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普鲁斯特蓝》 第一章昼颜 “喂——” 不二幸子伸手在英理面前晃了晃,一下,又一下,钟摆一样把英理拉回她与密友的现实中来。 又是一年的春天,咖啡店窗外的樱花落了一地,樱花和日光缠在一起,一时之间让窗内的人分不清这是落花,还是春光。英理难得与友人一聚,她整日忙于与形形色色的人沟通,进行各式各样的访谈,真正属于自己的对话时间反而是匮乏的,因而工作后这样的闲暇时光越发珍贵。 幸子拌了拌风靡ins的400次咖啡,不知道是否真的搅打400次,她微笑着提醒对面的女士。 “你后续与他还有联系吗?” 想到这,英理有些犹豫。如果断断续续地从他人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也算间接的一种联系,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绕不开校友间的群聊天。加上各位好友对她的情感状况颇为关心,忍足将在下月结婚的消息风一样席卷了她的人际网络。不管怎样,她总是绕不开冰帝冰花以及东京这个大学的圈子。得知这个消息的幸子反其道而行,“偶尔”发来几本木岛新出版的情色小说的新闻链接,问她的阅读感受。 她哭笑不得。她姑且还算木岛的匿名书评人,只能顺手把自己写的几篇读后感发过去,却对忍足结婚的这个消息避而不谈。 但她发过去的几篇谈论情色的短篇却引来了友人们的一阵狂欢。 她们说,英理你怎么会写,为什么不自己去写一本呢? 她们说,你写了《风俗之盐》,《巨塔》,《因为她那么蠢》,全部太过一本正经,而她们期待看些不一样的,例如女性视角的情色小说,你的体验丰富,小男友是站在东京塔上放眼全东京都找不出第二个的完美情人,比佐藤健主演的医生vs护士的甜宠剧里的天堂浬更要迷人,同样是容貌、工作称得上是出色的精英医生,忍足君可比天堂医生温柔多了。 英理纠正道,“前男友”。 想到此,心中得到了回答,英理出声,“没了。” “就这样,不可惜吗?” 可惜。英理夹在嘴边回味几轮,非要分出个前调、中调和后调。可能就像奶泡咖啡的口感,前调是轻盈的奶味,低调是偏苦的咖啡味。而她的DNA里浸透了廉价美式咖啡那股刷桶锈水的味道,舌尖上的味蕾一一舔生锈的金属,又因太过于狼狈而狼吞虎咽,她在学业与工作不堪重负的夜晚能够一连喝下叁四杯,喝到频繁跑去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吸完几支烟。最后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全部冲走。 怎么说呢,值得怀念却不值得可惜。 听闻《昼颜》当年一播出便引发现象级出轨热潮,一时之间连里面提及的冰箱理论也带动了日本的冰箱热,而那时的英理和忍足侑士还在同居时期,她某一天下课后回家发现公寓内的冰箱换成了双门立柜的款式,这样子巨大的冰箱在两人的出租屋内被拥挤得格格不入,像是个笨手笨脚的秘密柜。 她一时之间哂笑出声,点评适合藏尸,以及偷情。 空气就缓慢地、有节奏地、停止了下来,这让她感觉仿佛置身在一个即将卡机的模拟世界,众所周知流体的模拟是非常耗费计算力的,她肉眼可见地就可以排除一些粗劣的仿品。而她一直以来就有这样的计算力和能力。这时常让她感到对这个世界索然无味。 “为什么会想到偷情呢?” 她说,冰冻僵硬的肉体,被截肢的性器官,塞入章鱼的嘴里。Bitter Moon,一截银锈月光笔到即走,在冰箱光滑的表面滑落,溜向深渊。 当晚,她得知了两个消息。 第一,她当年落选东京大学理科叁类,不在于她的笔试,而有人在她面试前将她冰花内发生的事情以匿名举报信的形式发送给了校方。校方经核对后认定,上野英理的性格和精神状态不适合从事医学相关的任何工作,并且,判定她具有极高的危险性,因此不建议录取。 第二,她眼中的完美男友,忍足侑士,赶上了昼颜热。 英理回想了分手之夜,她耸耸肩,内心已觉得非常之无所谓。只不过她那晚拉下窗帘,打开CD机,低头找出压在她行李箱深的张国荣97年演唱会的蓝光CD。这位她少女时期唯一的偶像的歌声勾人,静谧,咬字闪躲,如在引火,烧身般流淌在室内,她感觉只有隔着丝绸,亲吻虎口才能发出这样迷离而又厚重的呻吟。 “比引火更吸引,摩擦一刹火花比星光迷人” “偷心要先去偷情” 她冷静地坐在餐桌上,点上一支烟,而她的男友坐在她的对面。 他说,我们来聊聊。 烟雾缭绕中,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当然,她也好不了哪里去。 “抱歉,一直以来住在你的公寓内,明天我会联系朋友搬出我的杂物。以及……”她停顿,想了下措辞。“两年前,我对我们的感情不忠的事实。” 她同样冷静。 都说热恋成奸。 对于忍足侑士这样的男人,热恋才是成奸的前提,她很幸运和他断断续续谈了七年,两人开诚布公,情感沟通毫无障碍。 但是,对于英理来说,恋与爱都不足以构成前提。 她才是那个先偷情的人。 她一直没有打开那个冰箱。 忍足侑士保持双手交叉的动作,端坐在餐桌前一整晚。半夜英理起身去卫生间的时候,还见厨房内的光线明亮,摇曳且孤独。她忍不住光脚走进厨房,站在男人单薄且瘦削的背后,她揽住忍足的上半身,双手蛇一般游过他的身体两侧,在他胸膛前缠绕,她半依偎在肩头,亲密且残忍地吻了他的下颌。 “晚安。” 她一直没有打开冰箱。 -- γцsんцωц.ōnё 第二章风俗 按照亲友对英理的误解,她们肯定会认为英理怕不是上野瞳教授的亲女儿吧。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首先,上野瞳的确是英理在东大的导师。而上野英理的姓来自她的父亲,虽然她一共没见过他几次。 其次,英理的母亲上野慧是京都大学的生物医药领域的教授,是中国人。 最后,上野英理才没有染一头红发,睡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后拍一拍他们的脸蛋,潇洒转身。 诚然,私底下八卦导师的感情问题是学生们热衷做的事情。学习和研究的日常消磨激情,如果哪天对性生活失去兴趣,一定是因为根据实证研究调查出东亚男人都不行的残酷现实。在此之前,不如关心一下每天要编制谎言的风俗女吧。 想当年意气风发,英理向导师呈交了足足写满30页的研究计划书,她坚持要把毕业论文的田野场所定为风俗店。导师问她理由。 第一嘛,她说,我喜欢看小说,尤其喜欢看情色电影与小说。我知道她们擅长编织故事。 第二,走在路上捡到一张风俗店的宣传单,结果里面夹了一张风俗女郎培训手册的笔记。太有趣了。 第叁,人生第一次的性经验发生在风俗店啦。 诚然,这些理由全部没有写进她的研究企划书里,但是足够真诚的理由最终还是撬开上野瞳教授的嘴,撇了撇,在导师评语那栏,写了同意。ⅹτfгёё1.⒞oⓜ(xtfree1.com) 于是,从大叁开始,英理就进行她艰苦卓绝的田野观察,她与她的访谈对象下班后时不时在居酒屋内拼一拼小酒,谈论男人,扳着手指数落男人的罪过。 “为什么不剃胸毛啦?真的太恶心了,可是还要违心地说’你好有雄性气概哦’,想来真的让人呕吐。” “遇到有特殊需求的客户,反正不给纳入啦。就很多时候真的为难。” “我从来不敢和我的女儿共用一条毛巾和木桶,自从我从事这一行后就一直洗淋浴了。顾客喜欢一起泡澡,可我担心这样的我会不会传染一些病给女儿。但是热水的费用过于昂贵……” 导师不曾一次对英理说,你有天赋。 什么的天赋。 撬开人内心秘密的天赋。 只不过是访谈技巧罢了。 不,干这一行的还是靠天赋。 话语车轱辘一样转,转来转去。访谈对象们对于英理十分好奇,她们时不时地问英理一些问题,想要把英理的人生轨迹排查清楚,也许是希望看到一个她与她们开始岔开人生之旅的分岔点,或者只是单纯想要这位姐姐/妹妹少走点弯路。 她们问,你妈妈为什么要把7岁的你送到上海啊? 英理摆摆手,“说来不要说我看不起日式英语,我打赌《恶作剧之吻》里的古川雄辉这口英语绝不是在日本的公立学校里念的。我母亲,Shanghai Lady,根据上海lady的评判标准 ,一口纯正的美音,之后嫁个外国白人才是人生赢家的终极密码。刚好,上海有非常好的国际学校。我外婆也在上海,可以照顾我。于是我就去了。” “那为什么最终回来了?” “看我差不多口音定型了。反正将来也要到东大念书的。就选一条考学的道路吧。对了,我是在国中最后一年转学回日本的。说来惭愧,还多读了一年国叁,因为我都快忘了日语怎么说了,那时候每天下课后先去大阪开给外国人的日语补习班里学日语,用了一年才勉勉强强搞上可以去考国语的水平。” “那么说,你会说日语、英语、汉语了哦?” “还有上海话。我上海话说得比我日语好。” “你之后为什么又多读了一年高叁?不担心你现在的年龄大吗?出来之后你就是快26岁的老姑娘了。” 英理含糊地说,在冰花里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奈绪小姐了然点头。她说她也是女校出身的,只不过她性格不好,是学校里的边缘人物,因而受到很多的排挤。那个时候女校和男校联谊,她被男生取笑,嫌弃她鼻子不好,牙齿不好,总而言之什么都不好。最后因为一些事情,便来从事风俗业了。 “说到26岁的老姑娘啊……”英理想了想。 “我的母亲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存在感稀薄,但我却清楚地记得她在我落榜后对我说的话,’就当你是乘坐绿皮火车慢慢前进吧’。对我来说,年龄的焦虑比不过我从小纠结的认同问题。” “你的第一次是在风俗店呀?“奈绪捂脸藏笑。“究竟怎么回事?” “啊——” “在他学校的非常短期的修学旅行中,我们找不到地方。要知道在一群网球少年们的眼皮底下做爱可太羞耻了。最后我们找了一个风俗店。这么说来,我也是诱骗即将升入高中的国中少年的犯罪者了。” 是纯爱风格的风俗店,侑士和英理口味的结合。 他们选了一部昭和时代的电影《天城峡疑案》,离家出走的少年偶遇一位充满风韵的欢场女子。选这部电影是英理的意思,她觉得充满暗寓。影片播放过半,忍足侧过头对英理说,他觉得田中裕子吸烟的神情,“是你。” 迷离而又纯真,风情却又娇憨。 夏日的风俗店里,投影仪的光线忽明忽暗,乍明间略过女子行走在青石泥路上的白足,还暗时低头瞥见英理撑颌拂去乱丝,汗津津的脖颈。 忍足侑士回想起他第一次撞见英理吸烟时的模样。在大阪专门开给外国人的补习班教室外,下课后,他训练完网球想要接她回家。自家的母亲接受了邻居上野教授的请求,“让两个孩子多接触一下吧。平日里和她多说些日语。”她倚在墙角,伸手从衣兜里拿出一包烟。上面写着中文。他想,应该是她从中国带回来的。 翻盖随手抖出一支,夹在指尖,靠近另一只手上早一步打燃的打火机,凑上去如蜻蜓的翅膀稍碰池面。火星从细长的女士烟口迸溅。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压进肺腔。她在烟雾中浅浅地笑了一下。 “小弟弟,不要告诉大人哦——” 而她不知道的是,他当时想做的是另一件事。 现在,他说:“我想为你点支烟。” 他点燃了她的嘴唇。 英理侧过脸,她略微抬头看向亲吻她的侑士,少年正处在青年与少年的交界点,他亲吻她的乳房,在乳晕旁舔舐,神情认真,仿佛在亲吻神女。彼时彼刻,她竟然感受到一丝罪恶。 她在享用他青春的肉体和无微不至的侍奉。 她与忍足的第一次,谈不上美妙,少年的第一次因为太过紧张而持续了半分钟,而她,之后抚慰着软疲的尚未成熟的阴茎,想着的竟是不做也行,没有那么神秘,也没那么让人上瘾。 她趴在少年裸露的胸膛上,拨弄他的喉结,接近于没有表情。 而他的双手流连在她的大腿内侧,在一条一条结痂的疤痕上扣弄,陈旧的抚摸暗痕,新鲜的用指甲撕下痂块。休息过后,他扶起他的性器,顶了顶她的口,在她流出的液体中顺滑地进入了。 -- Уǔsんцωц.ōnё 第三章生长 英理承认她初次与忍足见面的场景,放在成年后的她来分析,存有故意装酷耍帅的心理。 她那时刚从混得如鱼得水的美式教育的背景下回国,离开成长过程给予她无限溺爱的外婆,在家与颇为严厉的母亲大眼瞪小眼。母亲前一天从学校刚领回她的两套校服,转头告诉她明天她将要回到京都大学的实验室。 于是,她当着她母亲的面,把制服裙给撕了。 上海国际学校尊崇美国快乐教育的理念,同时撇除了东亚文化中的集体服从性。她不愿意穿裙子,她认为裤子方便,口袋多,无论是行走还是骑车,都没有限制。而裙子不同。她讨厌光裸的双腿内侧并拢时被挤出的汗液,她厌恶固定要露出膝盖以上10厘米的遐想空间,她厌恶国中年纪的男生看到她从抽屉内拿出卫生巾时挤眉弄眼的表情,而没有口袋的裙子不方便暂时放置她的个人用品,例如卫生巾、纸巾、烟盒的一切。15岁的英理厌恶女性气质的一切,同时也自我厌恶着。 第二天清晨,即将在道顿堀第二小学毕业的忍足侑士听从母亲和美的指示,乖巧地来到隔壁邻居上野家敲门等候,他没有想到,他自以为体贴地建议女生时间还来得及的情况下回屋换下制服群会得到一个温馨的感谢。因为母亲说隔壁上野教授之前忙于实验室的攻坚任务无暇照顾独生女,这户人家的女儿是在上海长大的,难免不了解日本的风土人情。 他越过英理的头顶扫一眼挂在客厅正中正对大门的时钟。 此时,“哦?”女孩抱肩,眉梢眼角是浑然天成的不解。“请问我的穿着有什么问题吗?”ⅹτfгёё⒈⒞oⓜ(xtfree1.com) 勉强还能听懂的日语,并且用了敬语。 “制服裙。”男生补充道。 “是学校强制要求的,还是?”她留了半句话。 这个为难到忍足侑士了,在他的印象中,国中时期的女孩都会有两套制服,一套是裙制,一套是长裤制,显然在他迄今为止的校园经历中,还没见到过女生换过另一套备用的长裤制。似乎女孩子都喜欢穿着膝盖以上的制服裙,再是不同花纹的长腿棉袜,最后是皮鞋。还没有人像对面的女孩那样穿着。白色衬衫,工装长裤,配上白底绿条纹的帆布鞋。就像观光游客一样。 他温和地摇一摇头,勉强接下了女孩带刺一样的挑衅。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在这春风和煦的春日,不经意伸手碰到了树干,在指腹上留下一根绵细的树刺,与他的关系不密切。 而英理脸上的肌肉被牵引、指导、呈现,她展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她小眉小眼的五官可以称得上是寡淡,身材也是毫不突出。这种长相的女孩子在忍足侑士的审美中可能会欠缺一些青春期男孩所看重的由内而生的、自然的、纯真的、野蛮的性吸引力,而符合青年或以上男子的择偶标准,它表明这是经过人类规则驯化的、文明的、成熟的处事模式。而事实上在他与上野英理的第一次见面,她就打破这个印象。 他记得她语气近乎有些愉快,她说:“感谢您的提醒,但我不采纳。” “我讨厌裙子。”她十分平淡地缓缓说出口。“它被我撕了。” 很快,大阪的学校便传开来了这么一位准日本人。因为摆在她日本人身份的面前的是她尴尬的插班生身份。 她会说日语,但说的不大好,因此她唯一的瑕疵便在国语科目。但说这是瑕疵完全是出于日本深扎于国民性的语言习惯,因为,她的日语可以应付日常对话,却应付不了考试。但她在全校开学测验中总分还是拿到了绝对意义上的高分,尤其是在英语、数学和化学科目上,她全科满分。 更令人在意的是她的穿着,当然,她的外表并无任何特殊,只不过在开学的第一天,几位同年级的学姐叫住她,意图要用一些非暴力合作的手段让她遵从集体纪律的时候,她“哦”了一声,回答道“有必要吗?” 嚣张的后辈态度。 然而,接下来的话语更加令人哭笑不得。 “强制女生穿裙子是整个社会强加的道德规范。这很垃圾。”就差吐出她后面的灵魂蔑视。“我觉得日本很垃圾哎。” 语气之猖狂一度让上野英理整整开学的一个月内没有人与她交谈。上野慧女士让女儿融入集体,锻炼日语的幻想就此破灭,因此火速给女儿报了一个专门为外国人授课的日语培训班。报班的第一天英理还被培训班的辅导老师给笑到,俩人像模像样地用日常日语交流了片刻后,英理突然出声:“侬好,凡切了伐?” 老师愣了刹那,火速用更加流利地上海话招呼回去,一来一回,俩人倒是从上海徐汇的上海师范大学聊到如何在冰箱中保存葱油拌面的葱油,切磋了下四大金刚表示怀念。 而彼时,待在道顿堀第二小学的网球场训练的忍足侑士在和队友闲聊。青春期预备役的男生也听到了道顿掘国中的校园风云。队友感叹:“还是志美对我好呀。现在就能收到她给我做的爱心便当,里面还有她捏的樱桃小丸子。但是,拜托,我的偶像可是假面骑士哎。中午吃饭打开便当,一下子就收获了周围人的嘲笑。她倒是考虑一下我的情况哎。” 忍足笑笑,顺便也表达了他的嘲笑之意。 回身捡起滚满网球场的球,他捏住,像捏住一个饭团一样。 他想,那个女孩会有便当吗? 因为,上野教授已经离开大阪前往京都了。不知一位实验室在京都的教授为何家在大阪。母亲和美倒是很有幽默地开个冷玩笑“说不定是我们大阪的大阪烧才正宗呢?”他和母亲提及英理拒绝穿裙子时,姐姐惠里奈反而十分有感触般地点头,“冬天我早就想穿加绒的长裤了。可是周围的女生都在穿短裙,顶多配个长了二十厘米的长袜。我就很不好意思。” “我很想和英理认识一下。可惜我的课业实在是有些沉重了。不像英理,她简直是天才少女一般啊!当然——”惠里奈摇摇头,颇为她心目中的天才少女惋惜。“听闻她的国语,简直,一塌糊涂。” 到底是何种程度的一塌糊涂呢? 忍足侑士不太明白。但是他后续陆陆续续地从姐姐口中知道了一些英理的消息。 比如说,英理决定去东京的冰花女校。但是在此之前,她必须要攻破国语。因为冰花对国语科目的要求极高。 “她可真是个较真的性格。”忍足评价道。 原来英理在上海的时候已经上过国叁的课程,尽管是美国标准的,这次完全是留级一般为了学习日语。 英理在理科方面锋芒毕露。她彻底打破“女生不适合学理科”的刻板印象。 而英理带来的改变不止于这些。之后和英理一同前往的东京的忍足侑士收到姐姐惠里奈的Line。 “小侑士??今天我也鼓足勇气穿上了加绒的长裤了。妈妈为我跟学校打了申请。隔壁的上野教授还专门找了几篇风湿关节炎的论文来辅助论证。总而言之!你的姐姐!冬天再也不怕冷了!” “小侑士!激动!今天也有一些学妹和我一样选择在冬天穿长裤了!有的里面还加了优衣库的棉裤。她们告诉我,她们在此之前早就知道英理的大名了。那个时候作为后辈总是在仰望前辈学姐天才一般的风采。竟也情不自禁地沉迷在英理女王的诡辩之下了。虽然那个时候她日语说不流畅居然在末尾噼里啪啦说英语哈哈哈哈!?而且一说英语感觉她整个人都变得更加外向了!” “不知道英理现在在冰花如何?她肯定还是那般风采迷人吧!” 风采迷人?忍足侑士思考了一下这个词的定义。 他敲了几行颜文字表示他的敷衍。 风采迷人,至少也要如雪地中惊艳了神灵的吉永小百合般吧。 而她。 忍足侑士回想偶尔几次在学园遇到英理的场景。她倒是穿上了制服群,不过冰花女校的裙装长至脚踝。她肯定可以随心所欲地在里面穿长裤吧。 冰花的学姐们偶尔来为冰帝的学园祭献上歌舞表演。英理作为海外交流委员会的副会长出席,听闻她高中以前的旧友们纷纷前往了世界各地。新西兰、英国、美国、澳大利亚……她应该有得天独厚的交际能力,倒是很适合这个身份。 十二岁的忍足侑士盯着十六岁的上野英理。 她没有纯真野蛮的性吸引力。 但她有野蛮生长的躯体和头脑。 没人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回事。 -- 第四章假皮 如果国中时期的忍足侑士能够有勇气踏入那块男人视角下的黑色大陆的话,他会发现她学会了披上山姥的假皮。 而假皮下的英理,只有成年后的他才从她的书写中窥视到边隅。 —————— 东京冰花女子学园高中部最早是由来日本进行早期女子教育的英国医生Marie和几位传播上帝之爱的修女传教士共同创办。经过百余年的发展,冰花女校逐渐成为日本顶富盛名的顶尖私立女校,后被迹部财团收购合并,遂校址迁至东京都,紧靠冰帝学园。 值得一提的是,不同于其他以培养名媛贵妇为终极目标的天王妃后备役的女子学园,冰花有浓厚的西方治学色彩,冰花出身的女性大多活跃在活跃在外交界、政界、医学界与学界。独立于现在鼓吹的男女同校文化,冰花女子学园以培养独立自主的精英女性为办学初衷,旨在培养出富有领导力与统治才干的女性,招生人数一直稳定在每届120名学生。 若是从冰帝国中部毕业后,女生有一次机会是选择进入冰花还是继续升入冰帝高中部。虽然多数女生仍会选择她们熟悉的男女同校的校园文化,但是冰花生源的构成中,冰帝国中部出身的女性学生占比仍高达80%。可见一些持有自我实现抱负的女生会选择脱离原先这个男性为社长,继而象征性地选一个女性为副社或社团经理的传统氛围。 校董酒井女士是从日本最古老也是最富盛名的名门女校出身。按照酒井女士的个人经验,相较于男女同校的氛围,女校反而赋予女性学生更多发挥自我统率才干的机会。当然,女性也不能单独在隔绝于男人的桃花孤岛上独自生存,终将面对社会的少女们必须时刻操练在男性社会中残酷的生存法则,因此校际间的合作交流非常频繁。冰花的校庆、文化祭或一些大型的体育赛事均与冰帝学园联合举办。因此,冰花与冰帝,无论是校方构成还是日常交际,都来往密切,密不可分。 简而言之,冰花是女校,但绝不是隔绝异性的女校。相反,由于网球社在冰帝学园内的超高人气,冰花的很多学姐都是网球社的狂热粉丝。不仅高中部网球社的赛事是校园间热议的话题,初中部的网球社团更是她们真正关注的人气天团。怎么说呢,“有一种看偶像养成的心情在内啊!”不二幸子这么说道。 青春洋溢的国中少年们还未被考学升学的压力打垮,眼周圈还未出现青色痕迹……虽然略有一些中二的气质,但还没有进化成成年男子的油腻。姑且算得上是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和她一起路过国中部的网球训练场的英理耸耸肩。表示无法认同。 出于一种自保而试图合群的心理,英理在第一学年结束后加入了弥漫在两冰学园间的全员追星邪教活动。为选择阵营,她左思右想后选择一个她较为熟悉的人物勉强作为应援对象。 双打明星,加入网球部社团后火速崭露头角,球风被誉为“动与静的火热羁绊”,她收到的宣传单上赫然写着“冰冷的眼中暗藏火热斗志的冰帝天才”“大阪府来的俊美少年”“低沉的关西腔宛若朗诵情诗”等令人读出来分外羞耻的语句。 她眼中的邻家弟弟——忍足侑士。 彼时一个网球正朝她迅猛飞来,走在身后的幸子眼看快拉不住友人前进的步伐,一头走在东京涩谷也毫不夸张的超高校级非主流粉红色妹妹头以野兽般的跳跃瞬间扣下极速前进的网球,改变网球的前进方向,顺利沿球场边缘门框口的铁丝网线下坠。 有惊无险。毕竟英理的体育科目尚在勉强合格的水平线上。 英理叹口气,颇有劫后重生的轻松在。风波过后,球滚到她的皮鞋底下。她蹲下身捡起球,拿住球走到门框口,递给那个帮她截球的少年。 “谢谢你了。”她看清他的脸,想了下名字,补充道“向日君。” 对方显然有些惊讶。“哎,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英理不免在内心嘀咕「难道真的要我说出你是我选定的应援对象的双打搭档这件事」。升入冰花之后,她倒是收敛了以前把自己的吐槽直接说出来的习惯,越来越喜欢放在心里咀嚼个来回,就像自己偷吃一个粘牙的糖,自己消化掉。 幸好此时拎着造成此次微小事故的元凶日吉若前来道歉的忍足侑士走了过来。他奖赏似的拍了下他搭档的头,但……利用身高差的确有些卑鄙。于是向日君跳了起来。惹得他低低地笑出声来。 “谢谢你了,岳人。改天我请你喝果汁。” 接下来,忍足侑士换了种语气,是旁人难以觉察出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语气,说不清是什么缘由的口吻,是关心,也是疏离。“你没事吧?” 他看向英理。英理摇头。之后一向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忍足发现他找不出什么话来聊。 诸如“上野教授的研究可还顺利?” “你在冰花的日子如何呢?” “要不要下次来看看我们的训练?” 每一个他想说的话都以问句结尾,很想来个有来有回。但全部没有说出口。 最后还是英理打破僵局。 “不用了。向日君,训练结束后我请你吃冰激凌吧。当然大家也很欢迎。一起来哦。” 日后回想起充满冰激凌味的下午,香草味的淡奶油底调,还有蔓越莓和白巧克力碎。这是英理的口味。她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匀了一勺给幸子,另外的一勺到忍足的碗里。香草巧克力融化在抹茶冰激凌上,两者混合后没那么苦。向日岳人说这刚过去的白色情人节没有收到巧克力,气馁地重复忍足侑士的吐槽“如果确定有人会送你巧克力的话,那当然是很值得期待的……但是你有吗?” 忍足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搭档。倒是英理饶有兴味地说:“看来你收到了很多巧克力哦?” “也没有很多?”他试探性地反问向日岳人。“你真的没有收到吗?” 英理卡在向日即将再次跳跃的临界点挥挥手,爽朗地笑了。“那我来送给向日君吧。”她在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搜罗一阵,找出几块巧克力球,银蓝色的锡纸包装上画着莫扎特。 “有酒心的。也有榛子的。不过口味都相对偏苦。” “向日君是很可爱的弟弟呢。比这位不知可爱多了。” 她谈笑的语气宛若在说,你看这只小博美比这头小狼是不是乖巧多了。 只有忍足侑士才能识别出她话语下的揶揄,也知道她还未把他们当作可以平等对话的生物。距离不远不近的一年,曾经的骄傲天才少女,已经能够把自己装在典雅庄重的制服裙内。 等待向日岳人和幸子离开后,忍足和英理坐在校园内的长椅上。英理的腿藏在裙子底下,一晃一晃的。 现在他有机会把自己的问候说出来。 “最近如何呢?” “还不错吧。” “看来和同学们相处的不错。” 英理摇摇头,“要好的同学也就幸子和其余的几位。” “总觉得处理人际关系怪麻烦的,但有时候很有用。”她叹口气。“怎么说呢。以前不觉得需要自己藏拙,现在反而需要时不时地故意装傻一点。是不是很蠢?”她睨着眼。 “蠢到我自己连一个球都躲不开。” 她抿住嘴。“当时和那位同学一起对打的是你吧?”伸手捏了捏忍足侑士的脸,想要出气。 短短的两年,少年的脸变得尖锐,棱角支起,逐渐向成年时期过渡。变得,没那么可爱了。 “知道现在回去我该怎么跟别人描述这件事吗?” “好糗啊,那个网球快要砸向我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办,怎么办,身体却不知道该怎么动。而这时候,忍足君和向日君真的是宛若天神般降临呢。” 她浑身躁动不安。 “为什么不直接砸上来呢?”她轻声反问道。 让球直接碾到我的脸上,让我的脸上出现紫黑的淤青,让我的牙齿因此坠落,让我的进食变得机械障碍。 “为什么不直接砸上来呢?”她再次轻声说道。 忍足侑士坐在她的身边。 看着道路中央人来人往的行人。沉默着。 -- 第五章得分 女校,长久以来作为男人领地外的一块领土,是女人的租界,女人的治外法权领地。在这里,领主是女人,公民是女人。如果问:女人真的在这里收获了权力了吗?想必答案未必令人满意。至少不令英理满意。 所谓山姥的假皮,美女为躲避灾祸不得不披上九旬老妪的皮囊。那么问题来了,灾祸是什么呢?古早的神话中,是山神、是鬼神、是凶兽。 在女校里,是什么? 从女校毕业后的英理在上大学时看到专栏上酒井顺子的小说,初次读完便有强烈的共鸣。小说里将女校这座屹立在平坦男性平原上的孤山世界描绘出来。孤山是个四面体,一面紧紧地贴在大地上,名为社会现实的大地,这是她们扎根的现实世界。而另外叁面异性得分、同性得分、学业得分共同建构女校的评分体系。异性得分,即女性分数,衡量女生的外在是否符合女性气质、女性形象的标准;同性得分,指向的是被女人接受的分数,得到高的异性得分的女人不一定会得到高的同性得分。 看上去违背常理,却毫不奇怪的是,一位普通的女生若想在女校中生活地好,她不得不只能在两个方面取得高分,在另一个方面维持平均分或更低的分数。而只有家世、容貌、成绩都上流的女子,才能率性地在贵族女子间活着,这个率性自然也包括了叁个方面都是高分的特例。英理在冰花第一次清晰而明楚地认识到阶级的存在,也知道了何为山姥的假皮。 出色的女性要把自己当作笑料。 这是英理得到的第一个生存策略。 如果你在学业上优秀,那就在其他方面表现得笨拙一些吧。独特的闪耀是独属于特定阶层的人的。而男人总要比女人生存的容易。例如迹部景吾。 偶尔路过冰帝国中部,英理会下意识地去观察站在忍足侑士旁边的男孩。她不得不承认,在一群中二的少年中,那位迹部家的孩子尤其自由,无形中衬托深蓝色头发的男孩拥有超出年龄的不自由。她更多的是羡慕他们,在羡慕中多出一分对母亲的理解。上野慧女士虽很少提及她的成长、求学、恋爱经历,但是她可以想象她的母亲是如何冲破层层的藩篱走到现在。她一贯地冷静、克制、优雅、独身,在她的实验室里她才是主宰,在其他领域,她时常身不由己。 像她现在羡慕少年们的自由,又不免带着批判审慎的态度。连带这份审慎,去观察网球少年们的训练与比赛。因而得到的这份观察,她由于年龄的局限难免会滋生出一种名为“不爽”的情绪。哪怕这份“不爽朗”的感觉从她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规则开始,她便深有体会。 她不爽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她不爽比她处于社会地位上更优越的性别,她不爽无法依靠等价交换原则换取的东西,她不爽她本身。 她的肉体,她的存在,本身如闷热的梅雨季黏附在肌肤上的水汽。 高中部一年级时,冰花的家政技术课程中,英理第一次发现了她所不擅长之物。尽管她用刀具切的包菜丝又细又整齐,她调制的天妇罗包浆严格按照配比,她如做实验一般完成烹饪课的一切步骤,到头来在课业记录上收获一个“缺乏对食物的热爱之心”的B类评价。 非常的荒诞。 她自然是去找了技术科教师理论。她询问她的问题出在哪里。这样的荒谬就好比英语教师在英理的论文上批注了“poor use of language”。她当然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完美无缺,但她评定自己的表现绝对不止一个B类。 现在的她已经不记得彼时那位圆圆脸的技术科老师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关键的一点,“上野君的操作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你忘记给便当做造型了。记住要把我们对所吃食物对象的爱倾注在便当中,力求完美。之后你对你的丈夫、你丈夫的家庭也要如此。” 英理摇头,觉得荒诞不已。她打来东京后一直吃的是便利店食物,如果要求是快速、便利、果腹,何来造型讲究之说?她用指甲划开店员刚帮忙加热过的咖喱猪排饭,速食便当盒饭在运输途中一盒一盒高高堆砌在一起,再在每一个凌晨搬运至遍布城市的大小便利店中,生活已经如此疲劳,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照顾顾客的心情”? 此外,谁说要照顾所谓的“你的丈夫”“你的家庭”?她看慧女士就没怎么照顾这个两人小家。就连高中一年级结业典礼后的校园亲子日,忙着为博士生改论文的慧也没有出席。上野慧托了邻家的家庭主妇忍足和美前往东京。与其说是拜托,反倒像和美女士主动请缨。 “既然侑士在东京,我顺便去一下吧。见见两个孩子。” 英理的亲子日料理是与忍足和美女士共同完成的。天妇罗炸虾、独家大阪风味的大阪烧、炸猪排。和美女士一边与其他贵妇太太们聊天,聊忍足先生的私立医院事业、营收、季度慈善活动,另一方面耐不住夸赞英理的心,“看,我们英理切的糖渍小萝卜又薄又好看。怎么说,如同蝉翼一般。”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英理切食材的手法,过了半天才发现英理使用的刀具比起寻常的锻打厨刀更薄更透,比起厨刀倒更像是手术所用的柳叶刀。一种她在她丈夫处经常看到的医疗器械。然而英理刚切完一盘秋葵后便用厨房纸擦试手掌,抬首低声询问是否还需要她的协助。 和美女士微笑,“当然不用啦。英理,你已经做得很完美了。”她将家庭展示柜上的料理多拿几个放进她今日随身带的便当盒里。出于私心,忍足和美大多拿的是她和英理完成的料理。“待会结束后我们去和侑士见面吧。” 和美半开玩笑。“侑士可是很期待英理的手艺呢。” “哦,是吗?”英理用抹布正在擦拭料理台,她没有什么兴趣,因此不曾抬头。“那他估计会失望。” “我觉得我不适合做这些。”她越抹越生气,手下的动作日益焦躁。一类对于她来说很少在特定感觉没有被满足的情况会出现的情绪。她感激和美女士的出席,避免她独自一人在校园亲子日的不合群尴尬,但她却依然很生气。 “恕我冒昧,和美阿姨。我将来不想过上回去给别人做便当的生活。据我观察,我的母亲哪怕不做便当也能生活得很好。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哪怕她冷漠、忙碌,抽不出空见我。”她努力回忆母亲难得在家的日子。 从不化妆、会给自己泡手冲咖啡、打开iPad参加行业会议、不做家务、不会做饭、没有丈夫、可能会有情人,可她生活得很好、很自由。 她向往母亲的自由。 因此她失望于她的现状。英理没有对上野慧提及的是,高中一年级结束后的一周,她参与冰花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推出的预备本科生培养计划,只要她能取得综合素质的前两名,她可以连跨两级,直接加入美国大学的本科院校。 她为此努力了半个学期,她的成绩完美无瑕。就像和美对她的夸赞一样,她已经做得很完美了。她甚至参加一定项目的被她划为无聊社交的社团和学生会工作。最后得到综合素质评价的那一刹那。 荒诞席卷了她。 她的课业成绩绝对第一,但是她的综合排名只有第叁。位于她之前的两位同学,她都略有耳闻。在当天下午,她通过不二幸子旁敲侧击搞到了两位的课业成绩绝对值,经过计算。英理恍然。 “原来是算法变了。”她一边耸肩一边撕掉了结果通知书。 冰花特有的雪花暗纹刻在校园信纸背后,撕成碎片后英理路过垃圾桶直接扔了进去。少数几片碎纸飘出来。英理旁若无人地对不二幸子点点头,低下身去捡起落在地面上的纸片。 这该死的垃圾分类。 她不会为了这件小事流泪、哭泣。 上野英理的人生字典中没有纠结于无意义的失败这件事。 哪怕是被操控的失败。 但她确实需要释放。 这就是山姥的假皮。 在冰花女校的深山丛林中,英理这样的女孩子,她可以是优秀的前叁,却不能是那个璀璨夺目的第一,乃至于第二也要给稍稍次位的贵族女子。她犹如曾经耀眼而圆满的明月,如今需要在一个叁年的周期内逐渐衰减为新月,在最后的关头重新变为满月。 她披上了山姥的假皮。 升入高中二年级后的一天,忍足侑士来到冰花,指名道姓需要见上野英理一面。见面之后停留在双方家长的问好后,忍足侑士提着一盒大阪京菓子递给她。 “怎么办呢?母亲最近沉迷制作京菓子,家中试验品太多。希望英理也能品尝一下。” 她接过来。在盒子上方看到一张东京都大会观众入场的邀请函。 她拿起来。 六月份。 “你是希望我去看比赛吗?提前这么久预约?” “知道英理小姐日程繁忙,只好提前通知。当然如果想现在培养对网球的兴趣话,可以去旁观一下冰帝的日常训练赛。”忍足侑士自然地推了下眼镜。 他未免有些失落,但微乎其微。他明显地感受到英理对他光临的冷淡,其中还有敌视。他不明白这股隐秘的敌视是如何而来。同时他在失落,曾经初来乍到大阪的英理的消失。但是他仍然为她勉强的答应而感到快乐。 “也好。六月下旬我会搬家。如果比赛胜利的话,请来参加我的乔迁之宴,一同祝贺吧。” 忍足温和地点头,不免追问一句。“是否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住所?”但他没有问她为何中途搬出宿舍的原因。 “暂未。”毕竟是学期过半的中途,冰花周围合适的公寓,这个合适指的是大小合适、价位合适、距离合适,早已在前一年被预定。英理这般突然地寻找公寓,实在是有些勉强房产经理了。 两人再稍微交流几句近况,英理拎着京菓子走回教室。此时恰午休还有一刻钟结束。她打开包装盒,除几块忍足女士亲手制作还看得出造型的京菓子之外,还有一个散发着热气的海苔饭团。火腿片、玉子烧夹心,加了生菜和海苔碎,淋上照烧汁,被保鲜膜完整地裹住。 不是她熟悉的作为每日简单晚饭的便利店饭团。 因为,海苔之上有一个镂空笑脸。 所谓的倾注了爱的便当饭团。 她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过了一个月多余,母亲慧女士打来电话,询问女儿是否找到合适的住所。英理表示目前她所中意的公寓价格超过她的预期,她还在观望是否等学期结束后租房价格是否会回缩。正在她一一列举她对公寓的挑剔要求的合理性时,忍足母亲和美女士的声音传来。 “英理,为什么不考虑找一下侑士呢?他可是租了个特别棒的公寓。” 到底有多棒?随后她的手机收到上野慧的Line,发来几张图片。一张是整体的布局图,二室一厅一厨一卫。一张是备用卧室的照片。经典蓝床单配上床前卧灯,窗户前有一间约的写字台,看得出卧室朝南,采光极棒。一张是客厅里的整体布局,CD机,投影仪,一满框的黑胶碟片的收纳推车。最后一张是一个阳台。 图片中阳台的夜景是东京。浮沫一般的夜空。整个东京的夜空宛若她熟悉的上海黄浦江,流速缓慢,吞吐污浊的气息,江面上下起伏泛白的空气浮沫。 理应繁华似锦,却一戳即破。 日后不二幸子问英理为何踏出这一步,为什么会合居呢? 毕竟在不成文的操蛋的语境下,同居可是意味着同意发生性关系的第一步呢。 英理稍稍驳斥了一下这个text,然后说出那个时候她对自己的心理建设。 “总的来说,忍足君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好友,这样两户人家都比较放心……?”她自己都有点不太确定这真的是母亲们的意思。“加上,忍足总体比我家家境上要富裕一点,他租住的房子内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阳台。白日可以在阳台上晒太阳,晚上可以眺望一下光污染的东京。非常不错哦。” “向金钱低头,英理。”幸子抬起酒杯,朝英理敬酒。 “向金钱低头。”英理回敬。 英理难得点了杯血腥玛丽,成年后她可以点极浓烈的伏特加,番茄汁的颜色还是过于轻浮,还原不出她在狭小拥挤的寄宿公寓的淋浴间里,用她的非法柳叶刀划破大腿内侧流淌在排水口之上的新鲜猩红的颜色。 这太不方便了。 于是在英理高中二年级第一学期的末尾,她搬进了忍足侑士的公寓。 搬进去的第一天下午,她去忍足的阳台上晒太阳,而忍足在一旁浇水。 英理毫无疑问地在刚过去的期末考中取得优异的成绩,心情放松。盛夏将来未来之际,温度刚好。今天的阳光也很好。她颇有些惬意。 阳台上零星种了几盆烹饪常用的香料,百里香,罗勒叶,迷迭香等。味道不难闻。还看到一些忍足买回来后未移栽的育苗盒。几块有缝隙的架空铺装面板堆在置物架下。 她想去行李箱里取一本书,脚底下意识地落地。 踩到一滩积水。 忍足侑士见状放下喷壶,示意英理坐回藤椅上。 英理在等待的间隙,侧过头打量忍足的厨房园艺。 她忍不住战栗起来。她看到纤细的绒毛,脆弱的经络,流动的血液。 她的确战栗起来。 一双手在抚摸她的足部,用干净的毛巾轻柔擦拭。 她回过头,看到半跪在她身前的他的眼神在询问。 “可以吗?” 她点头。 她看到少年颤抖的睫毛,描摹他唇部上的纹路,他体贴而尊重地亲吻着,徘徊在她的牙关前止步不前,却不肯离去。他辗转于此地,不惹人厌烦,反而温柔地令人心碎。 她心中叹口气。 她伸出手固定住少年的头部,手掌在他后脑上撩动他的发梢。起身低头,霸道且认真地回吻。她撬动少年的牙关,勾引他的与她的纠缠。她吻得动情,也极富技巧。 吻到少年耳廓通红,青蓝的毛细血管越发清晰,这些树枝状的血管经脉散发脆弱的气息,让她想要掐尖,掐断它们,像掐死一株植物那样。让流出的饱满的汁水浸染她的指腹,让她舔舐她的指尖,吮吸进青涩而早亡的气味。 她吻到还未学会换气的少年接近溺亡,紧紧地抱住她,她薄薄的T恤贴紧他的胸膛,未穿内衣的乳房就这样半赤裸地情动起来,她知道少年触碰到她乳尖的挺立,也知道他为此而近乎勃起。 一切都是生物教科书版典型的情欲表现。 她终于结束这一漫长的亲吻。 她在少年的唇边角落最后舔舐了一下,安抚般。 他半俯身张开双臂撑在她所坐的藤椅的两侧,盯着她吻得水润而诱惑的唇部,目光逐渐向下。看到她挺起的乳房因他不经意的上拂动作而从棉质衣物的角落下探出头,露出尖尖角。 白皙的乳肉上有暗红的伤痕,以及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的乳尖。一下又一下,在他的目光下颤抖。 他不由想到纯贬义的词汇。“神圣而又淫荡。” 她明白他吃醋了。 -- γцsんцωц.ōnё 第六章棉条 是吃醋,而非嫉妒。吃醋是苹果醋味般的,有着青苹果独有的未被催熟的青涩,一口啃下去迸一脸的汁水。嫉妒却是啃食心灵的毒蛇,是赤身裸脚步行在沙漠沼泽,每一步是淤脓化血,是血是毒是胃酸是眼泪。 吃醋是在允许范围内的可爱,然而,嫉妒是对自我内心的腐蚀。 忍足侑士为人处事讲究风度,他自然不会去做有失他行为准则的事情。对于他的这一特质,英理承认与他的交往是舒适的。她不用可以去划分她的边界,她自然而然地待在她的舒适圈内,至于圈外世界嘛,忍足家的弟弟自然懂得维持在公共社交场合的合适距离。在外人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一切如初,风平浪静。而这份如初般的交往关系不免让忍足侑士感到一丝苦恼。 “完全是见不得人的地下恋情模式呢。”回家路上,他结束完网球训练后不忘洗把澡才姗姗来迟地来接在图书馆里结束自习的女友,半是抱怨半开玩笑地这么说。 英理单肩背包,和他并肩走在街头。路灯的橙光投射在地上,一片惘惘澄澈的黄。她侧过头看一眼侑士,他的平光镜片周围镀上这层金光,温和地注视着她。 他就像是个拼凑的美梦,相貌英俊、温柔体贴的完美情人,被制造出来送到她的身边。在她身边编织一场又一场午夜梦醒后的靥,是交颈后落在耳后的呼吸,是亲吻至深处渡来的一口气。 英理上前揽住少年的上臂,入口是清新的青柠香气,典型的少年会用的沐浴露。她觉得好闻,示意少年低下头。侑士的呼吸错了一下,认输闭上眼,澄澈通明的灯光中,他们安静地接吻。 结束后,英理喘气片刻,伏在他的背后。她选择回避这个问题。 她自私地想继续下去。继续享用忍足侑士式的陪伴。 他自然而然地接受她不会为他制作便当的现实。忍足侑士发现英理继承她母亲上野教授对速食食物的极大包容度。对此,英理不得不为自己辩解,她有次愤愤不平地站在超市一排调冲的调料前,一字一句地念过去:麻婆豆腐、宫保鸡丁、叉烧肉、锅包肉,到豆腐年糕、鲣鱼鸡汁。她瞪着半靠在推车上的忍足侑士,眼珠子滑动,“连宫保鸡丁都能出速食酱汁了,还有什么不能速食的!” 忍足侑士抱臂看她小眉小眼的脸一下子生动起来,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随后,他侧身插入对面货架的人中,伸手取下一瓶颗粒花生酱,放进购物推车内。这是英理会做的食物。西式早餐法棍切片,抹颗粒花生酱,再加一枚水波蛋。他们的早饭由英理来负责。其余的,他来做吧。ⅹτfгёё1.⒞oⓜ(xtfree1.com) 他邀请英理约会,多是东京郊区公园的周末远足,避开大概率会遇到的校友。两人并排坐在地铁上,他阅读一本纯爱小说,而英理低声背诵人体的骨骼和肌肉分布。她会把书递给侑士,让他考察她。但更多的时候她会望向窗外一一掠过的人和楼,玻璃浮光掠过都市之影。 若是遇上拥挤的行程,他半圈着英理,防止踩踏发生。两人互相抽问她刚预习过的理科叁类知识点。如果英理满分通过,地铁到站后请她吃移动贩车上的冰激凌。 英理尝遍了地铁冰激凌连锁店的全部口味。 哪怕是出身医学世家从小在医学名词中成长的侑士,无法不惊叹英理的记忆力与高超的理解力。她不能说是过目不忘,但可以说是过背不忘。她的学习贯彻始终的精准、高效与毅力。 她的一切,如此迷人。 14岁的忍足侑士,在3年前有他一套评价女性之美的标准。纤长笔直的双腿,浓厚乌黑的大波浪卷发,明亮的眼眸,笑起来是弯月,要当中盛满星辰。直到他认识了她,他才意识到没有心动感觉前的所谓标准是空中楼阁,巴比伦花园固然美丽,可那真的重要吗? 她可以没有一双长腿,也可以没有一头秀发,她可以不温顺,她可以骄傲如男性,可以不耐烦,可以不做饭,她只要是她。 将自己置于下位的忍足侑士由于两人权力关系的不对等,时常自发地、潜意识地想哄她开心,想要取悦英理。 他看到她时常皱眉,久而久之便下意识去留心她皱眉时的情景。一位女孩光腿穿着裙子,一位OL女士脚下的尖细高跟鞋,一位男士手中拎着的便当盒,几位在居酒屋喝酒嫌弃老婆的中年男人,一位向男友索要el可可小姐口红的女同学,两位地铁上低声嘲笑前面中年女人的腰部的国中男生…… 她保持沉默,但她皱眉。 这类情景中他不知道该如何哄她。他想要哄她,想要让她开心,想要她的眼里缩回来,缩到只能摆下他一人,但他稍稍悲观地发现他做不到,这很不安。他敏感而温柔地在意他年长女友的情绪,却不知道怎样在他与她两人关系之外令她不那么躁动不安。 半夜,是的,他们已经睡在一张床上,多出来的一个卧室宛若摆设,用来堆放两人不常用的物品。他拥住女孩的躯体,静静地拎听她熟睡中的心跳。他心中计数,发现她的心跳比常人都快。快到贴合在她胸口的他的手掌,往上走一寸的脉搏永远无法与她合在一个拍子上,他们是两道轨迹交叉在一起的音符,撞击在一起发出的不是约翰施特劳斯的小夜曲,而是杂乱、锈迹斑斑的噪音,伸出舌头舔舐空气一口,进入味蕾的是血液的味道。 久久不消散的味道。 他在阳台上看到她在晾晒衣物,做完她的杂物后英理蹲下身低头摆弄花盆中的香料。 “闻起来味道不错。” 她吸进一口,迷迭香的唇叶快要落进漆黑沉默的傍晚,封锁住井中的余晖,在她的身下,逐渐有血液渗透出,反复多次,喋喋不休。 彼时的忍足侑士天真,以为这是女孩子正常的生理期。以至于他出门去寻找便利店,视线抛锚在预定的锚地,在局促不安中射出一连串的箭,停在卫生用品前。 当晚,他回家后,在英理即将进入浴室洗漱前,递给了她。 他挨着英理,半拥她,不安地解释说:“我看你的衣服上的血迹洗不干净,不如使用棉条吧。” 英理接过棉条,低头仔细端详起来。导管的形状是精子,移动的精子,等待插入的阴茎的分泌物,续一段棉线,游入阴道。她打开盒子掏出使用说明书,里面有详细的步骤,该如何站立,该如何分开腿,该如何身体前倾以便更容易寻找到入口。 算不得是突发奇想,她想:插入会疼痛。对吗? 她点头转身进入浴室,锁住门。颤颤的水流从浴缸的水龙头中排出,吞吐出一整个大城市的自然水系统的劳作。她脱去衣服,面无表情地看到裤子上再次沾染她双腿上渗透出的血液,尚未凝结成痂。腿抬起落入浴缸中,侧身在水中张开她的大腿,练习劈叉般竭力打开,脚趾触碰到浴缸壁,遇袭一样蜷缩。 她压根就没来月经。 出来时她只身裹着浴袍,身子浸润刚洗浴过后下水面条的气息,身体滚烫。她推门进入卧室,看到忍足侑士半身躺在床上在和同学打电话。隐隐约约听到是“迹部”。 她摁灭灯,唯独留下床头夜灯,发出暧昧昏睡的信息。忍足见状扯了个借口,关掉电话。他半撑起身体,语气关切“怎么了?” 英理径直走到他身前,取走手机,扔在一旁的立柜上。 随后跨步上床,在他的身侧躺下。 盯紧天花板上的灯,晦暗交替间她低声说:“寻找我的阴道吧。”来看我的身体吧。 她的视线扣住顶灯的延边,逐渐看出一丝奇形怪状的磕磕绊绊。在昏暗的卧灯的映照下,原本正常的顶灯变形。 顶灯,正常卧室的主灯,代表正常。例如女子的月经。是合理的出血。 她有些好奇,正常的忍足侑士会不会不正常地真去窥探她的下体,看到血淋淋的爬藤。 对忍足侑士而言,他仿佛在雾天飞行穿梭,一时分不清风雨雾云。他穿越过雾面绒绒的芦苇荡,声音在穿梭中带着颤抖,克制地喘息。 他们时常接吻,英理会在接吻的过程中循循善诱般引导他去探索她身体的其余部分,他吻过锁骨,吻过耳后的颤音,抚摸过她的乳房,但是仅此而已。 在潮湿的夜里,鬼使神差中,风暴眼口的忍足侑士跪在女孩张开的腿中,打开她的浴袍,看到白晃晃的露骨展现的肉体,微微起伏的胸脯,他塞给英理的卫生苗条随之掉落。他步步后退,后退到她的下腹,鱼鳞一样的指腹勾进内裤的两侧,缓缓地褪下,几乎掉出。 女孩的腿恰到好处地抬起,方便他彻底脱落最后的衣物。在抬起又落下的缓慢移动中,男孩的手抚摸上流血的腿部内侧。英理的声音粗重起来,克制中并不显得粗俗,发出喟叹。 她半抬起身,看到侑士的拇指和中指握住棉条体中间的握把,她使坏将腿架在他的肩头,这样更容易打开她的身体,就像她刚练习过的劈叉一样。 游荡而转动的昏暗中寻找到入口有点刁难他,但是英理知道他能找到。女性生殖器的章节他们早就温习过,她一张一合一个阴道、一个阴蒂、一个阴唇、一个外阴,接连抛出,引诱得男孩耳骨潮红。 随之,蜘蛛织网,绵延吐丝,丝线缠进她的下体,她主动纳入探索的手指,构筑想象中的窝巢,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可能是她过于兴奋,在大腿内侧的伤口被刺激时,她分泌的潮湿液体润滑了异物的进入。 棉条,顺滑地滑进甬道,停了下来。休息片刻,忍足侑士换上食指,往里面再推一步。抵达它该到的位置。至此,英理全裸起身,站在床上,蹦跳几下。她蹦的床塌陷,摇摇欲坠,蹦的忍足侑士抓住她的脚,一把推倒在床上。 他向前爬上几步,关掉卧灯。黑暗中他趴在女孩的裸体之上,滚烫的脸贴在她的双乳之间,压抑、低沉、痛苦的声音在亲吻的缝隙间传来。 “英理,怎么回事?” 他汗津津的手伸进他的睡裤里,他退守进他的地盘,紧抿唇上下抽动,黑暗中的几分钟后,倒在英理的身上,软塌塌的少年阴茎贴在少女的下腹,伴随人的脉动如濒死的旱鱼起伏。 血流噼里啪啦。英理握住男孩的后脑勺,轻柔地抚摸。 她小声说:“为什么人们不喜欢痛呢?” 她让男孩前后挪动,贴紧她的身体,用边缘的性行为浇灭她的冲动。他拱得居然还带着文雅克制,张弛有度,直到不耐烦了上手勾住留在英理体外的棉线,抽出半湿的棉条。他从未感到自己这般多此一举,盲献殷勤,到头来得了一个活色生香的巴掌。 他隔着睡裤,凭借某种本能一下又一下蹭着英理的入口,不进去,也不离开。直到额头的汗液沿脸颊,沿脖颈,沿锁骨,冲刷到英理的身体之上。 英理心中叹气,其实比起自己痛,她更喜欢让别人痛。 -- 第七章Ritz 全部是梦。 当晚,英理一动未动,半身侧躺就发愣地望向男孩。他先前哄着她穿上睡衣,等她衣着得体后才心安理得地抱她入睡。她看出他很累了,没那么享受,反而满是负罪,背负重重心事进入睡梦中,想来也不会十分安稳。 快到凌晨四五点,英理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伸手揉了下眼睛,低声问道:“怎么了?” 男孩蹭蹭她的脖颈,像忠贞的犬科动物,在夜色中发出呜呜的哀嚎,“下次可以不要这样了吗?” 她一瞬间醒了过来,发问:“不要哪样?” 她半明半暗中盯紧男孩抿住的嘴,线绷到颌面,半响后他叹口气。年纪比她小,却比她更爱叹气。她内心发笑。 “出去。”她沉声。“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他们冷战到英理高中二年级的末尾。当天早上七点,英理早起洗漱完后独自将堆满杂物的二卧清理出来,把她的书、她的衣服、她的囤积物欲的载体们,一件一件放回去。侑士拦了几次,道歉几回,不起作用。 她开始拒绝吃他做的饭菜,在自己的卧室内囤积了叁大箱不同味道的拉面,从经典的红烧牛肉、老坛酸菜、芝士海鲜到猎奇的芥末海苔,应有尽有。互相避开一段时候后,直到侑士某一日早归,撞见她在阳台上打电话跟房产中介经理沟通,他快步上前夺走她的电话,以尽量克制的态度对那头还在侃侃而谈的敬业经理说:“不好意思,我和英理小姐再沟通一下,稍后给您答复。” 之后,他低下头,望着环抱手臂眺望远方楼盘的英理。 “同等条件下,在这个地段,安保和基础设施良好的单人公寓价格月租在30万日元以上。”显然,忍足侑士比英理更懂得东京租房市场的行情。 “忍足君家真是有钱。”她回敬道。 “你不喜欢吵闹,你也不喜欢和人同居。”忍足说到这,停顿片刻,觉得自己有些脸大,因而此前较为严肃的语气被一针戳破。他仔细想了想,竟持几丝几缕的委屈巴巴。英理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友,他一清二楚。给迹部送便当和巧克力的女生知晓盛满爱意,岳人这个笨蛋都在向往一个崇拜自己球技的女友。而他—— “你不想做饭,一直吃速食对身体不好。你也不喜欢做家务,尤其是洗碗。”他一一列举他们同居后他做的事情:做饭、扫地、拖地、洗衣服、养花、擦餐桌、扔垃圾、换空调滤网、去楼下的取物箱里拿每日份的新鲜牛奶、去超市买衣物消毒液和擦地板的小苏打、用除毛推子为她的驼色大衣除卷球。 “坐电梯喜欢等一个人的时候。不喜欢挤地铁。有时候会忘记给房东送礼金。会朝不礼貌的男性发嘘。日常翻白眼的频数太多,要注意安全。” “你喜欢干净、喜欢秩序、喜欢照顾你心情的人、喜欢接吻时口腔卫生良好,味道清新的人、喜欢每日拥抱你前会洗澡的人、喜欢会说关西腔的男生、喜欢戴眼镜好看的男生、喜欢身材好恰好比你高一个头的男生,喜欢刚好我这个发色的人,你说,你飞向上海的夜晚从飞机上往下看,海是黑蓝的。” “更重要的是,你喜欢不那么笨的人。” 忍足侑士絮絮说一大堆,到结尾关头,“所以,英理小姐——”他尾音扬起,前倾身体,他虔诚近乎贪婪地捕捉英理的面部表情,“如果你觉得过去几个月,我做的还不错的话,而且我也没那么笨,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呢?” 他胃里的蝴蝶几乎要展翅飞出来。 片刻后,暴风雨卷走他的蝴蝶,压在海底深处,蝴蝶会成为化石标本,只有海底火山喷射岩浆,蝴蝶才会真正的消失。 他听到她小声说,略怂,估计意识到自己奴役他程度太深。 “你说我喜欢你这么多,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交往至今没有说出的话。 真是奇怪,阅读过上百本纯爱小说的忍足侑士精通各式各样表白的技巧,在没有交往任何一位同龄女孩前他偶尔会在内心排演如何在不伤害对方感情的前提下婉拒掉多余的爱意。而这些完全没有发生。他和英理在一起到现在,没人提出表白这件事。当时他唯一担心的是,她会拒绝他。而这同样没有发生。他们似乎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他知道她在引诱他,有目的地引诱他,像来自异域的食肉植物在觅食,散发空气中甜美芬芳的气息,用多汁的液体引诱昆虫进入捕梦网,灵魂轻盈因而轻飘飘地卷入海啸。 轻到没有重量足以停下来郑重地对她说“我喜欢你”。 他半屈腿,平视英理。 “因为英理小姐啊,并没有那么喜欢我。英理小姐始终爱的是你自己。坚定不移地爱慕着那个光彩耀人的自己。”微微屈指,摁住她的唇部。 “说实话,些许消耗人。” “英理小姐,能否也爱我一点呢?”少年摘下眼镜,直视她。 对英理而言,爱别人似乎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她困惑。她当然不是没有感知爱意的能力,否则她不会在上海肆意生长,她被很多很多的爱包围,有外婆的爱,有礼涟的爱。外婆的爱充满诱惑,她满心十意地鼓励英理滑下去,滑到她的膝下,选择一条波伏娃所说的极乐的道路;礼涟的爱无私圣洁,不求回报,少女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用她的牛津腔吟诵“Yet do thy worst old Time: e thy wrong, My love shall in my verse ever live young”,尽管去爱吧,我的爱将永存。 她被丰盛充盈的爱拥抱,以至于无法给出爱,她如同一块不停地在吸收水的海绵,尚未有人如此郑重地祈求她挤出一点。 现在,她盯着少年的眼睛:“我很抱歉。” 忍足侑士身感周身的空气被瞬间抽空。 “I will try.” 她这么回复道。 她在拥上来的亲吻中回错下颌,避开他的求爱,像安抚宠物那般,抚摸他的后脑,若有所思,也许她该去看看他喜欢的纯爱小说,尽管这并不是她的口味。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拥有非常精准的计算力,与之相对的是情感的钝觉。而忍足侑士则不同,少年敏感且早慧,他现在才真正处在野蛮生长的阶段,通过中产阶级兴趣爱好的培养、他喜欢的阅读和青春期细腻愁绪的体验,来滋养他的品格。如果周围出现一个足够他汲取养分的沃土,他如同菟丝花一样缠上去,是寄生也是争夺。因此他需要一个耀眼的人,无论这个人是她上野英理还是迹部景吾,他隐匿在光源背后。 十七岁时的英理翻开木岛理生的成名作《靛蓝色的心情》,黑咖啡,舒芙蕾,草莓果酱,以及秋日的微风。不知道十四岁的未来医科生忍足侑士是否有业余进行文学创作的梦想,但英理可以肯定,如果他看过之后,恐怕会被深深的挫败而折辱,输出与靛蓝色相似意境的青春纯爱文学,靠的不再仅仅是情绪的捕捉和情感的体验了,相反,这是天才的天赋,这是天才的饭碗。 她起身把这本小说放进她的书架中,朝它吹了口气。 在英理高中二年级的末尾,侑士邀请她去观看他参加的合唱比赛。英理半跪在铺满隔空板的阳台地面上,用一把小镊子夹出香料间的杂草,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时间。 “榊教练指定的,最近网球训练结束后还需要进行合唱训练。抱歉可能以后晚饭时间要推迟了。” 男孩颇有歉意。 英理点头表示理解,“没事的。我去罗森好了。” 她起身走回室内,食指翻开日历,找到了下个月的日程,刚好在侑士的男低音独唱比赛当天,她与海外交流委员会的成员们有一场模联的辩论要打。会长伊藤浅乃是主辩。她们几个委员会成员在前一日预定酒店房间,准备熬夜模拟几次。 “几点开始?”她微微前倾身体,随意翻动日历。按照计划下午六点可以结束,之后会有一个庆功派对。逃掉吧。 忍足侑士惊喜刹那,“八点入场。”他开始计算时间,“你赶得及吗?” “嗯。没问题。”英理直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期待哦。” 很难说清谁的期待更多一些。可当脱去大衣后的英理真的一步一步穿过人群,来到预定的座位准时入场时,站在幕后的忍足侑士知道这不重要了。她化了淡妆,他看到她在开幕前关掉手机,和邻座的陌生女孩随意闲谈几句,她神情淡淡的,却维持应有的礼貌,时不时点头示意,之后便在暗下的灯光中静坐。 初中生水平的合唱比赛,若真让人硬是说出点“触动到内心柔软的一块”、“被高超的技艺所倾倒”的漂亮话,被恭维的对象无法形成对自身水平的清醒认知。英理并不是一个会鉴赏艺术的人,她只是觉得一切尚可。有忍足侑士独有的配方,无处安放的恋爱魅力中的一缕迷茫,塑造出可供人观赏的青春期孤独。因而她笑得愉悦,眼角眯起来,她的靛蓝晚礼服裙贴合身体的曲线,与眼尾的余波一起荡漾进音乐厅上空的掌声与退场音乐的和鸣中。 临走散场时,她等他到最后,忍足侑士还未脱下他的西装礼服,西装的长裤很好地修饰腿型,他显得风度翩翩而又浪漫不羁,是她喜欢的那一类型。臂腕中是她的大衣,等待英理上前后在私密的换衣间为她披上。 随即吻了一口,咬在唇瓣上,轻轻一口,他低声轻笑,搂着女友。 “很高兴你来了。” “坐电车还是出租车回去?”他挽着英理的手,另一只手里拎起英理的手包。 “嗯?”英理现在才打开她的手机,锁屏跳出精美的人体解剖图,还未真正锁屏,一连串的信息蜂拥跳出来,一条一条“unread”在精细的肌肉线条和血管中即将引爆。 等待真正打开Line的时候,他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 “打车,去Ritz,现在,快——” 忍足侑士现在还能仔细回忆起兵荒马乱匆忙的深夜,英理把他推在酒店的房门外,她脱下她的大衣盖在衣服被撕烂的伊藤浅乃身体上,她的晚礼服裙因为踉踉跄跄的奔跑从肩头滑落,但是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一边安慰她的朋友,一边低声询问。 倚靠在房门外的忍足侑士断断续续只能听到。 “要报警吗?” “不要。” “他是犯罪。” “不要。” “如果你报警,我会站出来作证。” “英理——” 伊藤浅乃目光凄楚,她盯紧她,“只有你,可是只有你,远远不够。” 她向她展示她的身体,已经被搓去所有的证据,她慌不择路被羞耻和罪恶感胁迫,用大量玫瑰花香的沐浴乳擦去所有的痕迹,用她的尖锐指甲制造的伤痕掩盖强暴制造的淤青,希望回到之前干净、无瑕的自己。 “我有错吗?他是我的男友。” 英理拥紧她,嘴唇重复掀起。“当然没有错,浅乃。当然没有。” “犯罪的是他,强迫你的是他,你没有任何错。”她一遍又一遍地重申她的论断。 最后,报警了吗? 没有。 伊藤浅乃在大学考试前转校了,她飞往美国。而这起犯罪事件,最后被轻描淡写地记叙为一段浪漫关系。 一段酒后失控、男女情之所至的浪漫关系。 校园里不乏尖酸和轻薄的笑意,那一晚上消失的伊藤浅乃真是“荡妇极了”,大家一面惴惴不安一面又笑容满面地对着前来办理退学的浅乃指指点点,并将这番“荡妇”的评价转移到一直陪在浅乃的英理身上。 “瞒着我们和忍足君谈了这么久的恋爱,居然还一起同居。想来也不是处女了吧。” “真是的,都不是处女了,又有什么可以叫嚷的。” “大概是太娇气了吧。” 惴惴絮语堆积敲打在英理的耳膜上,她突然感觉到一股由内而生的悲凉。 如果进行关键词统计,英理来女校后听到最多的话语便是“添麻烦了”。她之前将此理解为日本女性的不安,大家在同一条铺设好的既有轨道上,她们想要维持这一条轨道的秩序,一切想要墨守成规的秩序,稍微有点越级、创新或者扰乱了她们的环境,“异类”的突兀便会引来如山如海的意见。 她们表达意见的方式非常的窝囊,用英理的话来说,是既不敢光明正大走到你的面前对你吐口水,来一口“婊子”,也不会在暗地里给你下绊子,因为这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冰花。 她们只会讳莫如深又处之淡然,在一个个真空的气泡里两人或多人交头接耳,当目标一旦走近她们的视线中,便立即停下呢喃低语,一张一副冷冰的脸看着你,审判你。 “大家都经历过,未来在社会上无法逃避,你能怎么办呢?现实就是如此。最合适的做法是面对公众道歉,然后卑微地说「给XX君造成麻烦了」”,哪怕这个XX君是施害的男性。 比如,“小野君大晚上居然去处理这种事情,还为此和警察沟通了这么久,小野君的心灵一定受到巨大伤害。” “忍足君真是好人,可是这样子的事情,上野为什么不自己去沟通呢,为什么还要拉着忍足君去趟浑水呢?” 英理最终发现这个号称培养精英女性的地方大多培养出的这样的人。 没有人能够理解她被无用的不安感所包围的孤独。 伊藤浅乃临走前,特意约英理出去吃一顿饭。 “我一定很让你失望吧。”她说。 英理摇头。 “没有彻底地站出来,没有彻底地与那个人渣战斗。分明我们是最理应有抗争勇气的。” 英理和浅乃均在美式教育的背景中长大,浅乃的父亲是驻美的外贸官员,从小浅乃在加州的沙滩阳光成长。两人接受相似的教育,性教育,性骚扰教育,如何应对性侵…… 浅乃即使在室内也没有摘下她的帽子。 “对不起。” “不仅是对你,更是对我自己。” -- 第八章摆渡 时间过得很快,却又仿佛停滞,这样子的感觉就像是英理坐上了一架老派的直升飞机,是战争电影中经常出现的一款酱油角色。由于超负荷运转,飞机引擎死火后,悬停而未再次起火之际,旋翼缓慢而有协律地逐步停下。机体处于即将坠落而未坠落之际,周围寂静无声。 鸦雀寂寥。 由于忍足的看管,她已很久没有自残过。尽管这类行为在她的认知中不属于自我残害的范畴,于她而言不过是压力释放的途径。但也因超前的调教和两人间的探索,他们之间原初因朦胧之爱和羞涩的边界被模糊掉,他会抱着她入睡,也会在和面对面躺在浴缸里。 事情发生之后,忍足问她:“需要我接送你去学校吗?” 她白了一眼,心中恶毒的怨念陡然升起,如一条攻击的蛇,嘶嘶吐着分叉的蛇信,却在接触男孩的瞬间前悄无声息地收回去。她会想,这个世界可真不公平啊。 她很累。 流言尚未停止,不过这流言仅针对于她。早晨在忍足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她半睡不醒间一不小心解锁了他的手机,他与迹部家的孩子的聊天记录位于最上方,可见昨晚入睡前他最后联系的人是他。 忍足「无论怎样,这件事仍旧是我的不谨慎,因为自己的不谨慎造成了麻烦,非常抱歉。」 迹部「小野这个人无论如何会继续升学考试。迹部家没有理由因为这件事去处理他的家族。况且 」 断掉之后的line分外残忍。 「法庭的判决是缺席的。」 电动牙刷的嗡嗡声断了,英理锁掉手机,放回原位。她十分正常地起身穿衣,忍足和她起的差不多早,她是因为学业,而他是因为惯例的体能训练。现在他应该在洗脸。 她站在卫生间的门外额头贴着浴室的门框,等忍足洗漱完毕后骤然拉开门,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在他身上,结果差不多,她的确被他揽住,稳稳当当地在他怀里。 “可以多睡一会的。” “没事的。”英理说道。她停稳脚跟后错开男孩,关上门躲进了卫生间。哗哗啦啦的水声随即传来。 没有任何用,他搜去了所有的尖锐物品。英理想找一片最普通的剃须刀片,却想到他还没来得及长出胡须。但也许快了。 她若有所思地想,作为分手礼物也行。 转眼到了一月的全国统一考试,考完之后晴好的冬日午后,唯有伴随大厦棱角起伏的风声传来耳畔,万里无云。英理的考场窗外有一排一排迭峦的青松,斑斑绿绿,生命之树常青。当她走出考场的大门之际,颇有一种这个糟糕的世界的运转已然与她无关的感觉。 母亲上野慧难得地出现在考场的大门外。看到母亲,英理松了口气。潜意识中她此时此刻不想见到另外一些人。 母亲递上一杯刚买的便携咖啡,黑糖口感。 “怎样?” “还行。”英理接过后猛喝一口,她继承母亲对咖啡的鉴赏品味,她们钟爱苦涩口感中附加的甜,需要经历炙烤而碳化的苦甜。 上野慧抬眼,“我问的是咖啡。” “那可真是极棒的。” 母女对望一眼,随后哈哈大笑。显然这两个女人这样的笑在日本显得不合时宜,但谁管她们呢? 慧女士问英理接下来有何计划。 “东大理科叁类的专门考试入选我是没问题的。不过那在两个之后了。”她想了一会。“我想先回一趟上海看望外婆。之后去英国半个月。礼涟说她想见我一面。” 慧女士点头。两人逐步向慧女士入住的酒店走去。 “和忍足家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就恋爱呗。” “和美可是很担心那个孩子的。” “那你担心我吗?”英理将问题抛回去。 “怎么说呢?发生性关系也好不发生也罢,如果不会耽误到你自己的规划,你自己把握就行。那么你们发生了吗?” “没有。” 慧女士看了一眼和她并肩高的女儿,倏忽间发现女儿生长地极快,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疯狂而贪婪地野蛮生长。她现在只能提供建议,却无法干涉。 “你喜欢他什么呢?想来也是,父母总是看自己孩子分外优秀,却挑孩子对象的刺。”停顿半刻。 英理罕见地沉默,这一份的罕见倒不是因为她的沉默,而是她找不出回答。慧从粗粗拉拉的无声中领悟到女儿的回答,她叹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顶。 “是想分手了吗?” 英理点点头。 “因为礼涟吗?” “自从你把我硬从上海拉回来,我和礼涟之间已经结束了。” “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太小了。” “男孩子还没发育完全吗?难道忍足家的孩子那方面不行?” “慧女士!” 原来所有的东西都捆在一起,现在捆绑和束缚的带子被解开和松落了,原因未明。中途母女俩人拐弯来到忍足租的公寓,英理找出自己的护照并收纳了一些必备的衣物后,将她一份的钥匙放在玄关口的鞋柜上。 忍足在叁日前回到大阪家中,姐姐惠里奈同样参加全国统一考试,一等考试结束,忍足一家将会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家庭旅行。听闻是在阿尔卑斯山脉上的奥地利小镇,风景如画。 因此没什么可以告别的。 英理关上房门离开了。第二天的中午,她和母亲同时坐上前往浦东机场的飞机。飞机落地后,英理扎头冲进外婆的怀里,回到了她熟悉的上海。 一周过后,她再次从浦东机场出发,这次的目的点,伦敦的希思罗机场。 -- Уǔsんцωц.ōnё 第九章(残章) 飞机降落在希思罗机场后,英理因为时差哈欠连天。她承认如果有忍足侑士在她身边的话,这一趟的旅行会更加舒适;可是没有他的话,她发现自己也能忍受。说到底,普通舱和头等舱同样是从一个机场到另一个机场,时间一样,路线一致,出门在外坐头等舱的他没有必要为她将自己的长腿蜷缩在狭小的后机舱两排座椅间的夹缝,无聊中看完叁四部飞机影院中的古旧爱情片。是的,英理想:我们都知道《泰坦尼克号》的结局。 英理先在costa点了一杯冰美式镇定头绪,便抬头检索机场公交电子屏滚动的实时信息,她的上下眼脸快合拢在一起,看了许久才意识到前往牛津的大巴还在一小时之后。 糟糕的消息。她坐在行李箱上,一口一口喝着咖啡,杯中的冰块太多,狼狈不堪地撞击在一起,她耳廓贴在塑料杯壁上的冷凝珠,汲取一丝令人清醒的凉意。等她切实地坐上大巴后她急不可耐地靠在车窗上酣然入睡,直到感觉到有人坐在她的身侧。 “Young Lady, your ion is here.” 即将醒来前,她几乎下意识地:“Sorry, hold on.” “没有听出我的声音吗?” 如管弦,一只手在她的弦上撩拨一下,她绷紧的身体倏忽间醒来。 比她高一个头的纤细少女脸在夕阳中,落日融金,面部的绒毛几近透明。英理侧在车位上,手肘撑在车窗沿,抬起头,微乎其微地笑了下。 到礼涟的住宅尚有一段距离,礼涟在车站处预约了一辆Uber,印度裔司机帮英理把行李放入后车厢,他彬彬有礼地打开车门邀请两位东亚女士入座。礼涟坐在英理的身旁,她轻柔地开口:“先睡吧。到了我叫你。”ⅹτfгёё⒈⒞oⓜ(xtfree1.com) 在不同于忍足侑士的安心氛围中,英理的眼帘缓慢合拢,她侧过一定的角度,唇似吻在女士脖前的姿势交颈,亲昵,但不是情人间的亲密,她依恋眼前的人,却保持恰当的距离。鼻翼翕张之际,温热而湿润的气息吹入衣领,而后消失在英伦干爽的海洋空气中。她蹭蹭对方的下颌,低声说了句“好久不见”。 牛津傍晚,出租车狭小的后座之间光影交错,她们依偎在一起,时空机开始倒流,出租车开始加速,等到礼涟独栋小院的玄关口,英理拦住礼涟。 “礼物。”她从机场顺了条烟,走的免税,价格不贵,报纸中还包几迭不错的雪茄。 礼涟接过放在鞋柜上,俯身从鞋柜中抽出一双拖鞋。 “比你的码稍微大一点。” -- 第十章蚕蛹 直飞东京的航班上,托迹部景吾的福,英理与忍足侑士升舱到头部头等舱,宽敞到可以全身躺下,迪拜的羊毛毯披在身上,柔和贴肤,她把毛毯裹在身上,宛如披上一层羔羊的皮毛,忍足和迹部两人坐在她的对面。 桌面有红酒、刺身还有她点的意大利面。 两个人当着她的面轻声交谈。 “你觉得伊顿怎么样?” 英理感受忍足在盯着她,视线是燃烧完全的热,就像煤气灶台点燃的火,看到的是偏冷偏蓝的色彩,却体验到炽热灼烧的温度。她侧过脸,假装没有反应。而这样的角度眼神却意外地直接与坐在斜对面的迹部景吾碰撞在一起。傲慢的少年鎏金短发的末尾微微翘起,眼神中持有审视,上位者的审视。 迹部景吾将忍足侑士的沉默归咎于这个女人身上。这是一个偷懒且荒谬的归因,因此他在扫视过程中寻找的不是结果,而是因子,得出名为Y的结果的各类X因子。 例如,她太强势。 例如,她的阶级属性。 “抱歉。”经过一阵的沉默,当事人给出回答。 “因为她吗?”迹部抬起下颌,朝英理的方向示意。这样的举止在寻常人身上显然失礼。 “我想说的是——”英理开口,她说得较慢,相较于她平日的语速,那种频率很快、典型的不顾虑他人的名为nerd型好学生的语速,这已是在放缓所有的节拍,而这样放缓的目的同样狡诈,它显得她正在沟通的对象是个需要时间来理解话语含义的幼儿。 忍足看向她,名为上野英理的小心眼。 “他不是你的侍臣。”来自英理。 “他也不是你的玩物。”来自迹部。 ——)————)——— 迹部景吾的话带有某种前瞻的警示意味,一如一把羽箭腾空而来撕裂时空投掷到一个半月后的上野英理额前。她盯着电脑屏幕前不予录取的告示,与此同时,她还收到一份专业限制的通知,理科叁类明晃晃地高悬在最上方,而其余几乎所有的理工类专业同样被限。 英理虽大多时间不在范进中举的癫狂应试教育中长大,但她恍然间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正是那个滑稽、可笑的中举前的范进。 范进的累积失败迭加在她身上。 简直不可理喻。 没有人会理解这个决策,英理投出的申诉石沉大海,在无止尽的等待中,陪在她身旁的忍足侑士无奈而痛苦地看着她陷入她反复重复的一句“我现在状态不好”的漩涡之中。哪怕仍在正常地起床、刷牙、吃饭、娱乐,面对大批量在眼前的空白日程,英理在机械地重复。 她某一天开玩笑说中国某位民国时的才子,在当时最好的学院里,每天的日常是“7月14日,胡适之打牌。”“7月15日,胡适之打牌。” 换算成上野英理的落榜日记版,怕不是“打游戏”“打游戏”“打游戏”。 在翻转重复的低落日常里,忍足侑士无可奈何地看着英理逐渐干瘪地失去灵魂,她原本是打了蜡的苹果,却在一日如十日的萎缩,萎缩到包裹住内核的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而恰在这时,上野慧女士怒气冲冲、气势汹汹地来到东京。 一大早上惯例出去晨跑的忍足侑士在公寓楼底下的大门外看到正在吸烟的上野慧女士,对方对他点点头,道一声“M”,美式卷舌的腔调十足,她几近命令让他打开大门,交出公寓的钥匙,随即请他出去好好吃个早饭,给出的建议是班尼迪克蛋加一杯黑美式,衔接一顿可稍不丰盛的早午饭,以确保叁个小时的消失。 忍足侑士是在中午回到公寓的。回来时餐桌上随意堆满外送的垃圾食品,一杯可乐掀倒在地,棕褐色的饮料早已变成凝结在地的糖块,黏糊。 英理不在客厅,不在卧室,他在室外的阳台找到躺在摇椅上的她。 她说,两个选项。 第一,回中国。她用的回字。直接参加留学生面试,她可以轻而易求地进入中国最好的大学、最好的学院。 第二,去美国。她从现在开始需要着手准备托福、SAT、AP等一系列事情。 她言简意赅地宣布这件事,并询问他,他怎么看。 “怎么看?” 伴随低低的几声笑,显而易见的恼怒从中喷薄而出,他紧张而不愉快的强烈情绪无法升华到纯粹的愤怒,怨怼和恼羞的成分在增加,像小学生时期的孩童即将失去发誓要同步长大的伙伴,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彼时彼刻浓郁而真挚的撕心裂肺的伤痛,单方面地认为这是一场单向度的背叛。 哪怕他转学多次,流转各地,离别的经验丰富而老道。 从他的低笑中英理明白自己的不公,以及他错失的伊顿的机会,他原来也会藏在心底里不被人察觉的在意。 紧接着,为掩饰一般,男孩急切地说,“还有会别的办法。”他一一列出其余优秀的医科大学,东医、医齿、京都,他急切地说,他会找他的父亲,他会找他的朋友,他会找,在此他停顿下来。 “还会找谁?” 英理在躺椅上直起身子,示意他坐在她的身旁。 “你。”他说道。 话音刚落,他几近急不可耐吻上英理,用尽他所有的技巧、所有不值一提的真心,恳求她在他短暂的结业修学旅行后再给出答案。 而这个答案是以某形式的献身为代价的。 她兴致贫乏,用毛巾擦干头发后便躺在床声,伸出的脚趾拇指与食指交迭在一起,连同交迭她盖在浴袍下的赤裸双腿。 做爱是忍足侑士的主意,她默认也不拒绝。 “为什么呢?”她发问,看向并肩躺在她身旁的少年。 他翻个身,没有回答,挺直的胸背在昏暗灯光下泛出珍珠的光,是七彩而梦幻的色彩,肌肉匀称,线条流畅,腹肌贴在身上还有呼吸起伏的脉动,少年独有的热血偾张荷尔蒙蛊惑她咽下去,咽下毫无章法吮吸她乳头、挑逗她阴蒂的口舌和津液。 这有什么可拒绝的呢? 更何况,他还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忍足解开浴袍的手过于沉稳,掩饰他不可言说的企图,覆盖薄薄一层茧子的虎口卡在微隆起的胸乳下,环起,乳房拱成一座山丘。 越过去。 吻落在眼睛上,唇上。开始下移,到山丘顶,再次翻过去,到达平原,地势继续往下,来到盆骨腹地,雕刻累累伤痕的两侧峡谷张开道路。 他知道她在无意识地引诱他,也知道这是一场实验。 一场名为做爱究竟是什么体验的实验。 因此她没有拒绝。 而真正的绑匪是他。 第二次进入她的身体时,已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停在体内,逐渐等待阴茎的变大,在等待的间隙里,她的阴道在缓慢平和地吞吐,像蠕动的蚕蛹,一股一股,扯出腥脏咸湿的丝状液体,柔软的变形体外节状盔甲逐步成型,碰撞出刚硬、强壮而又易碎的情欲之感,整个人被撞击和压迫得身躯在替代她发出嗡嗡作响的声音,像有什么有翅生物急不可耐地扇动薄脆的翅根,挤出甬道,奔向自由。 在最后的一瞬间,忍足抽出他的阴茎,精液从内而外逼近静态地从她的阴道里渗出,似被细胞内外压不可抗地排出,他伸出手指再往里勾了勾,将浓腥的浊白色液体涂抹于她的累累痂痕。 蚕蛹也死在出壳之前。 英理呼口气。 -- 第十一章变态 多年后,上野英理回过头看待这一选择,她给出的答案仍旧是不后悔。 上海于她而言,已成为一个无法栖居的故乡,她自认这是她的家,而她的身份不折不扣在告诉她,异乡人。 美国对她来说,尤其是刚高考后的她来说,成年人世界的残忍显露无疑。上野慧女士工资尚可,可面对美本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她给出的解决方法只有卖掉她在上海的房产,同时也是外婆正在住的房子。 说为忍足侑士留在日本,倒不如是上野英理独自开辟出的一条崎岖道路,这条路上,回过头来看,以非母语挑战极致的思考与论证,舍弃掉自己前20年坚定不移的方向,并朝最优秀的目标前进,英理的坚忍心智可见一斑。 至于为何选择社会学作为专业? 站在讲台前的英理淡淡一笑。 “即使当时的我无力去撼动我所面对的不公,十年之后的我未必没有这个能力与决心。” 一路遍地荆棘,是让快乐去死之地。 同步调的,英理戏称“刚被我拿走贞操”的忍足侑士面临他人生的第二个岔路点,Under17日本合宿,选拔代表日本参加U17W杯的未来职业选手,到底是成为一名东京大学理科叁类的预备役医生,还是成为职业网球选手,冰帝学园国中毕业生忍足侑士有些犹豫不决。 帮忙从书店搬回厚厚一沓复习材料的忍足侑士正把一本本世界史的参考书目放在便于英理顺手拿到的书架上,忽然间被打断。 “去试试也不错。”英理站在他背后,声音从远而近。 忍足没有回头,他的视线盯在奇异诡谲的世界地图上,这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前的中世纪缮写室版本的地图,地球是平的,天空有叁重,世界的尽头是撒旦和魔鬼的领域,因为世界扁平如无法环起的薄纸,远航的船将永远不能环行后回到原点。 他勉强笑笑,“英理为什么这么说呢?” 他酸怯的感情犹如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 “因为赛场上的侑士很帅气呀。” “这是封闭的合宿。” “多久呢?” “一个月。” “哦——”英理拖长尾音,没有什么感想,注意力转向阳台外的香料,迷迭香开出蓝紫色的小花,她看得逐渐入神,答非所问。 “我会替你照顾好阳台花园的。” 时间,显然不够。 她无法背诵下没有因果关联、无法可视化的历史,各种事件的导火线七零八落,知晓爆发二战前的魏玛共和国摇摇欲坠,各方势力逐一登场,积雨云般风雨欲来,而历史的巧合和爆炸如在雷区行走。英理无法肢解政治经济与历史,肢解就像她往常做得那样,在冰花的解剖室内切开实验动物的肌理与血管,用几大公理推演出衍生的公式,或用她最喜欢的等价交换公式配比反应方程式。 她是需要自己解剖、窥视内理才能理解知识的学生。 “果然文史哲还是礼涟的领域啊。”英理推开堆积在桌头的大部头书籍,指节抖动,从桌旁的香烟盒子里抽出一支烟,另一只顺手捞起打火机,走到阳台上。 吸气,点燃了香烟。兜里的手机震动,幸子的录取结果发来,一桥的法学部,英理看了一眼,随手回了一句「grats」。 接下来,履行义务,一一回复忍足的消息。 「高级生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呀….继上次和立海大的比赛后许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全方位被压制的感觉。」 「lol,我也是高级生,有感到被我压制了吗?」 「我的女友在智慧点方面可谓是全方面压制我呢。摇白棋.gif」 英理咬住烟,轻笑出声。 「有没有看到帅气的男孩子?」 「英理小姐你这问得不对劲!我可是直男,喜欢美丽的女孩子。」 「那就有趣的新伙伴?」 「是有那么几个。橘子少年算不算?」 「哦?我想吃橘子了。」 「哎…不知道盆栽上是否能种出小橘子,等我回家我们一起去花鸟市场挑选一下橘子棵苗吧。」 「好呀。」英理发送一个笑脸。 叼住的烟烟灰积聚成软塌塌的条状,里面闪着几点火星。英理在阳台水池里摁灭烟,打开水龙头冲进余留的烟灰,然后望向地面。 有时候真觉得人类是无法逃脱地心引力的吸引,此时此刻站在高层阳台上眺望楼下的风景,一种由内而外自毁的冲动涌上喉咙口。 她已经快连续两周睡不着觉了,明天她准备去看医生。今天她在东京精神医疗中心的官网上下载了ADHD和Va ADHD的诊断评量表,尝试做过几次后,她知道该如何让自己的“病情”处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尺度,如何拿到她所需要的药物。 昔日在上海国际学校的旧日同窗佐佐木次郎现在肉身赴美,先是高中在夏威夷玩耍叁年,随后凭借冲浪运动员的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加分进入美国一所不错的顶尖名校。自然而然的佐佐木君在之后的学习过程中尤其是期末突击时遇到一些困难,比如「readings实在太多,连夜看也看不完」「一看到微积分瞌睡虫就打起来了」。 Ueno「你怎么熬过final的?」 Sasaki 「嘘——我首先申明:我这不算吸毒和磕药。」 Sasaki 「Adderall,开夜车的必备。」 Sasaki 「它只是让你保持长时间的注意力集中和清醒。」 Ueno「神经类药物应该都会受到管制。How to it?」 Sasaki「只要你患上ADHD就可以了哦。」 英理咧嘴,内心对自己说:“看吧,你没你自己想得那么厉害。” 她用一晚上的时间搜索出东京各大医院对ADHD的诊断风格,小型医院可能诊断稍随意些,但是否能开出Adderall是个问题;松泽则历史悠久,担负盛名,只要当日去的人足够多,她只需要走个流程在一台老式台式机前做完几套量表,焦虑量表、忧郁症量表、学习障碍、是否存在对立反抗症,尽量就诊过程中平实地描述她所有的现象。 第二日,她顺利地拿到安非他明。 她获得非同一般的专注力。 ———— 快而慢,如缓缓荡漾开的初春季节的海面,U17合宿和短暂的春假一同结束,忍足迎来了冰帝学园高中部的升学典礼。 迹部景吾则按照他丝毫不乱的步调,回到英国,于是冰帝高中部的优秀学生代表致辞人选变成侑士。英理看他写了几遍的稿子,还偷偷躲在厨房里背得滚瓜烂熟。似乎罹患上了开学恐惧症,这几日的忍足侑士背负重重心事。 在冰帝开学典礼当日的早晨,忍足在饭桌上问了英理这么一个问题。 “英理见识过真正的天才吗?” 正在给吐司涂抹蓝莓酱的英理停下来,“是什么方面的?” “在和你相关的领域。” “果然我在你心中也不算真正的天才啊。”英理开玩笑。 “怎么说呢?虽然从小到大在成长过程中接受着「上野家的孩子真聪明」的赞美长大,但我内心非常清楚我和真正的天才之间存在不可逾越的壁垒。成人的赞美流于表面有时却分外真诚,你看,我只是一个智商超过均值因而显得聪明的聪明人,但也只是聪明人罢了。” “我迷恋甚至嫉妒天才,天才不仅有着茨威格所说的「辉煌的名声力量」,更重要的是在他们面前仅仅靠着重复训练和努力的我显得如此蠢笨,因为我的蠢笨所以我不敢去质疑天才的光辉。所以百年来普通人对天才的崇拜之情是如此的不可抗拒。” 话说到这里,英理停下来,笑道。 “我认识的朋友有高中时就去MIT了哦。还有礼涟,她比我天才得多。但即使是礼涟,她在一个白人的世界里获得他们制定的游戏规则的认可,仅仅依靠闪闪发光的天赋是远远不够的,她付出的比她表面的游刃有余要多得多、得多。” “所以,天才的辉煌不可逾越,然而比天才的辉煌不可逾越的东西更庞大,它是巨型的制度机器,是我们习以为常却根深蒂固的存在。” 英理问忍足侑士,还会继续打网球吗? 忍足犹豫片刻,即使拿到了U17世界杯的入场券,他成为日本代表队的选手,可与欧美选手实力间的巨大鸿沟让他停下一往直前的步伐。迹部在与手冢的惨败中认识到自己与顶尖欧美网球训练体系中的悬殊不足而选择在比赛后离开日本,作为业余爱好的培训体系和以手冢国光为代表所走的职业选手的路径分叉越来越大。何况,U17,Under 17,留给他的时间还有两年,也只剩下两年。 “我会将网球作为一个兴趣爱好而日常保持下去。” 吃完吐司的英理起身揉了揉忍足的头。 “无论怎样,侑士还是医学方面的聪明人哦。还有另一条路径不是吗?” 是这样的。 回归到普通男高中生日常的忍足侑士的高一生活平淡,完成学习课业后继续参加冰帝的网球社团,没有迹部后的冰帝网球社在他看来失去了90%的光彩,但作为一个实习超强的后辈他仍在第一年就参加了日本高中生网球全国联赛。除此之余,忍足侑士还参加学园的摄影社,他喜欢拍公园的风景、静水流深的湖面、静态的动植物,以及英理的单人肖像。为此出租公寓内英理不用的次卧被改造成暗房。 而英理则在有选择性地上私塾。 忍足侑士偶尔会在校园里听到英理的消息,不过大多不是postive的方面。 首先是上野英理的前缀,被舆论加上了他忍足侑士的姓名,变成忍足君的“老太婆”女友。毕竟相较于在冰帝学园因温柔帅气而驰名校园的忍足侑士,英理被衬托得在应有的世俗外貌得分上过于普通了。况且对于刚升入高中的小孩子们来说,大了叁四岁简直可以算作校园内的“不伦恋情”!关于这一点,英理没有在他面前暴跳如雷,但听闻当着她面说这些话的同学,无一例外都被她凶狠而野蛮地羞辱了。 在传闻中,尖锐刻薄极尽所能之mean的上野式发言层出不穷。最强大的一次战绩是一位爱慕忍足的同级学妹在和英理同一堂私塾的课后被她恐吓地整整一路哭哭啼啼地跑回家,并从此退出世界史的高端私塾班。 “她是魔鬼!” 逐渐的,英理暴躁易怒、情绪不稳定的形象稳固下来,迭加上一些可怕的校园传闻,渗透进日常的生活。在她原本盲目自大、目中无人的消耗之余再度消耗起其他人的忍耐与好感,与此同时激发出渗透人心的可怖。 旁观一切的忍足侑士觉得,英理是一把燃烧在封闭空间的火焰,氧气有限,她以熊熊的气势在掠夺其他生存物的氧气份额,为的是能在有限的时间内燃烧到高峰,她所制作的恐惧仅是统治的手段,他一向这么认为。 直到在英理第二年全国统考的前一个月,在茫然无知地打开公寓房门后,凄惨尖厉的猫叫穿透阳台的玻璃移门,飞速移过狭长空荡的客厅,直击他掉落在地的钥匙。 他看到双手血淋淋剖开野猫肚子取出内脏的英理站在阳台的水池前,冷酷而尖锐地一根一根清洗她的手指,从指甲到手指缝再到流满血的手腕。 “变态。” 他说出口。 -- γцsんцωц.ōnё 第十二章鬼岛 「为什么?」 “发情太吵了。” “如果世界上没有声音就好了。” 「而且,我又不能自残。在你眼前。」 —————— 忍足侑士在暗房内发现大量的Adderall的空药盒,零零落落、负有心机地藏在暗房不同的暗格和杂物堆里。暗房里长时间光线暗淡,所以能掩藏这么长时间。 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一直在滥用处方兴奋剂。 “变态”被宣之于口后,不再掩藏本性的英理爆发出激烈的咒骂,这是崩解她全部身体机能的关键词,一旦发出声音的指令,她的全部自尊与处心积虑维持的正常人面具碎成一地。她鲜少地崩溃,没有流泪,而是迅速地将刀口对准自己的手臂,狠狠地划了几道,避开所有危险的血管。 手臂垂落,鲜血从伤口流淌而下,一滴一滴滴落在地。 “是的,我是变态。”她扯开嘴皮笑了。 “你怕了吗?” 「她是魔鬼!」 「她是个残忍的人。」ⅹτfгёё1.⒞oⓜ(xtfree1.com) 忍足侑士在心中疯狂大喊。 她不知痛苦为何物,她只沉溺于她的失败,她成长路径的离航就是她的痛苦、她的失败。 她极度自私,她眼里只有她自己。 她没有任何正常人理应有的情感。 她冷漠、她恋痛、她残忍。 她是个剥夺人爱的凶手。 是个最蹩脚的演员。 她一直在表演她爱我。 可是我爱她。 早在十六世纪的莎士比亚率先厌倦了自但丁以来奠定的求爱范式,从头顶的一丝卷发夸到脚底的一枚黑痣,美人必须美艳不可方物,莎士比亚大喊“老子烦透了,现在我要写一种全新的情诗。” 这是莎士比亚的黑美人,名为恐怖的十四行诗。 你的皮肤是黄牛的褐色,头发缠绕地像行刑的黑铁丝,玫瑰没有你的芬香,因为你满嘴口臭。天上的女神是滑行飞过恋人的心头,而你粗苯跺脚的声音是如此的令人不堪。 “By heaven, I think my love as rare” 我喜欢你,但是我讨厌这样喜欢你的我自己。 恐怖的爱情本质是自厌的。 十六岁的忍足侑士在鲜血淋漓中意识到这一点。 做爱的快感里潜伏自渎的罪恶,天才的光辉下遮蔽市侩的嫉妒,她无坚不摧的心灵里钉入他的脆弱不堪,多少次岌岌可危的爱情边缘是他诡计多端的纠缠。 他才是那个变态。 可他将指责砸向她,砸向精神不稳、摇摇欲坠的她。 …… 他上前几步,停在挑衅猎物的眼神盯紧他的英理面前,抬起她的小臂。 暴怒上头之际避开所有的危险主血管,机械得完美如将自己视为待解剖的青蛙,他心知肚明,只有这样,才可能如此精准,手腕从不颤抖。 他在沉默中替她包扎伤口。 接下来,清理野猫的尸体,装进黑色购物袋,扎紧,用拖把擦掉地面凝结的血迹,沾湿抹布跪在阳台水池前,一点一点涂抹掉她残杀动物的痕迹。 “第几只?” “叁。”英理坐在沙发上,低头说道。 “不能再嗑药了。” 没有回答。 忍足侑士强硬地抬起英理的头,食指与拇指钳住她的下颌,掐紧,确保纹丝不动。 他背诵出Adderall写在使用说明中的副作用。 “厌食、失眠、恶心、情绪失控、焦躁、抽搐、抑郁,它在让你变得面目全非。” 情况倒置,地位翻转,冰帝的天才显露出他说一不二的帝王的一面。 他一一用粘连的视线抚摸过英理的眉头,冰冷的黑瞳仁,微微颤抖的睫毛下的一片阴翳,在她苍白的唇部久久流连。 她咬住下唇,牙齿躲在肉欲的唇廓之后,被咬住的一点唇肉呈现淤血的青,窒息的紫,室内静悄悄地被抽空存在的气息,连带出浑身上下无法克制的、令人躁动不安的呼吸。 他垂下眼帘。 “还有一个月全国联考。上野英理不会允许自己的成绩来源于药物控制。”停顿,“是吗?” “是的。” 上野英理同样冷峻地回复。 “我原想着你会喜欢猫的,猫那么柔软。计划等你考试结束之后在家里养一只暹罗,越前君的暹罗猫很可爱。” “现在,算了吧。” 他起身,拎起盛放野猫尸体的黑色袋子,转身离开公寓。 英理在客厅里等了很久。 他去了很久。 一晚上没有回来。 ————— 考试还算顺利,虽然没有理科类让英理那么得心应手。等全国统考的成绩出来后,陪同英理查成绩的忍足侑士松了一口气。 极优。 紧接着是二次试験,和上一次承载着别样的注意目光的理科叁类不同,英理文科叁类的一般入学选拔仅仅是在规定时间内写完一篇小论文。二试的面试出乎预料的轻松。在离开面试的教室前,负责面试的考官之一,红头发女士对英理说。 “gratulations!”上野瞳微笑着注视她未来的爱徒。 “四月让我们再见面吧。” 至此,浪人英理,成功上岸,还多出一个半月的假期。一个人的假期。 忍足代表日本队再次参加U17世界杯比赛,和迹部景吾在新西兰碰头。 慧女士一批新的博士生等待筛选。 而英理百无聊赖,开始跑向成人书店租了一大堆色情读物。纯爱小说是忍足侑士的品味,不是她的。 她看了许多,从经典的蒲生田郁夫情色叁部曲到新晋崭露头角的情色小说家鬼岛莲一郎的高产期系列。近日鬼岛莲一郎最新刊的《染血织物》出版发行后,她站在成人书店的展示橱窗外,盯住加粗加亮的大号字体。 「有格调的SM作家」 「首部以SM为题材的转型之作」 「探索极致凌虐与嗜血的快感」 当天晚上,她在SM的论坛上看到一个说法有趣的人。 “被肏、被折磨、被凌辱……黔驴技穷花样穷尽,陷入创作的囚徒困境……想要接触致力于此的人士,与您的沟通交流将只用于我的写作素材……” 落款:鬼岛莲一郎。 以及他的联系邮箱。 -- 第十三章越轨 是个简陋的毛边洞,还有被拔除牙齿的口,萎缩的唇瓣与牙床缝合,她上与下的口只能发出戏谑的预言,是被诅咒而无人相信的卡桑德拉。 女人情色中注定的结局。 就像没人相信女人的情色不需要阴茎一样。 色情被赋予许多的属性,它可以是解放的,也是政治的,它可以是淫秽的,也可以是圣洁的。在许许多多的色情读物中,男男女女女女男男被下达了生死攸关的指令,为了存在而操或者被操,性交是存在的基岩,因而对欲望的自由表达成为奢侈的事情。一个类比,机器人是否可被容忍存在自由意识?即使这意味着它为由此而发生概率违反叁大定律。 色情小说同理的叁大定律。 第一,下位者不得主观伤害上位者。 第二,除非违背第一定律,下位者必须服从上位者的命令。 第叁,除非违背第一及第二定律,下位者必须保护自己。 通常情况下,在流行的、普世的、非性倒错、非性变态的色情小说里,女人是下位者,男人是上位者。男人总在一片丰腴肥沃的土地上开垦文明,疾风播种、暴雨浇灌、春雷阵阵、秋风扫谷物,飘忽不定、不可抗拒、变幻莫测的原始土地因为神秘的力量而孕育胚胎。 “天啊,这土地竟是我自己。” 英理讽刺地说。 经过长达一年的邮件往来,英理与素未谋面的情色小说家已然成为某类灵魂上的好友,他们这类灵魂注定是扭曲的,因而汲汲于寻找飘忽不定的诗性的伪严肃来描摹自己的情欲,于是,越陷越深,陷入没有出路的虚无,陷入一塘死湖。 察觉到这一点的英理开始用大部头的理论武装自己,她从图书馆借了许多经典书籍,从荣格、弗洛伊德到乱七八糟的现代或后现代的大师,在惊世骇俗的情色侯爵和文学悍妇卡特的拉扯间来回奔跑,写下一封封邮件发给终端另一头的小说家,俨然在进行一场月度的文献综述考核。 终于在某一天,她敲打下戳破自欺的直接,发出一封邀请。 「我们见面吧。 上野」 彼时木岛理生还住在东京,他用成名作赚来的公寓尚未出售,勉强洗得起热水澡、打得起出租车、偶尔还能每周下一两次拉面馆子。 第一次见面在他公寓附近的便利店里。英理下课后搭乘夜班地铁前往新宿。在住宅区内的便利店并不好找,她过了两条街,路过玩沙堆和仙女棒的孩子和站在一旁看管的妈妈们,她问大人该如何走到手机地址里的指定便利店,年轻的妈妈告诉她她需要折回去,接着右拐进一条小道口,道路的尽头伫立一盏每到傍晚五点叁刻就准时亮起的信箱式路灯,灯下便是她的目的地。 她步入罗森时发现全店除了店员外只有一个背轻度佝偻的男人。男人穿着西装,缩在一小块角落圈出的椅子里,用塑料勺子一口一口地挖出鸡蛋布丁,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 他很安静。 彷佛普普通通的鸡蛋布丁是什么很好吃的食品似的,英理被感染了对食物的念想,她向店员要一份今日套餐中的关东煮。 店员打捞咖喱鱼蛋时,“噗通”一声,鱼蛋掉下去,坠出几滴漂浮红色汤油的油滴,其中一滴打在盛放关东煮的一次性纸杯壁,男人被这一声细小意外的声响惊扰,他放下勺子,双手规整地落在膝盖上。 店员轻声道“不好意思”,用纸巾包裹杯体,递给英理。 她带来热气腾腾的鱼蛋和龙虾丸,落座在佝偻男人的身旁。 “晚上好。” 似逐帧略过的复古电影里的画面般,男人向她微微一笑。他在微笑中惊觉对面的她,如此年轻。 他却在一步一步滞留在半截入土的坟地。 2.0 按照英理的审美来评鉴,木岛理生无疑是美的。 忍足侑士是好看的,他的好看是漂亮,pretty boy的漂亮,是少男少女见到他的第一眼便会被他无处安放的帅气脸庞所吸引的漂亮。他天生会成为party上的明星,活在聚光灯下的帅气偶像。 而木岛理生身上侘寂的美却令她不明所以地哀伤。哀伤的情感克服时态得以延展,从瞬间被定型的姿态转化为长时间延续下去的进行时动作,他的美,成为一类专属的动词,是流动的镜面,映射出变形的自己。 在漂亮面前,她需要与之匹配、对等的漂亮,没有人会容忍party prince旁边的女人是还没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她需要一双闪闪发光的钻石高跟鞋,闪耀流泻出及格线上的漂亮。 而在美之前,她不需要做什么。 在英理认识木岛理生的时间段里,他刚好从与陌生人社交的局促不安中踏出一小步,他踏出的步伐那么轻,发出的声响那么细,他将自己存在的重量缩减到最轻,连同音量都随之减少。 他轻声细语地说: “上野小姐幸会。” “上野小姐再见。” 递给她的香烟是细长轻盈的,连点烟火机的火苗都是不堪一击的微弱,很多次烟烧到他的指尖,他在点燃指腹皮肤的最后一瞬恋恋不舍地摁灭烟头,而散落的烟灰随风扇的风流飘向客厅无处不在的角落。 轻微的痛觉痴迷,仅限于捆绑与调情抽打的忍痛范围,接触几次后英理下了论断。 她颇为好奇地询问木岛理生,粗暴的后入式性爱是怎样阈级的疼痛?如果轻轻的一个巴掌是一级,被硬廓的纸意外割伤是叁级,生产的疼痛是十级,她说到最后,半是道歉半是谴责的意味,表示她并未经历过生产而他也不会经历,所以建构他们对最高级别疼痛的感知来源于想象和文学经验。 小说家伏案写作的间隙抬起头,他认真地思索后,“四到五级之间。” 他放下笔,向英理详细地描述他第一次为自己扩张的经历。 “心理是急不可耐了一些……因为想要突破自身瓶颈的冲动压过了一切…… 自己对待自己非常的粗暴……”接着,他想到什么好玩的,但因为有些不入流的屎尿屁的描述,他独自低笑出声。 于是他询问英理,“上野小姐的疼痛是什么级别?” “你玩过陶瓷刀吗?手指为了试验这刀是否锋利,轻轻一划。当下的无感与事后见血的疼痛,是我的级别。” “这么说,您需要见到血?” “是的。” “那么上野小姐对于《染血织物》的评价如何?这似乎是您的品味。” “想象被预先遏制的色情读物。对情欲的追求贯穿全本,然而对流血的艺术的描绘却是不入流的。小说的文学母亲是童话故事《蓝胡子》,而你却在消解作为恐怖主义的性,将典型日本男人对纯洁、无辜、幼小的女性美德加入进去。” “整本融合成不入流的色情小说。”木岛理生这般接下去,他流露出脆弱易碎的坦诚。 “瓶颈再次到来了……”他喃喃自语。 3.0 真正越轨的片刻降临得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被不规则矩形的欲望一时兴起所笼罩。 英理再次下课后去拜访小说家。她仍旧称呼木岛理生为小说家,而不冠以情色的界定,她心中隐隐绰绰地觉得,靛蓝色心情时期的他尚未死亡。正是因为这一份独一无二的靛蓝色的心情,小说家的新宿公寓成为她逃离忍足侑士的一个潮湿洞穴。 刚踏出电梯时,她被一个男人撞到肩,男人莽撞地逃向电梯。英理侧身回望过去,看到电梯里疯狂点按关闭键的男人领带松垮,直直地喘着粗气,眼尾缝补上不一样的红。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钟,直到电梯门关闭。随后走向小说家的公寓,惊诧地发现门并没有关闭。此时她的心中有了推测,推测刚离开的男人是从这间洞穴里兵荒马乱、慌不择路地逃出,推测现在她应该体面地离开现场,并友好地将门封锁,留给里面的人一丝体面。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侧身进门,没有拎包的手反手将门带上,并反锁起来,她站在玄关处往里看。 她看到小说家赤裸着下半身跪趴在茶几上,赤红布满虬结的阴茎疲软地搭在形销骨立的两腿间。她知道小说家很瘦,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的西装内里空荡,但是没想到脱下衣服伪装的他瘦削到她能感受到骨头尖锐的形状,皮肉于他的躯干而言只不过是镶灯笼的纸。 她闻到室内酒精的味道和隐约催情的气息,连同小说家克制的喘息勾勒出令人难堪的局面。她下意识地认为木岛理生被刚才的男人下了药,却在转念之间明白这场自导自演的色欲场面是他一个人的绑架案。 为的是绑架刚才慌不择路逃走的男人,而他,显然失败了。 小说家抬头看了一眼英理,他的眼睛里涨满了血色月亮的潮水,上身的衬衫是湿的,头发是湿的,下半身的欲望也是湿漉漉的,他难耐地张开嘴,他说道:“请离开。” 英理正在走过一片潮湿的海,洞穴被涨潮的潮水淹没,她在里面涉水行走。 她没有离开。她靠在玄关处的鞋柜,从她的贴身挎包里摸索一番,取出她扣在钥匙上的指甲剪。 她冷静地开始描画小说家。 “比起肉体的疼痛,你对精神层面的情感虐恋拥有更深刻的痴迷。背德情事令你如痴如醉,纠缠和挣扎和被条框捆缚的爱意是你永恒的追求,所有你小说中具像化的捆绑、囚禁、镣铐是你想在束缚他吧?” 她前一周刚做的深蓝色美甲现在已经被剪掉一半,月弧型的缺口对准延长的指尖,直到缝隙被卡到她的指肉,她一把撬动断头的刑具,四五瓣月牙的缺口被断头,掉落在地板上。 一只手结束,她换到另一只手。 “仅仅是试图靠近那种世俗背德的情感就足以让你兴奋不已。可是,他现在遇到了你不得不放手的地步,也许是妻子,也许是孩子。我的猜测是即将出生的孩子。”她叹口气,吹落尾指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指甲头颅。 “所以,现在,你需要帮助吗?” 他没撑过太久,他眼睁睁地看着女人从厨房里取出食品级的保鲜膜,像在进行腌肉料的前奏准备,她一圈一圈地缠绕指头,牙齿断开保鲜膜的声音撕拉如裂帛。 一次性的速成指套有塑料薄膜特有的假滑感,加上润滑油更是滑腻如抚摸黏蛇的津液。跪在他身后的女人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地像在搅拌肉料,探入穴内后只迟疑了片刻,便找到应该按压的点,隔着直肠,压在一块铜板大小的前列腺上。 她观察着小说家的反应,直到发现他身体的部位开始发生强烈且有节律的收缩,她知道快了。手指在一小节的潮湿穴内来回自如,她多加入一根中指,模仿性器抽插的节奏,直到一股浓精喷洒在棉布质地的茶几垫上,她皱眉,生理性不太喜欢这样的味道,才抽出手指。 打量清亮透明的分泌物液体,她想到,他果然是做足了准备,把自身作为一顿肥美待享的寿司之宴。 高潮之后的小说家趴在地板上,宛若涸辙中的鲫鱼在濒死呼吸,待他平息之后,凸起骨骼和筋络的小臂撑在地面,他缓缓地半支起上身。 一次显然是不够的。 他凸起的指节穿梭在衬衫的纽扣间,轻声沙沙解落一粒一粒的扣子,节拍落下的声响令人尾椎骨腾起酥麻的电流。 他诱惑道:“我们做爱吧。” -- 第十四章父亲 春夜淫雨。 空气中的水汽浸润湿透了床单。 英理躺在小说家的床上,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一包烟,在沉默中安静地吸完一支。 烟雾弥漫在狭小的房间内,被沉甸甸的雨气逼压得升腾不起来,它悬停在半空,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悬疑。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发出消息震动。她没有去管是谁的。木岛理生在河流的另一畔,他不着一缕,瘦至嶙峋的后背布满血痕,血花开来,蔓延出抽象的画意。 在零碎黏稠的沉默中,他开口。 “城户有了一个女儿。” “恭喜。”英理停顿,“来到这个残酷的世界。” 她摁灭烟,象征性地侧头看向破碎手机屏幕里远在中央医院的男人发来的幸福照片。新生儿皱巴巴的皮肤挤在一块,羊水还没有清理干净,胎毛稀疏,整个哭丧着脸,五官乱七八糟地扭打在一起,小手却拧成拳头,打向世界。 好丑。 她心想。想到自己出生的时候可能也这么丑,便难得一笑。 “父亲……父亲……”小说家重复啃食这个字眼。 他平复心情问英理如何看待父亲,以一个女儿的角度。 “你这个不应该问我。”她重新抽出一根烟。 “我母亲告诉我,他在我幼儿园的时候去世了。那一年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地震与海啸,他把我和母亲放在备用沐浴的澡盆里,一个人推着盆子游了很久。没有活下去。” 英理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在海水里泡了很久,发白发皱,像浸在盐水里的一块肥猪肉。腿部被尖锐的物体割伤,伤口处的肉从里而外翻出来,已经没有血了。” “所以……”她想了片刻,“好父亲是愿意为女儿去死的。” 现在的她在贤者时刻,难得想做个好人,劝说小说家割下纠葛,用漂亮的话说就是move on,想到这层她有了力气,肚子中发出嗡嗡和咕噜的声音,她饿了,食欲奴役她走下床,穿上衣服。她简单地在冰箱里翻出速冻的煎饺,在放在微波炉里解冻的时候,从挂在玄关处的皮包里取出她应急的医疗用品,示意木岛理生平趴在床上,她要为他清理背部和大腿内侧的伤口。 酒精棉擦上背部的伤口的瞬间,小说家倒吸一口凉气。做这些的英理笑出声。 她的理论是疼痛的滞后性是升华疼痛的要素之一,滞后的疼痛因时间的延长而增加痛觉的厚度,酒精和盐是最好的伴侣,她喜欢清洁卫生与安全的疼痛。 小说家发现他很难把专注而且认真地扮演护理角色的英理和床上冷峻的施虐狂联系在一起。角色与行为的倒错同时在镜面上呈现,两个女人的形象缠绕在一起,脸部狰狞,手腕扭曲,互相纠葛。等做完这些后,她从微波炉里取出煎饺,吹着气含住解冻后的汤汁咽下叁两只软塌的食物元宝,赶时间收拾衣物去浴室里洗澡。 她说她有一个小恋人,正在统考前的关键时期。 她需要急哄哄地赶回去哄他。 门锁“吧嗒”一声锁住后,小说家一个人陷落在泞泥的床铺沼泽。 没有人为他停留。 —————— 她原先想瞒住忍足的,轻轻松松地回家,还临行绕道一桥附近和幸子在酒吧喝了一杯酒。她身上有伪装的微醺气息,笑眯眯地解释说“玩得过头了”。 窝在客厅沙发披着丝绒毛毯看纯爱电影的忍足侑士敞开一角,让踢踏掉皮鞋的英理从空荡荡的手臂下方钻进去。她抱住17岁少年精瘦的腰身,头蹭在他的胸口,陪他一起看《狼少年》。 她回来得晚,只看到末尾时隔47年的拥抱。狼族少年守候一个单薄的承诺,在原地等待离去的女主整整47年。结局颇有杜拉斯《情人》经典不衰的开头的意味。 播放幕后人员的名单时,忍足问,为什么一周前做的美甲被剪掉了。 “因为指甲长长了好麻烦。” 她脸色不变地说道。 -- Уǔsんцωц.ōnё 第十五章刀钝 忍足侑士的统考结束得一帆风顺,连同二次试験也顺利结束。对于关西忍足世家的继承人来说,他甚至不需要过多地准备一般入学选拔。提交自我推荐书再加上一点家族的人脉后,忍足侑士顺利地进入东大理科叁类体验教学。 当然,英理客观地评价认为以忍足侑士的成绩和应试水平,他毫无问题。至于为何多此一举选择AO入学的方式,她认为是因为关东和关西地区的医学世家需要建立某种人脉关系上的来往和人情世故的平衡。因此在统考结束之后,忍足心态非常放松。考完的当天晚上和同窗同学们去卡拉OK厅内唱到快凌晨才微晃着身躯回到公寓,嘴里哼着一些90年代流行的歌曲段落,偶尔飘出一些大阪当地的歌谣。 英理在卧室里的桌子上戴耳机转录访谈的资料,笔记本上零零散散列了一些预约或进行中随时需要复访的访谈对象计划,穿插在间隙中记下的田野观察笔记之中。她正在进行一项风俗店环境下约会性同意的田野调查,利用春假的时间在漫无目的的互联网寻找潜在的访谈对象,阅读和浏览已有的研究综述。也许是因为录音中的女士说话风趣幽默,在屏幕前按语速疯狂打字的英理露出笑容。 她率先是闻到了啤酒的味道,于是放下耳机转身回头。 “回来啦。” “嗯。” 忍足想上去吻一下她,却想到自己的味道可能不太好闻 “我先去刷牙。” 英理点点头,合上电脑,宣告她一天学习工作的结束。 接下来,在车轱辘一样转来转去的水流声中,她躺在床上,阅读起小说家将要出版的新书。她前几日从木岛的家中拿到编辑室内部的版本,坐在客厅闲聊时还得知负责他的专属编辑城户的女儿有不爱喝母乳的毛病,至于该不该剃胎毛,是不是要剪睫毛,一系列乱七八糟的育儿细节。ⅹτfгёё⒈⒞oⓜ(xtfree1.com) 等忍足侑士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只裹着浴巾,还欲盖弥彰地用毛巾擦拭头发,她盯向他露出的锁骨。接下来,顺理成章地,他脱下她的睡裙,原先好好系在腰部的浴巾摇摇欲坠地勾在腹股边缘。英理半躺在床边,看着面前的男生解开最后的衣物。她伸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避孕套,扔给半跪在她腿间的忍足。 结束之后,两人窝在被窝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最近在干什么?” “看文献,看书,偶尔出去访谈。” 期间聊了一些春假的计划安排,直到最后,忍足侑士才开口说道: “我今天在聚会上看到了小野那个人。” 英理停下来,片刻后,她说,“我记得他是去了东大的理科叁类。” “嗯……所以他今日是作为东大的理叁学长来欢迎后辈。” 冰帝的升学率毋庸置疑的高,尤其是对于忍足侑士这一批人,教育资源无所不尽地进行倾斜。 “你怎么做的?” 沉默了一会,“打了声招呼。他还向你问好。” 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口,诸如“上野当年是卯足劲要进东大理科叁类的,怎么就落榜复读了呢?”“毕竟念了文叁的教养类调养一下教养也不错。”“是逮住忍足君要做忍足太太的吧,忍足君可要当心这个女人。”“她在高中就有是变态的传闻——” “不用说。我可以想象到。”英理翻身下床,光脚走出卧室说是去喝水。 咕噜咕噜,她喝了一大杯,后来还嫌不够,从冰箱里取出柠檬,切了几片泡在玻璃水壶里。她切得厚薄不均,还在案板上挤出一大汪水渍。薄的几片柠檬籽从肉里掉落,漂浮在水中。厨房里的灯光很亮,顶头主灯的光游走在刀具薄刃的转接处,她凝视刀的尖锐和冰冷不锈钢色的鱼纹,灯光在狭小的海域凭空造出波光粼粼的平面,她甚至还能听到海的声响。那种来自海底深处火山爆发海浪撞击粉身碎骨的声音,留下风平浪静之后沉沦船只的残骸。 她摁上自己的指尖。 刀太钝了。 几秒钟之后,她想明白,忍足甚至磨钝了料理的刀具。 -- 第十六章受虐狂 “按时间推算,他这么做已经有两叁年了?”坐在餐桌上喝茶的木岛理生吹去浮起的热气,若有所思地提问。他思考了些许片刻。 “做饭是会麻烦许多,相应的很多料理会被替换成加工好的半成品,想来他在日常起居上面下足了功夫。”木岛抚摸自己的下巴,手法带有他自己无法察觉的平静色欲。胡须的根部隐隐约约再度长出来,对于成年男人来说,胡须是几乎是需要每天打理的事宜。 “那他的胡须是怎么处理的?” “他一定是藏起来了。我没有去找过。”英理叹口气。 “这么说来,上野小姐感到不快的不是因为他的做法,而是你认为你已经能控制好自己,但他一直不信任你。” 木岛微笑起来。“他太温柔了,不是吗?有时候温柔地令人心碎,像藤蔓缠绕住玻璃酒瓶一样。”禁锢住你。 木岛没有提及他多次在白日见过符合她口中外貌描述的高中生,就在他生活的区域附近。有时是在距离最近的大型超市里挑选冰冻冷肉后偶尔抬头,在斜后方的奶油奶酪展示柜瞥见一闪而过的深蓝色发丝;有时是在附近的理发店打理遮住眼睛的刘海,摘下眼镜的空格时间凝神望向窗外时,看到同样凝视他的制服少年;时空距离重合相撞的一次便是在楼下的便利店,他走进去买一包烟,看到坐在角落、神情落寞的男孩。 他看向英理。 男孩做的很聪明,他没有让英理察觉到;却一而再再而叁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宣示主权的意图一览无余。和他对比,城户都勉强算是演技高超的大谎言家。可木岛理生知道,男孩只是不屑于对他隐藏罢了。 他一下子饶有趣味起来,他心中有某种预感,距离男孩亲自登门拜访的日期近了。 所以当忍足侑士敲响他的大门时,木岛理生没有任何意外。为他打开门的时候,他只多此一句地询问如何确定是这间公寓的。 男孩颇有礼貌地回复说他冒充鬼岛先生所签约的出版社员工从公司职员那要到他的联系地址,以某种洽谈商务合作的方式。他补充道。 木岛暗自叹口气,邀请男孩进入坐坐。 “她在你这吗?” 木岛说:“上野小姐在休息。” 他们甚至坐在一起聊起木岛的作品,直到忍足侑士发现排在书柜首位的居然是得过天狼奖的《靛蓝色的心情》。 “天赋不再的纯文学作家转行去写起情色小说。”延男孩的视线发现他的聚焦点的木岛理生自嘲一笑。在低沉的笑声中穿着吊带的英理非常意外地打开客房门,看到端坐在客厅茶几前的两人。 “怎么回事?” “你愿意叁个人吗?”忍足的手垂放在膝盖前,他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望向英理,一一扫过她显然刚从小憩中醒来的混乱头脑和因为尴尬紧张而敏感凸起的乳头,隔着丝绸吊带的面料,突兀挺起,像刚结束挑逗的爱抚。 ”不,我不愿意。“ 随后她便记不太清,也不知何时木岛离开了他的家,门一定关得很轻。她躲在浴室里拧开水龙头,借助冰冷的水流清醒头脑,思考出去之后该如何解决局面。直到裤子皮带上的金属搭扣贴紧她的上臀,内裤被扒拉往下勒出臀肉。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空白滞留十几秒钟后,背后低声说了句,“是你没拒绝的。” 一下子进入一大截。 她闷声半响不响地哼了一声,咬住唇齿,下一秒直接撞在淋浴间的瓷砖块上。从前温柔性爱的忍足侑士变得残暴,他掐住她的脖子,一次又一次大力撞击在墙壁,疼痛带给她强烈的快感,她忍不住高声尖叫,褶皱的吊带直接被撕碎。 他亲吻着她,手指伸向阴道。 ”你还记得吗?“他亲吻她的耳廓。”你第一次尝试棉条时,敞开腿让我帮你塞进去的感觉。“ 她极速喘息,“记得。”她转过身,站立的裸体直面只脱下裤子的青年。 ”我那时特别想把你按进我的阴道里。“ 她舔了下嘴唇,“给我快感。” “老男人什么感觉?”脱去伪装的忍足侑士再也不掩饰他的恶毒。 “肛门比你松。”这是自然,她又没去侍弄过忍足的后门。 “跟他做爱是什么感觉?” “像……”英理居然眯起眼睛回味了那一两次,尽管之后木岛忠于本职的将这段性经历按照男性幻想的模板写进他的情色小说中,但—— 想不到忍足侑士一字一句地背诵出来。 “啊——英子说到,快来疼爱我吧。啊—— 她渴望男人指尖摩挲的触摸,皮带光凉地抽打在英子的臀部,她哭泣着求着男人快快结束,却因为这奇妙的疼痛和身体内由内而生的情欲浑身颤栗,淫水从她幽深的牡蛎之间淌下,滴落在一直卡在她两腿间的阴茎上。” 伴随他的诵读,他架起英理的腿,迭在浴室的瓷砖,下体因此而大开,用来拉小提琴的手指插进阴道,徐徐探入其中,半合的拇指指腹按压在阴蒂上方,他用虎口的茧摩擦起来。 “男人的侵犯给她强烈的羞耻的快感,她爱这强烈的荷尔蒙气息,道德的背叛使她沉沦疼痛。她小声地哭泣,她说:‘烛台’。他们禁锢这一场游戏的关键词。” “更持续强烈的鞭笞的疼痛袭来,她因为这样的快感蜷缩脚趾,阴道一阵痉挛,竟将男人的肉棒卡得销魂欲死。死在名为英子的名器里。” 来自木岛《禁锢》的片段。 他问:“是这样的吗?”阴茎从她的体内抽出,牵扯出不清不楚的“啵”的一声,而后不明不白地再次进入,一下子到深处。 英理笑了。 她说,不是这样的。 她说:像……像日落黄昏,因为每到这个时刻,我就想落泪。 想去毁灭什么,又被什么拉住。 她抬手抚摸少年的胸膛,她看着他。 身体逐渐剥离他的阴茎,到最后缓缓地跪在他的腿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阴囊,青涩的男人在她面前剧烈抖动起来。接下来是顶端的马眼,停顿片刻,舌尖覆上去,在上面打转,尝到腥膻的味道后忍不住“啧”了一声。 但她的让步也仅限于唯独这一次的舔舐和亲吻,就像在安抚他的嫉妒,他的惶恐。 她颇有兴趣地看到他会因为她的一个小举动而近乎流泪。也因为搞清他错误的认知而感到一阵果不其然的荒谬的笑意。 她直起身,看向只脱下半截裤子阴茎还在勃起状态的忍足,“你搞错了施虐狂与受虐狂的角色。” 就像并不格外令人意外,她知道木岛理生是个同性恋,但欲望是不分性别的,他仍然书写男女情事。与他的做爱是不一样的节奏,两个人都是既纵欲又节欲的人,为了探索凌虐的快感,他们疯狂试了一两次,每一次都精疲力尽像极床上的战场厮杀,她当然有过高潮,但高潮的感觉稍纵即逝,随即被她想要征服她自己身体的欲望给盖去,她卷土从来,翻身盖上情色小说家的身体,用手指插入他的肛门,用庞大的假体阳具插入他的后穴,她扮演着施虐和肏人的角色,这才是她压抑许久的本性。在没有限制令的世界里鞭笞瘦骨嶙峋的躯体,在瘦削到可以直接摸到尾椎骨的男人的孔洞里寻找刺激的位置。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来到这个家里,睡一个午觉或打一个盹。在一片没有禁制令的、一切都是允许的情色王国里。 忍足哭出声来。 “回去吧。我们重新开始。” 转眼间,短暂的施虐方忍足侑士又变成了独属上野英理的受虐狂。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该如何禁锢她。 -- 第十七章柳叶刀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指甲,甚至是指尖频发的多生倒刺。 皮包中快速消耗欧舒丹护手霜。 床头稳定且连续阅读的系列小说。 陌生的墨水的气味。 指尖亦散着清冷的矿物质盐的气息。 忍足侑士在大型连锁文具店的墨水专柜前徘徊过很久,柜台上呈列着校园内最常见的百乐墨水,他从英理的指尖缝隙中熟悉了这股味道,虽然他自己最常用的墨水是万宝龙。 大体类似却仍有区别的味道。 他站在专柜前想了很久,他能识别出气息,却构想不出是哪一款的颜色。是紫式部还是紫阳花,是竹林还是绀碧,他想勾划出第叁人的癖好、画像、习惯。 成年生日的时候,英理送了他一瓶万宝龙的限定墨水。蓝黑基调,笔调顺滑,有趣的是限定墨水的名字,普鲁斯特蓝。 普鲁斯特时刻已成为一个被滥用的现象,它由味觉牵引出纷杂记忆宫殿中某一切片,还原出彼时彼刻彼景的所有细节。它理应是鲜明的色彩,正如小玛德莱娜的点心,揉碎的屑末漂浮在红茶面上,被镀上暖光的回忆色彩。然而这一款墨水却将颜色压下去,回忆是至暗的,幻想是至明的,明暗交杂间昏暗的回忆笼罩了一切。 没有人能从回忆里逃离出来。 她不想让他发觉,但是她无论何时不会意识到他是如何一步一步坚定且策略地深入她的生活,从方方面面。 具体地点的推理需要技巧和时间,第一步是超出预算的公交系统支出,通过计算可以大致锁定区域和范围。筛除英理田野观察的场所,剩下的电车距离和她随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的票根可以确定在丸之内线路上的新宿站,之后会往西搭乘十分钟的电车。 她提过孩子,所以周围会有距离恰当的幼儿园。时不时带回家的叁明治被扔在垃圾桶,多数情况下她没有要过小票,只有最近的一次他发现和包装袋揉在一起的一张小票,具体的分店地址印在最底下。 快接近答案了。他想。他也知道是谁。 他徘徊在那片区域,犹豫、失落、刺痛、背叛……全部席卷而来。 到底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回家之后的英理和他平静度过一顿时间。他开始升入大学一年级的后半叶,医学的繁忙课业开始让他不得不抽出更多的时间留在校内的图书馆。他心知学业繁忙是一个最冠冕堂皇的借口,更多的是他不知道早归后空出来的大段时间他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而她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时晚上回家晚了的时候,没有灯光的房间会让他心中骤然一紧,只有走进卧室,透过窗外的光看到睡在床上的她才会安宁片刻,他洗漱后便揽着她入睡。 一日他回家时已是靠近十一时,家中依旧没有任何灯光,卧室里也没她的身影。他在黑暗中唤她的名字,“英理”“英理”“英理”一圈圈如水面波纹荡开在公寓里。他颓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一定又离开了。 他只等了片刻钟,便听到打开门锁的声响。 英理拎着一袋子的速食食品走进来。 “回来了?”她淡淡地打了招呼。 忍足点点头,他迟疑片刻,问她出去买了些什么。 “速冻牛排、速冻乌冬面、速冻大阪烧,还有几瓶啤酒。”她一边踢掉鞋子,一边走进厨房,打开厨房的顶灯。借厨房的灯忍足看清她在睡裙外只披了一件外套,想来是半夜饿了。又或许,他想到,她还没吃晚饭。 他跟着英理走进去,看她把咖喱乌冬面和大阪烧分别放在碟子里,塞进微波炉里解冻。他想出声提醒注意时长不同,但注意到她显然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因为走回家的路上冰冻牛排肉已经部分解冻了,英理用指甲划开塑封纸,取出后放在案板上,她踮起脚在橱门里寻找现磨的海盐黑胡椒瓶,转动磨盘的同时指使忍足去阳台摘两把迷迭香。 黄油在铸铁平底锅内融化,用盐抹过的牛排肉扔进去滋滋作响,英理手持锅柄用铁勺浇几勺黄油在迷迭香上,高温的油热瞬间激发出香料的香气。 厨房成为一片孤岛。 背后忍足贴上她的身体。 “可以让我来做的。”他伏在耳旁说道。 英理熄火,将平底锅放在隔热板上,她说:“不用麻烦了”。 微波炉发出“叮”的钟响。 解冻的前戏结束了。 贴在操作台上的亲吻,英理反手撑住身体,指腹摸到落在桌面的海盐与黑胡椒碎,糊了她一手。 睡裙的底下内裤早就被扒拉着半脱不脱,食指的第一与第二指节探入阴道,模拟抽插的同时用连带的部位摩擦肉瓣内的阴蒂。她皱眉,说着不喜欢这样。 另一只手却摸到她大腿内侧新鲜的创口截面,用他的指甲前端挤进去,重新撕开伤口。 恼怒的情绪从腿内蹭蹭升至头顶,她抽了忍足侑士一巴掌,在他的右脸颊骨,平光眼镜打歪,从山根掉落,半挂在鼻梁中央。 舔一口是微咸和刺激的味道,像眼泪却不是眼泪,他尝出是盐与胡椒。 一把缠绕绷带的柳叶刀从后裤袋拿出递在英理刚抽巴掌的手上。 忍足解开衬衫的扣子,白皙的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起伏。 他蛊惑道:“来,划开我。” 刀刃划开肌理时,他坐在厨房的地板上,裤子被她解开退至膝盖,她同样跪趴在地板上,上半部的身体向他的腿部内侧倾靠,一道,两道,叁道,在右腿的内侧。逐步上移,到他的腹部,第四道。短刃手术刀全部摁进去,向内里纵深。 血液缓慢地涌出,他明白她避开所有的主血管。 刀被扔在一旁,研磨的黑胡椒瓶再度转动,黑色雪絮撒落,在疼痛的微颤中,他感到有软肉在吮吸他的伤口。 为什么他这么迷恋亲吻,因为唇部同样是性器官之一。明目张胆裸露的性器官。嘴唇上布满大量的神经末梢,所以亲密的亲吻让人产生快感。这也解释为何婴儿会无意识地吮吸奶头。 舌尖在创口打转,她有技巧地舔舐流出的血液,吞咽的声音在寂静的厨房突兀而被凸显,她移动的唇封锁他的唇,邀他一起品尝咸美腥香的铁锈血液,一起来制造亲密的接吻快感,跨坐在他骨盆上的腿撑住身体,而后缓缓地坐下去。 在体内顶弄的阴茎向上顶得起深浅不一,而缠坐撞击的两人身体小范围地晃动,除却客厅的秒针走动之外只剩下性交时不间断的啪啪声响,淫靡而纵情声色。性之所起之际英理一把推倒半坐着的忍足,撩开睡裙将自己的奶送至他的嘴边。 “咬它。” 上下牙叼住胸乳的尖端,乳头与乳肉撕扯的感觉带动阴茎与阴道的分离,只停片刻,英理轻提腰部,又紧绷穴口坐下去,箍紧不住在体内跳动的性器。 高潮掀翻两人之际,情欲之海颠簸的忍足脑子冷下来。 他的手掌摸在缺失一角而碎裂的瓷砖一角,心中想的是,明日他要补上这一块。 -- γцsんцωц.ōnё 第十八章自由 许多年后,当忍足侑士在深夜听完一档丈夫家暴妻子的音频访谈后,他才明白他与同校学妹的恋情的最初节点是从深夜厨房的性爱开始的。 离婚之后参加访谈的妻子说,当夜丈夫强行逼迫她发生性关系,第二天醒来时她唯一的记忆只有被按在地板上强行纳入时地板护线板上一颗松动的螺丝钉,她在第二天做完早饭后把钉子敲进去,顿觉松了一口气。 面对那段时间互相消耗的痛苦回忆,是的,痛苦,他找不出别的形容词来形容他的记忆。他仿佛头被套上一个塑料袋,在他的脖子处扎紧,眼见空气越来越少,缓慢窒息而亡的感觉四面八方侵入他的头脑、他的肺部。此时,仅剩无几的精神寄托在他们共同栖居的小家里缺了一角的瓷砖,边角料一般的无关细节坚挺地支撑他走下去。 学妹小松出现了。 他们是在校园的迎新会上认识的,小松是药学系的一年级新生,自我介绍说自己毕生的愿望是研发廉价且普通人也能担负的有效癌症治疗药。忍足说,小松发言时的神情熠熠生辉,况且,他平静地补充:“她还挺符合我审美的。” 修长笔直的腿,黑色及腰长发,刘海下的脸庞白皙,眼神坚定。 “这样啊——” 坦白当夜英理的手指在餐桌上有节奏地敲击,声响有奇异的力量,如棒槌敲击他的心脏,又仿佛有大手在攥紧他的心脏,不让它跳动。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进一步询问。 “在你毕业论文开题后不久。”ⅹτfгёё⒈⒞oⓜ(xtfree1.com) 英理忍不住盯向他的眼睛,半响后,她起身,脸遮挡在夜晚辅灯的蒙蒙光帘中:“恭喜你。” 她提出她会搬离他的公寓,并祝福他与小松幸福。 他原本想说不用急于这一时,英理却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餐桌,走之前说她这周五有论文的中期答辩,需要进一步润色。等他第二天上学回家后发现,整个公寓内上野英理的存在全部被抹除。 她的拖鞋,她的衣物,洗浴间她用的洗漱用品,甚至连她丢弃的一次性发套、发巾、卫生棉条的包装纸、晾晒在厨房架子上可作为纸巾的废旧洗脸巾等垃圾她都全部带走,只留下空荡荡的一间公寓。昨日搬进来的双门立柜式大冰箱在骤然失去一个人的生存密度后的空间里也显得不再笨手笨脚,它恰如其分地融入了这间公寓,在失去一个人后。 他在地板上睡了一晚上。半夜被冻醒,醒来时全身僵硬,睁开眼睛后脑海中的思绪逐步放空。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查看时间。 凌晨四点差两分钟。 还有一堆来自小松的Line。 语气焦灼,十多条在询问上野前辈有没有把前辈这样了,上野是不是走了,前辈还好吗之类云云。 自我厌恶的情绪淹没他。 「对不起,我们不能在一起。」他输入这些话,点击发送后将手机扔在沙发上。 黑暗中僵硬的手没有准头,他听到手机砸在地板上的撞击声。 一下子砸进他的心脏,似忍受不住痛苦的痉挛,他的身躯如下沸水烫过的虾,弓起背部扭曲地蜷缩包围住自己,几秒钟后,他听到自己发出低声的呜咽。 之后的叁个月忍足再没有见过英理,直到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上野教授专门休假一个月陪英理环游美国。他陆陆续续地从英理朋友们ins的story中、或者是facebook中的祝福中得知,英理申请到了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的全奖phd。 他反应过来,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年里,他对她的发展与计划一无所知,她所有申请的细节全部没有告知他,只说后续可能会继续留在上野瞳教授身边做研究,简单概括来说,大概率会留在日本。她一个人雷厉风行地办妥所有的事宜,直至录取通知书寄到的一刻她通知了家人和朋友,分享她迟到多年的喜悦。 他不在其中。 英理飞往芝加哥的航班起飞时,她百年难得一遇地发了一段ins的story,是等候在航站楼外的日本航空飞机的一张照片,航站楼窗外的阳光正好,远处有一架正在滑翔的飞机。 「Finally, I feel totally free.」 她自由了。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在预期背叛的爱情。 一些胡言乱语 因为太伤心了 换了新电脑,iCloud出现了错误,导致我的所有小说残章几乎全部消失了。 由于我是片段式写作,很多灵光一现的片段就此没了 索性普鲁斯特蓝是早已全部写完并在其他地方存章的,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 第十九章双城记 【人气网球选手的最新女友疑似曝光】 【越前龙雅的圈外女友竟然不再是名模!】 【越前素人女友的路透照片】 …… 1.0 偷窥狂 严肃媒体日薄西山,黄色小报的生意倒是长久以来红红火火,尤其是日裔网球选手越前龙雅的绯闻八卦,长期位居Gossip Gril的封面首页。他是西方世界中人气最高的亚裔网球选手,天赋、际遇、实力、人格魅力、身材与脸他全部都有。更何况,他天生属于社交媒体的时代,是无数时尚刊物独一无二的宠儿。 今天Tennis Priagram官方账号邀请越前龙雅先生进行直播。在本次直播中越前龙雅将首次回应关于他最新恋情的传闻,并公布下一赛季的赛事安排。 忍足没有实时观看这场直播,因为一场必须由他辅助的外科手术。他自从结束日本U17集训后和越前龙雅在社交媒体上保持着互相关注的状态。这些年来真正走向职业网球道路的人不多,越前龙雅、越前龙马还有手冢国光是少数坚持职业道路的网球选手。出于对旧日网球时光的缅怀,他仍然维持着对他们的关注,希望透过他们的日常点滴来展望自己的另一种可能。另一种不在手术室和东京区的可能。 等他结束手术坐在休息间喝水时他划动ins的时间轴,他停了下来。 「Our first night in Goose Island, with my brilliant girlfriend」 越前龙雅@的账号是一个刚注册的新账号,用户的id是一堆混乱敲打的英文字母。 没有人会比他更能一眼认出照片中的女人是谁,尽管她皮肤晒黑了不少,整体的妆容风格偏向欧美的style,眼线上挑,头发挑染成蓝黑渐变。她一只手钳住越前龙雅的下巴,像龙虾的大钳,夹住他的下颌纹丝不动,眼神里是他熟悉的掠夺的暗示,她是匍行前进的捕鲸猎人,在暗夜的海里捕捉落单的白鲸。两人往后靠在酒吧内的皮沙发,男人的手搭在她裸露且圆润的肩膀上,粘连地抚摸。 忍足侑士的世界在狭小紧仄的休息室内崩塌,如他恐怖夜晚的噩梦,在下降得没有尽头的电梯空间内,头顶上方的吊板掉落,他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来越近,越来越快,他在即将砸上的瞬间闭上眼睛…… “忍足前辈,没事吧?” 与他同科且一同进入外科实习的后辈男生摇醒了他,眼神关切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刚醒的恍然间忍足侑士发现自己满身虚汗。 “如果支撑不下的话要不今天早点回家休息。需要我帮前辈联络松田小姐吗?” 忍足挥手示意不用,他言简意赅地解释自己只是做了噩梦,“没休息好”,他看了眼手表,距离他失去意识到现在只过了十分钟,他还剩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他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摘下一次性纸杯,杯壁扣在出水口的感应器下方,接住半杯冷水。 这没什么。这很公平。他心想。他之后又谈了叁任女友,虽然每次维持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她重新开启感情是正常的。他们已经分开足足叁年有余。他没有任何立场为此感到不快。她可以和任何人谈恋爱。 任何人。 他抿一口饮用水借以打湿干裂的嘴唇,心中不无惨烈的自嘲。当初让他失去网球激情的男人现在在和她交往,此前让他认清文学才华有限的男人是她的出轨对象。 他不是一个有天赋的网球选手,永远悬殊如天堑般的实力差距横贯他和越前龙雅间,U17集训时和龙雅的比赛使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不可逾越、不可克服的自卑;他也不是一个足够有格调的文艺少年,他自始自终缺乏木岛理生燃烧自我的特质,他写出来的纯爱文字矫情而媚俗,充满生搬硬套矫揉造作的自怜自艾,他勾画的爱情漂浮如浮萍,浅薄无根基,唯一适合的阅读场所除了东京早晚高峰地铁手机里的青春轻小说网站便是家中卫生间的马桶圈上,两者相同的特点是杀死没有意义的时间。 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平庸普通的医学生,连她称赞的在医学上的天赋都泯灭得所剩无几。自从真正进入手术室,他发现他切的创口比不上她划过的随意一刀,她切割、缝补的技艺远超他在手术室内见过的任何一人。 my brilliant girlfriend 他吞咽这些音节,越前龙雅形容得真准确,只有brilliant才配得上她,闪闪发光、耀眼如星辰的天才女友。 自嘲之后倾覆他的是彻头彻尾的恐慌。 她好像彻底不要他了。 哪怕她叁年来没给他发过一条Line,没给他点赞过一条动态,他都可以忍受,他会安慰自己说她只是没那么热爱社交媒体罢了,她的博士学习很忙碌,她需要当TA,参加研讨会,筹备博士论文答辩,进行访谈和田野,在实验室内工作,她在辛勤缝纳她博士学位的百纳被。 又或者,他会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小说家和他是同一类的长相,她的口味固定,审美一致,他明白她喜欢怎样特质的异性,因为他一直朝着那个方向打磨自己。他是滚入上野英理的蚌壳内的一粒沙,长年累月在她的蚌肉内磨来磨去,一边生长一边围着她打转。 但越前龙雅是与他截然相反的类型。 越前龙雅的出现彻底打破她还会喜欢他,因为他是最适合她的那一款的幻想。 他现在是一颗中途绷裂的珍珠,没有任何价值。 ——————— 2.0 快乐年代 英理的博士五年是彻头彻尾的快乐年代。 这是一出名为双城记的戏剧,双城的一端是芝加哥,另一端是洛杉矶,犯罪之城与娱乐之都。 在东大跟随上野瞳教授做的研究基本都是以女性主义为切入点,当初申请博士的阶段她也曾犹豫过是否继续以Gender Study作为研究兴趣与方向,以至于她的PS文书初稿全部以她的女性主义思想的觉醒为开端。非常老套。然而,等她的脚底切实地踩到芝加哥的地面后,她全身上下的细胞在叫嚣着,毛孔在芝加哥的寒冬冷风中尽全力地打开:“就是这座城市。” 她天生属于犯罪之城。 转变研究方向的历程称不上曲折,她在日本风俗店的研究同时具备性犯罪属性,因此由Sobsp; Gender转到Sobsp; of Crime有颇具可信度的解释切入点。驻扎在警局和ICU的门口,目睹耳闻呼啸着飞跃城际的枪击、谋杀、抢劫、纵火、虐杀、性虐、血腥、死亡与暴力, 心脏砰砰直跳。 紧张,可能会有的吧,还有刺激。 她笑得肆无忌惮。 与越前龙雅的恋情顶多算是她学业生活中的调剂品。加上她从不是一个愿意在性需求和性欲望上委屈自己的人,顶级网球运动员的身材、体力和技巧是一流的。另一个重要的加分点在于越前龙雅playboy与派对动物的属性在某方面刚好在她的取向狙击点上。上一段恋情给她最大的启发是不要被捆绑和束缚,更极端的说法:不要负责。 越前龙雅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 他是她不期而遇的飞行男友。 越前龙雅的followers发现越前的女友开始固定下来,要知道此前也会有坦诚而热烈的表白与公开,但恋情维持超过叁四个月后不是名模重新爱上了富豪就是越前在酒吧偶遇小野猫宣告和平分手,这样子的频率让越前龙雅得到一个网球界泰勒斯威夫特的外号。所以当官宣一年之后,神秘圈外女友依然高频率高密度地出现在越前龙雅的生活日常中,让人不免怀疑作为情场老手的越前龙雅是否有稳定下来的打算。 在越前龙雅精选出来的日常片段中,他们一起制作黑暗料理,越前版的多纤维蔬菜汁,在ins上教你独家健康饮食(然而据可靠人士的泄密,圈外女友丝毫不给蔬菜汁一丝一毫好脸色,喝了一口直接倒进马桶冲掉)。 又或者是粉丝偶遇在沃尔玛购物的两人,戴着口罩的圈外女友居然疯狂在购物车里添加热量爆炸的薯片、甜甜圈和碳酸饮料,越前龙雅在一旁有好地和粉丝合影,并表示对女友的饮食习惯无法赞同(但据这位粉丝透露:圈外女友此时发出嘲讽的笑声,直言所有的芬达是为你弟弟买的)。 要不然就是晒出来的女友款狗熊睡衣,憨头憨脑,非常可爱,结果成为某位亲属的专属懒人沙发坐垫,越前龙雅不得已另购入一款绿色恐龙睡衣补偿女友,于是下一次再出现越前版蔬菜汁的直播教程时,弹幕盛情邀请Green Dinosaur Lady试喝。 还有圣诞节家庭聚会后的拆礼物环节,女友问今年她的圣诞礼物是什么,越前回复说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当女友拆开包裹发现装满一盒子各式各样的LUSH彩色浴球,冷笑一声说“原来我一直想要的是这个。”龙雅在镜头之外发出哀嚎,“Wrong! Wrong! Wrong!! Mistaken package!” 下一段ins的视频是越前龙雅的弟弟,同时是知名的网球选手越前龙马臭着脸衣衫不整地从飞满彩虹色泡沫的浴室里夺门而出。据显微镜网友的分析,事故的缘起应是浴缸内加入过量的浴球,保险估计至少五颗起步,而使用人错误地打开高温花洒导致一场由浴球引发的公寓惨案,膨胀乱飞的清洁泡沫和因浓郁而刺鼻的香料味道以及连带的连锁反应,整整叁天公寓内的清洁气息无法消散。 更让人感到匪夷的是日本人理解的烛光晚餐,摆满炙烤秋刀鱼、茶碗蒸、虾烧饼、寿喜锅的桌面点上四根蜡烛,在邦德系列主题曲的背景音乐下,圈外女友双手合十地启动碗筷说“我开动了”,话音刚落便手腕甩动干脆利落地把秋刀鱼甩在另一旁疑似“备份”碗碟中。 当然最最最哭笑不得的是海滩度假的防晒事件。越前龙雅贴出女友背部被他混合了美黑油和防晒霜的失败服务,腰背的凹陷处油棕色的油状液体和白色乳液粘稠地附着在皮肤表面,女友怒吼“全部给我擦掉”的画面之外,不远处的越前龙马则全身涂满美黑油后趴在沙滩椅上一边从吸管里喝芬达饮料一边阅读休闲杂志,看样子是哥哥先服务完弟弟后忘记洗手直接从瓶中挤出防晒霜因而造成事故。 令粉丝们遗憾的是那个一顿乱打英文字母的圈外女友账号似乎没有太多内容,常见的只有一些风景随拍。 在圈外女友稳定出现在越前龙雅身边的第二年,越前龙雅的私人账号晒出女友在图书馆里写论文的背影,「hard work hard graduation, myphdlady」,粉丝纷纷猜测这一次越前龙雅是不是朝着结婚的方向发展,女友的毕业典礼上会不会有作为surprise的求婚仪式。 虽然所有关于爱情美好结局的叙事脚本没有按照应有的情节发生,虽然令人爆炸和头疼的搞笑事故频发,但离开美国前等候在机场航站楼的英理浏览手机中这两年留下的种种影像记录,她仍旧感谢越前龙雅给予她一段纯粹的快乐时光。 -- 第二十章亲爱的弟弟 休赛期对于越前龙雅来说总是显得漫长而又不漫长,漫长是相对于投身于下一赛季前必须重新拾起身心状态的训练与工作;不漫长并不意味着短暂,他不多不少地怀念着和家人朋友相聚的时光。 今年圣诞节前的休赛季龙雅分别询问英理和龙马想去哪里度假,龙马说既然一月就有澳网,不如去澳洲看袋鼠;英理则说去夏威夷吃波奇碗和冲浪,叁人沟通后决定去澳洲看袋鼠和珊瑚礁。却不曾料到临行前芝加哥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风雪将所有航班一令之下全部取消,叁个人被困在龙雅朋友借给龙雅偶尔居住的公寓内。 不过,还好,龙雅想,至少是齐全的又一次圣诞。半月之前龙马十分突兀地对他说经纪人为他在圣诞假期安排了不容推拒的商务活动,他让龙雅和英理先独自飞去堪培拉,等结束商务活动后他会找他们会合。 他好像在躲着自己。龙雅对英理说。 两人刚结束一场例行的性爱,英理趴在床上,毛毯盖过股沟,她右手执烟,左手划动她常看的芝加哥小报,某某区又发生枪击案,某某区的犯罪率又上新高,持续划动向下时,她卡在一篇黄色报道前,脸突然拉下,像吃了呛鼻的芥末。 “为什么有人会拍到我们的床照?” 不算严格的床照,甚至拍到的只有越前龙雅的翘臀,英理的脸被他的背挡住。他背对落地窗半托举着她,性器卡在股间欲将往里钻之际,英理一把拉上窗帘,而蹲守在对面大楼的狗仔刚好就拍下此前的一幕。 因此,越前龙雅的屁股一夕之间出名了。 紧实度、挺翘度以至于肉感都在充满性张力的偷拍画面中得以凸显,而翘臀下方微蜷的女人的脚趾额外增添一丝诱惑。大量的梦女梦男在网上嗷嗷待哺,扬言愿意重金买下越前龙雅的一夜。 想不到网球界的泰勒转眼有希望成为网球界出台价最高的鸭子。 “他估计是看到这篇报道了吧?”英理把链接转发给龙雅,要求他好好欣赏自己的屁股,并认真反思他不可控制的暴露癖。 龙雅沉默许久,在他难言的沉默中英理吸完一根烟,从枕头旁的香烟盒里再抽出一根,点火时她转身询问龙雅是否需要一支,龙雅没有拒绝,英理把自己手上的一支递给他。 烟圈腾空时,英理开口道:“你没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我感到非常罪恶。这罪恶不是对你。”英理听到之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在她的眼神鼓励下龙雅继续说:“我的罪恶是针对他,也仅仅针对他。”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会和别的人做爱。” “但你的生活又不能没有性。”被单从英理的股间滑落,她起身靠坐在床头边补充道,“说实话,你幻想过不是和别的人,而是和他做爱吗?” “又或者,他对你有吸引力吗?” 越前龙雅不知道,或者,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因为这是绝对禁忌的部分。过去的很多时刻,他会把这部分的心悸理解为家人关系间的性羞耻,正如他小时候完全不想知道他母亲离开他父亲后丰富多彩的性生活,所以他将他的掩饰和恐惧转化为一种可以接受的形式,拒绝进一步直面自己的内心。他说服自己他会被他的弟弟吸引,是童年记忆在成年之后的延伸。他想要长久地留在最快乐的岁月,因此他维持这份吸引。 但这份吸引是罪恶的,他心知肚明,所以他长久以来持续不断、草率地和女人们约会,检视自己做爱时的感觉,欣慰地发现自己至少还是个更喜欢和女人做爱的异性恋。自己的性器在常人的尺寸中称得上庞大,除了女人富有伸缩性的阴道外,没有别的穴口可以吞吐他。他这样说服自己,逐步从主观上的不可能转化为客观上的不可能,当不允许发球的客观条件充分时,没有一个理智的发球手会选择发球。 烟灰落在床单上,灼烧出一个洞,英理见状从床头柜的抽纸中抽出一张纸巾蘸起烟灰扔在地上。她现在有的是耐心,她在脑海中一一回忆起研究方法课上教授反复强调的步骤、方法、伦理、关怀,她有技巧有耐心地等待越前龙雅的袒露,心脏却因为难言的兴奋而缓慢加速跳动。 然后,龙雅没有来得及阻止自己,或许他已经独自撑了太久,就开口告诉英理他对龙马的感觉中有性的元素,这已经不是停留在简单的想要和他长久在一起的吸引的地步,他非常确定和肯定的是,他与她的性事被龙马亲眼目睹,他深深的对背叛龙马的罪恶。 英理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多余复杂而生动的表情。她甚至毫不意外,否则她与木岛理生至今的交流可以被宣告为填鸭式教学,她不是那种信奉教条主义的学生。恰恰相反,她信任个体的经验与感受,每个人独一无二的成长经历与体验。 “首先,他在躲你。”她肯定了龙雅的观察,接下来开起玩笑,“你没发现叁个人的关系有点挤吗?” “不需要道歉。”她打断越前龙雅,“这是你和他需要谈清楚的事情。但是我想说,我不觉得这很奇怪或者罪恶。我始终觉得从很多方面,你们两个之间有着千丝万缕、互相牵扯的感情,不仅在赛场之上。”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会因为你和别的女人的性而感到不快,他不想面对你。等他是否会出现在堪培拉吧。” 澳洲的袋鼠之行最终因为残暴的暴风雪没有成行。叁人被困在龙雅朋友的公寓整整叁天叁夜,诡异的寂静穿插在日与夜之中,她目睹过几次龙雅与龙马无言的争吵,又随着窗外呼啸的寒风消失在卫生间的通风口里。终于等到第四天,雪停了,英理又等了两天的时间,街道上的雪被铲除的七零八落,勉强腾出个可以供车开出去的轨道。此时公寓内所剩下的食物已经不多,她说她开车出门去采办一些物资。 等她回来的时候,室内同时开了暖气和空调,温度高得惊人,烧的人脑袋稀里糊涂,给发生什么制造了某种迷药的便捷。客卧的房门没有关拢,所以她放在大袋速冻食材与高热量零食的塑料袋的声音惊扰了客卧里的两个人。 她安静地脱掉拖鞋,加厚加绒的羊毛袜走在地板上没有声音,似刚刚发出的声音只是时钟报点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惊雷,她走到书房,取出她的电脑与充电器,走出公寓门前她带上了防盗链,确保没有人会再如此轻而易举地走进这间房门。 停在地下室的汽车发动机的前盖还是热的,她启动车开向芝大校园内的图书馆,她的论文还差一些论证。 公寓的房门关上之际,龙雅紧扣龙马的腰腹,而下面的男人将头埋在枕头底下,竭力屏住自己的呼吸,除了热,还有缺氧,才能制造某种同谋。身下灰蓝色的床单被水渍浸湿得发黑,龙马第一次知道除去尿意与自渎末尾无法遏制的爆发之外,身体还能这般源源不断地分泌着润滑的液体,也第一次知道润滑油抹在皮肤上是与助晒油截然不同的体感,上次他已在勃起的边缘苦苦挣扎,只能趴在沙滩椅上遮掩自己的狼狈,现在他半是逞能地提肛又松肛,他被隔离着水油的触感抚摸地将要哭泣。 而他没有哭。 这是一个从来没有人探入的位置,他仿佛回到从母亲的子宫内出生的时刻,他担任了某种意义上的母职,他紧紧地吸附着一根两根的手指,如吸附着缠绕婴儿周身的脐带,而脐带的源头连接生命的起源,来自另一个强大母体生命存在的信号。 所以越前龙雅进入的时候,他全身被炸裂的紧致和割裂的痛苦而轰袭,室内的温度太高了,他半进不退紧张的汗液滴落在年轻男人凹陷的腰腹与臀肌粘连之处,他眼看着一滴一滴的水流汇聚在那一处,沿着肌理流畅紧塑的线条滚落到床单上。他再次进入几分,在昏暗的室内说不出来的一切,他泄在里面。 略微害臊,他的一只手往前兜住龙马的分身,上下套弄起来,等他满手沾上相同气息的浓精后,他低声问他,“Hungry?” 狡诈的双关词语,于是在结束一切后,他打了个电话给英理。 「我们点了份披萨,你能带一瓶酒回来吗?」 -- 第二十一章AlienatedYears 忍足侑士是在越前龙雅的ins账号上围观英理的博士毕业典礼的。 作为社会学专业的毕业发言人,英理的发言温情而克制,她先是感谢她的导师以及同门在博士期间给予她的无私教诲,让她从试图成为一个“正常人”转变为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不令人意外的是,英理式的嘲讽哪怕在致谢中都不曾退居幕后,她抛给在场精英的一个问号是:我们是否让成为更好的自我而绑架了自我? 她短暂地微笑片刻,接下来便徐徐阐释她作为一个不正常之人困囿于正常人社会的点滴,当一个社会将所有正常之外的集合均视为病态的非正常,并没有一个两者之间的交集存在时,不正常之人必将会被社会秩序所惩罚,因此他们学会了模仿、掩饰与自我规训,以及她对此的所思所想与所感。她承认,这是一条她还会继续走下去的路,一条哪怕是在座各位都将继续进行下去的社会化之旅。 “好吧。”她说。“我确实有点厌烦了。所以我决定将我的部分再次还给clichés的感谢,因为我们都喜欢浅薄强行的欢乐结局。感谢我的母亲,一直以来你是我唯一的骄傲;感谢我的庸俗朋友给我的快乐年代;感谢不在场之人。”她似乎发现了龙雅的镜头,她朝着他的方向再次笑了一下。 仿佛在对他笑得一样。忍足侑士退出了直播画面。 很快不久,一张新鲜出炉的合照出现在龙雅的ins上,英理与龙雅龙马并排站着,英理在中间手捧一束白色玫瑰。 「Pride for my lady. Happy Phd graduation!」 多么其乐融融一家人的合影。 他点了颗红心,截屏将照片保存下来。 “I am also proud of you.”他在心里念道。 所以快乐年代落幕,接下来上场的是什么年代? ed Years,疏远年代。 似乎是作为她狂妄发言的惩罚,因为她厌烦了所谓的社会化。 毕业典礼结束后的第四天,周刊文春曝光美籍日裔顶级网球选手越前龙雅圈外女友的身份,并从相关人士的口中获知此女友的当年黑料。 上野小姐毕业于东京知名女校冰花,曾经落榜于东京大学理科叁类,「成绩似乎没有预想中那么好呢」「也不是什么拔尖的优等生」,更骇人听闻的是她在冰花期间有虐杀动物的嫌疑,作为实验动物的兔子、青蛙,还有流浪猫。此外,深度知情人士曝出上野小姐的自残行为,贴出来的照片被象征性地打上马赛克,但仍清晰可见她冰花及膝校服裙下布满伤痕的大腿内侧,照片最上面的一角是她的棉质内裤,以及「高中期间居然不穿打底裤,是什么荡妇」的指责。 糟糕极了。 英理看到文春报道的那一刻,知道最终泄露自己姓名的是芝加哥大学公布的毕业学生名单以及毕业典礼录像,从名单中找到她的名字再对应上一张亚裔的脸,范围实在太小了。她几乎在下意识就猜测到这位“相关人士”是谁,或者是谁们。但看到具体的报道图片后她仍然大吃一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被偷拍了。 她想要找个人喝酒聊一下这件事,发消息给越前龙雅却收到他经纪人的回复「暂时不见」,龙马也一同消失。她盯着手机上讽刺的「Temporarily missing」,她呼吸一口气。 母亲慧女士找到她,带上了她最爱的威士忌还有可乐,母女俩在她的学生公寓内干杯喝酒。 母亲没有提到文春的报道,她只是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加州公路行还去吗?”慧女士问她。 “去,怎么不去?”英理说,客厅的一角堆着她此前为次收拾的行李,行李箱大剌剌地敞开,吊带背心、热裤、墨镜、口红随意扔在里面。 英理说就我们两个人。 慧女士又问是准备留在美国还是回去。 “上野教授,不是生物医学的这位啦。”英理总是喜欢开慧女士和瞳女士的玩笑,“她一个月前联络到我说她的课题组有个博士后的机会,问我还愿意去她那吗。我今天给她回了邮件说我愿意,已经收到确认的回复了。” 碰杯后慧女士特别开心地抱住英理。 “Father fubsp; asshole man!” 第二天上午,没有任何告别仪式,慧女士和英理将打包的行李转运回国,两人只提着一个20寸的小箱子坐飞机去了南加州,落地后英理租一辆草绿色的敞篷车,母女俩用车载音箱大声放着二十多年前的华语老歌一路北上,半个月后再次落地东京。 等越前龙马在度假中整理好对英理虐猫的心情后,他与龙雅回到芝加哥,敲响她公寓的房门后发现已是新的中国学生入住,同时发现英理在美国的电话卡已注销。 英理回到东京后的第叁个月收到龙雅经纪人发给她的一封邮件,邮件言简意赅地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明了叁件事。 一,越前先生非常大方地决定赠予上野小姐一大笔金钱作为这两年来的补偿。 二,赠与合同提出的条件是上野小姐不得注销她的ins账号,并需要听从指令继续维持两人的互联网情侣营销,为期一年。建议的做法是将账号的管理权限转移给越前龙雅的经纪人。 叁,上野小姐终生不得泄露越前先生与他弟弟的真正关系。 看完赠与合同的具体条款后,英理不得不说越前龙雅给出的报酬非常丰厚。她联系已是东京律师事务所里杰出律师的不二幸子请她帮忙看这份合同是否对她有任何法律或经济风险。 幸子在英理新租的小公寓内一行一行检索完条款后,表示没什么问题,只要英理遵守那两个条件,赠予的所有形式都是对英理有利的。 “想不到对方还挺大方。”幸子评价道。 她恭喜英理大发男人财,有了这笔钱,什么头牌的牛郎是英理包不下的。 英理嗔笑捏一捏幸子的腰。 “我要开始打官司了。”她语气严肃地对幸子说。 在她的感染下不正经躺着的幸子板直腰身。 “我希望你能用这笔钱帮我找到整个日本最好的律师团队。”停顿片刻后,“我要让小野和冰花的一些人……” “去死。” 作为英理冰花时期开始的最好朋友,不二幸子这些年来亲眼目睹英理前行到这一步所付出的所有努力,她丝毫没有被英理血腥的一句“去死”所吓到,恰恰相反,她只想回到过去告诉那个撕掉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联陪计划落榜通知书的英理: “最好的律师就在你的面前。” 她们对视一笑。 -- 第二十二章战争 英理很忙。 她开始一一联络她在东京还有联系的朋友。 首先是幸子,幸子的团队已经着手准备对周刊文春的调查,从报道中提及的相关人士、所列事项的名誉诽谤、照片来源的技术分析、是否涉嫌造假,以及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整个团队内匪夷所思又嘲笑不已的部分:他们居然真的直接使用了偷拍照片。 英理作为被代理人与幸子的团队共同工作着,她不停地结交一些新的人士,借用越前龙雅女友的头衔,跻身日本中上层的名流之中。当中她结识了现任东京区警署的长官真田弦一郎,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神奈川警卫厅的一角势力。 真田为英理引荐了刑侦科的数据科员柳莲二,以及柳莲二在刑侦作业时的专属业外搭档,着名欺诈师与谈判专家仁王雅治。提到仁王雅治这个人,幸子一脸头疼,不过她表示既然英理能够雇佣到他,在案件中英理方的胜算又额外增添几分。 柳莲二对文春所刊照片的分析来源处理已经得到初步结果,虐猫图片一半取自国外互联网相关论坛,另一半根据对照片数据结果的时溯,发现是距离报道刊发的前两天临时制作的。至于英理被偷拍的照片画面,由于已是将近十年前的录影视频,他初步认定是在厕所等私密场安置的偷拍摄像头。“不得不说,十年前能买入这个高清晰度的摄像头,绝对不是普通家庭。”柳莲二对英理说。 英理点头,她起身感谢真田与柳莲为此的工作,接下来案轴和卷宗、相关证据的整理和诉讼将会进一步转交到不二幸子的手中。而等进行到与周刊文春的谈判阶段,仁王雅治会出面挖出隐身在背后的关键人物。 “不过……”她在私密的茶室内盯着插座上汩汩流出的茶水,“冰帝集团势必会压下冰花偷拍的丑闻……甚至不需要财阀集团出手,曾经在冰花就读过的女生也会因为羞耻而拒绝出面……” “我该怎么办?” 她望向两位警官。 英理在期间有意避开除幸子外所有的冰帝和冰花方的人脉关系。工作和官司前期准备之余,她仅剩下来的联系便只有木岛理生。有一次在公寓里因为控制不住的失血过多而昏倒在浴室内,失去意识前她打通了拨给木岛理生的电话。最后木岛理生的男友久住春彦通知公寓的负责人打开公寓房门,久住撞开锁住的浴室门把英理从流满血的淋浴间里抱出来。 木岛理生制止久住下意识拨打救护电话的举措。 他上前仔细查看了英理的创口,思忖片刻后他打电话询问一个人,挂断后他走进浴室,在洗漱台下方的橱柜里翻出一包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急救包,从里面取出急救绷带、酒精棉片和口服葡萄糖液。木岛半蹲在英理的床前,小心翼翼地一滴一滴喂她。 英理睁开眼时看到两个男人互相依偎在一起。 她咳嗽一声提醒两人她已经醒来。 木岛向她正式介绍久住春彦。 “如你所言,年老男人永远垂涎青春美好的肉体。” “老师才不是老男人!”久住急切地反驳木岛的玩笑。 她微笑着和久住聊起她的日常工作、久住在广告公司的见闻等等,因为学科的相关性,他们在这一块聊得不错。在他们二人临行告别前,木岛咳一声,半掩住唇。 “我下个月要搬离东京了,因为负担不起这里的生活成本。” “要照顾好自己。必要的时候仍可以打我电话。” 他给英理一个发乎情止乎于礼的拥抱和脸颊吻,关上了门。 同时,越前龙雅这边社交媒体上与英理的关系继续维持着。英理不解的是面对她的丑闻,快速有效的方式是关系切割,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相反他仍然在他的生活动态中展示他与她旧日库存的亲密。与之而来的是舆论对她与龙雅的谴责,以及对她虐杀标签的折辱。有极端动物保护协会的人给龙雅打过恐吓电话,她通过新闻看到这一桩诉讼,协会的发言人要求龙雅交出他的女友,并要剥光她的衣服跪着给死去的动物谢罪。在任何社会,折辱一个女人的深层方式永远和性羞辱有关。同时期西方媒体这女星Alyssa Milano发起对金牌制作人Harvey ein性侵的指控,在指控初期,Alyssa收到铺天盖地的荡妇羞辱,人们总是怀疑女人出卖自己的肉体来获得资源,如果没有达到目的那就是有预谋的勒索与敲诈。然而幸运的是越来越多的女性挺身而出,#MeToo运动在西方正式发起。 很快与龙雅的一年合同到期,越前龙雅亲自发布一条长文post,解释和女友分手的始终。他表示他和那位小姐是很好的朋友,但两人因为未来发展规划的冲突,选择各自发展。 英理在社交媒体上看到这则消息,她拿回自己那串混乱字母ID的账号,选择了永久注销。 此时此刻,英理约等于孤身一人了,但又不是孤身一人。 她通过上野瞳教授的关系认识自叁年前开始不曾放弃对山口敬之的性侵指控的伊藤小姐,聊天中她得知当年远走美国的浅乃居然是伊藤小姐的堂妹。她与伊藤小姐结为同盟,等待一个快要到来的时机。 终于到来了。《日本之耻》播出之际,东京医科大学性别歧视的招生丑闻被曝光,此前校方管理层为政府高官及其裙带关系的子女大开后门的风波尚未平息,这下一波又起。而东京医科大学被爆的管理层正有小野大郎的父亲。 英理状告《周刊文春》的官司打响了四场战争的第一枪。不二幸子在辩场上似乎转换了她平时漫不经心的表面人格,她冷酷无情、步步紧逼,如刁钻的野狗咬下文春身上的每一块肥肉。上野英理与周刊文春的民事诉讼案,上野英理胜诉。《周刊文春》因使用虚假捏造的图片和不实消息对当事人造成巨大名誉损失,而小野大郎作为幕后主犯蓄意构陷当事人,双方共同赔偿当事人600万日元的各项损失。 第二场英理正式发起对东京大学医学院的诉讼,状告东京医科大学的校方董事与东京大学医学院存在利益勾结,校方管理层之一小野正辅将自己的儿子小野大郎送入东京大学医学院,顶替了当年上野英理的入学资格,并同时限制了上野的专业选择、志愿填报等权利。 第叁场英理发起由《周刊文春》引发的东京名流女校冰花偷拍事件中校方集团渎职与不作为的诉讼。 第四场,伊藤浅乃在堂姐伊藤小姐的鼓励下回国,开启十叁年前年那一场性侵案的漫长追溯,哪怕早已过了日本性侵犯罪的追溯期。 好像一个个人离开了她,但又好像所有的人又一个个回到她的身边,包括一直都没有离开英理的不二幸子。 在第一场战争胜利的喜悦中,英理收到来自已是迹部集团执行董事的迹部景吾的单独约见。私密的黑车载着她驶入私邸,在会客室内等候了半小时的英理时隔多少年再次见到私人飞机上的少年。 没有过多的寒暄,两人开门见山地谈论英理下个月即将出庭的针对冰花偷拍案的诉讼和曝光。迹部景吾提出迹部财团可以帮忙处理掉诉讼期间所有出现的对上野英理的负面新闻报道,要求则是希望作为主诉人的上野英理放弃对此的诉讼和曝光,以及,不要去接近忍足侑士。 英理坐在沙发椅上抬起眉毛。 “你知道他已经有未婚妻了。”迹部景吾倨傲地对英理说。 英理点头,她起身直接将她的茶水洒在迹部景吾的脸上,欣赏着红茶水从男人金色的发丝间垂落的画面。 “前一项要求我拒绝。十叁年前我没有能力去面对这一切,但是现在我有了。至于后一项要求……滑天下之大稽,迹部景吾,如果你认为男人对我来说和我的人格尊严一样重要的话,你是个可耻的废物。” 转身离开会客室的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也没有人可以牵住我的步伐。 英理离开迹部景吾府邸的脚步前所未有的坚定。 此前半个月越前龙雅在美国看到她与文春的名誉纠纷案胜诉后,当天补买一张回日本的机票,要求和英理见面。彼时英理站在伊藤小姐与山口敬之如火如荼的法庭之外,她高举着牌子站在前来支援伊藤小姐的运动人群中。之后的场面一度不可控制,发生了暴徒男性与人群的肢体冲突,得知英理正在现场的越前龙雅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将英理护在身后,并揍了混杂在人群中伺机袭击英理的一些人士。 他的举措成功地将冲突的部分性质转化为了【知名网球选手英雄救美,为护娇妻挥拳而上】的桃色八卦。当晚一起吃饭的时候,龙雅正式地传达对英理的歉意。他长久以来误会了她,今后哪怕从此退出日本,他也会在接下来的所有法庭中支持她到底,但是她为什么不主动与他们解释呢? 英理扒拉土豆沙拉的筷子停了下来。 她非常残忍且怀揣恶意地低声说:“因为这是真实发生的。”虐杀猫、自残、违反数量规定超额解剖实验动物。“但只要文春的程序正义中出现瑕疵,成年人的世界谁都知道怎样的描述会对自己有利。哪怕这是部分真相。” 她深呼一口气,对龙雅多余的感情不屑一顾。 “这是民诉法庭和有关我自己尊严的斗争,越前龙雅。你以为你是谁?” “你没有任何用。” 越前龙雅再次离开日本前,一些媒体对龙雅与英理的诋毁报道井喷式涌出,更有站在接近顶尖上位的首相身边的人士在记者会上称,“现阶段某些女性极端分子的做法非常危险,因为这将不公平地威胁到权势阶层的男性。他们会因为身份与地位遭受到冤告。”上野与伊藤小姐的大头照片赫然被放在他们媒体报纸的首页,加粗加亮的红色宣判赫然在目。 但是,不断为自身和相同处境的女性发声的伊藤小姐至今活跃在媒体届。她虽被限制在日本内的记者作业,但逐步尝试与外国媒体的合作。被她鼓励的女性媒体人开始集结成抵抗诽谤侮辱报道的中坚力量。让英理所动容的是,她同样收到了一些来信。 「无法表达八年前上野小姐给予我支持与鼓励时的感激之情。你从未在我的职业选择上轻视我,你给予我最真诚的鼓励。说来惭愧, 至今的我仍是一名挣扎在派遣合同和风俗副业的单身母亲,我不敢在公开场合表达对您的支持,但我相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女性,她们一定在内心觉得上野小姐勇敢极了。」 「我是与上野小姐在大阪的道顿堀中学有过一面之缘的学妹,那时的我便觉得上野小姐是耀眼在星辰中的太阳,你带来那时的我不仅仅是女生也可以穿裤子的勇气,还有一丝自由的风。」 「我同样是冰花女校校园偷拍与霸凌的受害人。毫不夸张地说,that sucks!」 当伊藤小姐为她的新书《黑箱》做宣言时,有女性观众在场询问伊藤和上野小姐结识的起源。 伊藤微笑着说:“上野是我见过最渴望自由的人。她很勇敢,我相信上野喜欢勇敢且自由的人,因为她发自内心就是这样的人。” 最后伊藤浅乃的案件开庭公审前,她约英理相聚。 已经是一位女儿母亲的浅乃神态放松,对明天的开庭充满信心。 她告诉英理,她拥有胜诉的关键物证,而这物证来自忍足侑士。 当年她离开日本前忍足单独约见过她,将从她的衣物和被单上采集到的精液和DNA的对比报告交给了她,报告来自忍足家族在关西的私人医院,并附有权威性的检验报告。相应的物证他会为浅乃继续保留十年的追溯期。 她说,她记得那个时候少年摘下眼镜,他直视浅乃的眼睛说他会尊重浅乃的一切选择。 “那么物证还保存着吗?”英理呷一口清酒,询问道。 “忍足君他还继续替我保存着。” “可惜十年的追溯期已经过去了。” “可是……”浅乃对英理说,“我要做的是修改日本落后的性侵法案和延长此类犯罪的追溯期。” “我不尝试我就不会甘心。英理。” 浅乃握住英理的手,有些哽咽。 “我没有意识到这些年来小野那个混蛋对你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请原谅懦弱的我。” 也许我们现在可以去关注一下对应中国的案件弦子 -- Уǔsんцωц.ōnё 第二十三章伴侣关系 忍足侑士清晰地记得《渺小一生》中William对Jude产生感觉后由此引发他对伴侣关系的思考。William在研究生时期排演同院戏剧写作系一位女生写的戏。据说这位编剧那时候热爱研究不快乐的夫妻,将列夫·托尔斯泰的那句开篇语奉为圭臬。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的不幸。” 同理,不快乐的夫妻各有各的不快乐。当妻子准备离开丈夫时(上天,因为她确信还有更好的人在前面等着她),丈夫劝解她说:伴侣关系从来不会提供一切,你至多只能挑选是叁种最重要的品质,是你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必须具备的。 性爱的吸引力(这很重要,否则为何不能退回朋友?)、金钱支持、思想共鸣、灵魂深处的沟通、忠诚、善良、效率、可靠、顺从……通过选择,伴侣才会透过表象审视自己内心最强烈的希望与不安全感,因此伴侣关系所反映的正是每个人强烈如地震海啸却最无法表达清晰的渴望,渴望转化为实体的存在,成为另一个人。 当忍足侑士决定与盐原晴海订婚时,他反问自己他渴望从晴海身上得到什么? 效率,毋庸置疑。作为日本最大的药企公司继承人之一晴海干练,与她的结合会对忍足家族的事业有所助益。 可靠,双方互相视对方为合适过日子的伙伴,契约协议式的关系给这段婚姻提供最稳固的保障,具备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合同的本质。 性爱的吸引力,晴海是一位风情万种的美人,当初忍足侑士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被她的艳光所震撼,她是完美符合他银屏初恋幻想的美丽模特,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昭和次元穿越而来。 如果要说的话,基于男人都会有的劣根性,忍足忍不住把晴海和英理进行比较。晴海就像是加强plus版本的英理:更加富足的家庭,双方父母健在,家中还有一长兄,家庭关系融洽;高中自冰帝毕业后去JHU留学,硕士在本校进修经济学学位,学业一帆风顺;就连恋情都更加顺遂,没有遭遇任何初恋劈腿、外界施压的情况;第一次相亲就遇到符合她择偶标准的忍足侑士。 忍足回顾晴海现阶段的一生,发现她和他高度的一致:有着被决定好的目标,自己也不那么讨厌,自身拥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源去很好的完成目标,同属于中产阶级中顶层的那一部分,是年轻、受过高等教育且是顺性别异性恋的人群。 想到这,他自嘲一下。ⅹτfгёё⒈⒞oⓜ(xtfree1.com) 他仍然不可控地关注着英理的一切,知晓她的官司连胜两局,知晓她最近新写的专栏评论,她这次将批判的锋芒面向了自己。 她说:“中产阶级、年轻、接受过高等教育、顺性别女性的女权主义毫无批判性,它的本质是新自由主义式的,是lean in的。这种女性主义坚信女性应当自信、自我赋权,为充斥进取心的企业家精神背书,却不曾反思过自己所处在的制度和结构性优势,或选择性地忽略无处不在的不平等。叛走leanin女权主义该如何进行……” 他和幸村精市、真田弦一郎约了一次见面,到达见面餐厅时还没落座就听到幸村与真田兴高采烈地讨论英理的这一观点。他在他们背后悄悄听了许多,他想试图了解其他的男性会如何看待她。 “非常犀利。如她本人一般。”真田给出评价。 “虽然我并没有亲自接触过上野小姐,但内心按耐不住想与她结识的冲动。她会是很好的朋友吧?” 一向对朋友标准严苛的真田点了点下颌。 忍足落座后向他们表达感谢,感谢他们愿意替他出面保护英理。然而,他没想到真田颇为严肃地驳斥了他的用词。 “忍足君,上野小姐是一位出色的战士。她值得我的尊敬。我并不是因为你而选择站在她的一边。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她,还有她们需要的是更加健全的社会制度与更加包容的社会环境。” 当天晚上回到他与晴海同居的住所,晴海刚好从一个香氛沙龙的奢侈品牌活动中回来。他接过晴海的大衣,轻嗅一口被风驱动的空气…… “这是你和我第一次见面时你用的香水。” 晴海拂过粘在后背脖颈连接处的头发,意外地询问他为何记得那么清楚。她回忆起在沙龙上与好友们试用过的香水。 她笑着说:“Proust Blue,el。” 他大吃一惊。 晴海补充道:“生命太短,普鲁斯特太长,没有什么比这更契合el流行稍纵即逝、风格永存的品牌理念。只是我不太懂调香师为何选择给它命名是蓝色,它闻起来并没有那么忧郁。” 忍足侑士知道。他在晴海洗澡时躲进书房,从抽屉的深处找出那瓶尘封许久的墨水。万宝龙在他成年那年的大文豪系列,致敬的作家是普鲁斯特,墨水的颜色是蓝黑色。 他用一番力气旋开墨水瓶,才发现当年英理在里面加了香水,因此冲淡墨水的黑,匀出一抹如清晨天光般灰黑的蓝,而香水的气味由此改变,增添几分自命风雅的讽刺,可无法逃离无法自拔地令人心碎,基调是墨水的盐味,像海,像她跨越上海与东京的深夜航班下的日本海。 也许,他记起英理对普鲁斯特的评价。 “起点是个贵人迷,但是抵达终点的时候,他成了旁观于社会最敏锐的讽刺者。可回顾终生,哪怕离群索居,他的美好岁月仍困在他围绕逢迎的上流社会里。” 还有比这更令人忧郁的吗? 他借口出门买烟来到附近的电话亭,手腕抬在唇上,手腕内侧脉搏的运动散热加快香水气息的挥发,他深深地闻了这个味道,打通了英理的电话。 “你好,请问你是?”心跳漏了一拍,他难以呼吸。 “I’m looking for Miss Proust.” 没有回应,半分钟后对方挂断电话。可回荡在他耳边的是贯满传声筒的音乐声,她正在室内放黑胶唱片,还有廉价唱片机轻微的机械音。 他轻轻地哼起陌生的旋律,打开手机中音乐软件的听歌识曲。 相同旋律的歌有两种语言。 「你怎么样过 什么样的生活 是否难耐寂寞 你到是谁 总是阴差阳错 擦过我的耳朵」 「’bsp; now it's your ce To do ; you ; do There's no time to waste」 一首叫中文的《打错了》,一首是英文的《It’s your ce》。 忍足侑士到此时才发现就算他与晴海结婚,如果再见到英理的第一眼,他绝对会如无法逃离他的宿命般再次爱上她,陷入与她的不伦恋中。她是他无需选择的所有特质,是他最强烈、最无法表达清晰的渴望,这份不安的希望与失去的恐惧全部转化为实体,成为另一个人。 上野英理。 他的普鲁斯特蓝。 -- Уǔsんцωц.ōnё 第二十四章盐的代价 “很荣幸今天我被上野教授邀请来为各位演讲。我想今天上午上野教授在东大开学典礼的致辞深深地打动了你们,虽然已是拾人牙慧,但我仍想恭喜各位:来到这个现有的理论不能适用、模型无法预测未来的未知世界。” “身为东京大学医学院录取丑闻的当事人,今天我站在这里并不想过多地声讨我的正义。当然我与我的朋友伊藤浅乃针对小野大郎的诉讼不幸地由刑事法庭转移到民事法庭,下周本案即将在东京的地方法院开庭。如果在座的各位有关心这一事件的话,不妨在当天抽出一点时间关注这件事。结果仍是无法用理论和模型来预测,但我认为切身加入到这一事件,是获取知识的知识的一种途径。现在让我把时间留给《风俗之盐》。” 英理出席了本年度东京大学的开学典礼,她坐在观众席,作为上野瞳教授的助理,热烈地为她的导师鼓掌。典礼之后,她受邀为社会学系的大四学生讲解她写作《风俗之盐》的始末与经过。 她从她非常喜欢的电影《卡罗尔》入手,讲到小说作者海·史密斯一开始设定的书名为《盐的代价》,这显而易见是来自圣经中“罗德之妻”的启发。神将摧毁欲望之城索多玛,神告诉城内唯一的好人罗德携全家离开索多玛,“切忌在逃命时停留及回头看”。故事的结果是罗德的妻子因为好奇而回头,成为盐柱。 至此,罗德之妻成为诗歌历史上欲望与好奇的鞭笞对象,她不听从神谕,被好奇的欲望所俘获,成为罪恶的俘虏,在英理的《风俗之盐》中,风俗女因为被强加的欲望与好奇的指责而步入深渊,留宿的客人以此为道德的至高点而蔑视由援交步入风俗的年轻女孩,却从未想过风俗的盐柱投射的是他们自身欲望与好奇的影子。然而更令人可悲的是,女性贫困的巨大盐塔牢牢地压垮女性,当代日本罗德之妻的回头也许真的有“惋惜一个银盘子”的原因在。 她欣赏辛波丝卡替罗德之妻的申辩,“由于孤独、由于愤怒”,我抛弃了这座城,我愤怒于神明,我想要洗干净女性身上的脏水,我想要品尝这种咸的味道。ⅹτfгёё⒈⒞oⓜ(xtfree1.com) 在角落倾听英理演讲的忍足侑士注意到英理品尝盐时的局部动作,她的右手手指难以自禁地爬上她的中指,缓慢地抚摸起来。他低声笑了。 这是他们后期做爱的一个习惯。她在他的伤口上抹盐,她跪在地上舔舐咸味的创口,手下意识地会爬上他的手,一根一根卡在指缝,而后充满情欲地挪动、刺激、抚慰。他们分手后他终于坦诚地面对他承受痛苦的做爱回忆,原来他深陷其中,原来他痴迷牺牲者的位置。 他沉浸洒下的盐粒建构的情欲世界。 而她也不曾忘记。 下周的开庭如约而至,结果不尽如人意,败诉宣判后浅乃与英理幸子决定再次申诉,当夜她们在酒吧里买醉,点的牛郎头牌糖衣炮弹连番攻击,炸的英理与幸子飘飘然忘乎所以,所以因为夸赞而膨胀自傲是人的劣根性,不仅男人喜欢面子,她们也喜欢。 踉跄的身子一步一步挪回牛郎店旁高级酒店的房间,倒在床上的英理头晕乎乎得快要哭泣,她总是这般爱逞强的软弱,卷起海棉枕头扣在自己的脸上,感官在失明的黑暗中灵敏起来。 有人在脱她的裤子,脱她的内裤。 “是神谷先生吗?”她挣扎着记起今天服侍她的牛郎名字,“这不是你的服务内容,请离开。” 一只手拿走她的枕头。她在昏暗的床头灯光投影下眯起眼睛看清坐在她身上的男人是谁。 “认得清我是谁吗?”男人的手移到她的衬衫领口,食指勾在敞口的第叁粒扣子处,指尖往她半袒露的胸乳肌肤上若有若无地轻轻一点,似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当然认得。 她生气了,一定是因为迹部景吾那个混蛋对她的莫名指控,她分明回到日本后从来没有去找过他,现在的情形显然是他来找她、追踪她、意图和她做爱。 asshole! 英理翻身把坐在她胯部的忍足侑士掀翻在床,酒精催发她野性蓬勃的性欲,她如野兽撕开忍足侑士的衣物,双手探入他的内裤里面,握住半苏醒状态下他的性器。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抽在忍足的脸上。她大骂他是个阳痿的废物,居然这地步了还没勃起,可对方似乎绷着劲,守着势,有耐心地一粒一粒解开英理的衬衫扣子,全部解开完毕后,左手卡入她背与黑色文胸的缝隙内,手指只是轻微一扣,文胸的系带就被他解开了。并不急着去脱光英理的衣物,他整好以暇地把手移到胸前,手背贴着文胸的蕾丝布料,手掌包裹胸乳的软肉,挤出波浪的形状。 “废物。”又是一个巴掌落下。 忍足微乎其微地叹口气,他在下方问她:“是你真的想要的吗?”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巴掌再次落下。 忍足判断出她几乎没有任何道德负担,于是他反手抓住英理的手,起身拉近与她的距离。他亲昵地吻她的嘴角。 “想过我吗?” 等不及答案,他自问自答地喃喃自语,“肯定是想过的吧。”他的两指终于移到阴户的位置,挑开肉缝,轻车熟路地揉搓起硬挺的肉珠,不一会儿,指尖便沾湿了情动的液体,黏糊糊地渗进他指甲的缝里,他再次逗弄起阴蒂,用指甲轻微地抠弄。 等不及他的温火慢烹,英理抓住他的阴茎对准自己的穴口,只绕着打转了几秒,便坐下去。 今夜是她的主场。她在上方驰骋,骑着忍足侑士服务态度优异的分身,臀肉不断地贴合、摩擦、陷入他腿间两团阴囊间,而她的手在抽打下方的坐骑,惩罚他什么呢,她不想搞清楚了,她只是想要揍他,狠狠地揍他,她为此兴奋地战栗,源源不断的潮水从体内分泌,对方阴茎的伞头如逆水行舟,快速推进,准确占领海域内的锚点,抵住内壁的一点不停地撞击。 有烟火在她的脑海中绽放,“嗖”的一声,她的神智离弦之箭般射出,她紧紧吸住给她快乐的阴茎,许久后似再也绷不住,泄了身子,她瘫软地趴在忍足的胸前,点滴水意从她的股间滑落,流入忍足的毛发间,她潮吹了。 他太熟悉她的高潮点了。七八年分离的时间内他从未忘记。 服侍她、取悦她、高潮她是他的毕生修养,他精通于此。 等她休息够了,他抬起她的双腿,俯身落下几个疏疏密密的吻,睫毛、唇、锁骨、乳尖、下腹……春风沉沦的夜晚,蓬勃寂寞的不伦爱欲,谁会管其他的呢?阴茎再度抽动,他衔起她的唇,加深吻与分身探入的深度,直至双双卡至不能再深的喉口,僵持不下、濒临窒息的节点,他们同时到了。 第二天,英理醒得晚。酒店的卧室没有其他人。她坐在床上静候片刻,忍足侑士端着点好的早餐走进来。 他俯身想接吻,不料英理扭头错开。 “知道你爱干净。”他轻微地笑了一下,递上他准备的便携漱口水。 英理撕开包装纸倒入口中,咕噜咕噜在口腔内含糊滚动几次,她吐在忍足侑士准备好的空碗里。 两人坐在床上,静静地进食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昨晚还好吗?” “可以。” “仅仅是还可以吗?我可是用尽我的老腰。”忍足开玩笑。 “医院辛苦吗?” “外科手术能有不辛苦的吗?”他叹口气,“再这么站下去,我的腰再也不能如此高密度地劳作了。” “你不是快结婚了吗?” 忍足沉默。 最后英理以鲜见的严肃压制轻微的愤怒收尾,她冰冷地一字一句说道:“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你,需要为你的婚姻负责的也是你,不是我。” 忍足侑士在沉默中离开。 正如分手的夜晚,英理理解她懦弱的情人,不会挑明底线,因为这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这是死局。 他这些日子头脑发热单方面地围着英理打转,至于当男小叁的觉悟,他早就做好准备。他不管她是否正在一段关系中或将要处在一段关系中,他想的只有他要先挤进去,挤回去,他没有想到除了他俩以外的其他人。 想到他的未婚妻晴海,她的效率与可靠属性决定她并不会关注他在外面的风流韵事,但是按照双方家庭的规划,在忍足侑士35岁之前必须有未来一个继承家业的孩子,晴海对孩子的可靠将会要求忍足侑士的忠贞。 况且,英理不想在一段拥挤的婚姻关系中。 最后推导的结果是: “退婚。” 盐原晴海抛出答案。 -- 第二十五章终章 又是一年的春天,街道飘满飞落的樱花,半遮半掩的春日时光,离浅乃最后一场官司的申诉结果已过去大半年,一切尘埃落定,悄无声息,安静的,她申请了半年的假期。只想在把所有东西捆在一起的带子解开而一把竹筷撒落的征兆前,她躲在没有人的世界,流血、腐烂、透明、消失。 幸子旁观着一切,她知道为期四年、旷日持久的官司严重损耗英理的精神力,她超负荷地维持她的高社交频率,还自始自终对大小事宜亲力亲为,凌晨叁四点从幸子的律所离开已是她的家常便饭,又或者她唯一能够匀出的时间是深夜十一点后至凌晨叁点的完整时段,才能全心全意投入被她搁置的研究考核任务。 imes you need to learn to e.” 幸子对她说。 英理点头。 深层原因幸子没有说出来,delegate不过是一种建立代理委派的合作方式,重要的是,身为好友的她眼见着停滞下来的英理一步一步地变得透明,她骨血肉铸成的肉体逐步腐烂,只有身后的五感还在运作,她仿佛在与分崩离析的世界进行告别,善后似的想留下来看看最后一眼。幸子急切地试图帮助朋友建立更多与世界的连结,从她经济事务的代理的入手只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步。 还有别的方面。 “你后续与他还有联系吗?” 还记得回答吗? “没有了。”英理疲乏地倚靠座椅。 “就这样,不可惜吗?” 可惜。被翻来覆去地重复。他们是最不搭轧的前任,维系过往的仅存徒有激情、空荡寂寞的回忆,不在对方身旁的时候,大部分时间独尝足以歼灭一切的庸碌与悔憾不及。所有的人被推动向行,她困囿于琐屑官司的四年里,周围的朋友或多或少迈入人生的下一阶段:幸子有望拿下律所合伙人的身份,与男友在上个月举办了婚礼;木岛理生与久住的恋情稳定,木岛的小说事业迎来新的创作高峰;越前兄弟们承认彼此的感情;浅乃的女儿叁个月前从美国来看望她,她束手无策地带她在东京迪士尼里坐旋转木马,站在云霄飞车的排队处和小姑娘大眼瞪小眼;礼涟与丈夫共同取得牛津大学的教职……还有许许多多这些年她认识的其他人,一面之缘的路人、泛泛而谈的同事、访谈结识的朋友,他们分享他们私密的工作与生活,英理忠诚地以记录者的身份聆听,过多的摄取物囤积在她体内,在某个潜在的将来层面,她必将如胀气的气球,在无人可及的高空,爆炸破裂。 她强打精神询问幸子下个月忍足侑士的婚礼,被邀请出席的幸子将会准备多少礼金。 她准备请幸子代送一笔。 “你确定吗?”幸子问。 她显而易见地注意幸子的坐立不安,她顺幸子的视线望向窗外。 无法平息的饥渴爱意凝结、吞没、缩聚在一大束手捧的普鲁斯特蓝玫瑰里,玫瑰花束的中央是一枚简单至极形状的莫比乌斯环戒。 忍足侑士静静地看着英理。 期待他心中奇迹与不可能实现的爱情,正如蓝玫瑰的花语。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第二天,她去看望来出版社商谈校对事宜的木岛理生,他们约在一处装修西方格调的清吧内喝酒。酒吧内淡淡忧愁的爵士乐演奏得恰到好处,夜色中充满一种缄默的魔力,因此他们话说得不多。直至快分别前英理笑着问小说家自己是否有这个魅力让他突破男女的界限,爱上她。 “没有。” 单纯是因为寂寞。 木岛理生双眼噙着笑意,像看借酒耍赖的孩子,“你不也是吗?”他反问。 弄混碘酒与毒药,误把黄昏当日出,他全部写进小说里。他饶有趣味地长期观察着那两人蹩脚笨拙的游戏,一场名为“谁更能为对方牺牲自己就证明谁更爱谁”的游戏。 哪怕恋爱的后期、分离的间隔谁都无法享受到任何快乐,但只要认为她高兴我就高兴,或他开心我就开心,那便证明他爱我/她爱我。 典型的症状是反复确认的提问。 “你确定吗?”她问。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他问。 更强势一点的人终结游戏,因而感到无法抹消的内疚。 木岛理生把英理扶回公寓,不出意外地在公寓大厅的门外看到久候在此的忍足侑士。 他竖起食指放在唇峰中间,“嘘”。 小说家轻声说:“她好不容易睡着了。” 接过英理抱起她的忍足和小说家沉默中将她抱回床上。 临走前木岛理生给忍足侑士一片安眠药,叮嘱他若她中途醒来喝水时化在水里喂她吃掉。 “是医生的嘱托。她太缺乏睡眠了。像个孩子。”尾音轻笑地扬起。 “忍足先生。”小说家停了下来。 “如果她说她爱你,你会相信吗?” 忍足侑士帮英理换下套装,用温热的毛巾清洁她的身体,他弓腰一一检查她的手臂、手腕、腰部以及最密密麻麻的区域,大腿内侧。 他叹口气,庆幸她的伤口处理得很好。 他脱下自身的衣物,赤裸身体躺在英理的身旁,借助透过薄布窗帘的微弱都市夜光近距离打量她的眉眼。 眉梢眼角不做表情时冷淡极了,却有一种无法藏匿的躁动不安的气质。 令人躁动不安的她。 他又低头盖在她的胸前,细数她单分钟内的心跳,多年来一直如此,情况还在恶化,天生性窦性心律,熬夜与失眠导致的心率不齐、心跳过快,嗡嗡扰扰得像一只无头苍蝇。 恍然间忍足侑士明白自己才是那只撞在玻璃上的无头苍蝇,分明通往她心房的缺口就在那里,他却在隐形的玻璃上乱飞乱撞。 他从没信任过她爱他,而她的缺口刚好是她爱他。 刚分手的一年里,他一直认为英理是不折不扣的浪子。浪子注定是贪婪的、不餍足的、易疲倦的,她不会恐惧失去,因为她知道失而复得让人欢喜快乐。他安心地等待她的去而复返。谁知有回头的浪子,也有下定决心一去不返的浪子。 她差点永不回头。 幸好,他抱住她,头偎在她的脖颈,轻柔地来回蹭来蹭去。 将近中午醒来后的英理望向睡在她身旁的忍足侑士,时隔多年观察安静状态下他的眉眼。 好似遭遇一场心脏的地震,英理心中一酸。 他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静谧温柔地呼吸着,她的鼻尖因呼吸交缠而轻微发痒,她想爬起来刷牙,可他的手臂环住她。她在他的怀中静静地数着日子,她意识到原来他陪了她这么长时间。 心中涌起无止尽的绵长爱意。 她发现其实她爱了他这么多年。 她注意到他的晨勃,手握上他的手,转身趴在他的身上,像猫科动物整理羽毛似的挪动。 她亲吻他的唇,她吞咽他的喉结,在他半梦半醒间主动地接纳了他。 荒唐情事结束后,英理洗完澡打开冰箱寻找食物。 她愣在冰箱前。 装满腔室的蓝色玫瑰,根茎插在一瓶一瓶普鲁斯特大文豪的墨水瓶里,饥渴地汲取蓝色养分,蜷缩于层层迭迭的玫瑰花瓣。 忍足侑士在身后环抱住她。 “如果你打开冰箱,里面是玫瑰与求婚。” 她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 “要么我们永远捆缚在一起,要么我离开你去找其他人。那天晚上回家前我的赌约。” “英理,我们重新开始吧。” 忍足侑士说。 不管啦,完结了 一些过于乐观和不切实际的完美情人的夏末秋初 番外随缘看心情,可能会写一些正文中没有认真出场的人物。 -- PostBlue1.0 生活发生了一些重大的变故,因此开始思考一些诸如“王子和公主(虽然blue里没有王子也有没有公主)幸福地在一起”类似的复合之后的故事,思考如何治愈自我,受害者如何应对I’m guilty的心理暗示,以及治愈千疮百孔的亲密关系。 所以接下来的不是番外,是所谓“之后”的故事,也是我,作为英理的60%的原型,如何虚构出一个完美情人来拯救现实中自我的故事。 “日安。” 在英理出发准备去学院前,忍足叫住她。左手拎的是为她中午准备的便当,右手虚虚向前探去,英理没有躲开,忍足的手就这样落在她的脸颊上,食指紧挨着眼角,虎口处被过去青少年期间持续的网球训练磨出的茧子,温和地贴在她的脸上。 一张放大后的脸同样贴在她眼前。 对方若有所思,拇指轻轻钳住英理的颊骨,食指微微施力,抹过眼角。 “好了。”他起身将距离拉至恰当的距离,开玩笑说:“你又没好好洗脸。懒猫。”又或者,他压在牙关后从未说出口,“别哭了。” 他无法安慰他心神不宁的爱人。 他尽量轻松地开口,提醒她今日早点下班,“不要被追着你的学生延长你的Offibsp;hour。”装作很苦恼地抱怨她“与学生相处的时间比和我还长”,还有最后一句话。 “记得下午四点与Joyce的约谈。” Joyce人如其名,是一个面相就能让人心生好感而感到快乐的女士,她是忍足在东大医学院时精神科的学姐,辅修心理学,也是英理漫长官司结束后定期约见的心理医生。咨询的并不是英理的自残倾向,恰恰相反,Joyce在这一点上言语诚恳且严厉地在私下与忍足侑士谈论过。 “如果自残在恰当尺度对上野女士来说是宣泄途径,你要感激她至少还有这么一个途径。” “否则。”Joyce投掷问题。“你能承担失去她的风险吗?” 那是忍足无法想象的场景,比起与她相隔在地球的两端,心灵与空间全部阻隔的失去,他心知肚明Joyce提及的“失去”是死亡。他暂且只能拿自己还是个手艺精湛的外科医生来安慰自己,没有人会比他对伤口处理、交叉感染、烫伤处理的理解与实操更加出色。 哪怕Joyce和英理无数次地告诉他,英理情况的恶化是她一直以来遭受的暴力的累积,不是因为他不够好。可是再度当英理被偷拍的照片寄送到忍足的办公室后,率先绷不住的是忍足。 没有什么戏剧性的崩溃画面。只是他意识他无法完成排期的手术。他通知护士修改日程,监督实习生的授课部分安排到下周,走到医院的吸烟室抽完几支烟后他拨打电话给Joyce要求给他也安排一位心理医生。 他与心理医生的会谈,头几次没有特别深入,粗浅而简单地聊了下他与英理的亲密关系,他没有隐瞒只是尽可能地简化,谁先出轨,谁之后出轨,他是怎么背叛未婚妻,又是怎么与家庭的关系自此之后僵硬直至今日都没有进展,当然还不止于此。 他不是一个习惯于吐露心声的人,即使他的爱人从事与他性格相反的工作,而在某种层面上,爱人与他是相似,爱人是调制吐真剂的魔女,观察和揣摩形形色色的人与规律,却永持秘密。她永远不会将吐真剂用于他身上,唯恐听到伤害她的真心言语。 “那么,你会伤害她吗?” 他的心理医生问他。 他笑了笑,带有掩饰地去扶镜框。 “不是会的问题。而是我伤害过她。” 他终于说出口。 对她而言,在她危急时刻他表现的任何不完美都会被无限放大,他交过零分答卷。爱人看破不说破。只是他偶尔会想,这不公平。没有人是完美的。更何况是高中时期的自己。她也不是完美的。他偶尔恶劣地想。 他深呼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吻上英理的嘴角。 她没有躲开。 但也没有回应。 “好的。” 英理淡淡地点点头,公事公办地说:“Joyce建议你和我一起去。所以这是一次双人预约。” 是的,他们共用一位心理医生。 由于他们该死的相似。 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 PostBlue2.0 ⅵpyzw.ⓒoⓜ 他们坐在Joyce的会客室内,各自喝着咖啡。此前忍足让Joyce的助理重新泡了一杯decaf的,又让助理小姐去隔间多取几个抱枕,卡在英理的后背与沙发的间隔间。 尽量舒适的环境。虽然对他而言,沙发落地的距离与他的身高与腿长显然不构成适合人体结构的最佳比例,他将腿向前延展,另一只架在上面,不规律地抖动,颇为轻佻的模样。几下后,英理的手握住他的垂在身旁的左手。 忍足侑士停了下来。 他侧过眼,轻轻地望向她。却感受到女人的手指撬开他紧闭的指节,卡进他的指缝,拇指却躲藏进他的掌心,蜷缩其中。他因为这个微小的举动垂下眼,心中想的是:“她发现了我在紧张。” “我在想。”英理开口。她注视着前方墙角摆放的郁葱绿植,“结束之后我们去吃拉面。我要加很多的辣椒。我们换一个大一点的公寓。养几株青辣椒。” “可以吗?”她问道。℗o⒅Ⓨ.ⅽoⅿ(po18y.com) 忍足微笑。“当然可以。”我永远不会拒绝你。 Joyce在多次的会访中评价,“忍足君像是永远藏了半句话在舌根。”虽然忍足侑士自我剖析这是他践行的为人处事原则,谨言慎行,但在英理这里,他似乎更多的是胆怯。 Joyce问他,他们平常互相向对方表达爱意吗? 他回忆了片刻,竟想到是在冰箱前的那一刻,他还是没有把“我爱你”宣之于口。较之于赤裸直接地表达爱意,他一直以来抛给她的是单项选择题。 是木岛理生还是我? 是永远捆缚在一起还是离开? 是再次拒绝我还是重新开始? 成年之后尽管放弃文艺创作,然而在忍足侑士的书柜中,藏在大部头医学书籍的角落,马索克《穿裘皮的维纳斯》穿插其中。他有一尊小的美神雕像,不够精美,人物形体的比例却还原得恰到好处,这是他偶尔在东大的校园里捡到的待回收物,也许是用于美术生的观察与临摹。在雕像的底座,用马克笔简单地糊了几笔,隐约之间看出是“Masoch”。 忍足一时兴起回去找出谁是Masoch,却意料之外发现那本性倒错与边缘之爱的十九世纪小说,彼时他还没有敏锐到发现加个ism就足以组成一个术语,也因此接触到描画受虐者的痴人之书。 说实话,这不是他的taste。他的品味停留在天狼奖时期的木岛理生的水平,多年来没有长进。文学系的友人会偶尔时不时嘲笑他是电车读物的忠实粉丝,他顶多笑笑不作回应。然而裘皮维纳斯连同那一尊美神雕像留下来,成为他之后固定的倒错品味。 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学里认为,受虐狂的本质是施虐狂,受虐狂在受虐时掩盖自我的内在攻击性,把身边的人都变成施虐者,受虐者展现出的是隐形攻击。 合上书本之际,他问过自己。 是旺达主宰萨乌宁吗?不,旺达只是在满足萨乌宁的欲望幻想,无论萨乌宁如何被羞辱,被践踏,她始终在被逼迫完成他的幻想。 她是旺达吗?他是萨乌宁吗?他是被上帝惩罚因而被交到一个女人手里的俘虏吗? 美神本应自由,是谁为她披上了裘皮? 他有过不寒而栗。却不愿接受如此这样审视自身的自己。 为了逃避上帝的惩罚,他逃避他的扭曲爱意,胆怯表达她对于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在被指引的练习中,英理神情认真地凝视着他。她郑重地对他说“我爱你”,附加迟到多年的歉意。 Joyce问她,为什么道歉。 忍足侑士静坐在沙发的一旁,静静听到。 “我原以为我可以永远孤身一人,直到一天的清晨,醒来时发现他在我的面前,那一瞬间,中间分隔的多年在时间的尺度上无限缩小,串联起过去的岁月,我才意识到他陪了我这么长时间。” “那个人可以是其他人吗?” 英理笑了。 “还有谁在背后如此热烈地注视我?” 沉默的忍足侑士错过头。 他想,我情愿被上帝惩罚。 他们离开前取消了接下来与Joyce的会谈。回去去找拉面馆子的开车途中,忍足侑士问英理心理咨询到目前的效果如何。 坐在副驾驶的英理望向红绿灯后的落日。 “所有的心理咨询对我而言最终都演化成自我消化的过程。” 这一次,他没有胆怯。他问道。“那你说的那番话是真心还是为了有助于消化?”紧接着,他闭上眼睛。 “我爱你,英理。” “甚于我的生命。” 等了十几秒,红灯变成绿灯。 身旁传来小声的“嗯”。 “我一直都知道。” -- PostBlue3.0 ⅵpyzw.ⓒoⓜ 这是一个好的信号。 忍足侑士这么想。英理在减少她偶尔发呆的次数。夜晚沐浴后,忍足按压泵头,果木香的身体乳挤出,他先在双手上抹开,而后涂抹在英理的小腿上。他捏一捏英理小腿松散的肌肉和零星的几道结痂后脱落的疤痕。 两个人随意地闲聊起来。 “周末有什么安排?”他一边帮英理按摩小腿一边询问道。 英理垂首在几本时尚杂志中,想不到年过叁十后的她莫名喜欢上时尚杂志里呈现的奶头乐,用她的话说,sexy的概念,意想不到的词汇组合与图形拼贴,最重要的是她喜欢给忍足侑士买衣服。优衣库适合迭穿的基础款式到巴宝莉最经典的风衣,甚至日本一些小众的设计师品牌,忍足侑士这个天生的衣服架子无论怎样都好看。 “好不公平啊——”她忍不住念叨。 忍足的手抓住她的脚踝,来回之间,她被忍足压在身下。呼吸间仍旧是她身上的果木香气,浓郁到可以看到气味的奶白色质感。她眯起眼,呼吸着,静静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半响之后,轻柔的吻落下。在她的眼帘之上。她手中的日本Vogue被取走。 “我们去踏青好吗?约上朋友们。” “不要别人。只是我们。” 英理回复。℗o⒅⋎.ⅽoⅿ(po18y.com) 踏青当日的便当和千层蛋糕、草莓大福等自然是忍足的手艺。他的手艺精湛到英理曾怀疑他在大阪时偷偷进修过和果子大师班。不过英理也自然理解虽不显山不露水的忍足侑士私底下绝对是个偏执的完美主义者。他哪怕没有度数的平光眼镜的镜片都要是最好的镜片,尽管英理抱怨过什么“分明压根没有度数,但是为什么我的度数在加深而你这个天天用眼过度的家伙却一点都没有度数呢?” “傻瓜,怎么可能呢?”听到英理抱怨的忍足内心说道。表面上却仍然云淡风轻地说“毕竟是基因遗传啦。或许运动能有效避免近视哦。你快爬起来跟我去跑步。” 忍足侑士右眼近视150度,左眼50度的秘密至今没有告诉过英理。 虽然他在原则上认同爱人之间的坦诚性原则,但偶尔持有这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对他来说也很重要。至于为什么戴眼镜? 那自然是为了更加帅气。 某个女人早就忘了她刚来大阪时对惠里奈说自己的性癖之一是“喜欢戴眼镜的斯文败类”。 想到惠里奈,忍足停顿了片刻。对于他中途撕毁与盐原家的婚约的事情,他的父亲至今没有原谅他,而对于母亲来说,尽管,他想,母亲和美是喜欢英理的。但作为传统的女性和传统的母亲,她更希望英理是友人的女儿、一个保持距离的小辈的身份,更何况——母亲曾经说过:“她拖了你足够久了。” 或许再外面一些的人或者关系普通的亲朋好友,会感叹想不到风流的忍足君兜兜转转最后和初恋在一起,似乎又是一个“又能相信爱情了呢”的故事。而只有母亲敏锐地觉察到他心底从不曾放下过一个人的身影。现在他和英理处在情侣以上,夫妻未满的状态,英理对于婚姻的态度模棱两可,而他在帮英理整理文件时,发现她在他们复合后的一年后做了皮下埋植手术。在英理的左臂下方,一粒米粒大小的左炔诺孕酮植入剂缓慢地运作着。 他感到不可名状的刺痛。 月经紊乱,被她解释为自己作息不好。阴道出血,被她解释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请下次不要那么粗暴啦,虽然确实是很棒的sex”。心情因为激素变化而长时间低落,被她轻而易举地掩饰着。 他知道她的态度和怀疑。 也许对她而说,他还不至于到性生活混乱到给她带来性病,但是哪怕是每次都严格使用安全套,那百分之二的失败几率她同样需要扼杀在最初始阶段。她未来五年来不想要一个孩子,也不想要婚姻。甚至,她可能不想要孩子。 频繁地哭泣,可能部分是左炔诺孕酮的作用。当然,忍足侑士心知肚明,不止于此。 更糟糕更坏的事情发生过。 英理仍处在创伤应激的阶段。 她应该去取出植入剂。 与此对应的是,他开始为结扎手术填写预约表格,准备体检。 “反正还有惠里奈、谦也。” 而下个月的月初,惠里奈要结婚了。 “所以英理,我们回一趟大阪吧。” -- PostBlue4.0 回大阪是忍足侑士不愿去面对的事情,然而在不愿之外,依然有隐隐的期许。 他和母亲、姐姐的关系尚可,每逢节日假期互通电话,甚至偶尔母亲还会托他向英理问好,他也时不时收到母亲从大阪寄来的特产。 里面就有板栗。 英理喜欢大阪的小栗子,她评价大阪的栗子壳薄而内里的果实饱满欲出。她短促的虎牙咯嘣一声后轻脆的声响回荡在起居室内,而厨房里的忍足用虎钳夹开薄壳,他准备用初秋新鲜的一批栗子做一罐糖渍小栗,下午的点心则是栗子味奶油蛋糕。之前的一批用空气炸锅炸熟后大部分进了英理的肚子。 出发前的一晚,他揉捏英理的小腹,步入秋冬开始囤积的脂肪积聚在她的皮下,她笑着说是吃撑了。 “嗯。”他漫不经心地迎合道。他检视着英理腹部一道狰狞贯穿的疤痕,垂下眼。 他为此购入过很多祛疤的药膏,那些药膏初抹在疤痕上冰冰凉凉,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可待膏体成膜,入睡前的英理按耐不住丝丝麻麻的痒意,她多半会瞒着忍足侑士撕下那一层薄膜。久而久之,忍足便放弃了为英理祛疤的想法。 “这也很美。”他时不时在她耳边低喃几句。 “好啦。我知道。”对方回应道。 有些时候他仍会觉得他搞不懂他的爱人。他拿捏不住她属于哪一种愈合伤痕的类型。是通过遗忘而失去,还是通过反复提及而学会正视?夜晚吃饭时一起看《Friends》,英理时常讨厌Ross喋喋不休地一遍又一遍唠叨 ”We are on a break”的旧账,同为男人的忍足侑士反而会更加理解一丝Ross。至于最后的复合? “Happy ending的传统。” 惠里奈的婚礼办得传统,只是额外在大阪举办了一场小型亲友的招待会。主场的婚礼大家维持着表面的和谐,擅长社交逢迎的忍足重新回到家族主场,面带春风地和族中长辈谈笑风生。自然,他从小的异性缘就不算差。大多围绕在他身边是关系好的女性长辈。当中不免一些嘴巴零碎地询问起英理的近况,忍足也完美地四两拨千斤代为回应了过去。 只是难免的,看到自小亲密的姐姐从此步入一段新的家庭关系中,渴望婚姻的忍足设身处地感受到一阵酸楚。更换姓氏、长居在对方的家中、成为某人的妻子。婚礼前晚忍足、英理与惠里奈在她的房间里絮絮叨叨了一会,一会是弟弟对于姐姐的祝福,一会又是惠里奈咬耳朵:“自己的弟弟虽然不错,但英理可不要太早答应他。” 末了,惠里奈长叹一口气。语气中不乏忍足侑士难以消化的惆怅。 “纵然英理成为忍足英理建立起了我与你世俗上更深的羁绊。但英理你不应是某个人的英理啊。”惠里奈这么说。 她转头望向侑士。“自己家的弟弟还需要多多加油。” 至于她自己的婚姻,招待会上给出一份不一样的答案。 虽说是招待会,倒不如说是夫妻双方朋友间的party。惠里奈与丈夫居然共同跳了Friends第六季中Monibsp;与Ross跳过的舞。腼腆笑着的新郎自嘲肢体不协调,但为了能让惠里奈开心,他从两年前就开始偷偷学跳这一支滑稽的舞。惠里奈在一旁安静地笑着,眼神中看得出绵长的爱意。 在那一瞬间,英理突然把握住忍足姐弟间的共性。 他们是擅长等待的那一类人。就像惠里奈能等待一套需要花两年才能学会的舞步,而忍足侑士则能等待更久的时间。最像猎物的反而是猎人,他在时空的遥远处嘶嘶吐着蛇信,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那一天。 所以他不再提及任何有关婚姻、承诺与家庭的字眼。 因为在第二次求婚的一冰箱普鲁斯特蓝前,他等来的是无尽的沉默。 而上野英理不需要成为谁谁的妻子。 已经愈合的伤疤祛除痕迹需要多少个难耐瘙痒的夜晚与蜕皮一般落满床铺的痂膜。 大阪回程前,父亲叫住忍足侑士,通知他家族的业务已经转移到谦也和惠里奈的手中。 父亲没有直说失望,只是忍足已体谅至失望尽头的纵容。 “无论如何,惠里奈需要一份底气。”送爱女出嫁的父亲似乎苍老了不少。 忍足欣慰地点头,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