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驸马》 第1页 [GL百合] 《女驸马》作者:吾辈何不带吴钩【完结】 文案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她也曾赴过琼林宴,她也曾打马御街前。她中状元不为把名显,她中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 错了,重来。为展宏图离故地,金榜题名若等闲。琼林宴,御街前,满眼浮华如云烟。李郎有何可留恋?我又凭何将功名拱手让人?我要这金腰带,我要这象牙板。 我还想要那蟒红袍,那玉勒鞍。我要见帝王不下马,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将我心上的蝴蝶捧上那巍巍龙座,让她黄袍加身。我要四海升平,国富民强,官廉民正,万国来朝。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冯小姐(昭朝)殷绰(望舒) ┃ 配角:不重要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驸马与公主平天下 立意:永远炽热浪漫澄澈地活着 第1章 第一折 同窗 “寒窗苦读十二载,一朝金榜题名时。” “王禹偁有言,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昨日邻家乞新火,晓窗分与读书灯。天下读书人当三更灯火,五更鸡,读得圣贤书,上得朝堂以分君忧、护黎民。” 夫子执戒尺在前,李兆廷垂首酣睡,冯益民则翻看着话本。学堂中,始终脊梁挺直、目不斜视的学生却是屏风后的女孩。 女孩着长袍,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雌雄莫辨。 “冯益民!金榜题名用途为何?”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冯益民懒懒地答着,一手在桌底下转着骨扇。 夫子面露疑色。 女孩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冯学子就捏着嗓子唱了起来:“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笑声弥漫了学堂,夫子面如锅底。 夫子重重敲了一下讲席,朝东倒西歪的学子们问道:“何意?” “此文出自琵琶记,一民间话本。讲一书生本家庭和睦,进京赶考高中状元后却失去本心,抛发妻,攀龙凤,最后发妻剪发葬公婆,进京寻夫。” 女孩声音清冷,压过学堂嘈杂之声。 “私以为,无义无德者方有此行。老子言,阴阳两极,福祸相生。科举亦不例外,利弊同存。非千万人同趋此道,有济世志,咏絮才,陋室德着,方应作此尝试。” 女孩声冷而厉,有虎卧龙盘之气息。 “汝为女子,不应议朝政,处处争抢好胜!”夫子厉声喝。 女孩起身拱手,行的仍是男子礼。 夫子眼皮一跳,握戒尺的手上露出了青筋。 “冯益民,学堂嬉闹,罚抄孟子百遍,戒尺三十,罚跪三个时辰。李兆廷,学堂酣睡,同上。冯素珍,妄议······学堂嬉闹,于藏书阁罚抄女德两遍。”夫子抛下这段话,便气呼呼地走了。 “偏心。”冯益民小声嘟囔。 这是冯小姐第一百九十七次来藏书阁,也是第一百九十七次借受罚的名义在这个本禁止女子入内的地方秉烛夜读。 犹记那年春天,草长莺飞,她在玩着纸蜻蜓,听着屋内父亲给哥哥讲梁惠王,哥哥则顽皮地揪着父亲胡子,偶尔磕磕巴巴顺出一两个字,就得到一顿猛夸。 她听了一会儿,丢下纸蜻蜓,从窗外探进头,缓缓背着;“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着也。王亦曰仁义而以矣,何必说利。” “经始灵台,经之迎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焏,庶民子来。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 “狗彘食人而不知检,涂有饿殍而不知发······” “行了,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一介女流,你懂得这些什么意思吗?”父亲粗鲁地打断她。 为君者,当行仁义,同民乐,守农时,施德政,如此好懂之事,我如何会不明白。 “回去学绣花去,别在这儿耽误你哥哥学习。”父亲驱赶道。 她睁着黑洞洞的瞳,道:“朽木不可雕也。”转身走了。 然后她因为出言不逊,在祖庙跪到昏沉。 嗯,我该加强锻炼了。她如是想。 那年她五岁,兄长七岁。 此后,她开始寸步不离兄长。她挑灯夜读,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得一手大气行楷,射箭次次命中靶心。兄长去摸鱼揭瓦,她就乖乖地跟在师长身后,使各科师傅大受感动,破例为她开小灶。 有时,家人看不惯,勒令她学女红礼仪,她则认认真真、态度端正地用一天学完嬷嬷三个月的课程。后来,他们又要求她每天做大量刺绣,完不成便受罚。结果她的小侍女们义愤填膺,自发承担大部分工作。老嬷嬷们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到。 女子就是良善啊。她感叹道。 当然,这也有每月用例银贿赂的结果。呃,水至清则无鱼嘛。 学堂的夫子第一次见她,便叹息着抚上她头顶。你若生为男子,必是惊世之才,肱骨之臣。 今后还是少读书,藏锋露拙吧,女子无知,是福事,一生才可顺遂。 她是怎么答的? 我本无拙,有何可露? 我自有才,何必为男? -- 第2页 我既有鸿鹄志、咏絮才,为何不争? 夫子愣住了。 她又道,世间万千读书人,选此道,一生行仁义,负苍生,历艰险而不止息,纵身死而甘如饴。 夫子宦海浮沉,一生清贫,可曾为顺遂妥协过? 夫子沉吟良久,拂袖而去。 此后,她常常以送点心的名义到学堂外,远远听着朗朗读书声。 兄长在家撒泼了三天,硬要让妹妹去学堂贴身伺候他,时时送点心。 不出例外,他成功了。 她咽下苦涩无奈,第一次朝略看不起的兄长跪下,郑重磕了三个头。引道之恩,铭记于心。 素来严正的夫子竟同意了。只是要求她带面纱,坐于屏风后,偶尔看似严厉地罚她抄女德。 五年过去,聪如仲永的孩子终未伤,虽仍青涩,却已满腹经纶,学会了藏起爪牙,笑眯眯地应对风刀霜剑。 兄长和李兆廷总说,她面冷心黑。 她觉得不至于。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架空哈,请勿查证。 本文字数少,所以情节有点赶 祝大家读文快乐鸭! 第2章 第二折 青梅 【一】十三那年清明,冯小姐随父兄祭拜祖坟,百无聊赖地站在祖坟百米之外赔着笑脸。 祭祖既不让女眷入内,却还要她们在外面等着,要排场。 她的视线逐渐飘远,看向那层层雾霭远山,小桥流水人家。 远方,有一个人。 她眯起眼,看着那个身着彩衫的人坐在乌篷船上,似乎是赤足拍打着水面,并用船桨戳着祈愿灯,将它们一个个沉入水底。 她回望冯小姐。 冯小姐饶有兴味地看回去。 她拿出了竹筒一样的东西,拉了拉引线,站了起来。 冯小姐眼皮一跳。 然后,一束烟花在天空炸开,她则直挺挺地倒下去,击起了六尺水花。 顽劣。 冯小姐作出评价后,却不受控制地发足狂奔,一腿胯上不知是谁的枣红马,朝那湖驶去,身后七大姑八大姨的惊叫被远远抛在身后。 她飞驰下山头时,那女孩一脸安详地合手浮在湖上,彩虹色描龙画凤的衣裳在水上荡漾。 冯小姐纵马入湖,伸手去够那个小疯子。 小疯子突然睁眼冲她笑了,冯·冤大头心里咯噔一下,没收住力,被小疯子藤蔓般缠住手腕,拖下了水。 呛了一口水后,冯·冤大头拼命蹬了几下腿,蹿出了水面,却感觉仍喘不过气来。她低头一看,小疯子两条又白又长的腿缠住了她的腰,手臂也绕上了她脖颈,还······朝她耳朵吐气。 “小郎君~我正值二八风华,奈何娇色无人赏,今日有缘水乳交融,不如行那鱼水之欢,成就露水情缘?” 她用心口上的软肉轻轻蹭着她的心口,声音婉转多情,湿热的气息扑在她耳尖。 冯·入定老僧一手揽住她的细腰,脑内自动吟唱大悲咒,然后一伏身,将她的身体紧贴在自己身上。 小疯子娇呼一声,眼神却逐渐冰冷。 冯·游泳健将却不解风情,将她压在身下,接着浮力游到了岸边,费力撕开身上的八爪鱼,躺在岸上喘了几口气。 小疯子不甘地缓了一会儿,仍将白爪子往冯小姐这儿伸。冯小姐翻身跨在小疯子身上,扣着她的手向自己身下按。 小疯子桀桀一笑,手死命一攥,攥了个空。 小疯子裂开了。 冯小姐放开了她的手,捽了冰的嗓音悠然响起:“姑娘,我是女子。再说,我今年十三,还远没到行鱼水之欢的年纪。” 她收拾了一下碎裂的表情,又堆起了一个让冯·假笑大师都自叹拂如的假笑,然后轻轻说:“小妹妹还小,不知女子之间也可以有闺房之乐,且妹妹长得芝兰玉树,姐姐也算梨花带雨,媚色天成,必然别有乐趣。” 身后马啼声传来,眼前人罗衫半解,湿透的衣裳勾勒出玲珑身段。 冯小姐脑子一抽,扶着人上了马,自己也跨上马,两段莲藕搭上她的腰后,她一夹马肚,隐入了丛林。 【二】在她们生了火,打了果子,找了山洞躺下,冯小姐才反应过来—她离家出走了,和一个想和她被翻红浪的疯子。 父母在,不远游。 不过,我又不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也不是顶梁柱,反而在家就会惹他们不快,也不要紧。 那个人······其实并没有疯的很彻底。她缠上来时,眼中并没有媚态,在拖我下水后还托了一下,在确定我会游泳后才大胆缠上来。她身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掩在衣裳下。 她的眼睛······是翠绿色的,像名贵的玉,王公贵族的宝石。那么漂亮的颜色,藏着无边的破碎不甘。 “妹妹,你叫什么呀~”她猫一般的眼睛凑近。 话到嘴边,冯小姐第一次有了一丝羞耻。 “冯素珍。” 她笑声如银铃,笑得像猫儿一样弓起了身子,雪白的胸脯一起一伏。 “没是儿,贱名好养活。”她终于止了笑,扬脸的时候,嘴角眉梢带着大笑的余波,苍白的脸鲜活起来,让冯小姐心跳了一瞬。 “你呢,这位姑娘?” “萧绰。”她周身气息突然冷了下来。 病骨支离,苍白羸弱,为绰。 -- 第3页 “姑娘每日多食肉蛋,多扎马步,常晒太阳,便会身强力壮。愿姑娘今后身体康健,风浪不足侵,人言不足畏。”鬼使神差地,冯姑娘说了心底想的话。 “你祝我身强力壮?苍白羸弱之态,岂不是更惹人怜惜?病西施,素貂蝉,才是美人哪~” 她娇笑道。 “姑娘······想必是不想仰人鼻息活着吧。” 她不笑了,幽幽地看着她,道:“那我是应该顺从安稳地过一生,还是在刀尖火海上滚一生,只为了那飘渺的自尊?” 冯小姐解下里衣,顿了一下,回视那人,眼神坚定锐利,如出鞘的剑。 “我宁愿清醒而痛苦得死在行路上,也不愿昏沉顺遂得活在起点。” “何况,姑娘应是聪明人。安稳与否,不是你我的选择能左右的。” “愿做浮出水面朝生暮死的蜉蝣,不做禁锢土地八百春秋的椿树。好啊,小妹妹,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她欺身而上,用褪了胭脂的青白嘴唇吻了那双令她灵魂战栗的眼睛。 冯小姐眼皮上覆上温热的触感,像儿时滚下的泪,那些她逼着自己咽回去的苦涩液体。她不禁贪婪地想,如果在那藏书阁寒冷的冬夜,她冻僵的双腿站不起来时,在她夜晚用一点一点省下的煤油,用扎满针眼的手偷偷翻书时,在她咬着手腕抗无理的板子时,也有人笑着对她说,你要坚持下来,你做的事不是虚妄,你不要让我失望,该是什么感觉。 冯·死傲娇在嘴唇离开时,迅速调整了表情,并让萧小姐脱掉衣服。 萧小姐惊呼,调笑她小流氓。 冯小姐则面不改色,将自己的里衣撕成条状,取出跌打药,冷冷地看着她。 萧绰感受身后修长略粗糙的手,轻轻洗去淤血脓水,砂砾灰尘,涂上药膏,裹上干净布条。那个小孩寒冰般的外表下,心却异常温柔妥帖。 身后气压低了几度,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冯小姐的臭脸更臭了,她竟诡异得理解了—你伤成这样,还泡冷水,还要行鱼水之欢? 她尴尬笑笑,问小孩什么时候回去。小孩没有回答,只是说明天要带她寻医。 [三]结果,十天了,她们还没有分开。 萧绰说她没怎么过过节。冯小姐便带她踏青,包粽子,喝八宝粥,甚至假装乞巧节绣了鸳鸯手帕给她,和她一起在月光下看蚕吐出同心结。 每天,她都给萧绰擦药,打热水泡脚,早上逼她扎马步。 萧绰觉得,她必须走了,要不然,她会依赖上小孩的温柔照顾,和她在一起时温暖到想让人叹息的感觉。 第十九天,她们要过上元节,并相处上最后一个夜晚。 她们都悄悄熬夜扎了孔明灯和祈愿灯,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小河边,她们望着一堆纸灯哭笑不得,尤其是萧绰,她觉得自己连夜赶出来的灯和小孩的一比,丑不拉机的。她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口不对心地说,她扎的灯是用来戳着玩的。 冯·面瘫脸露出了小心讨好的表情,说她想私自留着萧绰的纸灯,让她戳自己的玩。萧绰怔住了,回味了一下。 这大概,是被珍视的感觉吧。 无条件地喜欢一个人的东西,喜怒哀乐都被她牵动着。 最后,萧绰一个纸灯也没舍得戳。 孔明灯载着她们的愿望升空,化成了一颗颗星星散在天际。灯火中,冯小姐偏头看,那人的脸庞让烛火染上了红晕,像极了情动,像含苞的牡丹花,富丽之态初显。初见时,她如破碎的人偶,现在在自己努力下,人偶长出了皮肉,沾了烟火气,施舍给她了真实的七情六欲。 萧绰偷看时,那人看着自己丑丑的孔明灯,眼里有化不开的温柔。 相聚终有时,曲终离人散。 这短短几日里,我因你而暂忘苦难黑暗,抛却孤独,咽下这暖心烫肺的红尘。 这几日,你伴我过过十九个节日,予我无遍温柔,予我世间妄想,予我一池花灯。 我本不信神佛,因你,我也愿叩首请愿。 一愿汝志可成。 二愿汝幸福安康。 三愿,相逢终有时。 萧绰扑进了她怀里。少女的体香使她晕头转向,她轻轻揽住她,生怕碰碎了这个她好不容易拼起来的珍宝。 “你没有取字吧?”她问。 “没有。” “我给你取一个只属于我的字,好吗?” “好。”这一声缓慢而珍重。 “昭朝。日有其明为昭,君子以自昭明德。你必将如初生之日,舒己志,下万物,於昭于天。” 你也是我一个人的太阳。 “望舒。” 我的,属于黑夜妄想的神明。 她给了昭朝一只鸟。 希望寸笺传情,音信不断。 霓裳翻飞时,银铃的声音萦绕耳畔。 若你想,就到那九重宫阙寻我。 昭朝眸色转深,眼底映出消散的彩蝶。 有朝一日,我会站上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位列翰林之首,与你一同掌那无上权柄。 作者有话要说: 昭朝:疯子,别想碰我 十天后 昭朝:她好可怜,真香 望舒:来呀~快活呀 十天后 望舒:我要走心不走肾,来一场柏拉图恋爱 -- 第4页 昭朝:······大可不必如此 第3章 第三折 金榜题名 【一】远山如黛,溪水潺潺,身着藏青色长袍的少年伫立在竹舍旁,远眺血色天际。 少年的眼瞳中映出了山火般天幕中掺杂的小黑点,这使少年俊俏的脸上梨涡显现,若冰雪消融,花开遍野。 那是远归的海东青,载着望舒的尺素而来。 多少个春去秋来,斗转星移,信笺上千百次重复的“致望舒”由稚嫩到大气凌厉,海东青落上的肩头也拔高增厚。 那人身高已七尺,脊梁挺拔如松,身如柳条般坚柔并济,皮肤在日晒雨淋下有小麦的色泽。为了登上那宫阙,昭朝常年食药,胸部并未发育。 她曾皱眉吞下烙铁,尖细的嗓音变为低沉粗粝的声音。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她展信,寄来的信里包裹着杨枝露,发着父亲要求婚配的牢骚,询问着笼络人心的方法,传达着绵绵相思。 昭朝特地要了皇室特供的糕点,并通过五年来的信中蛛丝马迹,敲定了望舒的身份。 三皇女,一年前封惠庄公主,西域舞女所生,姓殷,名绰,字彤管。 命运坎坷,长于冷宫,十六岁那年随驾出宫,受宰相之子董执蒙骗,携银两与其私奔,中途被厌弃而丢下。自己回去后,为皇帝挡箭,指认西域奸细,深受圣宠。此后借无上娇颜周转于富家公子间,颇有势力权柄。 这五年,昭朝教她如何钻营,如何保护自己,如何笼络人心为己所用,教她诸子之术。 望舒天资聪颖,一点就通。这五年,她也教昭朝如何讨人欢心,如何避免责罚。逢年过节,望舒的祝福,不算精巧的糕点,都如暖流般流向她的四肢百阖。 她们靠着掌间三寸笔墨,捱过风刀霜剑,岁月磋磨。 昭朝的感情在岁月的沉淀下变了味儿,像埋在树下的桃花酿,岁月将它酿成酒,日渐浓烈醇香。 又一年上元节,刚挨了鞭子的女孩跪在青石板上,发起了高烧。 我还是心高气傲,不愿为了少受皮肉之苦弯下脊梁,曲意逢迎啊。 昏沉间,那人的气息仿佛又萦绕鼻尖,那温软的躯体仿佛在自己臂弯之下。彩蝶一般的女孩在眼前翻飞,牵着她的手逃出这冰冷的家,这不公的人世。而她张皇收拢臂弯,那人却破碎了,化作漫天流光。 海东青落在她肩头,给了她一个小小的孔明灯。 上面写着:赠我的小太阳,我的掌上明珠。 望年年岁岁长安乐,岁岁年年永无忧。 她无声地哭了。 原来,我也是有人珍视的珍宝。原来,也有人不想剪短我的羽翼,而是希冀我翱翔天空。 她咬破指尖,为她写了一首诗。 长相思,在长安。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断,梦魂不到关山残。 欲以精魂生双翼,云端伴君暖霄寒。 长相思,在长安。 【二】昭朝在乡试中中了解元,冯益民不出意外考过了,李兆廷在自己和冯益民的突击复习和小抄下也擦线过了。 接下来的会试,户籍审核更严格,作弊行为也更严。 知情人都以为昭朝尝到甜头就到次为止了。昭朝则作了三个方案,买死者户籍、贿赂编户籍、自愿转让。 前两个已做好,但风险太大,她还想等等看。 会试将近,李家却因罪被抄,李兆廷只得投奔亲戚家。嫌贫爱富、目光短浅的冯家人便转头给昭朝订了赵家的亲,并将昭朝禁足家中。昭朝对挡箭牌的不给力十分不满,但看在他帮自己挡了几个婚约的份上,她还是托春红给他寄了五十两银子,并叮嘱春红让他藏在床榻下。 结果,冯益民也送了,而且大大咧咧不加遮掩,让那家人抓了把柄,投入了京狱。 昭朝听后,眼眸深了几许,笑了出来。 她朝春红叫道:“春红,备马,叫小李子告诉冯益民夫子找他。” 她则裹上金银细软,换一身短打,打马出府。 日日装作好拿捏的书呆子小姐,就为了这一刻,马入草场,鹰击长空。 昭朝来到学堂,翻墙入夫子起居室,召来的影卫守在屋檐上。 她隔着屏风,望着那道清瘦儒雅的身影。 明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天,到了撕开伪装,兵刀相向的时候,还是五味杂陈。 她一撩袍角,跪下行了最庄重的礼。 一叩教养之恩。 二叩相伴之情。 三叩,向夫子跪谢狼子野心。 三叩完毕,夫子从屏风转出,兄长也来到了起居室。 昭朝跪着,气势却如山如海。 小狼终不是笼中金丝雀,它不会爱上饲养囚禁它的人,不会满足于从笼缝中窥探关山。 夫子叹息着,瞬间苍老了不少。 “夫子,李郎如今身陷囹圄,家父嫌贫爱富,逼我改嫁。我欲入京赶考,为李郎伸冤。”昭朝的声音清浅温柔,内里却裹了刀剑。 冯益民直接朝她翻了个白眼,满脸都写了“你在放屁”这四个字。 她又朝兄长拱了拱手,道:“路途遥远,世道纷乱,望兄长同去。”脸上假笑十分标准。 -- 第5页 冯益民直接被恶心到,脸色发青。 望舒说的,骗到最好,骗不到面子也要装一下,能恶心到人最好。 夫子面色复杂地看着她,道:“你以为,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吗?这么多年了,你自称都不肯用奴、妾、民女,怎么会将视为草芥的礼法、儿女之情突然捡起?” 昭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由滑腔转为冰冷。 “夫子曾教我,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我欲帽插宫花,身着蟒袍,报君黄金台上意,又有何不可?” “可这事一旦败露,便是欺君灭门之罪!” “只要夫子不说,兄长管好冯家人,就没有人得知。商鞅、张居正前辈不畏身后名推行改革,是英勇无畏,忠臣本色。到我,为何是大逆不道,罔顾伦常?” “退一万步讲,大道之成,必有牺牲。” 夫子与兄长被她不加掩饰的野心、无情惊到了。夫子不住摇头道:“冯氏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为何恩将仇报,如此狠心不守妇德?” “夫子。” 昭朝脸上的假面跨了下来,阴郁肃杀的神情使那两人后退了两步。 “我束发读书已十一载,十一年未酣睡,三更灯火五更鸡,寒暑不知年,大小测试事事第一。 夫子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打碎脊梁傲骨,和血吞下自尊,心甘情愿伺候一个庸人吗? 为了在后院虚度年华,与人争风吃醋吗? 你以为,我们就生来低贱吗? 您以为,一时将猛□□在身下,就千世万世能骑得安稳吗? 总有人要做那个粉身碎骨的第一人。” 夫子闪了一下,靠墙站住了。 昭朝摁下条件反射伸出的手,眼神冰冷地直视夫子。 夫子自嘲地笑了笑,他如她所说,将她的照顾顺从当作了理所当然,骤然失去,恼怒不甘便翻涌上来。 “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昭朝愣了一下,夫子从来不将她视为弟子,所以她也从不敢逾矩,只称夫子,不称师父。 “你多智近妖,隐忍坚韧,傲骨铮铮,近来处事也日渐老练圆滑,有我期许的一切品质,有做大事的一切潜质,纵然冒大不违,我也不该拦你。” 人非草木,朝夕相对,孰能无情?他曾执灯走过藏书阁,见她一身单衣,悬梁刺股;也曾见她跪上一夜,只为向他求教;亦曾见她默默忍受学子、家人欺凌,形单影只,像小兽一样独自舔舐伤口。在她幼时赤诚良善之际,他却自以为为她好地不闻不问,想让她知难而退。等到她长得比大半学子高,足足高出了自己一个头,千疮百孔的心不再乞求人们的善待,与生俱来的良善被消磨殆尽,心扉紧闭时,他才恍然发觉,她早已是自己无法俯视的存在。那些他自以为会出现在她身上的小女儿的娇憨、怀春、无理取闹、误人子弟其实从未出现过。但他一直笃信会出现,并以此高人一等的姿态看她。 如今,她冷酷,野心勃勃,八面玲珑,他想平等对她,给予她缺失的关爱、鼓励、劝谏,却也没有资格了。 “我并非夫子学生,并未敬茶,并未让夫子束发,也并未在孔子相前起誓,夫子不用怕被牵扯。如果败露,我宁可粉身碎骨,也不会将夫子供出。反之,若我腾达,我必请夫子入太学,尊为博士。若夫子不想与我有牵扯,我便为夫子腾出清闲之地,不让夫子为俗物所扰。” 昭朝再叩首,字字珠玑,情真意切。 “这两个影卫我就留给夫子,他们不会扰您清净,也望夫子守约。”昭朝起身,扯着冯益民同行。 我相信您也对我有情谊,相信你们不是残暴无心的剥削者,但这选择的权利,我是再也不会给了。 最终,你还是不承认师徒关系,你还是将我,将所有人拒在心外,当作棋局的一环。 其实不尽然。昭朝在赤子之时,遇到了一个人,她住进了她最柔软的地方。直到她将心包上冰冷外壳,也单独给那人留了一扇小窗。 而现在,她要跨过关山,跨过江河湖海,去寻那只在她心上翻飞的五彩蝴蝶。 【三】昭朝一身劲装,跨在枣红马之上,端地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与她同行的冯益民则放荡不羁,透着富家公子的轻浮之气。 冯益民先憋不住,说道:“你与我同行,意欲何为?” 昭朝笑了。 “兄长,没有我的照应,你们的事早就败露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冯益民紧皱眉头道。 “永乐七年十月初五,你们被罚抄书,我途径讲堂,给你们带上窗。 同年十二月,你上课时传的情书掉在角落,我打扫时给你焚烧了。 永乐八年三月初三,你们双双逃课,我同夫子说你们不慎落水,在家休养。 永乐八年九月十五,你们在你房中,我拦住了前来送点心的表妹、送玉石的高夫人。 我还要说下去吗?”昭朝回头,戏谑地看着他。 冯益民沉默了。 “你是嫡女,赵夫人遗子,我是你继母之子。母亲极尽所能打压你,我从来都袖手旁观,从未帮过你,你为何帮我?” “我七岁那年,你帮我入了学堂。” 昭朝转头,目视苍茫天空。 -- 第6页 “你其实就是个惯坏了的富家子,还爱自由,向往侠客的生活。你确实爱他,但,你有能力护他周全,有能力与他一同抵御世俗吗?” “带上他,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钱财可以找我要,麻烦可以找我摆平,去那红尘历练一番。” 冯益民也坐正了身体,洒脱笑道:“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我带着他,带着冯家滚远一点。我母亲也是惨,心心念念打压你,怕你抢夺财产,其实你的野心在天下,在朝堂,我们在你眼中只是跳梁小丑,真难为你这么多年看我们汪汪狂吠。你最终还是琵琶记的书生,为了那权势荣华抛弃一切。” 昭朝懒得笑了,慢悠悠地纵着马,懒懒地说, “你看不起玩弄权术之人,我看不上胸无大志的浪子,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你去过你的闲云野鹤、行侠仗义,我去过我的醒掌天下事,醉卧美人膝,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管不住冯家人,柳绿就是你们一门的下场。” 冯益民后背起了薄汗,当年母亲的侍女似乎找了男人想对昭朝做什么,结果男人和她都在夫人房中被发现,两人都死于马上风。他好奇,悄悄让衙门验尸,发现两人五脏俱碎。 他以为,是游侠行侠仗义。 原来,这是昭朝的唯一一次警告。 “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告发你?” “那么,你的李郎,就在狱中给虫鼠当粮食吧。”昭朝拔出了匕首,细细擦拭。 冯益民心满意足地闭嘴了。豺狼还是不招惹了吧。至少现在,她会尽量护着自己和李兆廷。 到了京都长安,两人用了兜帽遮脸,买通狱卒探望李兆廷。 少年瘦削苍白,满身伤痕,蜷缩在角落里。 冯益民仓皇跑过去,伸出手按住少年颤抖单薄的肩膀,急切地呼唤着他。 昭朝提着食盒过来,示意狱卒离开,坐在了案几上。 “他现在情绪不稳,肩上还有伤,你应该轻轻唤他,不要刺激他。”昭朝说着,打开食盒,芳香的味道让李兆廷缓缓挪了过来。 “你记住,三天内来看他要带汤水,之后再带干粮。食盒下有夹层,装上银子让他贿赂狱卒。一月内只能来七次,多了会起疑。” 冯益民一一记下,看着李兆廷吃完饭食,稳定了情绪。 “我可以救你出去。”昭朝站了起来,俯视着如小鹿般惊恐的少年。 “一,自愿给我你的户籍。 二,离开长安,永远不准回来。 三,将有关我的事烂在肚子里。” 李兆廷点头如蒜捣,掏出了贴身户籍。 昭朝接过,看着那张写着——李兆廷,男,秀才的薄纸,长舒了一口气。 我汲汲营营十八载,负师长,背祖训,只是为了将“男”这个字写在这张薄纸上。 她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斩断了一切阻碍牵绊,由黑暗处走向了朗朗晴空之下。 【三】昭朝跪在琼阶之上,从兵马、言谏、水患到开疆拓土平天下都对答如流。 大殿上的身影挺拔若桥畔青竹,气势如虹贯日,光芒万丈下,所有人都成了她的陪衬,若荧烛之于太阳,溪水之于江海。 “此子如芝兰玉树,当以红袍相配。” 昭朝叩首谢恩,此后,这朝堂之上,这滔天权势,当有我一份。 【四】春红激动地看着自家小姐,唱到: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 她也曾赴过琼林宴, 她也曾打马御街前。 她中状元不为把名显, 她中状元不为做高官, 为了······· 昭朝怜爱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为展宏图离故地,金榜题名若等闲。 琼林宴,御街前,满眼浮华如云烟。 李郎有何可留恋? 我又凭何将功名拱手让人? 我要这金腰带,我要这象牙板。 我还想要那蟒红袍,那玉勒鞍。 我要见帝王不下马,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要将我心上的蝴蝶捧上那巍巍龙座,让她黄袍加身。 我要四海升平,国富民强,官廉民正,万国来朝。 作者有话要说: 读文开心!下章结婚! 第4章 第四折 洞房花烛 今天望舒十分愤怒。 往日三日一信的昭朝已大半月没有音讯,皇帝老儿还要她去接待新科状元。 呵,想把我早早嫁出去,断了我夺权的心思。 想都别想,我迟早要登上那龙椅,迎娶我的心上小太阳。 拂开重重帷幔,转过层层屏风,她看到那影绰绰的背影。 大红的衣服,墨染长发,身高腿长,腰细如柳。 她恍惚了一下。 十八岁,我的小太阳也这般大了吧。 听到声响,那人回身行礼,声音低沉温柔,仿若有人执羽毛在心上轻挠。 望舒一时惊慌,踩了一下过长的裙摆,晃了一下。 那人迅速倾身过来,将她笼在了臂弯下。就像无数次梦中那样,她将她的蝴蝶环抱在臂弯。 只是这次,她碰到了温软皮肉,而非漫天流光。心脏是温暖的,而不是午夜梦回的冰冷空落。 望舒抬眼,瞧见了剑眉星目,五官精雕细琢,美得雌雄莫辨的人儿。 -- 第7页 若是潘安在世,也不过如此吧。 五年前那个温柔小孩的眉眼已褪色,又仿佛昨日才看见她。那稚嫩的五官,恍惚间与这惊为天人的面庞重合。 会是她吗? 如果是她,她又是如何躲过户籍审查,如何在这教育不平等、封建礼教压迫深重的世界博览群书,拔得头筹的? 她起身,心中百感交集。 “状元郎玉树临风,正仪态,美姿容,我见之颇为钦慕,不知可否明日到公主府一叙?” 钦······钦慕,你对所有好看的人都这么说吗? 昭朝的脸扭曲了一瞬,低头行了礼。 “求之不得。” 去了,我就不会走了。 次日,公主府后花园,公主与状元郎相对而饮。 望舒托着腮,肆意地打量着对面的人,目光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还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唇,翡翠色的眼睛荡漾出笑意。 “状元郎是哪里人呀,那里的山水好养人,生了状元郎这般冰肌玉骨的好模样。” 这么多年了,你这是还没学会以酸腐礼节待人吗。你······一直这般与肖想你的人相处? 昭朝皱了皱眉,眼睛从面前的酒席抬起来,带着些许恼意看着身前人。 “臣祖籍朗州。穷山恶水,不足挂齿。到是长安金雕玉砌,养出公主这般梨、花、带、雨,媚、色、天、成。”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朗州。 水上。 孔明灯。 书信。 五年的岁月呼啸而过,那个面冷心热的小孩从水里捞出了破碎卑贱的她,粘了起来,告诉她,想要的东西,去争,去抢,即使粉身碎骨又何妨。 那人教她收起自怨自艾,教她在这深宫扎根生长,教她在污糟人心里踏出一条通天歧途。 渐渐得,她生出了别样心思。 但她,自惭形秽。 小太阳一如既往得纯粹干净,自己却因年少轻信,便宜了一个人渣。 她沉默了,一杯一杯灌着酒。 昭朝见她收了嬉笑媚态,翠绿的眼睛仿佛抽了生机,熟悉的破碎感像一把驽钝的刀,一下一下剐着她的心头肉。 “公主可有心上人?”昭朝柔声问。 “没有。”望舒沉吟半晌,答道。 还好还好,没有人捷足先登。昭朝眯起了略带桃花的眼,勾唇浅笑,露出了淡淡梨涡。 落日溶金,流淌的色泽勾画出眼前人的眉眼,那人深黑的眼眸镀上一层金色。被她浅笑看着,会让人徒然生出一种被深爱的感觉。 望舒的自卑果然被打断,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但是,我有。”昭朝笑着说。 铺天盖地的醋意淹没了公主,她哼笑一声,道:“是不是你那青梅竹马的李郎,你冒大不违当上状元郎,不会也是为解救他吧?” “我的心上人,是我的青梅竹马。” 昭朝慢慢摇晃着手中的酒,轻缓地说道。 “我的心上人,穿着灼灼霓虹羽衣,有着名贵的绿眼睛。” “我的心上人,她告诉我,蚍蜉撼树而死,好过做金丝笼中的鸟雀,在温软的熏香中过长寿而温顺的一生,抬头望不见青天,只见那缭绕的烟雾。” 昭朝倾身凑近,鼻息与心上人交叠在一起,暧昧而温柔。 “她祝我年年岁岁长安乐,愿望成真。” “我啊,就跨过关山,来寻我的安乐了。” 她说话时吐出的气流像羽毛般蹭着望舒的耳朵,使热意攀上了她的耳尖。像霜雪落梅,好看极了。 “我的望舒,既然你还没有心上人,能试着喜欢我吗?” 望舒终于从震惊与羞涩中回过神,仰头用团扇抬起她的下巴,伸舌舔了一下她嘴唇。 “没有胭脂呀,昭朝嘴唇为什么这么红?” 昭朝盯着她“天真”的笑脸,不负众望得红透了脸。 第二天,皇帝宴请文武百官,当众为状元郎与公主赐婚。 满朝文武喊着郎才女貌,称道圣上英明。 九月初三,郎骑红马,妻被绿裳,打马游街,拜过天地高堂,饮下交杯酒。 昭朝双手微颤地掀开望舒的红盖头,心上人弯着眉眼,松林般的绿浪荡漾着,将昭朝包裹在其中。 昭朝心里倏的一软,重重钢铸城墙层层坍塌,一腔孤勇蜷起了触角。我,我什么也不要了,不想那权柄,不想那改革,不想那煎熬众生,不想那北境匈奴不想那将倾王朝,作长安城下的一只蝼蚁,与爱人在大雾下愚钝而平凡地过一生,该多好。 正愣神中,望舒站起了身,嘴角笑出了尖利的虎牙,将红盖头折成长条,系在了昭朝眼睛上,趁她没反应过来按着她肩膀将她压在床上,低头舔着她红透的耳尖。 隔着蒙蒙红雾,昭朝感到那人低下头,从她喉尖舔到前胸,娇媚而强势地声音在耳畔萦绕。 “本宫好不容易将我的小太阳娶回家,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天念你还是第一次,就温柔点,下次我们上龙椅,可好?” “你······想吗?”昭朝不知幻想了什么,脸整个像刚出炉的虾子,仿佛冒着热气,勾得望舒又趴上去咬了一口,边笑边点头,“想啊,想疯了呢~” 然后,昭朝“娇怯”地将手覆上了她的腰,望舒便觉腰肢一软,一阵天旋地转,红盖头就绑到了自己手上,眼前人由上方逼近。 -- 第8页 “公主既然如此热爱欢好之事,做驸马的,自然要舍命奉陪了。” 公主咬着牙,驸马扶着腰,红烛燃尽,被翻红浪。 后半夜,公主叫嚣着要压倒驸马,结果坐在驸马胯上直不起腰来,最后让驸马哄着、揉着腰躺在了床上。 “我下次一定压了你。”望舒像气鼓鼓的猫儿,挥着爪子威胁铲屎官。 “好~快睡吧,别累着了。”铲屎官则伏底做小,顺毛撸着猫猫的毛。 昭朝听着枕边人逐渐平稳的呼吸,抬眼望着绣着八条龙的婚帐。 她和她的心上人都不是痴愚之人,亦不是超脱之辈,不会甘愿塞住视听,碌碌一生。 她们若弃了这一切,在世俗重压下,相守也做不到吧。 我们的路,注定崎岖不堪,只希望上天垂怜,让我们多相伴一些时日。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同声若鼓瑟,和韵似鸣琴。 食共并根穗,饮共连理杯。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第二天,昭朝打水帮她擦净了身子,悄悄穿戴好,低声吩咐下人拉好帷幕低声讲话做事,莫打扰到公主休息。然后将事先咬破手指染红的白帕交给嬷嬷。 早朝过后,昭朝又急忙赶回家,见望舒正在束发,心又软成了一片汪洋。 她为她描了眉,她为了她结了发,她细细吻遍她的眉眼。 不知何时起,驸马得了个宠妻的名声,公主得了个训夫有道的名声。 事情是这样的。 公主成婚三年,驸马不听歌舞,不逛花楼,不纳侍妾,皇帝感念她的忠义,赠了公主府一批歌舞伎。 公主饶有兴致地吃着驸马剥的葡萄,银链赤脚踩在驸马怀里,笑眼弯弯地看着下方乐音靡靡,百花齐放。 昭朝牙龈又酸又痒,眼睛却固在了那盘葡萄上,不敢移开半分。 过了一会儿,她忍无可忍地抓住了在眼前晃的白爪子,凑近那人耳侧,轻轻说:“你若想看歌舞,我跳给你便是,看旁人干什么。” 望舒慵懒的眼中突然迸发出晃眼的光,像偷腥成功的猫,挥手散了众人。 据说驸马给公主跳了一段剑舞赔罪。 实际上,公主先着霓裳羽衣翩翩起舞,而后扒下驸马的衣服,让她穿上了薄如蝉翼的黑色罗裙,教她跳了霓裳羽衣曲。 她们像纷飞的蝴蝶,绕梁盘旋,向着瓦缝的光飞去。 昭朝因长时间服药,出现了严重的头晕、颤抖症状。望舒好说歹说,在结婚底五个年头让她停了药,每日束胸上朝。 望舒喜甜食,昭朝嫌小摊点心太油腻,学着做莲花糕、粽叶粥,泡茉莉花茶等,每天上早朝前蒸上,下了早朝就摆在她案侧,日日如此,细水长流。 皇帝在第四个年头就驾崩了,太子荒淫暴戾,被两人架空禁足与东宫,公主力排众议登基为帝,年号朝望。 驸马则官拜宰相,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削八十八列侯,改恩荫为三代,轻徭薄赋,整顿新军,设女子学堂,规定女子可科举封官。 改革虽艰,好在大部分都执行下去了。 因两人一直无子嗣,于是将太子的三子一女收入宫中教导,并承诺国家富足后便退位给太子。 那三个男孩,长子鲁钝,十五背不全弟子规。次子顽劣,指着女帝骂牝鸡司晨,指着驸马骂软弱似妇人,气得昭朝将他打个半死扔出了紫禁城。幼子维诺,整日低头哭泣。 女孩今年九岁,眉眼已显华贵绮丽之色,耳聪目明,志向远大。 她认真理解背诵晦涩的古文,不怕劳累地晨起随军上早课,尊女帝为君上,敬宰相为师长。昭朝受了她的茶,给她改名为昭,名殷昭。 愿她续日月之辉,普照大地。 成婚九年,边关告急。昭朝自请随军,远赴漠北迎敌。 后方权贵又蠢蠢欲动,官官相护克扣粮草。帝王震怒,下令亲自押送粮草辎重,赴前线支援。 朝臣山呼万岁,阻其前往。 帝王道:“寇可往,我亦可往!”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啦! 第5章 第五折 曙光 你们觉得,一个人能改变时代吗? 黑云压境。战士们在荒漠之上征战,号角长鸣,盔甲闪着血光,尸骨来不及收敛,滚在河边泥水里,倒在暗红色的沙地上。 昭朝隔着烽烟望着远方,脸上血迹未干。苦战三天三夜,粮草却已绝。自己也摇摇欲坠,却只能咬牙硬撑,将自己的腰杆挺成行军的旗子,给士兵以鼓舞。 望舒不会让我们困死在这里的。 她的胳膊像灌了水银。前方人影晃动,她却觉意志渐昏沉。 忽然,她似有所觉般向西南方看去。她看到猎猎黄旗飘扬,红衣帝王纵烈马飞驰,身后跟着援兵与粮草辎重。 她回身大吼:“援军到了,援军到了!” 最后,他们退匈奴七百里,大伤敌军元气。 昭朝腹部被横劈一刀,皮肉外翻,仰面倒下马。有一小将执玄铁枪,冲入敌军,捞住昭朝背甲,将她救回。 昭朝悠悠转醒,眉眼温柔地望着累地睡在床边的人,忍者剧痛起身询问战果。 她的衣物被换过,略有些粗糙。听到胜利的消息时,她长舒了一口气,还没等意识回笼,就有士兵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大帅要打那个救她的小将。 -- 第9页 士兵急匆匆的脚步吵醒了望舒,她听罢叫昭朝好好休息,自己则一掀帘,直奔大帅帐中。 望舒坐上主位,看着下首跪着的小将,嗤笑一声。 原来铁甲罩婵娟。 那又如何?她这个帝王已女儿之身登上了九五之位,有能者为何不能争? “小将军可有取字?” “草民姓郁名燕,今年十三,尚未取字。” 将门虎女,大帅嫡子呀。大漠雄鹰,怎能叫莺莺燕燕? “你今日御敌有功,朕赐你百夫长之职。朕想为你赐名,可好?”望舒直直看着立如雪山松,跪如玉山崩的将军。 大帅迟疑了一瞬,冲那人点了点头。 小将君向女帝叩首,道:“愿受陛下名,报君黄金台上意。” “北漠关山敌军袭,将士戍边守家园。你今后叫漠山吧,待你及笄那年便取字戍边,随郁家军出征守边,从此鹰击长空,万里觅封侯。” 小将军又叩首。 这一叩,就是四十年北地苦寒,鸳鸯帐暖不思归。 班师回朝时少了一匹马,但胜利的喜悦盖过了两人微末的怀疑。 进京时没有十里长亭相迎,没有百姓夹道欢迎。昭朝费力在马上稳住身形,腹部伤口虽已敷药却未见好转,心中疑虑重重。 进了京倒有百姓围上来,对着昭朝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昭朝听了一耳朵,顿时眼前一黑,堪堪搂住马脖子才阻止了下坠的身形。 “驸马爷是女子你听说了吗?” “那她怎么考上的状元?” “谁知道呢,或许是盗了别人的名吧。” “我说呢,驸马的改革如此颠倒阴阳······” 军营中,有一军医为她换药,发现她身份,连夜骑马入京报告。太子竟与不满改革的权贵勾结,驸马女帝进京后就封了城,散布歪曲消息,有的大臣大骂牝鸡司晨,要处死驸马。 纸终究包不住火。 昭朝立刻下令所有随军立刻护送自己与公主回府,召集朝堂势力上书维护,争取时间。 京都哗变。 御林军倒戈,团团围住公主府,弓箭手跳上房梁。而昭朝伤势严重,已发起了高烧,眼前模糊一片。但她知道,她不能逃,她不能怯。 她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必须挺住,直到她从密道逃出,她躲过这次哗变,然后东山再起。 于是,昭朝向爱人撒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弥天大谎。 你先去密道,莫回首,我随后就到。 望舒死死盯着她,说好,我先走,城外等你。 昭朝挺直了腰,一步一个血印走进黎明曙光。 漫天箭矢飞下,像她打马御街时,惊回首,伊人所在的漫天花雨。眼前晕出的红色,像新婚,那满街的红绸。 她,抬不起手了。 于是她闭上了眼。 恍惚中,有人声嘶力竭地跑来,抱了她满怀。她睁眼,看见她的蝴蝶胸前晕出了艳丽的血,灼灼如烈焰焚野。 她也骗了她。 昭朝用满是鲜血的手捂住了她的眼。 望舒状若癫狂地道:“我给你挡住箭了,你会活下去的······” 昭朝轻柔地说:“嗯,我会活下去的,我会活下去的,我······” 望舒听着那声音仿佛渐渐远去,高兴地想,我的太阳还活着,她要逃出去了······ 但是,为什么这么温暖,仿佛有人抱着我。 昭朝修长的手阻挡了她的视线。沾血的手下,数十只重箭穿过望舒的身体,箭头从昭朝背部露出。 昭朝意识渐渐飘远。 后悔吗? 后悔的。若有来世,我们不来人间了吧,找到桃花源,伊甸园,一个只信仰自由与爱的地方。 她们迎着黎明的曙光的死去,仿佛朝生暮死的蜉蝣,仿佛扑向火海的飞蛾。 她们没有死在沙场,死在了百孔千疮,却仍热爱的国土上。 到头来,她们死在了太阳初升的行路上。 胆敢违逆世俗者,胆敢挑战时代者,胆敢反抗腐朽者,不得好死。 这是世间最恶毒的箴言。 太子登基后,改革几乎全被废除,阴阳调和,女官们或辞官或被处死,女子学堂关闭,官吏横征暴敛,权贵横行官场。 帝王以公主身份在荒郊下葬,驸马抛尸荒野。 史书记载,公主与假驸马奢靡□□,常常在府中与妓子跳舞,为口服之欲跑死数十匹马食江南荔枝,大权独揽祸乱朝堂,还白白让边关将士丢了命。 □□的女子们回倒了她们的方寸之地,阳刚之气重新普照大地,多好。 大雨倾盆。 从学堂归家的女孩子们丢下针线,急匆匆将装书的小竹篓抱回家。 夫子辞了太学的官,着麻布衣裳,抱着书,在雨中一家一家叩着门,劝说离开学堂的女孩们倒他家中读书。 云游的冯益民与李兆廷连夜赶到京都,偷出两具尸骨,运往边疆。 郁漠山在雕刻墓碑,上书朝望帝之幕与正一品丞相昭朝之墓。大帅带着斗笠,运着两具尸体走在大漠孤烟下。 殷昭撕了史书,一页一页烧着,桌案上摊着墨迹未干的孟子梁惠王篇。 这世界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变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0页 死啦! 每日一问:今天人间适合太阳蝴蝶投胎吗? 答:再等等吧 可移步我的新书吴钩,配角结局会交代。 而且下本He He! 本人已疯,勿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