作会议作准备,童璐突然闯进来,激动得脸都红了。 “Jenny,出大事了!” “什么事?”吴笛错愕,很少见童璐这样失态。 “卡尔今天一早从北京飞上海,跟 Hellen 在办公室撕破脸干了一架,据说场面非常难看……” 吴笛大惊,“卡尔怎么这么疯……Hellen 没事吧?” “人没事,被保安和同事及时拉开了,但现在工作群里都在议论 Hellen 背后捅卡尔刀子的事呢!而且,”童璐吞了口唾沫才说出下半句,“听说卡尔正在赶来三江的路上。” 吴笛愣了几秒,不由自主站起身,“他来三江干什么?” 童璐望着她,眼里流露出忧虑,“不知道,我担心他,会不会是来找你的……Jenny,要不然你躲一躲?” 吴笛也慌乱起来,她料想卡尔不会闷头吃下这亏,但能猜到的情况无非是背后悄悄使个绊子,哪里知道这卡尔竟然不讲规则,败阵后会直接龇出獠牙,到处挥舞砍刀。 童璐看了眼手表,“卡尔是十二点离开上海办公室的,这会儿就快一点了,他最迟两点能赶到这里……Jenny,不如你跟我出去拜访客户吧,我三点约了佩尔的 Flora 见面,你和我一块儿走!” 吴笛犹豫,“可两点还有个会呢!” “取消!明天再开!”童璐面色焦灼,“万一卡尔对你动手怎么办?” 吴笛只心乱了几分钟就重新找回思路,“不会的,他的怒气在 Hellen 那里应该发泄得差不多了……再说,他来三江可能不是找我,是找 Steven 呢?” 吴笛越想越觉得有道理,“Steven 是他的亲信,现在项目做不成了,他得过来给 Steven 一个交待!” 童璐跺脚,“可这人真的像个疯子,听说他差点就对 Hellen 动手了……” “他那是气昏头了。”吴笛反过来替卡尔解释,“你想想,自己精心策划的大项目,奔波那么久不但黄了,还被 Hellen 抢过去重新开张,换谁都平静不了……” “你别说了,咱们绝不能冒这个险!他真要是冲你来的,你后悔都来不及!”童璐强硬起来,“赶紧收拾一下跟我走!” 吴笛不动,语气坚决,“我要是现在溜了,市场部这么多人会怎么看我?卡尔又会怎么看我?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理亏才不敢和他见面,先不说卡尔会不会因此到处笑话我,就在咱们部门里,以后我说话还有人肯听吗?” 童璐哑口无言,僵着手也没辙了,心里明白吴笛说得没错。 吴笛拿定主意后,顿时镇定了许多,坐回椅子里继续整理会议内容,又对童璐说:“你也别慌,该干嘛干嘛去!甭管他到底什么目的,咱们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 童璐说:“你不出去我也不出去了……如果他来找你,我不会让你俩单独待一块儿的……我这就去安排保安!” 吴笛笑道:“谢谢你啊,璐璐——不过别紧张,我认为卡尔不敢对我动手,你与其找保安,不如拿好手机,万一他动手你赶紧给他录下来,到时放内网做做宣传,战略部高管动手打人,肯定能引爆舆论……对了,Steven 在办公室吗?” “没,他最近不是一直躲在机房嘛!” 吴笛深思着说:“卡尔专程从北京过来,不会只为了发泄一下情绪的,他不是这么简单的人,我一直担心他暗中破坏……说不定是来找 Steven 商量对策了……真想知道他俩见面会谈点什么!” 童璐皱眉想了想,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好办!交给我了。” 吴笛纳闷地看她,“你想干嘛?” 童璐朝她挤挤眼睛,“来不及解释了,卡尔随时会到,我得赶紧准备起来!” 许明俊再次接到卡尔电话时已恭候在科技楼底下,五分钟后,一部出租车停在他面前,门推开,卡尔从车上下来。 天热,加上赶路匆忙,卡尔一脑门亮晶晶的汗,壮硕的身材裹在短袖衬衫和沙滩裤内,一头灰金色短发,高鼻深目,目光坚毅,嘴角抿着怒气,在看见许明俊的一刻,满脸戾气被努力压下去,露出差强人意的笑容。 -- 第105页 许明俊上前与他握手,又互相拍拍对方的手臂,举止中有种患难与共的苍凉,两人同往楼内走,一路无话,能说的都在电话里说过了,丧气话说多了只会让人更丧气,气氛沉甸甸的,凝重肃穆。 吴笛按原计划和几名下属在办公室开会,门关着,因此错过和卡尔谋面打招呼的机会。她事后得知,卡尔并未像传说中那样杀气腾腾,相反,他是面带微笑走进市场部办公大厅的,还和每一位朝他行注目礼的员工打了招呼。 卡尔先去许明俊办公室喝了杯咖啡,之后两人走出来,卡尔问许明俊,吴笛的办公室是哪间,许明俊就指给他看,卡尔二话不说就上去敲门。 童璐一直守在吴笛办公室,会议内容与她无关,她靠玻璃隔墙坐着,一边打电脑,一边密切关注外面的动静,听到敲门声,立刻警觉地跳起来开门。 卡尔站在门外,童璐与他四目相对,卡尔眼里流露出困惑,想来童璐与他印象中吴笛的样子并不吻合。 童璐先开口,用英文问:“你好,是卡尔吗?” “是我!”卡尔朝她眨了眨眼睛,带点调皮,“你应该不是 Jenny 吧?” 童璐见他表现得理性温和,还带一丝美国人惯常的幽默,陡然松一口气,看来上海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夸大其词了。 “不,我当然不是 Jenny!”童璐笑着回答,“我叫童璐。” 许明俊跟在卡尔身后,神色是平静的,有微微的笑意,但比平时淡,显得有些莫测,他向卡尔解释童璐的身份,卡尔露出恍然大悟的夸张表情。 门开时,吴笛就留意到卡尔了,但她没有立刻起身相迎,假作认真状继续开会,直到童璐打断她,告诉她卡尔来了,吴笛这才带着一脸的讶异之色站起来,热情迎上去。 “嗨!卡尔,你居然会来三江!太让人意外了!” 卡尔眯眼笑问:“Jenny,你不欢迎我?” 吴笛也笑,“怎么会!非常欢迎,哦,我们正在开会,要坐下一起听吗?” 最后一句当然是开玩笑,卡尔领会了,朗声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只是,只是过来想和 Jenny 你打声招呼——这是我们初次见面吧?” 吴笛说:“我想是的,我很少去北京,希望以后能多一点机会过去。” 两人谈笑风生,仿佛卡尔上午大闹海伦办公室的事纯属子虚乌有。 卡尔依然微笑着说:“Jenny,你知不知道 Hellen 搞砸了我的项目?” 吴笛收起笑容,措辞谨慎,“我听说你的项目被否决了,对此我感到很遗憾。” “哦,你用不着遗憾。”卡尔摇头,“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果?我知道靠 Hellen 一个人不可能弄出这么大动静,所以她的背后一定是你,是你在搞鬼,为了你丈夫祁,我猜得对不对?” 吴笛不愿当着下属的面和卡尔打嘴仗,忍住了没接茬,她面含微笑,保持一种高傲的姿态,心下却是一凛,卡尔果然直接,寒暄过后就直接亮出刺刀。 童璐察觉出不对劲,赶紧朝吴笛走了几步,站在吴笛和卡尔中间的位置,一副防范架势。 “我认为你应该高兴才对,不用在我面前不好意思。”卡尔继续说,眼睛盯着吴笛,眸中流露出的森森寒意令她毛骨悚然,“不过 Jenny 你可能不了解我,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噢,非常分明——我不会让毁掉我的人有好下场,我发誓。” 面对这赤裸裸的威胁,吴笛勒令自己不要退缩,甚至连一丝怯意都不能流露,她保持风度,温和而礼貌地对卡尔说:“我还是为你感到遗憾,卡尔,也希望你能明白,拒绝审批资金给你的人不是 Hellen,更不是我,不要在我们身上浪费精力。也希望你下个项目能碰上好运气。” 同样听出火药味的许明俊在卡尔身后提醒他,“卡尔,我们该走了。” 卡尔瞪着吴笛,拿手指点了点她,没再说一个字,转身离去。 ??第65章 陪伴 许明俊把卡尔带进机房,林珍珍靠在文件柜前看手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正遇上卡尔热情的笑脸。 “林,我们又见面了!” 这句话卡尔是用中文说的,一副诙谐喜悦的表情,然而林珍珍眼里迅速闪过惊恐,随即脸腾地红了,嗫嚅着点头,“你好,卡尔。” 她说完就收起手机对许明俊说:“Steven,我,我得回趟办公室。” “行,你去吧!” 许明俊正心事重重,没在意她的紧张,他本就想把林珍珍支开,他和卡尔在办公室说话不方便,所以特地领他来机房。 卡尔目送林珍珍出去,自言自语似的说:“林看见我怎么不太高兴?” “不会,她胆子小,看见大老板会紧张。” 许明俊替林珍珍解释,主要是不希望卡尔多想,他最近受刺激太大,格外敏感,上午在上海办公室闹出的动静许明俊也听说了,感觉完全没必要,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卡尔坐进许明俊为他准备的椅子,心思也迅速收回来,神色认真地问许明俊,“你认为 Jenny 是个怎样的人?” 许明俊意兴阑珊,懒得评价,“你刚才不是见过她了?” “那不一样,你在这儿待了三个月,我才认识她一分钟——说说你的感受。” 许明俊揉着额头笑笑,“很漂亮……” -- 第106页 卡尔也笑了笑,“嗯,是个大美人,毋庸置疑。” “也很精明。” 卡尔耸肩,“不难想象。” 许明俊朝他瞥了眼,“你想对付她,可能不太容易。” “为什么?” “她背后是锐鹏,现在还有艾米和 Hellen 护着她,连杰森也是支持的态度,你和她又不在同一个组织架构里,你要怎么动她?” 卡尔朝他倾身,目光灼灼,“如果我动手,你猜我会怎么做?我直接从艾米往下铲,包括 Hellen,一直到 Jenny 为止,一个不留!” 许明俊不语,心里觉得卡尔确实是疯了。 卡尔从他神色里读出怀疑,笑说:“Steven,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如果这个项目让 Hellen 搞成了,那我和你算什么,给人铺路的小丑?所以就算是为面子,我也会倾我所有去阻止他们,就像,他们朝我下手一样。” 许明俊终于忍不住,反诘道:“这又何必?项目能不能过不是一两个人的意志决定的,审批组那么多人呢,他们是综合评估、打分之后才给出的结果。结果非常明了,他们不想出这个钱,现在 Jenny 说服锐鹏接手项目,钱也由锐鹏出,我认为我们没什么好抱怨的。当初你拉我进战略部时说过,你的最终目的是想把锐鹏同化为一家标准的施明克公司,但因为祁昊我们一步都没推动过,你想过为什么吗?” 卡尔眨着眼睛听他讲下去。 许明俊轻吁一声,“我在三江的这段日子每天都没什么正事干,所以多了不少时间思考,我一直在想,我们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现在我想通了,我们缺条件,中国人办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你我一样都不占。没钱、没运气,没人支持我们,我们只空有一腔热情......但 Jenny 不一样,我们没有的她都有,所以她一接手就促成了施明克跟锐鹏的合作,我相信等这项业务成熟后,两家公司的合作会越来越多,壁垒肯定会被打破,我们想同化锐鹏的目标等于是变相达到了……” 卡尔红头涨脸站起身,一拳擂在桌子上,力道过大,一部台式电脑晃了好几晃。 “那对我有什么意义?这些成功和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点子是我想出来的,可是我什么都没得到!你让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许明俊望着他,“卡尔,我们还可以干别的,机会永远都有,我们肯定能……” “我干不成,他们也别想干成!” 许明俊沉默了。 卡尔把狠厉的目光转向他,“Steven,你必须帮我,你欠我的!” 许明俊惊讶,“我,欠你?” “对!你欠我!”卡尔瞪着他,“如果你没有被 Jenny 迷住,就不会出卖信息给她,导致我的资金申请失败。” 许明俊怔住,“你说什么,我没懂……” “是你!把这个项目的重要意义,还有我们的详细进展统统告诉了 Jenny。”卡尔一字一顿解释,“Jenny 才会起了抢项目的念头,她怂恿 Hellen 背叛我,搞砸了我的资金申请!这是 Hellen 亲口告诉我的——Steven,所有消息都是从你这儿泄露的!” 许明俊怔怔地听完,后背忽然起了一层薄汗,凉飕飕的。 他想到艾米来三江的那个夜晚,他喝多了酒,在走廊里拦住吴笛,被她诱导着说出的那些话,其实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说过些什么了,那天留给他的最深刻的印象是吴笛嫣红的脸颊,还有祁昊阴鸷的警示声。 不知为何,许明俊忽然想起前妻,那个爱时热烈,走时决绝的女人,他以前没仔细想过为什么自己会被吴笛吸引,漂亮固然是一方面,但吴笛身上也确实有几分前妻的影子,充沛的精力,过人的能量,以及一模一样的自私绝情。 许明俊不像卡尔那样的偏执,所以他很难全心全意去恨一个人,懊恼是有的,但也仅仅是风拂过般的速度,很快就淡了。然而心里还是有些微的凉意和惆怅,年轻时被这样的女人吸引是可以理解的,人到中年还沉迷其中就不可饶恕了。 “你要我帮你什么?”许明俊轻声问,虽然他认为即使没有吴笛插手,卡尔的申请依然可能失败,但不可否认,他确实对不起卡尔。 “你有这个项目全套的网络架构设计资料,还有和医院草签的合作协议。到一定时候,Jenny 肯定会来找你要……统统销毁,什么都别给他们留下!” 许明俊没有马上回应,他环顾机房,依旧简陋,刚来时有多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心灰意冷。 他站起来,走到资料柜前,把分门别类归好的文件一摞摞抱给卡尔,“全在这儿。你处理吧!过两天我就辞职……” 卡尔神色软了些:“我没要求你离开。” “对不起,卡尔,我没脸再待下去,未来也帮不了你什么。” 卡尔皱眉不语,许明俊说:“我出去抽根烟。” 许明俊抽完烟,又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重返机房,正碰上林珍珍着急忙慌走出来,肩上挎着背包。 “下班了?”许明俊随口问。 林珍珍忙说:“Steven 我正要找你,今天我约了人,想早点回去。” “没问题,你走吧。” 林珍珍跟他挥挥手就跑了。许明俊走进机房,卡尔坐在椅子上发呆,脸上透着深思熟虑的意味。桌上的项目资料都不见了,许明俊不知道是卡尔处理掉了,还是藏在包里打算带走,反正和他没关系了。 -- 第107页 卡尔是五点离开的,直接去机场,许明俊要送他,卡尔说不用,许明俊想到如今两人关系不似从前,便没再坚持。 他陪卡尔走出园区,看他上了出租后才往回走,走到一半有点茫然,不知要去哪里,想了想还是回机房待着比较好,清净。 傍晚五点的太阳还带着余毒,路上仅有的行人无不快步走着,只想赶紧躲进阴凉的室内。唯独许明俊无知无觉,步履滞重,想着自己犯下的错,卡尔对他的失望,心里空空落落。 许明俊在机房空坐到七点,努力放空自己,重新整理情绪。他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也极少自责,但这一次,他怎么找理由都很难完全宽解自己。 回到市场部办公室已经七点半,员工们都已下班,格子间里静悄悄的,让许明俊倍感空虚。 晓琳的办公室还亮着灯,许明俊抬头看见,心里没来由一暖,快步走到门口,见晓琳正在关电脑,他问:“你要走了?” 晓琳蓦然仰头,见是他,有些意外,“你还没下班?” “我在等你。”许明俊脑子一热就说,“想念黄鱼粥了。” “我说什么来着!”晓琳笑着,拎起背包说,“行吧,再去吃一回!” 许明俊与她一起下楼,内心的落寞驱散了不少,他想人果然还是需要伴儿的。 两人在园区外的街边打车,许明俊随口问:“你怎么不去学车?开车上下班多自由。” 晓琳说:“我会开啊!原来有一辆,离婚后卖了,我一个人用不上,正常出勤坐班车,加班晚了打车能报销,平时要买点什么,家附近就有超市,走着就到了。” “那咱俩还挺一致的,都很环保。” 一辆出租车在晓琳的召唤下停在他们面前,许明俊打开车门,让晓琳先上车。 两人在后座上坐定,许明俊没来由叹了口气,晓琳扭头朝他看看,“今天过得不容易吧?” 许明俊一挑眉,“怎么说?” 晓琳笑笑,仿佛不太好意思似的,“卡尔对 Jenny 说的那些话,我也听见了。当时我就想,你原来是和这样一位老板打交道啊!脾气那么冲,是不是挺难相处的?” “其实还好。卡尔不是一直这么凶的。这次主要是……”沮丧感忽然袭上心头,许明俊顿住,“我们能不能别说这些了?” 晓琳莞尔,“当然可以……那就想想吃什么吧!” 当然还是黄鱼粥,时蔬,还有炸鸡。当这些菜端到许明俊面前时,味蕾被唤醒,他突然感觉饥肠辘辘。 吃饭很好地转移了注意力,吃着吃着,许明俊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 “晓琳,你有没有发现咱俩有个共同点,觉得一个菜好吃,就会一直点,直到吃腻为止。” “我不会腻啊!”晓琳语气轻快,“如果吃多了,就隔一阵再来,然后又会喜欢上了。你看啊,一般会被人持续喜欢的菜都是比较清淡、质朴,接近原味的……” 许明俊笑着听她说,忽然感觉她略带沙沙的嗓音也很好听,让人内心安宁,忍不住想要靠近。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次两人都没吃撑,不过饭后他们还是打算去夜市逛逛,路上,晓琳给他讲自己家乡的事——一个离三江很近的县级市,盛产竹子和笋干。 “对了,Steven 你是北京人吗?” “不是,我西安的,大学在北京读,然后留在了那里。” 晓琳点头,“难怪听不出你有北京口音。” 许明俊笑,“不够油?” “是的!我喜欢听零点乐队,周晓鸥的嗓子特别好特别深情,但总觉得有一点点……渣,油熟,就是那种,呃,情场浪子的感觉……只是听他唱歌的感觉啊,他本人可能完全不是这样。” “你这种说法让我得出一个结论——男人不渣女人不爱。” 晓琳笑得咯咯的,“不是这样!我是想跟你形容北京人那种很特别的腔调……哎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许明俊喜欢看她捉襟见肘的窘样,微拧着眉,努力在词库里搜索,却找不到合适的语句,不过她很快释然。 “好吧!也许就是这样。”她歪了下脑袋,“不过也不是对所有女人适用,比如我现在三十二岁,我就不会再喜欢三心二意的男人了。” “那在你眼里,我算哪种男人?”许明俊忽然很想听听她对自己的评价。 “在我这里,你不算男人……” “啊?我简直五雷轰顶!” 晓琳大笑,“你是男同事呀!” 许明俊失笑,“想不到你也会玩这种小俏皮。” 随着聊天内容越来越轻松,晓琳逐渐摆脱了在办公室里的那种老陈持重感,说到自己非常主观的想法时,她甚至会像小女孩那样撅起嘴。 在街角,也就是晓琳上次给许明俊指点自己住所的地方,许明俊忽然停下来。晓琳回眸,眼神关切,“是不是忘东西了?” 许明俊静静地注视她片刻,眼神忽的深沉,他不再犹豫,走过去,伸手把她拉进怀里,语气略含无助说:“可不可以,去你家……今天晚上,我不想一个人。” ??第66章 约谈 卡尔离开三江的消息是何薇打听到的。 卡尔当众威胁吴笛令整个部门如临大敌,事后不少员工都跑来问候吴笛,销售支持组的谢江和另两名男职员主动要求下班后护送吴笛回家,连晓琳都向她表达了关切和担忧,令吴笛欣慰倍增。 -- 第108页 吴笛感谢大家的好意,又反过来劝慰下属不要慌乱,“放心,不会有事的。如果卡尔真想对我动手,就不会放嘴上说了。” 她的镇定感染了众人,部门里很快重拾安宁。唯有童璐依旧忧心忡忡,待在吴笛办公室不肯离开。 “你还是小心点好。”她警告吴笛,“我看卡尔的面相不是善茬,有点亡命之徒的意思......” 吴笛笑道:“璐璐你越来越能耐了,不仅会求签,还会看面相!” 童璐也笑了,神经放松了些。 吴笛说:“卡尔是气急败坏了才会说那些话,当不得真。我真正担心的是他会不会想方设法破坏项目,现在只是公布了合作意向,协议还没签,变数仍然存在......” 何薇举着手机冲进来告诉她们,“卡尔走啦!直接去机场了!” 童璐大松一口气,又问:“你听谁说的?” 何薇表情兴奋,“我刚打给 Steven 问的,他说卡尔今天就回北京——Jenny 说得没错,大家刚才虚惊了一场!” 忙乱一天,临下班时吴笛才想起来今天是周五,回祁家老宅吃晚饭的日子。她料想祁昊不会回去,虽然自己情绪也不佳,但不能不照顾到老人的心情。 吴笛独自开车回老宅,车子刚进别墅区,就见一家老小都站在主屋门前等候,祁瑞鹏一手拄杖,一手牵住吉吉,巴巴儿望向自己的车,谢明珍也一样,满眼期盼掩都掩不住,看得吴笛一阵难过,对祁昊的恨意骤然加深,他这样不顾双亲感受,是要让自己背负双份歉疚么? 吴笛下车,关门,扭头朝大家笑,笑容格外热情,“爸,妈,吉吉!” 看见只有她一个人从车上下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失望,祁瑞鹏还好,淡淡的很快就收住了,吉吉跑上来就嘟哝,“爸爸呢?爸爸怎么一直不回家,他不喜欢我了吗?” 吴笛把女儿抱起来说:“爸爸在忙,要过几天才能回来看你。” 谢明珍不像老伴那样克制,走到吴笛身边问:“祁昊他究竟在忙什么,忙得连家都不要了?” 吴笛含糊解释,“公司里事多,可能也不太好处理,每天到家都很晚了……” 谢明珍听得心疼,“那你劝劝他呀!公司要紧,身体也要紧,我们的话他不听就算了,你的话他总能听点进去吧?” “嗯,我会跟他说的。” “你呀!别光会点头,两头应付,该说就得说,男人都是要管的,不管不自觉!” 祁瑞鹏拦住谢明珍道:“你逼着小吴做什么?自己儿子的脾气自己不清楚?牛劲儿来了,天王老子说的话都不听!” 吉吉搂着母亲的脖子嚷嚷:“我的话爸爸会听的!可是爸爸不理我!” 吴笛问:“你给爸爸打过电话吗?” “打过的。” “那爸爸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看你?” “爸爸说有空就来……爸爸好像不开心!” 吴笛心头一堵,说不出话了。 他们很快走进客厅,赵阿姨正在摆碗筷,谢明珍借口找吴笛有事,把她拉去书房。 等进了书房,谢明珍脸一绷,劈头就道:“你们年轻,一个个都争强好胜的,把事业看得比天重,要到我们这个年纪才能懂,事业再大也大不过家庭,家里和和睦睦的,做事才有精神,心里也舒服,你看看现在这个家,有一个人别扭着,全家都不高兴。” 吴笛唯唯地听着,不时点一点头。 谢明珍朝她扫一眼,不满全写脸上了,压低嗓门说:“你别以为我在家什么都不知道,这次闹出来的事,小吴你有一半责任……你怎么能为了个项目去挑拨他们俩父子的关系呢?” 吴笛还是头回被婆婆如此严厉地指责,因为没有防备,胸口突然一阵窒闷,脸上更是烧得烫人。 她急切地解释,“妈,我,我是经过反复权衡,认为这个项目对锐鹏意义重大才决定去做的,爸爸都能理解,我以为祁昊也会想明白的……” “既然这样你就不能等一等,让祁昊想明白了再动手?非要急吼吼撺掇爸爸先把事儿办了?你看看现在他们父子俩关系都僵成什么样了,他们这样,你心里能好受?我能好受?” 吴笛无言以对,内心却剧烈翻腾着,极度的羞愧与自责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她忽然被委屈和愤慨淹没,眼见谢明珍还板着脸,一副愤愤模样,吴笛在心里冷笑,儿子终归是儿子,当妈的到头来还是心向着他,不管平时表现得多维护儿媳。 她死死咬住嘴唇,怕自己一个冲动和婆婆翻脸,不管怎么说,她嫁进祁家,两位长辈都没亏待过她,她不能一点委屈都受不了。 谢明珍见吴笛始终不吭声,神色里也有愧意,这才缓和下来,拿胳膊肘亲昵地碰了碰她,“你别怪我话说得重,我是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才说的,我呀,这几天整宿整宿睡不着,就为这事愁的!爸爸也是。唉,你体谅体谅我们,尤其是爸爸,他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的……” 谢明珍的话像某种不稳定的气流,在吴笛耳边打了个旋就飘远了。她脑子里被其它东西充斥着:冬雪的指责,祁昊冷冷的眼神,那家祁昊瞒着自己和任家兄妹共同投资的公司…… 愧疚渐渐淡了,本已远去的决心倏地坚硬起来,吴笛看到那条出路真真切切摆在自己面前,她试着想象走进去,而不是像过去那样浅尝辄止,再软弱退缩。 -- 第109页 她一下子就走到终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种海阔天空的轻松,可以将剪不断理还乱的各种局面抛在身后,最重要的是,她的心境终于能重获平静。 谢明珍还在说着什么,吴笛已不想听,她松开牙齿,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疼,但好歹胸口的块垒没那么堵了。 她破天荒头一次打断婆婆,“妈,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我一定会找祁昊好好谈。” 谢明珍总算开了笑脸,拍拍吴笛的后背说:“记得让祁昊早点回来一趟,爸爸心里也能舒坦些。” 吴笛在绿城四季酒店一楼的咖啡厅等祁昊,这里灯光幽暗,客人寥落,与她隔了三张桌子,有一对穿商务服的男士在交谈,此外的沙发都空着。 吴笛原想约在酒吧,随即意识到闹哄哄的气氛不适合谈论严肃话题,而且她很喜欢绿城四季,这里离市区远,环境不错,咖啡厅营业时间长,最重要的一点,因为房间价格贵,绿城没有被施明克收录进“员工出差常用酒店名单”,所以在这里遇到公司同事的概率极小。 她看看表,九点半了。 吴笛和祁昊约的是九点,她发短信约的,怕电话联络他不接或直接拒绝自己。不管祁昊会不会来,吴笛会等够他一小时。 咖啡厅设在三层台阶高的地面,紧邻落地幕墙窗,台阶下是酒店大堂,九点开始有钢琴独奏表演。 今天的演奏者是位女钢琴师,穿黑色晚礼服,年纪看上去不轻了,化了浓妆,神情有几分恣肆。 吴笛等得无聊,注意力渐渐被钢琴师吸引,她仔细打量对方,猜测她身上可能会发生什么故事。每个人身上都有故事,有的精彩,有的普通。 女钢琴师琴艺并不出色,指间偶有滞涩,吴笛留神听,会捕捉到一两个错音,但因为流畅,不太能听出来,听出来也没人在意。对这里的客人来说,音乐只是个点缀空虚的背景。 不过钢琴师的神情是自信舒展的,有一点点睥睨众生的味道,让吴笛想起十多岁时的自己,以为技艺炉火纯青,方圆百里无人能敌了,当然不是跟专业琴师比,业余和专业是两套不同的评价体系。这点吴笛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时父亲带她去琴行买附件,老板正陪客人看一架钢琴,为了演示性能,当场演奏了一段肖邦的谐谑曲,张弛有度,如丝般滑畅,像在舞一段锦,又像开怀大笑,是一个完整流动的活体,充满灵性。吴笛听呆了,这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自此有了谦卑心,不敢再盲目自大。 吴笛再次查时间,九点三刻,祁昊大概不会来了。吴笛靠在沙发里,自我评估了下,并没有为此生气。 其实自从她拿定主意后,情绪就不再有太大波动了,这时候竟还生出了琢磨祁昊的兴致来。按说事情已过去四五天,再大的火气也该平息了。然而祁昊既不回家,也不跟吴笛联络沟通,吴笛纳闷,他到底是想怎么样,还在等自己主动求和? 吴笛知道祁昊在公事上并非这样任性,他会耐心听取意见,意识到错了也会改,总体而言,他执掌锐鹏的这些年,公司上下对他是服气的。 然而在家庭生活中他就没这么好说话了,经常为一点小事和吴笛闹别扭,吴笛平时忙,没精力也没耐心跟他纠缠,自己把心情调整好了,见他还僵在原地,为了安定团结,她会主动凑上去和一把稀泥,好歹把裂缝给补上。 吴笛有时会觉得,祁昊把完美光鲜的一面展现给外人看,却把喜怒难测的真实面目留给了家人,尤其是妻子。 不过吴笛已不觉得有多委屈,男人是她自己挑的,也有过温馨甜蜜的时光,只是她从来没弄清楚过祁昊内心究竟在想什么,客观来讲,也不能全怪祁昊,吴笛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不算很多......也可能每桩失败的婚姻都差不多,感情耗光后就只剩下彼此挑眼了。 吴笛把咖啡喝完,取过手包准备结账离开,大堂里忽然匆匆走进来一个女孩,穿连衣裙,背双肩包,面容姣好但神色鬼祟——是林珍珍。 吴笛诧异之余,差点就要叫出声,不过林珍珍缩着脖子,走路飞快,仿佛想隐藏自己。吴笛随即清醒,看来林珍珍和自己一样,都不希望在这里遇见熟人。既然如此,自己最好别多事。 吴笛等林珍珍消失后才起身。结了账走出酒店,不免轻叹一声,今晚在这白坐了一个多小时,接下来还得想办法联系祁昊,他可以毫无责任心地躲着吴笛,可吴笛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祁家二老殷切的眼神时不时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缓步走下酒店门前的石阶,偶然转眸时,看见台阶下的树影里藏着个人,穿白 T 恤,牛仔裤,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打扮,然而背影太熟悉,吴笛顿住了脚。 认出祁昊的刹那,吴笛心里有什么东西倏然化开,她下意识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一丝委屈,这让她顿悟了一个道理,独自一人时不管吃多少苦都不会自艾自怜,委屈只有承接对象存在时才会产生。 不过这一丝委屈很快被她从心上掸开,从今往后她不再需要。 ??第67章 终结 吴笛不紧不慢地走向祁昊,他听见动静,也扭过头来。 几天不见,祁昊似乎瘦了些,也可能是因为憔悴,脸上不再攒着怒气,下巴冒出一圈青青的胡茬,再加上颓靡的神色,整个人看上去很是落魄。 -- 第110页 四目相对,彼此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得各自调开视线。 吴笛等走到他跟前才开口:“干嘛不进去?” 祁昊把手上的烟蒂揿灭了丢进垃圾桶,低着头说:“没想好。” 吴笛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背后的涵义,太复杂广阔,什么可能性都有。她没有问他没想好什么,避重就轻地问:“外面不热吗?” “……没觉得。” “你在这站多久了?” 祁昊把手往裤兜里一插,视线终于回到吴笛脸上,但也只是缓慢的一扫,“和你差不多时间到的。” 吴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敢情两人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空耗了一个多小时。祁昊犯起拧来真的能把人逼疯。 不过事到如今,责备没有意义,吴笛只想尽快解决问题。 “那就,进去坐会儿吧……来都来了。”她和颜悦色地提议。 总算祁昊没反对,干咳一声,闷头跟在吴笛身后走进酒店。吴笛领他到自己原先坐的那张桌子边。落座后,依然是她先开口:“你想喝什么?” “随便。” 吴笛招来侍应生,要了两杯苏打水。点完饮料,她的目光不经意瞟过窗外,恰好看见台阶下那棵香樟树。咖啡厅里有灯光,祁昊刚刚站的地方,应该可以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一个多小时里,他站在那地方,到底想了些什么? 苏打水来了,吴笛举杯喝一口,努力让声音变得轻快些,“这几天你住哪儿了?” 祁昊垂眸坐着,一声没吭。吴笛也不在乎,她这么问,无非是想找个轻松点的话题作为开场白。 “今天星期五,我一个人回去吃晚饭了,你爸妈看你没到都很失望……还有吉吉,说你老不去看她,她很伤心……” 祁昊终于动容,神色黯淡问:“吉吉她……挺好吧?” “挺好,就是想你。” 祁昊眉心倏地颤动,仿佛身体里有个地方抽痛,他迅速转脸,视线在空中胡乱扫了几下,最终落在那位女钢琴师身上。钢琴师在弹某首曲子的最后一段,指间流露出即将结束工作的轻快感。 吴笛又喝了两口水,把杯子放回桌上,她不急着说正事,默默打量祁昊,把他内心的脆弱和矛盾看得一清二楚。 祁昊虽然没朝吴笛看,但他知道吴笛在审视自己,脸部线条始终绷得紧紧的。 一曲终,钢琴师起身离去,祁昊的视线没了去处,又四处游荡起来。手往兜里掏去,大概想抽烟,随即意识到这是在室内,又怏怏地把手收回。 他望着远处问吴笛,“约我干什么?” “谈谈。” “谈什么?” “我们之间的事。” 祁昊又沉默了,双眸低垂,等吴笛开口。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关于项目,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吴笛语气平静,显示她此刻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答案是我确实错了。虽然我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没有充分考虑你的感受,让你受到很大打击……祁昊,我向你道歉,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我不对。” 祁昊僵着脸,丝毫没有因为妻子主动道歉而流露出愉悦满足的神色,反倒比刚才更紧张了,吴笛暗想,不愧是一起生活了八年的夫妻。 “事到如今,我想你是不会原谅我了。你可以怪我,恨我,我都接受,但你不该这样对你的父母,还有吉吉。”吴笛继续往下说,语速却开始变慢,“今天我回去吃晚饭,你妈妈说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她说,事业再大也大不过家庭。” 吴笛望着祁昊,语气愈发诚挚,“两位老人因为你几天没睡好了,你爸爸身体本来就不好,你忍心这么折磨他们?” 祁昊面无表情听着,但吴笛看得出来,他心里也很难受。 “祁昊。”吴笛轻柔地唤他一声,“你不是你爸手里的棋子,他知道你很能干,公司交给你也很放心。但你对施明克偏见太深,他怕你因为这份偏见错失了难得的机会,所以才会不顾你的意思插手……如果你真不想做,趁项目还没签约,回去和爸爸好好商量,把你的想法都告诉他,他会理解你的。” 祁昊深深吸气,又缓缓吐气,仿佛在经受巨大的精神重压。 “尽早回家看看他们,不要把对我的恨发泄在他们身上,行吗?” 吴笛说完,感到有些疲累,她抓起杯子喝了好几口水,然后耐心等祁昊表态。 “明天回去。”祁昊终于开口,嗓子沙沙的,像在跟什么东西妥协。 他终于还是软下来,吴笛不觉得意外,却仍松了口气,眼眶悄悄湿了,她克制情绪,微笑着点点头,“这样最好——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好让他们放心。” 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但吴笛相信谢明珍接到电话会很高兴,所以还是拨了过去,果不其然。 吴笛和谢明珍通话时,能感觉到祁昊在对面悄悄注视着她,等她收了线重新看向他时,他又把视线挪开了。 祁昊的那杯苏打水自打端上桌后还一口没喝过,此时他抓在手里一气喝光,放下杯子时,语速忽然加快,“说完了吧?没别的事我走了……” 他急着想逃,但吴笛没给他机会,“等等!还有个事要谈。” 祁昊人已经起身,一时僵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吴笛没有多话,只仰头牢牢盯着他,她是希望能面对面把话讲完的,但如果他想逃避也没什么,后面的事她会交给律师处理。 -- 第111页 祁昊大概也对吴笛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掂量片刻,终是不情不愿坐了回去,双手扶着沙发边沿,眼神里充满戒备。 “你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我也好好考虑了我们之间的事。”吴笛直接切入正题,“把这八年时光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我发现……和你结婚,是个错误。” 这个结论似乎令祁昊倒抽了口凉气,扶住沙发的手骤然用劲,指尖掐进布艺面子,因为用力,骨关节变成青白色。 吴笛盯着那双暴露他内心的手,慢慢往下说,“我们总是在朝相反的方向使劲,八年下来,越走越远……在你眼里,我是个只顾自己的人,你呢,其实也差不多,心里有事宁愿告诉朋友也不会告诉我......这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也许你当初真的选错了我,也许你早就后悔了……” 说出这些话比吴笛预想得要艰难,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想通,能朝着那条重新选定的路勇往直前,然而在某个节点上,喉咙口不知怎么咕咚一声,像一个人好好走着路却不提防滑了一跤,情绪有刹那的失控,一丝哽咽漏出来,打乱了她的镇定。 吴笛不得不停下,等自己重新平静。 她再次想起任冬雪恶狠狠的嘴脸,想起祁昊冷冰冰的眼神,汹涌的情绪退潮,酸楚也缓缓淡去。或许祁昊也在等待机会让彼此解脱,只是他做不了率先迈步的那个人,那么,就让自己来终结吧。 “祁昊,我们别再互相折磨了……离婚吧。” 祁昊面色煞白,像被判了死刑,只是呆坐着,没有任何反应。吴笛也没指望他会马上回复自己,径直转入更具体的考虑,以免在伤感的情绪中过度流连。 “财产方面我没有要求,你想怎么分割都行,我会按你的意思来……吉吉暂时离不开爷爷奶奶,那就维持现状吧,我不会和你争抚养权。另外,离婚不仅仅是咱们俩的事,为孩子和双方父母考虑,我希望能先对他们保密,免得他们一时接受不了......如果可能,请你别急着马上再婚,等缓一缓再......” 眼见祁昊的神色骤然僵硬,吴笛顿一下,转口说:“当然离婚后我们互不干涉,你想跟谁在一起都行......等吉吉大一点,长辈们也看明白怎么回事了,我们再公开……我就这点要求。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着急,等你考虑好我们再谈,或者,如果你不想再跟我见面,交给律师处理也行......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祁昊不动也不言声,吴笛不想再陪他耗下去,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也没有问祁昊待会儿打算去哪儿,那已经和她无关了。 她拿起自己的包,朝祁昊深深看了眼,起身说:“我等你消息。” 祁昊搁在沙发沿上的手臂像被蛰了似的颤抖一下,吴笛恰好看见,知道他内心正在起波澜,她也很难受,但她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现在需要的是了断。 吴笛去服务台又结了一次账,这才慢吞吞走出酒店,到门口时,忍不住回眸朝咖啡厅看了眼,祁昊还僵僵地坐在沙发里,背影倔强而孤独。 有一瞬,吴笛犹豫起来,是否不该这样绝情,也许她该陪他多坐会儿,等他情绪好转了再离开......转念又想,分都分了,又何必藕断丝连,纠缠不清?祁昊毕竟不是小孩。 吴笛狠狠心,继续朝前走,下台阶,到那棵香樟树前,终究敌不过心软,再次驻足回眸,从这里望过去,咖啡厅的情形果然看得一清二楚,而祁昊依然一动不动杵在原位,仿佛已经石化。 吴笛独自开车回家,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79 秒,格外长的一只红灯。 她盯着跳动的指示灯在心里数数,数到 35 时,情绪像雪崩似的塌陷,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怎么擦也擦不完,她拼命压抑,却无济于事。她听见车厢里回荡着自己的呜咽声,像一只受伤的鹿在悲鸣。 终于,她放弃自制,趴在方向盘上放声恸哭。 绿灯亮起,而吴笛迟迟未动,后面也没有车按喇叭催她,时间仿佛静止,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她一个人是活的,在辽阔的空间里找不到方向,任漫天悲伤将她掩埋。 ??第68章 邀请 林珍珍在机房的文件柜前徘徊,神色里流露出困惑,她转头问许明俊,“Steven,这两个文件夹里的资料怎么都不见了,是你拿走了吗?” 许明俊朝那个方向看看,明白林珍珍说的是卡尔带走的那些文件,但他不打算解释,点头说:“对,在我那里……珍珍,你过来坐,我们聊聊。” 林珍珍走过去,在许明俊对面坐下,脸上挂着一丝忐忑。 许明俊说:“有个事,我想我应该提前跟你打声招呼——我可能要走了。” 林珍珍似乎松了口气,想一想问:“是回北京吗?” “差不多吧!”许明俊觉得抱歉,“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得走,早知道结果是这样,我就不让你转过来了……” 林珍珍忙说:“不!是我自己要来的,而且,而且跟着你做事非常开心……Steven,我还是要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 许明俊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好受多了!不过别着急,项目还是会往下做,只是不再由我负责……” 林珍珍面露不平,“可是没人比你更适合这项工作。” 许明俊摇头,“项目谁都能做,没有非谁不可的道理。如果你还想留在这个项目组,我可以在走之前找 Jenny 谈谈,帮你安排个位置……” -- 第112页 “谢谢你,Steven,你对我太好了!”林珍珍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但还是别麻烦了,你一走我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许明俊很过意不去,他不希望自己的离开影响林珍珍的前途,忖度着说:“珍珍,这个问题我们还是应该理性地去看,最起码你该把黑带课程都上完了再走……” 林珍珍咬住唇,轻轻摇头,“不是的 Steven,我想走不完全是因为你要回北京,还因为我男朋友他已经接受深圳那家公司的 offer,上周就跑那边上班去了......我不想和他分开,所以也打算去深圳。” 许明俊略略放心,“这样啊!那挺好的。深圳也有施明克的分公司,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告诉我。” 林珍珍飞快朝他一瞟,低声说:“Steven,你是个非常好的上司,可惜……” 许明俊笑,“可惜没什么斗志?” 虽是玩笑话,但他笑容里难掩淡淡的落寞,林珍珍竟然懂了,朝他笑笑,神色中有理解,也有一丝沧桑,让许明俊感觉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林珍珍突然下巴一扬,振作起来,“那,最后阶段我们还能做点什么?” 许明俊环顾机房,“好像没什么可做的,你天天在这儿打扫,地上灰尘都找不到一粒,要不然……去帮我买杯咖啡?” 林珍珍蹦起来,“马上就去!” 许明俊目送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去,心里生出些欣慰,自己猜得没错,林珍珍前阵子果然是在为和男朋友异地的问题犯愁,如今问题解决,她自然又恢复了活力。 下班前夕,许明俊从机房出来,准备回市场部办公室一趟,没什么正事,就是去看看晓琳回来没有——早上他特地跑办公室去找她,没见她人,听何薇说是出去见客户了。 他走到核磁厂行政楼前,迎头就碰上晓琳从工厂大门进来,怀里抱个文件夹,视线朝下,步履匆匆,边走边在思考什么。 许明俊心头一跳,暗忖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在原地顿住,等晓琳走近了才出声,“你这么低头走路不怕撞到人?” 晓琳惊觉,抬头一望,立刻笑了,“不会啊!等我看见你鞋子的时候我会迅速往旁边闪的。” 许明俊勾起唇角,“你的幽默感越来越强了。” 晓琳笑盈盈问他,“周末回北京看儿子了?” “嗯。” “他挺好吧?” “状态不错,我是指健康、心态方面,成绩嘛,还是一塌糊涂。” “身体健康,心态积极不是最棒的吗?成绩可以慢慢提高——他对礼物满不满意?” “高兴坏了!全是吃的。” 晓琳听得笑容灿烂,又指指许明俊身后的玻璃门,“我得进去了,和采购组约了个会。” “行,你忙吧!” 等晓琳走远,许明俊才回身慢慢离开,心中陡生惆怅。 那天早上,他在晓琳的床上醒来,对着完全陌生的环境发了好一会儿呆,不是震惊,而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怔忡。 这种情形以前也有过,但这次又不太一样,晓琳不是陌生人,是他的同事,还是一个在他看来很传统朴实的女人。他没想过要这样,可依然发生了,还是在没有醉酒的情况下,还是他主动提议的……他低估了寂寞、失意对自己的腐蚀力度。 晓琳在他睡醒前就起床了,一直在厨房忙碌,偶尔弄出一点锅碗的声音,许明俊听在耳朵里,心头的缥缈不安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温馨,他有多久没有身临如此美好的居家氛围了? 吃早点时,在一种缱绻情绪的驱使下,他冲动地问晓琳,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去北京。他以为只要他开口,晓琳肯定既惊喜又感动,然后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可晓琳只是冲他笑笑,反问:“去北京我能干什么?” 许明俊没想到她如此冷静,尴尬之余,没多想就给出了更多承诺,“我们可以结婚,在北京组建家庭啊!” 当他听到“结婚”二字从自己嘴里轻飘飘说出来时,内心咯噔一下,他是真想好再走入围城了?如果晓琳答应,他有勇气兑现吗? 晓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默默吃着面包,不置一词。许明俊见她这样,彷徨顿失,原始的征服欲占了上风。 “你觉得不好吗?你看咱俩挺投缘的,脾气也合得来,至于其他方面,昨晚上,咳,我很享受,你应该也挺,挺快乐吧?” 许明俊说着语无伦次的话,自己都不懂怎么回事,他不再像个久经风雨的成年人,倒像急于求欢的毛孩子,极度渴望得到对方的积极回应。 “你为什么想跟我结婚?”晓琳终于问。 “呃,我觉得咱俩在一起很和谐……” 晓琳依旧笑着道:“你跟多数人在一起都很和谐,这是因为你性格好。你总不至于因此要跟所有人结婚吧?” 许明俊被她逗乐,“当然不至于,我只想和你……” 晓琳不看他,继续说:“我知道你来三江以后挺不容易的,Jenny 一直排斥你,你的项目又丢了,虽然官面儿上说项目是被 Hellen 接手了,但傻子都看得出来,Hellen 能接手,又是跟锐鹏合作,Jenny 肯定功不可没…………所以,你的失落是双份的。” 许明俊讪讪,“双份?什么意思?” 晓琳抬眸,深深注视着他,“你心里喜欢的,一直是 Jenny 吧?” -- 第113页 许明俊震住,晓琳的眼神平静无波,太平静了,让他突然之间无地自容。 晓琳不忍看他狼狈的表情,很快转开视线,语气恢复了轻松,“不要因为和我上过床就觉得应该对我负责任,没那回事啊!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你说得没错,昨晚我是挺快乐的,我也特别高兴听到你说你很享受……也别把自己当救世主,我不会因为有人想娶我就对他感激涕零的。” “晓琳,我不是那意思……” 晓琳嫣然一笑,“不管你是哪种意思,我都不会介意……就当昨晚是个意外,咱俩都忘了它吧!” 直到此刻,许明俊才意识到自己在晓琳眼里是透明的,她把所见所思都深藏心底,从不在他面前提及,以至于他天真地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从和晓琳的对话中许明俊还感觉到,晓琳外表平和,骨子里还是有傲气的,她不需要怜悯或者感激的馈赠。 晓琳要他忘了两人之间有过的亲密,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每天早上醒来,许明俊会先想到她,然后才是别的。 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而他也害怕自己是像晓琳说的那样,对她只是一时依赖。他来三江这个敌意深重之地,晓琳是第一个善待他的人,帮助他,关心他,但如果他对她只有感激之情,结婚确实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吴笛走进餐厅时,分餐员已经在打包餐具,餐盘里不剩几样食物可供挑选,她随便点了些凑够一顿,转身看向就餐区,一眼望见许明俊坐在窗边慢悠悠吃着饭,两人视线相撞,许明俊朝她点了下头,吴笛也正想找他聊聊,欣然走过去。 吴笛在许明俊对面坐下,许明俊往她盘子里瞧了眼,感叹,“你吃得真素!” 吴笛笑道:“不是在减肥,这几天一直没胃口。” 许明俊半真半假开玩笑,“有心事?” 吴笛倒也坦然,“算有吧。” 她以为许明俊会追问下去,然而他眼神闪烁几下,居然低头继续吃饭了。 吴笛用勺子拨拉着米粒,不太想往嘴里塞,最近心情太差,别说胃口了,简直一进餐厅就觉得恶心。 她看看对面,小心翼翼问:“我听说,你要辞职?” 许明俊抬头,神情淡然,“Hellen 告诉你的?” 吴笛没有否认。 “你俩现在关系不错啊!”许明俊忍不住打趣,“我记得刚来三江的时候,你跟 Hellen 之间要多紧张有多紧张,这也没几个月呢,已经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等我一走,你又能少一个需要时刻提防的人,多好!” 吴笛听出他言语里的挖苦,不过没在意,直言道:“我不觉得我做错了,只是尽力而为,做自己能做的,不然怎么办?上面说踹就踹,我难道还得老老实实挨踹么?” 许明俊点头,“确实也谈不上对错之分……有时候我很羡慕你,目的明确,意志坚定,排除万难都要抵达终点,或许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做得成事情。” 吴笛对他的讥讽依旧不予理会,语气郑重道:“Steven,其实你不用走的。” 许明俊朝她扫一眼,目光随即荡开,笑问:“你这算是在挽留我?” 吴笛点头,“对,我希望你留下来。” “为什么?” 吴笛表情诚挚,“你刚来的时候我确实对你有偏见,怕你使坏,把我挤兑走,不过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我已经看清你的为人,你……”她顿一下,还是坚持说下去,“本来有机会在 Hellen 那里......咳,搞倒我,但你什么都没干,所以我知道,你以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Steven,现在我相信我们是能够愉快合作的。” 许明俊怅然叹息,“到如今这份上,很多事已经变味儿了,不再是我理想中那样......留下来意义不大。” ??第69章 责问 吴笛略带好奇问:“你理想中的样子是怎样的?” 许明俊说:“能纯粹地做事,尽量不掺和进政治性纠葛。” 吴笛失笑,“你这么想会不会太天真?你从北京跑三江来接我位子前,难道一点没想过有可能会惹到谁不高兴?” 许明俊也笑着摇头,“是啊!我确实天真了,本来想着清障工作都归卡尔负责,我只要过来做事就行......现在看,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但凡涉及到利益,争夺是避免不了的。” 吴笛挑眉,“身在职场,和打仗也差不了多少。” 许明俊抬眸看她,“如果你我也是在打一场仗的话,那么你已经赢了。” “不,不能这么说!”吴笛没有笑,谨慎中透着若有所思的味道,“没到最后一步,谁也不清楚是输还是赢。” “你太谦虚了!我相信没什么麻烦能够难倒你……Jenny,你大概是我认识的女性中最冷静的一个,也可以说冷酷。” 吴笛脸色赫然一变,许明俊以为是自己言重了,但也不打算道歉,她的种种行为没资格让自己道歉。 好一会儿,吴笛才闷声说:“你是在怪我抢你的项目吗?卡尔申请不到钱,Hellen 评估下来认为是个非常值得操作的项目,我想卡尔肯定给她描绘过项目前景,所以她来找我,问能不能弄到钱把项目做下去,我当然得帮她,帮她就是帮我自己……” 许明俊沉默地听着,目光中流露出了然,似乎还带着些嘲讽,吴笛见了,终究有些心虚,草草收尾,忍着恶心把饭菜一口一口填进肚子。 -- 第114页 许明俊已经吃完饭,拿起饮料来喝了口,耸肩说:“不管这中间的过程是什么样,反正我要走了,都跟我没关系了。” 吴笛见他一脸漠然,便识趣地不再出言挽留,转而问:“辞职后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先给自己放个假,然后慢慢找……可能我更适合在工厂管一块实务吧,做做技术,简单点儿,将来就想找份这样的工作。” 吴笛虽不认同,也只能点头附和,“去工厂也不错——你的辞职申请 Hellen 批了吗?” “还没有......你该知道为什么。” 吴笛歪头一想,“为了那些项目资料?” 许明俊笑,“你看,你什么都门儿清……你不赢真是见鬼了!” 吴笛莞尔,“不管你是赞美还是讽刺,我都谢谢你!” 她把没吃几口的餐盘往旁边一推,也开始喝饮料,酸酸甜甜的橙汁比米饭好吃多了。 “虽然项目转到锐鹏了,但我还是挺担心的。”吴笛说。 “担心祁昊?” 吴笛眼神闪烁一下,“不,我说的是卡尔,那天他在办公室怎么威胁我你也听见了。” “他气头上说的话,你又何必在意。” “我觉得他是认真的。我能从他眼神里看出来……Steven,你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短,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付我们?” 许明俊淡淡一笑,“我和卡尔只谈工作该怎么进行,斗来斗去的事我没兴趣,他也没必要告诉我。对不起 Jenny,这次我帮不了你。” 他的话意味深长,也不知吴笛听懂没,只看见吴笛脸上绽出类似理解的笑容。 许明俊还有个问题,“那天祁昊冲到办公室和你吵架,也是为项目转移的事吧?” 吴笛神色一僵,不过还是点头承认了。 “既然现在转移成功了,那是不是意味着祁昊他被你说服了?”许明俊忍不住叹息,“早知道祁总对你言听计从,当初就该直接找你谈......” “他没被我说服。”吴笛表情难堪。 许明俊讶异,仔细审视吴笛的脸色,“呃,那你们……” 吴笛苦笑,“快走到头了。” 许明俊错愕,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就为一个项目,值得吗?” 吴笛转眸,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惆怅,“项目只是个导火索,我们在很多方面都有问题,总是说不到一块儿去……” 不过令吴笛欣慰的是,祁昊终于如约回家看望了父母——在她和祁昊谈话后的翌日晚上,吴笛就接到谢明珍的电话,喜气洋洋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 “买了好多吃的回来!给我们还有吉吉,他跟爸爸在书房聊了一个多小时,爸爸那个开心呀!我说什么来着,还是小吴你的话他能听进去。” 吴笛迟疑了下,终究没忍住问:“他和爸爸,谈项目的事了吗?” 谢明珍朗声说:“表态了!说公司现有的业务就够他忙了,所以这个项目他就不参与了,让老赵全权负责,如果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直接找他商量。爸爸对他这个态度相当满意!总之他这趟回来,把事情一谈开,大家也都放心了……” 吴笛默默听着,心境复杂难言。 和祁昊摊牌之前,她就做好了最坏打算——离开施明克。 两年前,吴笛还在销售部带领团队东征西战,施明克的竞争对手之一 GK 曾秘密约谈过她。与她面谈的是 GK 中国区的销售副总李铮,李铮看中她敏锐的判断力和在夺单中灵活应变的能力,希望挖她去 GK 销售部挑梁,但吴笛从未想过脱离施明克,她所有的职业规划都在这里,况且当时她已经被提名竞争市场部总监的位子,而且从各种反馈来看赢面很大。 吴笛婉言谢绝了李铮,不过两人一直没彻底断开联系,李铮迄今还会时不时点赞吴笛发的朋友圈动态,以此暗示他的诚意一直在。 除了 GK ,这两年吴笛也接过不少猎头电话,能够较为准确地估算出自己的市场价值。换个环境,去面对不同的企业文化,对一个老施明克人来说是个不小的难题,但吴笛对自己的适应力有足够信心,她相信自己能够东山再起。 离开施明克,放弃已经成功走完一半的职业路径固然是遗憾的,但生活就是这样,意外永远存在,与其怨天尤人,不如积极寻找对策。 当然考虑归考虑,当吴笛得知祁昊对项目转变态度后,一颗悬着的心到底还是落回实处,大松了口气。 祁昊的让步,意味着吴笛一手促成的这个项目至少不会因为他的反对而夭折,她也暂时可以不用考虑跳槽的问题。但这让步背后的原因,吴笛不用多想也能猜到。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祁昊也不可能无偿作出牺牲,她已经能预见离婚路上将是怎样的障碍重重...... 许明俊的话把吴笛拉回眼前,“但就这件事来说,也能看出你俩问题的核心所在。” 吴笛没动,眨着眼睛朝他望去。 许明俊立刻醒悟,歉然说:“对不起,我管太多了。” “不,你说吧,我想听。” 许明俊想了想,决定把话说完,“你们俩其实是一类人,觉得自己付出了就一定要赢,别的事不重要。比如你想保住市场部总监的位子,想要做出让人羡慕的成绩,而祁昊呢,他需要锐鹏完全的控制权,要向施明克证明,没有外部技术的输入,他一样能做成大事。为了这些目标你们用尽各种手段,甚至不惜践踏别人的底线,彼此反目成仇,可是往深处想,你们做的这些事,还有你们想达成的目标真就那么伟大,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出卖别人,牺牲别人,甚至牺牲自己的地步?” -- 第115页 吴笛怔怔地听着,为他如此不加遮掩的指责感到震愕。 因为能畅所欲言,许明俊的情绪格外激动,“问问自己吧,你们这样争来斗去,究竟是为了所谓的理想,还是仅仅想满足自己的私欲?” 吴笛没有反驳,脸上却一阵红一阵白,仿佛挨了记耳光。 “你认为职场就是战场,但不是每个职场人都喜欢打仗的,比如我,你可以说我天真,因为我始终认为成绩是团队合作出来的,不是打出来更不是算计出来的!” 许明俊畅快淋漓地说完,吴笛还坐在位子上发呆,他没有跟她打招呼,径自起身走了。 他其实不该多管闲事的,但也不后悔对吴笛说那些话,当他把憋在心里的话敞开来讲完后,感觉心情舒畅多了,就像丢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终于可以轻装上路。 下午四点,吴笛还有一摞报销要批,三个下属的报告要过,好几封重要邮件等着她回复,还有海伦发来的项目重拟计划需要她给意见。 吴笛曾明确向海伦表达过不愿插手项目的意思,但海伦认为既然是与锐鹏合作,吴笛有义不容辞的把关职责。 咖啡见底了,她打电话让何薇再给自己做一杯,她需要提神。不过精力不济并非她今天效率低下的主因,许明俊在餐厅对她说的那些话才是,在她精神稍怠时就杀入脑海,搅乱心绪。 吴笛再次感到疲倦,不得不停下来,手指缓缓揉捏鼻梁,闭着眼睛养会儿神。 脑子里有很多声音在厮杀。整个下午,她其实都在思考怎么反驳许明俊,他关于自己和祁昊矛盾根源的那些话犹如飞镖,既狠又准地戳在她心上,再也拔不下来。 何薇送来她要的咖啡,吴笛喝了两口,感觉好些了。心情平静后,她终于停止自我较劲,愿意承认许明俊的批评至少有一部分是有道理的,也正因如此,她才会耿耿于怀这么久。 微信响起提示音,有人给她发消息。吴笛捡起手机看,居然是童璐在线上问她,“现在方便吗?想找你说个事。” 吴笛诧异,童璐每回找自己说事,都是直接上门,这样正儿八经先请示的情况很少见。她算了算工作量,即便马上行动,到七点也不可能下班,不过无所谓了,她的好奇心已被童璐勾起。 “你过来吧!”她回。 童璐进门时握着手机,神色复杂,还特地锁上了门。 吴笛掂量她这副样子就感觉没好事,“遇上麻烦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那真是大麻烦了!”吴笛故意开玩笑,想把气氛搞轻松些。 童璐拉了把椅子在吴笛侧面坐下,“卡尔来三江那天,你不是很想知道他和 Steven 会聊什么吗?所以我做了点手脚。” 这事吴笛是知道的。童璐在人事部处理员工纠纷时,收缴过一枚窃听器,机缘巧合的关系一直留在她手上,没有上交。 那天吴笛一提这茬儿,她灵机一动决定废物利用。她推测卡尔和许明俊如果有秘密要谈极可能会在机房,就紧急跑去机房安装了窃听器。 童璐做完手脚回来,吴笛已经在开会,她没能及时告诉吴笛,直到许明俊带着卡尔离开,吴笛草草遣散会议后,童璐才把这事说了出来。 吴笛一听就大惊失色,“你太胡闹了!如果让人发现我们就完蛋了!” 童璐本也有些后悔冲动行事,但听到卡尔威胁吴笛之后她认为这么做是必要的,“卡尔肯定会有动作,早点知道我们也能找找对策。” 吴笛问她去机房时有没有被谁看见,童璐安慰她,“肯定有人看见的,不过我常去工厂,也经常到培训中心找李工,没人会怀疑……” 吴笛还是担心,“机房里有人吗?” “林珍珍在看电脑,那丫头心不在焉的,我跟她随口扯了几句就把事儿办完了。” 吴笛警告她,“必须尽快去拆了!一定不能让人发现,卡尔正愁找不着茬儿呢!我们绝不能给他送把柄!” ??第70章 狐狸 童璐第二天上午又去了趟培训中心,借口请教李工技术问题在中心待了小半天,瞅准林珍珍出门接水的功夫,闪身进了医疗云机房,神不知鬼不觉把窃听器给弄了出来。 吴笛知道后大松了口气,问童璐有没有录到什么,童璐告诉她那玩意儿早坏了,根本没起作用。吴笛信了,此时听童璐突然提起,还面带忧色,心又提上来。 “是不是……有人从监控里发现你了?” 童璐摇头,“你放心,东西已经被我弄回来了,就算被人看见我进出过机房又怎么样?那是我们市场部的机房啊!” “那,还有什么问题?” 童璐抿唇,“那天我告诉你那玩意儿失灵了,其实……没有,我还是听到点东西的。” 吴笛一个激灵,神经全绷起来,“卡尔要对付我们?” 童璐短促一笑,“那是肯定的,不过我感觉他说的都是气话,虚张声势而已……我要跟你谈的事和项目无关。” 吴笛诧异,“除了项目,还能有什么事?” 童璐很纠结,“我本来想算了,就装不知道吧,可这几天越想越不舒服,就特别窝火,所以想来想去,干脆告诉你吧,说不定能……” 吴笛被她卖关子卖得上火,“哎呀你要急死我!到底什么事不能直说嘛!” -- 第116页 童璐不再废话,打开手机,放了一段约三分钟的录音给吴笛听。 录音中是一男一女的对话,说英文,情绪都很激动,口齿却有些含混不清,吴笛蹙眉弯腰,仔细分辨,终于听出是卡尔和林珍珍。 在录音中,卡尔完全像换了个人,不再那么气势汹汹,声音听上去非常猥琐——“林,你想我吗?我可是非常想你,我就是专门为你来的……” 林珍珍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回应,“你别,Steven 马上会回来的,求你,放开我……”语气里充满恐惧和羞耻。 “林,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办到,相信我……” “不是,卡尔,我们就,就这样结束吧,我不,不需要了……” 三分钟的对话断断续续,不难听出一个在纠缠一个在推拒,还有一些令吴笛倍觉恶心的声音,听得她面色发红,双拳紧握。 录音放完,童璐收起手机,向吴笛宣布,“卡尔在胁迫林珍珍,我估计他在北京已经得过手了。” 吴笛一掌拍在桌上,用力过猛,痛得倒抽一口气,她又惊又怒,“我以为卡尔只是个工于心计的老男人,没想到他,他居然还干这种事!这不是,不是禽兽是什么!” 童璐说:“你忘了郝莉的事了?” 吴笛还真忘了,她最近全部心思都在项目上,而卡尔又是头号敌人,只要一想起他,就会自动和项目联系起来,这会儿经童璐提醒,才想起他本就有劣迹,内心顿时一凛。 “当年那么多人以为郝莉是为了升职倒贴卡尔,因为没成事才倒打一耙,现在回头看,确实是这老杂种的问题!” 吴笛揉着弄痛的手起身,咬牙说:“得想办法治他!” “我也想!”童璐说,“可我想不出办法……最大的问题是录音不能公开,要不然真是对付卡尔的最佳武器。” 吴笛果断道:“我找林珍珍谈谈,看她愿不愿意曝光卡尔,如果她肯公开,我们就帮她找律师……” “不行!”童璐立刻反对,“你找林珍珍,她肯定会怀疑我们怎么会知道,也很容易联想到我,卡尔在的那天我两次去机房,她都看见了……” “我们是在帮她!” “人心难测。林珍珍现在的立场还摸不透,万一她被卡尔洗了脑,反过来咬我们一口,我们麻烦就大了!” 吴笛委顿,童璐说得在理,林珍珍性格柔弱,容易摇摆,如果她们的行为不慎被卡尔知晓,窃听秘密肯定会爆光,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还是避开为妙。 吴笛抚额在房间里来回走,情绪又焦躁起来,“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 童璐说:“狐狸出洞犯过一次案,肯定会熬不住再犯的,这事咱俩都先放心上,看能不能从别的地方找到漏洞......我也恶心死这个卡尔了,特别想治他,否则我就不告诉你了,但前提是咱们得先保护好自己,为这事把自己搭进去不划算。” 吴笛闷声不语,遇上这种让人抓狂的事却只能眼睁睁忍着实在太难受了。她脑子里忽然有个模糊的念头划拉了一下,还没搞清楚是什么就找不到踪迹了。 童璐又说:“Jenny,我知道你性子急,可有些事必须得沉住气,贸然出手死的很可能是我们,搞不好卡尔还能靠这事在项目上反转。我告诉你是让你留点心,以后多往这方面关注卡尔,如果能搜集到点对他不利的证据,也能为项目进展上个保险,你不是一直担心卡尔会有动作吗?” 吴笛冷静下来,艰难地叹了口气,忽然问:“你觉得这事 Steven 会知道吗?” 这个问题童璐早考虑过了,摇头说:“我觉得不会。你刚才不也听到了,当时机房就卡尔和林珍珍两个人,林珍珍还提醒卡尔,Steven 随时会进来,说明 Steven 是不知情的。” 吴笛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感觉就算咱们去找林珍珍她也不会肯说的,她不信任咱们……这事如果能把 Steven 拉进来,说不定还有转机,一个是林珍珍相信他,而且,就我对 Steven 的观察,他人品上挺正的,如果知道卡尔这样对林珍珍,他一准跟卡尔翻脸……” 童璐还是不同意,“找 Steven 太冒险了!你怎么能肯定他不会反过来要挟我们?他和卡尔本就是一伙儿的,现在又是被逼无奈才走,正愁没机会翻身呢!” “我觉得 Steven 不是这种人。”吴笛嘟哝。 童璐警告她,“你别忘了,这份录音是能置卡尔于死地,但录音来源也可以置我们于死地!” 吴笛清醒了些,“好吧好吧!听你的,都不找!” 她走到童璐身旁,“你把录音再放一遍给我听。”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吴笛蹙眉,“刚才听了个囫囵,有些细节说不定漏掉了,我再过一遍......我总觉得我忘了个重要的什么点。” 童璐便取出手机又放给她听。吴笛听了会儿,忽然喊停。 童璐仰头看她,吴笛眼里闪着光,神色兴奋道:“我知道问题在哪儿了!还记不记得那天何薇给 Steven 打电话的事?Steven 说卡尔是当天坐飞机回北京的,但我刚刚想起来,那天晚上我在绿城四季见过林珍珍……” 童璐打断她,“你怎么会去绿城?” 吴笛暂时不想把离婚的事扯进来,免得童璐调转矛头劝自己,便含糊说:“我约了人在那儿谈点事——我在底楼咖啡厅等人的时候,唔,大概快十点的样子,林珍珍进来了。你想想,绿城的消费林珍珍是承受不起的,最近听说她男朋友去了深圳,显然她跑绿城去不是见男朋友,你觉得她会去干什么?” -- 第117页 童璐心领神会,“也就是说,卡尔那天根本没走,而是住进了绿城四季,还偷偷约珍珍见面……但珍珍不是不愿意吗?” “也许卡尔给她承诺了什么,也许她有把柄抓在卡尔手上——璐璐,你有办法查到绿城的订房记录吗?只要我们能证实卡尔那天确实住在绿城,那他和林珍珍这事就算有实锤了!” 童璐脸上也有了些笑意,“可惜绿城不在咱们的供应商名录里,要不然谈起来方便多了……我先找找关系吧!” 两人商量妥当,吴笛一看时间早该下班了,赶紧催童璐回家照顾孩子去,自己跑餐厅胡乱吃了点东西,回来接着干活,一猛子扎进去忙到九点,好歹把当日事务都处理完了。 关电脑准备下班时,任春晖突然给她打来电话,“弟妹啊!阿昊又为你喝醉啦!就在新翠,你方便过来接他吗?” 吴笛不为所动,“我没时间,你给他安排个地方睡吧。” 她才不信春晖对两人的现状一无所知,此刻听他在电话里油嘴滑舌,一副想要大事化小的和稀泥嘴脸,心头顿生反感。 吴笛约祁昊在绿城四季摊牌后,祁昊又沉寂了好几天,这会儿春晖忽然跳出来联系吴笛,吴笛不免将之视为祁昊发出的某种试探信号,神经也为之一紧。 春晖果然不肯罢休,“可他嚷嚷着要回家啊!肯定是想你啦……你俩不会还没和好吧?” “想回家?”吴笛一转念说,“那你送他回他父母那儿吧!老人家都挺想他的!”说完懒得再跟春晖废话,直接挂机。 她收拾好东西离开办公室,去停车场的路上手机又响,一看号码还是春晖的,吴笛就没接,铃声寂寞地响了好久才断,春晖的短信随即杀到眼前,“你是不是真打算放弃祁昊啦?将来可别后悔。” 吴笛绷着脸把短信删了。 开车在路上,吴笛感觉到了饿,六点多在食堂吃的那一餐太潦草,三小时下来全消耗光了。趁等红灯,她打开储物盒想翻翻有没有零食,只找到两颗太妃糖,也不嫌弃,剥开来塞嘴里吃了。 到家,吴笛按开指纹锁进门,从鞋架上取了双拖鞋正要换上,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拉开,似乎有人要从里面出来。 吴笛大吃一惊,第一反应是甩掉拖鞋,转身直扑大门,准备以最快的速度逃出生天。 “你要干嘛?”祁昊惊讶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吴笛一只手已握住门把,闻言顿住,回身,看见祁昊正抓着干毛巾擦头发,一脸无辜望向自己。 吴笛整个人挂在门上,身姿摇摇欲坠,很是狼狈,她羞恼两秒,怒问:“你怎么回来了?” 祁昊似乎觉得这问题很好笑,挑眉道:“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你不是喝醉了吗?” “谁跟你说的?” “任春晖!” 祁昊笑道:“他说什么你都信?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天真了!” 吴笛被挤兑得说不出话,虎着脸走回来,沿途弯腰捡起拖鞋,又恶狠狠甩掉小皮鞋,把拖鞋往脚上一套,几步到沙发跟前,扔下包坐进去,这才注意到客厅很凉快,冷气开了有一会儿了,如果她不是一路都在琢磨林珍珍的事,进门就该发现不对劲的。 她仰头,明目张胆打量祁昊,这厮已经不像在绿城时那样茫然憔悴了,脸上胡茬刮得干干净净,精神头也十足,不知在哪里充的电。 吴笛直截了当问:“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祁昊装傻,“哪件事?” 吴笛可不含糊,“离婚。” 祁昊眨了下眼睛,“哦,考虑好了。” 吴笛心头一跳,面色顿时凝重,“你说吧!” 祁昊不急开口,往她身上瞧了眼,慢条斯理说:“你不先洗个澡?” 吴笛没想到他变得这么会关心人了,愣神之际,祁昊又说:“今晚我哪儿都不去,有的是时间陪你聊。” ??第71章 出路 吴笛在淋浴房里一边冲洗,一边胡思乱想。 今晚祁昊突然回家,还表现得平心静气,显然是拿定了什么主意,吴笛凭直觉认为他不会同意离婚,这意味着自己又得在这件事上花费一番唇舌,想想都觉得累。 吴笛叹了口气,念头忽又一转,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悲观,也许祁昊会同意呢?刚才他点头说考虑好了时,语气神色都很郑重,似乎也有意作个了断.......不管祁昊什么态度,吴笛自己的决心不会变。想到这里,她心情明朗了些,关掉花洒的同时,也拧断了纷乱的思绪。 穿好衣服走出卫生间时,吴笛表情庄严,心如止水,自认已达到谈判的最佳状态。 祁昊正坐沙发上翻杂志,见吴笛出来,随手就把杂志撂下,目光追随她,看她在哪里落座。 吴笛自然不想离他太近,把紧靠沙发的墩子拖开些距离,才刚坐下,就被一阵强烈的饥饿感攥住,顿时浑身发软,本来凛然的双眸也失了气势。 祁昊一直在留意她,见她无端变了脸色,关切地问:“你不舒服?” 吴笛犹豫几秒,觉得这样忍饥挨饿参加谈判对自己不利,她起身,抛下一句,“等我两分钟!”转身就进了厨房,从冰箱里取了两片吐司,用盘子托着,边吃边走出来。 祁昊看她狼吞虎咽,忍不住蹙眉,“没吃晚饭?” -- 第118页 “吃了点。”吴笛口齿不清解释,“没吃饱……你可以说了。” 祁昊却盯着她迟迟不语。 吴笛低头看看手上的盘子,琢磨他一向是有仪式感的人,大约对自己这样端着盘子谈离婚有意见。 她把最后一口吐司塞进嘴里,放下盘子努力咀嚼,等吃完了方说:“现在可以了吧?” 祁昊慢吞吞说:“看你吃这么香,我也有点饿了。” 吴笛自己吃得心满意足,连心情都敞亮了,听祁昊说饿,便问:“我给你拿两片?” “不用……晚上吃东西容易发胖。” 吴笛脸上刚泛起的温和之色霎时退得一干二净,又来了,不挤兑一下自己他浑身都会发痒。但潜意识里还是有一丝高兴,祁昊终于恢复正常了。就算离婚,吴笛也不希望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说吧,你怎么想的?”她把话题拉回来。 祁昊很干脆说:“不离。” 吴笛想,果然不出所料,他没那么容易投降。可人都有逆反心理,如果祁昊顺着她的意思以商量的口吻探讨出路,吴笛或许会心软,而他这样斩钉截铁拒绝,吴笛瞬间感觉自己身上被套了根绳子,还给勒得死死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她一脸愠色问。 祁昊神色不动,“我想不出离婚的理由。” “我绕过你找你爸谈合作,这个理由还不够?” “公务和私生活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吴笛噎住,不过也确实符合祁昊的风格,每次她以为两人要完蛋了,祁昊会突然变脸,把大事化小,让婚姻继续。然而吴笛已经厌倦这种反复。 她定一定神方说:“你是因为在凯跃酒店许下的那个承诺吗?用不着,我没指望过,你也别当真。” 祁昊短促笑了下,“跟那没关系,就是觉得没到离婚的地步。” 吴笛语气里透出坚决,“要怎么样你才肯离婚?” 祁昊的视线虚虚地落在她脸上,旋即转开,“除非……有非离不可的理由。” “任冬雪。” 祁昊嗤笑,“无稽之谈。” 吴笛冷笑,“任冬雪就差把你俩的关系写成字条贴脑门上招摇了!你还说是无稽之谈?!我以前是很气你们,现在我想通了,不管是家里还是事业上,我都帮不了你,还经常给你添堵。她不一样,她崇拜你,听话、顺从,还有雄厚的经济实力随时可以支持你,我简直想不出你不要她的理由……” 祁昊沉不住气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她有事了?” 吴笛傲然道:“我不想和你在这个问题上争来争去,反正你俩各说各的,我也没法把你们拉一块儿对证,既然你跟她都离不开对方,那我跟你就只能离婚,我从此眼不见为净!你不同意我会去诉讼!” 祁昊脸色倏地难看起来。 吴笛见状,缓和了下语气又说:“离婚除了对你前途有利,对我当然也有好处,以前我在施明克想做点什么,总要担心你的看法,离婚后我用不着再顾忌这些。你说你想不通我为什么这么倔,还老和你对着干,我今天心平气和告诉你,我没有想过跟你作对,就像你对锐鹏有完整的规划一样,我对我的职业发展也是有计划的,我有我的目标,我不想半途而废。” 难得祁昊没再打断她,吴笛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如果你问我做这些对我有什么意义,我说不出来,但我就是想这么做,我想走完我心目中那条路,我不希望有人拦着我。” 祁昊沉默地听着,脸上的神情说不上不耐烦,就是有些疲倦,吴笛意识到自己又在说车轱辘话,没多少新意了。 她闭嘴,想了想又道:“祁昊,我的意思你都懂的,对吗?我只是,只是想解开我们之间的那根绳,换一种方式前进,对咱俩都是解脱……” 祁昊总算开口了,“你可以谈条件。” 吴笛愣着,一时没领会,“什么条件?” “不离婚的条件。” 吴笛错愕,“这算什么意思?” 祁昊用手支棱着下巴,循循善诱,“你,呃,对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比如……不准我再和任冬雪见面……” 吴笛这才看清他神奇的脑回路,诧异地笑起来,“这叫什么话!你跟谁见面是你的事,我还不至于蛮横到干涉你朋友圈的地步,再说你俩根本也断不了,不是连公司都合开上了?我看不见不等于你们就不见面……” 祁昊说:“合开公司原来是我和春晖的想法,冬雪知道后也想参股,她为监护仪的事跑前跑后出了不少力,不让她参点股说不过去。这件事瞒着你是我不对,主要业务还没发展成熟,怕你在施明克不小心说漏嘴,引起某些人的警觉,有些事我不能不防一手。” 难得祁昊这么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吴笛感觉他身上有些地方在悄悄改变,但一个人的脾气要彻底扭转也很难,吴笛依然没信心,默默听完后叹了口气。 “祁昊,你不会到现在都没明白吧?我们之间不光是一个任冬雪的问题,我们根本,根本在很多方面都不合拍......” 果然,祁昊冷下脸来,“可你以前从没说过,是现在有比较了?” “比较什么?”吴笛又陷入费解,她发现自己今晚很难跟上祁昊的思路。 祁昊忽然烦躁,“你非要装傻,有话直说不行?” -- 第119页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许明俊!”祁昊面色忽的阴鸷,“你要离婚不就是为他?” 吴笛终于清楚祁昊别扭的症结所在,手往脑门上一拍,“天!你怎么会这么想!” 祁昊沉声说:“别兜圈子了,干脆都摊开来讲清楚——我不信你看不出他对你有意思……”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吴笛断然道,“那次是他喝醉了,我早跟你说过,你到底要揪着不放到什么时候!” “你还想瞒我!”祁昊脸色僵硬,“你跟他一次次……笑得那么开心,是遇到知音了?这些年你忍受我的坏脾气,一定对我烦透了吧?现在终于有个人能好好听你说话了,所以你恨不得马上离开我……” 吴笛盯着他,心头忽然泛起酸楚,“既然我们之间的问题你都清楚,为什么还要强求呢?你不可能为我改变,我也一样。” 祁昊低下头,双手用力揉搓面颊,迟迟说不出话来。吴笛也不期待他有什么高论,说出来,无非又是彼此声讨,把心情变得更加恶劣。 “祁昊。”她语气温柔,“我想离婚不是因为许明俊。结婚八年,我不止一次想过要离婚,每次吵完你扔下我跑出去,我都难过得要死,我就想,干脆分开算了!可我没有勇气,离婚后有太多问题要面对,我还没想好,所以就……一次次拖着,拖到现在。” 眼眶不知不觉湿了,泪水从脸上滑落。吴笛抬手,悄悄抹去,没有发出一丝哽咽。 “我不想再这样和你过下去了。”吴笛努力让自己振作,“如果你是因为误会许明俊,那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会跟他在一起,我把这条写进离婚协议书都没问题,你放心了吗?” 祁昊拿手捂住脸,久久沉默着,那沉默中饱含痛苦,让吴笛觉得窒息,但这一次她铁了心要求个结果。 “祁昊……我们,好聚好散吧!” 终于,祁昊放下手,露出一张平静却异常苍白的脸,他重新靠回沙发,带点倦意说:“可我就是不想离,你说怎么办吧。” 吴笛本可以冷冰冰回他一句:“那我们只能法院见了。” 然而,她从他冷淡的表情里读出隐忍的痛楚,还有他努力掩饰的痕迹——他脸上确实没什么表情,可眼睛里的情绪却藏不住。 吴笛被震慑住,像一瞬间坠入他内心。她掂量着那背后沉甸甸的涵义,心像被火灼了一下,到底不忍做得太绝情。 她调开视线,幽幽叹了口气,“不离,那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这问题让祁昊闭目沉思起来,几分钟后,当他睁开眼睛,理智仿佛全部回归,思路也清晰起来。 “可以先分居……”他突兀地一笑,“我们是不是已经在分居了?以后你不用照顾我,想怎么过都行……” 吴笛对这方案不满意,“都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呢?祁昊,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还需要分居做缓冲……” 祁昊有他的道理,“你不是说就算离了也不能公开?那离不离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吴笛激动起来,“离了婚在法律上我们就没关系了!在心理上也一样……”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换个男人结婚。” 吴笛听出他语气里的醋劲儿,忍不住嗤笑,“我不是你的私人财产,离了婚当然有重新选择的权利,你也一样。”她顿一下方说,“事实上我不会再结婚了,结一次就够了。” 祁昊眼里亮光一闪,露出笑意,摊手说:“我和你想法一致,结婚一辈子一次足够。所以,我们根本没必要离婚。” 吴笛刚要反驳,祁昊笑容一收,抢在前面说:“离婚的麻烦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多,况且纸包不住火,既然你还肯为父母和吉吉考虑,就请考虑得全面一点。” “你不说我不说,他们谁会知道?” 祁昊目不转睛盯着她,“我不会欺骗他们。” 吴笛脸蓦地涨红,“你……” 祁昊显然认为谈到这个地步已是极限,起身说:“我会给你想要的自由,也请你……稍稍体谅一下别人。” 吴笛还愣着琢磨他的话,祁昊已走进自己的房间。 ??第72章 用心 漆黑中,吴笛躺在床上烙饼,迟迟难以入眠,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是不是已经接近凌晨?她没有去查时间,怕知道了更焦虑。在纷杂无章的思绪中,有一条提醒横插进来——她又忘记预约电饭煲煮粥了。以往吴笛只要想到,多晚都会爬起来去厨房补上,不过今晚她抑制住了冲动。 祁昊抛下“分居”方案后就急不可待蹿回了房间,吴笛没追上去逼问说法,她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同时看祁昊那副狼狈样,觉得可气的同时,又未尝不觉得可笑。 祁昊的态度让她意识到,想快速有效地解决离婚问题是不可能的,不过既然他愿意尝试分居,以后彼此互不干涉,吴笛觉得也不失为一条暂时可行的折中方案,说到底,她想要的生活很简单,平稳可控,没有争吵。 分居就要有分居的样子,吴笛决定,适应新的相处模式就从取消煲粥开始。 其实早上喝粥是祁昊的习惯,吴笛从高中开始就离家在外求学,一直过着很独立的生活,饮食上也没讲究,有什么吃什么。 她和祁昊从老宅搬出来单过时,谢明珍就儿子的种种生活习惯向儿媳唠叨了十多分钟,其中一条就是早上必须喝粥,理由是喝粥养胃。吴笛那时初为人妻,想要在公婆面前表现得贤惠,加上与祁昊也正情浓,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时间一长,别人的习惯就成了自己的习惯。 -- 第120页 回忆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很好地缓解了神经亢奋的程度,吴笛翻了个身,思绪逐渐散乱松弛,她想着明早起来该去哪里解决早餐问题,睡意朦胧地裹上来,又一把将她拖入梦境。 七点半,闹钟将吴笛从某个冗长的梦中唤醒,醒来后,她只觉浑身乏力,心跳也快得离谱,躺着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爬起来。 家里很安静,祁昊的房间门开着,吴笛经过时朝里面扫了眼,床上是空的,枕头、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显然祁昊已经出门上班了。 吴笛洗漱时打消了去附近早点铺的念头,那里的东西虽然好吃,但停车太麻烦,二来铺子生意红火,门前总是排长队,她懒劲儿发作,决定吃两片吐司对付一下了事。 她去厨房,想倒杯牛奶配吐司,刚进门就发现料理台上放着一只小砂锅,旁边还有一碟烤吐司配煎蛋。砂锅是是两年前谢明珍送的,要吴笛用来煲汤喝,说是味道比不锈钢锅子里煮的好。不过吴笛很少有时间在家开伙煮正餐,祁昊就更不可能了,这只砂锅一直被收在橱柜里,冷落至今。 吴笛先探手摸了摸砂锅外壁,热的,她好奇起来,揭开锅盖看,居然是半锅皮蛋瘦肉粥,温温地飘着香气。 她狠狠呆了一下,不知道是祁昊大早上出去买的还是自己动手煮的,如果是后者,那吴笛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没见祁昊在厨房操弄过一餐半食。不过从吐司和煎蛋判断,又的确是祁昊的作品,因为煎蛋的形状是方的。 吴笛买过一只四方形的袖珍不粘锅,偶尔会用来煎培根肉配吐司,上次用完后,吴笛顺手将它挂在厨房的墙上了,而她煎蛋会用另一种圆形小煎锅,煎锅被她塞在抽屉角落里,想来祁昊早上忙乱没找着,就用了墙上的方形锅。 对着这一锅香喷喷的粥和配餐,吴笛突然觉得饥肠辘辘,可昨晚祁昊刚说要分居,以后各过各的,这一大早却给她留了份早点,完全不像要划清界限的样子,他究竟想干嘛? 吴笛只纠结了数秒,就把早点端去餐厅,理直气壮坐下来吃——两个人再怎么别扭赌气也不该糟践粮食。 吐司烤得还算松软,煎蛋有一面焦了,皮蛋瘦肉粥略咸,吴笛吃着吃着就吃出一股调料味,猜祁昊可能是去楼下便利店买了现成的调味包回来煲的。 为了印证猜测,吴笛吃完早点后特地查看了厨房的垃圾桶,果然找到一个用过的调味料包装袋,她忍不住想笑。 包装袋上面还扔了一张揉成一团的报事贴,淡蓝色,不是吴笛常用的黄色。她心念一动,小心捡起来,捻开看,上面是祁昊用黑色水笔写下的遒劲字体:“老婆,第一次做早点,请多包涵!” 吴笛咬住唇,想笑又笑不出来,像收到一份迟到的甜品,过期了,有点变味。祁昊大约自己也发觉了,终究没好意思光明正大拍在台面上。 洗着小砂锅,吴笛想起自己生吉吉时在医院住的那一周,祁昊每天都会来陪她过夜。 住病房远不如在家舒服,产妇和婴儿事又多,祁昊一晚上要被惊醒好多次,谢明珍心疼儿子,几次让他回家去睡,祁昊不肯。吴笛嘴上附和婆婆,心里却也是愿意他留下来陪自己的,哪怕祁昊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要人在身边,吴笛心里就是暖的。 有天下午,她睡午觉初醒,迷迷糊糊听见祁昊跟谢明珍在聊天。 谢明珍问:“这鸡汤是你煲的?” 祁昊口气略带得意,“嗯,我用砂锅煲的,炖了一个小时!” “......怎么味道不对啊?你都放什么了?” 祁昊报菜名一样向母亲汇报完,谢明珍啧啧两声,“没放料酒啊!难怪闻着一股腥味......你呀!要煲汤给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何必自己动手,还白忙一场!” 吴笛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会儿不知怎么想起来,也许是祁昊的笨拙催开了遥远的记忆。她内心忽然有些酸软,想离开他的心不再那么刚烈,却也更迷惘了。 许明俊的辞职申请递上去有一阵了,海伦和他电话沟通过两次,态度非常客气,目的也很明确,希望许明俊能把详细的项目资料移交出来,许明俊坦白告诉她,自己能交的都交了,其他资料卡尔手上应该有,海伦如果需要,可以找卡尔商量。 海伦没有逼他,但辞职申请从此被搁置,海伦很快又转头去忙跟锐鹏合作的大事,再没心思理会许明俊。 在合作意向初定之后,海伦积极撮合祁瑞鹏与杰森通电话交换意见,双方都认为是时候结束隔绝局面了。 而艾米从技术角度向施明克高层重申了她对这个项目的高度评价,认为放弃可惜,很可能错失一个引领新行业的时机。 杰森向祁瑞鹏承诺会提供必要的技术支持,至于庞大的项目资金,他表示将重启资金申请,争取由施明克承担掉一部分,杰森这一举措体现出了风险共担的诚意,让祁瑞鹏很满意。 海伦之所以能够说服施明克在合作中甘当绿叶,是因为这个项目牵扯到国内多家医院,施明克作为外方,在某些敏感区域可能会遭到阻碍,锐鹏虽有外资参股,但总体而言还是国内企业,很多地方操作起来要比施明克出面更方便,也熟稔得多——而这也是卡尔的资金申请被拒绝的原因之一,除了投入资金数额巨大外,审批小组认为施明克的外企背景不见得能把这个非常本地化特色的项目顺利地推到最后。 -- 第121页 正式的签约仪式在上海施明克举行,由海伦代表施明克,赵峰代表锐鹏,分别在合作书上签字。签约当日,杰森和艾米分别发来贺电。 许明俊从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这次合作,他认为相当成功,如果这项新业务最终能瓜熟蒂落,那么眼下的起航绝对能在施明克发展史上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难怪吴笛冒着离婚的危险也要将之促成。 一想到自己曾有机会成为项目的主导者,许明俊内心难免失落,又很快释然,他深知一件事能否成功不能只靠热情和决心,还有很多别的因素,比如运气和实力,而他和卡尔在这两方面都比不过吴笛。 许明俊开始为归程做整理——辞职手续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自己执意要走谁也拦不住。不过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项目还没展开便已夭折,部门其他业务也没他的份儿,他落得无事一身轻。 闲暇时他照样和年轻人聊天谈笑,与从前无二,但心里时不时会掠过一缕不安,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几天晓琳一直在外面忙,办公室鲜少能看见她的身影,难得她在隔壁出现,许明俊总要走去和她打声招呼,晓琳热情依旧,态度上挑不出刺儿来,但许明俊还是不舒服,总认为有过亲密关系的两个人不该像他们这样,他觉得晓琳理智得可怕。 但他以前结识的那些女伴不也这样吗?缘尽即散,他也从来没有过怨气啊!许明俊独自在办公室里琢磨得肝肠寸断也是徒劳,只能把叹息一次次溶解在咖啡里。 另一个让许明俊费解的人是林珍珍,她嘴上说要走,却迟迟没见动静,每天来上班,先在市场部办公室点个卯,之后依旧跑去机房待着,那里已经是被遗弃的地方,旧设备也都打好了包等候卡尔发落。 许明俊有次去机房,撞见林珍珍在电脑上玩小游戏,他没说什么,都是要走的人,没必要太苛刻,况且他自己也经常会来这里躲清闲。 林珍珍似乎很焦虑,像有所期待,又有所提防。不过林珍珍不会成为许明俊郁闷的一部分,他只是搞不懂年轻人的心思罢了。 无所事事的下午,许明俊在办公室浏览网页,想帮儿子搜一点教辅材料,吴笛突然在门口现身。 “Steven,忙吗?方不方便聊两句?” 许明俊仰头一看,笑说:“非常欢迎!我正闲得浑身发痒!” 吴笛没走进来,“要不然,出去走走吧,我请你喝奶茶。” 许明俊欣然起身,“行啊!我坐了半天了都,也该动动了!” 那天他在餐厅对吴笛咄咄逼人说教了一番,当时觉得很解气,事后回想却懊恼不已,像只斗败的公鸡,临下场还不忘狠狠啄对手一口,吃相难看,风度全无。 他在职场素以谨慎为重,深知如果不想惹麻烦,就要适当管住嘴的道理。况且,即便他对吴笛失望,也是他个人的事,不该当面去指责她。深究自己失态的原因,大概还是像晓琳说的,因为“双份”的失落吧。 许明俊一直想找机会与吴笛和解,但她很忙,脸上挂着忧色,似乎深陷麻烦,许明俊猜和祁昊有关,便想等等再说,等离职的日子敲定再去找她比较合适。 没想到吴笛今天主动找他,许明俊心里高兴,态度上也格外热情。两人扯着闲天走到园区那家奶茶店,许明俊正要上前点单,被吴笛拦住。 “今天我请你,不能每次都让你做好人。” 许明俊笑着收起手机,“那我不跟你客气了!” ??第73章 和解 五分钟后,两人各自手持一杯冰奶茶,走在园区的林荫路上。 台风天,空中飘着乌压压的浓云,风很大,吹在身上很凉爽,吴笛告诉许明俊,江南一带夏季闷热,大家都指望台风过境能暂时解暑。 许明俊感叹,“我确实不太习惯这里的夏天,在房间里还好,一出门就像在洗桑拿,皮肤也总感觉湿湿的。” “熬过夏天就好了。” “听说冬天很阴冷,更难熬。” “那也比沙尘暴强啊!” 许明俊笑起来,“好吧!各有各的难处。” 吴笛问:“你还是想回北京?” “对。” “Hellen 怎么说?” “谈过两次就没下文了。”许明俊笑笑,“我上礼拜还给她发邮件问进展呢!她大概太忙,也没回我......既然她想多留我几天,那就当是在这儿度假了。” 吴笛由衷赞叹,“你心态真好。” “呵呵!不然怎么办,我急也没用啊——锐鹏的数据中心进展怎么样了?我听说项目推进速度挺快的。” 吴笛点头,“承包商已经进场,目前在做隐蔽工程,整体面积还挺大的。” 许明俊幽然道:“有钱就是好啊!” 吴笛踌躇一下,突然问:“Steven,你觉得……卡尔这人到底怎么样?我不是指工作方面,就平常生活吧,个性啊,喜好这些。” 许明俊一时不好下判断,“我说不上来,我们平常见面也都是谈工作上的事,他是那种特别有方向感的美国人,看事准,执行力也强,就这一点来说,我挺欣赏他的。我自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如果一个注定会遇到阻力的项目交给我独立去做,极大可能是完不成的……” 许明俊侃侃而谈了一番,孰料吴笛接下去又问:“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他和郝莉的事?” -- 第122页 许明俊愣住,终于明白自己的思路和吴笛是南辕北辙,他语气一下子谨慎了许多,“呃,听说过一点……” 吴笛侧过脸,盯牢他问:“你听到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许明俊尴尬,“这个嘛,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我也没有太多关注......” “卡尔和你聊过这事吗?” “怎么可能呢!”许明俊笑了笑,“这种问题太敏感了。” 吴笛再次把目光投向他,“那你是怎么看的?” 许明俊想了想,坦然说:“我不认识郝莉,我到战略部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公司了,所以也不好评价……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吴笛没有回答他,兀自往下问:“如果卡尔确实伤害了郝莉,你会因为和卡尔的关系知情不报吗?” 许明俊挑眉,“首先我得确定是卡尔的错……” “对,你能确定……比如说,你看见了。” 许明俊郑重起来,“那我当然会帮受害者一方,这是毋庸置疑的。” 吴笛审视着他,良久,浅浅一笑。 许明俊莫名其妙,“你这算什么?离职面试?” “就是突然想到,随便跟你聊聊。”吴笛解释,“自从他扬言不让我有好下场,我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绷的,所以想对他多些了解。” 许明俊宽解她道:“没那么严重,卡尔对这项目期待过高,突然落空难免口不择言,心里对你不爽是肯定的,但不至于真的付诸行动。” “但愿吧!”吴笛一笑,迅速转了话题,“Steven,谢谢你上次在餐厅教训我,你说的那些话吧,像给我来了一闷棍,特别提神醒脑......” 许明俊一听,脸都臊红了,赶忙截住她说:“Jenny,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是我该向你道歉才是,你千万别放心上……” “气头上说出来的才是真心话,对我来说求都求不来的。”吴笛说着感慨起来,“我 22 岁加入施明克,之后好像一直在一条赛道上狂奔,有时候脑子里也会闪过一个念头,这么狂奔下去会不会跑偏?是不是真有意义?但想归想,人是不会停下来的,一方面还在赛道里,一方面缺乏可以好好交流的人……” “你跟祁总,你们不交流吗?”许明俊试探着问,终究还是好奇,忍不住又多嘴。 吴笛苦笑一下,沉思片刻说:“结婚头两年挺好的,不管是工作还是家庭,基本上都是有话直说,等我转去做销售,家庭矛盾也跟着来了,一开始还能好好谈谈,后来就只剩下吵架了……吵的次数多了,就没心思好好沟通了,想着就这么过吧,怎么过不是过呀!” “别这么悲观,俩夫妻只要感情还在,没什么解决不了的。”许明俊劝慰道。 吴笛淡淡笑着,反问:“那你和你前妻呢?你们不是感情挺好的,大学里就在一块儿了。” 许明俊哈哈一笑,“医人者不能自医,历来如此。” 吴笛说:“我承认你那天说的不少话都很有道理,但如果让我穿越回去重来一次,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选择走另一条路,这个大概就是人心的复杂吧,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但不见得真会那么去做......也可能是我们所处的环境不一样,追求的目标也不一样,你的确在职场,而我是在战场。” 许明俊点头认同,“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与打仗,也不可能人人都照同一个标准去做,否则这个世界会简单得可怕。” 吴笛笑道:“但我还是很高兴能听你说出那些话,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提醒,也让我更确定你的为人。” “我是哪种人?幼稚,天真?” 吴笛摇头,郑重说:“不,是值得信赖。” 许明俊无言,心头默默淌过暖流,无论他对项目的最终结果表现得多无所谓,心底那份落寞却难以排遣,而来自对手的一声认可多多少少烫平了被理智压抑住的不平,更何况吴笛对他的褒扬也正中他的心意——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当然希望能在职场有所建树,但他更看重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品行。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也知道,我在处理这次职业危机中做了不少错事,伤害过不少人,包括你,Steven。”吴笛表情真挚,“我为我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道歉。” 许明俊心里热热的,忙说:“Jenny,你不必这么客气,有些事发生了就发生了,我相信你那么做也是因为找不到别的办法。” 吴笛立刻道:“你这样讲,我就当你原谅我了。” 许明俊笑,“我本来也没恨过你啊!只是觉得有些事没必要做到那么绝而已,但我不是你,不能代替你拿主意。” “那么,如果我向你提要求,你肯不肯答应我?” 许明俊一愣,失笑,“哦,原来你道歉是有求于我啊?” “我的道歉是认真的。即便我没要求也会向你道歉,请你务必相信我。” “好吧!说说你有什么要求?” “关于智能云医疗这个项目,从卡尔手上转到 Hellen 手上,然后又跟锐鹏签约合作这个过程,虽然是许多合力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我承认我在里面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对卡尔我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对你我总觉得过意不去,你帮助过我,也表达过你的诚意,所以我不希望你就这么走了,我想弥补你。” 许明俊又笑,“你打算怎么弥补?” -- 第123页 “把项目还给你。” “还给我?”许明俊惊讶,“你要怎么还?” “请你留下来,主持跟锐鹏的这个合作项目。” 其实那次吴笛在餐厅挽留许明俊时他就已经猜到原因了,此刻听她旧话重提,许明俊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Jenny,你是在代表谁说话?” 吴笛郑重道:“Hellen、祁董,还有我自己。” 许明俊愣住。 吴笛说:“你刚来的时候对我说过,我们不该互相猜忌,虽然所处的位置不同,但价值观上是吻合的,如果我们坦诚相对,应该可以找到合作的机会。” “但你否决了我。” “我已经知道我错了。Steven,我想请你站在公司的立场,同时也为了你心仪的这个项目留下来,我相信看不到它最终变为现实,你也会很遗憾吧?” 许明俊直接了当说:“我恐怕你们会失望,因为所有项目资料都已移交给卡尔,我现在是两手空空。” 吴笛笃然一笑,“资料再重要,也比不过你这个人。有你在,什么都可以重建。” 许明俊再次沉默,边走边喝饮料,神色里闪烁着犹豫,而吴笛给他时间,陪他在风中慢慢走,心怀期待。 许明俊脚步慢下来,“Jenny,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但我还是想回北京。” 吴笛露出失望的神色,“是因为卡尔吗?” “部分原因吧!”许明俊说,“但这个项目也不是非我来做不可,你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而且……” “不,不可能!”吴笛打断他,“没人比你更合适!你很早就开始准备了,交给你比交给其他人更放心,再说你难道一点都不想……” 吴笛忽然断音,许明俊扭头时,正看见她扶着额头,身子软绵绵地要倒下去,慌忙伸手扶住。 “Jenny,你哪里不舒服?” 吴笛想站直身子,实际上却一丝力气都没有,只能由许明俊扶着。 “我头晕。”吴笛蹙眉呻吟,显然是在强行忍耐。 许明俊焦急起来,“附近有没有医院?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吴笛挣扎,“我没事,可能贫血症又犯了……回办公室喝点糖水就好了。” 许明俊手刚松开她,就发现吴笛又摇摇欲坠,赶紧再次将她挽住,眼见吴笛脸色苍白得可怕,他也紧张起来。 “你这个样子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我给祁总打电话吧,让他马上过来……” 吴笛慌忙阻止,“不行!” 许明俊猜想她和祁昊的矛盾还没解决,但他认为健康问题应该放在首位,态度便也强硬起来,“要么我通知祁总,要么你马上跟我去医院——两个办法你挑一个吧。” 吴笛看看四周,他们就在园区大门附近,想了想说:“有家新桥医院离这儿不远,打车十分钟能到——你到门口帮我拦辆出租就行了。” ??第74章 怀孕 许明俊很快拦到车子,自然不可能让吴笛一个人去医院。 吴笛在车后座上靠了会儿,虚弱的感觉有所缓解,还有心情开玩笑,“Steven,这事你得负责。” “啊?” “因为你拒绝了我,导致我血糖突然偏低,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了。” 许明俊听得笑起来,“好吧,是我的错。” 吴笛脸色依然苍白,但心思又回到项目上,忍不住继续劝他,“其实你刚才说得没错,没有你,确实也能找其他人来做,但我认为不可能找到比你更出色的人接手。你也知道,这个项目周期长,风险程度高,如果没人帮着把关,越做到后面,财务和技术两条线上出现失控的可能越大,所以非常需要一个既有能力又有底线的负责人......” 许明俊插话,“你说我有底线我承认,但能力上我可能达不到你的预期,Jenny,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没有你那样的决断力和判断力......” “所以我们才要合作呀!”吴笛说,“具体实施过程你帮忙盯着,发现问题及时告诉我,我负责协调解决——Steven,我在施明克这十二年碰到过很多有能力的人,但值得我信任的真不多,大多数人可能就和我一样,奔着目标狂跑,不太会自我审视,要等出了问题才想起来后悔。在职场上遇到你这样的经理人概率不高,我不希望和你错过。” 许明俊感动,想了想,低声说:“Jenny,我很高兴能得到你的信任,但是……” 吴笛抬手撑住额头,“你一说但是,我就觉得天旋地转。” 许明俊又笑,现在他能感觉到吴笛那无人可比的执着了,当然以他此刻的心情来感受,还蛮可爱的。 “你知道我在北京有个儿子。”他语气和缓说,“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还是希望能回去多陪陪他,也陪不了几年了,等孩子一考大学,我就是空巢老人,呵呵……简单来讲,我有充分的理由回北京,但找不到留在三江的理由。” 话题扯到孩子身上,吴笛纵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了。 小医院的好处是不用排长队,又是临近下班时间,内科诊室没几个病人,不过吴笛一踏进医院,嗅着那股子消毒水的味道,心情就止不住忐忑起来。她再次想溜,被许明俊拦住。 “来都来了,总得看过才放心……你平时胆子挺大呀,不会是怕医生吧?” -- 第124页 吴笛笑着承认,“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死,从小看见医院都得绕道走。” 许明俊失笑,“你这点病症,何至于就死了?” “万一是绝症呢?” “别胡说!” 吴笛笑得开心,“原来你也很胆小。” “我小时候跟奶奶过日子,奶奶有很多忌讳,尤其不能乱讲话,否则要被她揍的。” “原来你的好教养是揍出来的啊!” “是啊!喲,你这么一总结,忽然明白我儿子那没皮没臊的劲儿是怎么回事了,从小到大一直没舍得揍过他。现在想矫正也来不及了,说不定我打不过他了都!” 两人说笑了几句,吴笛的紧张有所缓解,大义凛然说:“行吧!人谁无死,但死也要死得明白。” 轮到吴笛就诊,许明俊不方便陪她进去,就在诊室门外等着。 看诊的是位五十多岁的女医生,慈眉善目,问了吴笛几个问题,又把脉、听诊,好一通忙活,然后开了几张化验单给她,除了验血验尿,居然还有验孕项目,吴笛愣了一下。 医生解释:“听你的症状描述不排除怀孕的可能性,保险起见,还是验一下放心。” 吴笛交完作业,在化验室外面坐等结果,许明俊过来陪她坐着。 吴笛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要不你先回去,我等拿到结果自己打车走。” 许明俊不肯,“结果还没出来呢,正是紧张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感觉好?再说我又不忙,回去也没事干。你就让我好事做到底吧。” 吴笛没辙,只好随他,开玩笑说:“真难想象,你这么风趣又细心的男人,怎么会被老婆踹了呢?” 许明俊嘿嘿一笑,“如果你嫁的是个坏脾气的老公,就会觉得只要他脾气好就是十全十美,其实不是这样,再好的人身上也能挑出毛病来,人是不可能知足的。” “说得我好惭愧。”吴笛点头,“看来婚姻出问题,不能总责备对方啊,还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哎,那你后来怎么没再结婚呢,是舍不得自己再被女人奴役?” 许明俊大笑,“不是啊!如果能碰到喜欢的,当然也愿意再上一次当了。” 吴笛盯着他,“晓琳怎么样?” “啊?”许明俊猝不及防。 “你俩最近不是走得很近嘛!听说你还经常请她吃饭来着。” 许明俊笑而不语。 吴笛说:“那天你问我,在努力做的事真就重要到可以牺牲别人牺牲自己的地步吗?你知道事后我想到什么?我想到晓琳不久前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她对我说,为了理想弄虚作假,玩弄手段,和我本来的追求根本就是在走反方向——你看,你俩的观念是不是特别一致?” 许明俊心头轻轻一跳。 “我说实话你别不好意思啊,我觉得你俩挺配的,不管是性格还是价值观。晓琳是个很克己的人,你不用担心她得寸进尺。你的人品呢,现在是公认的好,也能让她放心。” 许明俊使劲咳嗽,“你想多了吧?” “这样一来,你不就有留在三江的理由了?” 许明俊叹,“不愧是 Jenny!算盘打得够精!” 吴笛也笑,过后又怅然一叹,“我就自己瞎乐呵而已!” 两人都沉默,良久,许明俊幽幽说了句,“就算我愿意也没用啊,得人家也有这意思……” 吴笛愣了会儿才听明白潜台词,眼眸顿亮,精神也为之一振,“你的意思是你愿意?” 许明俊又矛盾起来,还没来得及回应,化验室窗口有人在喊,“吴笛,吴笛拿单子!” 许明俊赶紧起身,“我去拿!” 两分钟后他走回来,手里拿着三张单子,脸色略有些怪异,吴笛本来没什么,见他这样也跟着紧张起来。 “发现大问题了?” 许明俊把单子递给她,咳嗽一声,“我刚问了化验科的人,说你没问题,可能是......怀孕了。” 吴笛心里有什么猝然一涌,一时说不出话,低头翻看那几张单子,最后对着验孕单来回看了几遍。 其实也不算太意外,就是有点不敢相信,她怀吉吉时基本没有妊娠反应,尤其在初期,能吃能玩,一点都不娇气。 吴笛拿着单子回诊室去见医生,那医生已经在换衣服准备下班了。吴笛把单子交给她,她看了下就笑,“果然是怀上了啊——门口那位是你先生吧?” 吴笛说:“不,是同事。” 女医生似乎有点诧异,眼神表明她误会了,吴笛也懒得解释,等医生叮嘱完,她心乱如麻出来,在走廊里站着,神色茫然。 许明俊走近她,轻声问:“确定了?” 吴笛点头。 “恭喜啊!” 吴笛苦笑,“能不能替我保密?” “放心,我不会在公司乱说的。” 许明俊以为她是怕两次怀孕之间的时间差会引起同事怀疑,但随即听见吴笛补充说:“我是想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许明俊琢磨了下,看看她,“你的这个任何人,也包括祁总?” 吴笛轻轻点头。 许明俊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多余,便说:“我懂了。” 吴笛朝他笑笑,“你回去吧,下班时间早过了。刚才我给童璐发消息了,她会开车过来送我回家——今天谢谢你,改天我请客......还有接手项目的事,反正你不会马上离开三江,请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别急着拒绝我,行吗?” -- 第125页 许明俊不想让她再焦虑,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吴笛在医院门口的公交车站等童璐,五分钟后,就看见童璐的牧马人疾驰而至,在离车站五米远的地方停下,吴笛走过去,拉开副驾门上车。 童璐一脸紧张,“到底怎么回事?电话里你也不说清楚,害我瞎想了一路。” “我怀孕了。”吴笛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说。 童璐喜上眉梢,“终于啊!我说什么来着,那个开光手链还是很灵的吧!” 吴笛嘟哝,“我还没想好要不要……” 童璐吓一跳,“胡说什么呢!有了当然要生下来!” 童璐对自己丈夫经常凶神恶煞,但一到孩子跟前就彻底没脾气,大概和晚生娃有关,特别慈母。 吴笛叹气,“我跟祁昊都闹分居了,再来个孩子多滑稽……” “你们闹别扭也不是头一回,闹归闹,不能殃及孩子嘛!” “我就是怕生下来也没时间照顾,凭白给自己再添一份罪过,何苦呢!” 童璐边开车边安慰她,“也不能这么说,艾米不就过得很好,工作、家庭都能平衡,两个孩子也都教得很出色呢!” 吴笛怅然,“我跟艾米比差太远了,我也努力想平衡,但实在是兼顾不了,只能忙一头——你知道网络上现在有那么多关于女性的言论,最让我觉得扎心的是什么?” 童璐侧耳倾听。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妈妈的……我觉得就是在说我,我可能连结婚都不适合。” 童璐说:“为人父母我同意,确实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才行,不过结婚这事我的观点和你不一样,我认为结婚的前提是有爱,两个人彼此中意,想在一起就结了。如果是因为适合结婚才结,那我可以说,世界上就没有符合条件的人,都是结婚之后互相磨合适应着才会越过越好的。你和祁总也一样,只要感情还在,其他问题都可以解决。” 吴笛听得笑,“璐璐,你在家是不是有绝对的话语权?”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有,都是一点一点争取来的。男人也是需要调教的,别指望一步到位就能称心。” “你要这么说,我肯定没指望了,都八年了,大局已定,想调教也不可能了。” “谁说的!关键看你的决心和手段,要软硬兼施,不能永远软,也不能一直硬。我跟你讲,这里面学问大着呢!” 吴笛揉揉太阳穴,“我听一点就脑袋疼了,真不如就一个人过呢!” “一个人多寂寞呀!” 吴笛想了想说:“我可能天生安定不下来,做不了贤妻良母……没有男人我能活下去,但要我成天围着家庭转,我绝对不行。” “你现在是怨气太深,总想着分开,等分开就知道心疼了。不管怎么说,有孩子总是好事……” 吴笛同意,“对,怀上了我跟 Hellen 也有交待,如果将来真不想要,至少流产证明是真的,没人会怀疑我作假。” 童璐没有笑,很严肃地说:“Jenny,孩子的事你应该跟祁总好好商量再决定,你还是爱他的吧?如果你私自去拿掉,那你俩真可能没回头路走了。” 吴笛不语,内心苦闷愈盛,走来走去都是三岔路,逼着她做决定,又都是重大关口,差池一步别的不说,自己就先不得安宁。 ??第75章 初衷 吴笛决定暂时不去考虑这个棘手问题,她问童璐:“酒店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你是说卡尔?还在查。” 吴笛感觉童璐不是很热心,都好几天了,迟迟没进展。 “你不是找李烨问了吗,他怎么说?” 李烨以前在欣然酒店做销售时,和童璐有过合作,关系处得不错,后来他跳槽去了绿城四季。童璐把这层关系告诉吴笛后,吴笛就一直期待能出结果。 “他说会找机会帮我查查,不过还没给回音。” “你催催他嘛!” 童璐沉吟一下说:“Jenny,我想来想去,这个事我们最好还是别卷进去,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惹一身骚……” 吴笛不同意,“那你说我们这么努力是为什么?就为了往上爬?爬到 VP 的位子又怎么样,钱更多,仰视我的人更多?” 童璐无言。 吴笛说:“前年夏天,我和你还有晓琳,我们三个在舟山海边喝着啤酒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我说我是有野心,但我的野心不是赚很多钱,也不是只做一个出色的打工人,我想干点别人没干过的事,更有价值的事,我希望能为提高职场女性的地位出份力,为此我一定要走到 VP 那个位子上去,你和晓琳都高喊会支持我……现在,大概只有晓琳还记得我们的初衷了。” 童璐说:“我也没忘,晓琳看重初衷,我看重的是结果,如果你做不成 VP,我们的初衷就是空中阁楼……”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璐璐,我现在觉得不太对,也许我们把理想和手段弄混了,我争取 VP 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更好地帮助女员工?但有些事不需要等我成为 VP 才能去做,是我们现在就能做的,就比如林珍珍这个事,明目张胆发生在咱们身边,你让我怎么能看着不管?” 童璐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Jenny,如果你什么都管会很快出局,我希望你走到艾米的地位再发力,是想你有所保障,将来能做的事更多更大,所以在达成目标前必须有所牺牲......Jenny,如果这件事你非管不可,我也会支持你,但我们得先考虑清楚,万一真的卷进去,我们有没有勇气承担后果?” -- 第126页 童璐的话让吴笛陷入思索。 她不是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和童璐一样,吴笛考虑问题时有非常现实的一面,这也是她和童璐关系更近,而对晓琳有所保留的原因。 如果是几个月前,吴笛可能会和童璐一样选择放弃,但许明俊在这次项目争夺中表现出来的豁达与气度,以及事后他对吴笛毫不讳言的责问,宛如一瓢冷水浇向吴笛,将她从某种狂热中拉了出来,并令她开始审视自己的言行。 在深度反省中,吴笛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许明俊在关键时刻放自己一马,如果祁昊没有在项目上让步,她早就不止一次是出局的下场了。 这数月的跌宕起伏的经历是吴笛遭遇的最为凶险的职业危机,她深刻意识到,自己不可能一直这么走运,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即便此刻她看上去似乎又脚底平稳了,但保不齐明天就有新的麻烦在等着自己。 如果她不管怎么努力,最终还是中途折翼了(过去她是绝不允许自己做这种假设的),她最后悔的事会是什么? 良久,吴笛说:“做还是要做,但具体怎么做取决于林珍珍的态度,如果她不配合,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否则可能对她造成二次伤害……但是,如果我们动手了而发展失控,导致我们被卡尔反咬,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声浪弄大,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 童璐吁了口气,没表态。 吴笛安慰她,“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我觉得只要咱们行动上足够小心,发现问题及时解决,解决不了再撤也来得及……至少先弄些证据在手上,再找机会给他捅出来……” 说到这里,吴笛忽然叹了口气,“璐璐,你猜我最怕什么,我怕到头来我别说做 VP 了,连一件像样的事都没做成,真到那一天,我会悔死的......你也不想看卡尔逍遥吧,否则不会把这事告诉我了对不对?如果我们能把卡尔锤死,让他以后都没可能再去祸害女孩子,那就算做不成 VP,我觉得我也值了!” 童璐听出吴笛的决心,终于动容,笑着道:“Jenny,你总有办法说服我跟你一起疯!” 吴笛也笑,“要不咱俩能成最佳拍档?哎,这事你一定要抓紧啊!” “知道了!”童璐扭头朝她一瞥,“孩子的事你也要慎重啊!” 吴笛把手按在腹部,轻轻揉了揉,那里现在什么感觉都还没有,她轻声说:“我会的。” 童璐送吴笛到小区门口,把事先帮她拾掇好的电脑包交给她,又千叮万嘱,“饭要好好吃,早点休息,其他问题等养好身体再考虑。” 吴笛点头,“都记着呢!你开车路上小心!” 童璐挥挥手,走了。 吴笛在找个地方吃饭和回家再说两者之间徘徊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回去,她这会儿精神好多了,但还是没胃口,想到饭馆里那股油腻腻的味道就觉得恶心。 到家后,吴笛先去开冰箱查看还有什么存货,半袋吐司,一包培根肉,两盒牛奶,没有时蔬也没有水果。她叹口气,实在懒得往外跑,想了想,又去开橱柜门,找到一袋日式风味拉面,还有含坚果的麦片。 她先煮了点面,又倒了半杯牛奶放在炉子上热着,往里加了两勺麦片和几块方糖,凑合着对付了一顿。 喂饱自己也才七点,她抱着电脑去书房,花一个小时处理掉邮件和必须当天完成的报告,然后洗澡,上床。 累,却睡不着,可能上床太早了,吴笛仰躺着想心事。 当初千方百计想怀上的时候偏偏没有,等她死了心孩子却来了,老天爷就是这么爱捉弄人。她忍不住自嘲,如果手边有朵重瓣花,自己只要扯扯花瓣,按奇、偶数的方式做决定就好了。 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不紧不慢的,是祁昊回来了。吴笛思绪立刻停了,在暗灯光里岿然不动,听见脚步声一会儿远了,一会儿又近了,她没来由紧张,怕祁昊敲门进来打招呼,更怕自己心怀鬼胎,反应不自然被祁昊看出端倪。 什么事都没发生。 吴笛又等了好久,确定祁昊已经不在客厅,这才慢悠悠下床,打算去趟洗手间。 开门出去才发现客厅还亮着灯,不过没人。吴笛好奇心起,偷偷摸摸四处观望,厨房灯也亮着,灶台前站着个身影,似乎在煮东西,微微弓腰,手持汤勺,正往锅里搅着什么。 吴笛抿了抿唇,转身往洗手间走。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只闻得空气里香飘四溢,大概是祁昊往锅里点了麻油。这香味委实诱人,吴笛在客厅顿着脚步,理智要她赶紧回房,身体却迟迟不肯动,最近也是邪门,白天毫无胃口,而一过九点食欲就像开了闸门似的猛增。 吴笛正自己跟自己斗争,冷不丁听见祁昊在厨房问她:“要不要来点夜宵?” 吴笛咬唇走向厨房,站在门边跟祁昊搭讪,“你在煮什么?” 祁昊没回头,漫不经心答:“馄饨。” 吴笛咽了口口水,扶着门框更加挪不开步,傻傻地看了会儿,又问:“哪来的?” 祁昊解释,“今天晚饭在苏源吃的,隔壁就是和记馄饨,我打包了两份回来,怕晚上饿。” 吴笛纳闷,“你不是说晚上吃东西会发胖吗?” 祁昊扭头朝她看了眼,笑道:“我随口一说你怎么都记得?想吃就吃,胖点有什么,开心最重要——你要几只?” -- 第127页 “不……那个,味道怎么样?”吴笛问完就浑身一激灵,暗暗自责太没定力,怎么能被几只馄饨收买? “算了,你自己吃吧,我……不饿。”吴笛咬咬牙,转身欲走。 然而祁昊动作飞快,已经将盛了馄饨的碗递到吴笛面前,一碗六只,清汤上还飘着葱花和香油,是吴笛最爱的口味。 “快接着!”祁昊催促,“锅里还有,晚一点捞会烂掉。” 吴笛稍微犹豫了下就接在手上,一边觉得羞惭,一边把碗抓得牢牢的,眨一下眼的功夫,碗里又多了把瓷勺,吴笛一声没吭,捧着碗乖乖走出去,人还没走到桌边,第一只馄饨已塞入口中,脸上那一丝惭色瞬间消失——太好吃了。 须臾,祁昊也端着碗出来,往吴笛身边一坐,见她吃得香,随口问她晚饭吃了什么。 吴笛没马上回应,她晚饭吃得少是因为今天没力气出去觅食,没力气是因为上了医院,上医院是因为……她不太敢看祁昊,怕被看出异样,含糊其辞嘟哝,“随便吃了点。” 祁昊忽然问:“这两天早餐质量怎么样,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么?” “呃?哦,挺好。”吴笛顿一下,“以后不用给我留了,我自己解决就行。” “这么见外干什么?反正我早上总要煮,多做一份不费事。” 吴笛不得不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在分居?” “就当是来自邻居的好意吧。”祁昊似笑非笑说,“远亲不如近邻,你总不会喜欢一个冤家邻居吧?” 吴笛吃着馄饨,嘴软心软,“我说不过你,你愿意煮就煮好了。” 她抬眸时正看见祁昊脸上露出笑容,是她许久没见过的那种笑,得逞的带点孩子气的笑,吴笛心更软了,也越发烦乱。 仔细想想她还是郁闷,“结婚八年你都没沾过家务,怎么现在又是早点又是夜宵的,无事献殷勤,你到底动什么脑筋?” 祁昊面不改色说:“形势所逼呗!以后你都不管我了,我当然得自己动手,总不能等着饿死……” “你可以搬回去住呀!你妈和赵阿姨保管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我一回去,咱俩的事不就露馅儿了?” 吴笛一想也是,没再说什么。 六只馄饨很快没了,她意犹未尽地咂了下嘴,祁昊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只给她,一本正经说:“只能再给你一只,多吃真要变小猪了。” 吴笛失笑,还是还给他,“我够了,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变小猪。” 她去厨房洗碗具,祁昊跟进来,吴笛要帮他洗,他没给,排在她身后,准备等她洗完自己洗,说是养成好习惯。 吴笛没勉强,慢悠悠洗自己的。 祁昊盯着她忙碌的手,嘴上问:“咱俩现在这样,像不像住学生宿舍?” “不像,我大学里住的是女生宿舍,没有男女混住的,也没男生给我下馄饨吃。” “时代总要进步……你别不好意思,就是几只馄饨,等我需要你帮忙你别推辞就行。” 吴笛警觉,“我能帮你什么忙?你都会自己做早点煮夜宵了。” 祁昊靠近她,手臂虚虚地圈在吴笛腰间,俯首低语,“现在是想不到,但迟早总会……” 吴笛把洗干净的碗勺放架子上,一扭身,灵巧地逃脱了祁昊的怀抱,“我看我们还是分清楚点好,以后你的东西我不敢吃了,免得哪天我满足不了你,你又跟我翻脸!” 祁昊讪讪,“你想多了,没那回事。” 吴笛重新刷了牙回房间,爬上床躺好,这才发现自己嘴角一直弯着,忽然意识到,今晚两人说的话快抵上从前一星期的量了,她有种柳暗花明的恍惚感。 ??第76章 受挫 许明俊鼓起勇气走进晓琳的办公室,“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饭吧!” 晓琳眨眨眼睛,“又想喝粥了?” 许明俊不置可否地笑笑,“感觉你最近一直挺忙,今天应该可以休息休息了吧?” “行!”晓琳爽快说,“下班一块儿走。” 还是打车,还是去那条海鲜街,车子行驶过去时,许明俊内心竟充满回味的愉悦,忍不住自省,或许是年龄的缘故,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对留恋的人和事想放就能放下了。 晓琳主动和他闲聊,“还在等 Hellen 的消息?” 许明俊回过神,“哦,今天上午我们通过电话了......” 晓琳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那是不是说,你就要离开三江了?” “Hellen 希望我留下来。” 许明俊说着,忍不住朝晓琳看去,但什么都没捕捉到。 晓琳说:“Hellen 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你对项目熟悉,自然是不二人选,不过她忽略了你和卡尔的关系,还有你儿子……” 许明俊打断她说:“我答应 Hellen,会好好考虑。” 晓琳明显一愣,也扭头看他,“你……留下的可能性不大吧?” 许明俊没接茬,兀自说:“前几天 Jenny 也劝过我,同样希望我继续接受项目......我告诉她,我缺一个留下的理由。” 晓琳沉默一瞬,点点头,“是啊!还是要以儿子为重。” 许明俊终于沉不住气,“你是不是永远都这么冷静的?” 晓琳笑容里有困惑,“你指什么?” -- 第128页 许明俊用手指蹭蹭下巴,“呃,人际关系吧……”他打住,决定直说,“我以为我们,咳,那样之后,你对我的感觉会和从前不一样,就像我看见你会觉得,觉得特别亲切……可你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说着,忽然有些沮丧,确切地说是泄气。按说他在女人面前不该这么笨拙的,也许是因为他悄然而生的在乎,也许是因为晓琳始终如一的不在乎。 虽然许明俊说得断续而隐晦,晓琳还是听懂了,她反问:“你认为我无动于衷?” “对。”许明俊认为这个词真是一针见血。 晓琳笑了,“怎么会呢?我一直很喜欢你,从刚见到你开始,我以为你知道的呢!” 她说得平淡,却在许明俊心头掀起喜悦的微风,仿佛重回少年期,发现自己喜欢的女孩居然也喜欢自己,是那种非常纯粹的开心,好多年没有过了。 “但我不希望我对你的感情成为你的……或是任何人的负累。”晓琳说着,转头看窗外,“我在前一段婚姻里有过比较严重的焦虑症,因为孩子的问题,我怕前夫对我有看法,差不多一天要跟他确认三遍是不是还爱我,确认即便没孩子我们也能好好生活在一起……没人受得了这样的神经病吧?” 她猝然低头,许明俊替她心酸,手伸过去,轻轻握住她的。 “弦绷得太紧总会断掉,他终于受不了,和我离了婚。”晓琳深深吸一口气,“我痛苦过,有两年时间走不出来,只能靠工作麻痹自己,直到被 Jenny 从深坑里拉出来,她逼我放下工作,面对现实,好好审视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活着。我也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会完蛋,所以花两个月时间出去走走,慢慢做自我调解,直到完全想开……生活是我自己的,我不能把它寄托在别人身上,那对别人来说会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只会逼得对方逃开。想明白以后,我就特别警惕,尽量不给人添麻烦,不成为别人的负担。” 说到这里,晓琳淡淡地笑了下,“我觉得这样双方都会比较轻松,我也不会患得患失……如果对方因我而痛苦,我就要承担双份的痛苦——你看,我的豁达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许明俊默默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晓琳在婚姻上的经历与他有点类似,但可能因为性别的关系,他的痛苦远没有晓琳那样强烈,他从晓琳的讲述中感受到她强烈的孤独,而现在,她却努力在将孤独深藏,只因害怕成为别人的负担。 许明俊握紧晓琳的手,想要向她传递内心的温暖,同时又有些不确定,她要的自己究竟能不能给得了,以及,他给出承诺后,万一哪天后悔了,要怎样避免再让她受伤?现在他看清楚了,晓琳比一般人更敏感,如果再次受挫,她不见得能走出来。 矛盾纠缠间,许明俊原本酝酿好的表白被咽了回去。 同样的店铺,同样的粥,同样鲜甜的滋味,只是这次,许明俊的心绪不再清明,竟吃得有些没滋没味。 晓琳和往常一样平和,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下饭菜似的。天迅速黑了。两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还去逛夜市吗?”晓琳问。 “好啊!” 同样的路,两人又走了一遍,只是新鲜感已不再。许明俊觉得自己脚下踩着两艘摇晃的船,一艘想回北京,一艘想为晓琳留下,他左右为难。 一条街快走到头时,他鼓起勇气,重新握住晓琳的手问:“你可以给我一个留下的理由吗?” 晓琳吃了一惊,仰头看见许明俊真挚的脸,还有眼里闪烁的纠结,她低头,咬唇想了好久,终于轻轻摇头。 “对不起,Steven,我不能替你拿主意……你必须自己做决定。” 童璐闪身进来,顺手把门锁上,吴笛立刻意识到什么,“有消息了?” 童璐点头,“李烨给我准信儿了,是卡尔没错,那天晚上他入住绿城四季,第二天早上八点结账走的。” 吴笛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我这就找林珍珍谈去!” 童璐说:“你别插手了,还是我找她比较合适,怎么说我也是带过她的人。” “不行!如果她问你怎么知道的,你很难圆得过来。” “就说那天晚上我在绿城看见她了。” 吴笛还是觉得不妥,“你也说了我们要把后果都考虑清楚才能动,万一事情闹大,我们可能需要各种举证,你没去过酒店,任何一个点上说不清楚,我们的行为就会失去说服力。但我不一样,那天晚上我确实去过绿城,监控里能查到——而且林珍珍看见你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哪里敢和你说实话?” 童璐投降,“好吧好吧!那就你来,但你要控制情绪,千万别激动,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放心,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哎,你跟祁总说了没有?” 吴笛眼神闪烁,“还没。” “你可真淡定啊!”童璐蹙眉,“不会真想去做掉吧?” 吴笛笑了,“别紧张,这是我的宝宝,我怎么会舍得不要,那天心太乱才胡说八道的……至于别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童璐听了先松一口气,“谢天谢地!” 吴笛轻叹,“唉,我们刚分居,孩子就来了,你说是不是很讽刺?” “我不这么看。”童璐比她乐观,“我觉得这是个修补关系的好机会。” -- 第129页 吴笛想起祁昊最近的表现,不觉笑了笑,“我感觉分居后相处得反比从前好了……可能重新有了距离感吧,不是说距离产生美吗……想想也是搞笑,结婚八年他在家务上就没动过一根手指头,分居第二天我居然还吃上他做的早点了!” 童璐乐道:“我说什么来着,男人是要调教的!” “可我也没调教他呀!” 童璐总结说:“男人吧,就是一种特别神奇的动物,如果你老惯着他,他会白痴得连糖跟盐都分不清,要是哪天你突然发狠不理他,他立马洗衣做饭变得无所不能了,你要是一高兴给他个好脸色,嘿!他又啥都不会了!” 吴笛大笑,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童璐提醒她,“孩子的事你也早点挑明吧,让祁总高兴高兴!” 吴笛摇头,“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认为我俩之间的危机已经解除,马上又会对我指手画脚,我还想好好过一阵清静日子呢!” 童璐笑问:“这么说,不会再闹离婚了?” 吴笛耸肩,“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不过照目前看……应该不会了吧?” 童璐又笑,“我就说嘛,祁总那么紧张你,怎么舍得放手!” 吴笛惦记正事,问道:“林珍珍这会儿在办公室吗?” “没看见,可能又去机房了,你打她手机吧——我就纳闷,她这一阵怎么老躲机房去。” 吴笛努嘴,“很好理解,有心理障碍。” 半小时后,林珍珍走进吴笛的办公室,“Jenny,你找我吗?” 吴笛望着林珍珍怯生生的表情,微笑说:“对,有点事和你谈谈——先坐吧,珍珍。” 林珍珍找了把椅子坐下,视线扫向吴笛,不敢停留又很快落到别处,眼睛飞快眨着,内心极度不安,她猜不透吴笛为什么忽然找自己。 吴笛把目光投向林珍珍,语气是温和的,“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找你聊聊,可能会涉及到让你不愉快的地方,但请你相信,我绝不想伤害你,而是想帮你……” 吴笛话讲到一半林珍珍的脸就白了,她忙说:“你不用紧张,我不会要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可以吗?” 林珍珍慌张地瞥了她一眼,左右看看,似乎想走,但很快明白这想法可笑,她在桌子底下用力绞着手,嗓音轻颤,“我不知道……你,你说吧……” “八月十二号晚上,我在绿城四季看见你了。”吴笛说得很慢,以免林珍珍没听清,“你能告诉我你是去找谁吗?” 林珍珍低着头,腰杆却挺得笔直,表情是僵硬的,“……我没去过绿城四季。” 吴笛没有反驳她,林珍珍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 吴笛继续说:“凑巧的是,那天晚上我在绿城还看见卡尔了。” 林珍珍脸色更加苍白,紧抿嘴唇,仿佛要给那里上锁。 “珍珍,”吴笛语气诚恳,“我不是想刺探你的隐私,如果你是自愿去找他,我无话可说,但假如卡尔在强迫你,你务必告诉我,我会维护你的……” 林珍珍忽然仰起脸,恐惧的神色中竟含着几分凶狠,“你凭什么这么说?” 吴笛一愣,“什么?” “你凭什么认为我和卡尔有事!”林珍珍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砰的站起,“我再说一次,你认错人了!我从来没去过你说的那个地方!” 吴笛没有叫住夺门而出的林珍珍,有点泄气地靠在椅背上。 林珍珍无疑很害怕,欲盖弥彰太明显,如果她有点经验,完全可以镇定地告诉吴笛,自己是去给卡尔送文件的。 吴笛叹了口气,尽管她不太喜欢林珍珍,但她是她的员工,而且可能正在受到侵害,无论是作为部门主管还是同样身为女性,她都无法坐视不管。她希望能保护林珍珍,然而林珍珍却根本不想要。 晚上八点半,吴笛在厨房煮水饺。 祁昊不是每天都能在九点前带着点心到家的,吴笛现在很容易疲倦,一过九点就哈欠连天,祁昊如果回来晚一点,两人连面都见不上。而且吴笛觉得想要相安无事,最好还是保持点距离,免得一不小心再踩线过界。 她把水饺端到餐厅,坐下来刚要吃,门开了,祁昊兴冲冲走进来,手上除了包还提个纸盒,见吴笛端坐桌前准备进食,愣一下,问:“你煮什么了?” “水饺。” 吴笛夹起一个放嘴边吹了吹,想想还是应该表现得客气些,她这一阵可没少吃祁昊的东西,便问:“你要来点吗?” 祁昊换了鞋走过来,朝盘子里一瞟,“速冻的?” “嗯,我今天下了班去超市买的。” 祁昊把盒子放桌上,淡淡地说:“谢谢,不用了!我从来不吃速冻水饺。” 吴笛白他一眼,不再废话,专心吃自己的。 祁昊去卫生间洗了手回来,打开放桌上的纸盒,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六只可颂,吴笛抬眸瞥见,还是形色各一的,大约口味都不一样。 祁昊取了一只递给她,“尝尝!小秦买的,分了我两个,我觉得味道不错,就让她帮忙带了一盒。” 吴笛模仿他刚才的傲娇口吻回敬道:“谢谢,不用了!我晚上不吃甜的东西。” 祁昊也不恼,缩回手,在她身侧落座,两人各吃各的。 -- 第130页 “你最近睡得真早。”祁昊说,“昨晚上我十点到家,敲你房门一点动静没有,是不是睡着了?” 吴笛眼珠子缓慢转动一圈,祁昊来敲过门?她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你敲我门干什么?”她没好气问。 “老杨去歌山带了几箱水蜜桃回来,说是今年最后一批,我想问问你要不要吃——桃子我放冰箱了,你看到没?” “看到了,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祁昊微微蹙眉,“你怎么了?以前不是特爱吃桃?就算分居也不用跟我分这么清吧?法律上咱俩还是夫妻。” 吴笛翻白眼,“去年爱吃今年就不能不爱吃了?谁规定人不能有一点改变的?” 她怼得倒是痛快,却发现祁昊盯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想起怀吉吉的时候谢明珍三令五申不许她吃桃子的事,说是有个朋友的儿媳因为吃桃子导致流产了。 吴笛怕祁昊也想起这茬儿,赶紧转移话题,“你晚饭在哪儿吃的?” “公司食堂。” “哦。”吴笛郑重地点点头,低眉继续吃饺子。 祁昊等了她会儿,没见有下文,又缓缓问:“你,为什么不爱吃桃了?” 吴笛手一抖,饺子掉盘子里了,她不满,“你吓唬我干什么?” 祁昊挑眉,“我随便问问,你慌什么?” “我正琢磨个棘手的事儿呢!” “什么事?”祁昊果然上心了。 吴笛一想,跟他聊聊也没什么,就说:“你在锐鹏处理过性骚扰没有?” 祁昊表情一滞,“有人骚扰你?” “不是我,是别人。” 祁昊放下吃了一半的可颂,神色依旧紧绷绷的,吴笛又好气又好笑,“都说不是我了!我的脾气你觉得我能忍住?” 祁昊这才放松了些,“是谁?” “我部门里的,还没核实,暂时不方便说——锐鹏到底有没有?” “有过。” “你怎么处理的?” “报警,让警方处理,如果情况属实,骚扰方直接开除。” 吴笛不吭声了。 祁昊看看她,“没证据?” 吴笛支着脸颊犯愁,“别说证据了,女孩子连实话都不敢说,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确实棘手,如果没有过硬的证据,两个人之间的事很难说清。除非当事人自己愿意曝光,否则你再着急也是白操心。” 祁昊边说边从盒子里拿了只可颂递给吴笛,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引起吴笛一丝警觉,她接在手上,叹口气说:“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不管,我心里过不去!” 她恨恨地把可颂往嘴里一塞,一股醇厚奶香立刻在口腔里四溢,吃得她眼眸都亮了,连咬了好几口。 祁昊含笑注视她,“好吃么?” “嗯,好吃!”吴笛答完才回过神来,有些错愕,“我什么时候拿的?” “就刚刚。”祁昊一脸笑意,眼神温柔,“别不好意思,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第77章 指点 许明俊跟随赵峰走进锐鹏的智能云医疗数据中心,这里和他在培训中心的那间简易机房有着云泥之别,整个空间开阔高挑,敞亮洁净,透着既简洁又高端的气息。他再次由衷感慨,有钱打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 数据中心的隐蔽工程刚刚竣工,项目组长刘东正领着两名下属做验收,赵峰把刘东叫到身边,先给他介绍许明俊。 “这位就是施明克的 Steven,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不用我多说了吧?” 刘东赶忙向许明俊伸手致意,“你好 Steven!非常感谢你及时给我们指出了几处排线错误!” 许明俊与他握手,嘴上谦虚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赵峰对刘东说:“基础工程如果出差错,返工起来是个大麻烦啊!所以我特地把 Steven 请过来给我们做个现场指导……刘工,你带 Steven 好好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注意的,咱们可以马上纠正……” 赵峰交待完就把许明俊留下,自己忙别的事去了,许明俊跟着刘东,一边听他讲解,一边仔细巡检机房布置。 刘东随身带了图纸,不过许明俊事先已应吴笛的请求浏览过图纸,也把认为有问题的几处地方以邮件形式发给了赵峰。此刻他的重点主要放在设备摆放的必要性与合理性上。 两人走了一圈,正聊得尽兴,刘东偶然回眸,突然直起腰,嗓音里带些惊喜的意味喊,“祁总来啦!” 许明俊也回头,果然看见祁昊边走进来边随意张望着,神色淡然莫测。许明俊想起为了这个项目他和吴笛彻底反目,乃至于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对他此刻出现在这里不免感到意外。 祁昊走走停停,很快来到两人跟前,视线停留在许明俊脸上,许明俊出于礼貌,主动与他打招呼,“你好,祁总。” 祁昊慢悠悠点一点头,态度居然挺温和,“听说许先生要走了?” “对,早上刚得到书面批复……祁总消息够快。” 祁昊嘴角微微一勾,“许先生是施明克的名人,有点动静我不想知道都难。” 许明俊笑起来,“我算哪门子名人......想不到祁总也会开玩笑。” 祁昊挑眉问:“还回战略部?” “不了,暂时在小型机厂找了个位子,做产品研发……以后说不定和祁总还能有见面的缘分。”许明俊半真半假道。 -- 第131页 许明俊本想离开施明克的,也在猎头的撮合下敲定了新东家,一家做白色家电的欧州企业,规模比施明克小,但也算行业佼佼者,他跳过去做市场开发总监。不过他很快打听到那个职位是个坑,部门内的人员关系极其复杂,前任总监就是因为无法推动工作愤而离职的。 许明俊踌躇之际,恰好小型机厂走了个产品经理,厂长主动打电话给许明俊,问他愿不愿意过来,许明俊待在小型机厂的那半年和上下级相处得都不错,又是心仪的技术岗,虽说职位不算高,也看不到有多亮眼的前途,但胜在稳定,人际关系相对简单,他综合考虑后,接受了这根来自公司内部的橄榄枝。 祁昊转眸看看刘东,刘东立刻识趣地说:“那你们聊,我忙别的去。” 等刘东走了,祁昊才说:“来日方长,只要你还在施明克,有些交道是免不了要打的。” 许明俊难得见到他和颜悦色的模样,暗忖又一局终了,自己和卡尔还是没赢,当然祁昊也没赢,眼前这个安插在锐鹏的数据中心绝非他所愿。 祁昊忽然说:“我以为你会为了这里留下来。” 许明俊坦率道:“我考虑过,但留下恐怕卡尔很难接受。” “卡尔?”祁昊一声冷哼,“他不就是要在锐鹏契入一根钉子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只是这里将来是好是坏都跟他没关系了——许先生真是忠心耿耿,否则对你来说,不过是换个上司而已,将来如果能做成事,功劳一样不会少你的。” 许明俊笑道:“祁总不会也想留我吧?” 祁昊朝他扫一眼,“许先生一直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么?” 许明俊朗声大笑,笑完方说:“从业务角度讲,这个数据中心摆在锐鹏不会比摆在施明克更好,但 Jenny 还是努力想办法把它安置在了锐鹏,说来说去,她还是偏心锐鹏。虽然我跟项目无缘,但如果能在这里开花结果我也会很高兴,因为做好了对大家都有利。所以祁总,恕我直言,你不该对项目有偏见,更不该为此责备 Jenny。” 祁昊神色里明显有不认同,但也没反驳许明俊,只淡然道:“什么时候走提前说一声,我和赵副总为你饯行。” “祁总客气了!” 祁昊笑笑, 许明俊看惯他拒人千里的样子,心里忍不住纳罕,原来每个人都有改变的可能。 “Jenny 上午没来公司……”许明俊试探着问,“应该没什么事吧?” 祁昊一怔,“她能有什么事?” “哦,我随便问问......没事就好。” 许明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意识到吴笛还没把怀孕的消息告诉祁昊,想想这俩人都是嘴硬心倔的脾气,搞到闹离婚的份上一点不足为奇 。 祁昊却警惕起来,似乎从他犹豫的语气里嗅出异常,“她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许明俊被他问得着实为难 ,有心告诉他吧,又怕回头吴笛骂自己多事,他是要走的人,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也没什么。”他决定不自作主张捅破那层窗户纸,解铃还须系铃人,“祁总上回不是跑去她办公室吵架了嘛,我听到一些议论,看 Jenny 这一阵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所以问问……你们......” “我们很好。”祁昊打断他说,语气骤然冷了。 许明俊想到过去种种,包括自己一些失当的举止,思忖要不要借此机会跟祁昊郑重道个歉,摊开说清楚了大家都轻松,不巧兜里手机响,他只得放下纠结,掏出手机。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他看了眼来显,又看看祁昊,“咳,是 Jenny。” 祁昊眼眸一暗,没吭声,但也没挪步。许明俊就在他面前接吴笛的电话。 吴笛很焦虑,“Steven,你确定要走了?” “是啊!昨天和 Hellen 又谈了一次,她答应放我走,条件是帮忙给数据中心提供一些顾问性指导。今天上午我的辞职申请已经审批通过了......” “你也可以不接受她的条件,没人能拦着你不让你走。” “何必在这些地方斤斤计较呢!能帮尽量帮吧!”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 许明俊笑笑,“说明我这人还不错。” “说明你心里舍不得这个项目。” “……对,是舍不得。”许明俊轻声说,感觉祁昊犀利的目光正朝自己看过来。 吴笛说:“舍不得就留下来啊!” “我跟你说过,我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 吴笛不耐烦起来,“你能不能别这么婆婆妈妈啊?你想做这个项目,项目也需要你!难道不是很简单的事?到底有什么在阻止你留下来?卡尔吗?” 许明俊叹口气,“你这么理解也行……Jenny,别劝我了,我早告诉过你,不是非我不可的……” “如果是因为卡尔,”吴笛忽然变得强硬,“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许明俊诧异,“今晚吗?” “对!” “什么事?” “必须当面说。” 许明俊陷入矛盾,“Jenny,我要走了,你能不能别再……” “最后一次。”吴笛打断他,“如果今晚你听了我的话还是无动于衷,我不会再多劝你一个字!” “……好吧!” 许明俊收线,把手机顶在下巴上想了数秒,琢磨不出吴笛手上还能出什么牌,大到可以说服自己留下……惊觉抬眸时,发现祁昊正盯着自己,眼神戒备,恢复了许明俊熟悉的冷漠和敌意。 -- 第132页 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Jenny 约我晚上吃饭,说有事要谈。” 祁昊脸上的温和一扫而光,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这是一家融合了粤菜和本帮菜特色的饭店,虽然只是个中档馆子,但因几个招牌菜做得相当出色,食客也是络绎不绝,大堂里人来人往煞是热闹。为了方便谈话,吴笛要了楼上的雅座,门一关,世界顿时清净。 菜是吴笛点的,按照两人的量要了两个开胃菜,三个热菜和主食,外加一道甜品。传菜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接连送错两次菜,第二次送错时,吴笛叫住了他。 “你新来的?” “嗯。”小年轻大概以为吴笛要投诉,脸都涨红了。 吴笛说:“别紧张,我是想提醒你,拿到菜不要急着送,花两秒钟核对清楚桌号再行动,值得费这个时间的,因为你每送错一次,客人对饭店的好印象就会减少一分——去忙吧!” 男孩擦着汗跑了。 许明俊对吴笛说:“你很喜欢教育别人。” 吴笛淡然说:“我喜欢的是秩序,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做正确的事。” 许明俊感觉她意有所指,正想问,吴笛却招呼他说:“先吃吧,菜要凉了。” 许明俊确实饿了,就着热菜吃下一整碗米饭,放下筷子时才发现吴笛几乎没下箸,只捧着杯果汁慢呷。 “你怎么不吃?” “不饿。” 许明俊看表,“都七点半了,还不饿?” “暂时没胃口。” 许明俊眯一下眼睛,想起来问:“你上午没来公司,是不是不舒服?” 吴笛点头,“嗯,去了趟医院。” “没事吧?” “没事。” 早上吴笛起床发现内裤见红,赶紧去医院就诊,医生告诉她有先兆流产的倾向——“你的情况不算严重,基本上用药能够控制,如果不放心的话,也可以住院保胎……” 吴笛不想住院,选了打保胎针,打完就来公司了,也没告诉任何人,没必要让别人跟着自己担心。 许明俊说:“下午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锐鹏的数据中心,我还在那儿碰见祁总了。” “哦。”吴笛显得漫不经心。 许明俊想起祁昊最后的表情,心里不太舒服,“我觉得他对我有点误会,我想跟他解释来着,但好像很难……”他苦笑了下,摇摇头。 吴笛说:“你不用在意,他认定的事你解释也没用,得他自己发现走错了路才肯回头。” “你还没告诉他?我是说宝宝的事。” “没有。” 许明俊叹气,“难怪了。其实你让一步,跟他讲清楚,你们说不定就没事了。” 吴笛嗤笑,“我们的问题不是一个宝宝就能解决的。再说,凭什么每次都得我让步啊?” “你不能这样想,这样想就钻牛角尖了。如果是我呢,我会主动向你妥协,当然说不定一开始就吵不起来,因为我天生脾气好,哈哈!但祁总嘛,你就得有点策略了。我和他打过交道,态度不是一般的强硬,这是好事,一个公司的掌门人耳根子绝不能软,必须有主心骨,当然在家里就会显得不近人情,不过我今天和他聊天,感觉祁总为你改变了不少,说明他心里是在乎你的。你呢,肯嫁给他当然也是欣赏他的。如果互相坦率些,很多问题都是能解决的......” 吴笛撑着下巴笑,“你劝我倒是头头是道的,那你和晓琳怎么说?” 许明俊笑容僵在脸上,“你思路跳跃太快,我都跟不上了……” “别逃避!上次你提到她时话只说了一半——我一忙就忘了找你,你不是说缺一个留下来的理由吗,那晓琳算不算一个?” 许明俊没吭声。 “我说实话,我觉得你俩很配,从性格脾气到价值观,比我和祁昊配多了。”吴笛轻叹一声,“如果你钟意晓琳,我觉得只要你开口,她不会拒绝的……” “恰恰相反。”许明俊忍不住反驳,“你还是不够了解晓琳。” ??第78章 反目 吴笛诧异地睁大眼睛,“你不会……跟晓琳表白过吧?” 许明俊尴尬地点了点头。 “她拒绝你了?”吴笛不敢相信。 “没错。” 吴笛的直爽勾起了许明俊的倾诉欲,更何况这件事他已经独自憋闷了许久,一旦开口就很难停得下来。 他把和晓琳的对话都告诉了吴笛,又说:“我是喜欢她,我相信她也喜欢我,但我对她的吸引力大概还不够让她抛开一切抓住我吧。” 吴笛听得仔细,听完又着实认真地想了会儿,才摇头说:“我不认为这是晓琳不够喜欢你的表现,她是怕你将来后悔......晓琳说得对,你要不要留下来必须自己决定,不能把难题交给她。” 许明俊轻叹一声,陷入沉默。 吴笛看得出他内心有所触动,但也明白很难靠自己几句话就推动什么,都是三十好几的成年人,考虑感情问题不可能像年轻时那样单纯冲动,除了缘分,还需要更多现实的契机。 许明俊很快把神色里的犹豫抹平,微笑着问:“你今天约我出来,不会就为给我和她牵线吧?” “哦,不是。”吴笛笑了笑,笑容很快收敛,“我要谈的事和卡尔有关,我想等你吃完饭再讲,免得你没胃口。” -- 第133页 许明俊愣住,“这么严重?” 吴笛点头,不苟言笑。 许明俊把碗筷推开些,提起茶壶给自己杯子里斟满,“我吃饱了,你讲吧——你能喝茶吗?” “不用,果汁就好。”吴笛放下杯子,“你有没有感觉林珍珍最近不太对劲?” “林珍珍?”许明俊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她怎么了?” 吴笛开门见山说:“我怀疑卡尔性骚扰她。” 许明俊惊呆了,半晌才想起来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几句话说不清楚,但我感觉这种可能性很大。” “有证据吗?” “问题就是我没有。” “那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吴笛就把偶然看见林珍珍出现在卡尔居住的酒店、以及自己找林珍珍谈话的情况向许明俊一一道来。 “林珍珍虽然有不少缺点,但她其实是个没多少心机的女孩,心里想什么脸上基本藏不住,我问她和卡尔的关系时,她反应非常激烈,不是那种被误会的愤怒,而是恐惧。我听说她和她男朋友感情很好,所以她可能怕这件事被人发现,再传到男朋友耳朵里影响两人的感情,当然也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但我坚持认为卡尔对她的骚扰是带胁迫性质的,珍珍不像是心甘情愿的,可惜她什么都不肯和我讲,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许明俊一言不发听着,在心里回忆林珍珍从北京回来后的种种异常,还有她和卡尔在机房打照面时惊慌失措的表情……当时他自己正心事重重,根本无心顾及别的,更不可能往那方面去想,直到此刻经吴笛提醒,线索一条一条从脑海里蹦出来,突然之间全都能对上号了。 许明俊想着想着,脸颊滚烫,像被人扇了一耳光,是他托卡尔照顾林珍珍的,如果真如吴笛说的那样,自己岂非是把小白兔送入狼口的帮凶? 吴笛说:“告诉你这些,一是希望你能帮帮林珍珍,她是你的下属,而且你俩一直相处得不错,她不肯和我说的话,说不定会愿意跟你说;二来,我想让你看清卡尔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反对站队或者表忠心,这个在任何公司都避免不了,前提是你得看清这人究竟值不值得……” 接下来的近一个小时,两人的聊天全围着这件事在打转,许明俊终于从震惊里走出来,能够面对卡尔可能染指林珍珍的现实。 但他心里还是残存一线希望,希望这件事属于子虚乌有,不仅因为他害怕面对林珍珍受到伤害的事实,还源于他对卡尔知遇之恩的敬重,而吴笛例举的种种疑点都算不上直接证据。 他谨慎地向吴笛承诺,“我会找机会和林珍珍谈的。” 吴笛松一口气,“谢谢你,Steven!” 许明俊满口苦涩,“应该的。” 吴笛又千叮万嘱,“不过林珍珍的抵触情绪很强烈,上次我找她谈,虽然自我感觉言语上蛮注意了,她还是受到不小刺激,整个谈下来效果也很差。所以你最好想清楚怎么入手了再找她,免得又让她受惊。” 许明俊点头,“我知道……你还是不吃点什么吗?会饿的——这个南瓜羹不错,容易消化,还很营养,我给你盛一碗?” 吴笛讲得投入,情绪也比较激动,并不想吃东西,但也知道这样对宝宝不好,便点头,等许明俊盛好了递过来,她便一口一口慢慢吃。 南瓜羹甜而不腻,确实合口味,吴笛不知不觉吃掉了,感觉有了点食欲,就往盘子里挑了两块牛仔骨,补充蛋白质。 许明俊忽然想起什么,“你有次问我郝莉的事,是不是那时候就猜到林珍珍和卡尔有问题了?” “对。” “怎么没有当时就告诉我?” 吴笛抿唇,“还是有点担心……” “担心我的人品?” 吴笛笑,“不,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但你和卡尔关系太近了,我不能不考虑清楚再说。” 关于要不要告诉许明俊这事,她和童璐商量过。童璐认为林珍珍既然不想说就算了,没必要再扩大,但吴笛觉得半途而废心有不甘,而许明俊确定要离开的消息更增加了她的紧迫感。 许明俊恢复平静后,思路重新开阔起来,沉吟着说:“你到底是怎么……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就能确定卡尔是在强迫林珍珍?我不是怀疑林珍珍,而是说,一般人看见这种事,会从两方面去考虑……” 吴笛立刻领会他的意思,冷哼,“就像郝莉当初被定性为勾引卡尔那样?” 许明俊没说话。 “果然男人的思维模式都差不多啊,连你也不能免俗!”吴笛叹完,语气陡然一沉,“为什么职场里一有这种事最先被怀疑的总是女人?好像什么都是女人的错,是女人穿得暴露,是女人先撩拨的,男人们都很无辜?” 许明俊赧然,“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认为应该更全面地考虑到各种可能性……” “且不说有多少女人就是这样被冤枉的吧,即便真是女人主动,也应该是在上位的男人负主要责任,如果他不愿意,女人能拿枪逼着他干吗?” 吴笛说着说着语气就冲起来,许明俊见她脸色不好看,忙抚慰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你别激动……” 吴笛停下,微微喘息,“每次听到这种言论就特别生气,实在让人恶心……” -- 第134页 恶心说来就来,胃里突然一阵反胃,吴笛忙抽了张纸巾捂住嘴巴。 许明俊紧张地盯着她,“想吐吗?” 吴笛没法说话,只朝他摆了摆手,心知是牛仔骨过于油腻,加上情绪突然激动的缘故。 她努力想抑制胃部的反应,但那里风起云涌,愈演愈烈,吴笛预感不对,猛然起身跑出去,许明俊不放心,迟疑一下,赶紧也跟上去。 吴笛在洗手间把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胃里是松快了,人却虚弱无力,看看镜子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忍不住犯愁,别人都说怀第一胎艰难,第二胎要容易得多,她怎么是反的?同时对自己这副狼狈相既无奈又气恼,她以前可没这么娇弱过,难道真如祁昊说的,是人到中年缺乏运动所致? 许明俊在卫生间门口一脸忧思候着她,“没事吧?” 吴笛朝他歉然一笑,“努力吃半天,全白忙了!” “要去医院吗?” 吴笛摇头,“没那么严重,缓一缓就好了。” 雅座和洗手间相隔不远,但吴笛刚吐完,浑身乏力,只能扶着墙壁慢慢走。 许明俊见她这样,很是担心,“不如我送你回家吧,反正该谈的也都谈了,你说的那件事我会放心上的……你不舒服用不着强撑。” 吴笛在走廊上顿脚,低声问:“那你肯不肯留下来帮我?” 许明俊笑容无奈,“Jenny,你可真执着啊!” 吴笛匀了口气,缓声说:“我今天约你出来有两件事,前一件谈完了,这是第二件,你怎么也得给我个答复。” 许明俊面带歉意说:“对不起 Jenny,我不能答应你。” 吴笛失望,但神情是克制的,毕竟这结果不是没想到过,“能说说理由吗?” “我还是那句话,这个项目不是只有我能做,以你和 Hellen 的人脉,资源调度方面游刃有余,一定会找到比我能力更强的人来接手。再者,如果卡尔是心平气和退出项目的,我接着往下做没问题,但你也看到了,他当时有多生气……无论他在别的地方是好是坏,但工作方面他信任过我,给过我机会,我不能做给他添堵的事。” 吴笛背靠墙壁,缄默不言。 许明俊见状,心里终是过意不去,“Jenny,我还是要谢谢你这么看重我,将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可以找我,我尽力而为......就算,算我欠你个人情。” 吴笛这才叹了口气,“看来我是说不动你了。” “我很抱歉……” “不,你不用抱歉。”吴笛温和地笑笑,“是我觉得抱歉才对,Steven,你是我遇到的,呃,最宽容也最有原则的职场人,某些地方,你让我觉得惭愧。” 许明俊挠挠鼻梁,“应该我惭愧才对,我属于没什么出息的职场人,虽然有原则,却四处碰壁,不像你,有魄力有决心,做一件事就能成一件……” 吴笛笑了,“我们就别在这互相吹捧了吧。” 许明俊也笑,“那就,我送你回家?” “行!我的包在房间,得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好,你在这等我。” 许明俊很快取了包回来,见吴笛还靠墙站着,便问:“你能走吗?不行我背你下楼。” 吴笛想象了下那场面,噗嗤笑出声,想了想说:“背就算了,还没虚弱成那样……不介意的话,让我扶着你走可以吗?” 许明俊自然没问题。 吴笛便很小心地挽住他一条胳膊,凭这点借力,走起路来稳当多了。她的感觉也没错,呕吐时的晕眩和冰凉感正缓缓褪去,身体一点一点在回暖。 靠得近,许明俊再次嗅到吴笛身上那一缕淡淡的香气,然而时隔数月,心境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为此心旌摇曳。 他曾为她着迷过,也为她失落过,而此刻,他对她的迷恋已渐渐淡化。她依然很美,但许明俊再难将她仅仅当作一位漂亮的女性来看待,他对她复杂难言的情绪里,竟是佩服占据主导。 虽然时而莽撞,可吴笛身上那无与伦比的勇气正是许明俊缺乏的,他有预感,吴笛将来必能有所成就,无论这成就具体是什么...... 许明俊想得出神,都没注意到吴笛骤然停了脚步,他先转眸朝她看,再顺着她的视线向前,眼睛眨了几眨,立刻和吴笛一样尴尬—— 祁昊和一位年纪相仿的男子并肩站对面,彼此相距不过五米,祁昊手上还拎了只包装漂亮的纸盒,一看就是哪家老字号的点心盒子,然而他面色阴沉,目光死死锁住吴笛挽住自己的手,眼神虽狠戾,许明俊不知为何,竟从里面读出了山河破碎的意味。他脑子一懵,心说今天这误会大了去了。 “祁总,Jenny 她不太舒服,我正想送她回家,你来了更好……” 许明俊一边忙不迭解释,一边暗暗犯嘀咕,吴笛竟然一声不吭,仅仅是在祁昊的逼视下缩回了手,然而这丝毫不能缓解祁昊那一脸阴鸷。 祁昊把点心盒子交给身边的朋友,然后一步步朝他们走来,许明俊下意识看了眼那位朋友,有心指望他能解个围,谁想对方脸色也很不好看,竟是与祁昊同仇敌忾的意思。 祁昊走到吴笛跟前停下,眼睛始终瞪着吴笛,显然在等她给出解释,那架势看得许明俊心里发毛,生怕他一个冲动就会对吴笛动粗。 -- 第135页 吴笛却微蹙了眉,把脸扭向一边,露出烦乱与不屑的神色。 许明俊朝吴笛靠近些,再次试图解释,“祁总,有话好好说啊!你真误会了,其实是 Jenny 她......” 他话没讲完,就见祁昊的拳头挥了出来,简直快如闪电,许明俊都没来得及“英雄救美”替吴笛挡一挡,就感觉自己下巴一阵剧痛,他猝不及防,整个人踉跄着往后跌去。混沌过后,许明俊恍然大悟,祁昊想揍的不是吴笛,而是自己! 他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手往下巴上一抹,有血,他错愕地看看四周,很难相信眼前的场景是真实的。 吴笛已经气得发抖,手死死攥着楼梯栏杆,目光在祁昊和春晖脸上轮流划过,眼里流露出绝望与痛恨,春晖立刻被她如此眼神震慑住,而祁昊不然,居然挑衅地朝吴笛扫一眼,还想扑上去揍许明俊,春晖慌忙拦腰抱住他。 “阿昊,你冷静点!” 吴笛嗓音微颤,“祁昊!你讲不讲理?” 祁昊被春晖死命拽着,低喘粗气,闻言忽的一笑,“到底谁不讲理——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合法男人?” 春晖素来看见吴笛都笑呵呵的,这回也绷了脸,“弟妹,过分了啊!” 吴笛点点头,“我过分,我不讲理,行!用不着分居了,直接离婚吧!” 春晖立刻紧张地看祁昊,祁昊面如死灰,春晖神色软了些,“弟妹,别动不动就拿离婚说事,伤感情……” 祁昊神色里露出倦怠,仿佛一口气忽然泄了,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离就离。”说完,甩开春晖就走。 春晖一愣,看看许明俊,又看看吴笛,再低头看看手上的纸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扭头朝祁昊追了上去。 许明俊本来还很气愤,这会儿却目瞪口呆,连下巴上的痛都忘了,几步走到吴笛身边,愕然问:“这就离婚?太儿戏了吧!” 吴笛摸着栏杆一步步往下走,面无表情说:“不儿戏,都受够了。” “那你也该把实话告诉他啊!”许明俊顿住脚,“我找他说明白去!” 吴笛厉声喝道:“回来!” 许明俊愁眉苦脸回转身,“Jenny,你不能这样,祁昊会把我当仇人的。” 吴笛说:“先让我把婚离了,会还你清白的——你不是说欠我个人情吗?今天过后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许明俊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事儿!” 吴笛示意他下楼,“走吧!你现在去找他也是再挨顿揍,他气头上不会跟你讲道理的。” 许明俊只得走回来,陪吴笛一起下楼,吴笛扭头看看他,从包里抽出纸巾递过去,“擦擦吧,下巴上有血……真对不起,连累你了。” 许明俊草草擦着嘴巴,庆幸自己反应快,感觉眼前一黑时本能地扭头,躲过了百分之六十的正面攻击,嘴唇破了,不过牙齿都还健在。 他忍不住嘟哝,“你怎么嫁了个土匪啊?” 吴笛今天没开车,和许明俊一起打车来的,回去自然也得打车,许明俊拦到车后,先送吴笛回家。 在车上,他替吴笛担心,“祁总回去不会找你麻烦吧?” “不会。”吴笛闭了眼睛,心灰意冷外加疲倦,随时可以睡过去,“他今晚上不会回家的。” 许明俊乐观地说:“也许冷静下来就会找你道歉了。” 吴笛没说什么,眼前掠过无数个吵架后孤枕难眠的夜晚,心渐渐硬了起来。 “哎对了,他今天怎么也会去那里吃饭,是不是太巧了?”许明俊这时才回过神来。 吴笛怏怏地回答,“下班前他在微信上问过我,我说在这儿有个饭局。” 许明俊细细一琢磨,明白过来,祁昊八成是来“堵”他俩的。 “你说他是不是怀疑我们,咳,所以才……唉,他肯定把我当那什么了……” “对不起啊!”吴笛再次道歉,“不过反正你就要走了,就当最后帮我个忙吧!” 许明俊苦笑,“如果是帮你们和好我没问题,现在这样,唉……Jenny,我看祁总这么生气,根本就是放不下你,你也别……” 吴笛转过脸去,明显不想听,许明俊只得闭嘴,也扭头看窗外。 夜黑得分明,灯火照耀处晕着梦境般的昏黄,此外便是无垠的漆黑,漆黑的无垠。 许明俊想起自己的第一段婚姻,想起此刻渺茫无依的新感情,还有这对冤家夫妻刚刚在他面前上演的戏码…… 到底爱情真实的模样是什么?他想自己很难弄明白了。 ??第79章 对不起 市场部办公大厅里人影攒动,显示出一种有序的忙碌。 许明俊站在大厅一隅朝四面张望,见何薇坐在工位上打电脑,便走过去,鬼鬼祟祟问:“Jenny 来了没?” 何薇说:“她去做产检了,要十点才能到公司,你找她有事?” “哦,没事,随便问问。” 确定吴笛不在公司后,许明俊一脸贼眉鼠眼的神色立刻抹去,被何薇看出来,笑着打趣他,“Steven,你最近好像越来越怕 Jenny 了哦!” 许明俊忍不住开玩笑,“母老虎谁不怕呀!” 何薇握着嘴乐,目光朝他后面瞟,许明俊转头,发现晓琳就站自己身后,他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嗨!” 晓琳笑容顽皮,“想不到你也会在背后说人坏话。” -- 第136页 “没说坏话,开个玩笑而已,呵呵!”许明俊说着,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你俩千万别告诉 Jenny 啊!” 何薇笑得咯咯的。 晓琳问许明俊:“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得把 Hellen 交给我的任务先完成。” 晓琳笑道:“等日子定了,告诉我们一声,可别悄没声就走了啊!” “哪能呢!” 许明俊心里有话又说不出口,只能望着晓琳笑,眼神复杂,既有期待又有无奈,而晓琳并不与他对视,匆匆聊了几句就声称有事先走了。 许明俊目送她踩着富有弹性的脚步走远,仿佛心头毫无羁绊,再次心生感慨,谁说江南姑娘温柔来着?此间女子对男人的态度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二十分钟后,许明俊抬头挺胸走进锐鹏的行政主楼,前台女孩朝他看看,笑而不语。 最近许明俊为数据中心的工程频繁往来锐鹏,有两次还是赵峰亲自陪同,两人言谈甚欢,赵峰还一口一个“许老师”那么称呼着,相关人员都看在了眼里,之后即便许明俊独自来锐鹏,从门卫到前台均是笑脸相迎,再无人多嘴盘问了。 数据中心在一楼,许明俊却往二楼走,前台女孩的视线追随他片刻,到底还是放弃了追问。许明俊走上二楼办公间时,心头生出几分得逞的愉悦。 二楼是办公大厅,充斥着紧张忙碌的身影,许明俊第一次上来,又不便找人问,凭直觉判断祁昊的总经理室应该是走廊尽头那间,看起来很大,私密性也最好,他立刻迈步过去。 祁昊的秘书小秦恰好从工位上走出来,与许明俊在走廊迎头撞上,先一愣,赶紧上前问:“Steven,你是来找赵副总吗?他的办公室不在这边,我带你过去吧!” “我不找赵副总。”许明俊朝她身后望,“我找祁总。” “哦,那你和祁总约过吗?” “没,我临时有点事要和他商量——他现在方便吗?” 小秦眨了眨眼睛,“在开会呢!你稍等会儿,我进去和他说一声。” “行,我就在这儿等。” 许明俊看着小秦走进他猜想中的那间办公室,门开时,依稀看到里面确实坐着不少人。 等待期间,许明俊一手搭在离他最近的格子间栏板上,悠闲地四下打量,这里和施明克工厂的行政办公室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敞开式大办公间,用半人高的蓝色隔板区分出一块块工作间,里面填满了人,员工多数很年轻,他们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或凝神,或锁眉,或沉思,脸上无一例外布满生动的表情。稍微有所不同的是这里穿工作服的比例要比施明克高得多,大概很多人需要在车间和办公室两头跑。 小秦很快从总经理室出来,迎着许明俊走来,神色有点纠结,“不好意思啊,Steven,祁总今天非常忙,时间都排满了,没法见你。” 许明俊下意识摸了摸嘴唇,那里还残留着些许痛感,他想起昨晚祁昊朝自己挥拳过来的场景,暗忖,他会不会是觉得无颜面对自己? “那祁总什么时候有空?”许明俊耐心问小秦。 “呃,最近他都挺忙的……” 傻子都听得出这是托词了,许明俊牙疼似的嘬起嘴,听见小秦又说:“要不然你先回去,等祁总有空了我给你打电话……” 许明俊不置可否地笑笑,突然拔腿朝总经理室走,小秦看出他意图,顿时慌张,“哎哎,你要干吗?” 许明俊迈开长腿,脚步飞快,“秦秘书,我不想为难你,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祁总谈。” 说着话,他人已到总经理室门口,小秦一看就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飞奔到他前面,挡在门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嗓门虽低却很急切,“Steven 你,你不能进去!祁总说了他不想见你!” 许明俊失笑,果然还是个小姑娘,一着急把大实话都说出来了。 他和颜悦色道:“那是因为祁总不知道我要跟他谈什么。相信我,他听完我说的话会非常开心。” 小秦露出怪异的神色,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个疯子。 “那也不行!你一进去我的工作就完蛋了!” “我向你保证不会完蛋!” 小秦面露愠色,“你的保证有什么用?你自己都快走了!” 许明俊手一摊,“那怎么办?我今天必须见到祁总。” “你可以先给他打电话呀!他同意见你我绝不拦着!” “我打了,他不接。” 两人僵着打了会儿嘴仗,许明俊觉得不是办法,想了想说:“要不这样,你再进去跟他说一声,就说是 Jenny 让我来找他的,他不想见我可以理解,但不会连太太都不管了吧?” “可他刚刚已经……” “就一次,最后一次。要不咱俩杵在这儿多尴尬,已经有很多人在看好戏了。” 小秦眼见许明俊心意坚贞,只得哀怨地瞪他一眼,转身敲门,随即推门进去,许明俊见门开了,二话不说就跟进去,等小秦发现,为时已晚。 房间里坐着五六个人,正围在祁昊的办公桌边讨论什么,祁昊仰头看见许明俊,仿佛见了鬼,两道浓眉拧在一块儿。 小秦哭丧着脸说:“祁总,我没让他进来,是他自己……” 许明俊抢着向祁昊解释,“祁总,我找你说件事,很重要!不会超过五分钟。” -- 第137页 许明俊开口时,所有目光都朝他看过来,待许明俊说完,同样的目光又齐齐地追到祁昊脸上——毕竟这样冤家路窄的精彩场面不是每天都能遇上。 祁昊还算有理智,没当着下属的面翻脸,很干脆地吩咐,“会议暂停,你们先出去,下午一点回来继续。” 等人散尽,房间里只剩许明俊和祁昊了,祁昊靠在高背椅上,仰头,神情桀骜,“有话快说。” 许明俊见他依然是这副态度,不免来气,便抱起膀子长叹一声,“哎,我终于明白 Jenny 为什么对你灰心了——自以为是,见风就是雨,一言不合马上掀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从来没错过?” 祁昊居然没动怒,笑了笑,拿起一支笔在掌心把玩,“你是挨了一拳心里不服,今天特地过来找茬儿?” “我心眼还不至于这么窄,本来确实是有点事要告诉你,Jenny 呢,一直拦着不让我说,但我觉得不告诉你,你俩关系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而且我也不想当冤大头。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Jenny 说得对,跟你讲道理就是对牛弹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转身欲走,祁昊低喝一声,“站住!” 许明俊在心里乐了一下,这厮果然上钩了。他慢悠悠转过身,只见祁昊脸上的傲慢消失了,神色里交织着烦躁与忐忑。 “把话说清楚再走——吴笛怎么了?” 许明俊绷着脸,故意刺激他,“最近几天她每天上午都要跑一趟医院,祁总不会不知道吧?” 祁昊身子一动,差点就要起身,勉强忍住了,“她……哪里不舒服?” “她不让我告诉你。” 祁昊也不傻,掂量了下许明俊的神色,把笔往桌上一扔,“直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许明俊也不含糊,“你先道歉,我不能让你白打了。” 祁昊僵着脸,狠狠地瞪许明俊,似乎想问:凭什么?! 许明俊暗忖这家伙果然横行惯了,难怪吴笛受不了,便也摆出一副寸步不让的架势,铁了心要治治他的臭脾气。 祁昊纠结着不肯低头,而许明俊抱着膀子悠闲地等待,两人武林高手似的憋了良久,祁昊到底还是软下来,闷闷地嘟哝了句,“对不起。” 虽然他嗓门不高,许明俊却听得清清楚楚,心头大悦,差点要笑出声,但使劲忍住了,怕祁昊恼羞成怒,又颇觉得遗憾,没能把这一幕录下来,否则回头可以放给吴笛听,顺带显摆一下:你家土匪跟我道歉了耶! 祁昊抬高嗓门问:“能说了吧?” 许明俊心知他不好惹,也不便得寸进尺,拖了把椅子大喇喇坐下,这才开了金口,“Jenny 怀孕了......这回是真的。” 祁昊一怔,脸色突变,腾地就站起来,把许明俊吓一跳,“喂喂,孩子是你的!” 祁昊别扭地横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字儿出来,“还用你说!” 许明俊松口气,暗道,土匪脾气不好,脑子还是灵光的。 “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讲。”许明俊反客为主招呼祁昊,“昨天 Jenny 请我吃饭是找我谈工作上的事儿,总的来说就是希望我能留下来继续数据中心的这个项目,说白了,她心还是向着锐鹏,想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谁知道你不领情呢!” 祁昊没吭声,缓缓坐下。 “她妊娠反应很重,饭都吃不下,好容易吃了点,一回头全吐了。走路也走不动,我就扶她一把,结果让你撞上了,好家伙,我就当了回窦娥……我劝过她早点把消息告诉你,不过你俩正为项目的事闹不愉快吧?” 祁昊用手掌狠狠撸了把脸,撸出一副矛盾重重的表情,闷声道:“她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许明俊赶紧解释:“主要是为了项目,Jenny 一直想说服我,连着找我谈了好几回......”他忽然觉得这是个机会,不妨把想说的话都讲个明白。 “艾米来三江那天,我喝多了点,加上心里不痛快,找 Jenny 谈话时,言行上确实有失当的地方,我向你道歉。但除此之外,我和 Jenny 之间再无其他。祁总,你是 Jenny 的丈夫,应该很了解她,Jenny 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爱跟异性玩暧昧的人,说真的,昨晚的事,我挺理解她的,怀着身孕还被你误会,肯定气够呛,难怪想离婚了。” 祁昊神色里的冷硬削弱了,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悔意,被许明俊看到,心里便有了底,半开玩笑说:“哎,昨晚上你回去找 Jenny 道歉没有?我要是你我肯定道歉,但 Jenny 说你根本不会回家,她好像对你很失望啊……” 祁昊突然站起来,哑着嗓子问:“她在公司吗?” 许明俊抬手看表,“哟,快十点半了,应该回来了。” 祁昊二话不说,快步走了出去。 许明俊还没来得及欣赏一下总经理室,小秦就跑进来,一脸诧异说:“Steven,怎么回事啊?祁总让我给你冲杯咖啡……” 许明俊笑呵呵道:“我没说错吧,你的工作不会丢的。” 他走到朝北面的窗边,从这里能望见工厂大门前的那片广场。小秦也跟过来,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许明俊先没说话,等一辆黑色奔驰出现在视野时,他抬手指了指,示意小秦看。 “咦?那不是祁总的车嘛!他要去哪儿?” 许明俊笑道:“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找夫人了!” -- 第138页 ??第80章 理解 吴笛上医院打完保胎针回到公司,让何薇冲了一杯维 C 泡腾片,橙汁味的,这是她目前能接受的少数几种不会反胃的味道之一。 在医院时,吴笛咨询过医生白天胃口不好的问题,医生也开不出良方,但又再三跟她强调,饭一定要好好吃,否则胎儿营养跟不上,会影响发育。 吴笛啜着维 C 饮料,一边暗暗发愁,午餐该吃点什么下去,才能既营养又不至于吐出来。 她的办公室门开着,办公大厅里那种日常的温吞水似的嗡嗡声始终缠绕在耳边,听习惯了会忽略,但当这股动静突然消失时,人的警觉性会立刻被唤醒,就像现在——吴笛纳闷地朝门外望去,想弄清楚外面突然的寂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她看明白,就有人闯入房间,像刮来一股旋风,令她产生一瞬的眩晕,等风停在面前,她看清是祁昊,又觉一阵烦恼。 “我没精力和你吵。”吴笛放下杯子,没精打采地说。 祁昊一进来就反手把门关上,又迅速走到吴笛身旁,探手往她额头上摸去,吴笛慌忙躲闪,羞恼参半道:“你干什么?这里不是锐鹏!” 不过祁昊速度极快,在吴笛躲开前就已得手,确定她没有发烧,先松一口气,收回手,温声说:“怀孕了怎么不告诉我?” 吴笛表情一顿,“谁跟你说的?” “许明俊。”祁昊回答得极其果断干脆。 吴笛咬牙,男人果然没一个靠谱的。 祁昊忽然蹲下身,仰视吴笛,眼神温柔似水,“小笛,过去是我不好,以后我不跟你吵了,我们好好过日子,你想做什么,我都顺着你。” 祁昊有多久没叫过她小名了?吴笛想不起来了,她呆呆望着眼前的祁昊,他眸中盛满真挚爱怜的神色,令她恍惚,仿佛回到二十几岁时的热恋期,那时的祁昊有着和此刻一样明净清朗的眼神,无声却热烈,不知不觉间就能将吴笛淹没。可她已经三十四岁,对彼此的关系失望过太多次,很难再被感动。 她转开视线,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是上班时间,私事还是等回了家再谈吧。” 祁昊打量她神色,没再纠缠,“你几点下班?我来接你。” 吴笛说:“我七点和 Hellen 约了个电话会议,不知要讲到什么时候,你不用管我。” “我等你……” “真的不用,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十点前我肯定到家。” 祁昊见她神情冷静,不容置疑,怕过于坚持惹她不高兴,只得起身,“那就,晚上见。” 吴笛点头,等他离开。 祁昊走到门口,忽又迅速转回,在吴笛愣神之际,他已俯首,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低声叮嘱,“开车小心。” 吴笛晚上八点半离开公司,和往常一样,只有到这个点饥饿感才开始蠢蠢欲动,好在她早上出门时在便利店买了些糕点,等红灯的当儿迅速吃了块红豆酥,不至于让血糖过低。 她九点一刻到家,开门进去,但见客厅里亮着灯,餐桌上堆了两个大马夹袋,厨房门关着,里面不时传出声响。 吴笛慢悠悠换好拖鞋,走到桌边,往马夹袋里瞄了两眼,一个装水果,一个是零食,饼干、酸枣糕、绿豆糕、话梅……吴笛想着话梅酸溜溜的滋味,不觉咽了口口水。 厨房门被拉开,祁昊走出来,吴笛赶紧把视线从袋子里收回,转眸看,祁昊显然已洗过澡,换上了白色圆领衫和休闲裤,腰里还罕见地系了条围裙,不知他从哪儿找来的,脸上挂着和围裙上的卡通小熊一样有些憨气的笑容,形象大变,令吴笛瞠目。 “你饿不饿?我煮了豆沙汤圆,一会儿就能出锅。” 祁昊语气里透着殷切,加上眼前这副人畜无害的打扮,让人很难拒绝,但吴笛想到今晚要跟他谈的主题,硬起心肠摇了摇头,“不饿,我路上吃过了。” 祁昊丝毫没有受挫,把马夹袋里的东西一一取出,陈列似的搁桌上,“今天我早走了两个小时,去超市买水果还有零食,你怀吉吉的时候特爱吃酸枣糕,我找了好久才买到……” 吴笛拖开一把椅子坐进去,单手支棱着下巴,听祁昊显摆完才开口,“你能坐下吗?我们谈谈。” “等我半分钟,我把炉火关了。” 祁昊进厨房,又很快出来,顺手把腰间的围裙拆了,方才那股奶爸气息立刻消失无踪。吴笛本想夸他系着围裙很性感,用不着脱掉,不过还是忍住了,谈正经事前最好别开玩笑。 吴笛等他坐下,刚要说话,手却被祁昊握住。 “小笛,昨天在饭店对许明俊动手是我不对,我相信你跟他没什么,但当时看到你们......我脑子一热就......你有了孩子,以后我不会再惹你生气。” 吴笛苦笑,“所以,你现在服软是因为这个孩子?” “不是!”祁昊把她的手握得牢牢的,“我想和你好好过......” 吴笛仓促笑了下,“可我不想和你过了。” 祁昊的笑容瞬间凝滞,进退维谷,吴笛转开视线。 “我认真想过,我们还是离婚比较好,孩子我会生的,你不用担心,生下来跟我,我会和我妈商量,请她过来照顾我们,当然,你和你父母随时可以来看孩子。” “小笛……” “让我把话说完。”吴笛摆手,“本来我想等分居一阵看看情况再决定,但是昨天你对 Steven 动手让我清醒了,一个人的脾气不可能那么容易改掉,就算是出于挽留的目的一时忍住了,将来也会找别的机会爆发。我呢,也不可能为了照顾你的情绪处处约束我自己,那样活着大家都累,所以我们,还是离吧。” -- 第139页 祁昊一反常态没有变脸,只是默然听着。 吴笛继续,“离婚后,除了我跟你不住一块儿,其他方面基本不会有变化。吉吉跟着爷爷奶奶我是放心的,周五我会和你一起回去看她和你父母,反正就是,从前怎么做的以后还怎么做,只要你不戳破,离婚对他们不会造成多大影响……至于财产,你也不用有顾虑,属于我们名下共有的就照一人一半分,你公司那部分还有在外面做的投资我一分不要,免得让人说我是看上你的家产才嫁你的,我知道这些年外人没少这么说,你心里可能也是这么想的.......我要说的大概就这些,至于离婚的消息什么时候公开,这个我们可以商量着办——祁昊,我还是那句话,希望咱俩好合好散。” 吴笛一口气说完,情绪终归还是有些起伏,她微微喘息着,不过说出这些话让她感觉舒畅多了。 祁昊还握着吴笛的手,神情是软的,听完吴笛的话他一句反驳都没有,只是追问:“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弃离婚?” 吴笛又是一声叹息,“祁昊,我想离婚不是在和你赌气,你知道这些年我有多少次想跟你离吗?” 祁昊低眸,“对不起……” “我也有责任。我不是个好妻子,也没能做一个好母亲,对你,对吉吉都不够关心......远远不够,”吴笛心里酸酸的,脸上露出愧意,“我常常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结婚……反正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我只想以后的生活能过得简单点儿。你也一样,找个能顺着你脾气的人,会幸福很多……” “我爱你。”祁昊语声干涩,“我也……只爱过你。” “我知道。”吴笛忽然觉得凄凉,“可你的爱让我很痛苦,好的时候可以为我上天摘月亮,不好了扔下我头也不回就走,我真的,真的受够了……对不起,我不要这样极端的感情。” 祁昊双眉微颤,扭转脸去,努力克制情绪。 吴笛从他掌心抽回自己的手,故作轻松说:“这不是生离死别,只是换种方式生活,离了婚我们还会见面,但关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紧张......也许要不了多久你就能体会到离婚的好处呢?” 祁昊撑着额头,依旧沉默,吴笛给他时间想清楚,起身说:“我先去洗澡。” 洗完澡,吴笛感觉平静多了,毕竟不是心血来潮作出的决定。她相信祁昊也已经领会自己的意思。 她吹干头发出来,祁昊还在老位子上坐着,仿佛一直没动过,但桌上多了一碗汤圆。 祁昊抬眸看见吴笛,招呼她说:“汤圆快凉了,来吃吧。” 吴笛确实也饿了,但有些踌躇,怕吃人嘴软。 祁昊读出她的心思,笑笑说:“你吃了,我就答应你。” 吴笛一愣,目光朝祁昊直射过去,“不开玩笑?” “绝不食言。” 虽然感觉有点荒诞,吴笛还是走向餐桌,祁昊起身帮她把椅子拉开些,让她坐下,又把碗推到她面前,举止周到,充满诚意,吴笛决定信他一回,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祁昊在一旁托腮看她吃,隔一会儿问:“味道可以么?” “不错。”是吴笛最爱的豆沙馅,她吃得很专心。 “我买了五袋,不同口味的,在冰箱搁着呢,想吃提前告诉我。” 吴笛抬眸,祁昊脸上不再是苦闷的神色,显然已拿定什么主意。吴笛没搭茬,低了头继续吃。 吃完汤圆,吴笛推开碗,直视祁昊,“我吃完了,你没反悔吧?” 祁昊眉头轻轻一挑,“没,说定了。” 吴笛心头一松,“谢谢你能理解……” “但有个条件。” 吴笛心又一紧,就知道没这么容易的事,她警惕地看着祁昊,听他往下说:“孩子满三岁前,我们不能分开,我保证不骚扰你,但这也是我的孩子,我想陪 TA 长大。” 吴笛咬唇,在心里作着权衡。 祁昊又说:“考虑到我爸的身体,离婚的事确实不宜马上公开,所以我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如果你不答应,我不会同意协议离婚,你当然可以去诉讼,但我一没出轨,二没家暴,你要求离婚的理由比较勉强,不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还闹得满城风雨,你也不想走到那一步吧?” 吴笛只纠结了一小会儿就释然了,重要的是能把婚离了,拆掉绑住两人的枷锁,别的问题可以慢慢解决,总有办法的。时间久了,感情自然而然淡下去,分离是迟早的事。 她想开了,便爽快地点一点头,“行,照你说的办——还有什么?” 祁昊见状一笑,“没了,我就这一个要求。” “那,这两天我就把协议拟一下,等你看过咱们再商量。”吴笛说毕指指马夹袋,“以后别再费心了,想吃我会自己买。” 祁昊抱起膀子说:“不是给你买的,是给二宝的。” “……” 翌日吴笛起床,对着餐桌上比平时丰盛一倍的早点发呆,看来祁昊的热情并未因为谈妥了离婚而减淡。 这样的祁昊对吴笛来说是陌生的,她忽然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也许昨晚祁昊答应自己只是权宜之计,也许他会在协议条款上拖时间……吴笛想着想着,再次心乱。 ??No.81徒劳 许明俊归期渐近,还剩四天时,他拉林珍珍去机房做最后一次清扫。 -- 第140页 此前,许明俊已按卡尔的要求把所有设备都打包送往北京,卡尔没有提及要这些设备做什么,许明俊推测他最大可能是找个库房堆着积灰,宁肯如此也不留给对手。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清扫,机房重新变得干净敞亮。许明俊舒了口气,这样把场地交还给郑飚,虽然意义不大,但终归含着尊重之意。 “珍珍,晚上我请你吃饭吧!”许明俊以轻松的口吻说,“做了你两个月老板,还没请你吃过饭呢!” “可你请我喝过好多奶茶呀!”林珍珍笑眯眯地为他辩解。 “奶茶不算!你喜欢吃什么,中餐,日餐,西餐?” “中餐吧!”林珍珍爽快道,“我爱吃辣。” “行!那咱就挑个湘菜馆。” 林珍珍还没跳槽,又不愿留在项目组,暂时被调回童璐手下,还是做助理。童璐对她的态度比之从前和善了许多,许明俊有时碰见林珍珍从童璐办公室出来,不再像从前那么愁眉苦脸了,许明俊猜到原委的同时,只能暗叹一声。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林珍珍眼眸中重新注入生动,身边有点动静也不再一惊一乍了,她搬回市场部原来的工位,跟同事们相处得也不错,许明俊偶尔看见她混在年轻人堆里,喝着奶茶咯咯发乐时,会忍不住希望吴笛的猜疑都是假的,越这样想,去捅破窗户纸的勇气就越少。 但他答应过吴笛,走之前会找林珍珍谈一次,今晚就是个机会。 两人在湘菜馆吃得痛快淋漓,林珍珍和许明俊谈起自己的家乡,一个位于湖北的小县城,家里养鱼养鸭,还有藕塘,是典型的鱼米之乡。 她聊得开心,许明俊也听得认真,“家里这么好,没考虑过回家乡吗?” “没有,还是想留在大城市,主要是习惯了,工作、生活都很便利……” “所以想去深圳?” 林珍珍用力点头,“嗯,主要是男朋友也在那儿,不想异地了,异地风险多……” 说着,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林珍珍眼皮低垂,盯住一盘菜出神,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只一晃,就醒觉了。 “珍珍,你信任我么?”许明俊低声问。 林珍珍奇怪地看着他,“当然!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板了。” 许明俊点点头,“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有件事我闷在心里很久了,一直在想,该不该和你提,不过我就要走了,再不提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林珍珍起先蹙眉听着,渐渐脸发白。 许明俊小心翼翼问:“你去北京的时候,有没有和卡尔见过面?” 看林珍珍的表情,显然已猜到许明俊要问什么,她保持低头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许明俊也很难受,他是第一次和下属谈如此难堪的话题,“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你怎么知道的?”林珍珍不看他,哑声问。 许明俊努了下嘴,决定实话实说,“Jenny 找过我,她说看见你和卡尔在同一家酒店出现过……她很担心你,所以让我来问问,如果是弄错了最好……” 林珍珍深呼吸,像突然之间被赋予了勇气,“没有弄错……我在北京培训的时候曾经去找过他,他是你的老板,我以为他和你一样正直,而且他一开始看起来也很友好……” 黑带培训的会议室和战略部在同一层楼面,林珍珍天天都能见到卡尔,因为林珍珍热情的态度,两人碰了面总会停下来聊几句,卡尔大概是觉得这个长相甜美,眼里总是闪烁着崇拜之色的女孩很有趣,而林珍珍是把对许明俊的好感叠加到了卡尔身上,对卡尔完全不设防。 有天吃午饭,两人在餐厅碰上,干脆坐一块儿多聊了会儿,话题渐渐转到职业发展上,卡尔听林珍珍说参加黑带培训是为了将来转岗去好的职位,当即表示没用。 “不如到战略部来干两年,之后想去哪里都没问题。”卡尔以毋庸置疑的口吻指点她。 林珍珍初出茅庐,卡尔又是战略部高管,说出来的话岂有她不信的,忙向卡尔请教进战略部要什么条件,卡尔说她条件不错,但必须过得了面试,面试是好几个人同时考,问题稀奇古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如果你真有兴趣,我可以帮你做做训练,面试主要是考核一个人的应变能力,虽然刁钻,但掌握了技巧也容易。” 林珍珍兴奋得脸都红了,以为天降伯乐,再三恳求卡尔帮忙,卡尔答应得爽快,说会帮她做个职业发展计划。 培训结束那天,林珍珍本已买好回程机票,不料中午遇到卡尔时,他说帮林珍珍拟定了一份职业规划,请她晚上一起吃饭细聊。 事关前程,林珍珍求胜心切,特意改签了回航班机去赴约。 卡尔先请她吃晚饭,饭后又带她去酒吧,喝着酒,卡尔就她的能力与发展方向,包括来战略部面试的种种技巧、门道侃侃而谈,林珍珍如海绵吸水般地听,只觉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她酒量不怎么样,起先喝得谨慎,但架不住卡尔一杯一杯推到她面前,她有求于他,不好意思拒绝,不知不觉就喝多了……醒来发现自己在卡尔家,身上不着寸缕,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林珍珍断断续续的讲述中,许明俊的拳头越攥越紧,不仅仅因为林珍珍所受的耻辱,还因为许明俊很难将她嘴里的卡尔和他认识的那个联系起来,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然而也明白,人有多么复杂多面,同一个卡尔,既是提携他的伯乐,也是林珍珍的噩梦。而他,却是促成这个女孩噩梦的推手,尽管是无意的,却丝毫不能减轻他的自责。 -- 第141页 许明俊努力控制情绪,仍以温和的语气跟林珍珍交谈。 “你回来以后,怎么没想过告诉我?” 林珍珍低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了又有什么用……他说会把我弄进战略部,我拒绝了,后来我说,我想去深圳,他就答应帮我在深圳找个位子。” “所以你和他还有联系?”许明俊忽然来气。 林珍珍不吭声。 “你想去深圳,完全可以自己找工作啊!又不是找不到,就算想找人帮忙,也应该找我,怎么还把希望放在一个混蛋身上?” “因为我不能白白吃亏!”林珍珍也激动起来,“他欠我的,他必须还!” 许明俊沉声说:“如果你要他还,就报警,抓他去坐牢!” “不!不行!”林珍珍目露惊恐,“那样一来会被我男朋友发现的!我不能让他知道,否则我们就完了!” 许明俊一口气喝下半杯果汁,有点遗憾没酒,他现在很需要燃烧一把,出出胸中的郁气。 林珍珍用纸巾擦掉眼泪,看起来平静多了,“工作的事,我男朋友帮我在深圳打听过,我的资历太浅,找不到什么好岗位,卡尔说他有朋友在 TD,会给我在 TD 人事部安排个位子,做人事招聘,上升通道明确,不像现在,干了两年也还是打杂,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升职希望。” 也许是事件一再被提起,那种被捅破的恐慌已经淡了,林珍珍脸上露出一丝略显世故的味道,许明俊看在眼里,竟有几分陌生,只能自嘲,每个人都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当然他没立场谴责林珍珍,她为自己谋划无可厚非。 “但是 TD 下半年的招聘已经结束,目前没有名额了,卡尔要我再等两个月,他跟那边说好了,一外招就让我过去面试……” “珍珍,不要再和卡尔联系了!”许明俊断然道,“工作的事我来帮你想办法,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和卡尔断绝一切联系。” 林珍珍顿了下才反问:“为什么?” “卡尔是在用拖延术,他不会帮你的。至少我没听说他在 TD 有什么朋友。”许明俊叹气,“他是想用这招吊着你,说不定哪天还会要你……” 林珍珍明白过来,脸色立刻发白,连眼神都木了,只是傻傻地坐着。 许明俊不忍心看她这样,放缓语气说:“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如果不是我,你不会那么信任他,珍珍,对不起——我会尽力帮你,但你一定不要再和卡尔联系,从今天起,你要让他从你的生活里完全消失,明白吗?” 林珍珍嗓音枯哑,“我不知道…….我还能相信谁。” “你可以相信我,林珍珍。”许明俊用郑重的语气向她保证,“你想去深圳,我一定会帮你实现,如果还有别的地方需要帮忙,你也随时可以找我。” 林珍珍纠结了会儿,仍是一脸愁绪,“那你能……保证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吗?对谁都不说。” 许明俊反问:“你确定不想报警?” 林珍珍猛烈摇头,“不想!” 许明俊深深叹息,“好吧!我保证不说。” “那 Jenny 呢,她会不会往外说?”林珍珍闷闷地问,“她和卡尔不是闹翻了吗?会不会拿我的事做文章?” 许明俊摇头,神色坚定,“如果她想说早就说了,更不会找我来劝你……珍珍,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想公开,我会一直替你保密,我相信 Jenny 也会尊重你的意思。” 林珍珍的眼泪又下来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隔天,许明俊去吴笛办公室,把和林珍珍沟通的情况告诉她,吴笛却对结果不满意。 “既然她都承认了,为什么不劝她报警?” 许明俊解释,“她有顾虑,怕男朋友知道。” “那,总不能就这么放过卡尔吧?” “她原来是想跟卡尔谈条件的……” “谈条件?”吴笛错愕,“卡尔这是犯罪!” 许明俊恼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高尚,你得考虑林珍珍的处境,除非你根本不在乎她,也不怕把她逼上绝路!” 吴笛这才住嘴了,表情却依然不忿,而许明俊脸上挂着凛然,心底却拂过一丝羞愧。 他之所以没有力劝林珍珍报警,一方面是林珍珍有自己的考虑,而另一个原因许明俊则难以启齿——他不希望由自己出面“审判”卡尔,卡尔在这件事上确实混蛋,可卡尔待他不薄,许明俊又在项目上亏欠过他。 也唯有到此刻,许明俊才更能体会人心的复杂,想当初吴笛用郝莉事件试探自己时,他也回应得振振有词,而一旦身陷其中,他发现要考虑的问题远比想象的多,也更现实。心情矛盾,不到那一步自己都不清楚会怎么选择。 许明俊思虑成熟后,反过来劝吴笛,“我们还是尊重林珍珍本人的意思吧,我会帮她在深圳找份工作,算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希望她能尽早走出阴影……Jenny,你还能想出别的办法吗?” 吴笛想了想,无言摇头,不能报警,不能公开,其他事就只是空谈。 “还有,林珍珍担心这件事万一泄露出去,会影响她和男朋友的关系,所以她请求我们保密,我答应她了,你也……” “我知道。”吴笛怏怏地点头,“你让她放心,除非她本人愿意,没人会随便往外说的。” -- 第142页 许明俊见她表了态,赶紧转话题,“哎,你和祁总怎么样了?” 吴笛顿时没好气,“我们怎么样,用得着向你汇报吗?” 许明俊嘿嘿笑起来。他找祁昊“告密”后,吴笛狠狠数落了他一通,看来到这会儿气还没消,不过许明俊并不在意,只是想把她的注意力尽快从林珍珍身上转移开。 林珍珍的事告一段落,吴笛怀着失落的心情回到家。 家里漆黑一片,祁昊还没下班,吴笛洗过澡,食欲也恰好苏醒,她去厨房找吃的,拉开冰箱门,原本贫瘠的冰箱如今被塞得满满的,各种牌子的糕点、水果和饮料,按种类整齐排列,像个小型的超市货架。 吴笛随手取了块芝士蛋糕,想起祁昊千叮万嘱要注意营养搭配,便又拿了一盒酸奶,一个猕猴桃。 她坐在餐厅边吃边想心事,也没坐多久,门口传出动静,祁昊回来了。 看见吴笛乖乖在吃自己买的东西,祁昊的嘴角微微弯起,他把包搁沙发上,朝吴笛走来。 自从两人谈定离婚,关系便空前和谐,吴笛少不得跟他客气几句,“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去拿。” “我不吃。”祁昊坐下来说,“还记得赵康么?负责超声研发的,他老婆怀孕那阵,他跟着天天吃夜宵,原来麻杆一根的小瘦子,现在都一百四十斤了,怎么减肥都回不去——前车之鉴。” 吴笛笑笑,低头把最后一口蛋糕吃完,拍拍手,弯腰去取椅子上的包,从里面掏出两页纸,递给祁昊,“我这几天把协议条款拟出来了,你看看有什么要补充的?” 她原想着把主要诉求列一下再交给律师按规范文件起草就行了,落笔时才发现没这么简单,两人结婚八年,彼此在生活上全方位渗透,不是几句话就能分割清楚,写写划划了好几天才理出头绪。 祁昊接在手里,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响了,他站起身,也没走远,就靠在钢琴一侧接电话,应和的语气,偶尔笑两声。 吴笛费劲地剥猕猴桃的皮,等吃完半只,祁昊走回来说:“春晖找我,约我明天见个客户——他最近把精力都放春祥了,谈了不少业务,但专业方面不太明白,有点事就想把我拉出去……” 吴笛抬眸,语气平和,“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你没必要告诉我。” 祁昊努了下嘴,还想说什么,见吴笛毫无兴趣的样子,终究咽了回去。 吴笛把果皮、碎屑都拢进餐盘,又指指祁昊撂在琴盖上的协议草稿,提醒他,“协议书你别忘了看。” 她往厨房走,听见祁昊在身后轻轻“嗯”了一声,等她收拾干净出来,正看见祁昊把两页纸对折了往公事包里放。 “你看完了?” “嗯。” “有问题吗?” “没问题。”祁昊直起腰说,“我会交给冯律师处理,涉及财产分割的内容整理起来比较费时,需要多等几天。” 吴笛见他如此爽快,一颗心顿时放下,“好的,不急......还有个事。” 祁昊转眸看她。 “等办完手续,我想搬出去住。”吴笛有点艰难地抿了下唇,“毕竟是离婚了,咱俩再住一块儿有点……我在网上找到两套房子,离得不远,有一套就在这个小区,隔不了多远,来往挺方便的,我有空先去看看……” 她小心翼翼审视祁昊的神色,“这样不算违约吧?” 祁昊沉默了会儿方说:“如果一定要搬,就我搬出去吧,房子也我来找——你好好养着,别操太多心。” ??第82章 往事 临下班前,吴笛接到海伦电话,告诉她项目负责人已经确定。 许明俊不肯接手,是吴笛最觉遗憾的事,但项目总得有人去做,海伦的选拔效率还是很高的,吴笛听她在电话里给自己介绍新人选的工作背景,基本挑不出毛病。 “啊!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海伦心情好,语气也轻快,“卡尔回美国了,这个项目的最后一个麻烦也解决了!” 吴笛惊讶,“他是回去休假还是调岗了?” “据说是回总部述职,之后会怎么样还没定,反正和我们关系不大了……” 吴笛嘴上应和着,显得和海伦一样高兴,心头的不安却终难彻底消除,卡尔来三江时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实在令吴笛印象深刻,她不信卡尔会什么都不做就接受失败。 和海伦结束通话,吴笛端起杯子喝水,一边自我安慰,不管怎么说,卡尔离开是好事,但愿他能很快另谋高就,放下征服锐鹏的执念。 吴笛放下水杯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以为是祁昊打来的,最近他对她的关心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仿佛离婚前的回光返照,也可能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吴笛怀吉吉的时候,祁昊也是这样紧张。 她抓起手机,屏上却闪烁着任春晖的名字,吴笛愣一下,蹙眉接了。 “弟妹,是我,春晖啊!”任春晖还是那副带点油腔滑调的口吻。 “有事吗?”吴笛问,态度不冷不热。 “你和阿昊最近忙什么呢?我约他都不出来了,这样下去他会闷坏的!” 吴笛想不到春晖居然敢理直气壮问上门来,顿时气笑,“我又没关着他!他不想见你,这笔账总不能算我头上吧?” 春晖哈哈一笑,“开个玩笑别介意——晚上出来一起吃个饭吧,既然他不想见我,那就咱俩聊聊……” -- 第143页 吴笛毫不客气拒绝,“不去!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那就不聊天,光吃饭……” “跟你吃饭没胃口。” “那饭后喝茶呢?”春晖一点不受打击,依旧好脾气地笑着。 春晖这样不依不饶,倒让吴笛诧异起来,“到底有什么事?” “呵呵,确实有事……” “有事不能直说吗?” “哎,一句两句很难说清楚啊!”春晖语气半真半假,“我这儿呢,是有笔账想要和你算一算。” 吴笛再次被气乐,“我和你?我们能有什么账?” “等见了面你不就知道了?吴笛,你不会是不敢出来见我吧,哈哈!” 吴笛等他笑完了问:“说吧,在哪儿见?” 春晖立刻恢复喜气洋洋的口吻,“你想吃饭还是喝茶?” “喝茶。” “那就……美樱茶楼吧。” 吴笛先去公司餐厅往肚子里填了点东西才出发,路上反复琢磨和春晖的对话,越想越来气,他居然还有账要跟自己算? 也好,今天大家一起把账目摊开来算算清楚。 到了茶楼,吴笛在门前停好车,春晖像算好了似的打里面迎出来,满脸堆笑,“弟妹大驾光临,春晖有失远迎!” 吴笛语含讥讽说:“这都什么年代的台词了,念出来不觉得硌牙?” 春晖不以为意地笑着,特地走下几步与她并肩,“我吧,每次一见到你,总想说点跟别人不一样的,显出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可惜我嘴笨,明明挺正经的话一说出来就变四不像了。” 吴笛哼道:“我在你心里能有什么分量?不过是托祁昊的福,你还肯拿正眼瞧我一两眼——不是说今天要跟我算账么?” “哈哈!怕你不肯出来,所以用激将法和你开个玩笑,千万别见怪!其实没有算账的意思,就是想约你出来说说话。我呢,老早就有这想法,可惜总找不着机会......” 吴笛任凭春晖絮絮地说着,也不接话,扭头打量楼内。这栋茶楼外面瞧着不起眼,里面却装饰得颇有几分格调,摆设虽不多,但清净古朴,熏蒸的莲蓬,瘦漏透的假山石,大概是走枯山水的风格,鼻息间时而掠过一缕淡香,不像花也不似香料,却也沁人心脾,吴笛懒得问,不想和春晖显得过于亲近。 上到二楼,打眼就是个宽敞的客堂间,用透纱屏风粗略隔开,吴笛目光大致一扫,见有五六张桌子,却没一个客人,想想也是,这个点大家都忙着光顾饭馆呢。 春晖将吴笛引至临窗一桌,窄长的茶桌中央铺了条织锦缎桌布,摆上笔墨纸砚,虽也是装饰,不过客人中如有好此道的,也能即兴发挥。 穿中式长裙的服务员款款走到他们跟前,春晖征询吴笛的意思,“茉莉花茶可以吧?我让他们泡淡些。” 他语气里隐含着关切,虽未挑破,但吴笛猜他已知晓自己怀孕的事,她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春晖又照点单本上的图片要了几样点心,核桃酥跟春卷都是这里的拿手茶食。 吴笛既来之则安之,也不急开口问他正事,取了桌上的毛笔,在织锦缎上方比划,找点临摹的感觉。 春晖饶有兴致望着她,“弟妹会写字?” 吴笛点头,“小时候被我爸逼着练,没练出名堂,不过骨架子算是能搭出点形来。” 春晖目露赞许,“弟妹琴棋书画样样通,在公司又是文武双全,难怪阿昊被你吃得死死的。” 吴笛听他扯得有点酸,便收了架势,用手指轻捻笔尖,慢悠悠问:“说吧,想跟我谈什么?” 春晖把目光从她手上转到她脸上,“听说你俩在办离婚?” 吴笛一声冷哼,“他果然什么都告诉你。” 春晖见状笑道:“不是阿昊说出来的,前几天我找冯律谈点事,看他忙着给阿昊整理资产列表我就猜到了。虽然他打你同事那天也说要离婚,但我不信他会当真,哪成想这过了没几天呢,你俩还玩上真的了……我本打算约他出来问问怎么回事,可他跟我推三阻四的,问多了居然挂我电话!我怕他是冲动将来后悔,既然劝不动他,那我只能来劝你了。” 难得今晚春晖没有呼朋唤友,只身请吴笛喝茶,看来也是被祁昊弄得没办法了。 吴笛直截了当说:“劝我更没用,离婚是我提的。” 春晖没觉得意外,“我想也是,阿昊是不可能提离婚的。呵,九九八十一难都过来了,结果还是要离……弟妹,也只有你能让他这么心甘情愿,忍气吞声……我唯一不懂的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么个对你死心塌地的人往外推呢,离了婚,你上哪儿再找第二个祁昊去?” 吴笛放下笔,手拢在一处,正色说:“我们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你不清楚?你深更半夜陪他在外面疯的时候没想过他家里还有个老婆?还有你那个自以为是的妹妹,回回碰面都跟我示威,什么话难听就拣什么说!这会儿在我跟前装什么无辜!你们这么干,不就想看我跟祁昊离婚吗?好啊,现在满足你们!” 她愤怒的眼神逼着春晖,春晖扛不住,转过头去,盯住远处的一盏灯,嘴里喃喃说:“阿昊和我妹妹没什么的……” 吴笛冷笑,“你能替他们担保?你根本管不了你妹妹!反正无所谓,都结束了。” -- 第144页 “冬雪她,准备移民了。” 吴笛怔住。 “你和阿昊为项目的事闹翻后,冬雪以为机会来了,找阿昊谈过一次,可阿昊说就算出了这事也不会和你离婚,他这辈子只会有你这一个太太。冬雪这回是真死心了。”春晖自嘲地笑了声,“我这个妹妹和阿昊一样傻,喜欢一条道走到黑……” 吴笛怒气淡了,突然有点可怜冬雪,也不知该说什么,默默喝了口茶,问:“准备去哪儿?” “澳大利亚,听朋友说那儿的教育环境比国内轻松。她心疼孩子,天天除了上课还是上课,不上又怕跟不上。” 一提孩子,吴笛神色就有些软。 “你爸妈,能同意?”她常听祁昊父母提及任家二老对孙子的宠爱。 春晖笑笑,“不同意能怎么办?冬雪一直就这个脾气,决定了的事谁劝都不肯回头。她虽然是我妹妹,不过说实话,我觉得她跟祁昊不合适,两个人都是犟脾气,在一起非闹死不可……” “那也不一定。”吴笛忍不住反驳,“女人要是爱上了谁,还是肯为他改变的,不像男人……” 春晖朝她瞥了眼,眼神意味深长,“这么说,你从来没爱过祁昊?” 吴笛没作声,不屑跟春晖掏心掏肺。 春晖也不追究,接着往下说:“不过这次我倒是支持冬雪走。换个环境对她有好处,万一运气好,遇到个能忍受她脾气的,还能重新开始……早几年就该走了,我和阿昊都劝过她,劝了不知多少回,没用,只当耳旁风。” “她走了,你压力是不是就大了?” 春晖眼里有什么蓦地一闪,脸上攒出一丝怪异的笑,“可不是!以后二老又得可劲儿逼我结婚了,哈哈……我妹都要走了,你还离吗?” 吴笛摇头,“我们离婚,不光因为你妹妹……我也有责任,不离,祁昊迟早还是会对我不满意。” “究竟是为什么?” 吴笛低眸,艰难地作自我检讨,“他嫌弃我不像个妻子,做母亲也不合格,我自己觉得也是……将来,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她把空茶杯放下,像饮了酒一般,脸颊有点烫,心里钝钝的,不知是痛还是什么。 春晖给她倒茶,倒满了,他缓缓放下茶壶,幽然说:“你错了,阿昊对你不满不是因为这些。” 吴笛错愕,“还能因为什么?” 春晖却不往下说了,朝打开的窗户瞥了眼,掏出烟盒,似乎想抽一根,然而也没进一步行动,只把烟盒在手里反复把弄,语气是悠长的,一副打开话匣子的架势。 “我和阿昊十几岁就认识,可以说从小玩到大,他什么样人我很了解。我们以前经常开玩笑,看见漂亮女孩会说,一起追追试试,看谁能追到手。那年我陪他去上海施明克参加年会,在走廊上遇见你——你可能已经忘了吧?当时你穿了身晚礼服,一边接电话一边狂奔,没留意脖子里的丝巾掉了,是我叫住了你……” 春晖陷入回忆时,脸上浮起一层朦胧的温柔之色。 吴笛的记忆确实有些模糊了,但她知道春晖说的是她 24 岁那年圣诞夜的公司年会,那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太满,她无法记住全部细节。 “其实那会儿我俩都准备走了——冬雪听说我们在上海,就带着几个朋友追过来,约我们晚上去泡吧……呵呵,没错,冬雪那些年就一直追着阿昊不放,我寻思她是把阿昊当事业在琢磨了,我知道阿昊对她没那方面的想法,也劝过她很多次,可她谁的话都不听,也不在乎,我是她哥,有时候在一旁看着都着急,怕她没皮没臊的把阿昊给惹毛了。” 春晖说着笑了下,“不过你了解阿昊的,嘴硬心软的家伙,被冬雪缠得没办法了,居然答应陪她去日本过新年。我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万一在日本被冬雪拿下,他必须对我妹妹负责,他笑着说顺其自然……” 春晖说的这些吴笛都不陌生,八年时间,不同人嘴里的零碎片段,再加上冬雪不遗余力的表演,足以让吴笛窥到故事的全貌。 春晖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歉然一笑,“对不起,我扯远了,还是说那天晚上的事吧——我捡了你的丝巾追上去给你,你说了声谢谢就急急忙忙跑了。我以为到这儿就完了,谁知道祁昊不肯走,说你穿成那样肯定是去表演的,他想看看你会什么……然后,我们回到施明克的宴会厅,看见你坐在台上弹钢琴,就穿着那身蓝色晚礼服……我又跟阿昊开那个玩笑,一起追,看谁能把你追到手,可这回他没理我。我转头看他,一瞧他那眼神就知道他完了……我妹妹也没戏了。” 吴笛捧起陶杯,记忆被拉回那年的圣诞夜,她在台上忘情演奏,陶醉间,完全没料到自己的人生在某个浑然不觉的点上已经发生逆转…… “不出所料,你俩后来果然好上了,冬雪哭得死去活来,一定要我想办法,我能怎么办?这事儿怨不得谁,只能说我妹妹不走运。” 春晖喝了口茶,又是一声轻叹,“阿昊能找到幸福我替他高兴,客观点说,冬雪不适合阿昊,她管得太细,什么事都爱插一脚,阿昊的个性喜欢清静,讨厌有个人对他管头管脚,但你不一样,你性格像男孩,豁达包容想得开,很少跟人斤斤计较……” 吴笛略含诧异地朝春晖望去,春晖从她眼里读出疑虑,笑问:“是不是很惊讶,我这么了解你?” -- 第145页 吴笛笑了笑,没说什么。 “虽然咱俩打交道不多,不过从你对冬雪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你为人,打个你可能不太喜欢的比方,如果你和冬雪换个位子,冬雪绝不可能容下你……” 吴笛忍不住开口,“这个问题没必要多谈了吧?” 春晖笑着耸肩,“对不起,又跑题了……” 他短暂停顿后,重新捡回思路,“我没想到,你跟阿昊结婚没几年也开始有矛盾,阿昊越来越不开心,但就算这样他也不肯离开你……有时我陪他喝酒,看他老长时间都一声不吭,感觉他是在自虐。” “我想过要拆散你们。”春晖直言不讳,“很容易,把他灌醉了玩疯一点,然后拍张照给你,你不见得会离开他,但肯定不会对他有真心了,他在乎这个,特别在乎……这些年,你是不是觉得他很作?不为别的,就为得不到你的心,跟你在一起,他从来就没踏实过,因为你一开始心里就有别人……” ??第83章 心结 春晖望向吴笛,眼里似乎是谴责,似乎是别的,吴笛无心判断,垂眸喝茶,思绪却不知不觉飘远—— 年会结束后没几天,她接到祁昊电话,他又来上海了,想约吴笛见面。 吴笛拒绝了,她已如愿收到俞凡的表白,而她认识祁昊仅仅几分钟,她认为这不是一道难做的选择题。 祁昊并不气馁,“如果不想吃饭,一起散步行么?” 吴笛有些苦恼,“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祁昊语气温和,却又不容置疑,“今晚我得赶回三江,走之前必须和你见一面。” 吴笛本该坚持到底,不知为何却硬不起心肠,她想起那只轻轻按在自己头顶的手,那柔柔的触感一连数晚在她心上徘徊,而现在,听着他慢悠悠和自己说话,那种心悸的感觉突然又回来了……吴笛终于意识到,她其实也想见祁昊,她骗不了自己。 黄昏时分,她和祁昊并肩走在外滩边,风有些大,不过气温不算太低,何况吴笛内心正疯狂纠结,丝毫感觉不到冷。 两人沿滨江大道缓缓走着,祁昊话不多,偶尔问上几句,吴笛心乱,答得简单,他也不追问,存心要给吴笛多点时间考虑似的。 后来他问吴笛愿不愿意跟他去三江。 吴笛装傻,“去三江干什么?” 祁昊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语气格外郑重,“我想天天见到你。” 吴笛的视线落在黄浦江面上,她听见自己用软弱的声音回答他,“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 “阿昊看出我的心思,他警告我,如果我敢那么做就跟我绝交。”春晖笑着摇头,“他真的很爱你,像个白痴一样爱你。他和我们出去喝酒很节制,少有喝醉的时候,怕喝嗨了控制不了自己,实在心情不好想放开喝,他总要提醒我,万一他脑子糊涂想干出格的事,要我务必拦住他,他不想对不起你。” 吴笛眼里蒙上一层雾气,她努力忍着,不发出一丝声响。 服务员送点心上来,精致小巧,一个个码放在描花碟子里。春晖把碟子推到吴笛面前,“尝尝,味道不错的。” 吴笛摇头,怕一吃又想吐,春晖没勉强她,任那几个好看的碟子在桌上当装饰摆着。 “你和许明俊,其实没什么吧?”春晖盯着吴笛,以试探的口气问。 吴笛撇着脸笑了下,不屑回答的表情,春晖便也笑了笑。 “可是阿昊不信,他说你看许明俊的眼神不对,而且你跟他在一块儿话特多。后来听说许明俊要走他才算放心,谁知在饭店又闹了个误会……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阿昊在别的地方都挺理智的,一到和你有关的事上就不带脑子,我跟他开玩笑,得亏吴笛不是见异思迁的女人,人心思根本没在情情爱爱上,否则他这样疑神疑鬼非疯了不可。” 吴笛苦笑,“可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很多话,他宁愿告诉你也不肯跟我说……” 春晖道:“他也没告诉我多少事,你知道阿昊那个人,要他说点什么比登天还难……很多事都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琢磨出来的——你别小看我,我很擅长揣摩人心的。” 吴笛嗤笑着抬眸,春晖的眼里有一种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深意,如果是来自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她不会当回事,然而同样的神情出现在春晖眼里,吴笛心头竟没来由一紧。 也就一两秒而已,春晖脸上那种难言的深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平日无异的油腻笑容,虽然还是那么让人厌烦,吴笛却感觉踏实了许多。 “你俩之间就没有过别人。”春晖下完结论,看看吴笛,语气蓦地沉了些,“祁昊他很爱你。可你呢,你一直在利用他。你一次次利用他,他都忍了,就连你越过他找祁董投资项目,他知道后气疯了,我们都以为这下你俩真要完蛋,没想到他居然又说服自己忍了下来……” 吴笛为自己辩解,“合作能给锐鹏带来好处,不然祁董也不会答应……” 春晖蹙眉说:“但首先还是能给你带来实打实的好处吧?你用这个项目稳住了在施明克的地位。” 吴笛虽不服气,但也反驳不了。 春晖话锋一转说:“至于说合作到底能给锐鹏带来什么,我和阿昊感觉一样,不看好。以施明克一贯的德性来看,项目里的变数实在太多。当然你俩理念不同,不走到最后也看不出谁对谁错,但阿昊毕竟是锐鹏的主人,你在引进项目前,总该先征得他同意吧?” -- 第146页 吴笛说不出话来,这件事上她承认自己理亏。 春晖见状道:“反正合作都开始了,这事就不提了,还是说说你俩现在这事儿吧……” 可吴笛不想再谈下去,更不愿被拖进回忆里浸润着,她怕自己会软化,会被说服。她打断春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没否认过他对我的感情……” “可你还是要离婚?” 吴笛低语,“我受不了他的脾气,几句话说不通就翻脸。” “他以前不这样,虽然性格上是有那么点孤僻,但还是讲理的。”春晖定定地望着她,“他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你。” 吴笛苦笑,但已经不想争辩了。 “还记不记得你做销售后第一次拿到大单,跑上海去参加庆功宴的事?那天正好我生日,约了朋友想好好热闹热闹,结果祁昊说要去上海接你,不管我们怎么数落他笑话他,他就是坚持老婆第一的原则。呵呵,后来我一合计,反正上海也不远,那就大家一块儿去上海找乐子吧!还能把你也叫上……” 吴笛被迫再次陷入回忆,那天具体发生过什么她不太记得了,不过站在台上接受销售总监颁奖的情景却历历在目,那是她职业生涯中的高光时刻之一。 春晖还在继续,“……我们赶到上海的时候,庆功宴还没结束,祁昊给你打电话,结果你说晚上有老同事约你喝酒。” 吴笛正回忆得神思恍惚,听见春晖又说:“在伊豆酒吧,你还跟一个叫翠西的女孩吵起来了……” 经他提醒,吴笛终于想起来,那天晚上她和上海办公室几个过去玩得不错的同龄人相约去酒吧,其中就有翠西。 翠西和俞凡是校友,又同在一个产品组,关系很不错,她一直把俞凡当弟弟看待的。后来吴笛拒绝俞凡,转投祁昊的怀抱,惹得不少人暗中朝她侧目,翠西也是其中之一。 那晚翠西喝多了几杯,忍不住为俞凡抱不平,几次三番提到俞凡这几年感情上的苦闷,又对吴笛含沙射影,吴笛先还忍着,后来被怼得受不了,加上心里确实有愧,干脆赌气承认自己混蛋。 “没错!我就是为了往上爬才嫁给祁昊的,你骂得很好,要不要再替俞凡给我两拳?”她冲翠西拍桌子嚷道。 春晖说:“那天晚上我们吃过饭也找了间酒吧待着,离伊豆不远,祁昊说十一点得过去接你,酒也不肯多喝,到十点半他就往伊豆跑,正赶上你在说那几句混账话。好几年了,那些话一直烙在他心上,想忘都忘不了......你知道阿昊心有多重的,他又一直那么在乎你。” 吴笛双手捂住脸,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混蛋。 “吴笛,知道你俩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你不需要他,你太独立了,祁昊喜欢你是因为这一点,怨你也是因为这一点。也许刚结婚那会儿你想过要依靠他,但精神上从来没有过吧?你不需要他,说穿了,你从来没爱过他……” “别说了……”吴笛躲在掌心里求他。 春晖置若罔闻,“他知道你不爱他,一开始就知道。他以为只要好好爱你,总能把你捂暖。可这些年,你除了利用他,根本没把他放心上,每次想到他都是为了求他帮忙,换做是你,你会开心吗?你怨他什么都不跟你说,你觉得他能说什么呢......” 吴笛突然抓了包起身,“我要走了!” 春晖没动,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我身边虽然人来人往很热闹,但实心实意的朋友就阿昊一个——吴笛,我求你,别再伤害他!” 吴笛一个人开车回家,路上泪水就没停过,春晖最后的叮嘱像一把刀扎在她心上,怎么也拔不出来。 她反复问自己,“我从来没需要过他吗?我真的不爱他吗?” 听到开门声,祁昊从书房出来,笑吟吟望着吴笛,“今天回来得早。” 吴笛淡淡地“哎”一声,朝他匆匆一瞥脑袋就扭开了,他表现得越温和,她心里就越难受。她连鞋子也忘了换,魂不守舍走到沙发边,撂下包,人坐下,想着怎么起个话头跟祁昊谈谈。 祁昊却忙碌起来,给她取拖鞋,又倒了杯水递给她,嘴上说:“今天我回去吃饭了,赵姨包了银鱼馄饨,让我带回来一些,你饿吗?我现在给你煮。” 吴笛摇头,先问:“吉吉好吗?” “老样子,开开心心的,问我妈妈怎么不来,我说你忙。” 吴笛猝然低下头,感觉自己到处欠债。这一低头,就看见木茶几上摊着份文件,是离婚协议书。 祁昊也注意到她的视线,拿起文件递给她,“我让冯律照标准格式拟的,把你的意见都写进去了,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吴笛接过来,一字没看,把协议书倒扣在茶几上,仰起头,很突兀地问:“祁昊,你后悔认识我吗?” 祁昊挑眉,“怎么忽然问这个?” 吴笛只是盯着他,执拗地追问:“你后不后悔?” 祁昊不假思索说:“不后悔。” 吴笛眼里又生出湿意,凝在祁昊脸上的视线仓促逃开。 祁昊想了想道:“说不后悔也不对,我从来没想过后不后悔这个问题,遇上了就是遇上了,要说后悔,也是后悔最近这几年没能好好对你,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弄到要跟我离婚的地步……如果重来一次,我会做得比现在好……” -- 第147页 他强笑一声,“没可能了,对不对?” 泪水没绷住,从吴笛脸上滑落,她捂住脸抽泣。祁昊以为她是为离婚的事感伤,坐下来想抱她,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缩回去,怕招她反感。 他轻轻搓手,语气缓慢而温柔,“小笛,到今天我还是认为,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认识你之前,我一直按部就班活着,跟台机器没两样,是你让我看到人生还有丰富精彩的一面,就算和你吵架也是有温度的……虽然你坚持要离开我,不过往好处想,我也不是一无所有,你给了我吉吉,还有二宝——你看,就算是离婚你也愿意把二宝生下来,我觉得我赚了……” 吴笛恸哭出声,双手无力地垂下,露出一张湿漉漉的脸,祁昊被她疯狂的泪水吓到,终于还是把她拉进怀里,“别哭了,你一哭我脑子就发胀。” 然而吴笛根本收不住,靠在祁昊胸前放声大哭,祁昊放弃劝说,像哄小孩一样轻拍她的背,干脆让她哭个痛快。 吴笛从未在祁昊面前哭得这样放肆过,手揪着祁昊的衬衫领子,把他胸口弄得一塌糊涂。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累了,努力吸气,呼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才很不好意思地离开了祁昊的怀抱。 祁昊抽纸巾递给她擦脸,她边擦边自嘲,“妆都花了,像不像女鬼?” 祁昊笑说:“就算是女鬼也是最漂亮的。” 吴笛噗嗤一声笑了,心里松快许多,今晚祁昊的表现令她格外暖心,成熟包容,终于像个可以让她依靠的丈夫,原来离婚也让他反省了很多。 吴笛说:“想不到你现在会这样看问题。” “你指什么?” “凡事往好处想。” 祁昊笑,“跟你学的,你不是常说,不管处境多差都不能丧气么?咱俩这八年不是白过的。” “可你以前总笑话我。” “你还不了解我?我习惯正话反说——现在饿了么?” 吴笛点头,大哭一场体力消耗很大,她此刻饥肠辘辘。 祁昊起身说:“我去给你煮馄饨。” ??第84章 冰释 等祁昊去厨房,吴笛才拿起协议书,一页一页慢慢翻看。 正文不复杂,基本就是照她主张的那些条款写的,附件是财产分割细目,十来页纸,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得很满。吴笛曾事先声明,不会过问也无意分割祁昊独立拥有的财产,但祁昊还是把名下所有资产都罗列清楚了,有不少是吴笛听都没听说过的,大约是跟着春晖做的投资,好几项收益都相当不错。依照协议,每项资产都将一分为二,一半归吴笛。 吴笛看完,又坐着发了会儿呆,这才缓缓起身,走进厨房。 祁昊站在灶台边,正用汤勺小心搅动锅里的馄饨,扭头见吴笛进来,以为她等不及了,解释说:“我刚把火关了,赵姨说关了火还要再焖几分钟,等熟透了才能吃,你别着急。” 他腰里还系着那条小熊围裙,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温馨闲适的暖男气息,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吴笛走到他身后,双臂环在祁昊腰间,又把脸贴在他背上。 祁昊一愣,笑道:“都饿成这样了?” 吴笛趴在他背上不动,喃喃地问:“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在利用你,连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特别现实的女人,嫁给你就是为了前途,为了得到更多资源?” 祁昊僵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笛闭上眼睛,轻声说:“不是的,祁昊,不是这样……” 和祁昊在外滩第二次见面时,吴笛告诉他自己有喜欢的人了,祁昊没有被吓退,很认真地问她,“你喜欢他什么?” 他眼神澄澈,语气直白,吴笛心头小鹿乱撞,根本不敢与他对视。这是她第一次对异性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一种崭新的、无法自控却又绝非负面的情绪。 吴笛低声嘟哝,“他对我很好。” “我也做得到。” “可我已经喜欢上他了。” 她听到一丝轻轻的笑,然后才是回答:“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你也会喜欢上我。” 他的表情并不狂妄,虽是笑着说的,脸上却带点思索的意味,仿佛是经过审慎考虑的。吴笛那时已听说了不少他的轶事,明白他的自信不是凭空来的。 “如果你不想去三江,我也可以来上海和你做同事……你选一个吧。” 祁昊毫不掩饰眼里的热意,那是吴笛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迫人的压力,她心乱,转开脸说:“我不知道……” 祁昊始终凝着她,“那么,我等你,等到你知道的那一天。” 吴笛这时清醒了些,忍不住反问:“你会等多久?” 祁昊笑,“你希望我等多久?一辈子?” 吴笛也笑了,“如果你说一辈子,我不会相信的。” 祁昊默了片刻,说:“也许很长,也许很短,取决于我什么时候会遇上另一个让我心动的人……这个回答够诚实么?” 他说话时,脸上带一点笑,既像许诺又像玩笑。吴笛的视线冷不丁落在他右手上,祁昊就是用这只手摸了她的头,她的脸竟悄悄烫起来。 如果说,她对俞凡动心始于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点滴温暖,那么对祁昊,则是因为第一眼的震慑,还有身上这股沉静笃定的气质,犹如看不见的旋涡,毫无悬念地把她卷吸进去。 -- 第148页 吴笛一开始就清楚,俞凡可以带给自己静水深流的平稳生活,而选择祁昊无异于冒险,未来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在艰难权衡之后,她还是决定奔向祁昊,因为她预感到,如果拒绝祁昊,自己大概会一辈子活在遗憾里。 “祁昊,我是因为爱你才嫁给你的。”鼻子酸酸的,吴笛又想哭了,今晚她脆弱得像个小女生。 “你怎么会认为我不爱你呢?如果不爱你,我不会那么讨厌任冬雪,如果不爱你,我根本不会在乎你晚上回不回家,也不会这么难过,更不会……想要和你离婚……” 祁昊没听完就掰开她的胳膊,迅速转身,面向吴笛,眼圈是红的,他伸出手,捧住吴笛的面庞,哑声说:“就算你是在哄我,我也认了!” 吴笛想说我没哄你,但祁昊已经低首,用力封住她的嘴。吴笛也张开双臂,使劲搂住他,两人紧紧相拥,忘情交融。此前从未有过一刻,他们的心贴得如此之近,彼此呼吸相闻,眼神交织,心跳共振。 他们走了很长很远的路,内心有过迷惘和绝望,以为再也见不到曙光,却在命运的转角被人推了一把,眼前豁然亮了,他们重新看清彼此,看清他们犯下的错误、还有爱,他们的爱一直都在,从未走远…… 半小时后,两人依然相偎着蜷缩在沙发里,吴笛的脑袋靠在祁昊胸膛上,听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声。 “祁昊。” “嗯?” “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要跟我说,别总是出去喝酒。” “好。” “对我有意见也别闷在心里,你说出来,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祁昊轻轻地笑,语气异样温柔,“好——你对我也一样,不满意告诉我,我努力改。” 吴笛抓住他的手晃了晃,又仰头,神色认真,“我刚才没哄你,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祁昊低头,亲她的面颊,“嗯,我知道了。” 吴笛勾住他脖子,在他耳边问:“项目的事,是我不对......你还怨我吗?” 祁昊被她撩弄得气息不稳,低声问:“你想使美人计?” 吴笛笑着松开他,被祁昊重新搂住,他用手指轻轻抚弄吴笛的脖颈,思索着说:“既然已经开始,就往下走着看吧,或许就像你说的,成不成都不是坏事——你不是都替我考虑到了?” 吴笛重新握住祁昊的手,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会好好盯着,不让项目有一丝差池。” 祁昊笑笑说:“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这么大项目也不是谁盯着就能控制好的,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现阶段,你好好养胎最重要。” 吴笛见他谈起项目来心平气和,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 祁昊问:“这次反应很严重?” “嗯,跟怀吉吉完全不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祁昊想了想说:“可能是男孩。” “如果还是女孩呢?”吴笛知道二老都是想要个男孩的。 祁昊说:“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顿一下,又说,“如果还是女孩,希望能像你,皮肤白,眼睛大……” 吴笛捶他胸膛,“不许在吉吉跟前这么说,她要伤心的。” 祁昊笑,“我还是最喜欢吉吉,因为吉吉像我,二宝归你,你多疼着点,这样公平吧?” “差不多……二宝我想放自己身边带。”吴笛下了决心,“万一你妈有意见,你可得帮我说话。” 祁昊搂紧她,“这还用说,我总是帮你的。” “哎,你最近都不跟春晖见面了?” “谁说的?前两天还一起陪客户吃饭,只是晚上不出去而已……想多陪陪你。”祁昊这时回过神来,“他找你了?” “嗯。”吴笛调整姿势,让自己靠得舒服些,“就今天晚上,请我喝茶来着。” 祁昊凝神,眉眼里藏了丝紧张,“他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对我怎么好,我怎么对不起你,总之就是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 祁昊松口气,失笑,“这小子,越来越八婆了!你别听他的,嘴里没几句真话。” 吴笛想了想,也笑,春晖是商务谈判的高手,很懂怎么巧妙罗织材料达到自己的目的,今晚他给吴笛讲的那些故事,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不过吴笛决定不去追究,至少春晖为她解开了一个困扰她许久的谜,让她终于明白祁昊的心结是怎么来的。如果春晖不告诉她,她或许会被永远蒙在鼓里——以祁昊的性格和超强的自尊心,他是不可能向吴笛坦白的。 吴笛仰头看祁昊,“你不是应该感谢他吗?没有他点醒我,咱俩这会儿不可能坐在这里聊天,而是……” 祁昊猛然挺起腰,“而是你在吃我煮的馄饨——糟了,馄饨都焐烂了。” 吴笛靠在沙发上,笑着抗议,“我不要吃烂馄饨!” 祁昊说:“我只煮了八个,还剩了不少在冰箱,你等着,我再去煮一锅——不能让你饿着肚子睡觉。” 祁昊重新去厨房忙碌时,吴笛探身抓起那份离婚协议书,又粗略地翻了一遍,然后拆开来,一张张撕了。 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勇气,结婚、离婚、或者继续把婚姻维持下去。 而吴笛不再彷徨,她终于看清两人矛盾的症结所在,她愿意花时间去解决。她也看到了祁昊身上切切实实的改变,也许以后他们还会意见不合,会争吵,但吴笛相信,他们能够坦诚相对,不会再做无谓的猜忌,他们依然爱着彼此,并且因为那些错失的时光,比从前更加珍惜眼前的生活。 -- 第149页 许明俊回北京的前夜,吴笛携整个市场部为他举办了一场饯别宴,她征询许明俊的意见,聚会地点还是定在丽新。下班后,整个部门三十几号人分头坐车过去,因为走得集中,八九辆车连着开在园区的路上,声势颇为浩荡。 许明俊与吴笛同车,吴笛示意他往后看,笑说:“我们部门平时撮合个饭局从来没走得这么整齐的,可见 Steven 你在大伙儿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了!” 许明俊怅然一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来三江一场,不啻于做了个黄粱美梦,如今梦醒,他也无需多加留恋。不过在这惆怅中还是有一些欣慰的,毕竟他和吴笛没有反目成仇,成为彼此想起来就觉恼恨的对手。许明俊能感觉到吴笛如今看向自己的眼神较从前温暖了许多,充满善意和信任。 饭桌上,吴笛不能喝酒,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雪碧,带头敬许明俊,并对没能把他留在三江表示遗憾。 许明俊便说:“项目方面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笛笑道:“Steven 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君子的一位,君子一诺重千钧哦!” 许明俊大笑,“Jenny 是我认识的人里最会抓住机会的领导,我不服都不行!” 其实在许明俊看来,即便没有自己,项目也能顺利推行,数据中心的蓝图已经画好,设备型样也都定下,就等着走采购流程了。医院方面,以吴笛的谈判能力也不愁推进不了,之前的合同虽然被卡尔拿走,但反正是草签,重新弄一份能有多难? 继吴笛敬酒之后,部门里其他人也都跑来跟许明俊碰杯,没多会儿他脸就红了。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间,许明俊的视线无可避免落在晓琳脸上。 晓琳今晚很安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目光好几次与许明俊相触,许明俊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那道视线就滚珠似的滑走了。 借着酒劲,许明俊持杯走到晓琳面前,“晓琳,我敬你一杯。” 晓琳忙站起身,把酒杯端在手上。 许明俊说:“我敬的这杯你必须喝,我来市场部这几个月,就数你对我最好,这份情谊我铭记在心,绝不会忘。” 众人一听,都使劲鼓掌,笑声中不乏暧昧,晓琳脸微红,但神色清明,没有乱掉阵脚。 许明俊看在眼里,失落更甚,又补充一句,“虽然不太现实,但我还是想说,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还能再见。” 说完,他直眉瞪目盯着晓琳,仿佛在问她讨要承诺似的,这下鼓掌都变成了起哄,晓琳通红着脸嘟哝了句什么,表情无措起来,任谁都看得出她内心正波澜起伏。 许明俊又开怀又失意,他知道不该这样对晓琳“使坏”,可如果不这样,他就抓不住她真实的心情,她在他面前总是很镇定,像个牢固的戳不破的皮球。 饭局接近尾声时,祁昊出现了,是来接吴笛回家的。 祁昊出现在施明克应酬场合的次数屈指可数,众人惊诧之余,纷纷起身相迎,他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来了就走,含笑与大家打了招呼,又用吴笛的杯子倒了半杯橙汁敬许明俊。 “中午赵副总请客我不在,欠许先生一杯践行酒。”祁昊说着看一眼手上的橙汁,“我开车不能喝酒,反正意思都一样——祝许先生未来一帆风顺。” 许明俊忙给自己斟满一杯红酒,举起来道:“谢谢祁总!我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喝到你敬的酒,哈哈!那么,我也祝祁总和 Jenny 以后美满幸福,以及,合作项目一切顺利!” 两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许明俊本来幻想晚宴后晓琳会留下来单独和自己聊上几句,谁知散场时怎么也找不到她的人,问了别人才得知晓琳趁他不在,和吴笛打了招呼先溜了。 反而是林珍珍陪许明俊到最后。 两人站在街边拦出租时,许明俊说:“去深圳的事我已经在找人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帮你搞定。” 林珍珍不知道他语气里的疲倦是因为别的事,嗫嚅着解释,“Steven,我留下来陪你不是为了催你这件事,我就是想谢谢你……” 许明俊愧然无语,心情愈加复杂。 ??第85章 人设 又到周五了,吴笛趁午休时给祁昊发消息,“下了班还在凯跃广场碰头吗?” 祁昊当然品出她是在调侃自己,很快回:“在办公室等我,六点过来接你。” 吴笛如今不再自己开车,上下班都是祁昊接送,如果祁昊加班太晚,会让司机过来先送吴笛回家。 今天因为是周五,得回去看父母和吉吉,祁昊提前做好工作安排,六点准时把车开到科技楼下,然后打电话让吴笛下来。 等吴笛上了祁昊的车,祁昊才问:“这么想去凯跃?” 吴笛嘻嘻一笑,“不是你培养出来的习惯吗?” 祁昊于是特意绕个圈子从凯跃广场经过,那时吴笛正坐副驾上专心致志吃一块核桃酥。 祁昊扭头提醒她,“凯跃到了。” 吴笛转脸朝窗外看,广场中央的水池里,一柱喷泉正雄壮地升入天空,宛如一条灰色的龙,纵深驰骋后再落回池子。 吴笛想起那个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忙问:“哎,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有关凯跃的秘密呢!” 祁昊说:“我以为你会自己找到答案。” -- 第150页 吴笛擦了擦嘴角的酥皮碎屑,自嘲地一耸肩,“我承认我笨。” 祁昊叹口气,“你不是笨,是没放心上……” 吴笛轻轻推他一把,嗔责道:“你快点说嘛!不要逮着机会就教训我。” “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三江找我,我跟你约在哪里见的面?” 吴笛瞪着前方,迷惑地想了会儿,突然张大嘴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赶紧扒在窗边朝外细看,“不会就是……就这儿吧?” “不容易,终于想起来了。”祁昊感慨,“对我来说,是个令人激动的历史性时刻,值得记一辈子……” “历史性时刻?”吴笛扭头问,“你是指那时候我来三江还是指现在?” 祁昊失笑,“都是。” 尽管祁昊特意放慢了车速,但凯跃广场还是很快被甩在后面,不过吴笛已经在恍悟的瞬间将眼前的凯跃和遥远记忆中的凯跃完美重叠在了一起。 经过与贺燕的一番长谈后,吴笛终于做出选择,决定来三江见祁昊,但她并未因此觉得踏实,反而更忐忑了——接受祁昊,意味着她必须拒绝俞凡,而在此之前,她是多么渴望和俞凡在一起,她的希望如此明显地写在脸上,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俞凡不可能不知道,而转眼之间,她就要成为移情别恋的那个人。 那是吴笛第一次来三江,可她一点欣赏城市风光的兴致都没有,把祁昊给的地址交待给的哥后就坐在车后座上啃着手指想心事…… 此时吴笛从祁昊的语气里听出他当时竟也是无比忐忑的心情,忍不住白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很自信,说我肯定会来三江找你吗?” 祁昊笑起来,“那是你太单纯,没看出我是装的,其实心里特慌,怕你不上钩……” 祁昊在外滩跟吴笛表明心意后就回了三江,为了证明他的自信笃定,他没有没完没了骚扰吴笛,只是偶尔给她发个问候短信,随便聊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绝不催她拿主意,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态度。 日子一天天过去,而吴笛迟迟没有回音,想到那位与吴笛近在咫尺的情敌,祁昊的自信渐渐磨没了,在焦虑等待中,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追求方式是不是有问题,也许该放弃矜持耍个什么一招制敌的狠招......正琢磨得肝肠寸断,吴笛的电话不期而至,告诉祁昊她最近可能会去一趟三江。 虽然吴笛说话吞吞吐吐,含含糊糊,但祁昊还是立刻领会吴笛的暗示——如果她对自己没想法,就不会打这个电话了。祁昊瞬间被狂喜淹没。 “你来三江那天,我提前一小时到凯跃,就坐在喷泉下面那张长椅上等你,你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激动得快疯了。” “是吗?”吴笛表示强烈怀疑,“可你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啊!就一副对我十拿九稳的神气,看得我心里直犯嘀咕,早知道你这么拽我就不来了。” 祁昊笑道:“当然不能让你看出来,否则人设就崩塌了。” 回想起吴笛那天如女神般降临在面前时的情形,祁昊至今仍能体会到那种刻骨铭心的喜悦,还有感激。 “后来再怎么生你的气,只要去凯跃广场坐着,回味一下当年等你的心情,再看着你从远处朝我走过来,心情就会变好……你还在我身边,这点比什么都重要。” 祁昊说着,扭头一瞥,见吴笛呆呆地望着自己,挑眉笑,“怎么傻了?” 吴笛轻声说:“想亲你。” 祁昊一愣,旋即笑容加深,“等几分钟。” 他很快把车子拐进一条辅路,选好位置靠边停下,淡然吩咐吴笛,“可以亲了。” 吴笛探身凑上去,在他脸颊上吻了下,祁昊任她亲,岿然不动。吴笛觉得无趣,悻悻地坐回去,嘟哝说:“这么高冷,还以为你会回亲一下呢!” 祁昊勾起嘴角道:“人设不能崩。” 这是两人和好后首次一起回家,前几次他俩都是单独过来的,还特意岔开了日子,虽然理由给得充足,但老两口也不傻,已经从中嗅出危机,只是在两人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担忧之余也无可奈何。 难得一家人重聚,谢明珍格外重视,和赵阿姨忙了一个上午,置酒席似的摆出一桌好菜。因为祁昊和吴笛之间又恢复了那种温馨和谐的亲密,席间气氛也跟着欢快起来。祁昊趁势向家人宣布,吴笛又怀上宝宝了。 谢明珍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哎呀!我等这个消息等好久啦!” 祁瑞鹏点着头,嘴上没说什么,但满脸笑容,甚是开怀。赵阿姨也抚着吴笛的双肩恭喜她,告诉她想吃什么尽管说。 吉吉见大家这么热闹开心,有点不明所以,揪住祁昊的胳膊使劲盘问,等问明白了就跑到母亲身边,伏在她肚子上听动静,还提出要摸小宝宝的脚,因为谢明珍经常和她讲她在妈妈肚子里用小脚“划水”、踹妈妈肚子的趣事。 吴笛搂住女儿解释,“宝宝现在才两个月,还很小呢!” “有多小?” 吴笛用手指比划,“这么大吧……” 吉吉惊讶地瞪大眼睛,“哇,才这么点大?它是小青蛙吗?” 全家人都被逗笑。 吉吉很快又有新问题,“妈妈,这个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 “不知道呀!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 第151页 吉吉大声嚷,“妹妹!” 谢明珍半真半假接口:“我们已经有个妹妹啦!现在希望有个弟弟。” 祁瑞鹏朗声笑道:“弟弟妹妹都很好!” 谢明珍离席走到吴笛身旁,俯身关切地问:“胃口好不好?” 吴笛不愿婆婆担心,点头说:“还可以的,白天吃不多,晚上胃口反倒好。” “要不然你们搬回来住,想吃什么我和小赵给你做,多方便!” 赵阿姨也说:“是啊!小吴还是搬回来住好,省得阿昊老给我打电话,一会儿要包银鱼馄饨,一会儿又问吃什么东西能开胃,我这给他买好弄好,他还非得亲自回来取,多折腾呀!” 吴笛笑着答应考虑,眼睛瞄向一旁的祁昊,他正低头和吉吉说话,假装没听见赵阿姨在说什么。 祁瑞鹏道:“我觉得阿昊这样很好,说明他是真的成长起来,知道关心媳妇了,哈哈——哎,你们都别围着小吴,让她好好吃!” 吴笛等谢明珍和赵阿姨走了才凑近祁昊,忍笑低语,“祁总,你人设崩了哦。” 祁昊泰然自若,给她舀了一勺豆腐虾仁,想到什么,再舀一勺,送至吉吉碗里,吉吉冲爸爸小嘴一咧,笑得格外开心。 开车回公寓的路上,祁昊问吴笛,“真打算搬回来住?” 吴笛说:“嗯,你看爸爸妈妈刚才多高兴。回来住你也轻松点,不用每天晚上伺候我。” “我倒是挺享受伺候你的。” “喂,人设又崩一次。” “无所谓,崩就崩吧!”祁昊笑,想了想说,“回家住也好,能多陪陪吉吉。” “话说回来,当初你为什么坚持要搬出去住呢,是担心我和长辈处不好吗?” 祁昊调侃道:“你这么能耐的人什么事处理不好?我是不想你太累,两个人过比一大家在一起轻松多了,没那么多面子上的事要时刻留意。” 然而他们却未能得偿所愿。八年里的恩怨重返吴笛心头,她没再说话,默默地把脑袋靠在祁昊肩上。 爱是如此复杂的一件事,相爱有时不一定会让两个人更加亲密,也可能因为患得患失将彼此推得更远,好在他们及时回头,一切还来得及弥补。 直起腰时,吴笛开始说正事,“许明俊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他回小型机厂了?” “对,在产品组做新项目开饭……我感觉他呆不长。” “怎么了?” “他和卡尔闹翻了。” 许明俊回北京后一直没找过卡尔,是卡尔从美国打电话给他,质问他为什么要帮锐鹏,许明俊说希望项目能顺利推进。 “卡尔一听就炸毛了,指责他忘恩负义。” 祁昊了然,“许明俊和卡尔毕竟不是一路人。” 吴笛叹气,“是啊!可惜他不肯留下来帮我们。” “就因为他不是卡尔那样的人,才不会留下来。不过他说得没错,项目进行到现在,他在不在关系都不大,标准有了,就看能执行到什么程度了。” “我已经递交了开放端口的申请,也和艾米电话联络过,她说审批不会有问题,但可能走流程需要的时间会长一些,正好给我们腾出空来做一些硬件上的准备。” “你和赵峰说吧,不用向我汇报。” 吴笛努嘴,“你是铁了心不管这事?” 祁昊的手指跳舞似的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方说:“我还是没法信任施明克,但既然你和爸爸都想试试,我也不反对,多条路多个机会。” 吴笛心里其实也有隐隐的担忧,签约之前杰森曾允诺会承担部分项目资金,然而签约后就没了下文。吴笛先后找海伦和艾米旁敲侧击地问过,两人都没有给她明确回复,只说杰森还在跟审批组交涉。 她问祁昊,“你是真把希望放在春晖那家公司了?” “嗯,哪天我跟施明克决裂了,就去投奔春晖。” “你这么相信春晖?” 祁昊笑,“你对春晖偏见太深,只看见他花天酒地,其实我们大多数时候聊的都是正事,春晖也想有所作为的。” 吴笛没反驳,她对春晖的印象也大有改观了,最近还随祁昊一起去赴他组的饭局,冬雪在忙移民的事没有参加,吴笛觉得彼此能避开见面挺好,冰释前嫌并不适用于所有人。 春晖在饭桌上笑话他们夫妇,“跟小狗过家家没区别,好起来恨不得分享一根骨头,眨一下眼睛就咬得两嘴毛了。” 祁昊搂着吴笛回敬他,“你没结过婚,这里面的乐趣你不会懂的。” ??第86章 醒觉 吴笛的孕吐反应到第四个月才好转,那时她和祁昊已搬回老宅一月有余。谢明珍和赵阿姨变着法儿给她弄吃的,早餐、晚餐极度丰盛不说,每天还要准备一盒点心一盒水果让吴笛带公司去吃完,吴笛胃口也好,一个月吃胖了三斤,跟童璐她们开玩笑,“一怀孕就过起了猪一样的日子。” 不过搬回去也不尽然是愉快的事,到底是和公婆同住,言行上难免有拘束,不比在小公寓那样轻松自在,这个问题对吴笛来说还好解决,反正晚上房门一关依然是她和祁昊两人的小天地,让她烦恼的还是和女儿吉吉的关系。 吴笛回家不久就注意到吉吉的各种不良习惯,最让她难忍的是写作业拖拉,毫无时间观念,简简单单二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作业,她能写近一个小时。吴笛悄悄观察她,发现她写着写着就会开小差,玩玩橡皮擦,翻翻漫画书,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 第152页 注重时效的吴笛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努力要帮女儿做矫正,吉吉受不了妈妈的严格,要不了十分钟母女俩就会吵起来,非得等祁昊回了家,两边各劝一回矛盾才能缓解。 吴笛很郁闷,“为什么她就听你的话,不肯听我的?” 祁昊说:“她不是你的下属,你说什么就会去做什么,而且吉吉才七岁,正是淘气贪玩的年纪,想想你自己七岁在干什么?耐心一点,跟不同年纪的人打交道要用不同的方法。” 吴笛气不过,“你对我不也很暴躁吗?怎么到其他人跟前就特有耐心呢?” 祁昊笑道:“我现在对你也特别有耐心,你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 他把脸凑到吴笛面前,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右眉上挑,眼里有撩人的火在烧,表情却是谄媚的。看得吴笛怨气全消,噗嗤一笑推开他,“快把嘴脸收起来!受不了你,人设又崩一次!” 吴笛现在不仅被严格限制加班,下班后祁昊也不许她多花心思在工作上,“那和加班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一回家就什么都干不了,吃过晚饭,或者和公婆聊会儿天,或者陪吉吉在外面踩一阵自行车,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老宅的作息随孩子走,九点半一过立刻静悄悄了。夫妇俩也躲在房间享清闲。吴笛看剧或者翻书,祁昊一般要继续工作到十点,有时没那么忙,就陪吴笛一起躺着聊天,聊得最多的还是孩子。 祁昊问:“我岳父岳母不都是老师吗?你就没从他们身上学到点教育方法?” 吴笛说:“我爸对我可严格了,我要是拿他那套来对付吉吉,吉吉肯定更受不了。” 祁昊同意,“女孩子得宠着,甜甜蜜蜜地长大,要那么严格干什么?” “那是你的想法,我爸可没把我当女孩看,也从没想过要宠着我……可能就因为他这种态度吧,我很晚才有性别意识,就是意识到自己是女孩子,因为在家里爸妈从来不说你是女孩,你不能怎么样,应该怎么样那种话。” 祁昊笑,“难怪你这么能打,天不怕地不怕。” 吴笛陷入回忆,“我现在还记得 17 岁那年,学校办文艺晚会,我没有参与节目,就坐在观众席上看同学表演,突然就很惊讶,我发现好多同龄女生已经会化妆了,还会把头发盘成各种好看的样式,有些女生穿着显身材的礼服在台上走来走去,拍合照时两只手交扣放在胸前,举止端庄得像个贵妇人,我都看呆了,感觉自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憨妞。” 祁昊笑着翻身,搂住吴笛,很温柔地吻她。 他最爱这种时候的吴笛,带一点茫然的表情,仿佛迷了路,渴望有人能带自己走回去。平时她太风风火火,祁昊忍不住会希望她能停一停,陪自己安静地待一会儿……不过那样就不是他迷恋的吴笛了。 她是一阵风,而他是一座矛盾的山,既希望风为自己而停,又希望风永远自由地穿行。 林珍珍终于离开施明克去了深圳,在一家美资企业做人事专员,是许明俊帮她做的推荐,林珍珍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还是觉得对不起她。”许明俊在电话里对吴笛叹气。 吴笛问:“你跟卡尔谈过吗?” “没有,既然珍珍说想忘了这事,我去找卡尔重提算什么呢?又不能揭发他……” 吴笛忍不住反驳,“至少让他明白他干的混蛋事我们都知道啊!警告警告他也是好的!” 许明俊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刚告诉我那会儿,我确实想过要揍他一顿,但现在……毕竟他提携过我,还是,咳,保持最后一点脸面吧。” 吴笛还待埋怨他几句,转念一想,如果是曾经提携过自己又是自己特别敬重的某位上司犯了严重错误,而当事人只想掩盖,自己会大义灭亲跳出来揭发吗? 她不确定,指责他人很容易,因为事不关己,只有当落入同样的困境才能知道自己真实的反应。 不过吴笛每回想起这件事就郁郁寡欢,总觉得这样收尾特别窝囊,她向祁昊抱怨,“难道要这么放过卡尔吗?” 祁昊说:“这种事难就难在这里,当事人不想动,旁人再热心也是白搭。” “如果他再去祸害别人呢?”这是吴笛心头最过不去的一道坎儿。 “那就等一个有勇气的人站出来告他。” 吴笛怪笑一声,“干脆我出马给他弄个套吧!我还不信捉不住他!” 祁昊朝她瞥了眼,似笑非笑,“他对你这样的不会感兴趣。” 吴笛不乐意了,“我魅力这么差吗?” “你太强势,卡尔喜欢那种天真单纯,容易对人产生依赖感的小女生。”祁昊解释,“卡尔身上有一种猎人气质,他对那些女孩子下手不见得是为了满足肉欲,主要还是享受一种征服欲。” 吴笛诧异,“没想到你这么了解他,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的!” “我研究过卡尔,在他为小型机品牌跟我干架的时候……”祁昊眯眼思索,“其实我和他在某些方面有点像,不随大流,比较固执,一旦想法成形,宁愿冒险也不肯退缩。” 吴笛立刻扒拉住祁昊,双眸炯炯打量他,“那你呢,有没有想过征服别的小女生?” 祁昊捏捏她的下巴,“我连一个都搞不定,遑论一群。” -- 第153页 吴笛笑嘻嘻的,“现在不是搞定我了?” “别给我喂蜜糖,我心里明白着呢!” “明白什么?” “是我被你搞定了。” 吴笛笑容灿烂,强行钻进祁昊怀里,感觉自己像变回了小女孩,想了想,又抓起祁昊的手按自己脑袋上。 祁昊失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情不自禁俯首去吻她,忽然想起初相识那会儿,吴笛问他会等她多久,他回答,等到遇见另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为止。 那么回答一半出于策略,一半因为年轻时固有的傲气。其实他很早就懂得,有一种心动可遇不可求,一生至多发生一次。 吴笛走进晓琳的办公室,童璐紧随其后,晓琳刚忙完一个阶段,正喝着咖啡放空自己,抬眸看见她俩,忙放下杯子问:“又有新任务?” 吴笛笑道:“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可以两个项目连轴转吗?没有新任务给你,想请你晚上喝酒,肯不肯赏脸?” 童璐接茬,“就我们仨,没别人。” 晓琳努嘴,目光投向吴笛,“Jenny 能喝吗?”童璐已将吴笛确实怀孕的消息悄悄告诉过她。 童璐说:“她不能,咱俩喝。” 吴笛笑道:“对,你们喝酒,我负责买单。” 晓琳一扬眉,“好呀!咱们仨确实很久没聚了。” 下了班,三个女人坐上童璐的车,一路呼啸着进了市区,童璐开车野,在堵车路段见缝插针地加塞儿,居然半小时就开进繁华的长兴街了。 晓琳心惊胆战地开玩笑,“Jenny 你最好少坐璐璐的车,这家伙一开车就变身疯子!” 童璐大笑,“晓琳你错了!今天因为 Jenny 在车上,我已经开到最慢了,如果我一个人,要不了二十分钟就能杀到这里。” 吴笛在车上就选好了饭馆,凑的是晓琳的口味,海鲜档,图热闹,店门口放着大大的广告牌,招牌菜是黄鱼粥,晓琳一眼瞥见,心有所悟。 按老规矩,三个人各自点两个喜欢的菜,大家拼着吃。晓琳问吴笛,“晚点回去没事吗?” 童璐抢着回答:“已经跟祁总请示过了,不许过十点,祁总九点三刻过来接她。” 晓琳咋舌,“管得好严!” “一切为了宝宝!” 热腾腾的菜送上桌,吴笛早饿了,盯着面前的大青蟹直流口水,晓琳和童璐均无二话,戴上拆蟹用的手套就熟稔地忙活起来。 她们来的是非常红火的档口,食客一簇簇地涌入,为一个位子费很多唇舌,周遭闹哄哄的,很难交谈什么,干脆热火朝天专注于吃,至八点方尽兴离去,留下满桌的虾壳蟹脚。 吃饱喝足后,三个人转战酒吧。 酒吧也在附近,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进去,仿佛进了百草园,植物从天花板开始往下布置,枝枝蔓蔓间随意地放了些桌椅,童璐认识老板,事先打过招呼,给她们预留了靠窗的好位子。 老板是个中年小资,衣食无忧,喜欢搞点小情调,酒吧里不闹,没有请金属乐队,也没有五彩灯晃得人感觉世界失真。 童璐点了熊猫精酿,晓琳要了瓶红酒,豪迈地表示她一个人能喝完,童璐笑道:“你要是喝醉了我陪你去酒店睡!” 吴笛只能喝果汁,不过看她俩喝得热闹,顿时眼馋,问服务员要了个玻璃杯,倒了小半杯红酒,强词夺理道:“孕妇可以喝红酒的,这点量没问题。” 她用这点酒敬了童璐和晓琳,然后小口抿着喝,很珍惜。 晓琳先痛饮一杯,人也爽快起来,直接问:“你俩今天,其实是想拉我出来散心吧?为什么?是不是觉得 Steven 一走我会很失落?” 童璐和吴笛互望一眼,吴笛说:“晓琳,其实 Steven 临走前跟我提过你……” 晓琳打断她说:“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也知道你们希望我能幸福,但我不是小姑娘了,很多道理我比你们懂,我只是……不想再伤一次心,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工作如意,生活自由——你们如果想让我开心就聊点别的,好不好?” 吴笛还有些不甘,童璐先拍桌子,“晓琳,你活得比我们透彻,去他妈的男人——我敬你!” 晓琳笑着举杯,两人碰一下杯子,豪迈地饮干。 吴笛也被感染,把一小杯红酒也一口干掉,笑说:“好像又回到那年在舟山出差了,吹着海风,把酒畅谈……” 童璐说:“对,三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吴笛说:“谁能想到才过了两年,就发生这么多事,屁股底下这张位子跟遭遇地震一样晃个不停……” 晓琳说:“Jenny 你别叹气,我们的理想还在,你也别怕坐不稳,我和璐璐会使劲扶住你的。” 吴笛感动,“晓琳,谢谢你这么说,我真怕我已经失去你了!我经常想到你那时骂我的话,每次想起来,都会问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 晓琳笑道:“气头上的话你怎么还记着呢!其实我过后想想,你也没做错什么,在上位者不能优柔寡断,否则一事无成。” 童璐也劝:“是啊!事情都过去了,别再提了,伤感情……” 吴笛摇头,“不不,这对我很重要,如果理不清楚,我的努力就毫无意义,还不如回家带孩子。” 童璐对晓琳做鬼脸,“看吧!Jenny 的牛脾气又上来了。” -- 第154页 晓琳说:“其实我更喜欢这样的 Jenny,会反思的领导比一意孤行的人走得更远……Jenny,你得出什么结论没有?” 吴笛坦率道:“的确是我有错在先,不该用虚假手段糊弄 Hellen……” 晓琳笑,童璐则耸肩表示不认同。 吴笛紧接着说:“但就因为我错了,杨慧去 Hellen 面前揭发我就一定是对的?我就不该请她走吗?” 童璐咧嘴,“问得好!” 晓琳微笑不语,知道吴笛必有后话。 吴笛继续,“我觉得这两件事应该分开来看,Hellen 知道后没有处理我是 Hellen 的责任,杨慧越级告密是不光彩的行为,我和璐璐都没办法再信任她,那么她走也是必然的,有我们逼她的成分,也有客观事实的成分,晓琳我这么说你同意吗?” 晓琳思索片刻,缓缓点头。 吴笛再问:“那么你也认为杨慧走这件事我没有错了?” 晓琳又想了会儿才说:“杨慧留下来确实没有意义了,不如离开,重新开始。” 吴笛满意,“好,我没做错……但我做得足够好吗?” 童璐和晓琳都摸不清楚吴笛的思路,干脆闭嘴,听她往下讲。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反复问自己,这些年我在职场忙忙碌碌究竟是为什么?我一直和你们说,我努力晋升是为了追求公平正义,是想为女员工争取更多利益,帮助她们得到更好的成长空间。可杨慧是怀着对我的敌意走的,我忘了我的初衷,我明明可以帮她一把……人有时是会这样,树立一根标杆,走着走着就把它丢在一边……” 她顿一下才继续,语气低沉了些,“如果可以重来,我会告诉她,告密也许能给她带来短暂的利益,但从长远看是得不偿失的,所有知道内幕的人都很难再相信她,她等于是断了自己的后路……我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留下,看她改变,我会试着放弃偏见,重新信任她,培养她,而不是将她赶走了事......人谁无过,既然我们能原谅自己,为什么不能原谅别人?” 说到这里,吴笛神色有些黯然,因为她没能那样去做。 晓琳若有所思道:“老夫子说过:不教而杀谓之虐......” 童璐蹙眉笑,“我语文功底差,听不懂。” 晓琳解释:“意思是领导者对子民事先不进行教育,子民犯了错直接被杀掉,这种行为就叫虐——Jenny 反思的深度快赶上夫子了。” 三个人都笑。 童璐转头对吴笛说:“Jenny 你用不着自责,我不是告诉过你,做大事的人不拘小节……” 吴笛说:“璐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想法太天真,还没跑到终点就下场对不对?” 童璐撇嘴点头。 “可你知道我担心什么?我怕我为了抵达终点养成只顾自己不管别人死活的习惯,我怕这样的我即使跑到终点也不会再为别人发声。” 吴笛重新抬眸,眼神真挚,轮流看向童璐和晓琳,“我不想把为女性争取权益作为一个装饰自己的口号,我希望我能说到做到。璐璐你是不是又想骂我天真?我知道要想成功,有些错误不得不犯,但也有一些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我耐下性子来找找别的方案,说不定就能坏事变好事......将来如果再碰上这种难题,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多想想,找到最合适的办法……不,我没有换目标,我还是想成为艾米那样的人,想做施明克第一任中国籍 VP,但我希望在我跑到终点时,我还能记得自己是为什么出发……” 吴笛说着,忽然垂眸,喃喃低语,“即使我到不了终点又怎么样呢?如果这个过程中我已经帮助到足够多的人,也是另一种圆满啊!” 晓琳听得双眸湿润,她努力微笑,再次举杯,“Jenny,冲你这些话,我赌你一定成功!” 童璐赶紧为吴笛的空杯倒了些果汁,三只杯子在空中碰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第87章 受阻 深秋来临时,医疗云机房的基础设施已全部完工,先行采购的部分硬件设备也陆续到货,海伦如约派遣两名施明克技术工程师入驻锐鹏,与赵峰的团队一起着手搭建系统。 而危机的开始往往始于细微处——项目组有关开放施明克机器端口的申请迟迟没有批下来,如果不开放端口,就无法将施明克的医疗机接入项目系统。 赵峰等得不耐烦,特地找吴笛打探消息,吴笛也着急,安慰他一番后转头就去找海伦,海伦说她一直在催,得到的答复是审批流程还没走完。 吴笛困惑,“卡谁手上了?” 海伦叹气,什么都没解释,只让吴笛再耐心等等。吴笛猜她一定知道什么,只是不愿告诉自己,越琢磨心里越不安。 吴笛正犯愁,没想到许明俊突然从北京打来电话,悄悄给她通风报信:他从战略部的老同事那里得知,卡尔正在游说施明克高层阻止施明克向锐鹏开放机器端口。 吴笛心如明镜,“我就猜到是他,玩得还这么拙劣,合作协议上清清楚楚写着,施明克必须开放端口,负责审批的人也是脑子进水,听信卡尔的糊涂话拖着不给过,误了工期算谁的?” 许明俊正色说:“Jenny,卡尔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跟你们捣乱,让项目拖延几天这么简单,如果他游说成功,后果之严重可能超出你的想象,因为卡尔游说的是斯科特!斯科特你不陌生吧?施明克董事会成员,一直反对把资源往我们国内的工厂输入,锐鹏和施明克搞成现在这样,他要负很大责任。卡尔就是抓住这一点,在斯科特面前危言耸听,说跟锐鹏合作会造成施明克的核心技术泄露,建议把项目转移回施明克,由施明克独立完成。斯科特未必能帮卡尔把项目转移回施明克,但要搅黄跟锐鹏的合作对他来说绝非难事。” -- 第155页 吴笛顿感事态严重,也着急起来,“可,可斯科特不是退休了吗?我记得他去年还是前年宣布过不再管公司里的事了!” “他又用不着亲自露面,卡尔说服他之后,自然会有人按他的指示插手,董事会也不是只有斯科特一个人有反华情绪。Jenny,你最好早做打算,卡尔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他做不成,那锐鹏也别想做成。” 吴笛当机立断,“我马上联系艾米!” 和许明俊通完电话,吴笛一分钟都没耽搁就打电话向艾米求助,艾米自然清楚事情的前后原委,她让吴笛别急,这几天她一直在施明克总部,就是在为项目的事斡旋。 “斯科特现在是什么态度啊?会被卡尔说服吗?”吴笛紧张。 艾米说:“我还没见到斯科特,不过已经和他约好见面时间了,Jenny,你再耐心等几天,有结果我会告诉你。” 纸包不住火,项目受阻的消息很快在公司内部传开,赵峰火烧火燎来找吴笛商量。 吴笛隐去许明俊电话里的担忧,只把和艾米联络的事告诉了赵峰,又安慰他道:“我相信不会有事,艾米在负责协商,我们要相信艾米。” 她虽这么说,心里却也烦乱,担心卡尔得逞,又想到如果当初林珍珍肯站出来告卡尔,卡尔现在也没这个活蹦乱跳的劲儿了,深恨天不从人愿。 晚上,吴笛心事重重,哪里还有心思读书看剧,只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真泄气,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治他!” 这个“他”自然是指卡尔。 祁昊见她为这事苦恼好几天了,劝也劝不住,索性跟她讨论起来。 “卡尔这么干应该不是第一次,也许,你可以找到某个肯开口的受害者……” 吴笛沉默了片刻,忽然翻身坐起,“那就只有找郝莉了——哎,你听说过郝莉吗?” 祁昊挑眉,“当然。” 吴笛眼睛发亮,重新有了神采,“她当年不是揭发过卡尔吗?虽然后来没下文了,但至少她有勇气把真相说出来!如果能让她再开一次口……” “问题是,你能找到她吗?” 吴笛一想也对,郝莉离职好几年了,谁知道去了哪里,不过她很快振作,“只要人活着,肯定能找着!” “就算你找到郝莉,她也不见得肯再站出来一次,退一步说,她被你说服了愿意站出来,对卡尔能产生多大影响力也不好说。” 吴笛噘嘴,“你的意思是,我找郝莉是白费功夫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不是每个麻烦靠努力就能解决,你再着急上火也没用。”祁昊抚了抚她的肚子,“想想二宝,你一焦虑她也会跟着心情不好。” 吴笛咬唇,重新躺下,“好吧,等生完宝宝再说……反正我不会放过他的!” 事态急转直下是在一周后,施明克突然单方面宣布,与锐鹏签订的合作协议中有些条款需要重新审议,何时恢复工期待定。海伦随即叫回了两名派驻锐鹏的工程师,项目暂时停摆。 吴笛忙找海伦商量对策,海伦在电话里灰头土脸告诉她,“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上面组织了一个审核小组,一切等他们审核完再说。” “审核需要多久?” “不知道!等着吧!” 吴笛还想争取,“那需不需要锐鹏出个人和施明克谈谈?” 海伦语气里含着沮丧与不耐,“你也太瞧得起锐鹏了!他们跟审核小组能谈什么?再说,斯科特要做的事,什么时候需要跟人商量的?” 吴笛心念突然一转,“那,审核小组的负责人是谁?” “卡尔!” 海伦气冲冲说完就挂了电话,吴笛呆呆地握着手机,心底一片冰凉,最害怕的猜测成真了。 但吴笛没有放任自己被沮丧包围,她马上振作起来想办法。海伦显然是靠不住的,项目对海伦来说是个锦上添花的东西,她不会为了这个得罪董事会的重要人物,只要苗头一不对劲,她肯定撤得比兔子还快。 吴笛在心里筛选可以求助的人,先排除了杰森,她和杰森不熟,又不在同个组织架构内,而且从杰森在资金申请上的“言而无信”便可推断,他不会为项目使出全力。 算来算去,最有可能帮助吴笛的人还是艾米,艾米是海伦的上司,和吴笛在一个系统,且项目也是得到艾米鼎力支持的,吴笛向她求助合情合理。 恰好艾米要到北京参加一个会议,当晚抵京,吴笛怕电话里沟通不清楚,她向来认为重要的事必须当面谈,便一不做二不休,让何薇订了翌日一早的赴京航班。 吴笛没敢告诉祁昊要去北京见艾米,怕他不同意,等祁昊知道时,吴笛人已经在北京办公室了。 祁昊在电话里气得嗓子都哑了,“你一点不想想自己现在什么情况,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吴笛自知理亏,软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可真的是碰上了很棘手的问题,没办法了我才……以后保证不会了!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她一撒娇,祁昊就没脾气了,闷声问:“什么时候回来?” “跟艾米谈完我就回家,顺利的话,下午就能返程……” 好说歹说把祁昊安抚了,吴笛便专心守候在会议室门外。她到北京后给艾米发过一条短信,说有急事要谈。 -- 第156页 对于吴笛先斩后奏的行为,艾米没说什么,但隔了半小时才给回复,答应会议中途抽二十分钟和她见个面。 十点半,吴笛终于看见艾米从会议室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倒时差的倦容,目光与吴笛相触时又化作微笑。 两人简单寒暄后,艾米先去茶水间倒了杯咖啡,然后领吴笛到她的临时办公室谈话。 吴笛知道时间紧张,刚坐下就直扑主题,问艾米知不知道项目被暂停的消息。 艾米轻轻点头,“我听说了。” 吴笛眼巴巴望着她,“艾米,您能想想办法吗?项目是经过正式签约的,现在说停就停,实在太儿戏了……” 艾米手握咖啡杯,很无奈地朝吴笛笑了笑,看得吴笛心头又是一凉。 “Jenny,现在的问题不是我开口说几句话就能解决,一切等审核工作结束再说吧……不过,我必须给你提个醒,项目……凶多吉少。” 吴笛急红了眼,腾地站起身来,“为什么?就因为项目放在锐鹏吗?可如果放在施明克,我打赌两三年内都动不了工啊!明明是卡尔故意制造矛盾要把项目搞死,但凡有点理智的人都能看出他这是为了私心报复!艾米,您能再跟董事会的人好好说说吗?项目如果做好了,施明克和锐鹏都会有一个全新的未来,现在却因为公司内耗搁浅,这实在是,实在太荒唐了!” 艾米等她说完,才缓缓开口,“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因为我和你一样,也希望项目能成功……事实上,前两天我在旧金山和斯科特他们争论了两个多小时,就是想再为项目争取一把,但是没用,他们还是反对……对不起,Jenny,我也保不住项目,卡尔要求重审的提议已经奏效,审核小组也是卡尔在负责,昨天他和我一起飞的北京,我想,出结果应该会很快。” 艾米说着苦笑了下。吴笛腿一软,跌坐进沙发,喃喃地却是愤怒地问:“既然这样排斥锐鹏,那当初收购锐鹏的意义在哪里?” 艾米轻叹一声,“Jenny,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一样,做事就是这样,有成功肯定就有失败。好在机会永远都有,你也别太气馁。” 吴笛紧抿嘴唇,一脸不忿,艾米看在眼里,又淡淡地暗示她:“关于这件事,结果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如果你还想留在施明克发展,最好能听从安排……硬顶是没有用的。” 没等吴笛再说话,艾米便起身,“我得回去开会了,有事咱们电话联系吧!” 吴笛随艾米一起走出办公室,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会议室门后,心里有多愤懑,就有多不甘。但她随即意识到,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她安慰自己,至少艾米给了她明确的答复,没有模棱两可拖延时机,免去她在猜测和幻想上继续浪费时间,这就是面对面聊的好处,有些情绪藏不了,更容易说实话,如果是电话里聊,艾米不见得会这么痛快就把底牌翻给她看。 吴笛取出手机打给许明俊,许明俊正处于新职业适应期,技术岗又没那么忙,听吴笛要求见面,欣然答应,约好在工厂附近的一家餐馆碰面。 吴笛下楼时,不期然在电梯口偶遇卡尔,卡尔一看见她,双眼顿时发亮,“哇哦!瞧我遇上谁了!嗨,Jenny,欢迎你来北京!” 卡尔热情地伸着手,等待和吴笛相握,吴笛没有搭理,勉强朝他笑了笑,“对不起卡尔,我赶时间……” 卡尔故作惊讶,“你难道不是来找艾米寻求帮助的吗?艾米在楼上会议室,不在外面呀!不过 Jenny,我恐怕你会失望,你费尽心思抢去的项目,很可能是……你们中文是怎么讲的,鸡飞蛋打?” 最后四个字卡尔讲的是中文,听上去很拗口,但吴笛还是领会了。她没有笑,也没有逃避卡尔咄咄逼人的目光。 “卡尔,别笑得太早,还没到分输赢的时候呢!” 卡尔耸肩摊手,“OK!我们走着瞧!” 吴笛转身,内心怒火愈炽,又迅速折返,叫住卡尔,“对了卡尔,听说你在找林珍珍?” 卡尔猝不及防,愣了一下。 “她要我转告你,以后别再去骚扰她!”吴笛眼神犀利,语气冷静,“卡尔,我们都知道你干过什么,而且不止一次。你是不是特别得意,到现在都没人敢曝光你?但你不会一直这么幸运的……小心点,别让我抓到你!” 卡尔脸微微涨红,双手叉腰,眼睛瞪得老大,似乎在酝酿反击,然而吴笛话刚说完就走了,脚步飞快,走出去老远才重新感觉到体温和心跳。 如果童璐在,一定会骂她不知天高地厚,去挑战一个接近两百斤的暴躁壮汉。但她刚才实在憋不住,项目失利加上林珍珍对暴行的缄默,双倍愤怒给了她攻击卡尔的勇气,虽然是冲动之举,但看到卡尔那张震惊中透着难堪的脸,心里总算感到一丝畅快。 走到一楼,没见卡尔追上来,吴笛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第88章 定局 吴笛辗转半小时才来到那家并不远的餐馆,许明俊已在门口等她许久。吴笛一见到他就抱歉,“我跟的哥师傅没讲明白,把地址弄错了,绕了好大一个圈,你等急了吧?” “没事!我有的是时间。”许明俊笑吟吟的,“祁总放心你一个人来?” “不放心,刚才已经在电话里教训过我了。” 许明俊朗声笑,“我就说嘛——见到艾米了?” -- 第157页 “嗯,也就聊了十来分钟。”吴笛笑容渐失。 “她怎么说?” “情况不妙。” 许明俊瞥见她阴沉的脸色,便没再往下问,“先吃饭吧,别饿着宝宝了。” 许明俊负责点菜,专挑口味清淡的点。菜上桌后,吴笛二话不说,努力加餐饭,许明俊看着她吃,嘴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 “你胃口不错,比之前好多了。” “平时不错,今天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为了娃还是得吃呀!”吴笛朝他瞥一眼,“你不问问晓琳怎么样?” 许明俊神色不自在起来,“呵呵,应该不错吧?” 闲暇时,他经常会翻翻晓琳的朋友圈,晓琳发动态还挺积极的,基本上一两天就会发一条,多数与工作有关,或者转发些感悟之类的格言,都是相当积极正面的内容。 吴笛说:“是不错。我们正给她安排相亲呢!总不能老这么单着呀!” 许明俊一愣,掩饰着笑笑,“有合适的没有?” “这种事嘛!只要她自己想嫁,总能找到合适的,时间问题而已。” 许明俊低头吃菜,好久没言声,吴笛观察他反应,看出他心里还是在意,不过也没以言语相逼,她只负责把“针”给他扎上,后面怎样只能由他们自己决定。 吴笛把自己喂饱后,用湿巾擦着手,两人这才把话题转到正事上去。 “我就纳闷,卡尔争取项目投资的时候没看出他有多少人脉和能耐啊!要不然早做起来了,怎么拆人墙角能拆这么利索呢?” 许明俊说:“卡尔和斯科特本来没交集的,但卡尔找的点不错,技术危机论,正好戳中斯科特的痛处,当年反对把小型机放手给锐鹏做的人里就数斯科特嗓门最高,卡尔这次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我和总部产品组的老大关系一直不错,听他说,斯科特纠集了好几个反对派联合抵制向锐鹏输出技术,闹得挺凶,现任 CEO 犯不上为了个在中国的项目跟他们翻脸,所以这事基本翻不了盘。” 吴笛叹气,“难怪艾米要我识时务……我这次来见艾米,感觉她好像变了。” 许明俊说:“艾米没变,是你把她理想化了,能做到 VP 的人都不简单。当然艾米也算尽力了,可惜斯科特能量太大,不仅艾米的解释没用,连杰森都差点被波及,幸好他根基深,熬到体面退休问题应该不大。” 吴笛听许明俊娓娓道出项目背后的风浪,心情渐趋平静,不再像和艾米谈话时那样着急上火了,却也失落更甚。 “这么说,不管我怎么想办法,都挽救不了项目了?” 许明俊默然,又问:“祁总有什么意见么?” 吴笛摇头,“他本来就不看好。” 许明俊沉吟了下,又说:“照现在看,他的谨慎确实有道理。这个项目虽然好,但内部推行阻力太大,当然云医疗的概念肯定有前途……如果,我是说如果锐鹏和施明克分了家,重新成为独立的全资公司,还是可以考虑往这方面发展,可能技术受限做不了太大的,但还是能找到很多别的商机……” 吴笛苦笑,“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的问题是我白忙一场不说,后面究竟会怎么收场,会不会殃及锐鹏?” 许明俊沉吟着说:“你也别尽往坏处想,斯科特推翻个项目不是难事,毕竟公司本来就不太愿意冒险花钱,但在锐鹏的问题上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吴笛强笑了笑,“你说得对!现在担心没半点用,走一步看一步吧!” 吃过饭,许明俊问吴笛接下来的计划,吴笛说下午就回三江,机票都订好了,免得祁昊担心。 “几点的航班?” “三点半。” 许明俊看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去机场略早,便说:“我们找个咖啡馆坐会儿吧,过半小时我送你去机场。” 吴笛也不推辞,只笑说:“你这新工作真是够懒散的,在外面晃小半天了都没人管。” 许明俊也笑,“活到我这把年纪,找工作双方都有直觉了,我呢专找滋润舒服的岗位,对方呢,也专挑没什么野心的员工,就这么一拍即合,皆大欢喜,哈哈!!” 许明俊提议的咖啡馆就在附近,两人散步过去,路上,海伦突然给吴笛打来电话,劈头就问:“你是不是去北京找艾米了?” 吴笛本是瞒着她来找艾米的,怕她知道后心里不舒服,这会儿听她口气已是了然,只得承认。 海伦一反常态没有翻脸,顿一下问:“艾米答应帮忙吗?” 吴笛说:“她试过,但没什么用……” 海伦冷笑,“我就猜到是这样,她哪里肯真的帮我们!” 吴笛想替艾米辩解几句,但很快抛掉这念头,关键时刻,她不能和海伦再生分歧。她把来京后得到的信息迅速组织了一下反馈给海伦,不过海伦显然都已明了,没听完就打断她。 “Jenny!不要把问题都推到别人身上,你要知道,祁昊也多次拒绝跟施明克合作,双方才会弄成现在这种局面……” 听到这里吴笛顿觉一阵气闷,而海伦还没有讲完,“为了这个项目,我已经树敌无数,现在想想实在不划算,非但什么都没得到,还得罪了好几位高层——你好好想办法怎么圆场吧,否则明年我的继任者推荐表里是不可能加你名字的!” -- 第158页 离咖啡馆还有一百米时,吴笛突然心跳加快,伴有头晕想吐的症状,她知道是情绪波动过大的缘故,心里也有些慌乱,努力给自己打气,千万不能倒下,她还要去赶三点半的飞机回家。 许明俊旁听吴笛讲电话时就察觉她不对劲,精神状态非常萎靡,所以一直留意着她,这时见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眉头紧紧蹙着,忙止步问她,“你不舒服吗?” 吴笛刚摇了下头,身子就软绵绵倒了下去…… 完全清醒时,吴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正输液,身边没一个认识的人,她第一反应是去看时间,快六点了,顿时一阵绝望,今天回不了三江了。 其实从她倒下去到现在的几小时里,也不是一点意识都没有,而是处于一种有气无力的状态,她能感知许明俊抱着她,把她塞进出租车,然后坐她身边打求助电话。到医院后,有人把她抬上担架的种种情形…… 许明俊走进病房,见吴笛醒了,立刻松一口气,“感觉好一点吗?” 吴笛点点头,“真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许明俊坦率说:“刚才确实被你吓坏了!如果你出点什么事,祁总怕是又要对我动拳头。” 吴笛苍白着脸笑笑,“不会的,他知道是你救了我,肯定感激你,他现在讲道理了……你能不能先别告诉他?” 许明俊露出古怪的神色。 吴笛盯着他,“你给他打电话了?” “呃……他应该快到了。” 吴笛认命地闭上眼睛,“真好!我又可以挨一顿训了。” 许明俊失笑,“不会的,你这种样子他哪敢训你,不是说他现在讲道理了吗?” 吴笛睁开眼睛,“忘了谢谢你,Steven……每次我身体出状况都能让你赶上,你运气实在不太好。” 两人正说笑,许明俊手机响,他一看来显,立刻朝吴笛挑眉,“你家土匪到了。” 吴笛噗嗤一笑,听许明俊走到窗边讲电话,把病房号以及怎么走一一告诉祁昊,十多分钟后,祁昊风尘仆仆奔至病房,进门就大步走向吴笛床前,“老婆,你要不要紧?” “我没事!”吴笛指指站在窗边的许明俊,“你先谢谢 Steven!” 祁昊直起腰,这才看见许明俊,走过去主动伸手,“许先生,谢谢你照顾我太太!” 许明俊笑着与他握手,“应该的。祁总不用担心,医生给 Jenny 做过检查了,没什么问题,就是情绪上突然受了点刺激闹的,回去静养几天就能恢复。” 吴笛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我帮你问过医生了,等输完液,你自己觉得没问题就能回家。” 吴笛下床,感觉除了稍微有点虚弱外,并无大碍,她立刻差祁昊订机票,祁昊本想陪她在北京住一晚再走,吴笛却坚持要回家歇着,祁昊只得订了晚上十点的航班返程。 有祁昊在,许明俊就没必要操心了,吴笛出院时,双方在门口道别分手。 吴笛在机场吃过一顿商务餐后,元气恢复了不少,不过祁昊还是担心她为了回家在强撑,一上飞机就让吴笛靠在自己身上休息,全程握着她的手。 吴笛低声问:“你还生气吗?” 祁昊没说话。 吴笛仰头看他,“别生气了好不好?你以前一生气我心里就凉凉的,知道你又要离家出走了……” 这么一说,那种酸楚的滋味又回来了,鼻子也酸酸的。 祁昊脸色立刻柔和了,腾出胳膊把她揽入怀中,两人头靠头偎依着,祁昊说:“以前吵架走开,不是讨厌你不想看见你,是怕情绪失控,说了过分的话让你绝不肯原谅我,那咱俩就没有挽回的可能了——小笛,你知道这些年我最怕什么?” “嗯?” “失去你。” 吴笛眼睛湿湿的,可心里是温暖的,这一天所受的打击都在祁昊的几句话中消融了。 失败也没什么,她想,只要这个人在我身边,天大的事也不用怕,等我恢复了,总能想到办法去应对的。 在祁昊的强硬要求下,吴笛在家休养了两天才重返岗位。 不过休息的这两天里吴笛也没闲着,与诸方人士联络,密切关注项目动态,光和赵峰就通了四五轮电话,交换各种信息,商议应对策略。 从种种反馈看,项目流产已是不争的事实,吴笛对这个结果并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锐鹏除了场地方面和部分设备的投资已经到位外,其它费用还没来得及铺开。 吴笛从立项之初就清楚前路不可能顺利,她最紧张的还是资金问题,因为这回用的是锐鹏的钱,而签约之后杰森允诺的资金协助迟迟没有着落也令吴笛格外警惕,她建议赵峰项目推行速度不可过快,必须时刻与施明克保持同步,设备及材料分多个批次采购,确定要用后再进行货款交付,避免一次性囤货过多。当时主要是为锐鹏的资金流考虑,如今回头看依然是明智之举,由此在最大程度上减少锐鹏的经济损失。 祁昊不放心吴笛,连着两天都是七点到家,那时全家人已陪吉吉吃过晚饭。 赵阿姨每天下午都会煮一锅糖水供家人随时取用。祁昊吃晚饭时,吴笛就舀一碗糖水坐在桌边陪他吃。 吉吉不喜欢喝糖水,不过一看见爸爸她就特别兴奋,楼上楼下来回跑,把自己最近创作的小漫画拿给爸爸品鉴,那些画作看着简单,却惟妙惟肖,颇具童趣。 -- 第159页 “不错,吉吉好好画,如果能坚持画到成年,就没朱德庸什么事了。”祁昊翻着女儿的小本子调侃。 吉吉最爱朱德庸的《绝对小孩》,一天要翻好几遍,边看边傻乐,还念念有词,吴笛笑说那是小孩子的《圣经》。 谢明珍叫吉吉去洗澡,喊了好多遍,吉吉才不情不愿跟着去了。吴笛这才对祁昊说:“我想找时间跟爸爸谈谈。” 项目受阻的事赵峰已经暗示过祁瑞鹏,但没敢说得太明白,担心祁董受不了。吴笛便主动接下挑破实情的任务,既然项目是她牵的头,也理应由她承担善后工作。 祁昊会意,想了想说:“明天早上吧,我陪你一起。” ??第89章 对策 祁瑞鹏醒得早,六点半就坐在书房喝茶看报纸了,网络飞速发展的今天,报纸已经成为稀罕物,大概只有上了年纪的人还在坚持读报这样的习惯。 祁昊和吴笛一前一后走进书房,祁瑞鹏见状,讶异地摘下老花镜,“这么早就起了?” “爸爸,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跟您说。”吴笛艰难启齿,“是关于云医疗项目的。” 祁瑞鹏招呼道:“坐下说吧!” 吴笛坐进双人沙发,祁昊也跟着坐下,一直紧握吴笛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手微微发凉。 祁瑞鹏也发现了吴笛的忐忑,语气温和说:“小吴你不用紧张,都是一家人,天大的事我们一起商量着办。” 吴笛感激地点点头,吞吞吐吐说:“我们跟施明克的合作项目……很大可能是做不成了。” 祁瑞鹏没有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微微点一点头,“你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吴笛将前因后果向祁瑞鹏一一道明,尽可能以客观的态度讲述,避免流露出愤激情绪,怕刺激到老人,“前天我专门飞去北京找艾米商量,但也没什么用……” 等她讲完,祁瑞鹏没有表态,目光转向祁昊,“你怎么看?” 祁昊说:“要说服斯科特不是容易的事,我认为恢复合作基本无望,目前锐鹏有两条出路,一是终止项目,二是独立把项目做下去,不过以锐鹏的技术实力,要做成这个项目难度不小,我觉得眼下还不是时候,所以我主张终止,也许将来我们可以找到新的合作方,到那时再考虑重启。好在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投入资金没有失控,及时止损,对锐鹏影响不大。” 祁瑞鹏点了点头,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祁昊,看来从今往后,公司是该完全交给你,我不能再插手了……” 祁昊猜想自己冲动之下说的一些过分的话还是传到父亲耳朵里了,顿时面带惭色,“爸,您这么说是要愧死我……” “不,阿昊,我是说正经的。”祁瑞鹏慨叹,“爸爸的心情很矛盾,想帮你,不愿你吃亏,结果反而帮了倒忙,不过我很高兴,我宁愿是我错了也不希望是你错了,以后我可以完全放心。” “至于这个项目,”祁瑞鹏目光转向吴笛,神色依然是暖的,“小吴的初衷是好的,真要做成了对锐鹏肯定是个很好的促进,可惜时机不够成熟。我经营公司二十多年,走错的路也不少,经济上有所损失不算什么,真正让我上心的是你们,遇到麻烦不互相指责,能和和睦睦有商有量,我就比什么都高兴,尤其是阿昊,对小吴不要太苛刻,多控制一下脾气,我看你这回的态度就很好……” 祁昊看看吴笛,对父亲说:“爸您放心,我跟吴笛说好了,以后我们不吵,我都听她的。” 吴笛笑嗔,“开玩笑的事也拿出来胡说!万一我错了呢?” “所以你拿主意要格外小心。” 祁瑞鹏被两人逗得朗声大笑,谢明珍听到笑声走来敲门,“谈好没有啊?聊小半天了都,出来吃早点吧!一会儿吉吉该起床了!” 祁瑞鹏扬声说:“马上就来!” 吴笛忙站起来,“我去看看吉吉!” 祁昊扶父亲起身,祁瑞鹏突然叹了口气,转头对儿子说:“我这最后一招失算了,对施明克也不再抱什么幻想……阿昊,以后公司要靠你多操心了。” “我会的,爸爸。” “必要的时候……爸爸支持你出走。” 祁昊赫然转眸,看见父亲脸上的严峻之色,心有所悟,突然也有些激动。 吴笛把童璐叫进办公室,开门见山说:“我想找郝莉。” “郝莉?”童璐愣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想用她对付卡尔?” 吴笛赞许地点头,和童璐沟通就是这点好,自己想什么,只要起个头她大致就能猜到。 那天吴笛在北京办公室与卡尔狭路相逢,气不过卡尔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忍不住用林珍珍怼了他,当时的目的不过是想警告并震慑他一下,回家休养的那两天里,另一个念头渐渐浮上心头。 “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就这么算了,既然林珍珍不肯站出来,我们就找别人,郝莉当年公开过卡尔的嘴脸,后来迫不得已才转口风,但我相信卡尔侵害她是事实,如果能说服她再开一次口,至少可以提醒其他女员工别再掉进卡尔的陷阱。” 童璐对此不那么乐观,“先不说郝莉愿不愿意吧,就算她肯说话,都过去好几年的事了,能达到什么效果很难说。” “这个取决于我们能掌握多少内幕。”吴笛不气馁,“先找到郝莉再说……我担心卡尔的目的不会只是搅黄项目这么简单,如果由着他闹下去,很可能他会利用斯科特的敌对心理,煽风点火再去攻击锐鹏。万一把祁昊逼急了,他冲动之下和施明克闹分家,斯科特肯定巴不得,但这种局面下的分家,又是锐鹏主动提出来的,很可能会损失惨重。” -- 第160页 童璐听着听着,面目也严肃起来。 “必须想办法把卡尔搞下去,既为施明克除掉一害,也给锐鹏解除危机……璐璐,我的心情你能明白吧?” 童璐点头,“你放心,郝莉我马上去找!” 然而童璐动用了她在施明克所有的人脉,竟然查不到郝莉的下落。 “太奇怪了,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吴笛问:“她还有家人吗?” “只有一个母亲,她从小和母亲一起生活,不过她母亲前年在老家过世了,郝莉没回家,是老家亲戚帮忙办的后事,据她亲戚说,郝莉辞职后只回过一趟家,谁也不清楚她去了哪儿。” “当年负责受理郝莉投诉的是谁?” “赵晓,早跳槽了。我给他打过电话,他说那件事后来闹得太大,公司兜不住,最后是委托律师去跟郝莉谈的,我装成和郝莉失联多年的朋友找过那位律师,但他说跟施明克签过保密协议,一个字都不能告诉我。我怕纠缠下去对方会起疑,只好算了,反正就感觉每条线索追到最后都断了。” 吴笛不死心,“只要人活着,总会留下痕迹的。” “那……万一死了呢?” 吴笛眸光一闪,“那跟卡尔必定脱不了关系,更得弄个一清二楚了!” 童璐犯难,“这要追查下去,花的功夫可就深了,搞不好还得来点非常手段,万一让卡尔嗅到点什么可不得了,那家伙这一阵受了高层赏识正春风得意呢,咱们要给他挖坑,他那性子肯定会反咬。” 吴笛想想在理,她不能拉童璐进来担风险,便说:“那你先别动,我找找别的办法……” 寻找郝莉尚无进展,项目重审小组倒是出结果了。 经过数日评估,重审小组给出书面定论,认为该项目周期过长,存在诸多不可控因素,风险程度极高,不宜继续推进。审核小组明确要求祁昊代表锐鹏前往施明克北京商谈解约事宜。 相比较吴笛的紧张,祁昊对这个结果要坦然得多,他安慰吴笛,“迟早会走到这一步,说不定这就是我一直在等的机会。” 祁昊临进京前,吴笛千叮万嘱,“如果他们不提分家,你千万别主动提,我猜他们的策略是先拿项目激怒你,然后再抬价分割。” 祁昊说:“我有数,你不用担心,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等待是熬人的。 祁昊在到京的翌日下午才给吴笛打来电话,告诉她施明克所谓的谈解约确实就是个幌子,实际上是想借此机会一劳永逸地解决双方多年积累下的矛盾。 “他们想怎么解决?”吴笛紧张。 “给了两种方案,一种是增加施明克的股份让他们控股锐鹏,接下来怎么样你不难想象吧?” 吴笛不假思索,“施明克派驻自己的管理层进来,你很快会被驱逐,然后锐鹏成为一家纯正的施明克子公司。” “对。作为补偿,他们答应让这个照他们说法风险程度极高的项目继续,而且会履约继续提供技术支持,但你认为可信吗?” 吴笛叹气,“第二种方案呢?” “你之前就猜到了,让我回购施明克手上的股份,赎回锐鹏的独立……” 吴笛不抱希望地问:“价格呢?” “高得离谱,还有各种附加条件,我不可能答应的,不提也罢。” 吴笛沉吟,“也就是说,他们其实就想把锐鹏攥在手里。” “没错。” 吴笛静默片刻,“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给答复,跟他们说需要时间考虑……不过能分家总比没完没了拖下去好。” 吴笛心情沉重,无心继续讨论,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吧,上午还要跟他们再谈一轮,应该不会有实质性进展。” “那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商量。” 吴笛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清楚,如果找不到反制施明克的手段,锐鹏基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要么维持现状继续割据下去,要么两种方案择其一种分个干净,而她知道祁昊是一心想要分割的,或许已经做好了割肉退出的准备。吴笛油然而生紧迫感。 吴笛开始给艾米、杰森、尼克等施明克高层管理者、包括她知道的几名董事会成员写邮件,一封接着一封,陈说利弊,希望能给项目赢得最后一线可能。 她真正的目的当然不再是项目,而是想对冲卡尔在施明克上层引发的对锐鹏愈演愈烈的敌对情绪,绝不能让卡尔独占舞台,将各种极端片面之词往高层耳朵里猛灌。 吃过晚饭,吴笛躲进房间,靠床头坐着,笔记本搁膝盖上,继续噼里啪啦打字。 祁昊冲完澡进来,一看她那架势忍不住蹙眉,“怎么还在写?该休息了。” 吴笛头也不抬,“等等!还有两句话就完事了!” 祁昊坐到她身旁,看她写的内容,全英文读着累,他粗粗扫了几行,大概领略了意思就不再追读,只笑说:“你发这种东西没用的,如果我是收件人,根本懒得点开。” “我写是我的事,他们看不看是他们的事!” 她的手机在梳妆台上震动,祁昊起身替她拿过来,吴笛看来显是贺燕,赶紧接了。她请贺燕帮忙打听郝莉的消息,贺燕在电话里告诉她没人知道。吴笛道了谢,唉声叹气继续写邮件。 -- 第161页 祁昊问:“还在找郝莉?” “是啊! 你说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找来找去找不到呢!” “世界这么大,一个人如果存心躲起来当然难找。” 吴笛检查一遍拼写,点了发送键,这才反驳祁昊,“可现在是信息社会,大数据时代,怎么可能躲得干净?我相信只要狠狠找,总能找到的,除非人死了……你说,会不会是卡尔对郝莉动手了?” 祁昊失笑,“你想多了!杀人那么大罪名,卡尔为这点事根本犯不着。” “你的意思是,郝莉肯定还活着?” “那还用说。” 吴笛转过头,认真打量祁昊,而祁昊抓起她的手腕,若无其事在掌心里摩挲。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吴笛追问,“你说你调查过卡尔的,那肯定也调查过他和郝莉的事吧?” 祁昊不答,把她的手举起来谴责她,“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吧?胳膊都细了。” “哎呀,我没胃口吃嘛!你如果知道什么可别瞒着我啊!我是肯定要……” 祁昊突然下床,催促吴笛,“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吴笛错愕,“都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你快疯魔了,带你出去散散心。” 坐在车上,吴笛依然无情无绪,倒是祁昊,心情似乎很好,时不时吹几声口哨。 吴笛扭头问他,“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你说锐鹏?” “嗯,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还没,主意也不是拍脑袋就能拿的,目前在做一些核算,看哪种方案更合算吧。” “如果我是你,现在肯定急死了,我最受不了悬而未决的状态。” “急了问题就能解决?还不得一步步来,我反正不急。”祁昊说着笑笑,“只要老婆安安稳稳在我身边,天塌下来我都不急。” 吴笛被逗乐,“你就知道哄我!” 她怀吉吉时,祁昊经常开车带她去离家两公里外的商业区吃夜宵,有家连锁糖水店的姜水汤丸很不错,花生馅儿,拌了炒熟的芝麻,一口咬下去满口喷香,吴笛就是在那时候爱上吃汤圆的。 那家糖水店还在,深夜十点,客人不多,他们以前常坐的那个位子是空的,祁昊拉吴笛坐下,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人生最幸福的事就是从前觉得幸福的事如今再从头来一遍。” 吴笛噗嗤笑,“太绕了,我没懂。” “我懂就行了。” 吴笛盯着祁昊,“你最近话好像越来越多,都不像你了。” 祁昊俯身,与吴笛对视,一本正经说:“我做了八年霸道总裁,结果很失败,老婆差点和我离婚,说明这个人设极差,从今天起,我要重塑我的人设。” “啊?那你打算走什么路子?” “宠妻狂魔。” 吴笛咯咯笑,用手指捏住祁昊的面颊,使劲往外拽,祁昊刚要变脸,吴笛嘟嘴说:“别忘了你的新人设!” 祁昊伸出去阻挡的手只得缩回去,在桌上攥成两只拳头,过了会儿,用略带变调的嗓子说:“老婆,手下留情……” 吴笛笑得快没力气了,终于松了手。 两碗汤丸端上桌,味道还跟从前一样,不过吴笛心里有事,顾虑重重的,吃一半就没胃口了,把碗朝祁昊一推,“我吃不下了,给你吧!” 祁昊又把碗推回去,“你把汤丸吃掉,我就告诉你郝莉的下落。” ??第90章 幻灭 祁昊说得轻描淡写,吴笛却着实被惊到。 “你真知道?” “嗯。” 吴笛二话不说就把剩下的汤丸吃了个干净,一边拿纸巾擦嘴巴一边追问:“说吧,郝莉到底在哪儿?” “她藏起来了。” 吴笛困惑,“怎么藏的?藏哪里?” “改名换姓呗。” 吴笛诧异,“还带这么玩的?” 祁昊说:“她曝光卡尔后,基本属于社会性死亡了,换个身份重新开始是最简单的办法……” “换身份很简单吗?你别说笑了!” “当然是有人帮她的。” “谁?” “施明克。” 吴笛再次诧异,细细一想又豁然开朗,“所以,施明克委托那个什么律师办的就是这件事?” 祁昊点头,“施明克希望郝莉闭嘴,为此愿意支付一笔费用,包括其他方面的必要协助。如果郝莉不同意,施明克有可能起诉她损毁公司声誉,因为郝莉手上的证据太弱,不足以一把锤死卡尔,施明克却因此摊上了舆论大麻烦。郝莉肯定也把处境看得很清楚,所以妥协了。” 吴笛难以置信地摇头,“为了保护一个混蛋,公司居然干这种事......荒唐!” 祁昊说:“这种事虽然是个人干出来的,但负面影响必定会波及公司,特别是像施明克这样的著名外企。何况卡尔还是美国人,如果有人借题发挥,可以弄出更大动静,施明克不敢冒这种风险,发现问题第一反应肯定是能瞒则瞒。” “所以,这就是郝莉向公众道歉的原因,她和施明克做了笔交易?” “嗯,你不能说她是错的。在当时,这样处理对双方都好,再闹下去郝莉不见得能全身退出,舆论反转向来很快,公众爱看戏剧性强的故事。” “我没有责备她。”吴笛长叹一声,“就是觉得太不公平,到头来卡尔什么事都没有,郝莉却得隐姓埋名过下半辈子。” -- 第162页 “施明克事后是想让卡尔走人的,但他不同意,施明克也就没坚持。” 吴笛点头,“卡尔一走不等于承认他有问题了?公司也没法刚办完事就打自己的脸。” “就是这样。”祁昊笑笑,“大概美国人想得比较多吧。如果发生在锐鹏,我会选择开除,一分钟都不耽误。” 吴笛支着下巴想了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既然公司出面干涉这事,肯定会留下书面的东西吧?比如协议之类的......” 祁昊猜到她在打什么主意,摇头说:“施明克怎么会给人留这种把柄?他们是委托第三方去跟郝莉谈的,和解协议也是郝莉跟第三方签的,你往这条线上查是白费功夫。” 吴笛不死心地追问:“那你弄到和解协议的备份没有?” “没有,只见过一份简单的内容摘要——原件备份不可能流出来,否则第三方要担责。” 吴笛又是一声叹息,“真是滴水不漏啊......呵呵,卡尔捡了个大便宜!” “也不能说捡便宜吧。卡尔的发展还是受到影响的,否则,以他那股善钻研的劲儿早爬上去了,还能屈就在中国区的战略部苦苦找机会?” 吴笛十指交握,盯着祁昊问:“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祁昊笑道:“你就别打听了,用钱办不到的事毕竟少数。” 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图片资料后递给吴笛,“这是郝莉现在的居住地,前两天我托人去查了,她还在那儿。” 吴笛认真看了两遍,把资料拷进自己的手机,又有些纳闷地问祁昊,“你怎么没用郝莉这事给卡尔制造点危机?” 祁昊淡淡一笑,“你老公总体而言是个正人君子,跟人打架喜欢正面迎战,不屑用这种阴招。” 吴笛白他一眼,“我才不管正面反面呢!白猫也好,黑猫也罢,能抓老鼠就是好猫——我得马上安排个时间和郝莉见上一面。” 祁昊蹙眉,“你怎么又一说风就是雨了?在北京的教训全忘了?” 吴笛嘟哝,“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这回我会和璐璐一块儿去的。” “你和谁去我都不放心,除非有我陪你。” “可你有时间吗?” “有,下月初。” “不行!我等不及了!”吴笛担心稍一蹉跎,又被卡尔占了先机。 祁昊正色说:“别的事都好商量,但你要出门必须我陪着,我不想好好开着会又接到你出事的电话。” 吴笛打量祁昊,一副不容商量的神色,想到今晚他能把郝莉的下落告诉自己已属不易,便退一步说:“好吧好吧,听你的。” 童璐听说吴笛要等祁昊有空陪着一起去找郝莉,立刻说:“用不着麻烦祁总,我一个人去好了!” 吴笛不答应,“你一个人去,万一遇到紧急情况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童璐失笑,“若水那种小地方能遇上什么紧急情况啊!你要实在担心,我让晓琳陪我!” 吴笛一想这主意不错,展颜说:“也行,晓琳成天就知道忙工作,趁这机会你俩还能去海边旅行一趟,就当散心!对了,林珍珍的事暂时别告诉她了,我怕她对咱俩又有意见……可是不告诉她有些地方可能说不清,唉!” 童璐做了个鬼脸,“怎么说,说什么,我会安排好的,再说晓琳也不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你就别操心了!” 吴笛见她很笃定,便也释然。两人拿定主意,就开始讨论行程细节,这事得瞒着人做,肯定不能算公差,童璐和晓琳必须以休假的名义出行,吴笛私人报销所有费用。至于怎么跟郝莉相认、交涉,就交给童璐了。童璐好歹混迹人事部十多年,有着丰富的和员工打交道的经验。这点事儿不可能办不好。 晚上九点,童璐和晓琳一起给吴笛打电话,晓琳知悉秘密任务后非常兴奋,两人决定翌日下午就开始行动。 吴笛与她们聊得兴起,忍不住又冒出亲自前往的念头,被童璐拦住,“你还是好好歇着吧,别再让祁总操心了,等我们消息!” 晓琳问:“找到郝莉以后怎么办?” 吴笛说:“她肯站出来现身说法最好,如果不行,想办法搞到那份和解协议,虽然是跟第三方签的,但我相信里面涉及的内容和施明克脱不了关系,到时我就拿这份协议和公司谈清退卡尔的问题。” 童璐谨慎道:“就怕斯科特那伙人不当回事,到时我们被逼得只能曝光证据,不过证据一公开,咱们也玩不下去了,这跟核弹震慑的作用差不多。” 吴笛沉吟道:“先搞定郝莉吧,后面的事咱们看具体情况再决定该怎么办。” 晓琳提议,“Jenny,不如你找艾米先通个气,等我们拿到证据,可以来个里应外合。” 童璐存疑,“艾米真的会帮我们吗?Jenny 上次去北京,她的态度可不怎么友好啊!” 吴笛替艾米辩解,“我相信她会帮的,项目上的确没什么可争的,谁也说服不了斯科特。不过卡尔性侵女员工和争取项目不是一回事,性质完全两样,艾米是施明克目前最肯为女员工发声的高层,只要我们摆出足够证据证明卡尔确实有问题,她会站我们这边的——璐璐,晓琳,咱们还是分头行动吧,你俩专心找郝莉,艾米这边我会想办法先给她暗示一下。” 童璐有些担忧地说:“Jenny,我们查归查,但要怎么做你最好先想清楚,卡尔现在的靠山硬得很,斯科特肯定用他用得很顺手,性侵这种事在他们眼里都不算什么,如果我们撕咬下去,很可能会一输到底,到时你的 VP 梦可就……” -- 第163页 吴笛决然说:“我想做 VP 又不是为了名声好听,如果为了做 VP 凡事忍气吞声,那即便坐上了也没意思。别多想了,干吧!”她咬着牙又补充一句,“就算我翻船,也得把卡尔拉下水!” 两天后,童璐和晓琳抵达若水。 童璐在电话里对若水的风景赞不绝口,“Jenny,等你生完宝宝也可以考虑来这里休息一阵,相当棒的一个海边小镇,而且知名度不高,游客比热门景区少多了……” 吴笛问她们找到郝莉没有,童璐说找到了,她在海边经营一家餐饮店。 “和照片上完全不一样了!”童璐在电话里告诉吴笛,“留了短发,被海风吹得黑黑的,很干练的模样,要不是我仔细比对那双眼睛,真的一点都认不出是同一个人!” 吴笛问:“你们跟她挑明身份了吗?” 童璐说:“没呢!不着急,我们先在这玩两天,跟她混熟了再说,这叫铺垫感情……哎,我俩不在,部门里没出乱子吧?” 吴笛笑道:“你们好好玩,这里有我坐镇呢,乱不了。” 得知郝莉的下落后,吴笛心情好多了,下午接到许明俊电话时,她以为只是寻常问候,并未有多在意,直到许明俊问:“你给艾米发的录音我听过了,那个变调的女生是不是林珍珍?” “你说什么?”吴笛愣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脸色煞白。 “艾米把一段卡尔在机房胁迫林珍珍的录音发给了卡尔,卡尔又发给我,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怀疑是你在机房装了窃听器……” 许明俊陈述时语气还算平静,而吴笛一开口连声调都变了,“你是说艾米,艾米发给卡尔的?” 吴笛虽然让童璐和晓琳去找郝莉,但也不敢把宝单单押在郝莉身上,郝莉肯不肯合作是一回事,但就像祁昊说的,即便她真站出来,能否通过她踹翻卡尔也是未知数。 所以吴笛想先争取到艾米的支持,目前艾米是上层中唯一一个吴笛可以信任依靠的高管。她把卡尔和林珍珍的那段录音发给艾米,就是要让艾米知道,卡尔的恶行一直没有断过。 出于谨慎,吴笛把录音中林珍珍的声音做了特殊处理,使之无法辨认,而保留了卡尔的原声。为了向艾米解释录音来源,她还特地找了个干净的账号往自己邮箱发了这段音频,声称是有员工用外部邮箱匿名发给自己举报的。 吴笛相信艾米听完录音后不会无动于衷,她会愤慨,会把投诉递交给施明克上层,虽然以公司一贯的作风,肯定会把丑闻死死捂着,但上层在了解到卡尔的真面目后,至少会对他的意见持审慎态度。 在把录音提交给艾米之前,吴笛也踌躇过,如果公司暗中启动对卡尔的调查,这段录音就有可能被当做证据出示给卡尔听,而卡尔很清楚录音中的对话发生在何时何地,也就很容易推测出录音者可能是哪些人——吴笛那次去北京主动爆出知悉他性侵林珍珍的事,卡尔必定会把她当做“嫌疑人”之一,并大肆攻击她在公司使用“窃听器”的事。这也是此前童璐死活拦住吴笛不让她介入的原因。 不过吴笛很快解除犹豫——卡尔挫败合作项目后,在公司的地位赫然上升,甚至有风声传出,两年后他将接替杰森成为战略部总经理。如果传闻成真,吴笛别说揭发他了(想当年他还只是个高级经理,而郝莉勇敢站出来却依然落得个灰溜溜逃走的下场),只怕自己在施明克的前程也会很快到头。 况且凡事讲证据,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是收到的员工投诉,施明克也奈何不了自己。即便出现最坏的结果,施明克要调查她的“窃听”行为,那也应该是在处理完卡尔之后。只要能把卡尔踹下高位,吴笛认为自己就不算输得一败涂地。 而她万万没想到,艾米竟然出卖了她! 吴笛觉得后背阵阵发冷。还是童璐说得对,高层对性侵事件根本不在乎,他们只关心哪颗棋子更好用。 “窃听器是你装的吧?”许明俊在电话那头问。 吴笛回神,深吸一口气,她不想对许明俊撒谎,“没错,是我。我想知道你和卡尔会不会讨论项目的事,我怕你们会对付锐鹏……” 许明俊轻叹,“Jenny,你这种行径和卡尔又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我没有害过人,而且还因此知道了卡尔对林珍珍干的好事……所以,你都告诉卡尔了?” “没,我说是我装的,为了保护设备。录音也是我提供给你的,我跟他解释我听过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又希望有人能帮林珍珍......卡尔已经跟我彻底翻脸,呵呵,这样也好,以后我不会再觉得对不起林珍珍了。” 吴笛一呆,低声问:“你为什么帮我?” “我欠你一个人情,几次三番拒绝你的挽留,一直过意不去。”许明俊轻叹,“也算为了晓琳吧……她发的那条动态,三只酒杯碰在一起,我知道是你和童璐在陪她……” 吴笛想起来那天她们仨喝完酒,晓琳的确在朋友圈发过一张照片,还给照片配了说明:再次信任,重新出发。 许明俊又问:“晓琳应该不知道这事吧?” “嗯。” “那就永远别让她知道。我不希望晓琳再因为你的行为对你幻灭一次。” 吴笛不知道说什么好,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为一句,“谢谢你,Steven。” -- 第164页 许明俊笑笑,没说客气话。 吴笛又问:“卡尔会找你麻烦吗?” 许明俊语气轻松,“我无所谓,大不了就走人,做高管挣大钱不容易,养活自己总没问题。” 吴笛愧疚,“你别这么说,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你真遇上麻烦,一定告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的。” 许明俊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不过用不着担心,我跟卡尔已经没有上下级关系,他犯不着越级来打击报复我,何况这事闹开来对他也没好处,现在他一心攀高枝呢,哪会主动往自己身上蹭泥巴?” 吴笛稍稍放心了些。 许明俊挂电话前又提醒她,“光凭录音这点东西你是扳不倒卡尔的,因为林珍珍不会配合你,当年郝莉亲自站出来指控卡尔都能没用,这次也一样,卡尔完全可以说是遭人设计被诬陷了。我想艾米也是反复权衡后才决定不往上捅,卖个人情给卡尔……Jenny,别再玩火,否则被赶走的人是你。” 然而吴笛越琢磨内心的怒火就越炽烈。 以往不管她怎么暴躁生气,自我调解一阵怒气就会消散开去,而这次无论她怎么要求自己冷静,却根本无法平静,信任被辜负,热情被打击,她突然产生掀翻一切的冲动。 在办公室来回走了几圈,她心一横,坐在电脑前给艾米发了信息,表示有急事要跟她通话。 等了十来分钟,艾米的越洋电话打到吴笛手机上。吴笛赶紧接起,关于许明俊透露的消息她只字不提,开口就问:“艾米,投诉卡尔的事有结果了吗?” 吴笛通过邮件两次询问艾米投诉进展,而直接在电话里询问是第一次,艾米何其聪明,立刻猜到吴笛已知晓什么。 她稍顿一下说:“我递交相关人员讨论过了,音频是经过处理的吧?而且就具体内容来说也没法作为性侵证据,公司不可能因为这种投诉处理卡尔。” “那受伤害的员工怎么办,我们就不管了吗?” “除非她自己出面向公司投诉,而且务必有理有据,否则就是诬陷,公司可以起诉对方……Jenny,听我一句劝,这件事你别再管了,也不是你能管的。” 吴笛冲动地说:“我不管,你也不管,那该找谁来管?公司支持员工直接找卡尔本人算账吗?” 艾米被她挑衅的语气激怒,沉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呢?先别说卡尔现在如日中天,谁也动不了,就算把他扳倒了,天下就太平了?Jenny,我知道你很有想法,但如果你做事这样不计后果是走不了太远的。” 吴笛寸步不让,“艾米,我因为相信你才把这封投诉信转给你,我以为你会为女员工讨一个公道,没想到我看走了眼,你说过的那些漂亮话也终究只是漂亮话而已!” “Jenny!” 艾米嗓门陡高,显然气得不轻,但很快调整情绪,尽量保持平和,“Jenny,没人可以做到绝对的公平正义,因为我们不可能掌握绝对的自由和权利——问问你自己,你利用这件事攻击卡尔,究竟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锐鹏?” 吴笛斩钉截铁回答:“既是为了正义也是为了锐鹏!我不否认我有私利考量在里面,但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正因为牵扯到锐鹏的利益,我才能更坚定地在这件事上讨伐卡尔,否则,我大概会跟你一样,为了明哲保身缩起脑袋只当没看见。” 艾米的声音明显冷淡下去,“你就一点没考虑过施明克的利益?” “施明克的利益中不应包含藏匿一名强奸犯。” 艾米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大约觉得已无法和此刻的吴笛对话。 吴笛最后问她:“艾米,你真的就放任卡尔不管吗,哪怕他可能会找别的女孩子下手?” 艾米没什么情绪地回答她,“有法律会管着他,你不是法律。” ??第91章 出局 童璐和晓琳在若水迎来大进展,两人与郝莉混熟后,找了个深夜邀她喝酒,聊到热络处,彼此都开始掏心掏肺时跟她摊了牌。 “她虽然喝了酒,脑子还是清醒的,起先死活不肯承认,我堂堂一个资深人事,把嘴说干了都没用。这时候幸亏晓琳在,她立了大功!”童璐在电话里笑呵呵地告诉吴笛。 晓琳比童璐耐心,见郝莉排斥心理很重,当即拿话巧妙地岔开,制止了童璐的追问。事后她告诉童璐,“要给她点时间反应,我们把来意都讲清楚了,说还是不说让她自己选择,你逼她也没用。” 酒吧揭秘后,两人继续留在若水,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始等待。 晓琳认为不该再主动去找郝莉,免得她对两人起反感,但童璐很怕郝莉因此逃了,几乎天天都在郝莉的店附近徘徊,悄悄关注店里的动静,好在店面一直正常营业,两人有时经过,还能看见郝莉忙碌的身影。 童璐说:“昨天晚上郝莉主动联系我们,说愿意跟我们谈谈,我们仨就从十点半一直聊到凌晨三点。” 吴笛按捺住激动,听童璐将她们和郝莉所谈娓娓道来,很多细节与林珍珍的遭遇如出一辙:对异国男性天然的好感,对在高位者的崇拜,被重视的喜悦,渴望受到提拔……这些元素给卡尔提供了轻易下手的机会。 吴笛有些不解,“她都敢公开曝光卡尔了,为什么没报警呢?” 童璐说:“主要是没证据,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郝莉很慌张,根本没想过要保留证据,而且她一开始也没敢声讨卡尔,毕竟是自己的上司,还要在他手底下做事的。后来卡尔又几次三番骚扰她,郝莉这才愤怒了,先告到人事部,人事部和了几把稀泥,迟迟不给说法,郝莉无奈之下捅到网上,把这事彻底闹大。但因为缺乏证据,她没法说清楚自己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卡尔又利用舆论反攻她是心机女,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在网络上给她泼污水,要她自证清白。郝莉咨询过几位律师,都告诉她没胜算,她最后扛不住了,才接受施明克的私下调解,她说她被舆论骂得想死的心都有,只想赶紧结束了逃走……” -- 第165页 吴笛抓住关键问:“她和第三方签的和解协议还在吗?” 晓琳说:“我问过了,不在她手上。” 吴笛心一凉,“被她扔了?” “扔是没扔,但还能不能找到就难说了。当年那事闹得很大,一直传到郝莉的老家,她母亲是个特要面子的人,觉得女儿给自己丢脸了,在街坊面前抬不起头来。郝莉回家后被大骂一顿赶了出去,之后她就再没回去过。不过她把一大包旧物扔家里了,包括那份协议,不知道有没有被她母亲处理掉。” “能不能跟她商量一下,去她老家找找还在不在?”吴笛提心吊胆地说,“那份协议非常重要。” 晓琳说:“这个晚点我们再跟她提,看她愿不愿意吧,她好多年没回过家了,主要是怕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如果不愿意,我觉得我们还是别勉强她了。” 吴笛虽然着急,但换位思考也能理解,“好吧,看她自己意思,她能把这件事重新说出来已经很勇敢了。” 童璐继续道:“郝莉说这些年她经常做噩梦,还患上过严重的抑郁症,好几次起过自杀的念头,直到在若水开了这家店才慢慢调整过来。” 吴笛听着听着忽然又陷入矛盾,最初不顾一切想要找到郝莉,说服她站出来公开卡尔恶行的念头削弱了。 “她现在过得不错,生活也恢复了平静,还会愿意站出来吗?”吴笛迟疑着,“万一再露面,情绪上会不会受刺激?” 童璐说:“我们还没跟她提这事,要一步步来......不过我感觉她会愿意的。” “晓琳你觉得呢?”吴笛问。 晓琳说:“我和童璐感觉差不多。” 吴笛振作了些,听晓琳往下解释。 “郝莉说,当年她是在某网站的个人主页上曝光遭卡尔性侵这个事的,后来被迫删帖,个人主页也没再更新过,直到去年,她才有勇气重新登录进去,结果你猜怎么着?居然有很多人给她发私信,告诉她曾经有过和她类似的遭遇,不是一两个,是好几十个,有些是被朋友、有些是被上司或者同事,还有些是被亲戚……总之都是平时关系挺近,让女孩子不设防的人。郝莉说每条留言她都认真读了,读得越多,内心受到的冲击越大,她觉得自己曝光卡尔是对的,如果女孩们都有勇气曝光恶人,这种事就不会成为常态,她现在有点后悔当年没能坚持到底……” 吴笛跟童璐她们通话前就把办公室门反锁了,何薇在外面急促地敲门,显然是有急事,吴笛匆匆结束通话,走去开门。 何薇一脸焦虑,仿佛大祸临头,“Jenny,Hellen 来了!还带了上海人事的主管过来,已经到我们楼下,保安刚打电话给我……” 连何薇都嗅出了山雨欲来的气息,吴笛自然也清楚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她没怎么意外,那天跟艾米在电话里吵翻后,她已预料到最坏的可能。 吴笛朝何薇安抚性的笑笑,“我知道了,你去准备咖啡吧,Hellen 爱喝摩卡。” 何薇喏喏地应着离开了,吴笛干脆把门敞开,静候海伦的到来,也就等了三五分钟,海伦已到楼上,径直往吴笛办公室走,身后跟着一名高瘦的中年男子,吴笛认识,不是人事主管,是财务部高级经理岑文,专门负责公司中高层管理人员的离职事宜。 海伦这次没有鸠占鹊巢,她要求找个会议室和吴笛面谈。 吴笛亲自带两人走进隔音最好的那间会议室,何薇很快端来咖啡,走前特地把门带上。 海伦先开口,语气还算和善,“Jenny,本来是要请你去上海办公室谈的,不过因为你怀着身孕,听说还在北京出了点小意外,为了照顾你的身体,我和岑文才决定来三江和你谈。” 吴笛礼貌地表达了谢意。 海伦转头对岑文说:“Eric,下面的事就你来和 Jenny 说吧!” 吴笛也把视线投向岑文。 她刚进施明克时,岑文还是财务部的小主管,比贺燕低两级,吴笛与他虽无交情,点头之谊还是有的,时移世易,没想到两人会以今天这种方式见面。 岑文没有端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表情是诚挚的,“Jenny,我想你肯定猜到我们来这里是为什么,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公司希望你离职,区别在于你是主动辞职,还是等哺乳期满后被公司辞退……” 吴笛打断他,“请问公司辞退我的理由是什么?” “呃......” 岑文还在措辞,海伦已翻开文件夹,抽出一张验孕单的复印件推到吴笛面前,这张验孕单正是数月前吴笛去上海,拍在海伦桌上的那张。 海伦说话干脆多了,“公司有确凿证据证明你为了拖延调岗,在怀孕时间上存在弄虚作假的行为。” 吴笛朝那张单子看了眼,含笑望向海伦,“这么说,你又和卡尔结盟了?” 海伦没理会她的嘲讽,平心静气说:“Jenny,你确实能干,各种手段也玩得转,只是形势逼人,现在就是艾米也不可能留住你。唯一能商量的是赔偿金的数额,上面为了能让你尽快离开,给了比例不小的浮动区间,只要你不闹事,我和 Eric 可以为你争取到最好的数字,当然你可能也不在乎......不管怎么说,我们合作一场,我希望大家能和平分手,也请你别为难我,我只是照章办事。” 吴笛认真思考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追问:“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 -- 第166页 这回是岑文回答她,“法务部根据你提供的这张验孕单作了周密调查,证实这张验孕单不真实,并且是由一位姓童的女士协助你取得的,法务部已留取相关证据,如果你不合作,那么你和童姓女士弄虚作假的行为都将被追责。” 岑文语气一转,推心置腹说:“Jenny,公司方面并不希望公开你们的这些行为,但如果你执意不接受,这件事推进到后面,要离开的肯定不止你一个人……” 吴笛自然领会到岑文话语中暗含的意思,如果她要闹,那么童璐,甚至包括童璐妹妹的前途都会被殃及,这是非常明确的威胁,但也相当简洁高效。 她不再犹豫,点点头,爽快说:“好,我辞职。” 当吴笛说出这个决定时,海伦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的神色立刻舒缓了,她让岑文拿出各种文件马上让吴笛签,并讲定移交工作在一周内完成。 因为吴笛的配合,整个过程只花了半个多小时,一应手续全部办妥。海伦无心逗留,任务一完成就和岑文动身回上海去了。 吴笛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走出来时,王伟德、何薇等人都围上来,七嘴八舌问怎么回事。 吴笛朝大家笑笑,潇洒地说:“我要走了。” 下属们顿时鸦雀无声,吴笛明白他们的心情和自己一样复杂,有些人是惋惜,有些人也可能是幸灾乐祸,很正常。她本来半年前就该走了,用了数月时间希望能力挽狂澜,终究功亏一篑。 王伟德说:“Jenny,晚上大家聚个餐聊聊吧,我去召集。” 吴笛摇头,“改天吧,今天还有事……” 众人没有勉强,说了一番客套话后纷纷散去。吴笛清楚,要不了几分钟,这个劲爆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公司。 吴笛走回办公室时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半。 她不想继续留在公司,简单收拾一下就下班了,没有惊动祁昊,独自步行到工业园门口,拦了辆出租,上车前,她回眸朝创业楼扫了眼,这个曾经是她憧憬梦想的地方,如今竟令她有种南柯一梦的恍惚感。 出租车开了没多久,电话接二连三进来,祁昊、许明俊、贺燕、童璐等人都来电问询,吴笛一一应对,仍觉得像在梦里行走,心情是麻木的,没有羞愤或挫败感,毕竟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童璐最紧张,声音里透着浓重的失落,吴笛的野心中也隐含了她那一份,曾经畅想过随吴笛一起走向辉煌,哪怕只是作为吴笛身后的暗影存在,也是值得骄傲的,而这一切,转瞬就成为泡影。 吴笛丝毫未提及被岑文威胁的事,只笑着安慰她,“不用担心我,我就是失业在家也饿不死!你跟晓琳也会好好的,将来该升职升职,该加薪加薪,这一点我刚刚跟 Hellen 讲得很清楚,如果她敢动你们,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Jenny,我们不是为自己。”童璐沮丧道,“是为你,就这么被他们赶走,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吴笛豁达地说:“这本来就是一场战争,我既然参加了,就可能赢也可能输……璐璐,别泄气,你和晓琳继续把任务做完。我和施明克虽然要拜拜了,但跟卡尔那笔账还没算完呢!” 出租车开到庆云街的十字路口,忽然遇到交通管制,吴笛等了会儿,车子迟迟不动,她探身向前,问的哥出什么事了。 的哥告诉她,“有交通事故,死人了。” 吴笛伸长脖子,朝的哥指点的方向望去,在横街右侧,一辆电瓶三轮车倒在路边,死者躺在血泊中,似乎是个老太太,有验尸官正在检查,旁边放着一具尸袋,没有忙乱,现场看上去有条不紊,但依然触目惊心。 吴笛无事可干,肆意打量着窗外的一切。 交通灯被手工控制了,等待通行的时间拉长了数倍,穿黄马甲的交警站在路口指挥交通。阴天的傍晚,恰逢冷空气南袭,交警一边打手势,一边微微跺脚驱寒。 死者还在地上躺着,任人翻检,像个木偶。吴笛看在眼里,心头忽然猛抽了一下。 人生是多么荒诞又不可思议,个人仿佛是被抛掷进一个游戏,一旦程序开启,就不得不追逐、争夺,为自己赢取存活下去的机会,任何节骨眼上都可能输掉,然后下线……但即便想通了,就能从游戏中解脱吗? 不能,也许只会更痛苦。命运的程序已经写就,作为 NPC,你无法从屏内跳出,必须不断向前突破,拼命向终点狂奔...... 因为这场交通事故,吴笛只比平常早了十分钟到家,她暂时不想把离职的消息告诉公婆,自己先需要缓一缓,便如往常一样与家人说笑,先吃了赵阿姨做的点心,然后陪吉吉写作业。 家里安安静静的,让吴笛感觉像身在伊甸园,心头一松,才感觉到自己是真的累了。 手机打破宁静响了起来,吴笛差点想关机,但仍惦记着某个人的态度,希望她会打给自己。 不是她等待的人,是祁昊,问她到家没有。 “到了。”吴笛说着笑起来,“一小时不到给我打两回电话,公司里不忙?” 祁昊也笑,“再忙也得关心一下老婆啊!” “我没事,你别这么紧张。” “晚上临时有个饭局,还挺重要,得晚点回,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啊,你忙你的。” “我争取十点前到家。”祁昊很快又补充一句,“我老婆是最坚强的。” -- 第167页 吴笛笑了,感觉自己果然又坚强了几分。 祁昊九点半到家,吴笛在房间里等他,懒洋洋地蜷缩在软椅里,塞着耳机听歌,穿薄纱睡衣,外面披了件针织开衫,头发蓬松地挽着,像只倦极了的猫。 祁昊俯身先亲她一下,问:“要不要带你出去散散心?” 吴笛摇头,“太晚了,不想折腾,就在家聊聊天吧。” “好,我去洗澡,你等我。” 祁昊洗完澡回房间,吴笛还在软椅里窝着,不过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门开合的声音也没惊动她。祁昊没有叫醒她,在她对面坐下,俯首端详妻子。 从他认识她那天起,吴笛就一直是精力充沛的,像他小时候玩的陀螺仪,转动起来就不知停歇。 现在她终于停下了,虽然是暂时的,但从前那种深藏于眉眼的生机在这一刻消失了,她变得柔软而茫然,像个失去方向的小女孩,不知道该如何迈步。 吴笛睁开眼,看见祁昊的脸近在咫尺,还有他眼眸中掩饰不住的怜惜,刚刚还无助的表情一下子化开,她笑起来,脸上恢复了令祁昊心动的明艳。她伸出手,勾住祁昊的脖子,把他拉到面前。 “干吗偷偷打量我,觉得我可怜?” “不,觉得你好看。” 祁昊低首,吻她的唇,轻轻地摩擦,怕弄坏她似的。吴笛让出一半软椅,祁昊勉强挤进来,又侧过身,让吴笛压在自己身畔,好让她坐得舒服些。 “难过吗?”他问。 “刚开始有一点,现在没什么了。”吴笛偎在他胸前,“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接受不了,可是从回来到现在,我居然越来越平静.......” “嗯,更坚强了。” “不是。”吴笛仰头看他,笑说,“是因为你。有你在,我觉得我的损失都不算什么。今天这种庆幸的感觉特别强烈,多亏没离成婚,要不然我这会儿得多惨。” 祁昊嘴歪过去,亲她的耳垂。她密密的头发蹭着祁昊半边面颊,只觉得心里也毛茸茸的,很痒。 吴笛又说:“我以前觉得自己很坚强,就算失败也能扛得住……” 祁昊插嘴,“不算失败,只是短暂休息,正好也是你需要的。将来你还可以做很多事。” 吴笛笑,“嗯。我会好好休息的。以前想做又没时间做的,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陪你,陪吉吉……” “还有二宝。” “对!”吴笛笑着,又感叹,“如果这会儿我真的是一个人,我想我也不会哭的,可是会很难过……老公,谢谢你,谢谢你在我身边。” 她再次仰头时,祁昊恰好也低下脸来,两人吻在一起,深深的,像潜水,不断下沉,努力抵达某个极限…… 祁昊骤然松开她,起身爬上床,离她远些,“不行!这样下去会出事。” 吴笛盯着他笑,过一会儿也上床,还是蹭到祁昊身边,趴在他耳朵旁戏谑轻语,“要不要我帮你?” 凌晨时分,吴笛在祁昊怀里醒来,他的手圈在她腰间,吴笛的耳畔响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她闭上眼,想重新入睡,脑子里却一片清明,澄澈如静湖。 她想起今天的一系列遭遇、郝莉、海伦、还有那场突发的交通事故带给她的震撼,包括她内心若隐若现的期盼——她没有等来艾米的电话,她最后一丝幻想也寂灭了。 再后来,她想到这十几年在施明克的点点滴滴,她最初的不平,后来的野心以及为此做出的种种努力......即便此刻翻船了,她也没有气馁,她想清楚了一些事,也放弃了一些曾孜孜以求的东西。还有一些,则是她必须坚持的。 之前她只是想着临走要有个大动作,但具体该怎么做是模糊的。而此刻,那一幕幕发生过的场景不断刺激着她,给了她突如其来的灵感,一个具体的计划在脑海中渐渐生成。 ??第92章 筹备 吴笛开始着手工作移交,事出仓促,接替她位子的人还没定,由海伦与吴笛在线上做交接,每办妥一项,吴笛在公司系统的权限就被锁掉一项,吴笛清楚这是公司规定,但眼见自己多年的积累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清掉,还是品尝到了世态炎凉的滋味。 两天后,童璐和晓琳从若水赶回来,一到公司就直奔吴笛的办公室。 吴笛调侃她们,“你俩怎么没多玩几天?” 晓琳说:“如果你没这么快走,我们还真想再多待两天,那地方真的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童璐急着向吴笛汇报收获,“我们录到了郝莉的口述,只要在使用前跟她打声招呼就行。她还答应我们,如果有需要,她可以配合我们向公众做澄清说明,她不怕再站出来一次。” 这是吴笛数日来听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而童璐跟晓琳还带回另一个好消息,和解协议也有了着落——郝莉虽然暂时无法找到和解协议的原件,但她当年签完协议后曾将协议完整拍照保存在私人邮箱内。 童璐告诉吴笛,“郝莉个人是愿意公开和解协议的,因为这份协议能从侧面证明卡尔的确存在性侵行为,不过一旦公开协议郝莉就算违约了,有可能被施明克追讨赔偿。” 吴笛当即表示,她愿与郝莉签定书面保证,该协议在使用过程中所产生的一切经济损失均由吴笛承担,如郝莉遇到法律上的麻烦,吴笛也会协助解决。 -- 第168页 童璐随即联系上郝莉,双方协商后达成一致,吴笛很快收到郝莉传来的协议书图片。 协议中没有提及施明克,只声称为某委托方,但条款内容的指向性非常明确,卡尔的全名出现了两次,也足可说明问题。 吴笛拿到协议书照片后连看了两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 晚上,等夫妇俩回了房间,吴笛把和解协议翻出来给祁昊看,祁昊大致浏览了一遍说:“嗯,和摘录条款差不多。” 吴笛见他没多大触动似的,忍不住提醒他,“你就一点没觉得这东西对你和施明克谈判有帮助?” 从祁昊被叫去北京谈判,吴笛就开始谋划反击,而郝莉与施明克委托方签订的和解协议不光是卡尔无耻罪行的见证,更是施明克涉入秘密交易的证明,一个不光彩的污点。 祁昊抬眸看她,瞬间懂了,笑笑反问:“你认为他们会为了保护一份协议放弃一家公司?利益悬殊太大,施明克没那么傻。” 吴笛不死心,“不管有没有用,总得试试吧!谈判桌上多件武器有什么不好——麻烦是我给你惹的,我不能看着不管。” 祁昊搂住她说:“老婆终于知道心疼我了!” 沉吟一下,祁昊又说:“其实不算麻烦,是帮了我一把,如果顺其自然等下去,我可能会瞻前顾后,迟迟不敢动手。” 吴笛仰头,“那你现在有解决方案了吗?” “我和爸爸商量过,施明克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吞掉锐鹏,谈判就是奔着控股的目的来的,所以保住锐鹏的代价会非常大,不如放弃,重新开始。” 吴笛直起腰,面容严肃,“你决定了?” 祁昊点头,“我在春祥已经做了不少准备工作,等撤出锐鹏后,会努力打造新品牌。” 他表情虽淡然,吴笛却明白做这个抉择对他而言有多艰难,她靠在祁昊肩头,轻声问:“你难过吗?” 祁昊抚着她的长发,缓缓道:“没有不流血的战争,既然要分,就得分干净,不留任何后患,只要人在,什么都可以重建……至少发展春祥的资金不用愁了,按施明克的估值,我能拿到一大笔钱。” 吴笛却微微蹙眉,“如果是你出售股份,我很怀疑施明克会不会愿意按高估值走,他们的人在这方面玩起手段来溜得很。” 祁昊沉吟,“我也考虑到了,这几天一直在跟王律和老叶讨论这事,但分是肯定要分的,我会设定一个浮动区间,坚持住底线。” 王律和老叶是锐鹏法务和财务两个部门的头儿。 吴笛盯着祁昊问:“你真不考虑利用一下这份协议?” 祁昊想了想,还是摇头,“我觉得意义不大,还是一码归一码地谈吧。” 吴笛没有坚持,依偎在他怀里默默想着什么,祁昊低头时发现她在啃大拇指,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说明她想得入神了。 祁昊把她的手拽过来握着,笑说:“多大的人了,还吃手指......郝莉的事,我原则上不希望你出头,你就要生宝宝了,养好身体最重要,但我不能强制你听我的,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但要注意身体,我会尽力支持你。” 吴笛心里一暖,祁昊到底还是了解自己的,她轻轻“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止住,有些事,她还需要自己先考虑清楚。 她回握住祁昊的手,与他十指交缠,这一刻,内心充满柔情。 吴笛继续按部就班做着交接整理,一边匀出时间给艾米写邮件。 在邮件里,她先为上次的口不择言向艾米道歉,又表达了在施明克这些年对艾米的景仰与向往,措辞情真意切,仿佛两人之间的嫌隙不存在。吴笛觉得这也算不得虚伪,毕竟在卡尔事件发生之前,艾米一直是她的职业偶像,她努力追随的目标。 吴笛写这封邮件动用的精力远超工作移交,发出去后才发现自己有点头晕眼花。她拿上手机走出办公室,打算在园区里散个步。 孕期已进入五个月,肚子能看出些形状了,她走得很慢,小心为宜。 离商业街还有段距离时,手机响了,吴笛看了眼,是艾米,心头一跳,赶忙接了。 开口前,吴笛深吸了口气,找回她需要的那种情绪,语含一丝惊喜,“艾米?” “嗨,Jenny,你的邮件我收到了。” 艾米一扫上次通话时的严峻口吻,恢复了昔日的温和,“我很遗憾,我替你争取过,但是,你知道现在的情况,我也……” “艾米!”吴笛以热切的口吻打断她,“我写邮件不是为了向您寻求帮助,我是真心诚意感谢您。谢谢您一直以来给我的鼓励,还有很多提醒,包括到最后一刻您依然在提醒我,虽然我没能听进去,但依然很感激。” 吴笛说得动情,仿佛回到与艾米初次相见的时刻,她在台上演讲,自己在台下与她互动;还有艾米来三江那天,吴笛去接她,在车上亲密如战友的一刻。她相信那些时刻艾米和自己一样,也是享受并珍惜的。 艾米果然被她的情绪感染,语气里多了些感慨,“Jenny,说实话我原来担心过,这样的处理方式会激发你的不满,你可能会不配合,会做出些不合时宜的举动,我真的不愿看到那样的事发生。所幸你没有,我得谢谢你。” 吴笛没有客气谦让,“艾米您果然了解我,我确实有过闹一闹的想法,但我想到了您,还有您提醒我的话,卡尔正处在上升期,我扳不倒他,闹到最后只会让您难堪,所以我选择放弃。” -- 第169页 艾米无疑是感动的,犹豫一下,小心翼翼给出承诺,“也许现在不太适合谈将来,不过 Jenny,我了解你的能力,还有你的抱负,等这些事过去,我会慢慢帮你找机会,再让你回来……” 吴笛笑笑说:“谢谢艾米,不过我想这种可能性不大。” “不不,你得相信,这些不愉快都会过去,也许不会很快,但我们要有信心。” 吴笛没作声,这反倒让艾米感觉踏实,她了解的吴笛既有野心,同时又很耿直,对自己不信的话很难敷衍奉承。而艾米说出刚才这番话时其实已经有点后悔,她不愿轻率许诺,因为这诺言兑现起来需要的不是一年两年。 “好吧!太遥远的事暂时不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吴笛说:“安心在家待产,等宝宝长大一点再考虑别的问题。” 艾米的笑声里透出如释重负的轻松,“对对,宝宝最重要……那么,你的最后一天是……” “下周一。” “哦,我这周六在北京,周日要飞深圳,周一在那里有个挺重要的会,实在抽不出时间,不然真想和你再见一面。” “没关系,艾米!不急在这一时,想见面我们以后随时可以约。” “好的!唉,感觉还有很多话没说够呢……Jenny,还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作为两人“友谊”美丽的也是最后的点缀,艾米认为这句话说出口是没有风险的,因为吴笛已经签署离职协议,无论情绪还是态度都表现良好,而吴笛,前面铺垫了那么长,努力唤醒昔日情谊,为的就是等艾米说出这句话。 吴笛没有急着回应,故意停顿几秒,显示她在认真思考,然后才说:“我在施明克已经待了超过十二年,其实有件事是一直想做的,但总觉得还有时间,不着急,就总往后推,推到今天突然发现我已经没时间了。” 艾米愣一下,谨慎地问:“是什么事呢?” “还记得我和艾米第一次相遇的场合吗?”吴笛笑,“粉色丝带主题研讨会!” 艾米松了口气,也笑,“当然记得了,可惜协会这两年没什么好活动,除了发点节日福利,基本形同虚设了……” “所以我想在走之前再办一期研讨会,主题我来选,并且由我主持,就当是为了让协会重新活跃起来抛砖引玉吧!艾米,您是协会的名誉主席,如果能得到您的支持,我相信研讨会肯定能办出影响来!” 艾米不信似的反问:“这就是你一直想做的事?” “对!”吴笛慷慨激昂,“十年前的那期研讨会上,是您给了我一个努力的方向,虽然我没能走到最后,但这十年我没有后悔过。如果能够在研讨会上给我在施明克的职业生涯做一个总结,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圆满。” 艾米沉默,似在掂量,不过最终还是松了口,“如果是这样,好吧,我支持你。但你选的议题要事先给我看过,还有在会上不可以讲,呃,敏感话题,明白吗?” 吴笛按捺住兴奋说:“我懂的,谢谢艾米!” 留给吴笛准备的时间只有两天,她要选议题,写内容稿并递交给艾米审核,还要和协会理事陈莎讨论会议细节,分发邀请函,布置会场等等。幸好童璐和晓琳回来了,两人一个是组织协调的高手,一个是现场布置的能人,连加两个班就把大部分事宜搞定了。 忙碌中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晃就是周一。 陈莎一大早从上海赶至三江,先和吴笛在办公室碰了个面,由吴笛带头领她去查看会场。 研讨会安排在核磁工厂的阶梯会议室,可以容纳两百人。晓琳遗憾地表示,时间仓促,很多细节只能草草了之,她担心影响会议质量。而陈莎认为问题出在主题选择上。 “Jenny,你选的这个议题——女性职员如何开拓在职场中的上升通道,题目太大了,因此也显得有些空洞,不够吸引人,报名参加的人不多,你知道工厂的女职员不太关心这些,她们更喜欢讨论一些实际的好处或是福利。” 吴笛解释说:“十年前艾米也做过同标题的一期,我是希望能通过自己这十年在职场里的观察,对艾米当年的期许做一些比较和回应——艾米认为这么做很有意义。” 陈莎脸微红,显然并不知情,吴笛笑着为她解围,“我跟艾米也说了,这期主题是匆忙做出来的,质量不会高,接下来希望你能组织一些更好的内容,让协会重新体现出价值。” 陈莎赶忙点头,“一定的,也谢谢 Jenny 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当然 Jenny 也不用太谦虚,我相信以你的水平,这期内容做出来会非常精彩!” 研讨会下午两点开始,午餐时间,晓琳陪陈莎去餐厅,吴笛借故拖延片刻,与童璐再做一些细节核实。 童璐告诉她,“郝莉已经在路上,她机票订晚了,只买到十二点的航班,折腾到三江估计得两点半左右,你尽量讲慢一点,拖一拖时间。另外摄制组也联系好了,一点过来架线布置,都是以前常用的那些人手,出不了岔子。主要问题是报名人数少,很难撑得起场面。” 吴笛说:“没关系,现在是网络时代,等咱们把演播视频放到网上一传播,那就是滚雪球效应。” 童璐其实担心的是与会人员太少,会议室里坐得稀稀落落的,画面会很难看,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换个小房间呢!当然现在是来不及了,她就没提,免得吴笛闹心。 -- 第170页 一点三刻,当吴笛、陈莎等人走进阶梯会议室时,眼前的场景令人大吃一惊,两百人的房间里已经坐满大半,还有人员在陆续往里面涌,吴笛看出不少人都穿着锐鹏的工作服,她拉住一个女孩问情况。 女孩笑嘻嘻说:“是祁总要我们过来给吴总捧场的。” 吴笛其实已猜到,笑着表达了谢意,心里忽然甜甜的。 下午一点有加更哦~~ ??第93章 匕见 下午两点,研讨会准时开始。 投影屏上打着本次研讨会的议题,吴笛的职业形象照和简单的背景介绍占据了右屏。屏幕左上角印着研讨会主办方“施明克关爱女员工协会”的标志——用粉色丝带打成的蝴蝶结。 吴笛站在台上,望着下面的听众,绝大部分都是女员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或交头接耳,或微笑看她。还有不少人在仔细观察她,眼眸中不自觉流露出倾羡,哪怕知道她即将被迫离开施明克。吴笛明白,这是因为在她们眼里,自己曾登上过她们无法企及的高位,即便昙花一现,也是成功者之一。 这样的眼神让吴笛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她坐在观众席间,仰视台上的艾米……吴笛收回思绪,专注眼前,今天的研讨会将是她的主场。 “很高兴有这么多同事肯在百忙中抽空来听我的讲座,我知道你们中有不少人是被逼着来的,不管是不是自愿,我向大家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在笑声和掌声中,吴笛进行了简短的开场白和自我介绍,之后她很快把话锋切入正题。 “十年前,还是物流中心顾问的艾米做过同样一期研讨会,探讨女性在职场中的生存状态,我记得当时她出示过一张数据列表:施明克全球员工的男女性别比,十年过去了,让我们来看看这张表格有什么变化,变化又有多大?” 吴笛转身,在投影幕布上展现了两张数据表的对比。 “就去年和前年的统计数据来看,男女职员比为 3:1,即每四名员工中有三名男性,一名女性,而管理层的男女比例则是 6:1。再来回看十年前的数据,两个参数比分别为 6:1 和 8:1。大家有没有发现,十年间女员工的数量显著增加了,但进入管理层的人数却没有相应程度的提高。这些数据向我们展示了男女员工在晋升中较高的不均衡性,而我感兴趣的是,造成这种差异的根源是什么?是某些岗位女性确实不能胜任,还是人为因素造成了晋升阻碍?” 台下逐渐安静,听众们不知不觉被吴笛的提问吸引。 “我本科毕业就加入施明克,在这里工作了整整十二年,是一个标准的施明克人,我想,我这十二年的观察或许能对这个问题提供一些解答思路。” 吴笛翻页,转身,面对听众,她精神集中,情绪饱满,对自己的状态感到满意。 “施明克到我所在的学校进行校园招聘时,打出的广告中有民主、锐进、革新、公平等字样,在我加入公司后,发现这些词语其实是公司文化的缩语,它们被制成漂亮的宣传图表,在办公场所随处可见。而我在初入职的两年里也感受到名副其实的氛围,我热爱我的工作,感激提携我的上司,还有与我愉快相处的同事们,这样的情绪让我对施明克产生了非常深的认同感,我制定了职业目标,我想通过自己的奋斗抵达我心目中的成功……两年后,我撞了南墙。” 吴笛用平静的语气讲述了她应征战略部的失败经历。 “我第一次体会到在职场中身为女性所遭受的歧视,也忽然明白,在看似公平正义的海平面下,其实藏着各种暗礁。我的首次触礁让我对女性身份产生了敏感,而我很快发现,这样的遭遇绝不止我一个人。在这个职场中,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怀揣理想努力奋斗的女员工,而她们,也因为性别原因在晋升中遭遇各式各样的打击。我的同事苏晓琳,工作拼命,业绩傲人,却在晋升中屡屡败给那些不如她的男同事,而上司终于要提拔她时,还要附加一项条件——两年内不能生育,以免影响部门业绩;我的另一位搭档童璐,在座的想必都认识她,没错,她曾是核磁工厂人事部的铁腕人物,有想法有能力,可是生完孩子回到部门,发现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她从前辛辛苦苦攒下的成绩归零。” 晓琳和童璐在走廊里杵着,默默注视台上的吴笛。 “很多人说,生育是女性的天职,是一项崇高的责任。然而落到现实里,却没人体恤这些履行天职的员工……女性在职场中想有所发展,要付出比男性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付出的代价更大,牺牲更多,也更艰辛。你可能会说,这是宏观环境造成的,作为个人,我们改变不了什么,只能顺应。我不能说你是错的,但我希望身为女性的我们,首先能有这样一种意识,我们的牺牲和付出,并不是我们必须背负的原罪,它是由漠视和不理解造成的,是一种赤裸裸的不公!” 不知谁带头鼓掌,会议室里的掌声此起彼伏,吴笛不得不停下,目光触及童璐时,看见她正在接电话,神色里带一丝惊喜,当她接触到吴笛的目光时,立刻微微颔首,又在晓琳耳边俯语了几句,晓琳立刻急匆匆走了出去。 掌声停歇,吴笛继续。 “只有在意识到这是错误之后,我们才有可能去改变现状,不会把这种不公看作理所当然,更不会成为它的帮凶,将捆缚住女性的那套标准再施加到我们的后辈身上。对女性而言,这将是一个漫长的改变过程。我不奢望通过一次研讨会就能让大家立刻改变,但如果今天之后,你们能对职场中的女性歧视多一些关注,能对种种不公正现象变得敏感而非麻木接受,我认为我今天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 第171页 又一次热烈的掌声中,何薇上台给吴笛递了杯水,她确实渴了,接在手上一口气喝完,放下杯子后,演讲进入下半场。 “女性在职场中的艰辛不止于性别歧视,还有一种情况,比歧视更严重,而这个问题的解决不需要宏观环境的改善,是可以马上行动,而且必须立刻行动的……” 这个开场白一下子就把听众短暂涣散的注意力再次凝聚起来,而吴笛面容严肃,吐词清晰,“那就是,职场性骚扰。” 席间引发轻微的喧嚣,有惊异,也有莫名兴奋,这实在是个劲爆话题。 坐在第一排的陈莎如坐针毡,性骚扰的议题并未出现在吴笛提交的演讲内容里,她似乎预感到了暴风雨,目光不断瞥向吴笛,希望能与她进行一番眼神交流,然而吴笛根本不朝她看。 “在高位者利用权力优势骚扰甚至污辱女性员工,这样的事想必大家都不会觉得新鲜,有人听说过,也有人经历过。很久以前,施明克曾发生过一起类似事件,闹得轰轰烈烈,又无声消失。那时我没多在意,直到最近,我发现同样的事又一次发生,而且就发生在我认识的人身上,让我非常震惊!这种事一旦发生,女性受到的伤害总是难以想象,不仅要承受伤害本身带来的痛苦,还要承受各种莫名其妙的脏水:穿着问题,举止问题,语言问题……到头来,男人们都很无辜,是女人在诱惑他们!而遭受侮辱的女性往往讳莫如深,羞于提及,让加害者更加肆无忌惮!” 前排一名穿锐鹏工作服的女员工举手提问:“吴总,那您敢说说那位骚扰女员工的管理层是谁吗?” 吴笛没有一丝含糊,直接报出姓名,“战略部总监卡尔-琼斯。”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变成了高声议论,记忆力好的员工自然联想到五年前和卡尔有关的另一桩性骚扰丑闻,并迫不及待转述给不明所以的同伴们听。 吴笛注意到陈莎正低头操作手机,神色紧张而焦虑。 刚刚那名大胆提问的员工又问:“吴总,卡尔这回骚扰的是谁?” 吴笛面露遗憾说:“对不起,这名员工不愿公开,所以我不能把她的名字告诉大家,但是五年前,卡尔曾经以同样的手法骚扰过另一名女性,这位叫郝莉的女职员事后很勇敢地站了出来……” 放在演讲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吴笛低头扫了眼,是艾米,她朝陈莎瞥去,陈莎接住她的目光,用手指了指手机,吴笛直接摁断,拒绝接听,陈莎将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手机屏上同时跳出童璐的短信提示:郝莉已到三江,正在赶来的路上,晓琳提前去工厂门口迎候郝莉了。 吴笛读完消息,愈加振作。 “可惜的是,郝莉虽然站出来控诉卡尔,却被卡尔以公司声誉挟制,玩弄权术,反泼污水,致使郝莉不仅身心受辱,还不得不远走他乡……” 台下议论再起,有人起身发言,“吴总,我也是施明克的老员工,郝莉的事我听说过,当时对郝莉最后的定性是她为了晋职勾引卡尔,卡尔没能兑现,郝莉恼羞成怒才曝光与卡尔的私情,郝莉自己也出来道过歉了,怎么隔了几年又有反转?” 吴笛激动地说:“这就是反泼污水却能屡屡得胜的典型例子,也是卡尔这类人的杀手锏,它的根源还是对女性的轻蔑和不信任。就没有人反过来想一想吗?做一个极端假设,如果真是郝莉勾引卡尔,卡尔欣然接受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是傀儡还是摆设?他没有脑子分辨是非黑白吗?如果没有,他是怎么获得他手上那份闪闪发光的权利的?无论是出于道德还是避免未来可能产生的风险,作为在上位者都不该对女员工存非分之想,更不该伸出龌龊的手,只要伸出去了,他就该承担随之而来的声讨,而不是把所有罪过都推在女方身上!” 从听众的反应看,大家是赞同吴笛这些观点的。 “就在前几天,我的同事终于找到郝莉,并对她进行了数小时的采访,希望能还原事件真相。这里截取了几段关键录音,在征得郝莉本人同意后,我打算放给大家听一听,孰是孰非大家可以自己判断。我想再补充一点,翻出这段回忆对当事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等于把噩梦重新经历一遍,我们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类似的事一再发生,受害人不敢声张,没有表达出应有的愤怒,恶人没有得到惩戒,才会变成嚣张的屡犯。” 吴笛示意何薇点开采访郝莉的那段音频,全场女性都屏息聆听,气氛格外肃穆。吴笛再次看向陈莎,她不再操作手机了,缩起身子坐着,表情复杂难测。 吴笛截取的录音约有二十分钟,照她估计,等音频播完郝莉差不多也该到了,郝莉答应会上台做一个简短发言。 录音播至十分钟时,会议室的门忽然被粗鲁地撞开,三名保安鱼贯而入,领头的进门就是一声高吼:“会议到此结束!” 众人错愕之际,另两名保安各自奔向两架摄影机,勒令摄影师关机,显然是有备而来。 童璐认识工厂的保安,眼见其中一人不顾阻拦要强行关闭摄影机,立刻冲上去怒斥,“我看谁敢碰我的东西!” 她怒目圆睁的样子让保安想起她昔日在人事部的威仪,犹豫之间,摄影机就被好几人给护住,王伟德、谢江都挺身出来与保安对峙。 -- 第172页 吴笛在台上问:“谁让你们来捣乱的?” 听众中也有数人起身,对突如其来的干扰行为表示愤慨。 领头保安昂首宣布,“冯总让我们来的!我们不是来捣乱,是来制止你胡说八道的!” 吴笛刚要说话,冯总已从外面走进来。冯总在核磁工厂有着绝对的权威,他一出场,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吴笛从台上走下来,与冯总在坐席中央的走廊相遇。 冯总和颜悦色说:“Jenny,收手吧,这样搞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吴笛眼眸闪亮,“冯总,请问您是代表谁来要求我?” “艾米。她给你打过电话,你不接,所以让我紧急转告你,马上停止研讨会,否则公司保留起诉你损毁名誉的权利。” 吴笛微笑,“那我希望你们马上报警,我保证会配合公安机关的各项调查。” 冯总轻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无奈,“Jenny,我对你印象一直不错,也知道你这次离开公司心有不平,我无意卷入你们的纷争,但你在我的管辖区闹事,这是我绝对不容许的。” “冯总把我为女员工鸣不平称之为闹事?”吴笛露出诧异的神色,“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如果核磁工厂有员工遭遇和郝莉一样的不幸,冯总也是不会为她主持公道的?” 安静的会议室里又起了嗡嗡声,窃窃私语中似乎透出对冯总态度的疑虑。 冯总沉声说:“这是两码事……” “我认为是一码事!作为领导,如果收到员工被欺辱的投诉,不管是真是假都该认真对待,尽可能挖出真相,惩戒加害人!我在这里探究真相,而冯总您却不问对错只想让我闭嘴……” “Jenny!”冯总终于恼了,“别再假借名义声讨卡尔了,不要以为没人知道你的目的!你不是真的想为郝莉讨回公道,你就是想弄臭卡尔……” 吴笛针锋相对,“没错!我就是想让更多人看清卡尔的嘴脸,我不希望一个蹂躏女性的罪犯登上施明克的高位,以便有机会去祸害更多女职员,为此我会动用一切合法手段来阻止——冯总,您向来洁身自好,我没想到您这次会出面帮卡尔!请相信我,卡尔是走不远的,您真的要把自己的前途押在这个人身上吗?” 冯总双手插在兜里,朝观众席迅速扫了眼,那一双双探究的眼睛令他芒刺在背,他格外留意到两台摄影机,从他进门后就没停止过运作,他不难想象自己继续制止下去可能会引发什么后果,铁青的脸色渐渐转为温和。 当祁昊闻讯赶到会场时,冯总已带人离开,扩音器里传出郝莉陈述的声音。 祁昊挑了张最靠边的位子坐下,抱起双臂,半眯着眼睛打量台上的吴笛,吴笛也看见他了,嘴角一扯,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郝莉登台,是整场研讨会的高潮。吴笛也是首次见到她真人,郝莉个子娇小,五官清秀,双眸黑且有神,略带一丝野性,浑身上下毫无办公室女孩的气质,因此也很难让人将她与“受害者郝莉”联系起来,然而当她站在台上重述那段记忆,当痛楚自然而然从她神色里流出来,所有人都确信,她所受的伤害是真的。所有人都为她遭受的经历感到愤怒。 “……离职后,我想过要忘记,变成另一个人活着,但是不可能,不可能全忘掉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自虐一样想起从前那些事,常常羞愤到想死。我恨自己懦弱,没有在遭受凌辱时拼死反抗,也恨自己不够坚决,虽然曝光了对方却畏首畏尾,最后选择妥协……这几年,我一直觉得痛悔,不仅有被污辱的痛苦,还有对自己懦弱的自责,所以我想,既然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再说一次真话,我为什么要拒绝呢?不管别人相不相信,至少我又活过来了……” 郝莉赢得的掌声经久不绝,好多女员工跑上去拥抱她,鼓励她,支持她,吴笛觉得欣慰,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面对面的讲述才最震撼,也最具说服力。 当一切结束,吴笛坐上祁昊的车回家时,她才感到自己原来如此疲倦,兴奋的感觉消失了,她突然饥肠辘辘。 祁昊拉开储物盒,从里面取出她爱吃的酥皮点心,吴笛拆开包装,简直是狼吞虎咽。 “这下舒服了?”祁昊瞥她一眼说。 吴笛重重点头,“嗯!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我把能做的都做了,这才是与施明克告别的正确方式……虽然最后失败的还是我。” 祁昊伸出手,在吴笛头顶蹭了一蹭,笑说:“虽败犹荣。” ??第94章 尾声 半年后,吴笛又生下一个女儿,小女儿大名吴姝,小名双双,这回是祁昊诚邀老丈人赐的名。 双双出生当晚,依然是祁昊留下陪夜,他抱着小婴儿爱不释手,俯首细细打量女儿,雪白的皮肤,粉嫩的嘴唇,睫毛又长又密,像个没有瑕疵的粉团娃娃,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 祁昊以欣喜的口吻对吴笛说:“这朵小花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将来肯定美过你……” 吴笛嗔道:“这么点大怎么能看出来长什么样,还跟我一模一样?你见过我小婴儿的样子吗?还有哦,你这副腔调如果让吉吉看见,肯定跟你大闹天宫——不是说好不偏心的?” “我没偏心!”祁昊争辩说,“在我这吉吉肯定是第一位的……话说回来,你以后得好好替我宠双双啊!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受不得一点点委屈的……” -- 第173页 吴笛暗觉好笑,看他样子,两个女儿在心里哪还分得出伯仲来,将来肯定都会宠上天去。 吉吉本来对妹妹的到来有所忌惮,生怕与自己夺宠,不过妹妹出生后,全家都改口喊她姐姐,言辞态度不乏敬意,吉吉的虚荣心顿时膨胀,一有空就志得意满地在妹妹小床前徘徊。 吴笛出月子后,童璐和晓琳一起登门来看她。 吴笛离开施明克不久,童璐和晓琳也先后辞职了。童璐跳槽去了一家新公司,继续在人事部任职,进去就是高级经理,各项待遇也比在施明克好很多。为此吴笛觉得很抱歉,童璐本来早就可以跳槽找到更好的职位,结果被自己拖去市场部绕了一圈,最终还是一事无成地离开。 童璐听她嘟哝完,笑道:“你说得都没错!但是 Jenny 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后悔跟你一起瞎忙活!在市场部的这两年是我人生中一段非常有趣的经历,可以回味一辈子。如果我早早离开,也不过是按部就班混日子,哪有现在这样有意思?” 晓琳去了北京。这事说来话长。 吴笛虽然离开了施明克,但与晓琳、童璐、许明俊等人都保持着联络。许明俊有次发短信问吴笛晓琳相亲的进展,吴笛就跟他开玩笑说,你再不出手我们准备把她嫁了。 结果没几天许明俊就突击飞来三江,事先没跟任何人说,飞机落地后,他打电话给晓琳,说想去那家海鲜店喝粥。 许明俊是在回北京一段时间后才清醒的,他本想就这么凑合着过下去了,可午夜梦回时,发现自己仍然心有牵挂,且久久难以放下。 他向晓琳坦承,“我没有在第一眼爱上你,可是和你在一起我总能感觉家的味道,踏实安逸……那天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北京,我自己也清楚提得很贸然,很冲动,所以你拒绝我之后我没再坚持。等回了北京,心情沉淀下来,我知道我那样提要求不是心血来潮,是真的想和你过余生。我虽然脾气随和,对待婚姻还是谨慎的,毕竟吃过一次亏,以前也想过再婚问题,一直没遇到能让自己安定下来的,就拖到现在.......至于对 Jenny,我不否认有过好感,但仅止于欣赏,没想过要进一步,即便 Jenny 单身我也不会考虑,大家不是一路人,做朋友可以,但爱人,我还是想要一个可以完全敞开心扉的伴侣。我最近也在反思自己第一次婚姻为什么失败,答案是价值观不合,这点对婚姻能不能长久走下去太重要了,可我以前并没有意识到……晓琳,我漂泊太久了,很想有个家......说了这么多废话,你能明白我意思吗?我的意思很简单——晓琳,我爱你。” 晓琳本就被他突如其来的降临搞得晕头转向,许明俊这番表白的结果便可想而知。 许明俊后来问她,是她去北京,还是他来三江?考虑到他儿子还在北京上高中,晓琳决定先去北京尝试两年,等许明俊儿子上了大学再谋划两人的出路。不过吴笛断言她这一北上大概是回不了南方了。 童璐等晓琳往南边来出差时,与她约好一起来看吴笛。三个人重聚,真是有说不尽的话,不过说话最多的还是晓琳。 晓琳到北京后很快找到新工作,与许明俊的儿子相处得也很融洽,儿子在许明俊面前这样评价晓琳,“这个阿姨看上去很大气,比你以前那些女朋友靠谱,爸你跟着她,以后应该能过上称心如意的日子。” 许明俊严禁儿子在晓琳面前胡说八道。 吴笛看她神采飞扬的状态,和从前那个整天肃着脸,只专心做事的晓琳完全两样了,直叹爱情的力量太伟大。 晓琳察觉自己说太多了,有点不好意思,问吴笛,“老在家待着有没有觉得闷?” 吴笛一声叹息,“闷是没觉得,就是经常为吉吉着急上火。祁昊要我别辅导她写作业了,可每回让我在作业本上签字我总得过过目吧,然后火就上来了!” 有篇课文叫《小鹰学飞》,讲小鹰跟着老鹰学飞,从大树到山巅,再飞越山巅,拼命向上,它问老鹰自己算不算学会飞了,老鹰指指头顶的白云,在那上面还有几只鹰在盘旋! “课本上有道题目,小鹰看到白云上那几只鹰在飞,心里会想什么,标准答案当然是我要飞得更高,追上它们啦。你们猜我女儿怎么回答的——我飞得已经很高了呀,难道还要更高吗?” 晓琳和童璐都被逗笑。 童璐说:“这说明吉吉的想法很独特,不随大流,也很难得的。” 吴笛仰头看天,“谢谢你安慰我!” 赵阿姨给她们送来点心和水果,笑谈被打断,三个人吃着东西,自然而然聊起了施明克的往事。 吴笛主持的那期粉色丝带主题研讨会的视频经过剪辑后上传至吴笛创办的公众号,很快在各类平台被大量转发,卡尔的背景被起底,引发声势浩大的讨伐,并吸引到主流媒体的介入。 卡尔当然不甘挨打,迅速组织反击,声称吴笛是诬告报复,吴笛早有准备,沉着应战,有理有据,卡尔的反击帖很快被淹没,不少勇敢的网友甚至发帖爆料自己在职场上遭遇的性骚扰,包括各种歧视与不公正行为。 各类媒体对这一事件进行了不同角度的解读,发表了一系列深度报道,在数月内持续发酵,形成广泛而深远的讨论热度,而施明克作为原初事件的发生地,一次次在讨伐文章中出现,影响极其恶劣,终于惊动施明克总部。公关部从上到下焦头烂额,怨声载道,原先支持卡尔的各路人马慌不迭与他脱离关系。 -- 第174页 本已重返北京打算东山再起的卡尔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得不黯然回国,鉴于他在中国已声名狼藉,吴笛推断他以后很难再有机会回来。 因事件影响面太广,杰森、艾米、海伦等人都受到高层训诫,据许明俊听到的内部消息,CEO 当着董事会的面将这几人骂得狗血淋头,唯艾米受不了,摘了工牌掼在桌上说:“看不惯就开除我吧!” 晓琳转述许明俊的感叹,“简直不像我们从前认识的那个春风和煦的艾米了!看来是受了 Jenny 的影响。” 吴笛笑罢方说:“其实研讨会过后没几天,艾米就来找过我。” 艾米从美国飞上海,再转至三江约吴笛见面,她的要求很简单,希望吴笛不要把会议视频流传出去。 “Jenny 你该知道,这种东西一旦传出去,对公司造成的负面影响有多大!只要你答应到此为止,我现在就能承诺你回公司,恢复你原来的职位,我还可以向上面担保,等 Hellen 转岗时,由你接替她运营总经理的位子,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吴笛摇头,“对不起艾米,我不能拿视频和你做交易,否则我对不起郝莉,对不起支持我们的后援团,我也对不起我的初衷——艾米,我想晋升,想做 VP,不是因为羡慕 VP 这个头衔,而是我以为 VP 可以有更大的能量,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是我想错了,即便是你艾米,也会被权利裹挟,不敢说出你本该说的话,我不是怪你,我能理解你,但我不想走你的路。” 艾米没有气馁,“好吧,那么我有另外一个建议,也是我一直以来想做的,我打算在施明克内部筹建了一个’女性事务投诉中心’,专门处理女员工在职场中遭遇的各种问题。Jenny,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毫无疑问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总得有人来做,来迈出第一步,我希望你来领导这个团队。” 吴笛反问:“是公关需要吗?” 艾米愣一下,苦笑,“一半是吧,但做好了也能带来实际好处,Jenny,这难道不符合你的初衷吗?” 吴笛想了想,缓缓说:“十年前我在研讨会上批评您是在空谈,十年后我发现自己干的也没比您好多少。我一直在追逐的地位其实是个空壳,真做到 VP 了又能有什么作为呢?争取权利不是喊几句口号就能到手的。是我对‘强大’的本质理解错了,强大不是看你爬得多高,而是看你都干了什么,如果没有实实在在的成绩,没人会真的敬服你,说出来的话也不会有人听。我想,只有各行各业中出色的女性越来越多,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宏观环境,并由此真正推动女性在职场中的地位。所以我希望自己以后能去做一些更实际的事,而不是一个女性事务中心的点缀。” 艾米沉吟良久,终于释然,拉住吴笛的手轻拍,“我懂了,Jenny,人各有志,希望你能找到让你实现梦想的平台。” 艾米再次联络吴笛,是告诉她有关卡尔的消息——卡尔以性骚扰的罪名被公司开除了,因为卡尔强硬的态度,双方都请了律师,谈判过程既辛苦也曲折,但最终公司获胜。 为了挽回公众形象,施明克还高调协助郝莉在国内就卡尔性侵一事进行报案,并将调查卡尔期间获取的有关证据主动提交给公安机关,目前案件还在审理当中,不过施明克方面聘请的律师表示,郝莉胜算很大。 吴笛对这个结果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遗憾,如果林珍珍敢站出来指控卡尔也是可以一洗耻辱的,但她不能强人所难,在发布出去的视频中她特地抹掉了涉及林珍珍的部分,以免珍珍被各种猜测牵连到。 通话的最后,艾米隐晦地向吴笛表达了谢意,“Jenny,那件事,我代表公司谢谢你,我想,你对施明克还是有感情的,对吧?” 吴笛笑笑没说什么,她当然清楚艾米所指。 在卡尔与吴笛在舆论场激烈厮杀的时候,吴笛把郝莉提供的和解协议发至艾米的邮箱,只有照片,并无一个字的说明,但艾米瞬间就领会了——吴笛没有把这份协议作为炸弹抛出去轰炸卡尔和施明克,进而把施明克推入舆论漩涡的中心,等于是保住了施明克的脸面,这才是施明克肯狠下心来开除卡尔的真正原因,否则卡尔依然会受到斯科特之流的庇护,躲过风浪后再重返舞台。 而这份和解协议在数月后的另一张谈判桌上,也悄悄发挥了作用——经过多轮磋商,祁昊同意施明克收购锐鹏的方案,其收购总价值基本达到祁昊的预期,其他约束条款比如竞业协议等也都是照最低线走,总体而言,双方对结果满意,实现了好聚好散的初衷。 童璐听完,挑眉说:“原来后面还有这么多戏!” 晓琳则问:“Jenny,你找到你的平台没有?” 吴笛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我想开了,理想这种事,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现阶段我的理想是照顾好家庭,陪两个宝贝好好长大。” 躺在摇篮里的双双仿佛有感应,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缓缓睁开眼睛。 几个人正围着漂亮的小婴儿啧啧赞叹,吉吉背着小书包从外间闯进来,“妈妈!我放学啦!” 吴笛转身,张开双臂迎接大女儿,整张脸都绽放成一朵灿烂的花。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