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你走去》 第1页 [现代情感] 《我向你走去》作者:俞览【完结】 本文文案: 她和他都渴望走到太阳底下,到头来却在黑暗中跌跌撞撞。 好在,命运最后还是眷顾了他们。 周阳想: 她的生活伤痕累累,阴霾笼罩。 可是在一个初见的时候,她听见一道干净的声音,遇见一个干净的人。 她不敢承认她心动了。 但她想接触他。 #双向奔赴,双向救赎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阳,顾青闻 ┃ 配角:周思容,时寒,宋瑶,沈丛衍,徐风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双向救赎。 立意:朝前走,别回头。 第1章 初初相遇(1) 顾青闻第六次注意到周…… 写在前面: 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 那是一段令人困顿的时光 好在 越过丛丛荆棘 我们终是找回自我 - 顾青闻第六次注意到周阳。 他常常光顾的一家刀削面馆,坐落在矮巷的一处不起眼的位置。虽然不起眼,门前左右也没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每每到了用餐时分,食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店老板早前见生意好,打算了一番,盘下二楼,简单地布置一遍,解决了一部分排队食客的困扰,生意蒸蒸日上。 顾青闻喜欢二楼观景台的位置。坐在那个位置,能将一楼的热闹繁景望在眼里,也能听清晰地听见二楼里间每一位顾客的声响。 每到这时,一种置身于人间烟火里的错觉常常萦绕他左右,生活还是能过得去。 今天,他照旧坐在老位置,左手端着iPad,右手食指时快时慢地在屏幕上停顿一二。 有时iPad看得累了,他会拨出点心思,余光不时扫向一楼。 要说看什么,那倒什么都看。但看了,转眼又被他抛却脑后。 和他一同前来吃饭的研究生张朝,此时不得不多嘴了一句:“师兄,你在看什么?” 顾青闻余光正要从一楼收回来,打算回个“没”字。 临了,他目光一顿,前一秒还在划屏幕的食指这下也暂时性地停住。 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走进店内。 见他微微停住,张朝正要伸脖子朝下一探究竟。那边顾青闻已然恢复往日的常态,说:“没看什么。” 共事这么久,张朝多少了解他这个人。顾青闻平时话很少,除去工作上的事,其他事情能用单音字回答的问题,一般不会多讲一个字。 今天倒破天荒,多说了几个字。 不过对方这么说了,张朝也不好再问二三四,只是假借拿杯子喝水的几秒,快速地往楼下瞟了两眼。 热热闹闹的餐桌,围着热热闹闹解决午餐的打工人,上身白衣下身黑裤的服务员穿梭于用餐人员之间。 是再正常不过的餐厅景象。 张朝从水杯里抬眼,打量了顾青闻一会。 对方没什么变化,仍是沉浸在修改课题报告中,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他轻晒。这才是顾青闻,除了工作能提起他的兴致以外,其他事物在他眼里,无异于多余。 对于张朝此时已经在心里将他分析了一遍一事,顾青闻完全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就当作听见了。至于谈的谁,哪怕是他自己,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修改完课题报告,顾青闻微微偏了偏头,略过了楼下的某个位置。 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这会坐在左侧贴墙最里面的位置,用右手支着右边脸颊,一头直直的黑色长发垂在身侧,独独留给外人一个背影。 须臾间顾青闻又将全部精力放在眼前的iPad上。他用食指快速划了一遍,确认无误,将文档保存,转成PDF格式,连同Word文档,一同发了出去。 事情完成,顾青闻将iPad搁到商务包外层放好,然后侧头望向一楼,头微低,右手食指则轻叩木质桌面。 一下一下的,很有频率性。 女人还是原来的坐姿。 她那里的位置比较特殊,是整个一楼所有座位最边角的地方,哪怕是店里最热闹的时间,那个位置也格外的安静,像是脱离了喧嚣的一个存在。 顾青闻坐在那里吃过一回面,全程吃下来,他只有一个感想。 很不可多得的一个位置。 身处热闹之地,却也远离热闹。 那边张朝本来在回复女朋友的信息,忽然手机顶栏跳出新进邮箱的消息,他点开一看。发自几秒钟前,来自顾青闻邮箱账户。 两个附件。 正文内容也很简略:修改标出,仅作参考。 邮件末尾则落着“顾青闻”这三个字。 这在邮件中是最正常不过的格式,简单明确,信息一目了然。 张朝的导师师哥师姐无一不是这个作风。 然而这种简单明了的风格落到了顾青闻身上,多多少少有了其他的意思。 张朝用手指慢慢划着屏幕,认认真真看着修改的部分,心里赞叹倾佩的同时,又生出一种“果然就是顾青闻的作风”的认知。 至于这种认知从何而来,他只能说这是顾青闻平时的处事作风留给他的。 待他看完文档,要说话的空挡,迟迟未见着落的刀削面,这会热腾腾地被端上了桌。 -- 第2页 他要说出口的话,在顾青闻掰开一次性筷子的瞬间,全部吞回了喉咙。 顾青闻有个很好的习惯:食不言。 至于寝时,语不语?张朝想,多半是不语的。 楼下热热闹闹,快人快语频出,偶尔还有几声气势浩大的笑声。 楼上是为安静点,但赶巧今天隔壁有一桌父母带着小孩出来吃面,小孩吃着吃着,汤匙一掉,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了,突然嚎啕大哭。 张朝一边吃一边摇头,不是为小孩愈来愈大的哭声,而是苦于他们这桌的安静。 有句古话:大隐隐于市。 这要放在古代,他们这桌就是绝世深藏不露的大侠。 “我下楼加小菜。”顾青闻忽然说。 说完,也不待张朝的反应,他端着汤面碗,起身离去。 张朝呆呆的,惊讶于眼前的处境。 什么隐士高人,什么绝世大侠,张朝后脚马上否了这个高深的寓意。他们就是人群里的普通人。 这不,顾青闻端着汤面碗,走到了加菜区,舀了两勺香菜放进碗里。 加完之后,他很快转身返回。 张朝心里暗暗腹诽:头一回见到吃香菜的男人,一吃还加两勺。而且楼上不就有小菜区,何必多跑楼下一趟。 他一边吐槽,一边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等到溜完一圈,视线再次回到加菜区时,他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从指尖滑落,掉到了汤面碗里。 顾青闻回到座位坐下,用筷子将香菜和面拌了一拌。他搅拌的动作很是细致、斯文,左边拌一下,右边拌两下,搅拌得尽量均匀。 对面的人连连叹气,他看了一眼,停顿一会,半晌低头吃面。 吃完两筷子面,第三筷子面夹到半空,对面的人慢吞吞地问:“香菜好吃吗?” 顾青闻看看夹着点绿意的面条,再看看张朝,难得说了一句:“你试试?” “不不不,”张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手也摇摆得起劲,“我受不了那个味。” “是,”顾青闻顿了顿,然后说,“很多人吃不来香菜的味道。” 实在难得,一个香菜能引出顾青闻这话,张朝不由得将面碗一推,也不管会不会吵到顾青闻吃面的心情,径直说: “刚刚你前脚刚打完两勺香菜,后脚来了一个女人,你猜猜她加了几勺香菜?”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顾青闻很给面子地问了句:“几勺?” 顾青闻接了话,这故事就有得发展。 张朝伸出手,而后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瞪大眼睛:“六勺,整整六勺,你说这是吃面还是吃香菜?” 吃了几筷子,顾青闻放下筷子,抽了一张纸巾,叠了两叠,用双手托着,擦了擦嘴。 擦完嘴,他一边将用过的纸巾,反复折叠,然后叠到不能再叠了,差不多成了一块豆腐块,这才将其扔到外侧中间的纸篓。 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或许两者都吃。” 言语淡淡,似乎不关自己的事,不多在乎。 但张朝为了从顾青闻这里学到点东西,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多多少少摸清了他的脾性。 顾青闻要是真的不在乎,那只会“哦”一声,这事就算一个小插曲,过了就过了,不可能回个二三四。 张朝摸了摸下巴,上半身往外一探,指了指左侧最里边的位置,说:“就是那里,六勺香菜,一身墨绿色长裙,还用了店里特制的绿色面碗,绿色勺子,绿色筷子。这女人多半是很喜欢绿色。” 顾青闻随着他手指指向的位置看过去,墨绿色长裙的女人低头吃着面。 不过比之刚才有点稍微不同。原本垂落的黑长直,这会已被她随意扎住,束在脑后。 她吃面的速度很慢,典型的细嚼慢咽,动作幅度放得很小。 很斯文的吃相。 顾青闻再一次注意到,她多半不是在吃面,而是在吃香菜。 一筷子面条,外边夹杂不少绿色的香菜。 有人拿香菜做点缀,而有人拿它做匹配的主食。 顾青闻第六次注意到她这个特殊的习惯。 虽然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做着什么工作,是个什么样的为人。 也有可能他这一生都不知道,只是坐在一旁做个旁观者,无意观察到了这么一个细节。 张朝适时地说:“这人很奇怪。” 顾青闻敛回目光,倒了杯温开水,喝了两口放下。水杯落在桌子上,发出轻轻的一把声音。 细细的,融化在嘈杂的面馆里,只有顾青闻自己听到。 顾青闻食指轻叩着桌面,一下一下的,频率缓缓,有种午后饱腹的惬意悠闲。 其实他吃得并不多。 张朝并没得到顾青闻的回应。 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两个男人在背后议论一个陌生女人,怎么说,都有种不尊重人的意思。更有甚者,能盖上“无聊八卦男”的印章。 张朝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语速飞快:“师兄,今天您帮我修改课题报告,这顿我请您。” 话落,人已跑到楼梯间。转瞬间,人影消失在楼梯。 这个举动并没有引起顾青闻多大的情绪起伏,他甚至已经进入习以为常的模式。 他单独坐了一会,视线不时落在楼下左侧最里边的位置。 -- 第3页 待手机震了震,他拿起一旁的商务包,这才闲闲起身。 下了最后一个楼梯,张朝走过来,嘴里念着:“吃饭要排队,买单也要排队,不支持支付宝,只能微信……” 顾青闻向人满为患的收银台看了一眼,说:“一年前,只支持现金。” 不知是惊讶于这家店的支付模式,还是惊讶于顾青闻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念叨。 张朝朝他脸上观察了一番,也没看出点什么。他眨了眨眼,开玩笑道:“按这速度,支付宝……明年?” 一楼空间大,食客多,声音嘈嘈杂杂。 顾青闻笑了笑,很淡的笑意:“有可能。” 他们来时是走右侧的位置,离开时却是走的左侧。 张朝还停留在“顾青闻今天怎么了,竟然跟他说了这么多闲话”的状态里,走路都有点飘飘的。 顾青闻走到门口时,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起身,抬起右手,微侧了下头,解下束住头发的绑发绳。 一头如同瀑布般的黑长直,顷刻间,柔顺地披在肩后。 顾青闻抬步,走出大门。 踏进阳光前,他低头看了下腕表。 半小时。 女人从进来到用餐完毕,用了半小时的时长。 顾青闻第六次注意到这个巧合。 或许它不能称之为巧合。 它叫习惯。 第2章 初初相遇(2) 这是周阳第一次见到顾…… 走出面馆,站在廊檐之下,喧闹嘈杂被阻隔在身后。前方太阳光线烈烈,微微眯了下眼睛,周阳抬起左手手腕。 石英表的分针停在左上角偏上一点的位置。 12:50。 周阳从卡其色包包翻出太阳伞,撑开伞,她仰头望了一会天。蓝天白云,晴空朗朗,热乎乎的气流无形穿梭过身体,砸在裸露的皮肤。 临城八月的时节,白日气温日渐高涨。 这样连日如常的好天气,周阳每每有种冬天还离得很远的错觉。 步行回到公司,走进大楼,阳光被遮挡在身后,身体被冷气拥抱。一股熨帖的舒服环在心头。趁着电梯上行间,周阳抽空看了会时间。 13:10。 从面馆到她公司距离,不远但也不近。坐车八分钟,走路二十分钟。公司的午休时间则是一个半小时。 周阳很会合理利用午休的时间。她步行来回于面馆与公司之间,花费四十分钟;然后等餐就餐用掉半小时;回到公司后,差不多还有二十分钟的打盹时间。 她的作息安排算作健康,甚至是很自律。可里面隐含着一种弊端,比如和同事一度缺少交流。她在这家公司工作近两年,部门不大不小,32个人。至今能完整叫得出名字的同事,一只手数得过来。 好在他们部门的工种不太需要面对面交流,有事公司内部交流软件打字沟通。这一便利下,减去了周阳和同事打交道的必要。 然而有时还是会遇到一些不便。 比如此时。 周阳去茶水间打了一杯温水,回到座位喝了两口,放下水杯拿起一边的U型枕,打算小憩十来分钟。 上司之一的沈丛衍站在她工位,用食指轻轻叩了叩:“跟我过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神情却很肃穆,留下不明不白的一句,正眼都没瞧她,随即走开。 周阳朝他远去的挺阔背影看了几眼。末了,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将U型枕放回原位,把电脑椅往办公桌里面推。做完这些她才沿着沈丛衍离开的方向跟上。 B-01会议室。 周阳抬头望了眼会议室的门牌号,然后低下头,手附在门被上轻叩了两声。 里面传来一句:“进来。” 声音很是清朗。 周阳手握在门把上,顿了一顿,推开门走进去。 沈丛衍正对着她坐在会议桌前,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双手敲击键盘的声音时而轻时而重,但是手速却是很快。 周阳在离会议桌半步远站着。 沈丛衍不语,她便也不出声,安静地等在一旁,静等他发言。 过了十来秒的空挡,沈丛衍终于忙完了电脑前的事,他扣上电脑盖,动作干净利落。 随着电脑盖落下的声音,沈丛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右手拿着钢笔,不时点着桌面。 他的眼神很是耐人寻味,目光深深,没有半点笑意。 此时的周阳像一只猴子,摆在观赏台,任他一点一点打量。 按理说,被别人这样注视,尤其是上司,周阳理应有点不自在,或者紧张忐忑什么的。 可是,出乎沈丛衍的意料之外。 周阳何谓无惧。 她平平常常,冷静得超乎寻常。 沈丛衍忽然笑了,用钢笔指了指他对面的会议椅:“坐。” 周阳看了他一眼,是为礼貌一样,她点了点头,而后拉开会议椅,坐下。 “你午休一般不在公司?”沈丛衍用钢笔点着会议桌。 周阳望了一眼,几乎是很快的一眼,她将视线落回沈丛衍身上,眉头微皱:“是。” “为什么?” 周阳抬手看了眼手表,放下手时,她说了一句:“十分钟。” 沈丛衍不解:“什么?” “我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 -- 第4页 手中的钢笔一停,沈丛衍侧了侧脸,眯了眯眼:“所以?” “午休时间是我的个人自由时间。” 周阳的声音清清然,衬着一身墨绿色长裙,无惧无畏。 沈丛衍看着这样的她,不由得想起当初别人拜托他时说的一句话:“她讲话很直,你私底下多帮担待点。” 现在想来,何止直,简直直得理直气壮。 沈丛衍将钢笔搁在一边,背靠电脑椅,笑了笑。末了,他重新打开刚合上的电脑,调出一个界面,起身将电脑放在周阳面前。 “你先看看,然后再跟我解释一下。”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句,然后走到落地玻璃窗面前。 紧挨B-01会议室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条过道,接连消防通道。平时很少人来往,是以那一侧很是安静。 周阳的视线从他的背影回落到电脑屏幕上。 只是看了一眼,周阳很快发现了问题。 周阳平时的工作以数据更新为主,有专门的对接人员,除却做她自己的产品线外,她还会额外负责其他产品线。而这其他产品如果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有人找上门,周阳他们则会将问题反馈给相对应的产品负责人,请求他们处理。 按理说,这种分类明确对接人员明确的情况下,一般不会出现太多错误。 然而也有意外的时候。 比如没有及时清空邮箱。 周阳相隔半月会清理一回邮箱,按理说她不会犯这个低级错误。但是这个月她手头事情实在多,后台系统自动进入邮箱的邮件她没来得及清理拉进本地邮箱,导致外面的邮件不能及时收到,耽误了邮件的处理时间。 国外那边的人,处理事情的态度比较粗暴,他们会直接将事件报到部门老板那边。 事件转到部门经理和部门老板那就是两回事了。 周阳将邮件拉到最底部,一面是在一封封英文往来邮件中知道了事件的原委,一面是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在中间的错误。 她按下Ctrl+Home,一键回到邮件的最顶端。 沈丛衍的回复赫然在列。 开头的per called字眼让周阳心里重重一沉。 她起身:“这个是我的疏忽。” “疏忽?” 她有错在先,此时的态度很是诚恳:“是。” 沈丛衍转过身,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包裹在黑色西装裤下,他一边走来,一边理了理左手上的手表。 “你今天中午但凡人在公司,这个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他走到回忆桌边上,伸出左手扣下电脑屏幕,“所以你还要跟我计较你还有十五分钟才上班吗?” 尾音落得很圆,圆得清冷。 周阳右手贴着裙子,她拇指捻着食指指腹:“现在是1:35。” “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很是清晰在耳。沈丛衍着实不解,她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抓着时间不放。 周阳说:“上班时间了,我接受部门的处罚。” “你接受处罚?”沈丛衍问。 “是。我接受。” 她的脖颈很是细长,头颈挺得又直,一身墨绿色长裙的衬色下,更显得白皙细长,如精心雕琢的玉一般。 视线再往上,则是她冷静的脸。 进来等待的时候,她是这么一副表情;事情出来,她又是这么一副神情。不管有错没错,不管事关不关己,她好像都没有太大的起伏。 沈丛衍收敛视线和发散的思绪,他背对她,右手食指点着桌面。 和国外那边的负责人打过电话,事情暂时解决。沈丛衍又让部门经理将周阳这两年的工作记录抄送了一份给他。 他前后快速浏览了一遍,周阳每封邮件处理得近乎完美,他又上后台看了她的个人账号工作记录,处理记录和工作四年的老员工一样多。 除了今天这个瑕疵,她日常工作几乎找不出其他缺点。 时间在这一瞬间好似停止。 聆听发落的时刻尤为漫长。 好在周阳是习惯了等待的人,她面对过太多类似这样的场景,一种煎熬、揪心、忐忑的焦灼,在经年累月中,深入刻骨。 她,习以为常;更有甚至,麻木不仁。 沈丛衍转过身,视线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最后聚焦在她眼尾的一颗痣。 “下周二跟我去见客户,我们还要再次更新一遍这次的数据信息。” 周阳应了声‘好’,然后等了片刻,见沈丛衍捞起笔记本电脑就要离开。他穿过她的视野,留下一片短暂的黑影。在他还没握上会议室门口的门柄时,她问住他。 “周二的时间是?” 沈丛衍身影顿住,只是一瞬的事情,他很快开门离开。 “时间安排待会邮件通知你。”他说。 * 转眼间就到了周二。 早上九点十分,周阳和沈丛衍先后从会议室出来,沈丛衍左手手臂端着笔记本,右手触摸屏幕,他一边敲字,一边说:“将这份会议纪要以及数据资料各打两份,资料打好我们出发。” 周阳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接收他那边发过来的邮件:“好。” 她看资料看得仔细,脚下一个不注意,走得快了几步,撞上一个人。 一阵清爽的气息扑鼻而入。 脑子比动作先一步,她脱口而出:“对不起,我……” -- 第5页 待她抬眼,剩下的话语顿时没了声音。 会议室通往办公室还有一条走廊的路程,今天不知为何,平时人满为患的会议室,这会倒是静悄悄的。窄窄的走廊上,除了她和沈丛衍,再没有其他人。 沈丛衍看着她,不言一语。 一时之间,周阳不明白他眼里的意味,她思忖两秒,再次说:“对不起,刚刚没看路。” 沈丛衍将笔记本合上,他的笔记本属于轻薄型,此刻被他拿在手里垂在身侧,跟拿一本书没什么两样,甚至拿出了一点别样的气质。 他仍是盯着她看,一言不发。 和部门同事常年处于点头之交一般,周阳对沈丛衍也是每回办公室碰见了,点头问好,除此之外再没其他多余的交流。 简单点说,除了当初面试那一环节,之后进入公司正式工作,周阳和沈丛衍并没有直接的工作对接往来。昨天的事故邮件,算得上她和沈丛衍的第一次工作接触,是以她和他算不上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陌生人。虽然他是自己的老板之一。 她认真地想了一想,除了昨天那封邮件的纰漏之外,她在工作上没其他什么差错。 此时,她在他脸上留意了一番,以她交友看人的浅见道行,根本看不出什么。在这方面,她一向不为难自己,于是她做了一个看手表的动作,双手抱着笔记本,重重地鞠了一躬: “时间紧急,我先去打印资料。” 她说完话,抱着笔记本径自快步离开,奔向办公的方向。 沈丛衍原本要问出的问题,在她愈来愈远的背影中,无声收回。 和临城大学那边的负责人约好的时间是十点,沈丛衍提前十五分钟将车停在临大的地下停车场,然后又花了五分钟走到指定的地点。 沈丛衍一路走来,熟门熟路。 周阳跟在他身旁,时刻紧随他的步速。她一面走,一面望着右手边红砖瓦的回廊。一个不合时宜的记忆突然跑出来。 沈丛衍本科和硕士都在临城大学完成。她有回上部门网站找资料,无意间翻到了部门的联系资料,她当时随意瞟了几眼。 一个无意之举,时隔许久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未到正午,阳光还不算晒,拐弯前,周阳特意回头看了眼红砖瓦的回廊。 化学工程中心的林老教授临时有事被叫走了,接待他们的人叫张朝,在读研究生二年级。 张朝泡了两杯红茶过来,在两人面前的桌上各放了一杯,随后他摸了摸后脑勺,腼腆道:“林老师被二所的人叫走了,事出突然,可能没那么快。不过你们别担心,他们吩咐了师兄跟你们交接,师兄有个实验,十点下课。” 说着他朝墙上的钟表看了看,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笑得很学生气。 周阳抿了口茶,见一旁的沈丛衍没说话,她放下茶杯,说:“是我们提前到,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打扰你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听着很是熨帖。而且,这张脸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想了一会无果,张朝连连用手摆了摆,可摆了没两下,他意识到手里拿的是迷你型的托盘。怔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刚才端茶用的。 他不免又尴尬地笑了笑。 周阳恰好处地抿起微笑:“你要是有事,你先忙,我们坐这边等。” 张朝站着,无所适从。今天所里都在实验中心忙着,他回来取个资料的时间,就被林老师抓来当壮丁。 他是想走来着,可是他一走,这会客室就剩他们两人了,把人扔下好像不太好。甚是眼熟的周小姐倒好一些,笑得挺平易近人的,这姓沈的先生就稍微冷淡得不易近人。 他笑着,心里的滋味七上八下。 五分钟等待的时间格外磨人。 张朝一边浏览今天实验的材料,上面有不少顾青闻的笔记。他第N次想着,这顾青闻的字还挺好看的,不像他的字,狗爬似的。 一边又时不时往墙上的钟表看。 秒针慢慢悠悠地走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周阳翻着资料,一字不落地一行一行浏览过去。有种平时无聊时,就抓起一个物品看背后的产品说明打发时间。 不过今天是为公事来,而且是沈丛衍亲自带她来,她态度上严肃了不少。 一旁的沈丛衍倒是无声无息的,从进大楼后和张朝打过一声招呼,这之后就一路沉默。 时间再难熬,终于在张朝看完今天的实验材料后,门外的走廊响起了刷门卡特有的“滴”声。 会客室只有三个人,三个人都不讲话,外面的办公室又静悄悄的,加上大学还没开学。这一声“滴”的声音就格外清晰明显。 张朝放下材料,快快乐乐地迎向门口:“师兄。” 随后。 一道平静和缓的声音落在门外面。 “宋师姐还在实验室等你。” “什么?!?!”张朝小声惊呼。 看这反应和声音,周阳猜测张朝可能很怕这位宋师姐。 她走神地想着。 先才那把和缓的声音再次出现:“晚上做个课题报告给我。” 这次惊呼声直接变成了哀嚎。 周阳看了眼沈丛衍,他一脸淡淡的神情,右手手肘支着沙发,很是闲适。 自从十二岁之后,周阳就没再对什么事什么人好奇过。然而今天,就在此时此刻,她突然对这把和缓得近乎平静的声音,有了一点好奇的意思。 -- 第6页 那种感觉细细密密的,像这会客室的冷空气,贴着她的皮肤; 像冬天冷松落在雪地的声音,清脆幽然; 又像窗外偶然传来的蝉鸣,是一种很自然的产生现象。 不多时,一个干净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干净的人,用着干净得近乎平静的声音,清清然地说:“我给你们取资料,稍等。” 几秒之间,白大褂的人影消失在门口。 他好似一阵风,突然地出现,突然地消失,干净地像是周阳产生的一个幻影。 一阵惘惘然,周阳听到了一道稍瞬即逝的笑声。 她转向沈丛衍。 沈丛衍和几秒前的冷淡不同,他眼尾露着笑意,为她打消不解:“他这人还是这样。” 这是周阳第一次见到顾青闻。 第3章 初初相遇(3) 今天的冬天,好像还没…… 听完沈丛衍的话,周阳心里过了一圈,而后明了一个事实。 沈丛衍认识那道声音和缓的主人,认识的时间不短;按照他舒服的口吻和眉眼间的笑意,两人关系还不错。 张朝有事离开,那人去取资料,会客室就只剩下周阳和沈丛衍两个人。 茶几上的红茶冒着阵阵热气,周阳惘惘地向窗外张望。 阳光热烈地照着窗户,明亮的光线穿过玻璃,落在地上,铺满一地惹眼的光明。 就在这时,那把平静得近乎和缓的声音再次出现: “这是资料,你们看哪里有问题。” 声音定定地落在耳边,如身后的阳光落在了地板上,满是熨帖。 周阳朝他看了一眼,他一身白大褂,神色松松。 她看他,他注意到了,也看过来。两相对视,两人都很平静,互相点了点头,算作初见的招呼。 仅就一眼,周阳假借点头的机会,从公文包里取出沈丛衍开完会让她打印的资料。 顾青闻接过她的资料,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书本放下,微微低着头看了起来。 两人交换了各自的资料,周阳前后检查三遍他递过来的,见数据没什么异样,递给一旁的沈丛衍。 沈丛衍指尖压着一沓A4纸文件,问 :“没问题?” 周阳点头:“嗯。” 沈丛衍抬了抬眉,目光掉转看向另一边的人。 “顾青闻,别来无恙。”沈丛衍将资料压在茶几上,起身伸出手。 “丛衍,好久不见。”名叫顾青闻的人,伸出手,握向沈丛衍的手。 顾青闻的声音清晰明了,宛如林间松竹,润着玉色。 周阳站在边上,全程看着两人,默不作声。 沈丛衍和顾青闻的身高相似,身形相似,不过亚于两人身处的环境不同,前者在社会摸爬打滚,练就了一身审时度势的高位者姿态;后者大约是都在学校,人看着有种清澈感。 周阳想,顾青闻这个人给她的第一个印象是干净。 两人握了一会手,转而坐下,沈丛衍没再叙旧,也不打算为周阳和顾青闻做介绍,进入正题说起了此次数据更新的事情。 顾青闻所在的化学研究所做的是化学探测仪器,沈丛衍公司则是代工厂,顾青闻所在的研究所出技术支持,沈丛衍公司负责产品化。 周阳认真听他们往来交谈,她在一旁敲键盘做记录。原本这件事是有专门的同事来做的,不巧负责此事的同事这周请假,赶巧周阳碰上了昨天的邮件事故,便被沈丛衍带过来替那位同事做记录员。 相谈近一个小时,此次的数据更新才算告一段落。 周阳保存好谈话记录,合上笔记本,见沈丛衍好似还有话要问顾青闻。她将电脑发放到桌上,用电脑包压着,轻声开口,打破暂时的寂静。 “我出去一下,你们聊。” 沈丛衍点点头,没说什么。 反而是端着托盘的顾青闻听她这么说,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外面有门禁,我送你出去。” 他的声音略为温和,清清润润的。 不知为何,周阳无故地想到了冬天的冷杉。 她怔了一瞬:“好,麻烦你。” 顾青闻将新泡的红茶放在三人的位置上,又把托盘搁在一旁木架上。 闻言:“不客气。” 他几步走过来,走在她的前面。周阳看到了白大褂微扬的一角,与此同时,一股清澈的味道滑过鼻尖。 临大的化学楼进出严格,每层都有关卡,进出都要专门的工卡,这个倒和自己的公司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步伐不紧不慢,脚步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很轻微,细细的足音,一下一下的,倒像无声应和。 周阳走着,环顾了一圈建筑布置,突然开口:“是近几年增加的门卡?” “滴”的一声,门划开。 顾青闻站在一侧,闻言,朝她脸上望了一望,似乎要问什么,可到了嘴边,说的却是:“以前也有,几年前改过一回。” “设备很先进。”周阳跨过门槛,抬眼看了几步远外墙上的指示牌。洗手间就在走廊尽头。 顾青闻嗯了声,说:“待会我过来接你。” 看样子,他好似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但他又不明说,隔着一点分寸,无形照顾了她。 周阳心想,他除了干净这一特征,或许他还是个心细的人。 -- 第7页 心内思索了半天,等到真的要开口了,也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谢谢你。” 顾青闻脸上泛着点微笑,仍是简单的那三个字。 “不客气。” 谢谢你。 不客气。 这一来一往的答复是陌生人之间最标准的对话。话题到了这里,差不多算作一个落幕。 周阳唇间留着点笑意,她平日里不大与人来往,人与人之间的交谈是她的弱势。更何况,她和他,仅仅只认识了一个小时几分钟。 甚至,她不知道他具体确切的名字。 周阳朝他快速掠了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似乎等她先一步离开。 她便笑了笑,转过身,往走廊的方向走。 太阳光线漫过走廊,投在墙壁、地板。她侧了侧脸,跳过一丛丛阳光,目光落在了教学楼外的茂盛樟树。 明明时节已然悄悄进入盛夏的尾巴,她却看见了一点春意。 今天的冬天,好像还没到来便已过去。 顾青闻站在原地,右手食指点着手上的门卡。周阳今天的穿的是套装,以黑色为主。视野里,那一点黑色的人影愈来愈远,慢慢的,汇成了一个小黑点,转眼间,消失在拐角处。 他敛下思绪,回身刷卡要去找沈丛衍,未走两步,兜里的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来电人是张朝。 他在那头气喘吁吁:“师哥师哥,救命!!!电脑,Z22333。” 连抽屉密码都说出来,看来是忘记带电脑过去了。 顾青闻边往办公室走,边说:“一楼门口。” 那边似乎喘了口气:“哦哦,谢谢师哥,我在一楼等你。” 顾青闻直接按掉通话,转而给沈丛衍去了一个电话,言简意赅:“你再等几分钟。” 那边顿了一下,言语咬牙:“顾青闻,多说几个字你会怎么样?都是些什么怪胎。” 一个“都”字,让顾青闻不由得抬了抬眉,按下红色图标的手一顿,刚要说话,那边的人却没给他机会。 认识这么多年,沈丛衍第一回 先撂断了他的电话。 顾青闻盯着黑掉的屏幕没两秒,将手机一抬,手松掉,手机顺势滑进了右边的口袋。 他继续朝刚才那个背影的方向走去。 外出的时候,周阳会随身携带两张洗脸巾,以便洗脸。 她附身站在洗手台前,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泼,水意漫到脸上的那一瞬间,她好似活了过来。 之后,她又泼了两次,然后用水打湿洗脸巾,从额头到下巴,仔细地洗了一遍。 洗完脸,擦好手上的水渍,整理好妆容,她正要出来,恍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她打算无意略过,可谈话涉及的主人公却让她留住了脚步。 女声:“顾青闻最近是不是和二所那边合作一个项目?” 男声不屑一笑:“合作又有什么用,最后的功劳又跟他没什么关系。” 女声略带可惜:“那年如果博士顺利毕业,成果展览会没那个女人过来闹,说不定现在成就比贺嘉还要高。” 男声呵笑:“有那样的爸造孽,想走远?想多了。” 脚步声渐远,女生的声音也降低了很多,听不出在讲什么。 反倒男生的声音依旧高扬,远了还能听见:“他爸是无辜的?他们说你就信,如果是假的还能让那个女的闹那么多年……” 再之后两人讲了什么,周阳就再也听不见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闲言碎语,不是每个人都能安分踏实地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去对别人加以置评。 周阳对此见怪不怪,她仰起头望了一会洗手台的天花板,灯罩很久没有打扫,里面积累一层灰,稀散了光的亮度。 周阳走出洗手间,路过楼梯间,突然抬脚的动作一顿,余光往楼梯口的位置掠了一眼。 也仅仅是一个刹那的停顿,她很快反应过来,继续朝前走。 阳光划过她的指尖,周阳瞥了一眼,摩挲了一下指尖,热意温温。她忽然回想起洗手间灯罩里的那些灰屑。那些灰就像刚才闲言碎语的两个人,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而然存在。 你不想理睬,但一个仰头,一个驻足,他们又出现在你的面前。 她走过光亮的走廊,进入暗沉沉的又一截走廊,指尖的阳光被建筑物挡了去,余温贴着皮肤,一点点散去。 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轻声而稳重,足音错落有致。 离门卡的地方只有几步之远,周阳略略迟疑一会,放慢了脚步。 虽然她刚才走得并不快,现在她走得更加地慢了。 “周小姐。”和缓的声音落在耳侧。 周阳转过头,然后眉眼一松,“顾……顾老师。” 说完,她心里缓了口气,贴在西裤的手缓缓挪开。 回到会客室,两人一前一后进门。 沈丛衍站在窗户前接电话:“好,我路上整理,下午见。” 他划着手机屏幕,瞥眼扫过来,目光留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偏偏那两人是十足的事不关己,没点反应。 沈丛衍收下手机,长腿一迈:“数据的事今天先谈到这里,剩下的细节,之后周阳会跟你们跟进,我近期出差,如果有大问题再说。” 他又转向周阳:“待会你留下联系方式给顾青闻,他们会派人跟你联系,我现在要去机场。” -- 第8页 沈丛衍吩咐完事,拿起车钥匙朝顾青闻扬了扬,往周阳方向示意:“有事电话联系。” 一阵急匆匆的吩咐完毕,周阳点点头:“好,这边我会跟进。” 沈丛衍先一步离开,顾青闻送他下楼。周阳留下来整理资料,她依稀听见他用英文和人交谈,言语间是谈设备更新数据的问题。 原本还有点人气的会客室,这会只留下她一个人。 周阳将资料和电脑收拾好,放进公文包,拉链扣紧最边上时,她转向窗户的地方。 时间接近十二点,太阳位置移动,先前铺满一地的阳光,此时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则是阴影。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重新打开拉链。 顾青闻很快回来,周阳递过去一张便签。顾青闻接过,边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思忖片刻,他问:“中午你怎么安排?” 周阳毫不迟疑:“我现在就要回公司。”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便签纸,见是手写联系方式,他停了一瞬。 默然一会儿,他从纸上抬起头,问:“周小姐,我送你?” 周阳摇摇头,扬了扬手机:“我刚刚叫好了车。” 顾青闻也不再坚持:“好,我给你找……” 他话说到一半,后半边的话淹没在一阵脚步声里。周阳微微笑着,也不急,坐等下文。 顾青闻走到办公桌前,翻开之前放下的书本,将自己递给他的那张纸压进书里。 他回头,朝她淡淡笑着:“我找一下笔写我的联系方式。你稍等。” 见他是要找笔写联系方式给自己,周阳刚想说她有笔可以借他,要说出口的时候又意识到笔被她收到电脑包里,便轻声道: “我不急,你慢慢来。” 她说着,两手提着电脑包,因为顾青闻此时背对她,她便没有回避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一开始听到他的声音,她好奇他这个人;现在听说他找笔,她的好奇多了一点点。 顾青闻,‘qīng wén’是哪两个字。 那边,他很快找到了笔,同时还有纸。 顾青闻侧对自己,周阳看他拿纸垫在书本上面,手握黑色圆珠笔,上半身微伏,快速地在纸上书写。 他握笔的姿势很好看,手力很稳。因为写字的缘故,手背食指接连腕骨的那条筋骨很是明显。 顾青闻写好,他将A4纸折叠压了一下,走过来递给周阳。 “上面是我的联系方式,微信号同手机号,有什么问题电话联系或者发微信。” 周阳手指握着纸张,纸张平平滑滑的,她注视他的眼睛,听他讲完,这才低头看纸上的字。 顾青闻,青闻。 周阳暗想,是一个干净的名字,配他这个干净的人正正好。 她打开电脑包,没有将纸张再折叠或者做些什么,而是按着顾青闻送过来时的样子,把它完好地夹在文件夹里边。 她抬头,目光落在他平静的脸上。 “我回去整理完数据,之后有问题我再联系你。” 顾青闻:“好,如果电话打不通可能我在实验室,你可以发微信给我,我看到了会回答复你。” 听他这么说,周阳下意识地瞥了眼电脑包。她觉得这一切都乱了套了。本来,在他把联系方式拿给自己后,她应该先添加他的电话号码和微信。 可现在,纸张被她收了起来,再拿出来…… 稍一思索,她道:“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本是一句客气的场合话,顾青闻却微微愣住,好半天没反应。 周阳等了一会,他还是愣着,便笑:“怎么了吗?” 他恍惚回过神来,眸光微敛,略略笑道:“接下来……也麻烦你了。” 就是一句简单的话,周阳摸不着这话哪里怎么了,不过她也不纠结,便说:“那我先回去,之后联系。” “我送你。”顾青闻两步走到办公桌将书本搁在手边,一边走过来作势要送她。 一路上,两人保持着一点间距,放轻脚步地往前走,谁也没有出声。进了电梯,门缓缓合上,有限的空间,没了脚步声,留在两人之间的就是各自呼吸的声音。 轻轻的,缓缓地,很有节奏感。 周阳目视前方,盯着电梯门上两人的虚幻身影,鼻尖似有若无地划过一股清澈的味道。 很快电梯门往两侧划开,那股清澈的味道还是隐隐约约的。 顾青闻没有动。 他大约是想让自己先出去。 周阳侧了侧脸:“就送到这里吧。” 她抬起手,指了指他左侧臂弯的书本:“你应该很忙,就不麻烦你了。” 说着她走出电梯。 顾青闻随后也跟着出来,和她并肩走着。周阳看他,带着点笑意,他回看她,说:“丛衍嘱咐我务必送你上车。” 他说得一本正经,像是受人嘱托,一定要完成。 好在临大东门口与化学楼的距离不算太远,周阳也不跟他客气,看了下手机。 “车快到了。” 顾青闻:“那我们走快点。” 周阳:“也不用太快。” 走出化学楼,阳光扑了个满怀,周阳偏了偏头,微敛目光觑着天空。 日光正好,碧空如洗,点缀几朵白云。 顾青闻见她这样,道:“要是热,可以往阴影处走。” -- 第9页 他指了指右手侧,一排五针松茂盛如盖,布下一片阴凉。 周阳本想说不用,在空调房呆了一两个小时,这会踏着阳光正好散散郁气。可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就沿着阴凉处走。 走过一段阴凉处,接下来的路段就没了遮荫处,太阳明晃晃高照。 两人都保持着一致的步速往东门口走。 忽然,周阳就听见了两道还算熟悉的声音。 一男一女异口同声:“顾师哥。” 顾青闻:“嗯。” 周阳抬眼,日头热烈,她微眯着眼,一男一女抱着蓝色书面的书本朝顾青闻打昭呼,后者回了一声‘嗯’,口吻轻淡。 两人见周阳视线落在他们这边,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并不认识周阳。但秉着礼貌为先,于是颇为默契地朝周阳点了点头。 周阳反应淡淡的,虽然她也回点了头,但能看出模样很冷淡。 男生道:“顾师哥,贺老师在等我们,我们先走了。” 顾青闻仍是一个单音字:“嗯。” 一男一女抱着书本,小步跑着离开。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打搅到两人。 到了东门口,周阳叫的车已经在边上等着。 她回头跟顾青闻说:“谢谢你,我车到了。” 顾青闻看了一眼校门口的白色私家车:“好,路上小心。” 话到此,周阳应该转过身去坐车,然后离开,上午的工作算是正式完成了。 可是,她想到刚才的一男一女,她对声音很敏感。更何况,这两道声音出现的时间前后相隔不到半小时。 她不想辨认出来都难。 她悠悠想着,那边顾青闻出声相问:“是有东西落下?” 周阳回过神,心里暗笑自己,她回:“没有。” 顾青闻笑着,声音和缓:“那就好。” 她回想起刚才的顾青闻见着了那两个人的神情,他反应似乎很平和。 想到这,周阳笑了笑,他未免在意,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些? 于是,她上车离开。 第4章 寂静之声(1) 你好,我是顾青闻。你…… 白色车子停在公司门口,时间已是12:40,周阳提着电脑包,刷卡进门。 随着‘滴’的一声,周阳明显地晃了下神,走出没有两步,她回头看了眼刷卡的机子。 平时,她断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当一样事物或者一个动作成为生活中的必需品,久而久之的,它逐渐变成一个习惯。 既然是习惯,被人忽略便是它的常态。 回到工位,办公室大部分的同事都在小憩。周阳尽量轻着声音取出电脑。 等电脑重启的时候,她想刚才在门口之所以会注意到刷卡的‘滴滴’声,大约是今天顾青闻一次善意的提醒。 顾青闻的名字甫一跳出来,那道和缓的声音似乎清晰在耳。周阳扫了一眼工作桌,最后视线停在灰色的手提电脑包。 它今天跟着她在外面跑了半天,是她和顾青闻认识的见证者,无声提醒她,顾青闻不是她臆想出来的,也不是她的一个幻觉。 周阳手里拿着一张对折的A4纸,上面是顾青闻的名字,电话号码,下面还特别写了一句:微信号同手机号。 在微信为主要社交软件的时代,周阳不止一次听到‘微信号同手机号’这句话。 放在平时,它很寻常,随处可见;放到此时,它变得不一样。 待周阳将沈丛衍和顾青闻的谈话记录整理完毕,电脑下方显示13:09。周阳转身朝经理的座位匆匆看了一眼,经理披着青白相间的小毛毯,趴在桌上午睡。 周阳锁掉电脑屏幕,拿起工卡和手机,准备到楼下找点东西填下肚子。 起身将椅子往里推的时候,她看见了用固体胶压住的对折A4纸。 ‘顾青闻’三个字栩栩如生地落在上面。 着着实实停在原地好些会,左边隔壁的同事午睡醒来,还朝她摇了摇手。 周阳毫不设防地朝对方笑了一下,然后把纸张收到第二格抽屉。 自那天过后,第三天下午,也就是周五,周阳临近下班的时间才加上顾青闻的微信。 部门每位同事负责的产品线不同,产品所需要的数据单信息填写内容也有所不同。周阳将那天谈话的记录整理成文档,连带着几张数据更新单一同抄送给负责此事的同事。同时也将该同事留下的紧急联系人抄送上。 周五,这位同事特意上线skype找到她,问她是否方便打电话。 周阳的工作日常交流,一是文字,二是电话。 为了方便,大部分人选择电话。 周阳回了个ok。 同事英文名叫Donna,一上来就问:“Beryl,你平时的事情多不多?” 周阳不知道她问这是为了什么,犹豫了一瞬,如实答:“还好。” Donna又说:“我怀孕了,下周起申请在家办公,之后还要休产假,我和Larry商量想找你做产品backup……” 自从她说了怀孕字眼,后面再说什么,周阳就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Donna 说完见周阳没有一个回音,以为是网络不好,自顾嘀咕:“网络又出现问题了吗?” 她还特地检查了□□的连接情况。 电话那端传过来一句:“生宝宝吗?” -- 第10页 声音朦朦胧胧的,这端她听出了一点话里的好奇。 她向下看了一眼微隆的肚子,笑了笑:“嗯,我要生宝宝了。” 两人平时并不太熟,还是昨天跟经理Larry说起她怀孕之后工作的安排,Larry提起这两天是周阳在经手她其中的一个产品。 她又笑了笑,怕是尴尬,解释:“那个,年龄到了,也要考虑生孩子的事情。” 结婚、生小孩,和另外一个人组建一个家庭,是周阳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以前她有意避开它们,今天倒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她要生小孩了。 对有些人来说,生小孩是自然而然的事,也是年龄到了该考虑的事。 周阳惘惘地看着屏幕,左上角正在记录谈话的时长,数字一秒一秒地掠过。 只听那边又说:“如果你工作不怎么忙,能麻烦你做我之后产假的backup吗?” 周阳思维一顿一顿的:“好。” 那边许是怕她应得不太愿意,又说:“还有几个月的事情,最近你主要先熟悉熟悉,周一我会发几个文档给你,里面有对应的流程,我也会发一些case让你看看。” 周阳一面听着,一面想到了周二和沈丛衍拜访客户的事情,紧接着她就打开了第二格抽屉,顾青闻写的那张纸被她拿在手里。 顿了一顿,周阳回道:“可以,有些比较简单的case你可以直接转到我邮箱,我先跟着做。” Donna:“行,之后我接到看情况转给你。” 周阳铺垫完,看着纸上的字迹,说:“周二上午,我和沈……和Vincent去临大拜访客户,那边留下了联系方式,因为数据方面没遇到什么问题,我邮件也有抄送一份给你,你看这个是……” Donna‘啊’了声:“我下周起在家办公,这个只能麻烦你了。那天我产检,邮件没仔细看,不好意思。”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只能麻烦你了’的时候,周阳某处悬着的地方悄悄地落了地。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细细密密地把她缠绕住。 周阳合上电脑,去茶水间泡了一杯柠檬菊花茶。回来她处理了两封邮件,空闲下来,她拿起刚才被她用手机压住的纸张。 纸张还是那天被顾青闻对折的样子,边边角角很是干净,没有什么后来添上去的褶皱或者痕迹。 周阳打开微信,对照顾青闻写的手机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在搜索框点下。 输入完整的手机号,她前前后后又对了一遍,确认无误,点了一旁的搜索。 约摸一秒,屏幕跳出一个微信账户。 周阳看着看着,唇角微微抿着。 他是个正经的人,正经到微信名字都是以‘顾青闻’示人,头像则是一张海面的风景照。 她犹豫了一下,点下“添加到通讯录”。 页面跳转到“申请添加朋友”,周阳又琢磨了一会,写下:周阳,PMC公司。 过了十分钟,微信毫无动静。周阳看了下时间,16:21,这会顾青闻可能在实验室。那天他说过,如果没有及时回复微信是在做实验,但是他看到了一定会答复。 周阳扣上手机,手心微微濡湿,她抽了张纸擦干净,转而忙碌刚进来的一封邮件。 这一忙,时间进展飞快,等周阳再次从屏幕上移开眼睛,此时已是17:16。 她解锁手机屏幕,下拉,纷杂的app信息一条一条看下来,唯独没有一条关于微信的。 还差14分钟,她就要下班,下班前她能加上顾青闻的微信吗? 这个念头忽然出现,很快又被她拿掉。 她在期待什么? 周阳合上电脑,起身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回来的时候是17:27,他们的下班时间虽然是17;30。提前五分钟走也不是不可以,办公室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 周阳输密码开电脑,没有新邮件进来,她一个一个地关掉窗口,把电脑关机。 班车的发车时间是17:45,时间富足,她不紧不慢地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个单肩包,一个手机,几根圆珠笔,一个速记本。 17:30,她准时离开办公司,期间她没再看手机。 班车要通过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亮着光,车里没有开灯,外面的光亮稀稀散散地透到车里, 映得车里愈是黑沉沉。 周阳并不讨厌黑沉沉的环境,黑暗给她力量,给予她慰藉。 虽然。 她靠着座椅背,脸朝窗户的方向侧。车里匀速向前驶去,隧道内的一盏盏橘黄的灯快速掠过她的眼睛。 周阳闭上眼。 虽然,她更渴望白天的太阳,更渴望光亮。 车子驶出长而暗的隧道,在演武大桥匀速行驶。夏天的夜晚来得迟,六点多,天光仍是一片明亮。周阳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即是一片辽阔的海面,海面平静,海的对面的建筑物清晰可见。 这一瞬,她想到了那张海面风景图。 她是这么想的,却也是这么做的。 她从包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一摁亮,顶栏的微信迷你图标,让她胸腔为之一震。 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大海。这条桥今天意外地长,车子开了这么久,它像是开不完一般,此时此刻还在桥上。 周阳没下拉顶栏的信息,她径直点开微信。 -- 第11页 她微信只有一个置顶的联系人,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置顶联系人下面则是一个新的好友,上面显示着:我是顾青闻,不好意思,刚刚在实验室。 信息发送时间是17:28。 心里默默念完这条信息,她抬起头,再次看向窗外。 然后,不知怎么的,她笑了。 笑得轻轻的。 刚刚觉得还很长的桥,这会已远远地被抛在后面,车子匀速行驶在路面上。 回到家里,周阳换下正装,到盥洗室拧开水龙头。 水哗啦啦降落,她觑着手机无所适从。 怎么回? 从车上得知顾青闻通过她的好友验证以及他发过来的那条微信,她一直不知如何回复。对于无解的答案,她通常选择性忽略它,而后出神望着某处。愣会神的时间,水声越来越粗,她恍恍惚惚回过神。 水清清澈澈,水面微微漾着,隐约八分满。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关了水龙头。 洗完脸,她拿着手机出来,放在桌上,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没等她想个明白,手机忽然一阵响动。 上班期间,周阳会将手机调成震动。她不喜欢安静的办公室猛然响起一阵音乐声。 她没有可以联系的朋友,也没有朋友联系她。可随着网络信息化,个人信息早已不是秘密,她阻挡不了一些骚扰电话。 她不大在意这通电话,她想就是一通骚扰电话,摁掉了就是。 当手触到屏幕,上面跳跃的数字让她眉头皱紧。 一通比骚扰电话还可怕的来电,无比欢快地震响。 人可以一秒忘记过去吗? 人可以选择不去拥有过去吗? 更直接些,她可以选择重新开始吗? 周阳伏在椅子上,侧脸面向阳台。 斜阳余晖走过阳台,走过玻璃,稳稳地在地上铺床。 夜晚真正降临前,它留恋地铺上最后一席明亮。 不能,现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它何等残酷地将刀劈向她,说:不可能。 桌上的手机响了,停一会,又响了。 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周阳习惯了,打电话的人也习惯了。 对等的折磨,对等的耐心。 时间缓缓流逝,手机仍在震响。 嗡嗡的,和扰人的蜜蜂没什么两样。 周阳起身拿起手机,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门铃声。 她浑身一凛,低头看向震动的手机。 才搬来这里一个月,他应该不会那么快来打扰她。 周阳回到卧室将震动的手机放到枕头底下,然后整理下头发。开门前,她通过猫眼看了一下门外的人。 见是一张慈祥和蔼的脸,她忽地放下浑身的戒备。 是房东林阿姨。 “小周,你在呀?” 周阳笑:“林阿姨,我下班刚回来。” 林阿姨点点头,笑着问:“煮晚饭了吗?” “刚要煮。” “那正好,晚饭你就不要煮了,到我家里来吃吧,你林叔叔的学生来了家里,包了一锅饺子,正愁吃不完。” 周阳为难:“林阿姨,我……” 林阿姨假装不高兴:“小周,你这个面子都不给我?” 周阳着实为难,进退不得。 林阿姨看她犹豫了,热情地拉住她的手臂:“一个人吃冷冰冰的,人多了热闹,你说是不是?” 就这样,周阳来到了七楼林阿姨的家里。 一个月前,她通过这边的物业租了六楼的一个套间。 物业说这是七楼一家住户的,两口子住在白鹭洲那边,便将六楼和七楼两户租了出去,租了有几年了。年初将七楼收了回来自己住,六楼是一室一厅仍就对外出租。 物业介绍人见她稍有犹豫,又说:不过两位老人还是常住在白鹭洲那块,这里偶尔住几次。平时不大碰得上。 物业都这么说了,周阳便放下心来。她不大喜欢直接跟户主直接沟通,宁愿多花点钱,让中介来做中间的桥梁。 或者生活喜欢跟她开玩笑,她越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过来一个月,她前后碰上了林阿姨两次。 一次是她刚要出门做班车,林阿姨买菜回来。 一次是周末她外出回来,碰上林阿姨大包小包地往楼上搬,周阳不能当作看不见,帮她搬到七楼家里,林阿姨一直留她在家里吃饭。周阳假借和同事有约推拒。林阿姨便说那就下次吧,怕她不来一般,林阿姨又说,不来吃饭那就减房租吧。 今天是第三次,看来今天这顿饭无论如何是要吃了。 取出钥匙那一瞬间,周阳松了口气。手机不知何时才能掉完电,手机不自动关机前,那边会一直给她打电话。与其待在这间暂时令她困苦的房间,不如暂时逃离。 林阿姨是个很热情的人。 她爬楼梯的时候也不闲着:“今天吃饺子,难得你正好也在家里,我还怕你不在,又白跑了一趟。” 周阳没怎么跟这么和善热情的长辈相处过,一时之间没接话,只是笑着。 林阿姨也不介意,只当她是害羞:“不用害羞,出门在外,一个人生活也是苦,阿姨也是过来人,我那几个孩子都在外面成家,一年到头见不了两次面,阿姨见了你,就想到了他们。” -- 第12页 老半天,周阳也只是应了一句:“谢谢阿姨。” 林阿姨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乐呵呵笑着:“不用跟阿姨谢谢,以后常来。” 钥匙还没寻着钥匙孔,最里面的那扇门倒是先开了。 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防盗门后面。 周阳看着顾青闻打开防盗门,林阿姨笑着:“青闻,这是楼下新来的小周,我几天前刚跟你说过。” 顾青闻定定看着她,惊讶是有,眼底却掠过一丝笑意。 在周阳还没彻底反应过来,顾青闻伸出手:“你好,小……” 他沉默片刻:“你好,我是顾青闻。” 声音和和缓缓,清润干净。 一如三天前刚见面的模样。 一个小时前,她还在烦恼怎么回复他的微信,一个小时后,她依旧不知道。这时他出现在他的面前。 生活在这时,好像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顾青闻见她毫无反应,笑了笑。 很和煦的笑意,有些温柔。周阳想到了傍晚车子驶过大桥,她见到的海面。 安静,却也温柔。 她伸出手,手轻颤,她却稳稳地克制住。 因为紧张,手心濡了些汗,她犹豫着要收回来。 他却主动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冰冰的,像一块冰块,为她降了温。 周阳笑了,紧张感在一阵冰凉下也褪去了。 她说:“你好,我是周阳。” 第5章 寂静之声(2) 心下有股细细的力量在…… 顾青闻面上风平浪静,似乎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见他平静得像是初见,周阳暗暗压下心里的一点点紧张。她平时沉默惯了,此时面上倒也镇定自若,看不出异样。 打完招呼,两人握着手,都略略停了一瞬,而后才各自松开。 林阿姨看看两人,眼里脸上都是和蔼的笑意,到鞋柜处找了一双粉色的拖鞋,送过来。 “小周,这是新鞋,你先穿着,试试大小。” 周阳拘谨,见老人家拿鞋过来,很不好意思。 “林阿姨,我自己来。”她忙不迭接过鞋子。 “欸,不用跟阿姨客气,阿姨就是看你亲切。” 周阳换上家居拖鞋,手不知如何安放,面上能镇定住,耳朵却悄悄红了。 她真诚地向林阿姨道谢:“大小正好,谢谢阿姨。” 林阿姨又欸了一声:“小周,你这就见外了。” 一旁的顾青闻看了一眼,忽地从鞋柜抽了一张湿纸巾递过来。 看了一眼湿纸巾,周阳再看看他,他眼里淡着笑意。陌生的环境,还不算熟悉的人,她神情惘惘的,不在状态内。 “你们年轻人有话谈,青闻,帮我招待一下小周,我去看看你老师晚餐做得如何。” 林阿姨将这里让给两个年轻人,到厨房探情况。 没一会儿,厨房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他们这一隅两人都不说话,两相对比下更显得安静。 顾青闻看着她,忽然说:“不用紧张,老人家平时没什么人说话,见到喜欢的人难免热情。” 他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很是干净,像雨后的新竹。 周阳后知后觉地接过湿纸巾,擦了擦手,擦完手心,她将纸巾对折。顾青闻那边又倒了一杯水过来。 “先喝点水。”他说。 “好,谢谢。”周阳望望他,魂不守舍地接过。 他领她到客厅,让她坐在沙发,又见她捧着玻璃杯,明显局促不安。他四下寻了一番,在三个不同款色的抱枕中,挑了一个绘着绿色叶子的抱枕。 “抱着这个可能好一些。” 他站着,周阳坐着,视觉造成误差。俯仰之间,他的眼神深邃,深邃中透着股清澈。周阳受了蛊惑般,缓缓地将手里的杯子放到茶几,接过他手里的抱枕。 抱枕在怀,她的无措、紧张瞬间有了去处,悬着的心也慢慢有了着落。 顾青闻一边拿遥控开电视机,一边说:“老师喜欢下厨,饺子刚刚下水,可能要等一会。” 到了这个时候,周阳才一点一点地找到自己的声音:“是我麻烦你们了。” 电视机屏幕亮起来,还有三十秒的广告时间。 顾青闻摇摇头,转而说:“以前老师来这里住,会叫楼下的房客上来吃饭,这是她老人家的习惯。” 此时此刻,周阳竟然十分感谢林阿姨的这个习惯,让她得以暂时逃避永无休止的电话,又…… 又让她碰见他。 周阳抱着抱枕的手一点点收紧:“初次上门,我是不是要准备点礼物?” 她问得太真诚,带着十分的天真。顾青闻微地一愣,那边电视机播完广告转到默认的数字频道,转换频道的手蓦然顿住在半空。 CCTV1在第九频道,他怎么都按不下去数字‘9’。 顾青闻怀疑这是周阳第一次上别人的家里,以前她没遇到这样的问题,不然她不会找他商量。 试问,谁会找一个刚不认识不久,甚至是和主人相识的人问这种问题? 他长久地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神情很是专注。 周阳再次抱紧抱枕,呼吸时快时慢。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数字频道正在播放一部枪战电影的片段,声音微微刺耳。 -- 第13页 帮助他们脱离沉默的是林教授,他虽然头发发白,脸色倒是很有精神气。 “饺子上桌,吃饭。” 慢了一步的林阿姨见他这么说,放下手里的一盘饺子,笑道:“什么吃饭,叫开饭。” “有区别吗?” 林阿姨慢慢地笑着,像哄小孩子般:“是是是,没区别。青闻小周,过来吃饭。” 她一边摆着筷子,顾青闻见状过来搭手,帮忙布置碗碟。 见周阳在一旁站着,林阿姨摆好最后一副筷子,笑道:“小周,你坐。青闻,小周坐你旁边,帮忙拉一下椅子。” 顾青闻摆完碗碟,拉开两张椅子,看向周阳,问:“你要坐左边还是右边?” 周阳问:“你一般坐哪边?” “右边。” 周阳便指了指左边的椅子:“那我坐这里。” 四人落座,顾青闻对面是林老教授,周阳对面是林阿姨。 每个人座位都布置一套瓷餐具:瓷盘、味碟、瓷碗、瓷汤匙、木筷。瓷餐具以白色为主色,边缘点缀深棕色纹路以作修饰。 林阿姨笑着看了一圈说:“今天欢迎小周来家里做客,小周,吃得开心些,不合胃口你说出来,我回头让你林叔叔好好增进一下厨艺。” 林教授笑呵呵的:“你林阿姨自来熟,吓坏了吧,晚上好好吃,盘子里不够的话厨房还有。” 一下子一桌子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们虽然热情,也是一股好意,周阳却有一种深深的压迫感。她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可是她忍不住。 桌子底下的手深深绞着,周阳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地释放出去,她尽量正常地微笑。 “谢谢林阿姨、林叔叔。” 顾青闻微微别眼,余光注意到她绞得通红的手指,目光微微一抬,她的神情似乎也很勉强。 他快速想了一下,说:“老师,今天尝尝您的厨艺,您好久没下过厨了。” 林教授:“上回你说白菜肉馅饺好吃,今天特意多包了,你尝尝看。”他又向周阳道,“小周试试看?” “好,您也吃。”周阳拿起筷子,从瓷盘夹了一个饺子,放在味碟沾了沾。 她捧起碗,轻咬饺子,不让馅落在桌上。 林教授忽然说:“你吃的这个是韭菜饺子吧?” 林阿姨笑,问了句:“你怎么知道?” 林教授没回答,只是笑着等待周阳的答复。 周阳吃完一个,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巴,说:“是韭菜馅的。” 她说完,一旁的顾青闻倒是笑着摇了摇头。她看他,眼里又有不解。 困惑的不只她一个人,林阿姨也疑惑:“这盘子有三种馅的饺子,你是怎么知道是韭菜馅的,不是香葱?” 林教授放下筷子,卖了个关子:“你猜猜。” 林阿姨睇他一眼:“为老不尊。”转而问眼含笑意的顾青闻,“青闻,你说说看。” 于是,一下子一桌子的目光集聚在顾青闻身上。 顾青闻这筷子拿着不是,放也不是,他摇了摇头,说:“香菜忘记洗了,我去洗一点过来做蘸酱。” 他一走开,林阿姨摇头叹气:“小周,你看看,他们男人就是向着男人。” 这句话有些熟悉,记忆中有人也这么跟她说过。周阳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她将筷子磕在盘子边缘放好。 “林阿姨,我站在你这边。” 一句话说得林阿姨眉开眼笑,招呼周阳多吃一点,又向林教授说:“还是女孩子贴心吧,当初就该生个女孩,生那俩混小子不如生块叉烧。” 林教授咽下嘴里的饺子,笑:“生是来不及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再生。” “什么下辈子,下辈子我可不找你了。” 话是这么说,周阳却看到林阿姨脸红了,觑了一眼自家老伴,然后将自己盘子的饺子拨了几个过去。 真是一对甜蜜的夫妻,携手走过大半生,头发已发白,仍旧恩爱如初。 周阳微微笑着,他们年轻时的故事应该很有趣。 待她又吃完一个饺子,顾青闻端着两个白色中号碟子出来,上面放着切好的香菜。 他将一盘放在周阳位置,一旁放在自己这边,落座吃饭。 她正要问,那边林阿姨说话了:“青闻,小周可能不吃香菜,你应该问问。” 周阳顿了一顿,声音低低的:“我吃的。” “哦?你爱吃香菜呀?”林阿姨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周阳点了点头,“嗯,小时候就喜欢。” 她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不多,唯独香菜这一爱好维持至今,从未更变。 “那敢情好,青闻也喜欢,我以前就想,按照青闻这怪癖怎么找女朋友,原来还是有共同爱好的。” 周阳望着眼前的香菜,看了一眼顾青闻,他也正看着她,两两对视,各自错开目光。 顾青闻掩嘴清咳一声。 周阳故作淡定地夹了一个饺子,一个不稳,饺子在半空掉落。 林阿姨笑着,看这两人的模样,还想趁热打铁一下。 林教授发话了:“哎呀,锅里的汤好像刚刚忘记放盐巴了,豆腐炖得也差不多了,你跟我去看看。” “你自己去看,我这边还有话和小周说。” 林教授叹气:“你没看出来他们都渴了吗?” -- 第14页 “有吗?” 林教授再次叹气。 一阵打趣,两口子到厨房忙活,餐厅只剩顾青闻和周阳。 顾青闻将擦嘴的纸巾反复折叠,叠成豆腐块他才放下,说:“老师喜欢开玩笑,你不用介意。” “嗯,”周阳的注意点在另一件事上,问他,“你也喜欢吃香菜?” 顾青闻目光掠过她盘子的香菜,已经少了一半。 他笑:“嗯,是不是很奇怪?” 周阳没有答是或者不是,只是说:“我以前还没见到吃香菜的……” 她顿了一下,说:“男生很少见。” 顾青闻点点头:“确实。” 话题到了这里,好像无话可聊了,不过为了不必要的尴尬,毕竟这话题说自己问起的。 稍稍思索一会,周阳问:“芹菜你吃吗?” 听到芹菜,顾青闻眉头微皱,看来是不喜欢。周阳余光观察他的神情反应,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果不其然,顾青闻说:“不吃。” 默了一会,他补了一句:“你呢?” 周阳轻轻笑了笑:“有点巧,我也不吃芹菜,不过有道油渣炒芹菜听说很不错。” “油渣炒芹菜?” “嗯,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忘了是哪里的特色菜。” 气氛逐渐和缓,他们像相识渐深的朋友,讨论起各自的嗜好。 顾青闻略一踌躇,欲言又止。 周阳看出来了,心下有股细细的力量在将她往前推,让她继续问出一二。 她没这么跟异性谈论过这么生活化的问题,以前没有过,她想现在或许可以试试。 她这么想了,着实犹豫了好一会,见厨房那边的抽油烟机还在作业。 便问:“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灯光下的顾青闻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了不少。 顾青闻说:“学校食堂有这道菜。” 周阳:“你吃过?” 顾青闻摇摇头:“是我一同事吃过。” 周阳笑了下,问:“男生吗?” 周阳问的时候,她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能是一种长久存在的偏见,香葱、芹菜、香菜,很少人会去像她一般喜爱,大部分是不喜欢的。女生是这样,男生更是这样。 她问出了口,对面的人却传来好久的沉默。 她知道自己不是善于谈话的人,心里冒出一点点失望,对自己不善言谈的失望。可更多的是坦然接受,坦然接受自己的不善言辞。 顾青闻着着实实被这句问话怔住了好一会,他摩挲着手指。好半晌,厨房的抽烟机作业声戛然而止,他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周阳,说:“是,实验室的一个男同事。” 话落,汤端了出来,顾青闻起身,将桌面稍微挪了一下,让出搁置汤锅的地方。 周阳和他的话题就此打住。 因为晚上吃饺子,肉食食物,汤便做得清淡些,是榨菜丝豆腐汤。 周阳一次部门聚餐时喝过这道汤,清清淡淡的,喝完口有余甘。做法简单,食材简单,有时她在家也会煮。 不过今晚这汤有些不一样,周阳吃到了另一种食物。 那边林阿姨两口子毕竟年纪大了,夜里行动不便,汤没喝多少。后来大儿子打来电话,两人怕周阳不方便,干脆到书房和儿子开视频电话。 周阳朝顾青闻方向望了一眼,他正好放下碗,取了一张纸巾擦嘴。 她便适时地问:“汤里除了榨菜豆腐,另外一样佐料是什么?” 顾青闻回她:“冬菜。” “冬天的菜?” 顾青闻一怔,而后笑了笑:“是冬天的冬字,不过不是……” 他话说到一半,看着周阳的眼睛,思虑一会,才说:“不一定在冬天做,不过某些地区确实秋冬会腌制一些菜,不确定这个是不是。” 周阳:“你有研究?” 顾青闻默然一会,半晌:“没有,只是以前母亲喜欢在秋冬时节腌制蔬菜。” 乍然听到母亲二字,周阳感到一阵恍惚,她用食指扣着瓷汤匙,若有所思。 只听顾青闻又问:“喜欢吃冬菜?” 周阳思绪钝钝:“第一次吃,还可以。” 顾青闻嗯了一声,说:“超市一般都有卖,煮汤的时候可以放一点调鲜。” “你会做饭?”见他讲得头头是道,周阳难免好奇。 “嗯……”顾青闻略略沉吟,“会一点点。” 他是这么说,周阳却不信。谦虚的人不喜欢说把话说得太满,只会说略有耳闻,会一点点。 她回想起刚才林阿姨到楼下叫自己时说的话,又看看了一锅汤和饺子。 正想再说点什么,那边门口传来门铃声。 顾青闻起身:“你先吃,我去开门。” 二老在书房打电话不见出来,那边门外有新的客人来访。周阳吃得差不多了,其他三人座位前碗盘都是空的,想来也是吃饱了。略一思索,她将空盘子叠在一起,又将碗叠在空盘子上面,送到厨房。 从厨房出来,她听到顾青闻跟一个陌生的女人说:“老师在书房和阿朗视频。” 陌生女人笑着说;“我来得不是时候。” 听到这话,周阳站在厨房门口进退两难,正犹豫着,那边女人先一眼瞧见了她,问了声:“还有别人?” -- 第15页 她看着自己,笑了笑:“你好。” 周阳想她连退都不用退了,淡淡笑着,也回了一声:“你好。” 顾青闻走到自己身边,朝桌子看了看,说:“刚才忘了跟你说,桌子我待会收。” 周阳:“没事,刚好我没什么事。” 她说着,却注意到了那个女人一直盯着自己,直觉告诉她,女人在打量她。 于是周阳又说:“既然林阿姨家里有客人,我先回去,你跟阿姨叔叔说一声,改天我再登门拜访感谢今天的款待。”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开了。 林阿姨和林教授一前一后出来。 女人迎上去,笑得甜甜的:“老师。” 两位老人笑得不是很热情。林阿姨点点头,没理睬她。倒是林教授问了句:“宋瑶,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宋瑶答:“昨天的那个实验项目有点问题,我听张朝说青闻在您这边吃饭,想着你们俩都在,过来一趟比较方便。” 林教授正要说话,一旁的林阿姨打断他:“吃饭时间谈什么实验,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宋瑶尴尬,却是笑意不减:“可以,那明天我再到办公室找您和青闻。” “算了,你都跑一趟了,坐下来说吧。”林教授问,“资料带了?” “带了。” 林阿姨轻轻地哼了声,说:“吃个饭都不得安生。” 转眼看见周阳站在顾青闻旁,安安静静的,再看递资料的宋瑶,两个一对比,倒是看周阳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走过来,见餐桌上的盘子和碗都收好了,笑说:“青闻,你问小周吃饱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把饭桌收了?” “老师,今天倒不是我。”顾青闻目光落到周阳身上,停了两秒,“是周阳收的。” 听到是周阳收的,林阿姨笑的同时也不免责怪说:“小周,我请你来是过来吃饭的,以后这些事让青闻来做就行。” 周阳拘谨着:“我正好没什么事做,顺手收了一下。” “那说好了,就这一回,以后这些事让青闻来。” 这端宋瑶坐在沙发上,一边拿着资料询问,一半的心思却停在餐厅那三人身上。 林教授说完,见宋瑶心不在焉,也没个回音,合上资料,招呼那三个人。 “碗筷放着,待会再处理,你们过来泡茶。” 原本想走的周阳这下是走不掉了。 林阿姨去厨房冰箱取茶叶,顾青闻低声问她:“待会有急事吗?” 她想说有,可耳边似有若无地吹过一阵声息,某个地方慢了半拍。 他看着她,尤为真诚。 早就想好的托辞此时此刻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如实道:“没有。” 顾青闻像是有些满意她的回答,唇角微微弯着:“老师家里收了不少好茶,你正好尝尝。” 一瞬间,周阳忽然有些庆幸她的诚实。 第6章 寂静之声(3) 周阳却怎么也没想到,…… 周阳的庆幸只维持了一小会儿。 她从没去过人家家里喝过茶,她对自己该坐哪里,一个客人该做些什么基本没一个确切的认知。 她甚至觉得,晚上的这顿晚饭超出了她十几年以来的生活规则。 周阳后知后觉,她或许冲动了些。 纠结中,林阿姨端着一个迷你小托盘过来,里面放着几包茶叶。仅一眼,周阳认出了那天在会客室里,顾青闻也用同样的小托盘为他们续茶水。 她这么悠悠想着,轻微侧过脸,望了望正在清洗茶具的顾青闻。 均匀修长的双手用茶夹将茶具在圆形茶洗盘里来回润洗两遍,他力度控制得分寸有度,水渍都尽收在茶洗里面,无半点外溅到茶几。 林阿姨适时地说:“这托盘用着方便,青闻,你有空了再帮我带两个,我放到白鹭洲那边。” 那边林教授说话了:“青闻最近忙,有空再说。” 顾青闻清洗完第二遍茶具,闻言:“也不是很忙,老师,你看看对大小颜色有什么要求,考虑好了告诉我,我让朋友再做几个。” 迷你小托盘的颜色大小是时下最常见的木色竹制托盘,周阳喜欢木色家具,起初看到没觉得多大区别,可能是网上或者家具店购买。顾青闻现在说了,她又朝茶几上的托盘多看了几眼,纹路细致,成色也不错。 许是她看得太过投入,林阿姨注意到了,问她:“小周,你也喜欢?” 顾青闻斟茶正好轮到她这里,顺势在她脸上端视了一番。 他的目光依旧澄澈,里面含着一种无声的询问。 从未有过的莫名情绪凝在心间,周阳的呼吸莫名地紧了紧。 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游离在身体之外:“最近在看托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林阿姨喝了口茶,笑道:“青闻,你正好有这方面的朋友,帮小周介绍介绍,省得还要花时间找,结果还不一定满意。” 顾青闻和缓的声音近在耳侧:“好。” 周阳握紧手里的茶杯,思来想去,还是:“那就麻烦你了。” 顾青闻朝她温笑:“你可以把要求发给我。” 对面的林教授闻了闻茶香,忽然来了一句:“那你们俩得加个微信。” 说到加微信,周阳想起今天下班前顾青闻通过了她的微信好友申请,前后相隔一个多小时通过申请,为此他特地发了一条信息说明,而她苦恼如何答复,到现在还未对那条信息回复。 -- 第16页 周阳刚抬起眼,忽地对上来自宋瑶的目光,从坐下来喝茶起,她就一直沉默,而现在她拿着考究的视线打量自己。 若有若无的考究,隐隐约约的敌视。 目光对视,周阳不好直接错开,她不再去深思这眼神的含义,心下稍微一思索,便朝她笑了笑。 宋瑶许是没猜到周阳会若无其事,甚至善意地朝她微笑,她顿时一怔,半晌也朝周阳客气一笑。 小插曲一过,周阳跟林教授解释:“我手机放在家里充电,没带在身上。” 林阿姨:“反正就住楼上楼下,改天再加也不迟。” 林教授点点头:“也是,不着急。” 周阳看向顾青闻,后者略微一顿,迟疑几秒,说:“改天再说。” 无声的默契蔓延在两人之间。 周阳低头抿茶,她不合时宜地想,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工作上有交集的事实。 一阵静寂中,从刚才一直沉默的宋瑶忽然问:“周小姐住楼下?” 周阳点了下头,‘嗯’了一声:“我租了林阿姨楼下的房子。” 宋瑶笑着:“那周小姐运气好,我之前也想租来着,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此话一出,周阳着实陷入了为难,手端茶杯,礼貌笑着。 林阿姨很不客气:“你用不上,不要浪费这房子的资源。” 一旁和林教授品茶的顾青闻,忽然不咸不淡地说:“你不是住在万寿路?” 宋瑶似乎眼睛一亮,脸上笑意加深:“你还记得,难得。” “丛衍想在那边买套两居室,说你住在那边要问你,他没联系你?” 顾青闻的声音淡淡的,有种‘既然谈到了,他便帮朋友转告一下’的意思,平常得让人无法反驳。 宋瑶笑意一滞,摸了摸侧边的碎发:“是吗?他没跟我联系过。” “他这周出差。”顾青闻声音仍是淡淡的。 到了这里,宋瑶面上笑意全失,言语淡漠:“哦,那等他回来再说。” 于是,租房一事算是揭过。 顾青闻看着周阳杯里茶水空了,轻声道:“再斟一杯茶?” 周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杯,茶水已经见底,淡薄的茶渍沉在杯底。 “好。”她倾身向前,将杯子放到茶盘。 顾青闻端起茶壶,帮她斟了一杯。他这个动作做得太自然,自然到在这种明显不对劲的情况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他这里,他仍是举止有度,不受旁人影响。 茶水温温,质地薄润,周阳一面缓缓品尝,一面感到一道定在她身上的目光,似要将她烧出一个洞来。 坐了有一会儿,林教授道:“换泡茶吧。” 顾青闻往小托盘上巡了一圈,问了在座的各位:“大红袍还是铁观音?” 林阿姨道:“大红袍,铁观音性寒。” 话落她转头对周阳说:“小周,你喜欢喝茶吗?” “还好。”其实周阳对茶没什么研究,她平时喝花茶比较多。 林阿姨起身:“家里还有一些新茶,我去拿一些,待会你带回去。” 一句客气的话,引出了送茶叶一事,就算周阳对茶叶再没研究,刚刚几杯品尝下来,加之顾青闻跟她说过老师家里收藏了不少好茶,这茶想必是上等的好茶,背后的价格可想而知。 周阳赶忙起身:“阿姨,不用了,其实我平时不大喝茶。” 林阿姨偏偏热情:“上班可以喝点提神,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喝咖啡,但偶尔喝点茶也不错。” 宋瑶笑道:“周小姐你就收下吧,不然老师晚上会愁得睡不着。” 周阳只好看向顾青闻,在这里边,她算得比较熟悉他。 顾青闻留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弯了下唇:“老师,您和周阳来日方长,慢慢来。” 这是今晚第二次,周阳从顾青闻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她一路走到现在,没深交什么朋友,上学时期也是中规中矩的一个存在。后来工作六年,前后换了两份工作,两家公司都是外企,平时以英文名称呼彼此。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几乎没有从别人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外面夜色深浓,屋里灯光温暖,顾青闻的音色干净,和缓的声线在灯光下更为温润了许多。 以至于她乍然听到他叫道自己的名字,有种别样的感触。 原来这个名字,还能这么不一样。 那边,林阿姨思考了几秒,想着也是,第一次太热情怕是把人吓着了。此时便也就着台阶下了。 “那就拿一包红茶回去尝尝味道。” 周阳看着她打开茶几下的抽屉,拿出一包用白色食品塑料袋包装好的茶叶。 林阿姨道:“这是你叔叔老家亲戚做来闲着无聊喝的,值不了几个钱,你不用太大压力。” 她回过神:“阿姨,我……” “没事没事,上回多亏你帮我把东西搬上楼,不然我这老腰恐怕现在得躺好几天。” 周阳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说:“谁看到了都会帮忙的。” 林阿姨笑,意有所指:“那倒不一定。” 红茶算是收下了,周阳想,以后有机会再买点什么东西把红茶这份情还回去。 对面,宋瑶喝茶的动作一顿,她看了一眼顾青闻,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 第17页 不过她又有点不甘心,想了想,问周阳:“周小姐不是本地人?” 周阳微微一愣,过了一会,说:“嗯,不是。” “哦,”宋瑶浅浅笑着,“周小姐哪里人?” 哪里人? 一句平常人之间的问候,却将周阳着着实实地难倒了。 温润的茶喝在嘴里,百般苦涩。 她最怕的一个环节,如期到来,怎么躲避都避不开。 她将苦涩的茶咽下,思忖着回答:“海城。” “海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教授此时倒问了句。 嘴里苦涩的感觉越来越重:“嗯,我在海城长大。” 林教授眼镜一摘,边用眼镜布擦拭,边道:“那巧了,以前我有位学生也是海城人,说来也奇怪,这些年倒是没收到海城那边的学生。” 顾青闻适时道:“前年有一位,不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选了另外一所学校。” 林教授揉了揉眉:“你一说倒想起了这件事,现在想想可惜了。” 再睁开眼,他戴上眼镜,仔细地看了看周阳,须臾他说:“难怪看你觉得亲切,你和我那位学生还有些像。” 他拍了拍老伴的手背,问了句:“是有点像吧?” 林阿姨看了周阳一眼,一反常态的,她嗯了一声:“是有点。” 周阳放在膝盖的双手,紧紧捏着,她面上稳当:“那是我的荣幸。” 林教授笑了笑:“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断了联系,这些年倒是没收到那位学生的消息,她也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年纪应该跟你一般大,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 随着一个字一个字地从林教授口里说出来,周阳的心逐渐揉成一团,她扣着手心,用力抓着。 她声音轻轻的:“这么长没消息,应该过得还不错,可能她事忙,忘了联系您。” “希望是这样。”林教授话里带着唏嘘。 一个简单的话题,引出了老人家的一段陈年旧事。 本是打探消息的宋瑶没想到事情是这个发展,见两位老师无端沉默了起来,她看看手表,见时间不早了。 问顾青闻:“青闻,你待会回实验室?” 顾青闻摩挲了下指尖:“明天过去。” “张朝说你实验室还有些工作没收尾,本来想坐你的车一起过去。” 顾青闻默然了一会,说:“你等一下。” 他拿起手机,低头按了几下,放在耳边。 “张朝,你过来老师家里一趟。” 那边的人一个哀嚎:“师兄,现在?” “对。记得开车过来。” 张朝呜呜又是一阵嚎叫:“做什么?还要开车?” 顾青闻声音言简意赅:“过来接你宋师姐,你下午的实验不是有问题要问。” 那边的哀嚎声一停,传来一阵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端宋瑶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不用了,你有事你忙,我待会自己过去。” 顾青闻将手机扣在茶几上:“张朝马上过来。” 大局已定,宋瑶无奈:“……我去洗下手。” 宋瑶走开,林阿姨叹了几口气,可能还沉浸在刚才林教授提到的学生里,她情绪不是很高涨。 “小周,不好意思,阿姨现在有些累了,待会让青闻送你下楼。那个茶你喝试试看,如果味道不错,下回我再给你准备一些。” 周阳起身,扶了她一下:“您没事吧?” “没什么事,人年纪大了,身体熬不住,我先回房休息。” “要不要我扶您?” 林阿姨摆摆手:“有你林叔叔在,你和青闻再坐一会。青闻,你待会送小周下楼。” 林教授送老伴回卧室休息,宋瑶在盥洗室,客厅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两人都没说话,无声地坐了一会儿,顾青闻拿起水壶掂了掂,茶壶没水了,他说:“你先坐一下,我去加点水。” 周阳唤住他:“不用了,刚才喝得差不多了。” 顾青闻将水壶放在桌上,又是一阵沉寂。 盥洗室那边的人还没出来,周阳寻思了一会,问:“林叔叔刚刚说的那位学生……” 她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巧合,但是又害怕得到自己害怕的答案,欲言又止。 顾青闻大部分时间都扎根在实验室,他不是对着电脑设计仪器的电路图,不然就是在设计仪器,平时往来较多的都是实验室的同事。 再加例外的话,便是去面馆的时候,那一点时间内,他会见到各色各样各行各业的人。 此时此刻,此处此地,安静的客厅,两个相识不久的人。 一双沉静的眼睛望着他,眉间微微聚着,似忐忑,似害怕。 他看着这样的她,虽然他已见过她好几次。可真正算得上数的认识,今天是第二回 。 顾青闻却觉得面前的人格外熟悉。 就像他第一次在喧闹的面馆里一眼注意她。 她安静着,静默着,虽身处热闹,她却不参与其中,而是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将自己融于其中。 久远的岁月里,也有这样的一个人。 那个背影单薄的人,顶住所有异样的目光,低头走过一条又一条黑而暗的走廊。 顾青闻微地沉吟,半晌他说:“按照老师说的时间,应该是他教学本科时候的事。” -- 第18页 稍微停顿,他斟酌道:“老师没有提过那时候的事,刚刚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时间对不上,周阳不由自主冒出一点小确幸。 她想到刚才林阿姨的模样,问:“林阿姨身体不好?” “嗯,心脏有点问题。” “严重吗?”周阳微皱了下眉,“那天我碰见她抱着箱子在爬楼梯。” 顾青闻轻声道:“是,后来她跟我们提起过,今晚正好包饺子,老师想着叫你一起用晚饭。老师人热情,希望你不介意。” 周阳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那包红茶,不由得一笑:“我应该谢谢林阿姨才对。” “青闻,张朝现在在楼下。” 他们这边说着话,宋瑶忽然出现,声音冷冷的。 周阳看看两人,临了,顺着说:“有点晚了,我家里还要收拾下。” 顾青闻不动声色,将红茶装在红色的专用茶叶包装袋,送到周阳手里,他格外提了一句。 “平时若是失眠,晚上少喝茶。” 周阳微微一怔,她顿了一下:“好,我会注意。” 那边宋瑶已经打开门,站在门口等着。 二十来秒,下个楼梯的时间,周阳已站在自家的门口,她朝顾青闻和宋瑶说:“我到了,你们路上小心。” 宋瑶脸上没什么神情,点了点头。 顾青闻道:“托盘的事,之后联系。” 他平静的目光,衬着头顶的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她的眉眼间。 本以为他忘记了,或者只是一件应付的客气事,不可当真。 周阳却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由着他的这份认真,她又想到那条在对话列表躺了好几个小时的微信消息。突然地,她知道了该如何答复他。 走廊灯光下,周阳笑意深了些:“好,晚些时候,我会把要求发给你。” 走出大楼,张朝红色的车停在十来米之外的停车区。 宋瑶踏上最后一个阶梯,她忽然叹了口气。 从六楼到一楼,顾青闻始终沉默。 迎着夜色,她笑:“老师好像对我很有意见。” 顾青闻抬步,朝前走,步伐匀速:“错觉。” “错觉吗?”宋瑶几步走到他身旁,“六楼那套一居室我前后提了几次,她宁愿低价租给别人也不愿租给我,现在还是这样。” 夜风和暖,迎面砸在脸上,砸在愤怒上。 顾青闻忽然停下脚步:“老师说得没错,你用不上,何必租?” 灯光下,宋瑶的红唇很是明显,她笑着:“为什么,你不是很清楚。” 顾青闻倏地垂眸,半晌,他朝停车区的地方走去。 宋瑶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顾青闻,你明明知道,你在躲什么?” 前面的人步履不停。 她又说:“你应该明白我此次回来的目的。” 走到红色的车子旁边,张朝手里的烟一抖,像是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 “师兄,我……” 顾青闻伸出手:“资料。” “哦哦。”张朝将手里的烟碾灭在烟盒里,手穿过窗户,拿起后车座的一个资料袋。 顾青闻看了一眼手里的牛皮袋,抬眼:“都在这里面了。” “嗯嗯,这是之前我们跟PMC公司往来的部分书面资料,其他的我发到你私人邮箱了。” “之后我来跟PMC那边的事,你好好做实验。” 张朝一时不太明白,猛地又跟几步远外的宋瑶对上眼,他浑身一颤,抱着十二万分的期盼:“我的实验事跟您?” “第一阶段跟宋瑶。” 晚风微燥,带着夏日的暑气,张朝心却拔凉拔凉的。 顾青闻又说:“两天报备一次实验进程。” 说完实验的事,他又朝身后的宋瑶道:“张朝送你回实验室。” 宋瑶抱着双臂,看都没看张朝,而是对着他说:“我还有话跟你说。” 顾青闻淡淡一笑:“私事?公事?” 宋瑶眼一眯:“都有。” “公事院里还没出安排,暂时没什么可谈;至于私事,”他微地一顿,声音寥寥,“等丛衍回来再说。” 宋瑶轻笑:“关他什么事?” 顾青闻声线淡淡:“同学相聚,丛衍自然包括在内。” 尽管时间接近九点,学校家属区往来的车辆进进出出,偶尔还有几道声音远远飘过。 张朝夹在两座大山中间,他万分地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了事。 顾师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直白,直接。 张朝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叹息。等人走远了,他又看向宋瑶:“师姐,我送您……” 不待他说完,宋瑶打断他:“刚才他让你拿什么资料?” 张朝支吾了一会,小声的:“就是实验室那边的一些数据资料。” “是吗?”她明显不信。 张朝点头如捣蒜:“之前不是北京航天航空大学跟顾师兄定了一台仪器,那台仪器是我帮忙打下手,顾师兄最近正好遇到相似的问题,让我把资料整理送过来。” 在得罪顾青闻和宋瑶之间,张朝想都没想直接选择了后者。 这边周阳洗完澡,刷好牙,将自己收拾好坐在卧室的木地板上,打开手机一看,显示当前时间为九点半。 手机上显示她有三个未接来电,以及三封未读信息,她漠视地将其删掉。 -- 第19页 而后,她先是点开微信置顶,‘晚安’两个字打下,她顿了一下,‘发送’那个图标迟迟不点下去。 仔细深思一会,周阳在‘晚安’两个字后面加上一个逗号,而后打下另外五个字。 打好字,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抿抿唇,按下‘发送’。 【晚安,今天很开心。】 退出和自己的聊天界面,她视线稍稍往下移了移,‘顾青闻’三个字印在屏幕上,一瞬间,旁边的字全部虚幻化,她的视野之内只能容下‘顾青闻’三个字。 她往后一靠,背贴靠床,视线落在了木色地板上。 卧室不大不小,台灯的灯光被她调成了深橘黄,橘黄色的光打在木地板上,有了几分冬天围在壁炉旁烤火的意思。 明明还是夏季,秋季尚未到来,冬天甚至还有一两个月。 她却想到了冬天的壁炉,头一回,她不是那么排斥冬天,她甚至有些期待。 她在想,那个人冬天穿着厚衣服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她和他才见过两面,一次是为了公事,一次是因为意外。 她甚至不了解他这个人,他的过往。 现在却很奇怪。 她见过他在夏天时的样子,忽然的,她有了期冀。 以前,期冀这个词离她很远,远得很奢侈。 就在此时,它又离她是如此之近。 她期待看到顾青闻冬天时的样子。 是否像他的声音一般和缓,那般的不容人忽视。 入睡前,周阳还是没有回复那条微信。 闭上眼睛前,她告诉自己:明天再回,今天的开心已经足够,要留一点念想给明天。 第7章 触见过往(1) 一种无声胜有声的邀请…… 隔天早晨,周阳坐在临大食堂内,倏地怔住良久。 她左手边的方向是点餐窗口,怕是做梦,她缓缓地转过脸,视线越过一张张餐桌。远处,一众来来往往的点餐人群中,顾青闻的身影尤为清晰瞩目。 一个小时前她在植物园散步,时值清晨,时间尚早,植物园内的人不算多,她悠悠漫步。准备返程的时候,遇到了同样前来散步的顾青闻。 遇见了,目的又是同一处——临城大学,之后的同行便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后边说着说着,周阳暗自纳闷,怎么就同意了和他一起来临大食堂吃早饭。 她的目光不禁锁定住他,跟着他从左边白粥的窗口,一路慢慢地挪到了右边取筷子汤匙的区域。 顾青闻将餐盘放在桌上,取了两双筷子,两只汤匙。周阳看着他将筷子汤匙放好,而后端着餐盘朝这边走来。 她仍是定定地看着他,望着他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于直接,毫不避讳,顾青闻注意到了,他也看向了她。 四目相接,顾青闻朝她略略一笑,穿过餐桌与餐桌之间的过道,他走到她面前。 “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去点。” 早晨,他的声音清清浅浅,穿过层层迷雾,传到她的耳边。 周阳看了一眼托盘里的早餐,再抬眼,看看他。 哪怕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周阳仍是反应不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个小时前,她刚回复完他昨晚下班的微信信息,转眼他出现在她眼前。 “不够?”他的声音含着笑,温温的。 “不是,”周阳声音有点不自然,“还是有点意外。” “意外?” “嗯。” 他们昨晚才一起用过餐,仅隔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现在又要坐在一起,面对面共用早餐。 命运何其奇妙。 顾青闻在她对面坐下,将其中一碗白粥端到她面前,又将一碟酸豆角炒肉沫和一碟生菜,外加一个白煮蛋放到她面前。 周阳看着他修长白皙的双手,不紧不慢地将早餐先后放在两人面前,再把托盘搁到桌子的另一边。 他动作有条不紊,做得很是稳妥。 周阳回忆起那天在会客室,从泡茶到送她。他事事都是极为稳妥,恰到的细致。 “谢谢你。”周阳苦恼自己此刻的词穷,放在以前她不会有这种想法。 “你试试菜的味道怎么样?”顾青闻不甚在意,“我有段时间没来这边吃早餐,不知道味道变化大不大。” 听了他的话,周阳舀了半勺酸豆角放到白粥里,拌着白粥,吃了两口。 半晌,她点点头:“酸豆角吃着有小时候的味道。” 酸酸的,脆脆的,配着肉沫一起炒,有着说不出的风味。 顾青闻眉梢微扬:“看来食堂的厨师没换。” 周阳又吃下一口,闻言便问:“隔了这么长时间你还记得?” 顾青闻不慌不忙地夹菜:“有些菜可以。” “比如?”周阳问。 “这道酸菜炒肉沫。” 周阳看看桌子,他那边的小菜是清炒酸菜。 她微微愣了下:“你没点。” 顾青闻轻声笑着:“我以前吃,也是吃到了小时候的味道。” 他温雅一笑,明显说的是实话。 周阳望着这样的他,忽地一怔,拿着筷子的手蓦然顿住。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犹豫了老半天,终是一个字也没问出口。 -- 第20页 顾青闻明显注意到了,他对此也没说什么,反而自己说:“母亲喜欢做些小菜,她以前常常做些酸豆角酸菜。”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他的母亲。 昨晚在林教授家吃饭,喝到榨菜丝豆腐汤,周阳问起汤里的冬菜,他提到是受母亲的影响,所以才对腌制菜品熟知一二。 现在说起酸豆角炒肉沫,他说食堂这道菜有小时候的味道,也是因为母亲。 周阳舀了一勺酸豆角炒肉沫,铺在白粥上面,低头望着。 半晌,她忽然抬起头,轻轻笑道:“阿姨应该很温柔。” 顾青闻谈到母亲的时候,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声线更为和缓。 作为母亲,她的孩子的日常生活受她的影响至深,且都是美好温柔的一面,想来她该是温柔的。 忽地,周阳羡慕他,羡慕他有一个温柔的母亲。 顾青闻右手拿着汤匙,闻言,定定地望着她。 隔了一会,他低低地嗯了声:“记忆中,母亲从没大声对我说过话。” 哪怕最困难最无奈的时候,也没有过。 “很好。”周阳说。 顾青闻沉默片刻:“有时我也会这么想,不过有时候也不这么想。” 周阳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顾青闻笑:“温柔的人,她的生活可能并不温柔,可她也只能温柔。” 不远处的餐盘收取区,声音嘈嘈杂杂,忽大忽小地朝这里传过来。周遭也是走来走去享用早餐的学生和老师。 偌大的餐厅,外界的声响不能波及他们这个位置。 此处,静寂无声。 他的声音不复此前的温和和缓,反而多了些许苦涩的味道。 周阳心里的某一处,轻轻的吱呀的一声,裂开了一丝缝隙。苦涩的味道细细地穿过那道缝隙,慢慢地渗进她的血脉,与她纠结在一起。 随后,某道记忆苏醒。 周阳放下汤匙,她从包里拿出纸巾,递了一包给顾青闻,自己打开一包。 她擦了擦嘴角,将纸巾对折好,搁在一旁,说:“生活也许身不由己,但不妨碍一个人本身温柔。” 微地,顾青闻想起几天前周阳在面馆时,一身墨绿色长裙。 他温温一笑:“母亲也是这么想。” 周阳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重新将汤匙握在手里。 吃了两口粥,她转而问他:“今天周六,你还上班吗?” 闻言,顾青闻不急不缓地放下筷子,道:“这段时间实验室收尾,偶尔加班。” 他提到工作的事,周阳自然道:“不好意思,昨天的信息今天才回。” 顾青闻略略一笑:“我快下班才看到好友申请,责任在我。” 他这么一说,周阳忽然找不到词语来组句回答他。 她沉默了一会,顾青闻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学校通往植物园的路?” “搬过来的时候,中介介绍人说过。”周阳道,“后来我上网查过。” 顾青闻点点头:“看来每次中介都把这块当重点宣传。” 周阳问:“之前几次租户也是这样?” “嗯,差不多。” 一想到自己和他在植物园相遇,周阳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你住学校里?” “以前是,现在住在金榜。” 周阳在脑海快速搜了一遍金榜的大概位置,思考几秒,微微惊讶。 她笑道:“从金榜走到植物园,再从植物园到临大,你都是走路?” 顾青闻温声道:“嗯,走路。” 周阳皱了皱眉,仍是不可思议:“据我所知,距离不算近。” 可以说,是很远。 顾青闻将汤匙和筷子收到餐盘里,擦了擦手。 他沉吟一会,才说:“距离是挺远,我不经常走。” 周阳明白了:“偶然来了兴致,走一次吗?” 顾青闻略略失笑:“嗯,失眠的第二天,会走路过来。” 有人因为失眠,第二天徒步到学校加班吗? 周阳新奇:“不会累吗?” 顾青闻微地寻思片刻,在周阳好奇的目光道,他摇了摇头:“一般不会。” “为什么失眠?”周阳笑了笑,“因为第二天要加班?” 顾青闻不答反问:“你加班前一晚会失眠?” 周阳几不可见地挑起眉,笑得无奈:“被你发现了。” “经常加班?” “那倒没有,”周阳想了一想,“一年加班不到三次,每次都有补贴。” 顾青闻声音轻轻:“是份很令人满意的工作,失眠也在情理之中。” 周阳笑笑:“这倒是,你呢,经常加班?” 对面的人沉默了好几秒,过了一会,就在周阳以为自己问得是否太多的时候。 顾青闻用和煦的声音,说:“不能说加班,不过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 大部分时间,工作狂吗? 周阳思索片刻,委婉道:“你很喜欢你现在的工作。” 她是带着陈述句去说的,顾青闻略略扬了扬眉:“怎么说?” “因为喜欢,所以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工作上?” 顾青闻看她一眼,温雅一笑:“好像可以这么说。” 周阳道:“如果带着苦闷去工作,人也会疲惫。” -- 第21页 她顿了一下,斟酌了会语言:“但你没有,你看着很自在。” 食堂照旧是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声音时而轻,时而重。 他们的谈话仍旧和谐。 像是一条悠悠流淌的小河,很舒服。 顾青闻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 短短几天内,两人前后见面才不过三次。前两次的接触以及刚才的聊天,让周阳不再对他的目光感到有什么压力。 她很坦然地去迎接他的视线。 周阳想,大概,顾青闻除了行事稳妥,声音干净之外,他的眼睛也是干干净净的。 清澈的眼神,总是格外吸引人。 周阳对此毫无抵抗力。 顾青闻轻轻笑了,笑容清清浅浅的,像夜里的月亮,温温柔柔。 他说:“你是第一个评价我工作自在的人,很荣幸。” 她的目光坦然。顾青闻的目光比她更为坦然,淡定从容。 周阳呼吸莫名一滞,她身体微微往后靠,双手从桌子挪到双膝,慢慢地握紧。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半晌抬起头,由衷地说:“也是我的荣幸。” 说完,两人都双双怔住了两秒,而后又双双别转过脸,笑了笑。 舒服、自在的情绪蔓延在两人之间。 这个颇为巧妙相遇的早晨,对两人更像是一种恩赐。 一种命运的恩赐。 出了食堂门口,周阳跟顾青闻道谢:“谢谢你今天的……款待。” 顾青闻不甚在意,反而问:“你回家属区?” “嗯,”周阳指了指右手边上坡的方向,“我走那边回去。” 顾青闻微地沉吟:“托盘的要求……你有时间发给我。” 他不提起,周阳都快忘了这件事,便说:“不用麻烦,我可以到家具店或者在网上买。” 阳光下,顾青闻侧脸温柔:“不麻烦。” 他这么认真,周阳反倒有些不好说,毕竟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她怕征用了他的时间,给他工作上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她这边正忧忧苦恼怎么开口为好,只听顾青闻说:“下个月中旬你有时间吗?” 虽然不知他问这个是要做什么,周阳如实道:“有时间。” 顾青闻和缓笑着:“我朋友的工作室就在文曾路附近,不嫌弃的话,我带你过去,托盘方面有什么要求,你可以直接跟他说。” 明明每一个字周阳都认识,也听得懂,然而当顾青闻把它们串成句子说出来时,周阳却陷入迷茫。 顾青闻语气平和,带着点淡定,带着点笑:“你亲自跟他说要求,更稳妥一些。” 稳妥。 此词一出,周阳眼前的迷雾慢慢被拨开。 一种无声胜有声的邀请,徐徐送到她手中。 去,或者不去,选择权在她手里。 往前走,还是朝后退,亦或留在原地踏步。 周阳侧过脸庞,目光落在远处凤凰树上面。 八月下旬,凤凰树的花开正盛。 灿烂胜烈,鲜艳如火。 就在这一刻,周阳想,或许她某些时候的人生,也可以这般。 这般鲜活,这般热烈,这般充满阳光。 周阳回头,恰恰对上他的眼。 顾青闻淡淡笑着,目光和煦。 她问:“会不会打扰你?” 他说:“不会。” 声音肯定,眼神更是。 阳光穿过屋顶,斜落一缕在他身上,使得他更为明朗。 周阳由衷地笑了:“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 顾青闻的声音清晰明了,落在她的耳边,落得极为妥帖。 回去的路上,周阳抬头望向头顶,高大的乔木大方地展开它的羽翼,遮去了碧蓝的天空。热烈的阳光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光圈密密匝匝地落下来。 阳光砸到她的脸上,落在她的眼睛里。 她丝毫不觉得刺眼。 头一回,周阳希冀阳光可以多施舍一些在她身上。 * 距离两个人约定的时间还有半月有余,中间就数据更新问题,顾青闻和周阳微信联系过一回。 时间进入九月,临大迎来开学。 周三下午,顾青闻回办公室拿资料,遇到张朝慌慌张张地从系主任那边出来。 他问:“怎么了?” “主任刚才疼得浑身发抖,脑门一直冒冷汗,我回来拿医保卡和病历资料。” “开车了吗?” 张朝拍了下脑门:“车我让他们开走了,刚刚打车回来的。” “我送你过去。”顾青闻合上资料。 去停车场路上,张朝问:“实验室要不要紧?” 顾青闻拉住车门柄的动作一顿,半晌:“没太大问题。” “哦哦。”张朝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 等车子汇入车流,前方正好红灯,张朝看看前方过马路的行人,又看看顾青闻。 顾青闻一脸沉着冷静,情绪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涌到喉咙口的话被他咽回肚子。 “想说什么?”忽然,顾青闻问。 张朝像做什么事被抓了现行,支支吾吾了半天。 顾青闻声音淡淡:“实验遇到难题?” 感天动地,顾青闻竟然会主动问他的实验进展。 -- 第22页 张朝做样子地抹了两把泪:“没有,实验还好。” 平时,系里的聚餐活动,顾青闻一向是能不参加尽量不参加,聊天一般也没他什么事。所以现在他问完之后没再往下问,张朝并不感到奇怪。 要是顾青闻继续追问,那才是有问题了。 过了一会,再拐个路口就要到达市中医院。 张朝想了一想,斟酌着道:“宋师姐也在医院。” “嗯。” 就一个嗯字,没其他话了? 张朝牙齿打了会架,又说:“早上师姐问我,师兄你怎么接了PMC那边的事。” 说完,一向寡言的顾青闻问他:“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说你最近负责的仪器正好跟PMC那边有来往,为了信息交流方便,自然就师兄你自己接手了。”张朝自觉很满意。 顾青闻点点头,一个转弯,进了医院的停车场。 下了车,等电梯的时候,顾青闻问:“她还有没有问什么?” “谁?” 顾青闻八风不动地看他一眼。 张朝嘿嘿笑着:“宋师姐没来得及问,她正好进来一个电话,我就赶进溜了。” 顾青闻进了电梯。 张朝一边按楼层,一边问:“不过,师兄你怎么接了PMC那边的事,这事一向是赵鸣负责。” “赵鸣最近跟秦教授做调研。” 张朝眉间聚成峰:“赵鸣没时间,还有我啊,师兄你看不见我吗?” 闻言,顾青闻淡淡一笑:“好好做你的实验,研二关键时期别出差错。” 张朝眨眨眼:“师兄你……” 顾青闻神色恢复平静,问:“怎么了?” 张朝摇摇脑袋,随他出了电梯:“师兄,我忘了问你,那个周小姐是不是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回应他的是顾青闻的背影。 张朝撇撇嘴,也是,顾青闻连个亲近的异性朋友都没有,成天待在实验室,不是仪器,就是一群男生,他哪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女人了? 他叹了声气,跟上。 主任此次查出来的病因是肾结石,他的一个学生在旁边说得起劲。 张朝听得浑身发冷汗。 “医生说是长时间不喝水引起的,还有久坐。哎呀我的个亲妈,从现在起,我决定早中晚各一杯水,隔一个小时起来走动十分钟。” 张朝干笑:“也没那么夸张吧。” 那位学生看了张朝一眼:“张朝,你也小心点。” “我……我平时挺爱喝水的。”张朝说着,瞥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顾青闻。 “比起喝水,你喝奶茶可乐更勤快。” 话音一落,不少同门低头轻笑。 张朝一阵无语:“……给我留点面子,行不,兄弟。” 那人挠了挠后脑勺,笑笑不说话了。 张朝看这里人也多,顾青闻也帮不上什么忙,说:“师兄,要不你先回去?” 顾青闻看了看眼前的情况,沉吟一会:“好。” 张朝:“……那你慢点,有问题我会及时跟你发信息。” 顾青闻点点头,和一旁的另一位师兄说了几句,而后离开。 “张朝,你过来。”和顾青闻前一秒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另一位师兄贺嘉。 张朝不情不愿走过去:“干吗?” 贺嘉问:“顾青闻怎么来了?” “来看老师不可以吗?” 贺嘉笑:“你小子说话客气点。” 张朝眼懒得抬:“我跟你可没那么亲近,你说话尊重些。” 贺嘉那边又低声斥了他几句,张朝从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看着顾青闻离开的方向,心里默默想着,这路上可别碰上了宋师姐为好。 电梯人多,顾青闻走的扶梯,下到三楼的时候,他遇见了上来的宋瑶。 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准备走开。 宋瑶将手里的资料让同行的一位小师妹先带回去,她后一步到。 她走到顾青闻身旁,问:“你也来看主任?” 顾青闻:“送张朝过来。” 宋瑶哦了声:“见到人了吗?医生说暂时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用担心。” “嗯。” 显然,顾青闻无意与她多说,一副随时要结束话题离开的样子。 宋瑶最近负责的项目和顾青闻没有任何往来,她找不到理由去他那里,琢磨了几天,想起那天在林教授家里,顾青闻答应帮老师和那位周小姐定制托盘。 “我想跟你朋友定几个托盘……”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 “顾青闻!” 声音有些尖,宋瑶听着略为熟悉,几年前,她曾听过这道声音。 声音的主人很快穿过重重人影,走到他们面前。 宋瑶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女人,皱了皱眉。 顾青闻看都没看,就要走。 那个女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熟人见面不打声招呼吗?顾青闻。” “放手。”他的声音冷冷清清,没有一点温度。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女人笑意冷冷,她的大红唇在冷冷的笑意下,格外瘆人。 宋瑶看看她,说:“青闻不认识你,公众场合你这样抓住他的手,不太合适。” 女人轻蔑地扫了她一眼,上上下下打量:“哦,这不是宋小姐吗?怎么,舍得放弃国外名校金灿灿的光环回国了?” -- 第23页 宋瑶眉间一拧:“你认识我?” 女人看看顾青闻,再看看宋瑶,笑道:“你们贵人就是多忘事。欸不对,应该是宋小姐贵人多忘事。” 顾青闻用右手脱开女人的手,神色极为冷淡。 他长腿一迈就要走,身后传来女人尖锐的声音。 “顾青闻,你这个杀人犯的儿子,你别走。” 就是这一声,宋瑶猛地深一呼吸,眼睛瞪得圆睁睁的。 几年前的那一幕清晰地在眼前播放,那一次她做了此生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 她扶住旁边的栏杆,稳了稳呼吸,目光颤巍巍地望向前面同样顿住的顾青闻。 三楼满是来来往往看病的人,不少人听到他们这边的声音,投来不少不怀好意或者好奇的目光。 宋瑶声音低低:“程溪,你闭嘴!” 程溪笑得肩头都在颤:“怎么,说错了吗?他爸撞死我妈,他不是杀人犯的儿子是什么?” 顾青闻的身影照旧挺拔,像颗挺直的松树。 他站在原地,停顿没几秒,而后没有一丝犹豫地往前走。 站在皮肤科门口的周阳,将这一幕彻彻底底地看在眼里。 顾青闻的神情有过刹那怔愣,但很快的,他瞬间恢复淡然。 周阳望着他,顾青闻同样看着她。 女人还在说些什么,周阳已经听不见了。 她看着顾青闻一步一步地,极为稳妥地朝她走来。 路过她身旁的时候,他再次微微顿足。 几秒的驻足,对周阳而言,似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第8章 触见过往(2) 就在这狭窄的车室内,…… 周阳按照取药单的指示,去一楼西药窗口取药。取完药,她站在大门口,抬头看了会天空。五点多的光景,天色甚是明亮。 与明亮的天色相对应的,是车站众多的候车乘客。 周阳随意找了一处位置,站在一行人群中,她用掌上公交看了她要搭的那辆公交,还有两分钟到站。 她将手机屏幕摁灭,拿在身侧,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医院入口的方向。 入口处,进进出出的人群、车辆,她就那么侧着脸,望了有一会儿。 两分钟的等待很快过去,目标公交车停在车站口,人群一阵小小的挪动,周阳敛回思绪,排队等在最后面。 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位头发苍白的老奶奶,步履蹒跚,扶着车门的扶手,艰难地往上踩步子。 周阳看了两秒,将手机放回包包,上前一步搭一把手,扶住老奶奶的左手,帮忙她上车。 两人上了车,司机正要按下关门键,周阳朝窗外看了一眼。 忽然她说:“对不起,我坐错车了。” 几秒间的事,周阳已经站在她原来候车的位置。 公交车从她面前驶过,在宽阔的马路上稳稳前进,留下一个远去的车影,以及一阵不是那么好闻的尾气。 望着医院入口处,照旧是来来往往的车辆以及人影。 良久,她用左手往后抓了一把头发,随着这个动作,额前的一缕碎发飘散在左脸颊。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起脚,朝医院入口处走去。 这一次的去而复返,她的目的地不是医院正门入口处,而是地下停车场。 她不明白此时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理解为什么要放弃回家的时间,用一个最挫劣的借口从那辆车跑下来,然后在空气不甚流畅的地下停车场转悠。 一路走来,她有太多的困惑不解。 当看见几步远之外的人,周阳的脚步忽地顿住。 她的疑惑困顿,在见到顾青闻之后,一下子忽然变得明朗起来。 她微地打量他几眼。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顾青闻全身上下没有多了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他毫发无损。 思及此,周阳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 顾青闻站在廊柱旁,朝她投来一眼。他的眼神依旧清澈如初。 垂在身侧的左手,慢慢地虚握成拳。犹豫了几秒,廊柱旁的人突然迈出长腿,朝她的方向不急不缓地走来。 他往前走一步,周阳虚握成拳的左手就握紧一分。 十来步的距离,他走得不紧不慢,不露声色;周阳的呼吸却时快时慢,拳头捏得越来越用力。 顾青闻隔了一个步伐的距离,站落在她的面前。 他看了看她的包,目光忽地稍微挪动,落在了她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问:“生病了?” 声音温温和和,恰到极致的问候。 周阳紧紧握成拳的左手,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一秒松开。 她像一条闷在沙地里的鱼,费了好大一番挣扎,终于挤出了层层沙土,获得片刻的喘息。 “嗯,皮肤出了点问题。” 顾青闻问:“什么问题?要不要紧?” 周阳摇摇头:“荨麻疹,医生说先吃一个礼拜的药,之后有问题再来复查。” 她一面说着,一面感到一道温和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 周阳低下头,因为荨麻疹,皮肤瘙痒,她的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点。 她忽然抬头,顾青闻已经别转目光,看向别处。 他说:“注意休息饮食。” 周阳嗯了声:“医生也这么说,饮食尽量清淡些。” -- 第24页 说完,两人安静了一阵。 旁侧的另一条车道传来汽车转弯的声音,接着,声音渐行渐远。 顾青闻问:“回学校吗?” 周阳怔了一下,在他清澈的眼神中,点了点头:“嗯。” 他唇角微弯,绅士地问了句:“我送你?” “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他说,“我正好要回学校,顺路。” 上了车,周阳系好安全带,顾青闻正好接了一个电话。 “好,您稍等,我这边看一下。”顾青闻一边应着,一边朝后座的位置快速瞟了一眼。 后车座有个黑色的电脑包,恰好放在他驾驶座位置后面。他应该是上车时顺手将电脑包放到那个位置,以他现在所处的姿势,如果要顺利拿到那个包,只有下车。 一秒的抉择,周阳用食指碰了碰他的手肘。 手肘处传来轻微的一阵触感,顾青闻看向她。 周阳指了指那个电脑包,用极低的声音问了句:“你要拿那个?” “对,”顾青闻看着她的眼睛,顿了几秒,继续对着手机说,“一部分数据在张朝那里,一部分数据在我这边,您现在是要对一遍吗?” 他这边和电话说着,余光里周阳已经打开车门。 周阳下车,绕到他那边的位置,从后车座取出黑色的电脑包。她看着驾驶座紧闭的车窗,迟疑了一秒,原地绕路返回。 电脑是私人物品,尤其顾青闻此时谈的是公事,具有保密性,周阳不好再多加帮忙,她将电脑包递给顾青闻,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顾青闻从容不迫地从电脑包里取出电脑,同时取出一副白色的耳机。 周阳余光扫到他手先是在键盘按了几下,接着又用食指在触摸键上短暂地按了一会。等待电脑开机的时候,他又将耳机插入手机,随即手机被随意搁置在一旁。 空调的冷气徐徐吹来,车内沉寂了一会儿,不多时,一阵和缓的声音不缓不慢地响起。 “嗯,我现在在车里。”他偏过脸,视线与周阳在空中不期而遇。 顾青闻极淡地笑了一下:“还有一位朋友,待会要一起出去吃饭。” 无故被点到名的周阳,朝他皱了皱眉:“?” 顾青闻仍是轻轻笑着,一面指了指副驾驶的抽屉,一面用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落。 “晚上的聚餐我就不去了。改天我再上您家拜访。”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声音起伏平平的:“数据我已发到您的邮箱,您看一下,没什么问题我待会让张朝打印一份送到您办公室。” 周阳见他指了指抽屉的位置,以为是要让自己帮忙取什么东西,便打开了面前的抽屉。 不得不说,顾青闻着实干净到了极致。 抽屉里面一尘不染,东西放置得整齐也简单,一眼便能见到头。 一盒巧克力一袋牛轧糖,两张碟片,两瓶怡宝矿泉水。 周阳来回确认两遍里面的东西,它们似乎与顾青闻此时在做的事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 她正要说点什么,忽地,眼前晃过一道黑影。 与此同时,一道清润干净的味道扑入鼻息。 顾青闻倾过上半身,伸长右手手臂,从抽屉里拿出巧克力、牛轧糖和矿泉水,没有半分犹豫地放到周阳怀里。 怀里突然多了一堆东西,周阳一怔,微微转过头,顾青闻和电话那边讲:“表格3是吗,好,我这边修改一下再发给您……嗯,没事,您不用担心。” 他的头发不算太长,但也不短,鬓角的发丛修剪得整整齐齐,服服帖帖的,衬得他越发地沉着冷静。 周阳捏了捏手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她第一回 这么注意一个男人,也是头一回主动地去接触一个男人。 此时,顾青闻盯着电脑屏幕,目光专注。她望着他的侧脸,蓦地,陷入一阵沉思。 “我这边还要几分钟才能处理好,你先吃点东西。”他取下耳机,转过脸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定住,静静地看着她这边。 他面容淡笑,看着格外舒服。 周阳低头匆匆扫了一眼手里的东西,轻声问:“你要吃吗?我帮你解一个。” 话音刚落,她察觉出这话里的些许不对劲。 顾青闻正拿着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她。 周阳呼吸莫名一顿,幽静狭窄的车室内,她的心越来越慌。慌乱之中,她随便抓了一块巧克力,定睛一看,是德芙的醇黑巧克力。她喜欢这款的味道,微苦不甜,易于提神。 她微微用力地按了一下,尽量克制着声音道:“醇黑的,可以吗?” 几乎是顷刻间,顾青闻轻应了一声:“可以。” 简单的一声肯定,似是一席轻凉的薄纱,划过她慌乱的胸腔,缓缓地注入一股温温的凉意。 周阳镇定了一会,打开之前,又问了一句:“有点苦,确定要现在吃?” 话毕,她又在心里责怪自己多此一举。这是顾青闻的东西,假如他不吃,就不会买了。 “没问题。”他说。 得到应允,周阳撕开巧克力。她撕得很有技巧,整齐的一个撕裂口,顾青闻要吃的话,只需要将巧克力从后面往前推,不需要直接用手接触。 顾青闻接过撕开的巧克力,说了声:“谢谢。” -- 第25页 周阳松了口气:“不客气。” 顾青闻边吃着巧克力,边将修改的资料发过去,对耳机的听筒道:“按您的要求修改好了,您这边先看一下,没问题我会发给张朝一份,晚些时候他会过去,有什么问题您跟他说。” 周阳撕开巧克力的动作一顿。 刚才,他没断开那边的通话吗? 她和他的对话,对面的人全部听见了? 她忧忧揣测,手上一个用力,这回巧克力的口子撕得不算太好,包装袋从中间裂开。 心中的揣测还没有一个稳定的着落,只听顾青闻朝她看了一眼,用淡淡的声音对耳机那端的人说道:“她晚上有其他事,待会我要送她过去。”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顾青闻轻轻应了一声:“好,可以。” 周阳手里拿着巧克力,一动不动。 顾青闻合上笔记本,收到电脑包里面,转身,搁到后车座。 “院里的一位老师。”他忽然说了一句。 周阳惘惘的:“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 顾青闻声音含着点笑意:“没有,你刚刚还帮了我不少忙。” 他指了指后车座的电脑包,再看看手里的巧克力。 周阳还是有些云里雾里:“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我只不过幸运些。” “幸运?”他莞尔一笑,旋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怎么说?” “我分享了你的食物,是我的幸运。” 闻言,顾青闻面有所思。 周阳接过他手里的矿泉水,矿泉水瓶子表面还残留着阵阵温温的热意,是他留下的。 她微地一怔,顿住一会,口里的苦涩越来越重,周阳稍稍仰头喝了一小口。 车里的空调温度不算低,水瓶里的水温也是冰冰的。 一切都是刚刚好的一个量度。 然而随着水流入喉咙,一种莫名的感觉紧紧地将她缠绕住。 水瓶被她握在手里,她握着的位置是顾青闻刚才握住的地方。 周阳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室内空间拥挤。 她的不安,她的心悸,甚至她的呼吸,无处可逃。逃无可逃,她便用手贴着矿泉水瓶壁,毫无节奏地打拍子。 “牛轧糖,可以?” 慌乱间,顾青闻声音响起。 周阳回过神,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进入视野。 “刚才的巧克力苦了点,换下口味。” 顾青闻声音透着温润,缓缓地渗进她的意识。随即,铺天盖地般将她全然淹没。 她犹如走在荒凉的雪地,脑袋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顾青闻撕牛轧糖包装袋的口子也很有技巧,像是对称一般,和她刚才的撕法如出一辙。 她只需要将牛轧糖从后往前推,不必用手直接触碰,是很健康干净的一种吃法。 周阳望着手里的牛轧糖,懵懵的。 静默须臾,她将牛轧糖从后往前推,低头含在嘴里。 牛轧糖偏硬,起先的几口需要用点力咀嚼。周阳望着前方,隔着一条车道,对面也是停车区域,正对他们的是一辆红色的奥迪。 对面的红色似是幻化成了一团浓烈的火焰。 周阳也不想着避开顾青闻,顾及那些礼貌,她稍稍用力地咀嚼。面前的火仍在热烈燃烧,嘴里的牛轧糖慢慢软化,渗出浓浓的甜度。随着软化的程度愈大,甜度越浓。 起初,她选择了苦;后来,顾青闻送给她甜。 就在这狭窄的车室内,她见证了一团火的燃烧。 长久以来积聚的苦楚,一下子有了去处。 周阳用双手缓缓掩埋住脸。 一阵细细的声音在车室内,久久充斥。 对此,顾青闻并不陌生。 母亲曾告诉过他,当你实在忍不住哭泣,一是用手掩住脸庞,二是将脸贴在毛巾里。 双手与毛巾,它们会替你承载眼泪的去处。 他靠在驾驶座,眼睛看着前方,红色的车辆静静停在那里。 渐渐的,一团火在他眼里剧烈燃烧,火红的焰火持续了许久,再缓缓的,焰火逐渐散去,留下一道墨绿色的背影。 那道墨绿色的身影转过来,摇头笑了笑,透着无奈。 转而,他听见一道轻轻的声音。 “对不起,太久没有吃到这么甜的糖了。” 顾青闻转过脸,眼里那道墨绿色的身影与眼前红着眼眶的人,逐渐融合成一体。 “是有点甜。”半晌,他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 周阳愣了下,随即又微微一笑:“谢谢。” 她的笑里扬着风一般的温柔,顾青闻轻轻笑了笑,附身打开他这边的抽屉,拿出两包牛轧糖。 周阳看着眼前两包牛轧糖,封面上的颜色图案和自己刚才吃的,明显是同一款。 她声音带着点鼻音,略显忐忑:“都给我?” 顾青闻笑容可掬:“我家里还有。” 他说得一本正经,周阳低头微笑。 隔了一会,她水润的眼睛满含着笑意:“每次遇见你,好像都离不开吃的。” 闻言,顾青闻被她说得一笑,扬了扬眉:“有吗?” 周阳连连嗯了两声,如数家珍:“水饺、冬菜、红茶、酸菜炒肉沫、巧克力、牛轧糖。” 话音刚落,周阳自己先怔住了。 -- 第26页 认识一月有余,短短的几次见面,她与他之间的记忆就有这么多。 那边顾青闻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周阳抱了抱手里的牛轧糖,手指轻触在包装袋的一点绿色上,来来.回.回.地摩挲。 她迟疑了一会,说:“待会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 顾青闻本想说不用,忽地他想到她刚刚说到的一道菜。他手搁在方向盘,手指起起落落,一下一下的。 沉吟片刻,他问:“我来定地点?” 她请他,自然是被请的人做决定。周阳点头:“你来定。” 顾青闻温雅一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边宋瑶等叔叔唐文杰挂了电话,笑容苦涩:“他是不是没时间?” 唐文杰点着鼠标:“说是那边有个朋友要送,今天就不过来,下次再说。” “我就知道,本来就不该抱什么期待。”宋瑶摸着手腕上的女士手表。 唐文杰看了她一眼,半晌说:“当初你置气地一走了之,连他的那份研究成果一起带走,你就应该料到有今天。” 宋瑶抬头,唇瓣在颤着:“叔叔,你到底站在谁那边?” “谁有理我就站在谁那边。”唐文杰走到饮水机旁取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今天在医院遇到程溪,他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直接走了。”宋瑶捂着水杯。 “程溪?” “是她。”宋瑶长长地叹了口气:“就是那个程溪,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阴魂不散。” “她找顾青闻麻烦了?” “大庭广众之下叫嚷,比麻烦还可怕。”宋瑶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是我和她又有什么区别?” 唐文杰思考了几秒:“丛衍最近联系过我。” 温水喝着无比苦涩,宋瑶放下:“他不是一直在出差?” “昨天晚上刚回来。” 宋瑶笑:“叔叔,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唐文杰摸了摸微白的头发,笑得慈祥:“瑶瑶,这人呢,得过且过,既然拿不动,放下也是好的。” “在国外那几年我有这么想过,”宋瑶神色凄凄惨惨,“我跟自己纠结过,最后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所以她回来了。 “可是你想过没有?”唐文杰笑,“以前现在,你只有考虑跟自己纠结,你想过青闻的感受吗?你对他跟他对你,你们之间是一样的吗?” 这话说得够直白,说得宋瑶心惊。 她看着地板:“不试试怎么知道?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 “你这性子迟早要吃亏。”桌上手机一响,唐文杰瞟了一眼,沈丛衍三个字在上面跳跃着。 他看了宋瑶一眼,径直接起:“我让宋瑶下去接你。” “丛衍在下面了,你们很久没见过了,找个地方吃饭好好聊聊。” 宋瑶:“叔叔,我和他没什么好聊的。” 唐文杰捞起一旁的大衣:“怎么,难不成你真的要跟我去和那帮老头子聚餐?” “我……” “去吧,丛衍和青闻这些年一直有来往,你跟他聊聊,比耗在我这儿好。” 第9章 触见过往(3) 它甚至可以没有起伏,…… 此次顾青闻定的地点就在临大附近。 临大学生公寓旁有一条小吃街,他们来的时间正好赶上饭点。小吃街一阵热闹,两人走在人群喧闹的街上,周阳望着前面一张张洋溢灿烂的笑脸,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侧过脸,看顾青闻:“好像都是学生。” 顾青闻带她避开一行排开走的中学生,温声解释:“除了临大的学生,附近还有一所中学,隔壁街是一个公交点,直达火车站,除了吃饭的学生,不少旅游的人也来这里转车。” “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周阳听他说着,朝隔壁街匆匆看了一眼,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又问。 “没有,偶尔来一次。” 顾青闻带她走进一家名叫妙香扁食的小店,走了两步,遇见一道门帘,他自然地伸长手为她拉开。 店面虽然不大,用餐的人却不少,两排靠墙排开的桌椅,这会只有左侧倒数第二桌是空置的。 两人从过道走过去,面对面坐下。 顾青闻看了一眼菜单,递给周阳:“他们家的扁食汤会放冬菜,味道不错,你可以试试。” “是吗?”周阳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老板站在锅炉旁,一阵忙碌。 “你之前没吃过?” 周阳摇摇头,手里拿着菜单:“今天还是第一回 。” 妙香扁食算是临城的一大特色小吃,顾青闻面露一丝诧异。 “嗯……”周阳犹豫了一会儿,“我上班附加好像没有这家店,其他时候我一般在家自己煮。” “理解。”顾青闻说,“扁食是这里的招牌,味道偏清淡,不会影响一会你吃药。” 于是,周阳点了一份大份的扁食,顾青闻则是在此基础上,加了一碗拌面。 两人定好各自要吃的食物,顾青闻起身走到门口和老板下单。周阳坐着,双手搁在桌沿,望着墙壁上的窗口看了一会,天色微白,像是想到什么,她从包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纸袋。 白色纸袋里装的是此次医生开的药,也是顾青闻刚才提起,她才恍然记起自己正被荨麻疹困恼。 -- 第27页 之前在窗口取完药,她粗略看了一下,两种药都是饭后食用。 这会,她又拿起来看了一遍。 “前面还有几单外卖,可能要等一会。” 面前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 周阳抬起头,将药收了起来:“没事,我晚上没什么安排。” 顾青闻看了一眼她右手旁的白色袋子,问了一句:“我能看看?” “可以。”说着,她将药拿给他。 顾青闻看得认真,像是逐字逐字读过去。他看药,周阳便看着他。 忽然,那边先抬起头:“医生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一个不注意,周阳撞进他的眼里,她微地怔愣,缓缓道:“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了过敏原,我前天吃了一款松露的冰淇淋,昨晚开始皮肤发痒。” “对松露过敏?” 他的眼睛澄净,似是有光,周阳犹疑道:“我这几天饮食都跟之前没什么差别,就前天中午在公司食堂买了松露冰淇淋,应该就是它了。” 顾青闻沉思几秒:“哪个牌子的松露冰淇淋。” “梦龙的,”周阳揉了揉额头,笑笑的,“那款还挺贵的,本来想尝尝味道,没想到吃完就出事了。” 明明是件不开心的事,到了她这里重点倒偏了。 顾青闻嘴角浅笑:“以后记得避开这款雪糕。” 手臂和后背长了不少小红点,周阳一阵后怕。 她开玩笑道:“怕是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会碰任何雪糕了。” 两人说了会话,老板适时将扁食和拌面送上桌。 周阳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扁食,朝顾青闻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你试试味道。” 周阳拨起汤匙,舀了口汤先小尝一口。 味道轻淡,她扬了扬眉,眉目一片明媚:“和那天在林阿姨家里喝到的汤味道有些像。” “那就好。”顾青闻将木筷掰开,来回摩擦几下。 他一边拌面,一边视线在她汤碗停留几秒,问:“够吃?” “够的,”周阳掩嘴,咽下嘴里的食物,说,“我晚上吃得少些。” 见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周阳抽了张纸,擦擦嘴角,解释道:“白天办公室久坐,晚上不大出门,吃多了容易积食,所以尽量少吃。” ‘久坐’二字让顾青闻想起今天在医院时,主任那位学生说的话。 他拌了会面,将筷子搁在碗边,思索几秒,说:“学校这边安全些,可以在楼下散步,当作饭后消食。” “好,”周阳怔了一下,反问,“你喜欢饭后散步吗?” 顾青闻点点头:“住的地方靠山,一般会出去走一走。” 她想起他上回提到住在金榜,周阳只去过附近的火车站,她想了想,问:“紫竹林寺就在那边?” “是。” 周阳想起一个月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攻略:“那可以从紫竹林寺走到梅海岭?” 顾青闻略一停顿:“可以,那一片连在一起,不过按照这样走,差不多要花一个早上的时间。” “之前只在南站搭过高铁,还没好好去哪里走过一遍。” 其实也不对,来临城两年多,她日常只限于公司和出租房,临城的好多地方她都没去过。 这里对她而言,像是临时的一个落脚点,随时可以准备离开。 顾青闻很快吃完一碗面,他拿了一张纸巾,对边折叠,擦了擦嘴角。 “南站有条路通往金榜公园,走进去一段路正好是紫竹林寺。”他声音温温的,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改天你可以找个时间走走看。” 他说话的时候,面色平静淡然,声音的力度却很足。 尤其说到生活之类的琐事,有种游刃有余的力度,少了沉默时的疏离感。 这让周阳产生再进一步了解他的想法。 她想,顾青闻应该是极其热爱生活的一个人。 她自己很少和人聊到生活。准确点说,她的生活何其乏味,就算想聊也无从聊起。 认识顾青闻之后,在和他的几次接触中,她从他和缓的话里摸到了生活的另一面。 她从未见到过的一面—— 和缓、平静。 它甚至可以没有起伏,甚至不动声色,但是却润物细无声。 碗的底部沉着几片冬菜,顾青闻说过这家扁食有放冬菜,味道还可以。 时间往前推,起先是她请他吃饭;时间拨到现在,事情本质截然相反,是他带她来尝新味道。 周阳视线落在碗的边缘,神思恍惚,她犹豫了很久。 挣扎、退缩。 缓缓抬眼,她直直地望入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 周阳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对那一带不熟,下次可以麻烦你吗?” 对面的人显然一怔,神色悠悠忽忽,像是没猜到她这么直接。 看他这样,周阳心下一沉,还是越界了。她垂眸,低声解释:“我没朋友住在那边,如果你不方便……” 她话还没说完,对面传来一道轻轻笑着的声音。 “周末都有时间。” 顾青闻应声,他拿着汤匙,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面容格外明朗。 “周末都可以?”周阳不确定地问。 “嗯。”顾青闻道,“你决定哪天去,微信告诉我。” -- 第28页 周阳摩挲了会手指,问:“不用工作?” 他说过,周末也会在实验室。 顾青闻神色不变,眼角的笑意更深:“偶尔例外。” 偶尔,例外。 后半段时间,周阳被这四个字困扰着。 出了小店门口,外面天色已暗,夜幕四沉。 小吃街笼罩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行人络绎不绝,汽车往来呼啸,人群笑声四起。 周阳站在门口左侧,悠悠望着街上的形形色色,一一收入眼底。 回过头,顾青闻从店里出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他身后有一盏路灯,恰恰落在他的背部,灯光照射。灯下,他的影子长长的。 周阳低头一看,他的影子斜斜地落在自己的脚上。 随着他一步步走进,身上被影子占据的区域越来越大。 直至,他站在自己面前。 影子瞬间收拢,他将她全部占据。 她隐没在他的影子里。 周阳看着他,怕扰了眼下的静寂,轻声道:“本来应该是我买单。” 说好她请客,临了却是他付账。 顾青闻温声:“下次你请。” 她和他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不说私底下,起码工作上,两人还是有往来。 短暂一想,周阳道:“下次的地点还是你来选?” 顾青闻看了她一眼:“好。” 时间尚早,两人刚吃饱饭,回去的路上,他们都颇有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步履缓缓地踏着夜色,走在林荫道上,偶然间谈上一两句。 谈的都是一些生活里,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道路上,夜色郁郁。 她住的那栋房子近在眼前。 周阳问:“这周林阿姨林叔叔不在家里?” 顾青闻道:“这周他们回白鹭洲那边住。” “这样。” “有事找老师?” 周阳顿了顿:“上回打扰了林阿姨,上周末正好我家人寄来一些农产品,想送他们一点,前天敲门没人应。” “最近刚开学,老师暂时没什么事,过两周才回来。” 周阳不由得纳闷:“两边换着住对阿姨和叔叔是不是不太方便?” “不会,”顾青闻道,“白鹭洲那边只有他们老人家两个人,住着孤单,来这边住,除了离学校近,人也多一些。” 两位老人都上了年纪,周阳说:“也是,有事能及时叫到人帮忙。” 再走十来步,就到了周阳所在的那栋楼楼下。 地上,两人的影子隔着细细的一道间隙。 随着走动,间隙偶尔重叠,偶尔隔开。 忽地,周阳轻声问:“你平时喜欢炖汤吗?” 顾青闻一顿,一会才说:“一周两次。” 还好。她又问:“早餐呢?在家吃得比较多,还是食堂?” 顾青闻微地沉吟:“在家。” 晚风拂过,暖暖的,风息夹着股躁意。 周阳说:“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些农产品,本来想中旬见面一起带给你,今天正好遇见。” 说到最后,她顿住,想了一想:“你跟我上去拿?” 风息缓缓,贴着脸颊穿过去。 昏黄的路灯下,顾青闻的半边脸隐藏在黑影里。 听完她的话,他久久沉寂,转而想起今天下午医院里的那一幕。 她亲眼目睹,亲耳听到。 她和他四目相对。 最后,她去而复返,倒转回来找他。 一晚上谈下来,她丝毫不问在医院见到的那一幕。 顾青闻定住一会,才缓声道:“我在门外等你。” 对面是轻柔的一声:“不是很重。” 路灯昏昏黄黄,照下一片温暖。 忽地,顾青闻无声笑了。 * 顾青闻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走进大楼 宋瑶抱着胳膊,远远眯着眼睛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里。 她笑了一声,微抬下巴:“你刚才说顾青闻从不接触女人?” 沈丛衍声音淡淡:“他有交友的自由。” 话是这么说,昏暗夜色下,他微微皱眉,刚才周阳和顾青闻说话的场景,历历在目。 据他所知,两人工作上往来不到一个月,期间邮件往来一只手数得过来,现在竟然熟悉到了顾青闻送周阳回家的地步? 这些年,他和顾青闻大多时间通过信息交流,逢年过节偶尔见下面。他一直没听他说有交女朋友,有时问起,顾青闻也笑笑不说话,转而绕开话题谈起了仪器研究。 有几次两人到林教授家拜年,林教授还打趣让他有时间帮忙介绍一二,不一定要奔向恋爱结婚,见见面也是好的。又说顾青闻成天围着实验研究打转,身边连个异性朋友都没有。 宋瑶站在树丛围栏前,问:“顾青闻这些年没交女朋友?” “差不多。”沈丛衍声音轻许。 宋瑶笑:“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能差不多?” 沈丛衍瞥她一眼,笑:“宋瑶,你想要什么答案?” 他笑得太能穿透人心,宋瑶一滞:“我就问问。” 沈丛衍笑出声:“宋瑶,你自欺欺人。” “沈丛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很讨厌。”说着,她又朝那栋大楼看了一眼,转身往回走。 -- 第29页 “你有话直接跟他说,他不是不讲理的人。”沈丛衍两步追上,很快与她并肩而行。 “你以为我不愿意?”宋瑶神色黯淡,“他不屑一顾。” 沈丛衍静了半晌:“是你自己放弃了这段友情。” 沈丛衍说话行事一贯一阵见血,大学的时候,他就是这样。 几年不见,他的本事只增不减。 宋瑶肩膀倏的垂下,双手埋住脸:“我当初再坚持一会是不是比现在好?” 那边,沈丛衍长腿一迈,站在她的面前。他深深地凝视她很久,隔了一会,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 她眼睛一片昏暗,眼里没有一丝亮光,不复平日的骄傲。 “你还是不明白,宋瑶,他对你从来是友情居多。” 沈丛衍言语平平,却杀人于无形。 宋瑶慢慢抬起脸,双手愣在半空,久久怔住。 沈丛衍乘胜追击:“不是这样吗?不能因为你中途因为害怕不相信他,背弃了这段友谊,你现在心生愧疚,跑回来说什么你爱他。” 夜风袭来,阵阵热意扑在脸颊,她心里某处却越来越寒。 “他以前把我当朋友,可我不是。”宋瑶说,“还有我和他算什么朋友,那么大的事,他从来在我们面前只字不提,程溪找上我,我有权找他问清楚。” “你那是问吗?”沈丛衍懒懒地抬眼,“你等于按照你的意思给他定罪,将他推开。” 宋瑶仍是坚持:“他隐瞒在先。” 迎着夜风,沈丛衍缓缓叹息:“宋瑶,是你偏见在先。” 宋瑶咬住牙齿,目光直直地向他瞥来。 沈丛衍眉眼一抬,从容不迫地对视回去。 他轻慢一笑:“宋瑶,别拿那种目光看我。” 宋瑶别开眼:“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走走。” “唐老师叮嘱我,确保你安全到家。”沈丛衍淡声道。 宋瑶:“你不是听话的人。” 沈丛衍走过来:“偶尔听一次也不错。” 宋瑶不搭理他,慢慢往回走。走了两步,见身后的脚步声没跟上,她回头。 “不是要走吗?” 沈丛衍指了指身后,抬抬眉:“遇见了不上去打个招呼?” “不用了,他未必乐意见。” “是吗?”沈丛衍笑意不减,“我倒是想见见青闻了。” 宋瑶:“……” * 张朝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这所有紧张的事都会撞到一块。 先是主任查出肾结石,他在医院忙得跑前跑后;后是林教授那边想起兰花忘记带回白鹭洲那边的住处了,让他上门拿资料的时候,顺便帮忙浇下水。 现在好不容易,他浇完兰花,取好资料打算从林教授家离开,美滋滋地想着待会去找女朋友到海边吹吹海风,联络下感情什么的。 不曾想,刚下到六楼,顾青闻和一位有点眼熟的女人,迎面走上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狭路相逢,不能全当作看不见。 他摸了摸后脑勺,笑得眼睛都快掉出眼泪了:“顾师兄。” 又看看顾青闻旁边的女人,猛然想起这是之前过来确认数据更新的周阳。 他赶忙道:“周小姐,你好。” 周阳眼里有意外,见是工作上的客户,笑了笑:“你好。” 她转头,视线落在顾青闻身上,思考两秒,说:“要不要泡下茶?” 这边张朝手还没使上去婉拒,那边顾青闻淡声拒绝:“不用,时间有点晚,你好好休息。” 张朝一边点头,一边扫了眼手表。八点不到,顾青闻一向是十点才休息,忙起来,熬到两三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今天竟然破天荒的,说八点有点晚了。 周阳看向他,似乎在问他意见。 他正要回答,忽然收到一道不咸不淡的目光。 张朝明白,别看顾青闻眼神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时候的他最可怕。 他忙笑道:“不用不用,我实验室还有点事,得赶着回去。” 怕周阳不信,他向顾青闻肯定:“是吧,师兄。” “嗯,”顾青闻应得轻许,“这周的课题报告还没交。” 他刚说什么来着,张朝蔫蔫的:“我晚上回去连夜做,明天规定时间内送到您的办公桌。” 既然他们有事,周阳也不便再客气什么,三人站了半晌。 周阳包里的手机响了。 她像是没听到,没作何反应。 张朝看看顾青闻,犹豫地指了指她的包包:“电话?” “哦,谢谢。” 周阳如同刚反应过来一般,她低头打开包包,找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号码,她怔了一会,而后迅速按掉。 “保险电话。”她言语平静道,“你们稍等一下,我去给你拿。” 她是对顾青闻说的,很快,话落她便消失在门后。 门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没几秒,刚刚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再过了一会,两道声音一前一后静去。 张朝前后摸不着头脑。 周阳不是跟他们有工作上的往来而已吗? 什么时候和顾青闻联系上了? 而且周阳还租了教授的房子? “师兄,这……” 顾青闻投来一眼,目光淡淡的:“怎么了?” -- 第30页 “额,”张朝摸摸下巴,回得忐忑,“我还是觉得周小姐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顾青闻目光低垂,侧脸沉静如水。 张朝偷偷瞄了他几眼,见他不作声,他干脆地闭上嘴,安静等待。 沉寂中,楼道的感应灯暗下,张朝清清嗓子,顺便抬脚剁两下,头顶灯亮。 屋里,门正好打开。 周阳出现在门后,手里抱着两个纸箱。 平时实验室仪器进进出出,张朝每回都做苦力工,跑在最前面。眼下,他习惯性地上前搭把手。 眼前一晃,一个影子先他一步。 一霎那的恍惚,张朝被眼前的场景愣住了。 顾青闻说:“没事?” 声音透着微不可察的关切。 周阳声音轻轻的:“我没事。” 顾青闻:“我来。” 周阳犹豫了几秒,说:“好。” 话罢,她松开手,顾青闻抱过两个箱子,弯身放在地上。 张朝嘴巴微微张开,看着眼前几秒间内发生的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只听周阳柔柔的声音说道:“上面的箱子是你的,下面的箱子是张……张先生的。林阿姨那份等他们回来我再送上去。” 一长串的话,张朝只收到了重要的几个字。 他愣愣的:“我也有份?” 周阳眼睛笑笑:“有,不过是些农产品,希望你不嫌弃。” 张朝摆摆手:“哎,高兴还来不及。” 兴奋了一阵,他又问:“我能看看?” 话落,他感到一道冷冽的目光定定地扎在他的身上,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周阳应了声:“可以。” 张朝不去看那道目光,笑笑地忽略,转而去打开箱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竟傻傻地笑出声。 “周……” 周阳适时接话:“你可以叫我周阳。” 张朝嘿嘿笑着:“周阳?哈哈我女朋友最近正想吃咸鸭蛋,这是高邮的咸鸭蛋吧?” “嗯,”周阳说,“家里老人喜欢吃,平日做多了会寄一些过来。” 张朝看向顾青闻:“师兄,你家里的咸鸭蛋吃完了吧,这下不用买了。” 闻言,周阳望向他,眉眼间是惊讶:“你喜欢吗?” 顾青闻轻咳一声:“嗯,早上喝粥,会切半个。” “里面有两盒,要是你吃的惯的话,我之后再拿一些给你。” “好,麻烦。”顾青闻神色松松,眉目朗朗。 他们这边说这话,那边张朝仍是惊呼阵阵。 除了咸鸭蛋,周阳还送了紫菜、海带、粗盐巴、黄丝菌,另外还有一些炖汤的草根药。她说送农产品,就是农产品,半点不含糊。 这是周阳第一回 送人礼物,她怕太贵重的老人家不收,太便宜的又不知道送什么好,思来想去,正好周奶奶送了几箱农货过来让她养生。周阳一寻思,都是寻常见的作物,也不担心他们不收下。 她说:“这是家里那边自己采摘的,你们可以尝尝味道。” 张朝抢声道:“用心了,我妈最近和那些阿姨到处找地方买这些东西,就想买人家家里做的。这下正好,她不知道要高兴到哪里去。” 他边说边看顾青闻,后者神情平平地看着他。 张朝帮他科普:“师兄,退休的老人家没事做,平时就爱捣鼓这些吃的,还要求养生,三天两头到处跑,拦都拦不住。” 顾青闻难得问了句:“是吗?” “你若不信,改天问问阿姨,她应该也是这样哈。” 不知为何,顾青闻蓦地静声,好一会没接话。 周阳见样,接过张朝的话:“阿姨要是喜欢,我家里还有。” 张朝没察觉哪里不对:“这怎么好意思。” 周阳:“不会。” 后面张朝又和周阳多聊了几句,期间顾青闻默不作声,站在一旁安静地听他们说。 聊了一会,张朝正说到兴头上,顾青闻忽然出声:“时间不早了。” 张朝一看,这才八点二十不到,还是挺早的。 顾青闻唇角上下动了动:“今天我在医院碰到周阳。” 他的师兄除了话少安静,另一特点就是说话喜欢拐个弯子,他有时不直白说,只是让你去猜。 比如现在。 张朝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周阳生病了。 张朝的脑子突然搭上筋,又瞟了瞟顾青闻的脸色,他利落地抱起两个箱子。 “谢谢你周阳,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再过来谢谢你。” 周阳反应了一会,看了看顾青闻,后者朝她点点头。 点头的意思,就像是给她造成不便,向她道歉。 “没事,不用客气。”周阳说。 张朝噔噔地下楼。 顾青闻慢了几步,他顿住了一会,似在考虑怎么说。 周阳无声静候。 楼道穿过舒服的夜风。灯下,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合在一起。 良久,顾青闻找到了语言,他简单道:“你好好休息。” 明明是再日常不过的一句话,却困扰他许久。 声音轻轻的,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下午医院的那一幕历历在目,那个女人的斥怒声言犹在耳。 -- 第31页 她抿抿唇,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 “你也是,好好休息。” 第10章 偷得浮生(1) 他始终是和缓的,水到…… 荨麻疹来得意外,去得也意外。由于小时候母亲教育她,不到万不得已不用吃药。周阳吃了三天药,身上的小红点消失,皮肤不再发痒,她便把药停了。 幽幽月光铺满一地,她望向收纳篮的白色纸袋,微微闭上眼。 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过去,母亲在成长过程中带给她的影响,根本没有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渐渐消逝。 甚至,这些习惯在经年累月中,愈加深刻。 周三早上,随着指针拨向11点,冗长而烦闷的部门会议暂告一段落。 会议室灯亮,同事们悉悉窣窣地离开。 周阳照常落在最后一个,她合上笔记本电脑,单手抱在身侧。 坐在会议桌最里边的沈丛衍,忽地叫住她。 “Beryl,你留一下,我有事找你。” 周阳顿了几秒,所有同事离开完毕,她转身面向沈丛衍。 “请把门关上,谢谢。”他边起身边说。 “好。”周阳依言将会议室的门关上。 关上门,周阳往前走两步,站到会议桌旁,她半低着眼睛,安静等待沈丛衍开口。 沈丛衍沉默了一会,用手指叩了叩会议桌面。 “你坐这边。” 他声音低沉,带了一点威严。 那天他把她叫来会议室,也是这样的一个口吻。 周阳直觉下来的谈话,多半不会太愉快。 沉寂几秒。 沈丛衍开口:“你最近在接手Donna的工作?” “正在熟悉。” 沈丛衍按了一下自动笔:“和临大联系的是你,还是Donna?” 周阳犹豫一秒,迂回道:“Donna申请在家办公,主要是我来联系。” “哦,”沈丛衍沉吟一会,如常问,“工作进展如何?” “还好,”周阳思忖着语言,“目前没遇到什么太大的问题。” “那就好,遇到难题可以联系Donna,她熟悉这块的工作内容。” 周阳:“最近有跟Donna做一些基础的case。” 沈丛衍扬扬眉:“很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周阳缝问必答,答得地滴水不漏,面面俱到。问到最后,沈丛衍对她近期的工作了解得很是全面,再也没有其他事情要问,他陷入一阵沉思。 他左手手指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 周阳双手交握,放在双膝,脊背挺得笔直。 她神情柔和,不卑不亢,等待这场突如其来的会谈的结束。 “你和顾青闻很熟?” 忽地,沈丛衍慢悠悠地看着她,言语幽幽。 他眼里含着丝丝笑意,像是突然想到了,就问她。 没有多余的意思。 周阳收紧双手,也许是这个问题出现得太忽然了,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本以为是不是自己工作上出了什么差错,沈丛衍才特意让她留下,而后询问她一二。 这段时间她午休时间都呆在公司,午餐也在公司食堂解决,就怕出现上次的意外。眼下她甚至打好了草稿,怎么有礼貌地应对沈丛衍的问话,从而避开上回的针锋相对。 可是,现下,沈丛衍的问题让她陷入为难。 她沉默着。 沈丛衍慢慢地笑:“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此时,他的笑意多了点针对,正中靶心的针对。 周阳用右手大拇指掐着左手的手背,迫使自己冷静,保持镇定。 “工作的原因,接触过几次。”她语调慢慢。 沈丛衍缓缓地点了几下脑袋:“意思是,不是很熟?” 周阳顿了一顿,露出礼貌性的微笑:“这个问题涉及我个人隐私,我保持沉默。” 对面的显然没猜到她这番回答,不过转念一想,有上回那番直白的语言在前,沈丛衍的惊讶只持续了几秒。 他双手交合,托着下巴。 沈丛衍盯着她看了一会。 周阳面色不变,一如既往的镇定。 半晌,沈丛衍先错开目光。 “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 周阳向他点点头,抱起桌上的笔电,起身离开座位,将会议椅子归好原位。 她手刚握上门把。 身后的人用飘渺的声音问:“你上一份工作在上海,薪资就业前景都很可观。” 周阳低下头,看着门把。 那把声音仍是幽幽地往下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现在这份工作?” 周阳用力压下门把,随即响起清脆的一道金属声,在安静的会议室很是显然。 “临城宜居,我比较重视生活质量。” 话落,吱呀一声,门开。 门外传来阵阵同事们工作的声音。透过那道门缝,外面的光透进来。 一瞬间,一切恍若新生。 几秒等待,身后的人没再发问。 周阳将门大幅度拉开,她微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离开会议室。 啪嗒一声,门锁落上。 沈丛衍坐在会议椅,微地,他把手上的笔往桌上一扔。 周阳回到工位坐下,她按部就班地将电脑的电源接上,输入电脑开机密码。 机械地处理完几封新进的邮箱,她出神地坐在电脑前,不知何去何从。 -- 第32页 最后,她站在卫生间盥洗台的镜子前,望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的人。 她有一瞬的陌生,然后是无边无际的无奈。 周阳悲哀地想。 无论她走到哪里,就算她从头开始。生活的一个不经意,旁人的一句话,总会让她一秒回到过去。 接下来的两个夜晚,周阳连连失眠。 梦里,她走在繁茂寂静的山里,磕磕绊绊地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终究是回到原地。 她用力地叫喊,使劲全身力气地呼唤。没有人能听见并理睬她的呼喊,有的只是蓝色晴空里的一片黑影。 山林的一侧,一群受惊的鸟禽振翅飞走。 鸟禽留下的惊扰声很快散去,她所在之地,仍是一片死沉沉的静寂。 后来,她喊得累了,跪在地上。她低下脑袋,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落在满地的落叶上,渗进地底。 哭了有一会,眼泪枯竭,她回头。 身后,不知何时,俨然竖立着一栋古旧的房屋。 房屋常年无人居住,房前空地上长满了青苔杂草,房檐坍塌支在半空中,上面布满了不少蜘蛛网。 周阳双手捂住太阳穴,失声尖叫。 尖叫声被重重深林蚕食,无人能听到她的尖叫声,一如此前的叫喊无人顾及。 就在这时,周阳一霎从梦中惊醒。 她抓着头发,深深地呼吸,她浑身都在发颤,脉搏一颤一颤的。 此时此刻,梦里的一切并没有随着梦的惊醒而离她远去。 它们用力地将她撕扯,反复地撕扯。 无时无刻,不休不止。 周阳屈起双膝,把脸埋在被子里。 一股浓郁的悲伤将她环抱,她无声哭泣。 半夜,房间黑黯黯的,她的哭泣融在黑沉沉的夜色里。 无声无边。 隔日周五,时隔一个多月,周阳再次出现在小巷子的面馆。 * 面馆的生意如火如荼,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她到的时候,老位子的顾客刚吃完起身走人。 收拾的服务员认出她,边擦桌子边问:“好久没见到你了。” 周阳笑笑的:“最近工作忙。” 对面的人表示理解:“还是同样的要求?” “今天多加一份荷包蛋。” “好咧,”服务员转头看了一眼后厨的方向,“我去给你下单,待会给你送过来,吃完再买单。” 人声喧闹,周阳头一回跟她开玩笑:“不怕我吃霸王餐?” 服务员挑挑眉:“奇了怪了,今天怎么两个老顾客都问我这个问题。” 闻言,周阳也好奇:“还有谁?” “呐,楼上的那位先生。”她随手往楼上一指。 食客来来往往,二楼也坐满了人。 忽地,只一眼,周阳的视线便牢牢地定在了顾青闻的身上。 楼上的那人也正看向她。 隔着满满的人群声,周阳与顾青闻隔空俩俩相望。 周阳看着他,话却是服务员说的:“今天我换个位置。” 这么巧?服务员看看楼上再看看楼下:“你们认识?” “嗯,认识。” 周阳走了两步,想到什么,返回,说:“帮我格外上一份香菜,待会一起买单。” 爬楼梯的时候,周阳悠悠意识到。 她和顾青闻认识一月有余。 除去工作上必要的接触,她和他每回的遇见,不外乎与食物挂钩。 她一步步走向顾青闻。心里琢磨,一周未见,第一句话要说什么才好。 等到她站在他面前,眼前的人替她解决了这个棘手的难题。 顾青闻问:“一起?” 他的眉目疏朗,面容干净沉着。 问得也是直接利落。 给出肯定的答案之前,周阳注意到了椅子上的另一个灰色的书包。 她收回目光,落回他身上,多问了一句:“会不会不方便?” 顾青闻也看向对面椅子上的灰色书包,他默了一霎。 和缓道:“张朝,你认识。” 既然是熟人,周阳便也不再多加顾忌。 顾青闻起身,让出这一侧的座位,说:“你坐这边,我和张朝坐对面。” 位置稍做调整,周阳坐在原来顾青闻这一侧的位置,顾青闻则是换到了对面。 她望着对面的人,适宜地想,他一贯这么细致,细节上的事落得极为稳妥。 “张朝有事,一会上来。”顾青闻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 周阳点点头:“谢谢。” 她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手指叩着杯子边缘。 隔了一会,她问:“你喜欢吃刀削面?” “还可以。” “经常来吗?”周阳好奇。 顾青闻摩挲着手指,目光平和:“之前中午经常来,最近工作忙,今天正好经过。” 周阳抿着茶,在脑海里搜寻之前的记忆。 她肯定之前没见过他。如果她见过他,一定会留下记忆。 毕竟,她暗暗地下定论,顾青闻这么特别,她一眼就能记住他。 她的思绪悠悠散发,对面的顾青闻低头在手机上按了一会,他收起手机。 他忽然抬头,她望过去,两厢对视,双双怔住一会。 顾青闻眉眼淡淡,温声问:“荨麻疹怎么样?” -- 第33页 闻言周阳低头看了看手臂,她笑道:“好了。” “有去复查吗?医生怎么说?” 他这么问,周阳不禁噎了一下。她顿了一顿,道:“医生说吃完药没再起疹子,不用去复查。” 那就是没去医院复查,顾青闻目光飞快地掠过她的手臂,见并无大碍,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面馆楼上楼下,往来皆是热闹,两人各自呷了口茶。 过了些会,顾青闻清咳一声,说:“前天做实验,老师提起你送的农产品。” 周阳眼里渗着丝丝笑意:“那天下班回家碰巧遇到林阿姨,顺便送上去。” “老师拿了里面的一样草根去炖肉汤,汤很清。” “那个还可以炖鸭汤,汤也很清。” 周奶奶对炖汤要求高,经常用各种草根去清炖。周阳偶然提起一款草根炖汤很清,这回她便寄了一大箱过来。 顾青闻眼里聚着淡笑,他问:“你用它还炖过什么?” “猪脚、排骨、腱子肉。”周阳循着回忆一一数下来,“还挺多的。” “哪一样比较满意?”他轻声问。 周阳寻思了几秒:“都满意。” 顾青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聊到炖汤,周阳忽然想问他咸鸭蛋的味道如何,吃得是否满意。 她斟酌了一会语言,待要问出口的时候,他们这桌的刀削面送上桌,先前有事离开的张朝这会也正好回来。 “周阳,你好。” 张朝看着很是兴奋,尤其当他看着自己时,格外的兴奋。 “你好。”周阳脸上笑着,心里却是疑惑,难道是她脸上有东西? 顾青闻不紧不慢地拨了三双筷子,发送到各自桌旁。 他神色淡然,声音温温:“先吃面。” 闻言,张朝赶紧低头吃面,周阳看了他一眼,没再多想,拨了半碟的香菜到自己碗里。 她慢慢地拌着,对面顾青闻将剩下的香菜拨到碗里。 见状,周阳眉眼微微一扬,这一幕似曾相识。 张朝吸溜着面,忽然朝周阳道:“你很喜欢香菜。” 周阳手中的筷子一顿,半晌她笑:“是。” “我师兄也很喜欢。”张朝把脸转向顾青闻,“是吧,师兄?” 顾青闻拨着面,淡声:“你观察得很仔细。” 张朝得意:“那是。” 不过他的得意没持续多长时间。 顾青闻一字一顿道:“电路图下午给我。”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霹得张朝半天回不过神。 他呆呆的:“哈?” 顾青闻微微一笑:“5点发。” 看着师兄淡雅地笑着,显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早知道他就不该得瑟,张朝面如土色:“哦。” 周阳边吃着面,边听着两人的对话。 忽见张朝耸拉着脑袋,神情低迷;边上的顾青闻则是从容不迫的模样,她面上微微笑着。 张朝似乎被顾青闻临时发出的要求难住了,后面他没怎么讲话,反倒是嘴里念念有词。 许是还有张朝在,这回周阳没怎么说话,顾青闻也是如此。 过了十来分钟,一碗刀削面见底。 张朝托着半张脸,继续苦恼中。 顾青闻抽了张纸巾,对折一遍,擦了擦嘴,而后再折叠两遍,放在一旁。 周阳第一次见人这么使用纸巾,前几次她有所注意,不过那会两人聊着其他事情,她一直没好好去细想这个细节。今天她倒是全程看了下来。 看到后面,眼里除了特别,同时还有一双修长好看的手。 当你开始注意一个人,他的每一个细节都会自然落到你的眼里。 甚至不用你自己格外去留意,它们会自动地出现。 这是一种本能的习惯。 周阳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她并不排斥它,甚至还想再靠近一点,想拨开眼前的层层迷雾,看看浓雾的前方是什么。 顾青闻问:“你待会回公司?” 周阳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拉回来。 “嗯。” 顾青闻侧开脸,似是望了眼窗外。 周阳随他的方向看过去,时值正午,窗外一片明亮。 隔了几秒,听他又问:“你自己开车?” 周阳唇角淡着笑意:“我走路过去。” 顾青闻在心里快速算了一遍她公司和面馆的距离,确实不算太远。 那边苦苦沉思的张朝适时地插了句:“我们送你吧,正好顺路。” 说着,他看向顾青闻:“是吧,师兄你不是习惯走隧道那条路,正好经过周阳的公司。” 于是,顾青闻调转目光,移到了周阳这边。 “方便吗?”他问。 周阳只迟疑了一会,随即答应下:“那就麻烦你们了。” 顾青闻眉眼微微弯着。 张朝满不在意地说:“客气客气,以后还要常常来往,说不定下回就麻烦你了。” 正午,路上车不算多,宽阔的马路上,零散地行驶着几辆车。 车里空调温度调得正好,很舒适的一个温度。 周阳靠在椅背,目光不时停留在后视镜。 从她这个角度,恰恰能通过后视镜将驾驶座的顾青闻纳入眼底。 他的侧脸骨相很优越,轮廓利落分明。既不过分凌厉,也不格外柔和,恰到好处地定在一个适中的量度。 -- 第34页 这使得他沉默时,给人一种安心感;说话时,又能感到一种舒心随和的态度。 周阳太过于沉浸的时候,总能忘了自我。 顾青闻的视线与她在后视镜中,不期而遇。 俩俩相撞的那一瞬间,第一时间谁也没有躲开。 对于这样的隔空相遇,他们好似已经习以为常。 对角线之外,是坐在副驾驶的张朝,正低头沉浸在一沓白底黑字的资料中,不时低声惊呼。 此时,张朝的声音成了画外音,视线之内,只有她与他。 周阳想,顾青闻到底是特别的。 对视相互驻足了几秒,无声无息。 车前,红绿灯转换,顾青闻平静地移开目光,专注于车况。 他始终是和缓的。 他这个人,他的声音、目光、动作,他的细致,尽是水到渠成的和缓。 周阳感觉自己走在平坦光明的稻田上,前方是希望。 她在接近一个和缓的人,或者更近一步,她觉得她在接近她的希望。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以至于车停在公司门口,她心里的那股劲还是没有缓过来。 顾青闻轻声:“有东西落下了?” 确实有东西落下了,她确定它落在哪个位置。可她似乎还没有准备好是否要去取回来。 周阳惘惘的:“嗯。” “是什么东西?重要吗?要不要倒回去取?”一旁的张朝从一沓资料中抬眼。 张朝接连三问,顾青闻也用目光在问她。 它是那么的和煦,温煦得近乎灼烫。 周阳摇摇头,声音轻飘飘的:“下次再拿。” 张朝狐疑:“不重要吗?” 重要吗? 周阳不知道,过往的所有经历不能告诉她答案。 假如有,一定是介于害怕与肯定之间,一种被称作‘忐忑’的情绪。 可她不想要害怕,但她又不能直接肯定。 周阳望向顾青闻,她看着他,淡淡笑着:“我回去好好确认一遍。” 这什么文不对题的回答,张朝一脸懵。 后面顾青闻没再说什么,他打开车门,送周阳到公司门口。 站在公司入口处,一个穿淡蓝色工作服的男人经过他们身边,随后,传来一阵滴滴滴的门卡声。 明媚太阳顶在上空,日光照得人眩晕。 顾青闻不合时宜地想起,他与周阳真正意义上的初见。 第一次见面,他为她打开一道道门卡,滴滴滴的声音一路伴随他们左右。 现在,照旧是一阵滴滴滴的门卡声,见证他们又的一次相遇。 忽地,周阳说:“好像我又欠你一顿饭。” 上回说好她请他,这还没请,今天的刀削面又是他买单。 算下来,以后她要请他吃两次才算还完。 微风掠过,风息夹着午后的一股慵懒,人变得没什么精神。 顾青闻的眼神依然清澈,明亮有神。 他说:“下次再说。” 下次,下次,他上回也是这么说。 周阳的眼睛被风吹得微眯,她声音轻轻,夹在慵懒的风里。 “好,到时还是你来定地点。” 顾青闻眉眼稍扬:“可以。” 周阳:“嗯。” 微醺的懒阳下,顾青闻顿了一下,半晌问:“周末你有时间?上次的托盘还没去做。” “不好意思,”周阳摸摸额头,“我……” 她戛然而止,顾青闻帮忙补充:“荨麻疹。” “是的,这周应付它,我都忘了其他事。” “没事。”顾青闻说,“周末如果你没其他安排,我晚点和朋友说一声我们周末过去。” 周阳:“可以,这周周末我都可以,看你怎么安排。” 顾青闻看了一下表,抬眼看向她:“周日早上九点?” 周阳毫不犹豫应下:“没问题。” “到时微信联系。”顾青闻说。 周阳点点头:“好。”沉默了几秒又说,“路上小心。” 外后视镜里,周阳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拐出路口,她的身影吞没在树丛内。 顾青闻收回目光。 一旁的张朝啧啧啧道:“我就说周阳怎么那么眼熟,原来就是香菜小姐啊。” 他边说边瞟向顾青闻,后者没什么反应。 张朝知道他这个人,表面上没反应,心里反应可大着呢,不然趁他外出送资料的时候,连连给他发了两条信息,这在之前从来没有过。 一条信息是:待会见到周阳不要乱说话。 二是:上来时,先在前台把他们这桌的账单结了。 后面紧接一条金钱转账。 张朝那会就想,事情这么巧?前脚他刚跟顾青闻说到,周阳就是之前在面馆见到的爱吃香菜的那位。刚说完,周阳就出现在面馆了? 他心思千回百转,绕了十八弯。顾青闻照旧聚精会神地开车。 张朝唉声叹气,他的师兄可真令人摸不着头脑。 回到学校,两人边往化学楼走。 路上,张朝苦苦哀求:“师兄,电路图那么难,能不能下礼拜一交?” 顾青闻按下电梯上行键,瞥他一眼。 张朝眼前一亮,自觉有希望:“周一早上肯定交,您就再宽限两天吧,我周末留在实验室加班加点,肯定能搞出来。” -- 第35页 “确定?” 顾青闻轻描淡写的一句,在张朝这里恍如提前看见黎明的曙光。 他频频点头,并作口头保证:“可以,没问题。” 电梯门开,里面空无一人,顾青闻抬脚走进去,站在一边。 张朝按了他们所在的楼层,电梯合上。 他期待地问:“所以可以延期?” “嗯。”顾青闻揉了揉眉。 张朝心里一阵欢呼,面上淡定:“谢谢师兄。” “我有一个条件。”顾青闻漫不经意道。 “您说。” 顾青闻沉吟半晌:“少说话,多做事。” 张朝眉间紧紧拧住:“哈?” 电梯门开,顾青闻风轻云淡地留下一句:“电路图周三之前交。” 张朝:“???” 敢情他慌了一路的寂寞。 第11章 偷得浮生(2) 微弱的光,微光,幽微…… 面馆的烟火气息并不能抚平周阳芜乱的心绪。 晚上,她再次失眠。 不过这次的失眠跟前两晚失眠的原因有一点点不同。 静悄悄的夜晚下,天花板映着别户人家窗台投过来的光。 光是灰沉沉的,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忽地楼下道路上驶过一辆车,车灯一闪而过。 天花板上的光忽然多了一点颜色。 昏黄黄的,极近柔软、温暖的一点色彩,淡化了先前的冷冰感。 周阳极其微妙地捕捉到了这点细节。 借着微乎其微的暖黄,她想到了一个人。 顾青闻和缓的声音,顾青闻这个人,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以前看书的时候,周阳会特别留意一类词—— 微弱的光,微光,幽微光亮…… 每每见到这些词,她都会用笔将它们圈出来。 好像圈出来,她就能拥有它们。 然而事与愿违。 现在,周阳想,顾青闻是不是就是这些词。 一种几近轻微、安静和缓般的存在。 夜深人静,周阳失眠了。 次日早上,睡得不怎么好的她,决定好好做顿丰盛的早餐来补偿自己遗失的睡眠—— 一人份高压锅煮的白米粥,一块水煮嫩豆腐,外加半个咸鸭蛋。 用绿色刀柄,白色刀刃切咸鸭蛋时,红彤彤的油漏了半个小盘子。 周阳拿餐布擦洗刀子,再一次不经意地想到顾青闻。 她不着边际地想:顾青闻喜欢这款咸鸭蛋吗? 昨天没来得及问,明天见面得找个时间问问。 家里还有三盒,如果他觉得味道不错,到时再拿两盒送给他。 大约是明天要见面,他频频出现在脑海里,她做点什么事都会联想到他。 餐桌的位置正对客厅的阳台,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台,铺了一地。周阳望着一地的阳光,时而出神。 一餐下来相比平时慢了十来分钟。 用完早饭,洗好碗,周阳环顾了一圈被阳光晒得亮堂堂的客厅,寻思得做点什么,想来想去这样的好光景适合做大扫除。 她环顾一番,而后到盥洗室接了两桶干净的水。蓝色的桶用来擦桌子,红色的则是擦地板。 窗外的阳光不遗巨细地趟遍屋里的角落,临城九月下旬的时节,天气仍是灿烂如阳。 周阳拖完阳台的地板,又擦拭客厅的电视桌和角落里的小型立墙书架。 书架上积攒不少灰尘,她将所有书籍搬下来,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擦下来。 书架擦好,她又将书本搬到阳台晒太阳。 时间尚早,阳光的热度像新生儿的皮肤,柔柔的。周阳盘腿在地板坐下,从左到右将书有次序地铺开。 她擦了擦手,忽地想起,卧室的书桌和书柜还有不少书。 阳台还有空余位置,她又搬了一些出来。 晒到《独居日记》一书时,客厅茶几上的手机震了震。手指顿了几秒,周阳放下手上的便签,合进书里,去看手机。 她以为多半是APP信息通知,或者是快递物流的信息。 低头点开一看,她呼吸倏地凝住,久久怔在原地。 徐风林:国庆我回南城,把你的时间安排发给我。 这些年,她和他免不了要见面。不论她怎么避开这个人,总有些时候是避不开的。 比如端午、国庆,比如过年。 其余时间,她尚有选择,这三个节假日实在避无可避。 去年过年他有事在滞留国外,她从南城返回临城当天,他恰好在机场落地。端午期间他前脚有事出差,隔天周阳买飞机票回南城。 在周奶奶看来,可能实属凑巧,只有她和他心知肚明。 她实在不想看到他。 徐风林知道她不会见他,同样厌恶他来临城找她。他的想法设法全然无计可施,徐风林开始打电话、发微信。 他不管她接通与否,看与不看。 隔三岔五,照打照发不误。 周阳拿着手机走到阳台,热烈的阳光刺入她的眼底。 刺眼的光亮扎得人眼睛疼,她也不抬手遮挡,就这么怔怔地站着。 过了一会,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周阳着手删掉徐风林的信息,将手机放在阳台的木架上,继续晒书。 她一边晒书,一边随处眺望。从阳台望下去就是小区的人行道,微微一垂眼,忽地瞥见一个身影。 -- 第36页 周阳再次怔住。 这回不止是想了,而是那个人就如此清晰真实地映在她的眼里。 楼下小区人行道。 宋瑶将顾青闻的侧脸好好地注视一番,临了问:“他们明天约打羽毛球,你去吗?” 顾青闻从资料中抬眼,眼睛静静的,像一片沉默寂静的深海。 他眼里更深处的东西是什么? 宋瑶一直想知道,更想一探究竟。曾经她离那个答案只有一门之隔,然而也被她亲手摔碎。 “明天有事。” 顾青闻的声音很是幽静,在清晨阳光下,徒增两人的疏离。 她不管什么疏离什么过去,问:“什么事?” 顾青闻合上资料:“见个朋友。” 她又问:“谁?” “你不认识。” 态度一如既往的无波无痕,像极了大学时代的他。什么事什么人,丝毫不能引起他的任何波动。 哪怕在外人看来她和沈丛衍算得上她较为亲近的朋友。 他不存在喜怒哀乐,他永远是冷静淡定的。 宋瑶的目光掠过他的肩膀,往他身后上方一移。 六楼阳台上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 幽思片刻,她转眼漫不经意地说:“周小姐好像在阳台。” 话落,一道幽静的目光直直看过来。 她似是从中看出了一点和煦,胸腔随之狂跳。 顾青闻声音清雅:“八点半你和秦老师有个视频电话。” 他一直避开她的话,此时,宋瑶笑得勉强:“还有时间。” “那你慢慢走,我和唐老师还要测试仪器,先走。” 前往两位老师的办公楼在相反方向,顾青闻的话语挑不出不对的地方。 宋瑶就是不甘,那晚后来沈丛衍带她返回去,正巧遇见顾青闻和张朝一人抱着一个箱子下楼。 纸箱里装的是一些农产品,张朝口快,说是周阳送的。 本是不值钱的东西,宋瑶不以为意。当听到后半句,她才意识过来,顾青闻收了别人的东西。 看他的样子,很平和。 以前,她打着朋友的名义送他东西,都被他归还回来,问他,他就说东西太贵重,不适合收下。 送东西不收,她便拉上沈丛衍,三人一起外出吃饭。 她想单独买单,然后让顾青闻下回反过来请她。结果,每次都是AA制。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收下别人的东西,东西普通就算了,重要的是他的态度。 他不排斥。 宋瑶心里难受:“顾青闻,是不是我们之间除了仪器实验论文就没其他话说了?” 难道她和他就一直这么生疏? 顾青闻语气平平:“秦老师在等你。” 话毕,他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他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甚至看也没看六楼阳台一眼。 宋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书页漫无目的地飘动,周阳随手按住某一页,然后深深呼吸了几秒,缓缓转头朝阳台下面看去。 下面再没有熟悉的人影,有的只是买菜散步溜娃的行人,男女老少都有,每张面孔都是陌生的。 说不出是什么含义,她慢慢地松出一口气。 回过头,正想把手里的书本合上,目光却停留在大拇指压住的地方。 上面写着:“我觉得人和人的关系是加减法。扯后腿的人,带你去明亮地方的人,带你去高处的人。” 周阳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念到“明亮”“高处”等处,她喉头一酸。 视线往下面看,则是一句:“变成零之前,负数必须自己努力。” 周阳合上书本,放在一边,她环抱住自己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要努力,要朝前看,永远都不要回头。 要一直一直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要往更高更明亮的地方去。 身后阳光热烈,不放过任何一丝缝隙地从背后将她环抱住。 眼前落下一席深深的影子。 周阳眼里一片湿润。 * 周日早上,周阳站在临大化学楼前,仰头望向大楼的门匾,她心里默默念着。 小时候有一次,她有幸出入这栋大楼。时至今日,多少年过去了,这里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楼还是那栋楼,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她的目光慢慢移到大楼入口,犹如巧合一般。顾青闻从大楼里走出来,步履不疾不徐。 起先他的容貌模糊不清,她看不清他的面容;慢慢的,他离得越来越近,样子逐渐清晰。 周阳走上前。 对面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微微迟疑,随即加快了步伐。 她听见他明显起伏的声音:“对不起,临时有事。” 周阳望了望他:“没事,我一路散步过来的。” 原本约好九点在上李碰面,早上七点顾青闻发微信说他院里临时有事,可能延迟半小时。 周阳回没事,又问是否在化学楼那边,顾青闻回是,她就说九点半在化学楼门口见面。 说完话,两人相对沉默了几秒。 顾青闻率先打破沉寂:“你在这边等,我去开车。” 周阳却唤住他:“我跟你一起过去。” 身旁的人身影一顿,抬在半空的脚缓缓收回来。 -- 第37页 “拐角过去就是。” 他说,声音缓缓,衬着九点多的太阳,很是温暖和煦,有着抚慰人心的作用。 二十分钟后,车转入上李的一处斜坡,往前行驶一段距离,停下。 顾青闻要将车倒进停车位,周阳先下车等候。 她站在边上,看着车内驾驶座上的顾青闻倒车,神情专注而平静。 不得不承认,他做任何事都是细致的,稳妥中带着股不慌不忙的气质。 周阳看他将车泊好,打开车门,几步来到她面前。 他眼神深邃,干净的光线投在他的脸部,随即眼睑投下一片沉沉的影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往里走几分钟就到。” 周阳目光从他脸上收回来,指了指马路对边山林,说:“这里环境很好。” 顾青闻随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当初就是看中这边的环境好。” 她赞赏:“你朋友有眼光。” 两人收了话,由顾青闻带路,逐渐往里走。 这一带的环境不比前面的住宅区,区域规划不是那么统一。沿路走来,周阳最大的感触便是:类似野蛮生长。 她将这个比喻告诉顾青闻,惹来他的一阵诧异。 她问:“怎么了?” 他笑声夹着点笑意:“朋友当初也是这么一个评价。” 这下换成了周阳扬眉表示惊讶:“这么巧?” “嗯,待会你们大概聊得来。” 闻言,周阳笑笑不作声。 她不说话,顾青闻熄声。 脚下,他们一步一步地踩过,步伐缓慢,树枝的吱呀声阵阵清脆,倒像是无声附和一般。 过了半晌,周阳忽然问:“你怎么认识一位做木工的朋友?” 顾青闻侧过脸,不假思索道:“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那就是认识很久了。周阳轻声说:“大学呢?” 顾青闻语调慢慢:“高考后他去北京读书,我来临城。” “你不是临城人?”周阳脱口而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反应这么快。 顾青闻不似之前的有问必答,他迟疑了好一会。 阳光穿过树林,落下一地密密匝匝的光圈。 他迟迟未应声。 见状,周阳犹豫了会:“你可以……” 顾青闻说:“平城。” 几乎是同时同秒的,两人异口同声。 时间静了一瞬,山风袭过,带来一阵热意。 两人都淡淡笑着。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一次异口同声。 周阳抿唇笑。 顾青闻眉眼也是一阵轻扬。 他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周阳摇摇头:“好像用不上了。” 他眉眼一抬。 她随即转移话题,问:“平城冬天下雪的吧?” “每年12月左右。” “那边的雪天会冷吗?” “还好,大家会注意好保暖。” 周阳偏过脸,冷不防道:“你呢?” 怔住几秒,顾青闻问:“我?” “嗯,”周阳点点头,“冬天你一般做什么?” 闻声,顾青闻着实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他摇摇头:“这个没怎么注意,那时的记忆都是上学读书的事。” 说着说着,朋友的工作室近在眼前。 两人的谈话无疾而终。 他们到的时候,顾青闻的朋友正在做燕尾榫。 朋友抬头扫了一眼:“来了?” “嗯,”顾青闻简单应了下,为两人介绍,“周阳,齐远。” 周阳:“你好。” 齐远低头测量,手上的当作不停,寥寥地回了句“你好”。 手艺人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阳没再说话,站在一旁看着齐远使用各类工具在胡桃木上笔划。 看了有一会,身边的顾青闻说:“有没有想法自己动手?” 怕打扰齐远,他的音调相比平时刻意压低了几个度,低低沉沉的,绕在耳边久久不曾散去。 周阳受惑般,她微转脸颊,对上他的目光,顿了一会,轻声问:“自己动手?” 他眼里俱是笑意:“简单说,你想对木头做什么都可以。” 低沉和缓的声音,清澈笑意的眼睛,周阳定定地望着他,原地怔住了好一几秒。 顾青闻沉声问:“要不要试试?” 在他耐心的询问里,周阳回过神,看了一眼工作台上剪切得宜的胡桃木。 她答:“我没经验。” 顾青闻:“不需要经验。” 周阳犹豫几秒:“希望没有带来不方便。” 未等顾青闻说话,埋头做事的齐远忽然说:“东西在院子里。” 什么东西?周阳看顾青闻。 他清咳一声,淡声解释:“之前定的托盘 。我们去后院看看。” 几步远的距离,周阳的视线追着走在前面的顾青闻,困惑重重。不是说好今天来说托盘要求的吗?按照齐远和顾青闻一问一答的来看,东西已经做好有一段时间了。 “小心。” 周阳还没想个明白,她的手腕先被抓住了。随即耳边哐啷一声,是金属落地的声音。原来是她想得入神,没注意到墙上的工具,不小心蹭到了。 顾青闻低声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 第38页 他问得有些急切,没有之前的平静;他的神情也是,眉间微拧;还有他的手,从始至终抓着她的手腕。 周阳低垂双眼,视线定落在两人接触的皮肤上。 按理说,她应该第一时间甩开他的手。 然而她没有。 顾青闻见她许久不说话,像是出神了一般,又注意到她看向他抓住她手腕的位置。 他不由得立马放开手,把脸偏到一旁,轻咳几声:“对不起。” 周阳一愣,似是反应过来了:“没有,是我走路不小心,刚刚谢谢你。” 两人一时无声,身后不远处,齐远锯木头的声音隐隐约约的,衬得他们这边越是安静。 院子里的光照进过道,光束中尘埃飞扬。 周阳暂时不敢看顾青闻,刚刚他触碰到的皮肤残留着丝许热意,温度起初平平,随着两人的静默,温度愈涨,愈发地灼烫。她理不清其中的思绪,心里一片乱慌慌。 为了缓解沉寂和芜乱的心绪,瞥眼留意到掉落在地上的工具,她弯下腰。 刚触摸到地上的锯子,一只手先她一步拾起。 鼻尖滑过一片风的气息,其间夹着木头特有的味道,轻轻的,极为清澈。 她抬眼,手的主人也看向她。昏昏的光影里,他眼睛依旧澄静。 顾青闻停了一瞬,不放心道:“我来,你检查手上有没有擦伤,后院有药水。” 周阳慢了一拍:“其实……” 他坚持:“伤口都是之后才有痛觉,安全起见,你看看。” “好。”听到他前半句话,周阳放弃与他客气的想法。 两人到了院子,在他的坚持下,趁他拿工具的时候,她仔仔细细地将手臂检查了一遍。 顾青闻去而复返的时间掐得正正好,她检查完手臂的情况,中间隔了一会儿,他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几样东西。 周阳看着他手里的物件,说:“没有擦到手。” “没事就好。” 本是平常的一句话,她却从其中听出了一点松口气的意思。 顾青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工作台上,朝她淡淡一笑:“有没有兴趣挖椰子?” 周阳笑着皱眉,以为她听错了:“挖椰子?” “嗯。”他笑声温和。 接下来在顾青闻的操作中,周阳见识到了何为“挖椰子”。 一条半圆形的刀具,一块圆柱形的浅色木头。他用圆规粗略性地画了一个圈,来回地画了几次,线条颜色加深。 接着他拿起半圆形道具,端着手柄的一端,像小孩子拿汤匙挖西瓜一般在浅色木头的中间轻轻刮了起来。 或许是刀具过于锋利,又或者木头过于软,顾青闻毫不费力地刮起了一块块“西瓜”。 木头的声音很脆,呲呲略略,尤为悦耳舒服。 周阳笑着看他操作。 刮了七八片,顾青闻停下,将刀具递向她。 “有没有兴趣试试?” 周阳小小地犹豫了下:“这块木头后面要用到吗?” 顾青闻摇摇头:“你尽管尝试。” 刀柄握在手里,周阳手微微颤抖,她看着凹了点面的圆木,有点下不去手。 顾青闻看到她微晃的手,他微地沉吟几秒:“害怕?” “有点,以前我……。”周阳顿了下,抿唇,“我有些怕锋利的刀。” 顾青闻略略思索几秒,问:“想不想尝试?” 他的声音似有一股魔力,将周阳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吸引。 过去几年的生活,鲜少有人问过你有兴趣吗?你想尝试吗? 眼下,顾青闻的话无疑是新鲜的,更有甚者,是致命的。 周阳想不到有任何理由去说不。 可是她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锋利的刀具,刀刃闪过一丝光芒。 刺眼尤甚。 周阳手一抖,刀具落在凹槽里,闷闷的一声,惊起无数恐惧。 时间匆匆多年,远去的噩梦如影随形。 一如那些删除的未接来电和从不打开看的信息。 她忽然抬眼,深深地凝视顾青闻。 她想说点什么,唇瓣翕动,半天光景过去,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时间又是格外的宽容。 这一次,有人来打破她的沉默,她的噩梦。 “介意我帮你吗?” 温润低缓的声音落在耳边,如突破云层而出的天光,是一种介于真实与虚幻的感觉。 顾青闻伸出手,神色温和平静,点到即止的绅士。 周阳低头,望着那只修长匀称的手,它是如此的平和,就像他这个人。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 顾青闻拾起凹槽里的刀具,在半空中定住一会。他握住周阳的手腕,将刀柄贴在她的手心里。 声音低低:“握住它。” 周阳迟疑,因为他手的温度。 顾青闻温声:“不用怕。” 浅浅的气息贴在她的耳侧,她没再犹豫,四指压下。 “不用紧张,慢慢来。” 说话的嫌隙,他的手由手腕移到了她的手背。 他的手不是贴得很紧,得宜地拿捏住男女之间的分寸。 周阳仅留的一点戒备,瞬间荡然无存。 她看着刀具,问:“现在开始吗?” -- 第39页 顾青闻声音温润:“如果实在害怕,跟我说。” 他带着她的手,像小时乡下用瓢舀水一样,一下一下地在木头上轻轻地刮。 周阳跟着顾青闻的速度,体验他所说的挖椰子。 呲呲略略的声音再次出现,一次比一次地更加悦耳舒服。 第12章 偷得浮生(3) 一切都是这么刚刚好。…… 阳光静静地铺满工作桌台旁的空地。 周阳和顾青闻站在工作桌台里侧,廊檐布下一片微凉,缓解了空地传过来的炙热温度。 刮了七八片左右,轻缓的气息慢慢从身侧抽离,顾青闻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往左边挪移几步,以悠闲的姿势看着周阳独自操作。 周阳稳了稳心神,轻轻地刮了一片。呲呲略略的声音很是悦耳。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这是什么木头?木质很软。” 顾青闻目光落在桌案的木头上:“巴尔沙木。” “巴尔沙木?”她对木头的了解少之又少。 “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叫轻木。”他和煦向她说明。 周阳歪头看过去,嘴角抿着点点笑意:“是个好名字。” 顾青闻受她感染,也笑道:“现在这个可以用来做个杯子,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这下,周阳是震惊又好奇。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将手里的半圆条形道具轻放在一旁,望向顾青闻。 半晌,指着挖了半个槽的木头,问道:“这样会不会影响它待会做杯子?” 见她如临大敌,顾青闻略略失笑:“不会,不用紧张。” 闻言,周阳缓缓地松了口气。 顾青闻拾起她放在桌上的道具:“不超出边上那条线就没问题。”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边看那条线,一边心不在焉。 他的手实在好看。 除了常常形容的“修长匀称”,还有一种叫“分寸的力量感”的东西。 比如他刚刚手把手教她时。 周阳略微迟疑一会,别转目光看向他,接过他手里的刀具。 “你好像对木工很熟悉。” 顾青闻将先前周阳刮落的木片,一块块地叠起收好。 他低头瞧着手里的木片,微地抬眼:“以前常常过来找齐远,他忙不过来我会帮着打下手,学了点皮毛。” 他的语调很是温润,如同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丝毫不见里面的卖弄,他只是很如实地平诉。 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他无时不刻透着一股谦逊。这种谦逊似是刻在他的骨子里,不止存于一时。 周阳接触过的几位长辈,尤其她的母亲,一再说:一个人最可贵的品质之一是谦逊。 她不禁想:母亲会喜欢顾青闻吗? 念头甫一浮现,脸上笑意随即凝住。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日光烈烈,她低头望向手里的刀具,再侧过脸看看顾青闻。 他也看向她。 相视几秒,忽地,周阳放下手里的刀具。 “这里有点凉,我去太阳底下站一会。” 临城九月底的时节,气温丝毫没有降下的趋势,仍是闷热异常。虽然他们所处的位置阳光晒不到,但要说凉意,明眼人都知道是个借口。 还是最差最没有说服力的借口。 顾青闻静了一瞬,看着周阳立在阳光之下,侧脸温柔。 他没再言语。 许是刚从阴凉处挪到太阳底下,周阳的手臂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抱紧双臂,来回搓了搓。 这倒像足了她刚刚说的,真的有点凉了。 顾青闻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他低头沉吟片刻。 “我离开一会。” 周阳想着别的事,没怎么在意:“好,我在这里等你。” 顾青闻转身的动作一顿,他回过头看她。 “我不会乱走。”她以为自己没说明白,将没说完的后半句补上。 他脸上闪过刹那古怪,转瞬之间,又恢复常态。 “你可以到处看看,”他轻声,“后山景色还可以。” 说完,他转身长腿一迈离开。 周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的还是刚才的事,至于后山景色,无暇顾及。 心里惘惘的,竟是前所未有的空落。 顾青闻离开的时间有些长,长到周阳感到照在地上的阳光都有了声音。 母亲,南城,以及一周后的长假,还有徐风林。 它们幻化成满地的阳光,此时映在她的眼里,格外的扎眼。 她立在榕树下,微微仰头,望着清澈蓝空,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顾青闻双手端着茶具,看见榕树下仰望天空的周阳,他在门口停住脚步,静寂无声地端凝。 此情此景,脑海里跳过一幕,是两人在医院三楼皮肤科偶遇的那次。 那天,她偶然撞见他的尴尬与狼狈,他与她短暂对视,彼此快速地达成默契。 各走各的。 后来,他待在地下停车场良久。 一方面是往事纷纷扰扰朝他不由分说地涌来,将他灌得密不透风。 一方面是他在等待,至于等待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他甚至不清楚为何有把握他能等到。 此时此刻,她仰望晴空,而他站在走廊的尽头凝视她。 两人无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互不干扰。 -- 第40页 最后率先打破这份沉寂的是前院的一声机器声响,刺耳的木板锯齿声隐约传来。 周阳转过脸。 与此同时,顾青闻拾阶而下。 一切都是这么刚刚好。 谁也没有撞见谁的秘密。 几步的距离,顾青闻走到周阳身旁的石桌,将手里的茶具搁在石桌上。 两个木质杯子,一张小型迷你托盘。 托盘再不熟悉不过,她见过它们两次,这次前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它。 周阳轻声:“齐先生很喜欢托盘。” 她记得,刚刚一路走过来,墙上放置的很多工具和装饰物无一不是用小型托盘做垫底物。 顾青闻点点头:“齐远有个朋友很喜欢用托盘装东西。” “爱屋及乌?”她稍微不解。 对面的人怔住,指尖掂量着:“可以这么说。” 周阳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石桌占用面积不大,两人离得不远不近,加上后院实在安静,这句话很清晰地传进了顾青闻耳里。 顾青闻声音低低:“是很重要的一个朋友。” 他话里似有无限的惋惜,在热烈的阳光下,显出了一种郁郁之情。 周阳隐约意识到,她触到了顾青闻不太快乐的回忆,像行驶在海面上的船触到了礁石。 沉默须臾,她说:“对不起。” 顾青闻看她,眉眼微微皱着,半晌才明白过来。 他话里含着笑意:“是齐远的老师。” 老师? 周阳懵了,慢慢的,耳朵逐渐红了。 她在顾青闻含笑的注视下,无处遁形,她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停在石桌上。 琢磨了两秒,她端起靠自己这边的杯子。 这茶颜色有点深,周阳心想。 下一秒,顾青闻温温的声音传过来。 “是普洱茶。” 周阳抬眼。 顾青闻声音平平,毫无起伏:“你刚觉得凉,喝点茶会好些。” 话语寻寻常常,顾青闻的神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木质杯子捧在手里,温度适中,她却像手捧了一个火炉,烫得她不成样。 后山虫声阵阵,风息袭耳了了,周阳的耳朵红得更加厉害了。 她忙不迭低头抿着茶,茶香温润,味道还不错。 周阳倒是仔细地尝起了茶。 顾青闻站在一旁,对此缄默不言。 过了一会,周阳问:“有菊花吗?” “有,”顾青闻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还是说,“我去给你拿。” “我跟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刚才走过的走廊,一路来到了前院客厅。 齐远还站在适才的工作桌前,拿着木槌敲敲打打。 周阳远远看了他一眼,接过顾青闻的菊花茶时,她多问了一句:“要不要也给齐先生泡一杯?” 顾青闻摇摇头:“不用,他工作时不怎么搭理人,待会忙完他会过来。” 他这么说,周阳心里的愧疚感减了一些。 两人回到后院。 周阳将菊花放在另一幅干净的茶具里,润洗一遍,然后泡了一杯,分别倒了一半到两人的杯子里。 顾青闻静静看着她熟练地操作。 “以前经常吃茶点,店里有三种茶可选,我和朋友总是选菊普。”她慢慢说着。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谈起她的过去。 顾青闻喝了几口,茶味甘香,味道很特别。 他想着舌尖的味道,说:“轮渡那边有一家潮福城。” 周阳扬眉:“你去过?” 他顿了一下,摇摇头:“同事提起过。” 周阳哦了一声,说:“之前湖里老街有一家,后来听说搬走了。” 顾青闻听她话里有可惜的成分,思忖片刻问了句:“是没赶上?” “嗯。”周阳叹了口气,“本来想去,一直没找到时间。” “你对茶点很有感情?”他忽然问。 她沉默了一会,握紧杯子,缓缓说:“读大学时,在茶餐厅打工过一段时间。” 顾青闻一时沉静,半晌,他问:“你大学是在广城吗?” 周阳愣了一下,忽而笑了笑:“是在广城。” 顾青闻笑意淡淡:“以前读研因为课题交流去过几次,当时的朋友很推荐那边的早茶。” “我那位朋友也很喜欢。我兼职有一半是因为她。”周阳说。 “爱屋及乌?”他眉眼微扬。 周阳抬手摸了摸眉眼的位置,话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可以这么说。” 头顶晴空万里,阳光恣意。 榕树下,顾青闻和周阳手里各自捧着一杯茶,浅缓地笑谈。 如顾青闻所说,齐远忙完后径直来后院找他们。他来时,顾青闻正在磨他先前积攒的那些刮片。 周阳在一旁跟着学习。 齐远嗤了一声:“顾青闻,你一直这么无聊。” 顾青闻不置可否。 倒是周阳闻言朝齐远看去。 齐远朝她扬扬眉:“不好意思,刚刚在忙,没时间招待你。” “没有,”她说,“是我打扰你了。” “我这里没什么人来,有人打扰我开心还来不得及。” 周阳被他的幽默笑到了,一是因为他的话语,二是他性格显然不是沉默寡言的那一卦。 -- 第41页 笑意还未减去。 只听他又轻描淡写地说:“更可况是顾青闻带来的。” 话音刚落,一直低头不作声响的顾青闻适时抬起头。 他淡淡地朝齐远道:“上次你要的铁观音放在客厅。” 齐远摆摆手:“今天不稀罕了。” 又转向周阳,问:“周……” 周阳对他们的对话不明就里,不过还是及时说:“你可以叫我周阳。” “哪个yáng?” 未等她回答,一旁的顾青闻放下磨了一半的木块,替她回答:“阳光的阳。” 周阳乍一听到这个解释,不由得往他看去,目光深许。 齐远摸着下巴,挑挑眉:“好名字,跟顾青闻一样的好名字。” 顾青闻看了周阳一眼,再看看齐远,叹声:“齐远。” “好,我不说了。”齐远笑了笑,笑声肆意,转头问周阳,“时间不早了,中午在我这边吃?” 此时,周阳思绪稍微混乱,反应慢了半拍。 齐远以为她没听见,重复了一遍。 话是听清楚了,周阳却拿不定主意,或者说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求助于顾青闻,无声询问他的意思。 顾青闻犹豫了片刻,无声应下。 * 这边周阳还有些懵懵然,对面的两人显然已经进入了状态。 齐远扒了扒后脑勺,说:“中午做什么菜?冰箱昨天刚装满。” 顾青闻将磨好的刮片收拾整齐,搁在一个迷你托盘放好。 他转向周阳,问:“中午你想吃什么?” 他突然面向自己,问了这么一个周阳不该如何定义的问题,况且旁边还站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话题的中心一下子落在自己身上。 对上齐远稍有深意的目光。周阳迅速别开,含糊不清道:“我都可以,你们定。” 齐远连连轻笑,拿着笑眼在两人身上循环往复地瞧。 顾青闻倒是很镇定,或者说他一向淡定。 “有没有忌口的食物?”他声音如常的和缓。 周阳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没有。” 顾青闻得到答案,转而问一旁看戏的齐远,问:“冰箱有菠萝?” 闻声,齐远眯着眼睛笑,略为调侃:“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顾青闻无意略过他话里的逗趣,朝周阳道:“中午做菠萝炒饭。” 定下中午的午餐安排,三人开始整理后院的工作案台。 今天齐远的主要工作内容都在前院操作完毕,后院实属借给顾青闻一用,可整理的范围无非是将工具复位,再者打扫桌面和地板。 顾青闻负责工具复位,周阳则是打扫地板,而齐远坐在一边偶尔搭把手。 过了一会,顾青闻离开后院,齐远趁机走近。 一道清瘦的影子照在地上,周阳转头望去。 齐远笑着:“随便扫扫,太干净了倒不像有人住了。” 此时周阳正在打扫一块角落,里面落了不少灰,应该是长久没人打扫到而形成的。 听齐远说完,她收回也不是,继续打扫更不是。 眼下,她进入两难境地。 齐远忽然低声:“你和顾青闻认识多久了?” 说完他朝他眨眨眼,眼里闪着光,和刚见面时的淡漠判若两人。 周阳一边想着,一边回答:“一个多月。” “那也不长。”他托着下巴。 她无言附和。 以为话题到了这里就结束了,只听齐远又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周阳警惕性地看了他两眼。 齐远眨眨眼:“顾青闻应该和你说过,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周阳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耐人寻味道:“更准确地讲,我是他唯一的一个同学和朋友。” 周阳着着实实怔了下,为着他突如其来的直白。 齐远深深地审视周砚,良久他言语正经:“多少年了,你是第一个他带到我这里的人。” 话峰突转,周阳愣住。 身后传来脚步声,且逐渐清晰明朗。 预示着顾青闻回来了。 齐远似是很满意周阳的反应,他挑了挑眉。经过她身旁时,他慢了几步,轻声说:“菠萝炒饭是他的拿手菜。” 话落,他片刻不停地离开。 密集性的信息一下子接二连三地朝周阳直直灌输。 她顿在原地。 身后是齐远的声音:“我刚想起还有件事,出去一趟,午饭准时回来。” 接着,顾青闻的声音响起:“带上手机,待会打电话给你。” 过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有轻的,有重的。 轻的正在逐步靠近,重的在渐渐远去。 周阳心里算着那轻轻的脚步声的频率,在顾青闻离自己大约只有三四步的距离时,她率先转过来。 也许是她的转身太过突兀,顾青闻微微诧异,眉间多了些担忧。 周阳看着他,顾青闻同样看着她。两人相隔不过两步,之间的沉默恍若是一条长河,将他们隔在了两端。 静默了许久,头顶的光影移了稍许,微风里夹着后山树林的清香味。 周阳听见自己故作平静的声音。 “待会我帮你?” 顾青闻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什么?” -- 第42页 随着这句疑问,他眉眼皱得深了些。 见状,周阳没来由得笑了下,她说:“齐先生有事出去,午饭我跟你一起做?” 他看了她一眼,回味过她先前一句的意思,忽而失笑:“好。” 周阳将打扫的工具立在墙侧,回过头说:“虽然我厨艺一般,不过我动手能力还不错。” 怕他不信,她多加了句:“真的。” 说完她等他回应。 朗朗晴空下,顾青闻的眉眼俱是笑意,他声音低低:“我没有说不信。” 周阳思索了一会:“……嗯,我……” 破碎的话语凝在舌尖,半天组不成一句话。 “炒饭你喜欢胡萝卜切丁还是切条?” 正焦急思索间,顾青闻突然问。 周阳毫不犹豫:“切丁。” 顾青闻笑声徐徐:“那我们去后山拔胡萝卜。” 周阳:“?” 第13章 偷得浮生(4)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前往后山途中,周阳还是不解,这拔胡萝卜是不是她理解的那样——去菜地里拔? 她侧过脸,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阳光穿过树林枝叶,漏了点光影在顾青闻脸上,无形之中为他添了一点柔和。 许是她观望得过于投入,或者不加掩饰,被看的人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顾青闻微地转过脸。 他的眼睛很明亮,尤其在点点阳光下,眼珠子纯黑有神。 周阳呼吸莫名地顿住几秒。 顾青闻眼眉略略挑起,眉间似有笑。 “是不是想说什么?” 周阳正找不到理由相问,他这么主动开口,她沿着他的问题往下走。 她看了看周边的景色,都是山林,满目的深绿。 “我们要去拔胡萝卜?” “对,”他眼里漫着丝许笑意,“往前再走几步,有几块农田,齐远种了一些蔬菜瓜果。” “齐远种菜?”周阳实属想不到这一带有农田,齐远还会加以利用。 顾青闻带她拐过一个弯,说:“ 是不是没想到?” “差不多。”她实话实说。 行过一段平坦的长路,一条有着十来步的台阶摆在眼前。 视线往下一探,是几块收拾齐整的农田,农田的尽头是一口井,边上还放了几个颜色不一的桶。 “小心脚下,”走在前面的顾青闻,忽然提醒她。 周阳随即停住步伐,低头往下一看。 只见顾青闻蹲下身,伸出手,将挡在小路中间的一棵叫不出名的植物掩到一旁。 植物的叶子碎小密集,开着白色的小花,花色纯白,和深绿色的叶片形成鲜明的对比。 周阳看着顾青闻将它依靠在旁边一棵植物中,不让它支在路中间打扰到路人。 他起身,指了指身后:“小心台阶。” “哦……好的。” 她应得漫不经心,似乎还没从脚旁的不知名的植物回过神来。 盛烈阳光下,白花绿叶泛着光芒,长势颇为喜人。 “怎么了?”一道温润的声音飘然入耳。 周阳意识彻底回笼。 她环顾群山,山林翠绿,太阳照耀下,是一片深沉的寂静。 再看看路边这叫不出名字的白花绿叶。 她轻声道:“突然想起之前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顾青闻下意识地问:“哪句话?” 周阳看着他,目不转睛。 微风吹过耳边,呼呼的风息灌进耳朵里。 她轻轻地说:“生命力强的植物总给人一种安慰感。” 话落,两人静默。更高更深的山林偶然传来一两声鸟啼,使得两人的处境更为幽静。 “生命力强的植物总给人一种安慰感。” 顾青闻复述了一遍,他的声音偏深沉一些,低低的,略显厚重感。 他似在在回味这句话,半晌他问:“来自哪本书?” 周阳怔怔地:“《独居日记》。” 两人沿着台阶拾级而下,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 落回平地,往前走了两步,顾青闻忽然说:“以前母亲总说山林给人安慰,所有快乐与不快乐的,到了山林里,大自然会帮你消解。” 这不是顾青闻第一回 说起他的母亲。但是不同于之前的,周阳似乎看到了一种名为“苦闷”的东西。 她想了一想,斟酌一会,才道:“几年前我不赞同这句话,直到后来我看到另外一句话。” 顾青闻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细细道来。 “另一本书里,作者将绿色植物强烈的生命力比喻成熊熊烈火。”周阳似是感慨,音调低了许多,“读到前面一句话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看到后面这句话,总觉得我还是喜欢山林,并不排斥它。” 说完,周阳微微仰起头,望向远处的山林。 这可以算得上他们第一次谈得较为深入的话题,顾青闻甚至能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痛楚,他曾经在母亲身上看到这种痛苦。 它是那么的熟悉,它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以至于这些年来,他已然好久没有和母亲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顾青闻目视远处的山间,苍翠林间,偶有鸟鸣。回想起之前面馆偶然遇到她的几次,也是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确认,周阳和他都有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 第43页 山风乘着正午的太阳,自高山处远远传过来,渗着阵阵温热。 贴在裸露的皮肤上,时间一久,不能说是好受。 这一段突如其来的谈话,意外地触碰到了两人的过去。 周阳享受着山间的寂静和平和,不再多言;顾青闻看出来了,无声静寂地陪着她站了一会。 山风轻悄悄,默契的沉默在她和他之间慢慢形成。 隔了有一会儿,周阳偏过脸,问:“现在去拔胡萝卜?” 往前没几步有一丛篱笆,上面挂满了不少藤蔓,其中以牵牛花为主,篱笆后面则是农田。 “这里,”顾青闻朝前走,推开篱笆门,轻声提醒,“小心刮到手。” 想起走廊上她带倒墙上工具的事,他问她手上有没有划伤,言语关切。 周阳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嗯,我会小心。” 农田面积不算大,差不多平常人家一个卧室。齐远将它劈成三部分,分别播种蔬菜、葱姜蒜、萝卜。 顾青闻走到种着胡萝卜的区域,拿起旁边的铲子,前后拔了两个,顺带将表面的泥土拨去。 周阳站在一边,见他将泥土拨好,接过。 看了看,问:“叶子要不要剥掉?” 顾青闻将土拨回原位,闻言,他指了指井口的位置:“拨好的叶子可以放那边晒着。” 周阳照做,她把胡萝卜叶放在水井旁边的干草堆上面晒,又看桶里有水,舀了一瓢出来洗净胡萝卜表面的泥。 那边顾青闻放好铲子,朝她这边走来。 “胡萝卜的叶子有什么用吗?”她不解为何单独晒。 顾青闻蹲下,舀水洗手,一边为周阳解惑:“齐远是完美主义者,喜欢农田维持干干净净,所有不需要的菜叶子都会放在一边晒干,下次再拿来当肥料。” 难怪初初看见这片农田,周阳便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现在经由顾青闻这么一提,她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这十来平米左右的农田,实在过于规整。 小时候,她在乡下待过一段时间。她的舅妈算得上过于爱干净的一个人,菜地、茶叶地,都被她管理得整齐而干净,春秋季度的茶叶更是质量好得惊人,每回上门收茶的人都会给出高于平均水平的价格。 现在她又重新环顾了一番这块菜地,齐远在里面下的功夫有过之而不及。 “我去剪一些葱和香菜。”忽然顾青闻说。 周阳倏尔回神,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有一会,她走过去,蹲下身,和他一起挑香菜。 她问:“这里只有这么一块菜地?” “是,其他都拿来种果树。” 周阳转头,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再次回到顾青闻的手上,她接过他挑拣好的香菜和葱。 她说:“都是一些荔枝龙眼树。” 顾青闻声音明晰,像细润的井水:“这一片都是,还有一些杨桃树,不过位置还要往里一些。” 周阳称赞:“这里像世外桃源。” 顾青闻一怔,忽地抬眼,对面的人脸上带着笑,配上她轻柔的声音,有种书里说的“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垂眼,语调温润:“要是喜欢,周末可以来这里放松放松,后山往上走,可以走小路到植物园。” 周阳犹豫了一下:“会不会打扰到齐先生工作?” “嗯……”顾青闻沉吟几秒,“如果你要过来,提前跟我说,我和你一起。” 他的眼睛很是澄澈,净澈之下,即是直达眼底的笑意。 周阳直直望进他的眼里,深邃辽远,似有一个平静而辽阔的世界。 默了半会,她朝他温柔地笑道:“我挺好奇后山通往植物园的小路。” 顾青闻眉眼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都是山路,第一次走需要花多一些时间,可以找一个下午上去看看。” “山路吗?”周阳眉眼都是笑意,“小时候有段时间住在乡下,经常上山……” 说到一半,像是想到什么,她熄了声没再往下说。 顾青闻顿了一下,见她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也没有问,而是将挑出来不要的黄叶子放到井边的枯草堆上放好,转身返回,接过周阳手里的菜。 风浅浅拂过。 他轻声:“要不要洗手?” 周阳怔了下,低头看看沾满泥土的手,再侧头看看顾青闻的手,胡萝卜、香菜和葱都在他手上。 她微微踌躇一会,问:“我帮你拿一些?” 顾青闻摇摇头:“不用,天热,井水正好洗手解暑。” 周阳也不再坚持,走到井边,舀了一瓢水。 她一边洗手,一边将刚才说到一半的话接下去:“小时候住在乡下,无聊的时候经常上山,采野果野菜。” 顾青闻安静听着,见她要用水,他无声拿起,缓缓地倒在她手里。 周阳笑了笑,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并无异样,反倒平和得很。她便也没说什么。 洗好手,顾青闻将实木水瓢搁到到一边专门放置的位置,又拿起放在地上的蔬菜。 周阳用纸巾擦了擦手,继续往下说:“小时候摘过最好的野果是野生枇杷,现在倒没见过了。” 顾青闻接过她的话说:“我摘过的最好的是包粽子的叶子。” 周阳一顿:“你会包粽子?” “只会最简单的。” -- 第44页 “牛角粽子会吗?”周阳好奇。 “牛角?” “对,形状类似牛角,细细长长的。” 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聊。 回到住处,齐远还没回来。 顾青闻站在水槽前洗菜,周阳取了挂在墙上的削皮刀。 她说:“我来削胡萝卜的皮吧。” 顾青闻将洗干净的胡萝卜递给她,和缓地道:“刀利,小心些。” 接下来两人分工合作,顾青闻负责切菜工作,周阳负责递盘子。 周阳看顾青闻刀工利落,胡萝卜和菠萝颗粒大小匀致,看得出来他平时应该都是自己做家务。 她待他切好最后一块菠萝装好盘,问:“你大部分时间是不是都自己做饭?” 顾青闻洗了洗手,擦干净:“除了中午吃食堂,其他都是家里自己煮。” 说着他打开煤气灶,周阳将一旁的油瓶递过去。 等锅热的时候,她说:“你厨艺应该很好。” 顾青闻倒好油,摇了摇锅,问:“为什么这么说?” 周阳笑了下:“额,提前说下你不要误会。” 他倏地一愣,然后笑着说:“好,不误会。” 她放下心,说:“厨艺不好的人不会轻易下厨煮给别人吃。” 听完他的话,顾青闻来回想了两遍,回味过话里的意思,他笑意深许。 见状,周阳本想为自己打补,不过话语凝在舌尖好一会,她没再说。 那边顾青闻见锅热了,将切丁的胡萝卜倒入锅炒,胡萝卜混入油里,锅里滋滋地响,上面还有油烟机轰轰地在作业。 顾青闻神色淡然,动作有条不紊,很是熟练。 周阳站在一旁看着,时间久了,她不由觉得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认识他的这段时间,周阳根本不能把眼前的人与厨房联系在一起。按照固有印象来说,他应该是属于常年待在实验室做研究的人,一心扎根工作,对生活一窍不通,更有甚者不善言谈。 可是,随着进一步的接触和认识,他又是与“生活烟火气息”这几个字如此地贴切。 菠萝炒饭刚炒好,有事出门的齐远回来了。 他递过来一个白色袋子:“朋友给了两条黄骨鱼,中午不如炖黄骨鱼豆腐汤?” 顾青闻接过,回头看了一眼周阳,周阳手里端着小托盘,里面放着三副碗筷。 她对上她的目光,再看看齐远,停了一瞬,她说:“我都可以。” 于是顾青闻去厨房处理黄骨鱼,周阳摆好碗筷,转身要去帮忙。 齐远叫住她:“你们去后山了?”说着他看向院子水槽的垃圾桶。 周阳也看着那些胡萝卜皮:“摘了两个胡萝卜和一些菜。” 齐远小声喃喃:“冰箱有现成的不用……” “是不是怎么了?”周阳听不太清,问了句。 “没,”齐远笑了笑,又走到冰箱前,拿出一块豆腐,说,“我还有点事,你拿给青闻?” 周阳接过。 齐远走了没两步,他又倒退回来:“对了,胡椒粉在右边橱柜让他别忘了放,这次换了个包装,里面有三瓶,你和他各一瓶。” 话落,他也没等周阳回话,留了个背影,朝她摇摇手。 这一番话说得周阳懵懵的,她走到厨房。 顾青闻正在切香菜,一旁的锅里冒着白烟,蒙蒙白烟下是黄白黄白的汤,咕咕冒着泡,声音略为可喜。 顾青闻放下刀,取过豆腐,“刚要去拿。” 周阳笑了下:“齐远拿给我的。” 他随手将豆腐冲了下,取下墙壁上挂着的小刀,左划一块右划一块地放到锅里。 “香菜是要现在放,还是各自放碗里?”他问。 砧板旁还放着一碗切好的葱,周阳果断:“各自放碗里。” 接着她想起齐远刚说的话,又道:“齐远说要放胡椒粉,就在右边橱柜上。” 闻言,顾青闻擦了擦手,打开橱柜,末了他轻笑出声。 他缓缓笑着,润着岁月的温柔。 周阳轻步上前,停在他身边,待看清眼前的景致,她抿唇笑出声。 顾青闻摇摇头:“是齐远的风格。” 话毕,他取出一个木架,木架里放了三个微型木桶,上面分别嵌合了适度正好的木桶盖。微型木桶胖墩墩的,可爱中透着股傻气。更为讨喜的是它的桶身刻了三个傻呵呵的笑容。 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滑稽。 周阳端详久了,旋开表面的盖子,接着她笑着说:“是胡椒。” 顾青闻无奈道:“大概又是他想出的新装备。” 胡椒粒装在研磨器中,要用的时候旋转几下即可。 周阳问:“大约要多少?” 顾青闻看了一眼咕咕冒泡的鱼汤:“不用太多。” 得到他的应允,周阳来回旋了几下,她问:“够吗?” “嗯,差不多。” 弄好胡椒,周阳将研磨器放回微型木桶,盖好盖子,复归原位。 顾青闻说:“有一瓶是齐远送给你的。” 周阳抬眼,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笑:“齐远喜欢和人分享他的新装备。” “那……”她盯着木架子,心里有疑惑,但是不知道如何问出口。 对面的人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说:“之前我跟他说过要带一位朋友过来,这回他准备了三份。” -- 第45页 顺着他的话,周阳静寂了好一会,而后才说:“有心了。” 顾青闻笑笑,忽然说:“原本今天是炖花蛤豆腐汤,他临时变卦跑去找朋友抓了两条黄骨鱼。” 周阳惊住了。 说话间,鱼汤好了,顾青闻用黄色的专用汤锅装好。他将鱼汤端上桌,返回厨房拿汤碗的时候,周阳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厨房灯下,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安静静,如同没有生息。望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顾青闻轻声道:“齐远回来了,开饭。” 吃饭的时候,周阳时不时朝齐远看去。 三个人吃饭都是安静不出声的性子,加上他们是坐在院子树下纳凉用餐,林间吹来的风息倒缓去了这一个感受。 齐远没有第一时间出声相问。 用完餐,顾青闻负责收拾餐桌加洗碗,周阳要帮忙,齐远唤住她:“他洗碗很快,不用帮忙。” 顾青闻也道:“忙了一上午,你坐着休息会。” 周阳自问她一上午好像也没忙什么,若真的要说忙,难道不是准备饭菜外加收拾一套龙服务的他吗? 不过顾青闻和齐远都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齐远说:“你不是说做托盘吗?把你的要求说给我,我做好之后你再过来取,当然同城快递也不是不可以。” 托人做事,已是麻烦,再要同城快递有点说不过去了。 周阳道:“我过来取比较好些。” 随即又问,“不是有做好的吗?” 齐远笑眯眯的:“那些是送你的,新的我们商讨一下细节。” 说完,他带她去工作间。 他走在前面带路,周阳跟在后面,出发之前她回头看了一下,顾青闻早已离开去厨房,桌上的餐具也一并随同他消失。 周阳再一次感慨他的细致,以及齐远的好客。 到了工作间,周阳大致说了一下要求,齐远笑:“刻山林树丛?” “嗯。” “你这是要做装饰用吧?” 周阳微顿:“差不多。” 齐远托着下巴,说:“做托盘太单一了,用处不大,要不要做些别的?” “别的?” 齐远点点头:“比如木勺木瓢,再者还有木器花器,当然木桌木椅也没有问题。” “不用,”周阳说,“暂时用不到。” “你平时用电脑多吧?” 周阳答:“是,工作离不开。” “那好,我给你做几个电脑支架。” 事态发展超出她的预料,周阳:“……不用麻烦,我……” 齐远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不麻烦,之前我也给青闻做过一套,很顺手。” 闻言,周阳再没拒绝的意思,想了一会她又说:“那我……” “别跟我谈钱,俗气。” 这下是把周阳所有的后路都退了。她想起先会顾青闻说的他特地跑去朋友家抓了两条黄骨鱼的事。 她说:“谢谢你。” 齐远倒问:“谢什么。” 一句客气话,周阳品出了不同的含义,她琢磨了一会:“谢谢你的款待,特别是那两条黄骨鱼。” 齐远愣了一会,半晌大笑。 周阳被笑得有些尴尬。 “有意思,”笑了有一会,他问:“顾青闻跟你怎么说的?” 周阳不知如何回答。 见状,齐远也不为难她,说:“我说了你是他带到我这里第一个人,他这人藏得深,总喜欢循序渐进,俗称慢慢来。我就不,今天他的拿手菜必须都亮出来。” 一番话说得周阳云里雾里。 只听齐远又道:“俗话说,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得先抓住她的胃。” 他笑得别有深意:“周阳,今天的饭菜怎么样?” 周阳懵住,只知道点头。 齐远老神在在:“他会的还有很多,你会慢慢知道的。” 第14章 偷得浮生(5)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一番谈话过后,齐远临时被一个电话叫走,周阳独自坐在院子,她微微仰头望着眼前繁茂的小叶榕,陷入深思。 小叶榕枝干粗壮,枝叶繁盛苍翠,是临城随处可见的行道树和绿化树。 周阳最喜欢在夜晚的时候,走在种满小叶榕的人行道。 夜晚下,人行道是满地的昏暗树影,她静悄悄走在其中,身侧不远处是来来往往的汽车,此时这座城市的喧嚣热闹和脚下的黑暗,会为她遮住所有不快的过往。 她与它们短暂融为一体,她得以片刻的喘息。 正思忖间,手机响了。 周阳从思绪中抽身,而后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提醒,大拇指稍微颤抖。 犹豫之间,动作先快一步,她摁掉了来电。 还没放下手机,短信进来了。 徐风林:接电话。 她冷眼看过去,熄灭屏幕,没理。 下一条信息随后进来:阳阳,别闹了。 周阳看着这句话,愤怒无处遁形,她扬起手机几乎要甩出去。不过仅存的理智告诉她,现在她在别人家里,不能坏了礼貌和修养。 她放下手机,就要关机,手机再次响了。 这次的来电提醒让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挣扎两秒,她接下这通电话。 两边都是无边的沉默。 -- 第46页 末了,是电话那端的人先开了口:“周阳,最近还好吗?” 周阳盯着地上的树影,声音轻轻:“我很好,姐姐你呢?” 时寒笑了笑,很是温柔:“谢谢阳阳的关心,一直很好。” 几声问候,周阳再次哑声。 那端,同样静寂无声,隔了一会,时寒声音变得低了些:“风林想跟你讲话,你跟他讲几句。” 周阳闷声。 时寒无奈:“下一次他该找上阿姨了。” 没听到她这边的回应,时寒说:“我把电话转给他。” 周阳仰头,如一条困在沙里的鱼,呼吸困难:“谢谢姐姐。” 时寒笑了下,声音略苦,说不清是什么含义。 须臾,那端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我们有一年没见面,没讲过话。” 周阳不作声。但并不妨碍那端的人自话自说。 “前两天出差,路过你喜欢的那家木质花器和一家水墨颜料,挑了你喜欢的几款,昨天寄出去,这次你不要原路退回。” “现在我和时寒在茶餐厅,榴莲酥还是没人动。” “临城最近温度高,不过你怕冷,晚上开电风扇就好,不要开空调。”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极为耐心。周阳听着,每一秒都像走在钢针上,或者在火堆里翻滚。 她想,他就怎么能那么地若无其事。 为什么这些年她拼了命只为离他远远的,行为上排斥得如此不加掩饰,为什么他还能云淡风轻地讲诉她的喜好。 为什么他能如此地冷静。 就因为当初是他及时把她拖出牢笼吗? 她不止一次后悔,如果……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时间步履不停地前进,时至今日,她依旧徘徊在那个寒风寂寂的冷夜。 往远了点说,她更是挣扎在那个夏日寂静的山林里。 它们日复一日地将她慢慢凌迟,终年不得消解。 手机听筒里,徐风林的声音慢慢徐徐。少年时觉得他的声音是悦耳的磁碟声,现在却满满的都是太阳底下的森然。 周阳起身,走在太阳底下,午后的太阳最是刺眼热烈,扎得她不得不闭上眼。 她双手背在身后,深深呼吸。 顾青闻静默地站在走廊廊檐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暖风拂过,扬起小叶榕的阵阵绿波。 他抬头,望向水洗过一般的天空。 山风吹在脸上,留下热乎乎的温度,周阳转过身。 廊檐下,是站在暗处的顾青闻,面色沉静和缓,像她第一次见他那样。 干干净净的,她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缺点。 她走到木条椅旁,拿起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长还在增加。 周阳抬眼,目光定定地在顾青闻身上停住。 几秒犹如一生。 不消出声,她将通话摁断。 她朝顾青闻走去。 顾青闻的视线落在周阳身后的小叶榕,话却是对她说的:“院里临时有事,现在就要回去。” 下山回去的路上,周阳看了一眼渐渐被高大树林隐去的楼房和木屋。 她忽地说:“都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我们来了半天,外面是不是过了五百年了。” 她唇角虽然是笑着,声音却透着足够的无奈。 如这穿越山林而来的微风,道尽了一路的艰难困苦。 树皮草木的味道扑鼻而入,混着山风,味道清幽。顾青闻凝视她,眼眸沉沉,幽深如潭。 车窗外,街边景致在匀速倒退。 周日路上车不算多,没几分钟的时间,车子驶进临大职工楼一隅。 周阳讶异:“我以为你会停在东门。” 顾青闻停下车子:“这边开车过去很近,你从那边走过来倒有些远了。” 她指尖一顿,车内空调呼呼吹过,凉凉的,跟他的话一般,熨帖,舒服。 她真诚地道:“今天谢谢你,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一带那么漂亮。” “对面有一座水库,水库再往上是梅海岭,园景打理得很干净。”他跟她推荐。 周阳一一记下:“好,有时间我去看看。” 解开安全带,她说:“你院里事急,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说完她打开车门下车。 周阳绕过车前,站在一旁,等他驱车离开。 顾青闻手搭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拍打,一下一下的,声音顿顿挫挫,频率越来越急。 窗外,周阳见他毫无动静,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上前询问:“怎么了?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身后的建筑挡去了太阳光线,他们这一隅避在阴凉处。 周阳的神色有疑惑,有焦急,总归是担心的模样。 顾青闻看看她,再看看玻璃前几米远外的一地阳光,脑海里闪过她刚刚忽然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时忧郁的口吻。 “忘了一样东西。” 他解开安全带,侧身从副驾驶前的抽屉取出一个淡绿色袋子。 周阳看着递到眼前的淡绿色包装袋,见顾青闻一脸淡然地站在自己面前,很不解。 “这是?” 顾青闻抬抬眉眼:“一些茶点。” 周阳手上就提着一带木质品,里面还有一些齐远给的特产。 她推脱:“不用了,你自己放着下班的时候补充能量。” -- 第47页 他却说:“家里还有。” 周阳笑了,在他真挚的注视下,抱过淡绿色袋子:“谢谢你。” “不用,”他笑声和缓,“我先回院里,有事再联系。” 目送他离开,周阳抱着一堆东西往楼里走。 回到家里,她简单换洗一番,然后坐在客厅木地板上,望着椅子上的淡绿色袋子出神。 愣了会神,她打开,翻出里面的东西。 待她看清了此次顾青闻临时送她的东西,眼里突然泪光一闪。 窗外是连日的艳阳天,阳光热烈得让人害怕。 周阳用双手掩住脸。 * 周末过完,进入全新的一周。十一长假在即,部门里有不少同事提前休假,周阳的日常工作比平时忙了不少。 周二下午,她百忙之中忽地想起回南城的机票还没订,打开网页,一番操作等待后总算订到了10月2号的机票。 之后又回了两封邮件,界面切回网页,周阳坐在工位上,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订票信息发怔。 办公室静悄悄的,突然有人叩了叩她的桌子。 周阳回了神,侧过脸一看,是沈丛衍。 目光在沈丛衍和电脑来回看了一遍,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关掉电脑浏览器界面,而后起身。 沈丛衍倒是挑了挑眉:“今天还能订到南城的机票?” 十一黄金周,热门城市的机票早已抢购一空,不怪沈丛衍好奇。 周阳缓下心神,有问有答:“刚抢到一张。” 沈丛衍说了句假期愉快,然后直言接下来的安排:“周六开始放假,一周后回来事情会很多,我之后还要出差,周五你和我先去临大落实一下这个月的数据。” 理解了一遍他话里的意思,周阳惘惘的:“好,我会准备好资料。” 沈丛衍见她脸色奇怪,问:“有什么问题?” “没有。” 她只是没想到到这么快又要和顾青闻见面。 忙过兵荒马乱的周三周四,周五如约而至。 上午十点,周阳和沈丛衍下了车,在门口做了登记,张朝及时出现。 张朝脸色红彤彤的:“老师师兄师姐都在忙,我过来接你们。” 沈丛衍点点头。 周阳朝他笑了笑:“麻烦你了。” 又见他额头满是汗,她从包里拿出一把湿巾:“你先擦一下,不然容易受凉。” 闻言,沈丛衍回头看了眼,继续前行。 张朝摸着后脑勺:“不用,糙汉子不用在意这些。” “楼里空调温度低,注意些好。” 她的声线柔柔的,张朝想起第一次在面馆注意到她时,以为她会是个高冷的人,几次接触下来,人倒很随和,思及此,霎时脸更红了。 周阳以为他形格腼腆,湿巾放到他手里,她没事发生般往化学楼走。 张朝小心翼翼地抽了一张,仔细地擦了擦,几步追上。 进入大楼前,他说:“顾师兄这会应该从实验室赶过来了。” “不急。”周阳说,“今天是我们提前了。” “不是,”张朝不知道怎么说,难道是他暗示得不明显吗? “那是什么?”周阳看了一眼等在电梯口的沈丛衍。 “没没没没有。”张朝见有人在,闭上嘴。 此次他们谈公事的地点还是上次的会客室。 周阳进门前,鼻尖闻到了熟悉的清香味。是之前上林阿姨家吃饭时,她送的红茶。 正想着,背对他们的顾青闻转过身,含蓄一笑:“来了。” 沈丛衍说:“最近很忙?” “快放假了,事情有点多。” 一边说着,他给周阳递上一杯茶,又对沈丛衍道:“宋瑶和老师晚点到。” “没事,和你说也一样,本来都是你在负责。” 节假前后是周阳所在部门最忙的时候,这次的数据更新商讨也毫不例外。周阳提前做好了十全的准备,各项此前的数据她分别用了三种模式列好,文字说明更是图文并茂地列了两份。 饶是她做了十分的准备,三人坐在电脑前讨论近一个小时半。 期间张朝进来给他们续过两次茶水,他们都没有时间喝,第三次进来的时候,他被沈丛衍打发出去。 周阳记录此次商讨内容,也就疑惑及时提出问题。 每每此时,沈丛衍懒懒地靠在一边,而顾青闻则是负责细致地回答。 他工作时是严肃的,神色偏冷峻,声音更是冷冽,全然没有平日两人在外吃饭的和缓温润。 周阳被他带上正轨,异常冷静投入。 真正结束商讨时,已是正午12点。 周阳快速浏览了一遍屏幕上的纪要,在纸质资料上补了几个细节点。 一旁的顾青闻看见了,问:“是不是哪里没有说清楚?” 这时他像从工作中走了出来,声音整体柔和了不少。 沈丛衍也投来一眼。 “没有,我打几个补丁。” 周阳收好笔,给了两人一个标准的职业笑容:“刚刚问题都问好了,我下午回去整理好,下班前发到你们邮箱。” 顾青闻道:“有问题可以直接跟我说。” 周阳正要说话,身边沙发轻了些,是沈丛衍起身。 高大身影一掠,走到门口,然后是充满笑意的声音:“你到了。” -- 第48页 随即,周阳见到了一个略为熟悉的身影。 宋瑶走过来,在顾青闻身上停留片刻,她伸出手朝周阳道:“周小姐好。” 周阳放下笔电和资料,起身,回握:“你好。” “你不会忘记我了吧?” “宋瑶,宋小姐。”周阳笑意浅浅,“我们之前见过。” “周小姐好记性,那次从老师家回来后我就觉得你名字熟悉,没想到今天一看果然是你。” “可能我名字普通好记。” 宋瑶摇头笑了笑:“待会老师过来应该会惊讶,事情总是这么巧。” 宋瑶还要再说点什么,一旁听了半天的顾青闻说:“时间不早了。” 站在门口的沈丛衍及时接上:“我看今天人挺全的,正好一起去轮渡吃个便饭。” 周阳一时不大明白什么叫“今天人挺全的”,直到林教授和张朝随后现身。 见到周阳,林教授笑意不减:“小周,这么巧。” “林老师好。” “老师,我们正打算中午一起出去用餐,您来吗?” 听了沈丛衍的安排,林老师说:“我这老头子就不去了,今天你们年轻的就一起出去聚聚,交流交流感情,费用回来我给你们报销。” 宋瑶说:“老师是要回去吃吗?” “我还得回去照看你林阿姨打胰岛素,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说完他转向顾青闻,“青闻,吃好一点的,待会我把钱打你卡上。” 顾青闻说:“费用我来出,要不要我们顺路送您回去?” “不用啦,待会我还要到唐老师那边一趟。小周和丛衍就交给你了。”林老师想了一想,“小周接下来是你负责跟进这边的工作对吧?” 被点到名的周阳点了点头:“是。” “哦哦,青闻,记得把你的名片给小周。” 名片?周阳忽然想到那张手写的“名片”。 正疑惑着,顾青闻应了声:“好,我待会给。” 周阳彻底疑惑了。 林老师又说:“我先去你唐老师那边了,你们慢慢商量。” 顾青闻送他到门口,两人又说了几句才回来。 他一回来,沈丛衍便问:“吃什么?泰国菜?海鲜?茶点?” 宋瑶看着周阳:“我随意,周小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都可以,你们定。” 于是乎,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到了顾青闻身上。 顾青闻一向稳定,此时他不慌不忙道:“我?” 沈丛衍:“当然,你下决定快,从来不犹豫,舍你其谁。” 宋瑶也说:“以前我们三人一起吃饭,你做决定最快,我们好几年没聚了,今天就还是你来。” 顾青闻看了眼周阳,后者对他笑了笑,像是在传达,她和他们的答案一样。 目光慢慢扫过沈丛衍和宋瑶,最后,顾青闻说:“那就潮福城的茶点。” 定了吃饭的地点,几人便一起出发。 周阳走在最后,她和顾青闻说了声:“我去洗下手。” “我来拿电脑。”他伸手。 周阳朝走在前面的宋瑶和沈丛衍看了一眼。 顾青闻也一并看过去,他说:“我让张朝和他们说一声,待会你坐我的车,他们先去点餐。” 迟疑一会,好像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她说:“又麻烦你了。” 顾青闻拿过她的电脑包:“没事。” 周阳的身影没一会消失在拐角口,顾青闻往回走,张朝迎面走来。 “师兄,你怎么还在这?” “你和宋瑶丛衍一辆车,到了你们先点,我和周阳迟几分钟。” 顾青闻声音清清冷冷,像极了平时分配他任务的样子。 张朝小脸一白,几近哀求:“师兄,我跟你们一辆车好不好?我一定噤若寒蝉,不说一个废字。” “你宋师姐下周想从我这边再找个帮手。”顾青闻幽幽道。 “不是吧?”他脸白得跟墙一个色差了。 “我这次可以换个人过去。” 张朝脸色好看了些:“真的?” “嗯,”顾青闻声音平平,“现在你下去跟你宋师姐说一些,就按我刚才的说。” 安排好,顾青闻拎着电脑包返回办公室,徒留张朝风中凌乱。 第15章 有迹可循(1) 顾青闻,你在意她。…… 宋瑶扫了眼大楼的方向, 往来人群里没有一张她期待的面孔。 沈丛衍不冷不热道:“有意思吗?” 她觑了他一眼,知他毒舌,也不在意:“你要觉得没意思, 现在可以找个借口离开。” 沈丛衍笑了会:“你还真是。” “是什么?” “毫不留情。” 宋瑶淡淡的:“我们彼此彼此。” 互相呛着声, 远远的, 张朝的人影愈来愈清晰。 没几秒, 人来到了跟前。 “师兄说让我们先去,他那边有点事, 晚会到。”张朝气喘吁吁,连连拍了几下胸腔。 宋瑶眼睛微眯。 沈丛衍笑着问:“有事啊, ”顺便看了眼宋瑶,问, “还说什么了?” “额……”在宋瑶危险地注视下, 张朝大气不敢喘一口。 沈丛衍慢悠悠道:“没事, 你说。” “师兄还说……说我们过去先点餐, 他们随后就来。” -- 第49页 话音刚落,眼前一闪, 随即砰的一声, 宋瑶人已经坐进了车里,玻璃门紧闭,外面看不到里面,张朝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沈丛衍扶着驾驶座的门, 叩了叩:“上车。” 张朝“啊”了一声。 他笑道:“我说上车, 还是你要等顾青闻。” “哦哦。”张朝忙不迭地拉了车门,“不用,我跟你们一起,一起。” 周阳洗好脸, 用纸巾擦去脸上的水渍,将纸巾扔进纸篓。 理了理衣服,正要转身出去,门外刚好进来一个人。 “天啊!”对方一声尖叫。 声音略为耳熟,周阳来不及细想,及时收回脚,整个人往后退。 寂静的洗手间响起玻璃瓶碰撞的声音,清脆得显然。 对方一副劫后余生的口吻:“我的天我的天,刚好没撞到。” 周阳垂下眼睛,这才注意到对方手里正抱着两架试管。 “对不起,”她边道歉,边抬眼看向对方,待看清对方的面容,她忽地一顿。 “幸好东西没碎,”毫无疑问,对方没记起她,“你没事吧,不好意思我走得有点急。” 周阳摇摇头:“没事。” 拐出楼道,不远处顾青闻站在连接两楼的走廊,看见她,他放下手机,朝她走来。 周阳脚下的步伐也相对快了些,她目光在顾青闻身上落了几秒,心里想的却是刚才那个女生。 上回那个女生和另外一个男生在背后编排顾青闻,她无意听见,后来顾青闻送她下楼,路上又遇见过一次。 顾青闻见周阳一直盯着自己,问:“怎么了?” 周阳愣了愣,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之前的一件小事。” “要紧吗?”顾青闻一边问一边按了电梯的下行键。 “我不清楚。”周阳说。 “你为它烦恼吗?” 烦恼吗? 周阳被问住了。 此刻恰好电梯门开,顾青闻手掩着电梯门框,朝她看去。 他眼里散着笑意。 周阳恍恍惚惚地走进了电梯,等两人站好,电梯门慢慢合上,门外路过一个人影,虽是一眨眼的事,但凭着玻璃清脆地碰撞声以及头发样式,周阳还是认出了那个女生。 电梯缓缓下行,周阳盯着显示屏,字数在逐层递减。她忽然想到什么,侧过脸。 顾青闻感受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的电脑包。 他轻声慢语:“我拿,没几步路。” 周阳小小地踌躇了下,收回视线,然后问:“如果为一件事情烦恼,就不属于小事了,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嗯。” “怎么说?” 顾青闻沉吟一会:“不足挂齿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语气很稳,是十足的认真。周阳又问:“对你来说,不足挂齿这个词有没有一个边界线?” 电梯门开,顾青闻手照旧沿着电梯门框,等周阳出去了,他随后。 两人隔了一点距离,并肩走着,步伐出奇得一致,也不知道是谁在附和谁。 “我不在意的事物都属于这个范围。”顾青闻缓缓道。 周阳似懂非懂,因为这个界限还是太过宽泛。 她一路思索着,等到了车上,系好安全带,她突然问:“对于背后议论别人的人,你怎么看?” 顾青闻正系着安全带,闻言忽地抬眼看她。 眼里照旧是暖暖的笑意,同工作时的冷冽严肃全然不同。 车室内空调凉凉的,拂着她的呼吸也是凉凉的,周阳面色一滞。 顾青闻手搁在方向盘上,说:“不评价。” “不评价?” “嗯,不足挂齿。” 不知怎的,经他这么一说,困了周阳一路的烦恼终于踏实地落了地,同泥土混作一体。 她舒坦地道:“也是。” 顾青闻说:“时刻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外界的语言就干扰不到你。” 他面色波澜不惊,声音温温润润,像极了那句诗—— 天街小雨润如酥。 车驶出临大,望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周阳着着实实怔了怔。 读高中的时候,她的阿姨有次开完家长会就是这么跟她说过:心智开阔,心理强大的人,从来不畏惧外界的说三道四、流言蜚语。 周阳盯着车玻璃前的路况,静默。 潮福城在轮渡码头,从临大过去车程不过十来分钟。 潮福城大堂很热闹,顾青闻和周阳在服务的指引下穿过热闹的大堂,往靠窗的位置走去。 刚走进,座位上除了宋瑶沈丛衍张朝,还多了一个人,背对他们正侃侃而谈。 陌生的声音,是周阳没见过的人。 “你们来了。路上刚好遇见贺嘉,顺路一道过来吃个饭。” 随着沈丛衍一声招呼,背对他们的人突然噤声,起身朝他们转过来。 “青闻。”他笑脸相迎。 随即把目光放到周阳身上:“这位是?” 正对着周阳的张朝不耐烦地说:“你咋这么多问题,能让他们先坐下喝口水吗?” 几人对张朝此时的态度见怪不怪,周阳正要说话,一旁的宋瑶淡淡地介绍:“沈丛衍的同事。” “哦,”那人扬了扬眉,“你好,我叫贺嘉。” 周阳不免想到刚刚洗手间遇到的女生,那次议论的人名中就有涉及这个名字。 -- 第50页 她点了点头:“你好,周阳。” 一番招呼后,宋瑶叫服务员准备上菜。 她将菜单放到转盘上,转到顾青闻这边:“我们点了这些,你们看看还要不要再点点什么?” 顾青闻拿起单子扫了一眼,随即递给周阳:“你看看。” 这话一落,桌上五人的眼睛都落在周阳的位置,她笑了笑:“好,我看看。” 贺嘉说:“这家的茶点很不错,招牌菜都点了,你再看看。”他客套完,朝顾青闻看去,“青闻最近在忙什么?一直没见到你人。” “老样子。”顾青闻客客气气,不温不热。 沉寂没一会的张朝抢声道:“除了摆弄仪器还能做什么,你明知故问。” 此话一出,桌上的氛围停滞了几秒钟,沈丛衍掩嘴轻轻咳了两声,宋瑶脸色冷冷,顾青闻则是神色淡然。 正是午餐时间,大堂热火朝天,蒸笼食物的香气扑鼻而入,他们这一隅却陷入短暂的沉默。 周阳放下菜单。 顾青闻附耳过来,问:“有没有需要加的?” “没有。想要的上面都点了。” “那就好。”他将菜单放到一旁。 周阳抿茶的时候,忽地对上宋瑶的目光,对方要笑不笑的。 她想了想,淡淡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宋瑶仍是笑着。 因为张朝的一句话,贺嘉没再找顾青闻搭话,反而隔空跟沈丛衍闲聊了起来。 周阳对他们的谈话没大兴趣,她大部分时间摸着茶杯。 茶杯是乳白色,杯身稍厚,摩挲起来手感不错。 大约五分钟过后,茶点陆续上桌,大中小号的蒸笼摆了满桌。 周阳扫了几眼,分别有豉汁蒸凤爪、蒜香蒸排骨、蟹子烧卖皇以及虾饺皇,这几道果然是大众必点的招牌菜。 沈丛衍见菜上了,结束了和贺嘉的谈论,暖场道:“大家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餐筷拿起来,食物下肚,一桌子的热闹又回来了。 贺嘉再找顾青闻谈话,无非是过问林教授的身体情况,以及说了下主任的情况。 “林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吧?最近实验忙,我还没怎么见过他。” “老样子,无功无过。” “那就好,”贺嘉笑了下,“主任由于肾结石,最近正在喝中药,他一直羡慕林老师的身体。” 顾青闻声音不温不火:“昨天主任刚和老师见过面。” 拆台得有些快,贺嘉笑得稍微勉强了:“是吗?” 从头至尾,顾青闻都是礼貌的态度,回得不多不少,点到即止。 贺嘉热情了几回,看对话冷冰冰的,顾青闻绝不多延申一句,他想问的碍于张朝一直打断,也不再多讲,转道又跟宋瑶谈话去了。 “听说你项目最近在找助理?” 宋瑶放下筷子:“早上找到了。” “是吗?我本来还想推荐。” “不用了,我跟青闻要了。” 于是,话题再次转到顾青闻这边。 那边张朝听到项目助理时,心里不太平,这会心一上一下的,跳得他额头青筋突起。这个没事找事的贺嘉。 他正要说话,顾青闻朝他看了眼,目光平静,他气了下,一下子吞了两个虾饺。 顾青闻说:“刚好有学生本科论文研究过宋瑶的那个项目,正好推荐他过去。” 贺嘉哦了声,说:“那个项目我这边的学生也有了解过一点,还是研一参加南大夏令营发的课题。” 宋瑶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冷冷的:“我就直说了吧,贺嘉,今天我们是出来吃饭的,我不想谈公事。马上就要放假了,如果你真的要了解这个课题,你也想做,假后回来你就去申请,我不介意。” 贺嘉笑意满满:“我没这个意思,就想了解了解。” “你想进一步也没问题。” “没没没,”贺嘉道,“宋瑶,你知道我一向敬佩你,年纪轻轻……” 宋瑶打断他:“我自认笨人一个,实在担不起你的敬佩。” 贺嘉被堵得哑口无言,他转向顾青闻:“青闻你看……” 未等顾青闻讲话,沈丛衍道:“不说了,先吃,再不吃菜就凉了。” 餐桌再次恢复沉寂。 周阳看了眼贺嘉,对方仍是笑意盈盈,吃得很是入味。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跟他这个发起人没什么关系。 她再次想起那对女生男生的议论。 “哥,”正想着,张朝却道,“爸有事找你。” 突如其来的称呼令周阳一惊,快速思索了几秒,再看看在座各位平淡的神情,瞬间明白了张朝一开始对贺嘉的态度。 贺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拿过手机:“嗯,是,她又过去了?好,我这就回去。” “对不住,临时有事,我得回家一趟,”贺嘉起身,接完电话他的脸色难看了很多。 桌上其他人对他的离去似乎没有太大反应。 他又说了句:“这桌我买单,你们慢慢吃。” 顾青闻道:“我刚刚已经买单了。” “啊,”贺嘉失落了下,“那我下次回请你们。” 贺嘉匆匆离去,如来时的突兀,去得也不同寻常。 他一离开,张朝瞬间松了口气。 他跟顾青闻说:“对不起,师兄。” -- 第51页 顾青闻不以为然:“吃个饭而已,你不用多想。” 张朝道还想说什么,见顾青闻神色淡淡,显然不想多谈,他便没再多言。 说到底,贺嘉的临时加入,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在座的几人。 接下来的用餐,他们吃得心不在焉,除了顾青闻。 他面色如常,眉目无一丝惊讶或者不耐。 宋瑶叹了口气:“青闻,你是真不在乎。” 沈丛衍严肃了些:“宋瑶,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吃什么吃?你还有胃口吃?” 周阳适时放下筷子。 顾青闻问了句:“饭菜不合胃口?” “不是,”周阳捏着手指,“我吃得差不多了。” 顾青闻了然,随后他将筷子贴在陶瓷筷子架上,擦了擦嘴角,而后说:“宋瑶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真的不在意。” “完成的项目因为一个举重若轻的意外,跟你再没任何关系,你也不在意吗?” “不在意。”顾青闻声音轻轻,分量却格外的重。 宋瑶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末了她望向窗外:“随便你。” 周围都是洋溢的笑声,他们这桌至始至终都是不太平。好好的一顿午餐,吃得跟过山车似的。 喝完饭后甜点杨枝甘露,周阳起身借故去洗手间。 她一走开,沈丛衍也道:“我去外面抽根烟。” 一时,餐桌只剩三个人。 张朝慢吞吞地夹了一块牛肚,慢吞吞地拨去表面的辣椒,再慢吞吞地咀嚼。 顾青闻说:“你慢慢吃,我出去一下。” 张朝眨眨眼:“好,我也快吃完了。” 顾青闻:“不急。” 他一离开,桌上只剩宋瑶和自己了。 宋瑶冷冷一眼瞥过来,他牙齿咯嘣一声,咬到上唇了。 “你哥最近很闲?” “也没有……”张朝坐得端端正正,“挺忙的。” “他上回不是大肆宣扬他要结婚,最近怎么没听他说。” “这……”张朝心忽地一抽,这次咬到了下唇。 上火了,一定是上火了。 “怎么了?”宋瑶问。 “说来话长。”张朝叹了口气。 “那就长话短说。” 张朝:“……” 周阳洗好手出来时,顾青闻站在走廊处,望着远处的海面。 从她这个位置看过去,他整个人雾蒙蒙的,看得不是很真切。明明外面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甚至能隐约听得见远处海水拍案的声音。 周阳望了会,几步上前,站在他身旁。 海面上,轮船呜呜起航,扬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浪。 周阳轻声说:“来临城两年多,我还没上过岛。” 顾青闻望着缘放远方:“我上大学时上去过几次,那会大家统一都在轮渡码头买票上船。这些年临城旅游旺盛,为了分人流,外地人口从东渡上岛。” 话里的意思是他也很久没上去过了。 “你那时上去是做什么?” 顾青闻道:“家教,帮朋友做临时翻译。” “临时?” “嗯,当时的朋友临时有事,让我接待一下友人。” 周阳点点头,迎着海风,她问:“那你对上面很熟了?” “一半一半,几年没上去,应该发生了些变化。” “但是比我熟。”周阳笑道。 顾青闻眉毛一挑,嘴角笑着:“这倒是。” 静默了几秒,周阳把手放在栏杆上,忽地问:“下次我上岛,能不能请你做导游?” 顾青闻有些恍惚,他声音沉了些:“有没有同伴?” “如果你是同伴的话。”周阳打趣。 顾青闻笑了,笑容轻轻越越,一如这舒适的海风。 他说:“乐意之至。” 回去的路上,偶然谈起张朝和贺嘉。 顾青闻说:“他们俩一人随母姓,一人随父姓。” 这下周阳不足为奇了。 顾青闻又补充:“张朝不喜欢别人知道贺嘉跟他的关系,虽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差不多,今天的事你就当作没发生过。” 周阳嗯了声,说:“不足挂齿。” 顾青闻轻笑了下:“今天的事情,让你见笑了,我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 “不用道歉,”周阳道,“我理解。” 看着她的笑容,顾青闻没再说什么。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餐桌,先才出去抽烟的沈丛衍这会坐在位置上,一副慵懒的模样。 张朝埋头喝茶。 宋瑶则是一脸嘲讽。 周阳略有诧异,却也只是一瞬的事情。 用餐高峰已过,餐厅里比之刚才冷清了不杀。 大家坐了会,聊了几句。 忽然,眼尾扫过一道人影,千钧一发之际,周阳想都没想,挡在了顾青闻的前面。 有什么溅到了眼睛,火辣辣的,脸上似乎也不可避免,冰凉冰凉的。 衣服也是,有几处紧贴着皮肤,同样冰凉。 人群中扬起一声声尖叫。 “周阳。”是顾青闻急切的声音。 “程溪你是不是疯了。”是宋瑶的高声呵斥。 “拿毛巾,还有水。”这道声音很是陌生。 周阳缓了会神,展开手一看,红红的浆状物,血一般的刺眼。 -- 第52页 忽地,多年前的一幕异常清晰地窜到她面前。 彼时,她一手的血,留血的人捂住伤口,眉间拧得紧紧的,大概没有想到她真的把刀捅了进去。 落地窗前的玻璃扬起轻柔的边角,拂到她的手里,很快白布被浸染了血色,红得吓人。 周阳一声尖叫,扔掉刀子。 “周阳,你别抖,别咬唇。”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她沾染鲜血的手,一只手帮她擦拭脸上的脏东西。 身边还有吵吵闹闹的声音,时而高时而低,还有一阵高扬的冷笑声。 手的主人声音饱含温暖:“放松放松,我给你洗一洗,眼睛有没有事?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话毕,声音的主人将她抱起,快步奔跑。 有风自身侧拂过,风息暖暖的,那人的胸膛也是暖暖的,热度一阵一阵地传到她的皮肤,进而渗入她的意识。 温暖的感觉瞬间侵袭四肢百骸,缓去了那晚的冰冷和无可依托的恐惧。 周阳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胸口,小声哭泣。 “周阳,别哭,你眼里溅到了东西。” 顾青闻的声音在风里,很是着急。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他也会紧张。 她咬住唇,止住了哭泣,随之而来的是紧绷的神经,太阳穴一涨一涨的。 顾青闻将她抱上车,系好安全带,出发前他发现周阳的唇间渗了血。 他道:“你咬我,不要伤到自己。” 周阳的意识很涣散,脑子似一团毛线,线与线之间反复撕扯,她就要炸了。 她想也没想,低头张开嘴,一口咬下去。 这一口似乎用尽了半生的力气。 顾青闻声音飘飘渺渺:“再忍一忍,周阳,马上就要到医院了。” 到了医院,周阳因为情绪不稳定,医生帮她清洗完渗进眼里的甜辣酱,额外给她打了一阵镇定剂。 宋瑶沈丛衍和张朝随后赶到。 顾青闻上半身抵着墙,脑袋垂得低低的,听见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他揉了把脸,抬头。 他的衬衫、裤子沾了不少红色的东西,再看他人失魂落魄,神思恍惚,平时得体淡定的素养在这一刻全然尽失。 不说张朝,就是宋瑶和沈丛衍认识顾青闻十几年了,这还是他们首次看见顾青闻这个模样。 还是沈丛衍率先反应过来:“医生怎么说?” 顾青闻摇了摇头:“眼睛没事,精神不太稳定,打了一针镇定剂,正在里面休息。” 闻言,沈丛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过了半晌,顾青闻慢慢直起身,他极低地说了一句:“你们在这边帮我看一下,我去给她买一身换洗的衣服。” 张朝说:“师兄你的衣服……还是我去吧。” “不用,”顾青闻依旧摇头,“我去。” 张朝还想说什么,沈丛衍朝他使了个眼色,他闭嘴没再坚持。 长长的走廊里,顾青闻穿梭在一堆白大褂中,两肩低垂,一步一步地走着,走得很辛苦。微地,他用双手狠狠地抹了把脸,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 宋瑶默默看了一会,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顾青闻买好衣服回来,走出电梯,迎面上来一个人。 宋瑶眼神清寂,声音却是类似于悲戚:“顾青闻。” 外出一趟回来,顾青闻恢复了平常安静沉默的模样。 “你在意她对不对。”宋瑶眼里聚了泪光,“你说过你不在意任何事物任何人,顾青闻,你说谎。”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宋瑶咬牙:“毕业那年我拿了你的成果,害得你差点延毕,你二话不说重新开始一个课题。今天,你为了她搞成这个样子。” “顾青闻,你在意她。” 最后她断言。 第16章 有迹可循(2) 蛛丝马迹,有迹可循。…… 顾青闻紧了紧手上的牛皮纸质的袋子, 面对宋瑶猝不及防的质问。 起初,他不承认,但也没否认。 直至宋瑶说完最后一句, 他眉眼突然轻微地动了动。 他抬头, 望向头顶的白炽灯。白炽灯的灯罩应该有段时间没有清洁过, 里面聚满了一些灰屑。 他想, 所有的事情只要存在,必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让人有迹可循。 就连情感这种最微乎其微的东西,亦是同理。 他淡淡地嗯了声。 随后经过宋瑶的身旁往前走。 “她要是知道了程溪今天为何这么做, 了解了你的过去,她会怎么看你。”宋瑶转过身, 她的面前是他的背影, “你有没有想过?她能接受吗?你考虑过吗?” 顾青闻踏出没两个步伐, 身后传来一连串的疑问。 他停在原地, 默了一会,他说:“我愿意赌一把。” 此时此刻的宋瑶多么希望他像往常那样沉默, 或者回答他不在乎这些事。 无论顾青闻什么回答什么反应, 都不会是现在这句“赌一把”。 认识他以来,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当,稳当背后尽是百般思忖与考量,他从来不会将自己置于模棱两可的境地, 他一向先是有把握, 再会有行动。 然而今天,面对周阳日后的态度,他决定孤注一掷,不去计算过程中所会遇到的问题以及结果。 -- 第53页 换句话而言, 这回他把主动权放到了周阳手上。 更重要的是,他对周阳是不同的,他喜欢她。 是男女的那种喜欢,那种在意。 宋瑶崩溃了:“你不怕你会后悔吗?你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顾青闻轻轻地笑了一声,和着玻璃窗外的阳光,尽是无限的平坦。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今天我就能确定,我不会后悔。” 义无反顾的口吻,当真是一腔孤勇。 宋瑶抬起下巴,眼尾一吊,她冷冰冰的:“顾青闻,你会后悔的。” 那道背影没再回答她,他揣着不顾一切的信念,直直且沉默地往前走。 宋瑶眼里的倒影慢慢地模糊了。 - 周阳醒来已是黄昏过后。 她睁了一会眼,纯白的天花板,陌生的消毒水味道,无时无刻地提醒她,她此时正在医院。 她叹了声气,无声无息。 转过眼,一双幽深的眼睛映入眼帘,呼吸猛地一顿,瞬时剧烈咳嗽。 “醒了?” 顾青闻声调有着长时间沉默后的沙哑,沙沙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周阳的心间。 “嗯。”她思绪不在。 “喝点水,润润嗓子。”顾青闻放下笔电,将床摇到一个让她躺得舒服的幅度,转过身,倒了杯水递过来。 “谢谢。”周阳这会还有点懵。 “这是几?”顾青闻皱了皱眉,比了三个手指。 周阳捧着水杯,笑了声:“3。” 他松了口气:“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喝完剩下的半杯水,她舒服了许多:“挺好的。” “有什么不舒服的说出来,我让医生过来看看。”说着他就要按铃。 “不用了,”周阳抓住他的手背,“我真的没事了。” “真的?” “嗯。”她没有放开他的手。 对视两秒,顾青闻仍是不放心:“要医生说没事才可以。” 周阳:“……” 她用小拇指习惯性地挠了下,忽地,她感觉哪里不对,低头一看,她愣住了,呼吸乱了几拍。 顾青闻似乎也察觉到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不言一语。 周阳忙不迭收回手:“对不起。” 顾青闻声音有点朗悦:“嗯。” 嗯?周阳用余光看他。 顾青闻已经转入下一个话题,他按下铃,说:“保险起见,还是让医生来一趟。” 医生来过,查了一遍她的眼睛和脉搏,确认没问题了,嘱咐了几点注意事项,赶赴下一个病床。 顾青闻送完医生回来。 周阳看看自己,再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 他轻轻地咳了声:“我让护士帮忙换的。” 周阳:“哦。” 顾青闻默了一瞬,说:“现在出院?” 周阳答非所问:“衣服颜色挺好看的。” 是一件墨绿色的上衣,款式简单大方,格外衬她的肤色和她这个人。 有点森林精灵的感觉。 顾青闻极低地嗯了声。 出了医院,坐进车里,启动前,顾青闻问:“今天你……” 他话说了一半,没再往下说,周阳反问:“怎么了?” 饶是心内过了千百遍,问出口时,还是犹豫了。 他不说,周阳也不着急。 “今天泼你的人叫程溪。”他说。 周阳没出声,想起她荨麻疹那次在医院撞见过程溪当众辱骂顾青闻的那一幕。如同那天地下停车场的无事发生,当下她没问程溪和他什么关系。 “店里的人报警,她被拘留十天。”顾青闻又说。 周阳说:“也好,在里面待几天,人比较清醒。” 顾青闻低了低声:“对不起。” 她摇了摇头,语调乐观:“是我乐意,你不用道歉,要道歉的人是她,不是你。” 外面的光泄到里面,车里昏昏的,映得两人的谈话,透着似有若无的无力感。 顾青闻说:“你不该挡在我前面,要是是硫酸或者其他有毒物质……” 他的话里充满阵阵后怕。 “我有把握。” 他低语:“周阳,我不是在开玩笑。” 周阳笑了笑:“我也是,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而且……” 她一顿,顾青闻被她的话惊了惊。然后,她接下来的话更是将他牢牢地定在了原地,让他心魂涣散。 “而且我觉得你身上不该沾上那东西,”她心想,你应该一直干干净净的,在我目之所极之处。 顾青闻不同意:“你更不应该。” 周阳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半晌,她笑:“不差这一次。” 笑里满是妥协与落寞。 顾青闻还想再说什么,周阳抢声道:“医生说我需要喝粥,上回在你学校食堂喝过的粥和酸菜还不错,今天你再请我一次?” 怕他还在纠缠前面的事,她笑道:“睡了这么久了,我真的饿了。” 出发前,顾青闻说:“我会找到程溪,让她向你道歉。” 周阳不甚在意:“再说吧,现在先去喝粥。” 今天是长假前的最后一天工作日,饶是如此,临大食堂照旧人满为患。 周阳看着好几个人手上拿着两袋馒头,她转过头问:“听说临大食堂的馒头最为出名?” -- 第54页 顾青闻看了一眼卖馒头的窗口,他笑了下:“是,还有油条。你要不要买一些回去?” 望了望排着队的窗口,她摩挲了一会手指:“可以吗?” “可以。” 两人往窗口走,周阳望着琳琅满目的食品,她说:“我大后天回南城,正愁着不知道带什么回去,我家里人比较喜欢吃面食,正好带一些回去。” 顾青闻问:“他们比较喜欢吃甜的,还是淡的?” “都有。” 他提议:“那就各拿十个。” 周阳担忧:“会不会太多了,一下子吃不完吧。” “可以放速冻,想吃的时候拿出来蒸。” 想来也是,周阳没意见了,反问说:“你平时都是这么做的?” “差不多,”前面的人买好离开,顾青闻往前前进一个位置,他说,“这样比较方便,不用天天来食堂买。” 周阳若有所思地点头。 买好两袋馒头,顾青闻又额外拿了一甜一淡的两个馒头,他找好一个位置,将馒头放好。 “你在这里等我,想吃什么我帮你拿过来。”考虑到周阳刚从医院出来,他说。 “不用,我跟你过去,免得你还要跑两趟。” 顾青闻看了眼窗口,此时人少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带着周阳往粥的窗口走去。 窗口的粥有多种,周阳想着小米粥养胃,便拿了一碗,顾青闻则是拿了一碗白粥。 拿好粥,两人到了打菜的窗口,周阳想着上次吃到的酸菜味道还不错,又看到酸豆角,纠结一会,她干脆两份都点了。 顾青闻刷卡,微微挑了挑眉。 周阳笑:“是不是太酸了?” “还好,”他说,“不过颜色都太暗了。” 她看看自己的碗,再看看窗口,品出了他话里的隐藏意思。 “那就再加个生菜。” 多了一碟绿色的蔬菜,餐盘的色调一下子活跃起来。 回到座位上,两人相对落座。 周阳一边夹菜,一边问:“你对色彩搭配是不是有一定的要求?” 顾青闻微微讶异:“怎么说?” “你看,”周阳将盛着生菜的碟子从餐盘拿开,“这样是不是缺了什么?” 他看了两眼,唇边绽着笑意,将挪出去的生菜碟子归回原位。 他的动作被周阳尽收眼底,她轻轻笑道:“是吧。” 顾青闻沉吟一会:“好像少了点绿色,这顿饭就少了点什么。” “也是,”周阳道,“或许是希望吧。” 她说完,夹了一个淡馒头,吃了一口,她点头:“很香。” 顾青闻说:“要是喜欢,以后你跟我说,我给你带过去。” “不用,偶尔尝尝味道就好。” “是不是怕麻烦我?”顾青闻没抬眼,就这么问。 被他看出来了,周阳一时找不到话来回应。 顾青闻抬眼,眼角眉梢俱是淡淡的笑意。 “不会麻烦,”说完又担心她不信,他补充,“我自己也要过来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如何婉言都说不过去了。 周阳:“好,有需要我就找你。” 馒头的话题暂告一个段落,之后两人安安静静地用粥,待吃得差不多了。 顾青闻问:“国庆你回南城。” 周阳想也没想:“嗯,2号的票。”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问:“飞机还是?” “飞机,比较方便。” 顾青闻静了一会:“假期人多,到时小心。” “嗯,过去机场的车我已经提前订好,到了南城,家里人会过来接,还好。” 说完自己的安排,周阳察觉哪里不对,她擦了擦手。 “你呢,十一长假你怎么安排?” 顾青闻一时没回答。 周阳想起上回他说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不免问:“工作?” 他扬眉:“应该。” “不回老家吗?”她自然地问。 对面的人怔了一会,显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周阳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对不起。” “不是,”顾青闻声音缓缓,“我会考虑你这个提议。” “我……”周阳顿时错愣。 顾青闻问:“要不要再点点什么?” 话题一下子被转开,周阳回:“不用,吃饱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临近七点,外面天色昏昏暗暗,夜色还没真正降落人间。 绿荫道学生来来往往,声音起起伏伏,衬在幽幽昏暗下,有种静谧的美感。 平常生活,人间烟火气息,也不过如此。 周阳轻声缓步,不忍扰了这份难得的美好。 走了几分钟,到了停车的位置,顾青闻说:“我送你回去。” 电脑、两袋馒头、一袋脏衣服,周阳一人拿回去着实困难。 “好。” 送到楼下,顾青闻见东西有点多,说:“我帮你送到门口。” 周阳顿了一下:“那好,谢谢你。” “没事,举手之劳。” 顾青闻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说送到门口就是送到门口,决不多冒犯一步。 周阳将东西放在餐桌上,问:“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你今天……”他犹豫了几秒,说,“好好休息,有事电话或者微信联系。” -- 第55页 “好,那你路上小心。” 合上门,周阳贴着门,望着餐桌上的两袋馒头发了会呆,她说不清为何盯着它们看,明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面食食物。 想着,她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伸出手,手在空中停留了好一会,像是想到什么,周阳跑到阳台。 阳台朝南,往下就是林荫道,在十来米的距离处,有一块很大的停车区域。 顾青闻的车就暂时停在那里。 车还在那里,说明顾青闻要么还没出楼,要么就坐在车里。 周阳摩挲着衣服,衣服是纯棉的,触感很是舒服。等了一会,顾青闻的人影从楼道里走出来。 没一会儿,他不紧不慢地走在绿荫道上。路灯照着他,灯下影子时而长时而短。 他在走,周阳的目光始终跟着他。 走到停车区域,他停步,站在原地定住好一会。 周阳正疑惑,或许他落了什么,或许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没做? 还没想个明白,他毫不设防地转过身。 万分诧异之际,周阳往旁边一侧,躲在空调排扇器旁,她急急地呼吸好几下,透过边角的位置去看他。 然后周阳全然怔愣在原地—— 顾青闻朝她这个方向看了良久,后来是因为有车过来,照到他身上,他恍然回神,抬步回到车上,驱车离开。 他的车走远了,彻底看不见了,周阳才从角落里撤出来。 她靠着栏杆,心里想的是,刚才顾青闻在看什么? 他在看什么? 她不是他,无从得知。 庸人自扰半晌,周阳回浴室沐浴。 晚上九点,周阳将中午的开会讨论的几个问题整理好发出去。 邮件发送成功,她盯着电脑看了好一会儿,定着顾青闻的邮箱名发呆。 无果,一切都是徒然。 “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她从储藏间找出行李箱,着手整理两天后回南城的行李。 - 10月2号,星期一,回南城的日期应约而至。 周阳坐在出租车里,侧着脸,玻璃窗外的街边景色匀速倒退。 手机震了震,她拿起来一看,唇角一抿,接起。 “阿姨。” 周嘉容问:“到机场了吗?” 闻言,周阳看了眼窗外:“还要几分钟。” “妈妈从昨天就开始念着你今天要回来,趁着她在院子里拾浓花草,我先跟你打个电话。” “奶奶她……”周阳斟酌了会,“昨天晚上我跟她打过电话。” 电话那端,周嘉容笑了笑:“老人家是这样,小孩子久久回来一次,都要提前念叨。” 周阳闷了会声:“今年假期没有加班安排,我会待到8号再回临城。” “是吗?”周嘉容话里透着喜悦,“这次我们好好聊聊天,好几个月没见着面了。” 周阳喉头一酸,声音带了点哭腔:“好,其实……” “什么?” 周阳捂住嘴,将手机拿开,她仰头望了一会车顶,将眼泪逼了回去,拿起手机说:“刚刚信号不好。” 周嘉容:“那就先不说了,到时我去机场接你,中午我们再好好聊。” 放下手机,周阳低着头,任由眼泪夺眶而出,虽然她咬着牙讶异了声音,前面的司机似乎察觉了,无声递过一盒抽纸。 周阳手微微颤抖。 司机说:“不用客气。” 周阳拿过纸巾,抽了几张,埋住脸。 两个小时后,周阳落地南城机场。 刚出了口,她拿起手机就要给周嘉容打电话。 “周阳。” 忽然,嘈嘈杂杂的人群声中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那道声音就像是穿透了久远的时光,带着前两天刚泼到她身上的甜辣酱,如刺眼的血一般,朝她涌来。 周阳绷着身子,僵硬地转过脖子。 徐风林站在一米之外,略带丝丝笑意地看着她。 手不可抑制地发抖,周阳换着方向握住行李箱,可是没用,不管她怎么变换方向,手就是不听话,一直在颤抖。 徐风林漫不经意地扫过她发颤的手,遥遥的目光让周阳浑身的血涌到了一处。 说时迟那时快,她拉住行李箱,再也不看徐风林,头也不回地走开。 她走,后面的人沉声跟上。 “还是不想跟我讲话?” 她假装没听到。 身后的人笑了下:“还是那么恨我?” 她脚步不停。 “阳阳。”话里尽是宠溺的无奈。 她还是不理。 明明以前他们那么亲近,她在学校碰到什么烦恼都会找他诉说,碰到解不出来的数学题,都会拿来找他解决。 从刚才的见面到现在,她一次都没有仔细认真地瞧过他。徐风林眼角仅存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 长腿一迈,疾步上前,他伸长了手,似有若无地触到她的手臂,而后夺过她手里的行李箱。 感知到他的温度,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甩开。 徐风林低头,行李箱杆稳稳当当地落在自己手里,他的手臂晃过一阵微痛。 他笑:“还是不肯看我?” 周阳紧紧闭着唇,低头朝出口走。 “嘉容临时有事,换成我来接你。” 话落,一直闷声往前走的人似乎才有了点反应,停下。 -- 第56页 “为什么?” 徐风林恍惚听错了:“你说什么?” 周阳转过身,头顶的太阳在她身上打着转,烫得她皮肤热,发丝更是热。 可是她身体里的血更是热,热得她立马想买机票返回临城。 “为什么是你来接我?”她问。 徐风林笑得淡淡的:“我说了,嘉容暂时有事。” “确定不是你临时安排阿姨有事的吗?” 他摇了摇头,眼微微一低:“阳阳,我姐的事是我能安排的吗?” 周阳冷眼:“我打车。” “不行。”他径直拒绝。 周阳不管他的反驳,她走到路边就要拦出租车。 徐风林几步过来,拉过她的手,低声:“就这么讨厌跟我说话,就这么不耐跟我坐在一辆车里。” 周阳毫不畏惧地回视过去:“是,我讨厌你,跟你说句话我都觉得恶心。” “是吗?”他笑得很是瘆人。 “是,如果可以,我宁愿这辈子从来没遇见过你。”她欲挣开他的手。 徐风林紧紧固定住她:“那就下辈子吧,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明晃晃的太阳底下,他的声音无不凉薄。犹如一根根冰柱,尖锐地朝周阳身上刺去。 鲜血混着寒冷,布满周阳的全身。 一如这么多年的噩梦,如影随形,不经意间总会像此时这般跳出来提醒她—— 回不去了,人生路漫漫,再也回不到从前。 周阳的眼睛像刀子一般剜着徐风林。 他却朝她回以淡淡的微笑。 第17章 有迹可循(3) 一个有温度的人。…… 两厢争执之下, 一通来电缓和了他们的针锋相对。 徐风林看了眼来电显示,抬眼朝周阳笑了声:“有人比我急着见到你。” 屏幕上周嘉容的名字在不停地跳跃。 徐风林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周阳滑下接听键。 周嘉容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听筒里漫出来。 “阳阳,对不起, 我这边临时有点事, 让风林过去接你, 现在见到人了吗?” 周阳嘴里顿时发苦, 梗着她说不出话。 “阳阳,你在听吗?姓白的!” 周阳恍惚听见她那头还有人, 她抬眼,看向徐风林。 徐风林抬抬眉。 周阳狠狠地吸了口气:“阿姨, 我们现在就回去。” “哦,好, 路上小心, 我这边还有事, 我们家里见。” 电话挂断前, 周阳似乎还能听见周嘉容在那头的暴怒。 上了车,周阳坐在后车座, 默不作声。 徐风林透过后视镜, 目光落在她的额头,说:“想走哪条路?” 机场通往家里的路有多条选择,其中就隧道而言是最近的。 周阳轻声:“隧道。” 徐风林将车转入大马路,开出百来米远, 恰逢红绿灯。 车缓缓减速停下, 斑马线上人群熙熙攘攘,周阳看着他们从这头走到那头,然后消散在新的人群中。 徐风林忽地道:“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周阳没声。 好在徐风林已经习惯两人相处时,向来是他自言自语, 自问自答。 “还在生气嘉容没来接你?” “白游舟追了她那么多年,他不会放弃。你应该明白。” “阳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的阿姨不可能时刻围着你转。不用为此苦恼。” 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了周阳,她不明白地问:“那你呢?那我呢?我有自己的生活,你也有,为什么你能谅解阿姨,却不能思考这句话你做到了吗?” 他微地拧了下眉,半晌,轻描淡写一句:“我们不同。” “哪里不同?” “你在排斥我。” 周阳惨笑一声:“我和你没得谈。” “是吗?” 接下来的路途,周阳持续缄默。徐风林使用了各种方法,软硬兼施,她不曾再开口。 两人各自憋了口气,直到回到家里。 下了车,周阳走到后备箱要拿行李,徐风林快她一步。她正要进到院子里,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阳阳。” 甫一回头,时寒温婉的眉眼映入眼帘。 “姐姐?”她惊讶,以为时寒应该在广城。 一旁的徐风林适时替她解惑:“时寒最近休长假,来南城住一段时间。” 周阳过滤性地跳过徐风林的话,拉着时寒的手腕,说:“你应该早点跟我说。” “说什么?” “我可以和你一起从广州过来……” 两人咬着耳朵,丝毫不理身后多余的人。 徐风林叹气般地摇了摇头。 距离周阳上次回来已是半年光景过去。家里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有的只是人随着岁月,多多少少变了些。 周奶奶名叫周思容,是个很有修养脾气也很温柔的人。 周阳见了她,远远的,她就红了眼眶。 半年不见,周思容鬓边的白发丝增加了许多。 “傻孩子,哭什么?好不容易回来一 次,应该高兴才是。” 周阳走过去,抱住她。 周思容拍了拍的背,和蔼道:“嘉容还要等一会才回来,我们先到里屋坐会。” 徐风林将她的行李拿到二楼,再下来时,他手里多了一套茶具。 -- 第57页 周思容笑:“难得你还记得。” 这套茶具是周阳刚来周家时,随身带过来的。其实是很常见的一套乡下茶具,极为普通,但她当时正受离别与被抛弃的双重打击,在高速路休息区偶然看到,她盯着它久久移不开眼。 徐风林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见她小脸惨白惨白的,眼睛里却像有光。 他不作声响地将这套茶具买下,而后在回到南城的半个月后,安妥了周阳接下来的一切,他献宝贝似地送到她面前。 至今,他不能忘却当时周阳眼睛明亮的样子。 像极了遥远时光里的一位故人。 那一刻,千里迢迢地将周阳接过来,给她安排一个重新来过的人生,这件事情并没有做错。 他甚至庆幸,他做得很及时。 因为后来的几年,周家的人,尤其是他,都被周阳视作生命里的光与及时雨。 一阵叙旧之后,临时有事走开的周嘉容姗姗来迟。 她一来,人差不多齐了,大家从客厅挪到了餐厅。 餐桌上,周嘉容一直给她挑菜:“这些菜都是你奶奶院子里种的,你可得好好尝尝。” 周阳笑着看周思容:“辛苦奶奶。” “看你这小嘴甜的,喜欢就多吃点。” 吃了一半,周阳望着熬得纯白的猪脚鸡肉汤,忽地想起一件被她忘了许久的事。 时寒见她盯着汤碗发呆,问:“怎么了吗?” 随着这一问,一桌人的目光都聚到她这里来。 周阳迟疑了几秒,说:“想起上次奶奶从家里寄给我的咸鸭蛋和虎尾轮。” 周思容笑笑:“吃完了吗?” 她送出去了大部分,最后仅剩一些,这段时间都吃得差不多了。 她犹豫道:“除去送给邻居一些,都吃完了。” 话落,周思容和周嘉容相互看了看,两人都好奇:“邻居?” 周阳嗯了声:“一对上了年纪的教授夫妻,对我很好,我送了些给他们。” 进入社会工作的这几年,周阳鲜少提到朋友邻居同事,她整个人的重心不是工作就是周家的人,除此之外的人,几乎不存在般。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邻居”一词。 还是周嘉容率先反应过来:“你怎么认识他们的?” 周阳舀汤的动作一顿。 “我们没别的意思。”周嘉容扫了一圈在座的其他人。 周思容说:“不想说也没事,喝汤。” 周阳放下瓢根,她低头想了一会,才说:“不是。” 其他人相继放下手里的筷子,等她往下说。 “我六月的时候重新找了一个住处,正好找到了那对夫妻。”周阳说。 所有人都愣了会,徐风林漫不经意地问了句:“这次是租在哪一片?” 她看了他一眼,忽然想报复他一般,一字字道:“临城大学,临大。” 话音刚落,时寒的筷子瞬间掉到了地上。 周思容说:“秦姨拿一双新的过来。” 秦姨立时照做,时寒接过新的筷子,说了声谢谢。 小插曲一过,周阳捏着手指,突然后悔,说:“我……” 周嘉容握住她的手:“没事,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必有负担,我们都会支持你。” 用完午餐,由于周阳才刚回来,周思容让她先去好好休息休息,其他的等会再说。 周阳回了二楼,门轻轻掩上,时寒无声叹了口气。 徐风林问:“不舒服?” “不是。” “那叹什么气?” “阳阳的事。”时寒站在后院的走廊下,不远处,周思容母女在修理花园里的花卉。 谈到周阳,徐风林沉默了。 时寒继续道:“她还是回到了那里。” 徐风林忽地走开,走到花园中,取下一支蝴蝶兰。惹来周思容一顿呵斥。 “平时不见你照看,摘花的时候手倒很快。” “阳阳喜欢,放花瓶里养着,待会让秦姨送上去。” “你前几天不是买了个花瓶,用那个吧。” …… 时寒无意再听他们的谈话,她悄声走开。 上了二楼,周阳恰好打开门,见到她,说:“姐姐,你要回房睡觉吗?” “休息一会。” 周阳出来拉住她的手:“我们一起。” 周阳的房间还是往前的淡雅布置,知道她今天回来,周思容让秦姨换了她喜欢的床被,后又考虑到她的卧室实在空荡荡,细想之下,移了几盆盆摘摆在窗台上。 她将绿萝抱到书桌,又把玫瑰移到窗台内,喷了些水。 时寒看着她忙来忙去,说:“这回回来住多久?” “一周,8号回去。姐姐你呢?” “我啊,看看吧,可能住半个月?” “半个月?”周阳放下小喷壶,坐到她身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时寒摇头:“就是工作这么多年了,还没好好给自己放个假,下半年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干脆放个长假。” 见她说得平静,像是真的累了才做出的决定,周阳稍微定心:“就只在南城吗?有没有什么旅游安排?” “这个还真没有,”时寒笑道,“等国庆过了再说。” 两人聊了会,时寒说:“都是说我的事,说说你。” -- 第58页 “我?老样子。”周阳起身,拿起小喷壶,给其他盆摘浇水。 时寒走到她身边,倚着窗台:“阳阳。” 周阳嗯了声。 “这两年……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刚工作的第二年,时寒就问过周阳这个问题,周阳笑笑而过;第四年,依旧如此。 今年第六年,周阳浇水的动作停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又恢复常态。 这点细枝末节被时寒看在眼里,她抚摸绿萝的叶面,状作不经意地问:“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的人?周阳思索许久,缓缓道来:“一个有温度的人。” 本不期待得到回应,现在周阳认真答了,时寒略为惊讶。 “看来他是个很好的人。”时寒说。 “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很懂得生活。”周阳笑了笑。 “你们怎么认识的?” “工作交集碰到的。” “工作?” 周阳走到桌子倒了杯水递给时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时寒有预感,大概这回周阳要说的话会有很多。 “八月份我工作上犯了个错误,被部门老板之一叫去拜访客户,”如今想来,依旧觉得是个不可思议的事情。 时寒挑眉:“是客户之一?” “是吧?”周阳说,“后来负责的同事怀孕了,我接手她的工作,和他接触比较多了些。” “很有缘分的遇见。” 说到缘分,周阳想起那次在面馆遇到顾青闻的事,她说:“之后又在面馆碰到他。” 时寒笑:“你是不是又吃了一个月的刀削面了?” “额……”周阳轻笑,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是这样。” “之后呢?那天你们聊了什么?” “拼了桌,”周阳遥遥回忆,突然说,“他喜欢香菜。” 时寒笑得很困惑:“这是棋逢对手了。” “还可以这么说?我以为……” “以为什么?” 周阳抿了口水,摸着杯子缓缓摩挲:“以为你会觉得他奇怪。” “为什么奇怪?就因为他喜欢吃香菜?阳阳,你这是偏见。” 周阳低头笑了会:“还是姐姐懂我。” “他对你什么感觉?”时寒问到了重点。 “不知道,”周阳睫毛颤了颤,老实回答,“不清楚。” 时寒思索半晌,问:“他会主动约你出去吗?” 周阳想了一想:“推荐临城的景点和美食算吗?” “看来还是聊了挺多的。”时寒笑意深许,“这么长时间你们有出去过吗?” “有。” “吃饭?或者约出去逛逛景点?” 周阳认真地考虑了很久,时寒喝着水,耐心地等候。 “都有,一起出去吃东西,还有一次他带我去他高中朋友那边。” 时寒算了下:“八月份认识他?” “差不多。” “算下来到现在快两个月,”时寒笑,“他对你有意思。” 周阳微愣,不解她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是吗?” “当然,对你没感觉,会约你出去?他会不会刻意找话题跟你说?” “这倒也没有,”周阳想起医院地下停车场那次,“有几回是很偶然的遇见。” “我想这几次偶然相遇,他并没有什么都不说就走开了吧?” 周阳耳朵微微一红。 时寒老神在在:“看你这反应我说对了?” 周阳放下水杯,抵着她的肩膀,不说话了。面颊的温度倒是持续上升,透过衣物传到时寒的身上。 “阳阳,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你也不例外,不要觉得有任何负担。” 周阳低低叫了声:“姐姐。” “喜欢,有感觉,你就顺着你的感觉走,如果真的合适,那就进一步接触。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失败了,我们可以从头再来,成功了,我们就再好好努力让彼此过得更好些。” 周阳说:“像阿姨那样吗?” 说到周嘉容,原本沉重的时寒笑出声:“是,像你阿姨多学习。把爱情看做附属品,有与没有她看得很开。” 周阳闷声:“那白游舟?”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白游舟在你阿姨身上付出太多,他短时间不会放手。” “短时间?” 时寒嗯了一声,说:“激情只是一时,再深情的感情都会随着时间散去,嘉容就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永远都不会结婚。” 周阳若有所思。 过了会,她问:“所有的感情都这样吗?” “不一定,”时寒说,“也有意外。你奶奶就是那个意外,激情退却,经住了时间的磨合,之后就是细水长流。” 周阳认真听着。 时寒又说:“历来需要经受时间考验的大多是男人。” 周阳想起她的母亲,想起那场耗费了母亲太多精力与心血的婚姻。 聊天后的时寒整个人精神力许多,眉眼更为熟悉了些。 时寒说:“好久没有与你这么聊天了,上一次说这么久还是你出发去临城的前一晚。” 时间悠悠而过,回首一看,原来两年过去了。 “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周阳说。 时寒:“可不是,不过你现在看着比刚去的时候好多了。” -- 第59页 “是吗?” “嗯,精神气好多了,脸也有肉了。” 周阳笑:“这么明显?难怪都说临城水土养人。” “不信你问问嘉容或者伯母。” “不了,”周阳说,“我相信你说的。” 两人说完,梳洗了一番,躺在床上又说了会悄悄话,再醒来时窗外已是一片昏暗。 周阳拿过手机一看,七点过半了。 时寒听到了动静,也醒来。 周阳说:“我们睡了四个多小时。” 时寒揉了揉眉:“正常。” 下了床,两人先后进入盥洗室,并肩站在镜子前,互看了一会,双双笑了笑。 周阳帮她挤了牙膏,再给自己挤了,一起刷牙。 要下楼的时候,周阳拉住时寒的手。 时寒回头看她:“怎么了?” “姐姐,我们下午谈的事……” “我明白,暂时保密。” 周阳眉眼一展:“谢谢姐姐。” 晚餐过后,周思容跟着大家看了会电视,又跟二儿子通了会视频,之后没几分钟连连打呵欠,说是困了要回屋睡觉。 留下周阳跟大伯说了会话,她断掉视频,正想跟周嘉容说话,后者恰巧上楼。 徐风林过来敲了敲她的沙发:“嘉容有事,大哥那边也通完电话了,我带你去附近走走。” 周阳一动不动。 他失笑:“这会儿梧桐树长得正好,你不是很喜欢夜晚走在下面?” “今天不想去。” 徐风林饶有兴致:“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 周阳不答。 周嘉容从二楼下来,周阳投眼望过去,她已经换了身衣服,稍微打理了下头发。 看这一身打扮,周阳问:“要出去吗?” “出去一会,要不要一起?” “不了,”周阳摇摇头,“我不打扰你了。” 周嘉容笑:“忙完今天,接下来我都陪你。” 周阳还没应声,徐风林抢过话:“我们送你出去。” 穿鞋子的时候,周阳剜了徐风林一眼。 徐风林权当作没看见。 走到路口,周嘉容被一辆银灰色车接走了,周阳认出来那是白游舟的车。 她想起下午时寒跟她说过的话。 一旁的徐风林忽地道:“周家的女人不会吃亏,不用担心。” 周阳抬头望向头顶,茂盛的梧桐树自两侧往中间生长,挡住了星空,路灯下,地面一片白晃晃。 徐风林见样:“有没有打算回南城?” 周阳转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 “暂时的,还是长期?” “你不必知道。” “那谁有资格?”徐风林问,“嘉容,母亲,还是时寒?或者远在京城没回来的大哥?” 周阳沉默地往前走。 徐风林追上去,抓住她的手:“回答我。” “你别碰我。”周阳猛然甩开他的手,连续退了好几步,离得他远远的。 两人的距离足足有一个车位那么大,徐风林皱了皱眉:“你……” 周阳一脸恐惧,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揉了揉眉眼,声音俱是疲惫:“最近你在临城是不是和一个男走的挺近?” 他忍了这么久,恨不得跑去临城问个明白。但是他也明白,真的过去了,他和她又要徒生更多的隔阂。 时隔几年,她依旧如此恐惧自己,他又想起那段监控视频,周阳义无反顾地挡在那个男人面前。 一个认识两个月左右的男人,就值得她这么不顾一切。 徐风林眼里聚满了风暴:“是不是?” “你查我?你还在查我?”周阳满是不可置信。 他满是愤怒:“认识两个月的男人就能让你为他出头,我能不查吗?” “你怎么怎么……”周阳咬着下嘴唇。 “你说,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了。” “你不觉得恶心吗?”周阳不明白。 徐风林怔住,觉得自己听错了:“我恶心?” “对,就是恶心,”周阳信誓旦旦,直直盯着他,“这么多年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第18章 有迹可循(4) 有朋自远方来。…… 草丛里蹿过不知名的小动物, 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谧静的梧桐径路里,衬着他们猛烈争吵后的沉默, 格外显然。 此时, 周阳的心里也有这么一阵悉窣的声响, 它们时不时跑出来折磨她。嗡嗡的, 犹如千万只蚂蚁在无情地啃噬。 徐风林眉间拧成一团,他重重叹了口气, 半晌似笑非笑。 “我把你当什么,你说说看?” 周阳别开眼。 徐风林走进, 附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连你自己也不确定对不对?” “我确定。”周阳轻轻一句。 “那你就说出来。” 她笑着看他, 表情很落寞, 似乎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他口。 “你为什么能说得这么地义正言辞?”周阳质问。 “为什么不能?”他不以为然。 夜风轻柔拂过, 面颊微漾, 周阳心如死灰,她干脆缄默不语。 “阳阳。”徐风林似有无奈, 似又感慨。 “别这么叫我。” “当初你给自己换的名字, 我跟你确认过。”徐风林摇头轻笑,“现在我为什么不能叫?” -- 第60页 又是一阵沉默,幽幽夜色下,周阳再次不作声。 徐风林有耐心地等候, 也不着急也不逼迫他, 就这么跟她耗着。 良久,身后似有脚步声接近,周阳凝神听了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她忽地道:“几年前你问过我有没有做过后悔的决定。” 徐风林眯眼看她。 “那时我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现在依旧不能,但是我想应该是有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听起来像是自远方慢慢传过来的。 “近年我一直在想,那一年跟你来南城到底对不对?换个新的名字开始一个新的人生,到底对不对?” 徐风林身体徒然定住,没有了刚才的不以为意。 路灯下,他面庞隐在黑暗的那一端,让人捉摸不清此时此刻听完周阳平静的一番自问后,他在想些什么。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 “阳阳,风林?” 时寒惊讶的声音传来,适才那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到了跟前。 “怎么了?”时寒问。 周阳扬起笑,十分勉强道:“想到前面走走,突然听见草丛有声音,停下来看看。” “可能是松鼠,”时寒说,“嘉容说附近一带的松鼠多了起来。” 两人说着,徐风林倒是一直闭口不言,脸色偏沉,更直接地说,是难看。 时寒看了一眼,没多问什么,揽住周阳的肩膀:“让风林一个人在后面跟着,我们往前走。” “姐姐,你……奶奶说你临时有公事,我就没叫你。” “底下的人弄错了,刚刚解决完,秦姨说你出来走走,我过来看看。” 她们走在前面,行为亲昵,说着最亲近的话。 徐风林落后几步,他想,什么时候起,她和他愈来愈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几天,周阳与徐风林的交流几乎为零,其他人好像也没注意到这点,或者她们不去在意。 就像这么些年来,起初明明是相当亲近的两个人,不知何时何事,毫无征兆地,徒然陌生了起来。 这天下午,周嘉容上下打量了一会周阳,将剪裁得宜的花卉插到花瓶,转过头面对母亲周思容。 “妈妈,你有没有觉得阳阳身上好像少了些什么?” 周思容瞧了一会,笑着说:“素雅了点。是吧,小寒?” 时寒闻声,象征性地朝周阳端详一会,说:“这倒是,像一张白纸,太简单了。” 周阳越听越想笑,咔嚓一声将尤加利剪成短枝,说:“听你们讲,我怎么像一件展览品?” 说着把尤加利投到小花瓶中。 周嘉容擦了擦手:“展览?那下午去逛逛商场,给阳阳添几件展览品。” 周阳:“?阿姨,是你想出去逛街了吧。” 对面的周思容放下剪刀,将花瓶里的花稍作整理:“嘉容这个提议好。” 一旁的时寒作状,托着半边脸:“该给阳阳买点什么?首饰?衣服?” 周嘉容笑眯眯的:“都买。” 眼看她们开始合计接下来的安排,周阳哭笑不得:“其实我不用买,这样刚刚好。” 周嘉容伸出食指摇了摇:“阳阳,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哦。” 周思容起身,一锤定音:“秦姨,让周平把车开到前院来。” 四个人稍作打扮,半个小时后,周平将她们送达市中心的商场。 周嘉容径直走到一家女式服装店,手指划过一排裙子。 她问:“阳阳,临城现在是不是最热的时候?” 临城八九月的气温确实高得吓人,周阳点点头:“是很热。” 她拿了一条碎花裙过来在周阳身上比划:“你住的地方离海边近,正好穿这条裙子去逛沙滩,骑自行车。” 周阳笑:“不了吧?” 时寒上前,看着镜子里的她:“挺衬你的身材和肤色,买了。” 周阳犹豫了下,见同样的款式裙子有一排,便说:“我们一人买一件,不是明天要去山上住一晚上?” 正顾着看店里装潢的周思容遥遥说了一句:“我老人家就不跟你们折腾了。” 周阳左左右右一长排的裙子,挑了一件着玫瑰的碎花裙。 “奶奶,这个颜色不是很深,适合你。” 周思容抬了抬眼睛,满眼笑意:“阳阳,别埋汰我。” “奶奶我没有,”周阳在她身上比划着,“上次我回来和你看的那部法国电影《将来的事》,你不是说希望我老了也能穿漂亮的碎花裙读书吗?我也希望你永远是个穿漂亮花裙子的小姑娘。” 周思容笑得连眉间的皱纹都极为温柔:“我们阳阳就是好。” 周嘉容和时寒各挑了一条,说:“那就一人拿一条,做四枝姐妹花。” 买完裙子,几人顺便买了明天上山的帽子、防晒用品、帐篷以及羽毛球拍。 买好这些,周嘉容让周平上来拿到车上放好,几人又赶赴首饰店。 周阳全身上下只有一样首饰,一块石英表,是高二那年周嘉容从国外出差回来送她的生日礼物。 十多年过去了,石英表修理过几次内部机械问题,外部倒是被保养得很好。 周嘉容打量着周阳,问:“妈妈,小寒,阳阳带个翡翠项链怎么样?” “玉养人,阳阳可以试试。” -- 第61页 周阳还没说话,周嘉容便雷厉风行地让柜员拿了几款翡翠坠子。 一排的翡翠坠子摆在眼前,色彩润泽,灯下看着格外温柔。她本来想拒绝,忽地,却没来由地想到了一个人。 时寒见她没反应,问:“都不喜欢?” “啊?”周阳眨眨眼,目光重新回到翡翠坠子上,“不是,就是好像和我不太搭。” 周思容挑了款色泽通透的,让柜员帮忙给周阳带上:“你就是太少尝试了,才会觉得不搭。” 坠子带好,柜员递上镜子,笑着说:“很好看。” 周嘉容说:“不错,衬得皮肤更白嫩了,妈妈说得对,你就是要多尝试。” 周阳摸着坠子,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翡翠坠子最后由周嘉容买单,周阳怕她们再这么下去就收不了手,提议:“逛了这么久了,去喝点东西?” 周平前后跑了三次,每回都是大包小包的,几个小时下来,三人腿确实也有些酸了,时寒说:“前面有家茶庄。” 周嘉容说:“喝茶吗?不喝咖啡?” 周阳想起上回喝到的红茶和菊普茶,问周思容:“奶奶,你想喝什么?” “就小寒说的那家茶庄。” 几个人转道茶庄,周嘉容特地要了个僻静的包厢。 茶喝了几杯,周思容接到一通电话,是秦姨打来的,说是之前预定的咸鸭蛋送来了。 她对周阳说:“回去你看下,明天快递寄到临城,差不多你回去就能收到。” “奶奶,我就随口说的。”周阳没想到之前的一句话,转眼周思容就帮她落实了。 周思容说:“难得你第一次对一道食物上心,你秦叔叔是这方面的行家,不要觉得麻烦。” 周嘉容说:“又做咸鸭蛋了?” 时寒加进话题:“上回寄过一次了,阳阳这回也是要拿一点给邻居吗?” 说着她朝周阳眨了眨眼,周阳耳朵瞬间泛红,声音弱了不少:“他们房租是以最低价租给我的,而且经常给我送东西,我……回一点特产。” 周思容笑:“小寒你就是喜欢调侃阳阳。” 不过,接下来,周阳倒是拿出手机,时不时切到通讯记录,她和顾青闻最近的一通电话往来是国庆节那天。 顾青闻询问了她的身体状况,两人聊了几句,互道节日快乐后,这通电话也就结束了。 周阳想,要不要问问他,张朝说他喜欢吃咸鸭蛋,他也承认说是喜欢拿来搭配白粥。之前一直要找机会问他上次送的咸鸭蛋吃完了没有,结果一直忘了。 那现在要不要问一下?会不会突然地打扰到他?或许他此时在忙,又或者他正在度假。 思来想去,周阳做了很多假设,在茶香氤氲下,还是以怕打扰到他工作为由断了这个念想。 总有机会的,回到临城之后,他们总会再见面,找个好的时机问问他好了。 因此,周阳作罢。 喝完茶,几人走到一家国外进口的食品超市,周嘉容买明天上山的零食。 周思容说:“秦姨安排得都差不多了,你不要太浪费。” 周嘉容应了声,和时寒站在货架前商量。 而这边周阳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巧克力专区,她随意拿起一盒在手里瞧了瞧,只觉熟悉。 周思容走进:“看上哪款了?迪克多?” 周阳声音飘飘忽忽的:“奶奶,你想吃吗?” “不了,老人家不能吃太多这么甜的东西。” 周阳笑道:“那算了,去看看粗粮。” 她刚把手上的巧克力复归原位,手机响了。她低头一看,倏地怔住。 周思容见她低着头半天没个反应,问:“是谁啊?” 周阳抬头,眼里俱是笑意,格外明朗:“一个朋友。” “朋友?”周思容意外。 “奶奶,你和阿姨姐姐先逛,我去外面接个电话,待会过来找你们。” 周思容正想说什么,眼前一晃,周阳已经走到门外。她站在原地看着周阳接起手机,一路避开人群到安静的地方,摇头笑了笑。 周嘉容走过来:“妈妈,阳阳呢?” “接电话去了。” “谁的电话,还要避开我们去接?”周嘉容不解,看向时寒。 时寒笑:“别看我,我也不清楚。” 周思容说:“听她自己讲,说是一个朋友。” “朋友?”周嘉容笑出声。 “是,你没听错。” 周嘉容叹笑:“不容易啊,我们阳阳也有朋友来电了。” 时寒笑笑,不说话。 时值假期,商场内人满为患,其间不乏小孩的欢呼声。 周阳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稍稍呼了口气,对着电话那端的人说:“不好意思,我在商场,这边比较吵。” 顾青闻声音和缓:“我在餐厅,跟你那边也差不多。” 闻言,周阳看了一下手表,六点不到:“你在吃饭?” “嗯,”顾青闻轻笑,“和朋友出来吃饭。” 她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吧?我们待会说?” 顾青闻笑意满满:“周阳,电话是从我这里拨过去的。” 周阳:“……”确实。 她今天想到他太多次了。 周嘉容帮她买翡翠坠子的时候,她想到了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声音,也是这般润着温柔的玉色。 -- 第62页 后来在茶庄,周思容提到咸鸭蛋,她又想起之前一直要问他味道如何,吃得合不合味,她还可以再送他一些,却每次都忘记问。 再一次就是刚刚她站在巧克力专区,上周五他送她回去,一并送了茶点,周阳回家打开一看却是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和牛轧糖,她猜源于她上回说过好久没有吃过这么甜的糖,他记在心上了。 而在此时,她甫一想到他,紧接着,他的电话就拨过来。 周阳不能否认这实在太过巧合。 顾青闻说:“不好意思,朋友的小孩拿我手机,不小心按到。” 原来是这样,周阳热切的心情忽然冷了一些。 那端又说:“你在逛商场?” “嗯,和家人一起。” 顾青闻问:“是不是吵到你了?” 那倒没有,她只是觉得神奇:“不会。” 两人各自沉默了会,对这通颇让人意外的电话都不知如何是处。 两人都不说话,周阳站的位置又相对安静些,她隐约听到电话那边一道女声在教育小孩。 她赶忙说:“没事,不要怪小朋友,我正好也想问你一件事。” 顾青闻把手机拿开了些,说:“什么事,要紧吗?” 周阳抵着栏杆,望着楼下往来热闹的人群,她们很热闹,她这边却安静很多。 正要说话,她似乎听到了顾青闻那边传过来的熟悉的口音。 她一惊,反靠着栏杆,问:“你在南城?” 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肯定。 顾青闻看着刚才路过的两位说着本地话的食客,不知是感谢还是其他什么。 他回:“南城这边有点事,过来出差。” 得到她的肯定,周阳先是惊喜,乍一听到工作,她不解:“你们上班这么早?” “我们只放到5号。” 周阳说:“我以为你们放到8号。” 顾青闻略略一笑:“没放那么多天。” 说着,两人又静寂了几秒。 还是顾青闻出声问:“你刚刚说有事要问我?” 周阳稍作踌躇,盯着对面的反光镜。 “没事,你说。”他声音和和缓缓,渗着无限温柔。 “我……你之前的咸鸭蛋吃完了吗?”周阳一鼓作气,“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回去后拿给你一些,或者直接寄到你家里也可以。” 顾青闻微地一怔,思绪像生了锈的螺丝,怎么也转不动。 任他猜测了多种她可能会问的事,唯独没想到这事情与他有关,她又问得如此忐忑。 那端传来好久的沉默。 手机机身微烫,周阳犹如拿着一个烫手山芋,更重要的是这山芋还是由她起火的。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一道清清浅浅的笑意声顺着电流脱颖入耳,瞬时她的不安她的惶恐她的无措,如风吹皱河面,了去无影。 顾青闻说:“你回来后,我去你那边拿。” 周阳扣着手机背面,问:“我8号回去,你呢?” 顾青闻想了一想,说:“我这边忙完,还要去转道海城。” “海城?”周阳想起第一回 在林教授家吃饭时,她就说过她是海城人。 果不其然,顾青闻说:“之前听你提起过。” 周阳已经好些年不曾跟人提起过她来自海城,那天像是鬼迷心窍一般,她嗯了声:“妈妈是那边的人。不过好多年没回去了。” 顾青闻像是知道了他无意触到了她的什么事,也不想多谈,把话题绕回去:“我大概要15号才会回临城。” 周阳算了一下,那她回临城之后,差不多要一周左右才能见到他。 她说:“等你回来再说。” “好,”顾青闻说,“到时我联系你。” 周阳余光瞥到周思容三人的身影,她说:“好,不打扰你用餐了。” 挂掉电话,周阳背着三人连连呼了好几口气,又拍了拍脸颊,等热切劲过去了,她像个没事人走到三人面前。 周嘉容笑得神神秘秘:“朋友?” 周思容和时寒笑得很八卦。 “额,”周阳假装淡定,“就是一个朋友。” 周嘉容不信:“是吗?什么朋友?以前怎么没见你躲开我们去接电话?” 周阳笑:“工作上的事,我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接。” “哦?”周嘉容看她眉眼飞扬的,说不出的喜悦,小声,“男的女的?” 一下子就问到了重点。 周阳犹豫了下,开玩笑道:“如果我说女生呢?” 周嘉容满意一笑:“那阳阳很厉害哦。” 周阳望向周思容,“奶奶。” 周思容说:“你是自由的,我会支持你所有的选择。” 一句玩笑话,换来一句赞美和一句鼓励的话。毫无意外,都是坚定有分量的。 周阳微微低头,说:“谢谢你们。” 周嘉容大手一揽:“好啦,我们再逛一会。” 走出没几步,周嘉容说:“我们很期待你带她回来。” 周阳说:“真的只是朋友。” 周嘉容:“说不定之后就变了呢?” 周阳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什么。 周思容笑:“嘉容,别打趣阳阳了。” 忽地,周阳偏过脸:“阿姨,你和白先生,是谁先追的谁?” -- 第63页 周嘉容一脸不耐烦:“本人近期不想听到姓白的任何事。” “哦,不说啊,那就算了。”周阳挽着时寒和周思容走开。 回过神的周嘉容在后面说:“欸,说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走在前面的三人笑得乐不可支。 周阳侧过脸,对上时寒的笑眼,时寒朝她眨眨眼,两人心照不宣。 第19章 有迹可循(5) 想见的人。…… 顾青闻接完电话, 刚走出没两步,手机又响了。 本以为是周阳有事回拨过来,等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张朝”两字, 他一时理不清自己为何会有“周阳可能会回拨”的猜测。 张朝在那边叫苦不迭:“师兄, 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青闻淡声:“中旬左右。” “请问具体时间是?” “实验遇到难题?” 怎么每回他问顾青闻事情, 对方总会误会他遇到难题了?张朝心里苦啊:“师姐简直太牛了!”简直是实验战斗机。 顾青闻:“她给你出难题?” “倒也不是, ”张朝弱弱的,“南城本来是我和唐老师去, 为什么最后换成师兄你了?” “唐老师家里有事。” 张朝:“那我可以跟你去。” “不用。” “为什么?”跟顾青闻接近久了,他越发大胆。 “你的费用留着买你下次的课题材料。” 张朝:“!!!我可以自费。” 顾青闻略微头疼, 揉了揉眉:“你这次的实验结果可不是这么说的。” 打扰了,张朝:“……师兄, 师姐叫我了。” 顾青闻看着黑压压的屏幕, 想到张朝刚才说过的话, 他低头笑了笑。 回到餐厅, 朋友问:“女朋友的电话?接这么久?” 顾青闻笑意淡淡:“一个朋友。” “以前怎么没见你接过这么久的电话,脸色还这么喜悦。” 顾青闻略略失笑:“有吗?” “眉毛都快飞上天了, 真的, 毫不夸张。” 说话间,朋友的妻子孩子回来了。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朋友道:“我这老同学铁树开花了。” 对方:“恭喜你,说不定下次再见面你也拖家带口了。” 顾青闻笑笑掩饰过去。 临近七点, 他们才从餐厅出来。 几人在路口分别, 朋友说:“不如去我那边住一晚,房间有的是。” 晚风迎面袭来,顾青闻被砸得闭了下眼:“明天还有其他安排,下次再打扰。” 小孩在一旁闹, 朋友也不再多加坚持,只说:“那下次再见。” 告别朋友,顾青闻逆着浩浩人流,踏着夜色往酒店的方向走。 回到酒店,他第一件时间将问题反馈编辑成邮件外加一份资料抄送给院里负责人,邮件发送成功后,他坐着一动不动。 隔了一会,门外走廊传来行李拖动的声音,他恍然回过神合上电脑,转身收拾个人行李。 他行李不算多,除了必要的仪器工具,个人的换洗衣物只有两套,外加一套洗浴用品,稍作整理后行李箱一拉随时能走人。 打理好个人卫生,入睡前他发了一条信息,等了十来分钟,手机灯一亮,顾青闻打开一看,是他想要得到的回复,不禁眉眼一松。 - 次日,周阳一行人驱车上山度假。 途中,周阳侧目望着环山的景色,一旁的周嘉容收起手机,说:“风林公司有事,晚点来。” 周思容闭目休息,对此没有说什么。坐在副驾驶的时寒转过头:“他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有的话他也能解决,”周嘉容不当回事,“我们先玩。” 他暂时不来,周阳倒彻底地松了口气。 安置好行李,周嘉容问:“爬山还是泡温泉?” 这会,外面温度还不是很高。山里木林多,地上稍显湿润。周思容说:“先去附近走走。” 附近有座小山峰,上下来回一趟差不多一个小时。往年来,她们都会走一回。 周嘉容和时寒走在前面,周阳陪着周思容落在后面慢慢走。周思容毕竟年纪大了,每次都是爬到半山腰,原地等待其他人回来而后才一起下山。 去年是周嘉容在山下陪着,今年换成了周阳,她笑着说:“昨天逛得太累了,你们去吧。” 周嘉容笑她:“平时要多运动。” 时寒倒是说:“我们很快下来。” 两人离去,周阳和周思容坐到一旁的岩石,一边吹着山风,一边聊天。 周思容问:“最近工作得怎么样?” 这几天在家,人多,你一句我一句,两人还没好好坐下来好好聊过。 周阳答:“还可以,偶尔犯些小错误。” “对工作没什么影响吧?” “之前有过一次比较大的。” “之后解决了吗?” “嗯,出单之前及时更正,对后续没什么影响。” 周思容拉过她的手,揉了揉,说:“你就是实诚,问什么说什么。” 周阳附下脸,贴着她的手背:“我知道您关心我。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实话实说,不能让您胡思乱想。” “你这孩子,”周思容替她将拂到前额的头发别到耳后,过了一会,才说,“虽然我们家里不强求每个人的终生大事都要有个结果,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 第64页 周阳默了一会。 周思容又道:“不强求,不要有压力。” 她的声音有着岁月后的平然,句句听来格外舒坦。 周阳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她整张脸贴在老人家的手背,滚烫的泪水滴在上面。 泪水就这么悄无声息,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 明明时寒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没有觉得伤感,反而是在透露她的小秘密,她隐藏在心底的情感。 周思容抚摸她的侧脸颊,无声无息地配合她的眼泪。 周阳眼泪落得更凶了,她童年不曾得到的抚慰,这十多年来,被周思容周家的人一点一点地在填满。 她何德何能。 哭声中,周阳几乎是颤抖着问:“我能得到幸福吗?奶奶。” ——我配吗? 她咬着唇,深深地感到了一种来自十多年前埋藏下的恐惧。 “你没有错,当然可以。”周思容用着温暖的语调道,“陈年往事,不足挂齿,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前不久,有人也是这么跟她讲过——不足挂齿。 周阳哭声戚戚,在静谧的山林里,无形更为悲伤。 她哭了多久,周思容就陪着她沉默多久。 最后,周思容意味深长地说:“阳阳,不要试图考验人性。” 上午爬山赏阅风景,下午她们打完羽毛球,接着又去泡温泉,晚上用完餐,她们在草坪上搭了帐篷,看山上的星空。 徐风林再一次来电,晚上不上来,明天一早再过来,让她们注意安全。 山里夜露重,气温比白天低了不少。 周阳窝在帐篷里,想着上午和周思容的对话,滚来滚去。 时寒一下子看出她的异常:“有心事?” 她倒没隐瞒,直接说:“姐姐,如果你有想见的人,你会怎么做?” 时寒不作她想:“当然是跑去见他。” 周阳滚到一半,停了下来。 似乎在思考可行性。 时寒见她不是说说而已:“阳阳,现在是晚上,我们还在山上。” 周阳坐起来,低头将手机翻来覆去:“他就在南城。” “阳阳,”时寒惊呼,但眼里有似有泪光,她将周阳抱住,“你怎么这么傻。” 周阳抬头,望了一眼帐篷外的星空,它们是这么地璀璨,不像她,始终有抹不去的暗淡。 时寒放开她,扶着她的肩膀:“他在哪里,你知道他的位置吗?南城这么大,下山一趟可不远。” “我不知道,”周阳摇头,“我只是这么想了。” 静了一瞬,时寒认真问道:“你真的想见他,现在?” “嗯。”周阳声音哑哑的。 时寒想了一会说:“打电话给他,问清楚他在哪,反正我们有车,跑不过去,开车总可以。” 周阳定睛看她,时寒笑着说:“别害怕,我陪你。” 在时寒的鼓励下,周阳打开了手机。 思来想去,她没打电话,因为怕他此时就在忙工作,于是用微信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她和他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一个礼拜前,说着邮件的事情。 等待回音的过程是如此地漫长,一秒就像一个世纪,实在折磨人。 晚风拂过,吹散了几分冲动,带来了几分清醒。 周阳自嘲:“是不是太冒犯了?” “不会。” 周阳抬眼。 时寒说:“爱情它就是一种冲动,没有冲动它就不存在。你只要把你的心意传到就可以。” 周阳轻声:“是这样吗?” “阳阳,每个人的心始终年轻,很多人渴望爱情的冲动。你按着你的心去走,不要问,一直往前走,不要给自己留有遗憾的机会。” “我……” 她话还没说完,手机震了震。她看着时寒。 时寒鼓舞她:“肯定是他回你了。” 周阳的手在颤抖,她的呼吸微微急促。 “大胆点打开看,不然接下来你注定一夜无眠。” 周阳深深呼了口气,将手机翻过来。 聊天界面上,多了两条白色为底的信息,就在她的绿色左边底部下,一左一右,像个无声胜却有声的追随。 她哭着笑出声,放下手机,抱住了时寒。 下山时,时寒以想吃烧烤为由和周思容二人说了。 周思容说不掺和她们年轻人的事,叮嘱注意安全。 倒是周嘉容疑惑:“怎么突然想吃了?不早说,昨天把食材一块买了。” 时寒说:“就是突然的事情,不可预料。” 周阳听着,总觉得时寒话里有话。 周嘉容惋惜:“我都洗漱好了。” 时寒道:“我和阳阳一起作伴,早去早回,要不要给你带一点回来?” “不用,”周嘉容从帐篷里伸出脑袋,“你明明知道我刷牙后不吃东西。” 时寒看周阳:“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璀璨星空下,周阳但笑不语。 顾青闻此时就在隔壁的山上,两人约在山脚下见面。 路上,时寒坐在副驾驶,问:“这么晚他在寺庙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周阳收到他的定位时也有些困惑。 时寒转过脸,开玩笑:“他是不是要出家?” “姐姐,你别闹。” -- 第65页 时寒沉浸自我:“一个遁入佛道的男人因为一个女人,中途放弃了。阳阳,这个故事是不是很美?” 周阳开着车,无奈笑道:“姐姐……” 行过一段下坡路,远远地,周阳便看见了一个男人站在一辆车旁,时不时朝自己这个方向看。 车速缓缓变慢了。 时寒注意到周阳的眼神,她看了看前方的车和人。 “是他吗?” 周阳停下车,紧紧把着方向盘,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是他。” 是他。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人是他。 “去吧,我在车上等你。” 周阳更加用力地抓紧方向盘,手背筋骨明显。她看着玻璃外远处的人影,一眨不眨地。 “我害怕。”她是如此地直白。 时寒伸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玻璃外,那道人影离开车,略带不确定地朝她们这辆车走来。 “他过来了。”时寒说。 他每走进一步,周阳的心就跳得更快,它比她更为迫切,也更为坦诚。 周阳侧过来,贴着时寒的手背,贴了有一会,她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下车。 过程利落干脆,和前一秒的犹豫,判若两人。 时寒坐在车里,看着她朝那个男人一步步走进,那个男人也走向她。 她想起大三那年的冬天,漫天大雪,大地一片白茫茫,而她全心全意奔赴一个人。那个人就靠在车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从头至尾,他都没有主动踏出一步。 而现在,在她眼前,他们走向彼此,这多美好。 - 离了两步远,周阳停下。 夜晚,山脚下的车道上时不时有车穿过,纷纷扰扰,终是化为一片寂静,落在两人之间。 顾青闻看着她,脸上略带笑意。 他笑,周阳也跟着笑了下。 她抿了抿唇,说:“刚刚在山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面的人怔了一下,后又问:“什么事?” 她指着他的右手:“那天我是不是咬了你的手背?” 顾青闻抬起手,将手背展示给她,说:“没什么大碍。” 路灯不是那么明亮,周阳看得不大真切,她走上前一步,定神仔细地找了会。 如他所言,手背没有任何痕迹。 她说:“没事就好。” 顾青闻掠过她,看了一眼远处的车,问:“这条路好不好走?”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周阳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走向你的这条路好走吗? 她回头,望了一眼坐在车里的时寒。对方朝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一下,转回来,说:“路上有灯,路很平。” 顾青闻低头几秒,再抬眼时,他已是另外一副模样。 很明朗。 他说:“刚刚我在山上见我母亲。” 周阳想起那天问他国庆回老家吗,他说会考虑。可是他说过老家在平城。 不过当下她只问:“是不是打扰到你和阿姨团聚了?” “并没有,”夜色下,他的声音格外明晰,“我下来的时候她正要收拾睡下。” 周阳放心了:“幸好。” 顾青闻顿了几秒,又说:“母亲每年会去寺庙住几天,今年正好在南城。” 他是一如既往的细致,总会在一些事上及时解释。 周阳:“我和家人每年都会来这座山住一个晚上。” 顾青闻说:“这次很巧。两座山离得不远。” 是很巧,巧到她一路开车时,整颗心都在雀跃,像走在云层上。 但更像在做一场梦,眼前的人不过镜中花水中月。 山风拂过,飘散了脸上的热度。 周阳问:“你在南城留到什么时候?” “今晚,明天飞去海城。” “这么急?” “嗯,”顾青闻说,“那边的船仪器出了些问题,需要人手。” 周阳犹豫了下:“你要出海?” “这次不用,船在码头。” 周阳呼了口气:“你注意安全。” “会的。” 话毕,两厢静默。 今夜的碰面就是一场临时的决定,没有任何铺垫,相对沉默也在意料之中。 周阳低下头,看着柏油路地面。 是她把人约出来,可是见到了人,悬着的心落了地。某块空缺,某种思念,慢慢被填满,她也就没什么想问想说的了。 顾青闻回到车里,从后备箱拿出三瓶矿泉水,返回,旋开一瓶递给周阳。 “谢谢。”周阳右手接过旋开的那瓶,左手拿着另外一瓶完好的。 “你等一下。”她停了一霎,送到坐在车里的时寒。 “挺细心。”时寒调侃。 周阳脸红了下:“他一直都是这样。” 时寒笑笑:“你们慢慢聊,我去前面买点烧烤,不然你阿姨那关过不了。” “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没两分钟的路,这一带也热闹,不用担心我,聊完了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接你。” 时寒驱车离开。 过条马路就是一处植物园,两人从天桥穿过,踏着夜色慢慢散步。 周阳问:“那你晚上住哪里?” “山上有旅店,暂住一晚,明天再下山去机场。”顾青闻不声不响地和她换了一边,让她走里侧,他走外侧。 -- 第66页 她怕耽搁他休息,问:“明天几点的飞机?” “八点。”顾青闻说,“不急,我查过这边走隧道比较近。” 排除了所有不安的因素,周阳彻底放心了。 她踏着石子步行道,偏过脸望他:“如果早些知道你来南城,我请你吃这边的美食。” 顾青闻语调缓缓:“以后还有机会。” 周阳低头笑了笑,说:“在临城时,一直说要请你,一次还没请过。” 他沉吟一会,反问:“月底有没有时间?” “有。” 他像松了一口气,语调舒舒坦坦:“我来南城时和齐远见过一面,他说想请你去他家吃竹笋火锅,时间就在月底,如果你没时间,月初也可以。” “那就月底,”说起齐远,周阳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次我要送点回礼,上次到他家叨扰,他还帮我做了一堆办公用具。” 顾青闻说:“你送他一些农产品,他没事喜欢煲汤。” 周阳笑:“他也是养生达人吗?” 他笑:“他最大爱好就是做个闲散人。” “那他现在就是了。”周阳说,“依山而居,做个自由自在的手艺人。” 这一带类似一个中转站,连接市里两条主要交通干道。是以,路上往来的车辆不算少。 车声呼啸而过,夜色稀疏,他们慢悠悠聊天。 半个小时后,时寒开车回来。 周阳和顾青闻告别。 她说:“祝你工作顺利。” 顾青闻温雅一笑:“祝你玩得开心。” 周阳轻轻笑着:“你也是。” 上山时,仍是周阳开车。 时寒笑:“开心吗?” 她老老实实答:“像做了一场梦。” “不是梦。” 周阳看着车前投在树上的灯光,说:“幸好不是梦。” 时寒看着她:“阳阳,大胆放心地往前走,不要害怕。” 车子霎时停住。 周阳转过脸,眼里已是热泪盈盈。 - 顾青闻将车泊在停车场。 他下车往住处走,没走几步,他停下。 母亲顾静语站在一米远外,她问:“陪我走走?” 顾青闻收好车钥匙,上前:“文文睡了?” “你叔叔哄她睡着了,”顾静语打量他几眼,说,“见到人了?” 顾青闻收到周阳的信息时,他正把文文的衣服晾好。母亲一边哼着儿歌哄文文,一边说你有信息。 他拿起来一看,是周阳发过来的,问他在哪,是否方便见一面。 母亲见他盯着手机良久,轻声问:“是公事吗?” 他说:“不是,是我刚刚跟您说过的。” 母亲笑了笑:“吃糖的女生?” “是她。”顾青闻收好手机,“我现在要下山一趟。” 顾静语愣一瞬,说:“你叔叔的车钥匙在左边抽屉。” 此时,顾青闻默了一会,说:“见到了,她在隔壁的山上和家人度假。” 顾静语说:“看来你很开心。” 他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犹豫了一会,终是没说。 母亲又说:“挺好的。人不能一直困在过去,都要往前走。” 走了一会,顾青闻说:“今年过年我去您那边。” 话落,顾静语显然没料到他突然会说这话,掩着嘴唇,喜极而泣:“我待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叔叔,他一定很开心。” 顾青闻声音低了低:“对不起,这些年……。” 顾静语拉住他的手,贴在手心里揉了揉:“孩子,以后不要一个人硬抗,当年的事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够了。” 夜风凉凉,两人沿着山路走了好一段,聊了很多,往回走的时候,顾静语说:“要不是你明天有事,明天文文爸爸妈妈过来,我们可以聚一聚。” “昨天我和安安他们通过电话。” 顾静语笑:“听安安说,之前她找你做过仪器?” “三个月前,测试化妆品的金属超标情况。” 顾静语点了点头,“你们有联系就好,你叔叔一直担心你们。” 当年顾静语再婚,双方都是二婚,各自有个成年的孩子。顾青闻为了不打扰顾静语的新生活,除了照常的节日问候和生活费用,他很少和顾静语见面。 倒是和叔叔的女儿安安私下一直有来往,从中知道母亲过得还不错。 送母亲回到休息处,她忽地说:“青闻,以前我和你说过不要去考验人性。” 夜里,走廊处的灯光偏昏黄,映出了暖暖的一种氛围。 灯下,顾青闻的半边脸隐在阴影处,顾静语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说:“事到如今,当年你爸爸的事在他去世的那一年已成定局,他,我,还有你,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 “但是,现在我尊重你的一切想法,”她笑得很和蔼,“少加班,遇到合适的人多约约人家。” 顾青闻久久不出声,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窗外袭来一阵风,吊灯晃了晃,灯影从顾青闻身上挪开,四处投映,他暂时站在昏暗里。 须臾,吊灯稳定下来,一半光亮回到他身上。 “我明白。” 声音略哑,混在灯影里,明明灭灭。 第20章 璀璨俗世(1) 生活小事,细水长流。…… -- 第67页 周阳和时寒下山回来, 周嘉容受不住烧烤的香味,打破了一贯规则,加入两人的队伍。三人边闹边吃, 将近12点才回屋睡觉。 夜里, 周阳反反复复醒来, 始终睡得不大踏实。 都说极致的欢喜之后就是极致的悲伤, 今晚的一切都太顺利了,反叫她不安。 凌晨三点, 她再次醒来,脑子一片乱。在床上坐了一会, 她下床到餐厅倒了杯水,杯子还没碰到嘴唇。余光瞥见客厅沙发上有点点猩红, 半明半灭。 仔细一闻,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烟味。 她惊得抓紧水杯, 靠着桌子边缘, 哑声:“谁在那里?” 静了几秒,一道熟悉得吓人的声音传过来:“是我。” 她心里猜到了只能是他, 也只有这个人喜欢做一些出格和别人与众不同的事。 周阳放下水杯, 借着窗外铺在地上的月光,悄声原地返回。 连水都来不及喝,尽管嗓子烧得厉害。 “不能陪我说会话?” 有人比她更快,抓住她的手, 不让她称心如意。 “放开我。”她低声呵斥。 “不想吵醒屋子的其他人, 就跟我走。”他一字一顿地在她耳旁道,极尽威胁。 挣扎了一会,周阳知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她也确实不想她和他的事牵扯到屋里的其他人。 “我自己会走。”她妥协。 “我不放心。”他极其无赖。 周阳转过身, 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人似乎笑了一声,放开她的手,将手上的烟在烟灰缸碾灭,而后跟上。 草坪上的两顶帐篷还没来得及收,周阳远远看了一眼,只觉此时站的位置离帐篷还有些近。 像有两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又往更远的地方走了几步。 身后脚步声趋近。 周阳抱着胳膊:“有话快说,我还要回去睡觉。” “你睡不着。”他一语道破。 “那又怎么样,我还是不想和你讲话。” “可是你还是跟我出来了。” 周阳仰头望着星空,重重地叹了口气。 徐风林说:“我记得你们好久不吃烧烤了。” “你总是记住一些小事。”周阳意有所指。 “我不够关心你?”他狐疑。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周阳,别这么刺我。” 周阳转过来,看着他:“我需要你的尊重。” “我一直尊重你。” “哪门子的尊重?”她笑,“背后查我?你是不是恨不得在我身上装个监控。” “你什么时候能像以前一样,好好地跟我说话?” “永远都不可能,”她说,“是你亲手破坏了这一切。” 徐风林抬起手,夜风中,是他不知作何的表情:“我道歉。” “不,如果你真心道歉,这些年你不会干涉我的生活。” 徐风林笑,似乎在笑她的天真:“周阳,当初拉你出来的人是我。” “然后呢?”周阳反驳,“你又把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话落,顿时寂静无声。 徐风林眼风霎时淬成冰:“我说了,那个时候我喝醉了。” “不,这不是借口。”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做陌生人。” “可以。” 这次,徐风林应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周阳却知道事实远不如此:“有条件对吗?” “阳阳,你否认不了,你了解我。” “我也了解奶奶、阿姨、时寒姐姐。” 徐风林脸上的笑意一凝:“我的条件,回南城,我可以听你的,一直做陌生人。” “不可能。”周阳想也不想。 “那没得谈。” 她们所住的房子在半山腰,山对面依旧是山,两山之间横穿过一条马路,首尾接连市区。 周阳似乎听到了来自山下马路上的车声,呼呼的,猎猎地从她冷却的心间横穿而过。 良久,周阳低着头,地上一片昏暗的光亮,几近于无。 “回去之前我想见林医生。” 上一刻她还有无尽力气和他辩论,下一秒却又放下所有火焰,直言要见心理医生。 徐风林紧紧皱眉:“你见他做什么?” “最近我经常做噩梦。”周阳与他对视,如实说,“不要逼我,不要打扰我,可以吗?” 徐风林不说话。 隔了一会,周阳说:“这件事我不想让她们知道。” “你却舍得让我知道?” “万一你因此愧疚也说不定?”周阳淡笑,“你折磨我这么久了,我不过按照你对我的方式还给你罢了。” 寂寂寒夜,万籁俱静。 她的声音轻轻的,无声无影地与这幽深山林归于一体。 徐风林不作声,好一会问:“为什么做噩梦?” 周阳不答。 他乘胜追击:“因为我?” 周阳径直离开,只留一个背影给他。 在南城待了一周,假期告一段落,周阳准备返程回临城。 临登机前,周思容忽然说了一句:“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 周阳微怔了几秒,她看了一眼徐风林,后者似笑非笑地回看她。 “我没事的,奶奶。” -- 第68页 她已经麻烦她们太多了,可以说,没有周家的人,就没有现在的她。她有过短暂的后悔,然而十多年的收养之恩已经超越了其他。 周阳想,有些事情,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 - 回到办公室后,积压成堆的邮件在等她处理,周阳无意再分心其他,和徐风林不太愉快的回忆很快被她抛却脑后。 稍作调整后,她随即投入繁忙的工作中。 人一旦忙碌起来,时间也就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工作周的最后一天,周阳回复好邮件,没三秒的时间,她收到了一封回件,对方感谢她迅速的帮忙,并且祝她周末愉快。 周阳看了一眼右下角的位置,恍惚醒悟,今天周五。 也就是说,顾青闻快结束出差回临城了。 她拿出手机,打开与顾青闻的聊天界面,两人上一次信息往来还留在她临时把他约出来的那晚。 那会,能见到他的喜悦铺天盖地而来,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其他。 现在看着他的回复,周阳想,那个时候顾青闻在想些什么?他甚至没有问为什么要见面,只是问了自己的位置,同时把他的定位发过来。 人生已在跌跌撞撞中走过二十八个年头,这还是周阳第一次去琢磨一个异性的心理。 先前他已困惑她太多。 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似乎在那晚的山脚下,悄悄地显山露水。 时寒告诉过她,爱情需要冲动,冲动和激情过后,则是平淡的细水长流。 她是否可以经历这样的过程? 周日下午,周阳打扫完家里的卫生,望着客厅里的四个打包好的纸箱,食指时不时敲着手机背面,心不在焉的。 按顾青闻出差的安排,今天他应该回临城了。 眼下,心里有股推力在促使她要做点什么。 简单点说,她有想联系他的冲动。 想知道他的近况。 离微信消息发送出去的前一秒,周阳停住了手,她侧目朝客厅墙角的四个纸箱看了眼,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将打好的字一一删去,回房换了套衣服,又去盥洗间梳理了一下装束,回到客厅抱起最上面的纸箱,朝楼上的林阿姨一家走去。 林阿姨打开门看到是她,笑得将她迎进来,说:“小周啊,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楼下找你。” 周阳将纸箱放下,不解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青闻昨晚回来了,今天我和你林叔叔叫他来家里吃水饺,想着周末你应该没什么安排,把你一块叫上来。” 长长的一段话,周阳只捕捉到其中最关键的信息—— 顾青闻回来了,比预定的还早一天。 见她半天没反应,林阿姨问:“你晚上有其他安排?” “没有,”周阳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林阿姨说,“不过这馅料还得另外买,青闻喜欢吃香菜馅的饺子,你林叔叔喜欢吃白菜的,我喜欢吃韭菜的,待会还得跑一趟菜市场。” 周阳闻言:“那我去买吧。” 林阿姨忽然看了一眼她的身后,说:“青闻来了,那就你们一起去吧,你看看你喜欢吃什么馅的,记得一块买。” 周阳回过头,顾青闻就站在身后。 上一秒她还苦恼怎么得知他的消息,直接问怕打扰他的工作,想了一会,采取就近原则,绕道来林阿姨这边打探一二。 谁知,下一刻,他就出现在她的身后。 走出居民楼,行过一段路,周阳说:“我打包了些南城的特产送给林阿姨。” 说完她又懊恼,说这个做什么。 顾青闻看了看她,淡笑道:“刚刚按了你家的门铃,没人应。” 周阳不可思议般望向他。 也许是她看得太过直白,他轻咳了一声:“那天说我回来就过来找你,昨晚太晚了,换到今天。” 他温声解释,周阳的紧张和无措顷刻消失。 她笑着,本想说点什么,比如注意休息,见面的事不急。临到了嘴边,似又觉得多余,她干脆什么都不说。 两人好像有默契一般,顾青闻莞尔一笑,不在这个问题上再多说。 他反而问接下来的安排:“你想去哪里买菜,菜市场?超市?” 周阳抬头看了眼天色,时间尚早,下午四点过半,离天真正的暗下来还有几个小时。 她摩挲了会手指,问:“这次出差你会不会太累?昨晚有休息好吗?” 大概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顾青闻扬了扬眉稍,问:“你有想去的地方?” 周阳沉吟一会,说:“八市?只听过名字还没去过。” “介不介意我带你从小路进去?” 他问得坦荡,周阳略微好奇:“还有小路?” “开禾路口车站旁就是八市的正大门,不过那一带专卖海鲜,买蔬菜可以从另一侧的小路进去,然后再去逛八市。”略略迟了几秒,他说,“而且,夜晚下的八市更有意思一些。” 周阳有点路痴,听完前半段话,她本想说就按照顾青闻的安排来;等她听完后半段,这个想法更为强烈。 她已经好久没有在夜晚下和人逛过市场。 “听你的。” 顾青闻看了下手机,说:“老师家晚餐时间在七点左右,我们时间充足。” -- 第69页 - 开车途中,林阿姨打来电话,说是家里的耗油和料酒没了,让他们顺便一道买回来。 手机是连接车上的蓝牙,通话外放模式,周阳听得一清二楚。 顾青闻说:“好,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们待会一起买回去。” 林阿姨:“不用了,暂时就这些。” 顾青闻:“我和周阳去八市,可能会晚一些回去。” “去八市啊?” 顾青闻看了周阳一眼,后者也正直视他,俩俩对视,还是周阳佯装淡定地挪开了眼。 他轻轻笑了下,说:“这边过去方便,您之前不是想吃那边的五香条,待会给您买一点回来。” 闻言,林阿姨顿时消了疑惑,说:“既然去八市,那这样吧,今晚干脆吃海鲜,饺子下次吃。” 顾青闻正要说话,周阳小声朝他说:“阿姨家里备好了肉沫和饺子皮。” 他忽地一顿,而后也小声道:“你跟老师说,你们慢慢聊,看晚上准备吃些什么。” 周阳看了车玻璃前的状况,周末外出人多,路上时不时出现堵车盛况,顾青闻一边开车一边分心打电话也不大好,她点头应下。 周阳想了下,说:“阿姨,那家里准备好的肉沫会不会浪费了?” 林阿姨说:“不会啊,配菜你们一起买回来,晚上把饺子也包了,你们一人一袋带回家放速冻存着,想吃了再拿出来煮。” 头一回听到这种做法,周阳疑惑:“还可以这样吗?” 林阿姨笑道:“没问题,青闻有时就煮水饺做早餐。我之前就跟他说过,与其买速冻的,不如自己包了放速冻存着,吃了安心。” 周阳看向顾青闻。 前方再次堵了,车缓缓停下,顾青闻回看她,点头道:“是这样。” 周阳了然,正想问林阿姨晚餐的安排,她那边有新的电话进来。 林阿姨声音透着喜悦:“我儿子来电话了,八市的海鲜多,也新鲜,你和青闻看着买,我和你林叔叔不挑食。” 事态急剧发展至此,周阳犯难了:“我……” 无形之中她好像打乱了林阿姨一家的晚餐安排。 见她欲言又止,顾青闻淡淡笑着:“没事你说。” 周阳侧过脸,斟酌了下:“我是不是打乱了你们的晚餐?” “并没有,”顾青闻侧脸专注,“一般晚上吃饺子,两位老人也不能吃太多,不容易消化。” “好像林阿姨很喜欢饺子?”周阳问出疑惑。 “这可能跟我有关。” 周阳被吊起好奇:“是你喜欢?” 顾青闻敛色,沉思半晌,说:“研究生期间,因为实验问题我经常往老师家跑,有次买菜,老师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水饺,大约是那时候起,老师家都会包水饺。” 某些地方,吃水饺有团聚之意,周阳说:“今天晚上吃饺子,是不是为了庆祝你出差回来?” 顾青闻面露一霎诧异,很快恢复如常:“每回我来老师家吃饭,他们都会包饺子。老师的两个孩子常年在外,一年回来一到两次。每次看到我,他们可能想到了在外工作的小孩。” 身处异乡,有人惦念与在意实属一件幸事,周阳说:“那今晚还是吃饺子吧,别浪费了老人家的心意。” “饺子包一些就好,两位老师也吃不了多少,”顾青闻语调温柔,“难得来一趟八市,这里种类很全,可以买点别的回去。” 车在大桥上堵了一会,前方车况涌动,没一会,道路恢复流畅。 顾青闻考虑得周全,同时也熟悉两位老人的饮食,为了不干扰顾青闻驾驶的注意力,接下来的路程,周阳没再多说晚餐的事。 大约过了十分钟,车子停下。 下了车,有位保安拿着二维码过来收停车费,顾青闻扫码付费,同保安说了几句,带着周阳从一条旁道走进去。 越往里走,道路越拥挤,房屋建筑也颇有年代感。两人走到对面,进入一条巷子,一阵讨价还价声越来越清晰,没几步,一个微型的露天菜市场摆在眼前。 顾青闻为她解说:“这里的菜可能不是那么好看,但都是本地菜民自己家里种的。” 周阳寸步不停跟在他身旁,左看看右看看,问他:“你经常来这边?” “一次来八市买五香条和面包,后来走错路,饶了一圈发现了这里。” 正说着,周阳忽然停下。 顾青闻感觉身旁的人没跟上来,他转身,看着她在一个菜摊前驻留。他返回,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周阳说:“前两次在你学校食堂吃到的酸菜是用这种腌制的?” 顾青闻笑了笑:“是它没错,新鲜炒起来的味道也不错。” 她犹豫了一下:“买一些?” 他没意见:“你来挑。” 大小都长得差不多,看着也很新鲜,周阳挑不出差别,就选了几颗觉得还不错的,装入袋子拿去称。 待顾青闻付好钱,两人又往前面走。 逛了没几步,碰见一处种类俱全的菜摊。 这回周阳看着眼花缭乱,实在选不出,将难题抛给顾青闻:“这次换你来选。” 顾青闻依旧没意见,站在一排整齐的菜前,转过脸:“葱、香菜、韭菜都买一些?” 周阳巡了一圈,说:“还有白菜,林阿姨喜欢吃白菜馅的。” -- 第70页 闻言,除了一开始说的,顾青闻又挑了一颗体量适中的小白菜。 之后两人又买了一些菜心和一颗大花菜。 对此,顾青闻倒是说:“菜心炒起来甜,容易熟。” 周阳朝他左手上拎的大花菜看了一眼,问:“那它呢?” 他莞尔:“炖猪脚和猪肚时,可以削一些花菜放进去,汤会很清。” 周阳对吃的没什么研究,她一向是吃得满意了,会一直吃到厌烦,而后再找下一道合意的菜式。 比如,时寒笑她吃了一个月的刀削面都不腻。 这会听他这么说,不觉得新奇:“这样煮会不会串味,猪蹄会不会很腻?” “不会。”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顾青闻带她拐入一条小巷,巷道窄窄,不甚明亮。这里较外面静谧了许多,像是闹市中的一个僻静处。 身后喧嚣被尽数掩去,加之身旁的这个人,周阳觉得心随着傍晚的黄昏,更为沉静了不少。 顾青闻继续说:“不过需要先把猪肚和猪蹄处理好。” 周阳听得似懂非懂,想着,下次试试看。 他又说:“主要是放入花菜,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她再次好奇:“什么麻烦?” 顾青闻犹豫了下,停下脚步,侧脸朝她看过来。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周阳微微抬眼。 “不需要炒菜,”他笑,笑意轻许,“一人食很方便,汤菜肉都有了。” 他背处夕阳,身后残阳余晖斜斜,映着他此刻的神情柔和了不少。 整个人更是亲近了许多。 黄昏散散,巷子寂寂。 他们像暂时逃离人间琐事的两个闲散人员,聊着生活里的小眉小貌。 周阳不禁愉悦地问:“你发明的新煮法吗?” “可能外面菜馆有这么煮也不一定,”顾青闻一阵松松然,“ 我去年第一次这么煮过,算是心血来潮的一个尝试。” 周阳倏地扬了扬眉。 心血来潮。 认识他两个多月,这四个字与他的为人做事不大相符。 然而,却也是出自他的口。 顾青闻见她这么看着自己,她眼睛亮亮的,很明媚,也很耀眼。 他思忖了两秒,出声:“怎么了?” 周阳抿唇笑了笑,眼里笑意更是明亮,像是碰到了令她很开心的事:“回头你把炖汤的过程和注意事项发给我?等天冷了一些,我也试试看。” 第21章 璀璨俗世(2) 夕阳西下,人间烟火气…… 晚风拂来一阵薄薄的热意, 扑在脸上,说不出的惬意。 周阳笑着,脸颊的酒窝显然, 可见喜悦程度。 顾青闻算得上初次见她笑得如此没有压力, 像是把所有背在身上的压力全部卸下, 这与当初她独自在面馆时的淡漠很不同。 受她感染, 他笑道:“没问题,晚些时间发给你。” 周阳照旧是扬着明媚的笑:“谢谢。” 顾青闻摇摇头, 但笑不语。 走出巷子,便进入了八市的范围。 人声喧闹再次接连传来。 顾青闻侧过脸:“到了。” 眼前是各种各样的海鲜摊, 顾客砍价声询问声络绎不绝。周阳看了一会,只觉熟悉。 她问:“晚上怎么安排?” 蔬菜部分已经准备齐全, 剩下的就是海鲜。 顾青闻想了有一会, 问:“鳗鱼吃吗?” “可以, ”周阳笑, “其实我也不挑食,你按你们平常做的买。” 她说完, 眼睛只往四处看。 顾青闻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 又看时间还早,便说:“那就边走边商量。” 他说商量,那就真的是商量。 “蒸一份鳗鱼,炒一盘螃蟹, 焯一盘鱿鱼?” 他如数家珍, 看来平时不少做。周阳微皱眉:“吃得完吗?” 顾青闻作状思考,半晌,说:“四个人,控制份量, 问题不大。” 听到“控制份量”,她开玩笑:“你是不是会精确到克数?” 他故作沉思:“要不要今晚试一试?” “心血来潮?” 顾青闻低头一笑,算作默认。 夕阳西下,人来人往、充满烟火气的菜市场里,两人像相识多年的朋友,开着玩笑。 周阳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难得的玩笑过后是彻底的轻松。 顾青闻带着她走到一处卖海鲜的摊位,跟老板要了一条鳗鱼,并跟老板提了处理的要求。 鳗鱼称好,老板取到一边处理,顾青闻拿手机要扫码付款,周阳先他一步。 “这个我来。” 老板那边传来付款成功的提示音,顾青闻说:“其实……” 周阳打断他:“上次吃饺子我也没送什么,反倒拿了林阿姨家的茶叶,这次再白白吃一顿,实在不好意思。” “你送了两回特产。”他提醒。 周阳不以为然:“还是不一样。” 顾青闻还想说什么,她说:“就这条鱼,剩下的你来付,可以吗?” 她问得真切,眼里满是无辜,顾青闻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买好鳗鱼,顾青闻带她一路直走,然后拐到另一条分岔口,进入另一处菜市场。 因为八市以卖海鲜为主,大部分石子路都积着水,途中还遇到几个直接拉着一个蓝色大木桶,里面装着全是大条大条的草鱼。 -- 第71页 顾青闻不时轻声叮嘱她小心,周阳一边应着,一边四处看看。有时她也会反过来让顾青闻小心脚下。 “我帮忙拿一些?” 到现在为止所有买的蔬菜海鲜,全是顾青闻在拿。周阳见他一手拿得满满的,一手还要不时护着她。 她注意到了,便出声询问。 顾青闻摇头:“不用,很轻。” 周阳说:“那我拿菜?”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取,顾青闻却说:“你来挑螃蟹?” 周阳收回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可不是一家专门卖螃蟹的店。 她犯难了:“我可能挑不好。” 顾青闻不甚在意:“按你喜欢的来。” 买螃蟹还可以这样?随意挑选? 周阳蹲下,拿过一个小漏篮。没一会,身旁的那道影子瞬间消失。 挑了一只,她偏过脸问刚蹲下来的顾青闻,小声:“不怕挑到不好的吗?” 顾青闻放轻了声音:“不会,这家的螃蟹出了名的好。” 话语轻轻,略带笑意,落在耳侧,震起层层异样。 周阳脸微微红了。 她佯装淡定地掀开螃蟹的肚皮,按着记忆里的印象,挑了四只。 “四只够吗?” “够了。”顾青闻取过小漏篮,起身拿去给老板称量。 付好款,两人往前走,不时避着迎面走来的人群。 周阳思虑了好久,见他在一家五香条的店停下脚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店外亮起了灯泡,这个时间点,排队的人仍是不少。 顾青闻带着她加入长长的队伍。 她还留在上一家的螃蟹:“你不看看吗?万一我挑到了不新鲜的。” 顾青闻低头看了一眼透明袋子里的螃蟹,说:“你挑的都是新鲜的。” 周阳疑惑:“你怎么知道?” 顾青闻笑:“我看着你挑的。” 他眼里漫着层层笑意,隔壁店暖黄的灯映在他的脸上,散下点点暖意。 周阳忽然就明白了他说过的—— 夜晚下的八市更有意思些。 她轻笑,默不作声。 队伍虽然长,但没过十来分钟就轮到了他们。 顾青闻问:“要不要带一盒回去?” 周阳曾经在食堂吃过,对这东西不感冒,她摇摇头:“我不会炸。” 言下之意就是拒绝了,顾青闻也没在意,让老板拿了四条炸好的,又要了一盒新鲜的。 买好五香条,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头顶是一片昏暗,人群两侧是五光十色的光影,光影下,人头攒动,热闹声更是此起彼伏。 周阳有种走在古老的电影里的感觉,鲜活古朴的生活将她全然环绕,紧紧包围。 她转过脸,看着一脸淡然神色的顾青闻。 心底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他带着自己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 六点过十分,买好鱿鱼,两人照着来时的路程,回到了停车的地方。 后备箱有泡沫膜,顾青闻用它将海鲜包住,又取过周阳手上的青菜放到边上,拉下后备箱盖,两人回到车上。 回去的途中不复来时的堵塞,大约十分钟后,车子驶入临大,爬上坡,没过一段路,车子稳稳当当停下。 下了车,周阳看他两手都拿得满满的,忙不迭道:“我帮忙拿一点?” 这回顾青闻没再拒绝,将装着蔬菜的袋子取给她。 到了林阿姨家,林阿姨笑道:“回来了。” 顾青闻和周阳相视一笑。还是顾青闻说:“我去厨房处理一下这些食材。” 林阿姨闻言说要帮忙,周阳想了下,说:“我去吧。” 林阿姨不肯,说哪有客人下厨的道理,周阳又说:“我好奇他是怎么处理鳗鱼的,想学一下,下次自己做。” “这样啊,”林阿姨笑,“那你可找对人了,青闻很会蒸鳗鱼,你有不懂的就问他。” 周阳点头应下。 到了厨房,顾青闻已经挽起袖子,站在水槽旁处理。 周阳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良久,笑了笑,这才上前。 她刚把包饺子的菜馅折好,林阿姨立在门口,问:“那厨房就交给你们了,我和你林叔叔负责包饺子。” 顾青闻说:“您就别进来了,待会周阳洗好给你送过去。” 周阳附和:“我弄好就给您拿出去。” 林阿姨看他们都这么说,也不再勉强,只说:“绿色那把刀有些利,切的时候小心些。” 等到了洗和切的时候,顾青闻接过篮子,说:“我来。” 篮子被拿了过去,周阳见着自己两手空空,她笑:“我还能做点什么?” 顾青闻打开水龙头,四顾看了看,便说:“削菜心?” 周阳第一反应是:“这个不是要炖汤用的?” “下次,今天拿来清炒。” “哦。”周阳应下,又开始找能削的刀子。 顾青闻递给她一把黑色柄的小刀,说:“小心些。” 于是,两人隔着一人的距离,顾青闻在切葱、韭菜、香菜、白菜,切好了分别放到白色盘子里;周阳则是削花菜,偶尔会问顾青闻大小是否合适。 包饺子的菜馅切好,周阳眼尖,及时放下花菜,将托盘接过,说:“我去。” -- 第72页 顾青闻轻声笑道:“不用紧张。” 周阳摇摇头:“那你就让我多做点事吧。” 顾青闻转身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了四根汤匙放在托盘的边上,说:“待会饺子让老师们包,你送完就回来。” 周阳似懂非懂。 他笑着说:“不是想看看鳗鱼怎么蒸的?” 周阳不好意思:“你都听到了?” “嗯。”他低低的一声。 有了顾青闻的一句话,接下来,周阳少了一些做客的陌生,多了几分亲切的融合感。 蒸鳗鱼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在锅里,一种是放在微波炉。 考虑到待会还要处理其他食材,加上多了一个人在厨房,顾青闻选择了微波炉。 鳗鱼事先让老板处理过,顾青闻洗完后,他擦干手带上一次性手套,用盐巴把鳗鱼从头到尾抹了一遍。 周阳在一旁看着。 顾青闻说:“这可以去鳗鱼的腥味。” 周阳笑:“像在醒东西。” 他淡笑:“差不多。” 醒完盐巴,接下来是蚝油。因为顾青闻手上还带着一次性手套,不好操作。 周阳说:“你要什么,我来拿。” “蚝油。” 一托盘的酱料,周阳扫了一遍,找到了蚝油。 她拿过一旁的蘸碟,倒之前问:“大约要多少?” 顾青闻想了下,说:“你倒吧,我说停的时候你再停。” 两人配合得稍有默契,处理好蚝油,顾青闻摘下一次性手套,周阳立马拿过身后不远处的垃圾桶。 顾青闻原本想放在盘子里,待会一起倒到垃圾桶,这会,他看着周阳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 他把一次性手套放到垃圾桶,没说什么,反而道:“谢谢。” 周阳摇摇头,转而到水槽旁洗了手,再回来时,顾青闻正在倒料酒,接着是食用油,最后他放了切丝的姜和酸梅。 对于最后这两种东西,他说:“还是用来去腥。” 周阳看他如此熟练,想起上回齐远说过他这个人的拿手菜是炒菠萝饭和炖黄骨鱼汤,可今晚看下来,显然不止。 他将鳗鱼放到微波炉,时间调到11分钟。 趁着蒸鳗鱼的时间,他又去处理螃蟹和鱿鱼。 周阳要帮忙,他没同意,说:“这两样东西腥,而且鱿鱼不好处理,不要脏了衣服。” 又担心周阳在一旁站着尴尬,他便说:“你来洗芥菜?” 周阳求之不得。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地占据了水槽的两个位置。 周阳看他有条不紊地用牙刷刷洗螃蟹的腹部、钳子,而后又将鱿鱼处理得干干净净,没将墨囊弄破。 她站在一旁叹为观止。 顾青闻将处理好的螃蟹和鱿鱼分别用竹篮装好,搁在盘子上滴水,见周阳盯着自己看。 他问了一句:“怎么了?” 周阳迟疑了几秒,问:“你是不是很会做饭?” 顾青闻淡声笑道:“一般般。” 等到了菜全部做好布上桌,周阳才知道顾青闻说的一般般实属谦虚。 饭桌上,林阿姨说:“每回青闻来家里都是他主厨。” 周阳想,难怪了,那么熟练。 那边林叔叔说了下一句:“也只有到了这边,他才会好好做饭,平常在家里都是凑合了事。” 顾青闻将蘸鱿鱼用的味碟放在周阳旁边,说:“老师你们别笑话我了。” 一边又示意周阳吃鱿鱼时记得蘸酱。 林阿姨用公筷给周阳夹了两个饺子,一边笑道:“你看看你,出差才几天,看着都瘦了好多,是不是忙起来又忘记吃饭了?” 周阳朝林阿姨说了声谢谢,顺着她的话去看顾青闻。 林叔叔适时地问:“小周,你说青闻是不是瘦了?” 一下子,桌上的其余三双眼睛都看着自己。 顾青闻眼含笑意,眉眼透着无奈。 偏偏周阳和老师们是一气的,她慢慢地说:“好像,有一点点?” “青闻你看看我们不是乱说吧,多吃点,今天这些菜尽量都吃完。”林阿姨说着,又用公筷给顾青闻夹了两个饺子。 顾青闻摇头失笑,看着冒尖的碗,再看看周阳,他回过头问老师们:“味道会不会太重了些?” 林叔叔吃得很满意:“你每次咸淡都控制得很好。” 逗趣话一过,四人没再说什么话,秉承“食不言寝不语”一则,安安静静地吃菜。 一顿饭下来,周阳最喜爱的一道菜就是蒸鳗鱼。 鳗鱼肉蒸得很细腻,鲜美而不腥,含在嘴里,犹如化了一般。 次之是焯鱿鱼,鲜嫩而不老,蘸着酸辣酱汁很是爽口。 而顾青闻确实很会控制份量,吃到最后,盘子几近空盘。 正喝着汤,林叔叔的手机响了,他擦了擦嘴,说:“我接个电话。” 他走开,余下三人再吃了一会,这顿饭也就接近尾声。 饭后,按林阿姨的说法是,这一贯是顾青闻负责收尾打扫卫生。 周阳本想帮忙,顾青闻笑着说:“你陪老师说会话,这些用不了多少时间。” 周阳陪着林阿姨做了一会,林阿姨一边感谢她先才送的南城特产,说着又拿出一些礼盒。 整整两个大礼盒,单看外表装饰,就知道价格不菲,周阳连忙拒绝:“不用了,阿姨,我一个人住,吃不了。” -- 第73页 “小周,不要跟阿姨客气。”林阿姨笑得很慈祥,“这是我孩子邮寄回来的巧克力和咖啡,你也知道,我们年纪大了,不能多吃这些东西。你林叔叔那边的学生送了一些,我想着给你和青闻留一份。” 听说是巧克力和咖啡,周阳倒是迟疑了一下。 林阿姨说:“现在年轻人兴上班喝咖啡提神,你就收下吧。” 周阳也不再纠结,接过,说:“谢谢阿姨。”犹豫了一会,她又问,“青闻是不是很喜欢巧克力?” 林阿姨摇头笑:“不是喜欢,就是以前做实验忙,来不及吃饭,饿了就吃点巧克力补充体力。还有,他一旦忙过头了,有点低血糖。” 周阳边听边点头。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周阳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以笑解围。 林阿姨像是想到了什么,问:“是不是你看到了他车抽屉里的巧克力?” “额,是的。” 林阿姨笑着看了她一会,满心欢喜:“难得青闻会送女生了。” 灯光下,回味过林阿姨话里的意思,周阳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股躁意。 林阿姨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卧室那边传来林叔叔的声音:“小意,你过来下,我有个东西找不着了……” 林阿姨笑意暧昧地走开,周阳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她总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来缓解一下注意力。 厨房那边偶尔传来一两声声响,很轻;也有潺潺的水声,很悦耳。 待周阳反应过来,她人已站在厨房门口,盯着眼前几步远外的人出神。 两人的视线在玻璃窗中相遇。 一如既往地,谁也没有避开谁。 周阳望着玻璃窗里那双澄澈的眼睛,她心落了一处的地方归到了原位。 趁着那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或者说是冲动,她几步上前,来到顾青闻身边。 “我帮你。”她说。 顾青闻低头看了眼前的一水槽泡沫,他笑了笑。 末了,他说:“我洗第二遍,你搁到架子上滴水。” 想到刚才洗菜切菜,全程他都不让自己碰水,这会若是她要来洗碗,想必他也不会答应。 不知为何,周阳油然而生一股坦然。 “好。” 洗碗的时候,周阳观察出了顾青闻做事的一点门道—— 有条有序,力求完整。 他从味碟碗盘子依次顺序开始冲洗,然后一个个递到周阳手中,再依次放到碗架和盘子架沥干。 而筷子汤匙和瓢根等,是被他放在一个篮子里等着最后冲洗。 碗筷处理好,他又将流理台擦干净,从流理台下方的橱柜拿出两个长方形托盘,将碗架、盘子架搁在上方。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周阳正疑惑着,他解释道:“如果直接滴在流理台上,时间久了容易长霉菌发黑。” 周阳一知半解。 顾青闻又说:“上次齐远给你做的物件,他明天给你同城快递。” 乍然说到这事,周阳恍然想起,“我可以上门提取。” 顾青闻边揉洗桌布,边回答:“他明天有事出远门,大约要月尾才回来。” 原来是这样,周阳想起另一件事:“我给他也准备了东西。” “过段时间时间还要去他那里吃火锅,到时上门再拿给他。” “好的。”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厨房卫生以拖地板结尾。 关掉厨房的灯,林叔叔和林阿姨从卧室出来,两人身上都换了一身装束。 林叔叔说:“青闻,小周,我和你阿姨有事要出去一趟。” 顾青闻问:“这么晚了,要我送你们吗?” 林阿姨摆摆手:“不用,有人在楼下等我们。” 下楼的时候,林阿姨拒绝了顾青闻相送,说:“你和小周还有话说吧,不用担心我们待会有人送我们回来。你们好好聊。” 周阳闻言,面露怔愣。 不待两人反应,两位老人已经搭乘电梯下楼。 两人相互愣了一会,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事态的急剧发展。 周阳摩挲了会衣角,出声问:“你要不要顺便把东西带走?” 顾青闻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周阳口中的东西是什么。 他略微犹豫,而后点头:“好。” 周阳拿钥匙开门,她走到客厅,见顾青闻还在门外,想了一下:“进门不用拖鞋。” 说完她疾步走到客厅,抱起其中一个做了标记的箱子,转身,顾青闻还在门外。 还是原来的位置,他几乎没有挪动过。 男女之间秉承的那点距离,在他这里实行得恰如其分。 抱着箱子走向他的时候,周阳觉得,有些距离,好似又更近了一点。 下楼时,周阳说要送他。 “吃得有点饱,顺便消消食。”她借口打得一点都不慌。 顾青闻本想走电梯,这会他选择走楼梯。 因他抱着箱子,手忙不过来,周阳便走在前面开灯。 一个楼层,头与尾之间的转口都有一盏灯。周阳仔细听着后面的脚步声,思忖着自己的步伐速度,按下一盏又一盏的灯。 六个楼层走下来,他们在黑暗——光亮——黑暗——光亮之间,循环往复。 像极了夜晚时,车子行驶在黑暗的长途高速路上。 -- 第74页 高速路上没有灯,但是车子的灯照在路边指示牌上,会反射出光亮,为前进的路添加了明晰。 顾青闻很熟悉这种感觉—— 黑暗与光亮并行交替而行的感觉。 只是这么些年,他一人独行惯了,他逐渐麻木。 偶然的多年以后,途中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那种彻骨的熟悉感再次涌回身体。 走出居民楼,停车场就在附近。 两人默不作声,步伐一致地走着。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顾青闻的车子就在眼前。 好像到了离别的时候,周阳想。 顾青闻将箱子放到后备箱,按下后备箱盖,他走到周阳眼前。 夜风吹来,偶有热意,很是贴切。 一如顾青闻的话。 “好久没有在校园里散步了。” 像是一团梦砸到了额头上,周阳懵懵的。 眼里是顾青闻和煦的笑,和缓的语调:“这里离思源谷不远,散步的话正好。” 周阳如梦初醒,看看他,再看看地上。 因之站立的角度问题,她和他的影子有部分重叠在一起。 她想起夜晚下热闹的菜市场,幽微的灯光里,顾青闻一脸的淡然。 第一次,她离平缓幽静的生活是如此的近。 它不含过去。 它只有触手可及的当下,与遥不可知的未来。 顾青闻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他在等待一个答案。 周阳手背在身后,迎上他的视线,故问:“会不会耽误你回家?” 他笑,夜色下,笑得极淡:“不会。” 周阳也笑,走到他身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她侧过脸看他。 “你带路?”略微迟疑的一声。 “好。”极为沉稳的一句回应。 第22章 璀璨俗世(3) 今晚的晚风,温柔的晚…… 晚风习习, 拂过脸颊,带来丝许凉意。 两人混在往来的学生里,偶尔轻声说着话, 说到好笑的地方相视一笑, 这样的光景犹如一秒回到大学时代。 夜色下, 两人的影子不时叠在一起。 周阳不禁感慨:“临大很美。” 顾青闻感同身受:“确实是个适合学习和生活的地方。” “你是不是从大学起一直在这里, 没离开过?”他身上的和缓平静,不是一日就能沉淀下来的。 果不其然, 顾青闻轻声赞同:“本科硕博都在这里,算下来, 十多年了。” 踏着石子路,周阳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 忽地说:“长年如一日地坚守着自己的梦想, 一定是一个很长情的人。” 说完, 她沉浸自我般地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这才发现, 身旁的人落下了。 她回头。 顾青闻在几步远外看着她, 神色似在深思。 路灯透过繁茂高大的樟树,光影密密匝匝地落在他的脸颊,使得他看上去更为神秘了些。 她疑惑,思索三秒, 转身往回走。 走近了, 顾青闻也朝她走来,两人途中相遇,先才落在他脸颊的光影拨了一些到了她的脸上。 好物同分享。 周阳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个词。 顾青闻问:“你大学在广城就读,之后的工作在哪里?” 几次接触下来, 他能清晰地感到她对临城不算熟悉,这座城市对她而言居多算是一个落脚的地方。 周阳想了一想:“大三实习在广城,大四在上海,毕业后在上海留了三年,之后因为工作原因调到了苏城一年,后来就来到了临城,今年第二年。” 语毕,不待顾青闻回答,周阳自己倒笑了:“不算不知道,原来我工作这么不稳定。” 顾青闻倒说:“有勇气闯荡的人生。” “家里人也这么说,”周阳笑了笑,侧过脸看他,“他们都很支持我,而不是像其他家长说,女孩子应该稳定下来找份稳定的工作,到了合适的年纪再找个稳定的对象。” “大部分的人生可能是这么被规划,”顾青闻目光隔空与她相视,他说,“也有些人渴望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周阳似在感慨:“还好,我遇到了我的家人,她们愿意让我做‘有些人’。” 顾青闻声音飘渺:“你很幸运。” 晚风拂过,夹着她们的对话,慢慢飘到了远方。 远处,不知是谁的手机在唱着一手和缓温柔的歌。 “温柔的晚风,轻轻地吹过,城市的灯火。” “今晚的晚风,你去哪里,请告诉我。” …… 也许是受柔和的曲声的影响,行过一段沉默的小径。 周阳轻声问:“你呢?” “什么?” 她略微思虑:“你是大部分人,还是有些人?” 顾青闻怔了怔,陷入短暂的沉寂。 轻轻的足音围绕他们周围,还有曼妙的歌声,仍在唱着今夜温柔的晚风。 好在,周阳依然渐渐熟悉习惯这种寂静无声的沉默,她也不急,静静地等他的答案。 到了拐弯的地方,是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坡道上,一地满满的灯光。 很是明亮。 一如顾青闻夜晚下明晰的声音。 “我想我是后者。” 周阳侧目。 一双漆黑的眼眸映在眼底,它深深地吸引着她。 -- 第75页 怔愣间,是顾青闻明润的询问声,很轻很稳。 “你的下一个工作目的地是哪里?” 周阳眼睛微微缩了缩。 手指紧紧地摩挲了几下裤子,布料轻柔,极为熨帖,犹如今夜的晚风。 轻轻柔柔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暂时没想过。” “这种情况一般你要考虑多久?”他问得自然。 “一年?两年?”周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急,慢慢想。”顾青闻声音透着夜色的温柔,“想好了,能否告诉我?” 能否? 周阳不知这个词,它的更深层的意思代表着什么。 两人步履缓缓走下坡道,草丛里偶尔闹出一两声虫鸣声,略显静谧。 顾青闻始终缄默,等待她的答案。 坡道走到一半,周阳微低着头:“我应该……” 说到一半,她倏地停住。 为自己差点脱口而出,临时下的决定。 顾青闻“嗯”了一声,也不问她半道戛然而止的原因。 他不急不缓,始终如此地平和。 周阳忽然决定,过段时间再告诉他她的下半句话好了。 “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好。”他好像松了口气,有些庆幸。 周阳又加了句:“不用一年那么久,大概一个月或者两个月。” “嗯,我等你。”尽是谆谆的笑意。 周阳听着,望着一地的月光灯光树影,跟着笑了,笑意温柔。 - 那晚散步之后,周阳和顾青闻联系的频率又多了些。除了必要的工作,私底下,顾青闻也会用微信联系她。 他把握着接触的分寸感,不太近,但也不至于远,尽量以她的态度为主。 微信往来又多是以生活饮食为主。 比如,这天晚上,因为下班迟了,周阳不太想动,想起冰箱里还有顾青闻特地送来的临大食堂馒头,锅里还炖着早上出门前放下去的猪肚和猪脚。 她干脆将馒头蒸了,再削一些花菜丢到汤里滚了一会。 几分钟后,一顿简单又营养的“一人食”晚饭随即完成。 周阳坐在餐桌前,一边喝汤,一边下滑着和顾青闻的聊天记录。看到某处,她停下,看看手里的淡馒头,还有眼前的汤。 她后知后觉,自己的生活着实被他影响太多。 所谓润物细无声,大概如此。 她调出日历,开始细数着和他的下一次见面。 齐远有事出远门,之前的火锅邀约推到了月初。她翻了翻接下来的工作安排,猛然发现,要到下月中旬,她才能以工作为由去找他。 她一边细细算着日子,一边又暗自笑自己。 日子缓缓地朝前挪进,周阳还没等来月初的火锅邀约,一场突然而至的出差打破了她整个十一月的计划。 C-02会议室。 沈丛衍慢悠悠地推着笔帽,面色悠悠然。 周阳将手里的出差安排任务书来来回回地浏览了两遍,脸上愁容更甚。 “有没有什么问题?”沈丛衍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周阳目光落在一排黑字白底的日期上:“出差一个半月?” “是的,”沈丛衍转过身,弯了弯嘴角,“你没看错。” “我记得出差人员向来不包括我们后台。”周阳合上任务书,放在会议桌上,问出自己的疑惑。 “今年新出的规定,”沈丛衍眉毛微挑,“本来是Donna,她怀孕申请在家办公,她的工作由你接手,理当你替她去。” 事情已然尘埃落定,周阳没再多问,只说:“好的,我明白。” 沈丛衍好像很满意她的态度,跟她讲了一下此番出差的一些注意问题,周阳坐下,打开笔记本敲敲打打。 最后,沈丛衍说:“这次出差你所有的交通饮食住宿费用一概公司报销,到时记得将发.票交给Larry,她会负责上报HR,HR会跟财务说明。” 此次出差要跑两个地方,一处是国内上海,一处是新加坡。前者二十天,后者二十五天,两个地方的行程中,公司分别给了三天的自行安排时间,期间所有费用公司报销。 看似美差,周阳却如风雨欲来。 回到工位,她先找到她的backup,将手头的工作全数暂时交接,好在她负责的案件都已进入尾声,没什么太需要费心的地方。 下午她利用闲暇的时间,抽空做了一份外出行李表。下班后,她到公司最近的商场,买了清单列出来的物品。 晚饭她是在一家酸鱼粉店解决的,回家途中,她爬着一顿小小的坡路,坡道上还是一地明亮,而晚风格外温柔。 她突然想联系顾青闻。 顾青闻接到周阳的电话时,他正和张朝讨论电路图遇到的问题,宋瑶在一旁翻阅资料。 宋瑶瞥了一下手机的屏幕,眼睛眯了眯,纸张翻到一半,她干脆放下,提醒顾青闻:“青闻,你的电话。” “这里你先改一下,不懂问你师姐。”顾青闻指了指屏幕上的某个地方,“我接个电话。” 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时,他眼露微许诧异,没多加犹豫,顾青闻推开门走到外面的走廊接电话。 实验室的门轻轻阖上,张朝战战兢兢地修改电脑屏幕上的电路图,一旁的宋瑶自顾青闻出去接电话后,持续低气压的状态,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 第76页 改到某处,宋瑶声音冷如寒冰:“错了。” 张朝“啊”了一声。 “这里。” 宋瑶将手里的资料卷成纸筒,朝屏幕上的某处指了指。 “哦哦,”张朝点头如小鸡啄米,乖巧本分,“难怪一直运行不成功。” 说完,他反应过来,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宋瑶叹气:“别看我,看屏幕。” 张朝:“……是。” 细节改好,运行成功,张朝松了口气。 宋瑶从资料中抬眼,问了一句:“青闻最近经常去教授家里?” “哈?”张朝一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也没有吧。” “没事了,你把这份资料有问题的地方修改,重新打印一份。”宋瑶收起笔。 张朝迷迷糊糊的,但也不敢多问,只是照做。 宋瑶推开门,看着走廊远处正在讲电话的人。灯下,那人侧脸柔和了些许,少了往日的严肃。 她看了会,陷入短暂的沉思。 - “我下个月要出差,月初的火锅聚会大概去不了了。上次你说要去金榜公园那边的话可以麻烦你,”周阳摸着手机,顿了顿,“现在还作数吗?” 顾青闻怔了下,不假思索道:“算数,什么时候都算数。” 周阳松了口气:“我出差时间是下周二,想问你这周六有没有时间?” “周六有时间,”顾青闻莞尔,“周日没其他安排。” 他的话语随着电流细细缓缓地传到她的耳边,着实熨帖,周阳无声笑了笑。 她换了只手拿手机,往路灯明亮处走去:“金榜公园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上次说要请你吃饭,一直没请。” 顾青闻扬了扬眉,顺势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看看附近有没有。” 路灯旁不少飞来飞去的虫蛾,周阳不太赞同他的话:“我请你吃饭,应该是看你喜欢吃什么才对。” 顾青闻愣住,他望着楼下的榕树,沉默一会,才说:“很久没在外面用餐,一时也想不出来。” 周阳慢慢走着:“那就等周六再看?” 短暂的沉默后,他忽地问:“有没有兴趣试试另一家的茶点?主厨是广城那边过来的,味道还不错。” 饶是周阳再怎么小步伐地磨蹭,转眼间还是到了楼下。 片刻迟疑,周阳答应:“可以,那就去你说的这家。” 她说完,手机那端的人,声音清越了许多:“那家店在罗宾森,离金榜公园不远。我们换一下路线,周六早上植物园东门站汇合。” 周阳对那一带不熟,顾青闻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眼下她担心的是:“那你过来会不会很远?” “不会,”他笑,很是悦耳,“植物园东门站正好是你和我住处的中点。你出来时,记得搭乘旅游二线,那边只有这辆车直达。” 除了线路,连公交车都安排好了。听着他不急不缓的声音,周阳笑出声。 顾青闻不解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怎么了?” “没有,”周阳探试性地问,“我们这样像不像准备秋游的小学生?” “快十一月了,临城的秋天差不多都在这个时候。”那端一本正经。 手上拿着几个袋子,时间久了,勒得手疼。周阳又换了只手接手机。 也许是隔着手机对话,或者是今晚得夜色出奇地温柔,周阳鼓起了点勇气。 稍作犹豫,她有点感怀地说:“从小到大,我还没参加过一次春游秋游。” “想了下,我也一次也没参加过。”他笑得有些稀疏。 周阳说这句话时,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她低头轻声:“同是天涯沦落人?” “嗯,我想是的。”他声线低低的。 周阳进入居民楼,开始爬楼梯。 她絮絮说道:“小时候妈妈工作很忙,她又不放心我出去外面玩,哪怕有老师同学在她也不允许。” 顾青闻一边听着,一边在想,小时候他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能参加学校里的春秋游。回顾了很久,他顺着回忆一点点摸过去,总算找到了一点线头。 周阳那边很静,静得让人胆战心惊。 他轻声道:“我们原因都差不多。” “阿姨是做什么工作?” 顾青闻:“会计,加班熬夜通宵是常有的事。” 周阳踏上最上面的一个阶梯,按下六楼的楼道灯。她呼出一口气:“我妈妈是做研究的,经常出差。” 略略迟疑,她又说:“妈妈的工作跟你有些相似。” 顾青闻一愣:“是吗?” “嗯,她也是化学专业,不过主攻生化方向。研究生第二年意外怀了我,毕业后,她就没继续读博。” 她的声音听着不太好,含着淡淡的忧伤,仿佛要说一个很长的故事,而她此时只是开了个头。 顾青闻不由得握紧了手机。 周阳笑道:“如果那年没有我,可能妈妈的人生会换个方向。” 她笑得很勉强,像在强撑。 “周阳。”微地,顾青闻出声唤她。 楼道灯暗下来,周阳站在黑暗里,极低地“嗯”了一声。 顾青闻的声音很清晰,也很有力量。 他说:“每个母亲都爱她的孩子,一旦她决定将一条生命迎接下来,从来没有例外。阿姨也是。” -- 第77页 之后再讲什么,周阳都心不在焉的,顾青闻一席话将她困在原地。 小时候不明白的事,现在的她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周阳想起小时候,母亲很少对她笑。每一次笑的时候,无一不是她取得了漂亮的成绩,或者按照母亲的方法做了漂亮的家务事。 以至于后来,她看着别人温馨的家庭时,常常想一个问题:母亲期待她的出生吗?自己的出生对母亲而言,到底是期待更多,还是失望更甚。 可惜的是,母亲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了。 永远都不会。 晚上入睡前,周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拿出手机,凌晨两点。 手机的屏幕亮亮的,映得她的脸庞一阵惨白。 一阵徒然,她拧开壁灯,走到书桌前,在第二格抽屉翻出一个木盒。 暖黄灯光下,盒子的表面很旧,上面绿色的漆磨得七零八落的,露出盒子内里的原色。 她有多久没打开这个盒子了? 大四那年的冬天发生了一个意外,颠覆了原有的平静生活,周阳打开过一次。 后来她又把它封起来,藏在抽屉最深处。 今天,时隔六年,她再次把它取出来。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翻开“过去”的相册。 周阳伸出手,指尖在盒子表面慢慢划过,她一圈一圈地划着。 良久,周阳伏在盒子上,她闭上眼,声音轻轻,微不可闻。 “对不起。” 第23章 动人时光(1) 一个重要的人。…… 次日, 宋瑶没在实验室等到顾青闻。 她等到了十点,拿着资料上门,却被告知顾青闻今天请假。 她认识顾青闻这么久,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他请假。毕竟这个人连每年暑假的一个月轮休机会都不会申请, 加班更是常有的事。 想到昨晚他接的那通电话, 宋瑶皱紧眉头, 问:“他有说什么事吗?” 张朝也很意外:“昨晚师兄回去前说今天有点私人事情要处理,具体什么事他没说。” “之前他有这么突然地请过假?” “没有。”张朝很肯定, “我跟在师兄身边一年多了,头一回。” 宋瑶似有所思, 很快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抱着资料离开。 走出大楼, 宋瑶给沈丛衍拨了通电话。 对方像是没想到她这个时间点来电。 “宋瑶, 你好。” 宋瑶没好气:“有件事问你。” 沈丛衍换了个安静的地方, 他没什么表情:“说。” 宋瑶犹豫不到三秒, 直道来意:“周小姐今天有去上班?” “她在,”沈丛衍笑, “我刚刚在跟她开会, 你有事找她?” “那没事了。”她就要挂电话。 沈丛衍笑了声:“宋瑶,没你这样做事的。” “那是什么样?” 沈丛衍手搭在窗台栏杆上,悠悠道:“你问周阳做什么?你想问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 “你找不到顾青闻的人,”他径直拆台, “以为顾青闻跟她出去了。” 被猜中了心事, 宋瑶丝毫不怵,大大方方承认:“是,你有问题?” “你还是这么诚恳。” “不用讽刺我。” 沈丛衍碰了下窗台上的多肉植物,他问:“青闻怎么了?” 宋瑶有点疲惫:“临时请假, 不知所踪。” “难得。” 宋瑶笑:“是不多见。” “他手机没开?” “关机。” 沈丛衍道:“也许有什么急事,你知道他从来不会说。” 宋瑶叹气:“嗯。” 随即话题一转,他问:“中午一起吃饭?” “没空。” 沈丛衍很有耐心:“明天?” “我……” “不要急着拒绝,”沈丛衍说,“多年老朋友吃个饭都不肯赏脸?” 宋瑶微怔,犹豫会,说:“就你公司附近吧,你来定,定好发我定位。” - 和周阳通完电话,顾青闻跟院里请了一天假,一大清早驱车到临省。刚到程河住处,屋里传来一阵大吵。 程溪高声:“哥,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去。” 程河耐心道:“你二话不说泼了人家一身甜辣酱,你必须去道歉。” “凭什么?”程溪觉得好笑,“我要泼顾青闻,那个女人上赶着出头,她都乐意,她都没说什么,你帮她说什么话。” “你不去是吗?” “对,不去。” 程河静声:“那我去。” 程溪惊讶:“你去?你去做什么?” “我妹妹做错事,从派出所出来后直接人间消失,我这个做哥哥的去道歉,不应该吗?” “哥,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宽容,从前你宽容顾青闻,现在你宽容那个没见过面的女人,你什么时候宽容宽容我?” “顾青闻他们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你在胡搅蛮缠。” 程溪抓起手里的抱枕径直丢过去:“我胡搅蛮缠,那妈妈呢?妈妈就该死吗?” 程河扶额,长长地叹了声气,指了指门:“出去。” “你赶我?每次说到这些事你就赶我。你配做哥哥吗?你个孬种。” 程河默不作声。 程溪出门前,狠狠留下一句:“就是因为你这样,嫂子当初才弃你而去。” -- 第78页 程河依旧不言不语。 程溪甩门出去,走没两步,待她看清门廊下的人,她忽地停在原地。 半晌,看得眼睛都快发酸了,她笑出声:“巧啊,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闻言,顾青闻转身,双眼寒恻恻,如锋锐的刀刃。 程溪笑,笑得很疯狂:“我不会道歉,你别想了。” 顾青闻简单一句:“你必须去。” “你们说我就去,多没面子。”程溪一步一步靠近他,“这段时间找我找得很辛苦吧?” 顾青闻纹丝不动。 “不过你还是很了解我,知道我一定会来这里找我哥。” 她伸出手。 还没来得及触到顾青闻的脸庞,她的手腕被用力握住。 “明天中午,你去跟周阳道歉。”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 程溪仰起脖子:“白日做梦。” 顾青闻作势甩开她的手:“你可以试试看。” 程溪甩了甩被他抓住的手腕,她细细抚摸着,苍白地微笑:“你可是从来不屑跟我说话,更别说碰我。” 两步远外的人,闻声,紧紧抿着唇线,看着依旧是那么地遥不可及。 程溪眯了眯眼,像是悟到了什么。 她突然大笑:“你喜欢她对不对?我就说那天你怎么那么失魂落魄,怎么那么紧张她,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四处打听我的消息。” 顾青闻投来冷冷的一眼。 “可是,她喜欢你吗?”程溪笑得乐不可支,“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你说她要是知道了,她会不会害怕,像宋大小姐一样,看你跟看垃圾一样,躲你躲得远远的。” 山风寥寥而过。 无人应声,同以往的每一次。每次都是只有她在费力地嘶吼,对面的人永远寂静无声。 这么多年了,从始至终,只是她一人的独角戏。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你不配,知道吗?”程溪扬声,“顾青闻,你不配,你永远都不配,你这一生都该被唾弃。” 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 听到吱呀的开门声,程溪回头。 一眼,她随即哭得跟泪人一般。 “哥。” 程河走上前,抱住她,轻声说:“听话,去道歉。” “我不,我不去。”她哭得撕心裂肺,“凭什么。” “凭我还是你哥,”程河道,“如果你还认我做这个哥,你还想来我这里,你就听话。” 程溪只是哭。 安抚程溪在二楼睡下,程河和顾青闻踏着石子路,往山上慢慢走去。 山风徐徐,颇解人意。 顾青闻问:“最近怎么样?” 程河从裤兜拿出烟盒,敲出一根,拿在手上把玩着。 “就那样,还过得去。” “水产生意呢?” 程河笑:“托你的福,今年比去年赚了两倍。” 顾青闻也笑:“那就好。” 聊过几句闲话,程河说:“明天她会去。” “谢谢你。” 程河愣了下,隔了几秒,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跟我客气。” 顾青闻低头不语。 “我妹妹那个人说的话你不要在意,”程河叹气,“之前送她到国外一段时间,今年年初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又跑回来。” 顾青闻摇头笑笑。 见他这样,程河沉默了几秒说:“当年的事,按理说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们。你爸爸……叔叔他……” 山风夹着树林的香气,裹夹而来,扑得人睁不开眼。 顾青闻声音寥寥:“我父亲说过,都过去了,再追究谁是谁非,没有任何意义。” 程河将手里的烟捏碎,用纸巾包住,丢在垃圾桶里。 下山的时候,程河说:“我爸才是那个罪人,你爸和我妈都是无辜的。” 顾青闻回过头,望向身后的山林。 注视了几秒,他倏地想起周阳说过她还是喜欢山林,并不排斥它,因为强烈的绿色植物总给人安慰感。 程河见他怔怔看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问:“怎么了?” 顾青闻淡淡一笑:“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个人。” “哦?”程河好奇,“谁?” 顾青闻思索了一会,低声道:“一个重要的人。” 一个,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 隔天中午,下车前,程溪望向车里另外两人。 “你们不许跟过来。”她目光转向顾青闻的位置,“尤其是你。” 顾青闻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干脆利落地合上车门,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程溪气势汹汹地下车,几步走到他身旁,她刚想抓住他的手臂,他明显反应比她快,巧妙地避开了她。 她气笑了:“你要想我跟她道歉,也可以,你不能在场。” 顾青闻语调冷冷:“那天敢泼,现在怕丢人?” “可算愿意跟我说话了,”程溪抬起下巴,“不是丢人,而是我不会当着你的面道歉。我要你一辈子都记住,当初你们家的道歉我不接受,现在,你同样永远得不到我的道歉。尤其那个还是你在意的人,我要你每一天每一秒都活在愧疚中。” 程河上前:“你他妈闹够了没有?十几年过去了,还在闹?你能不能有长大的一天?” -- 第79页 程溪后退一步,笑看两人:“不能,程溪这个人死在十年前了。” 她伸出右手食指,直直指向顾青闻:“被他杀死的。” 顾青闻眼神幽深。 程河气得走上前,拍下她的手指:“疯子,你个疯子。” “你现在过去跟她道歉,”顾青闻声调清晰沉稳,“她这段时间在二楼一家饺子店用餐,这是饺子店的名字。” 说完,他递出一张纸条。 程溪推开哥哥,颤着手拿过纸条,她快速瞟了一眼,随即纸条被她揉成一团。 “顾青闻,你个王八蛋。” 她转身就走。 顾青闻面色冷峻:“程溪。” 一米远外站在阳光照耀下的人,忽地停住。 顾青闻淡漠道:“她是我的底线。” 程溪深深吸了口气,泪水顺着她的眼眶滑下来。 她仰起头,直直地望向顶空的烈日。刺眼的光芒,照得她眼睛脸颊火热热的。 但比起太阳更为刺眼的,是手里的纸团。 十几年过去了,她再次拿到他的字迹。 却是在这种如此难堪的情况下。 她笑了下,同以前的每一次,径直往前走。 徒徒留一个背影给他。 她和他之间,只能他看着她的背影。 周阳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吃香菜饺,忽然,眼前暗下一道黑影。 抬眼,她眼里划过怔愣。片刻后,恢复平常神情。 好像对这个人的到来,早就了然于心。 她夹了一个香菜饺子,蘸了蘸香醋,若无其事地品尝。 坐在对面的人哼笑了一声。 她充耳不闻。 “周小姐?” 周阳放下筷子,抽了一张纸巾擦擦嘴角,不苟言笑地看着。 程溪愣了下,很快她松展开,双手放在桌上,朝周阳靠近,声音小得像幽灵般:“那个白痴以为是他说动了我,我才来跟你道歉的。他找了我十几天,找不到就去我哥那里。就这样,他就认为我会来跟你道歉,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是很傻。”周阳淡声,“所以才任由你踩踏他的伤口。” 程溪眯了眯眼,抽回身子,懒懒地靠着椅背:“看来你都知道了。” 周阳摇了摇头:“我对你没任何兴趣。” “但你对顾青闻有兴趣。”她得意地笑着,“而他的过去则离不开我。” “我觉得你没明白一个状况。”周阳声音轻而淡。 餐厅里,人声喁喁。 她们这一临窗的位置却是格外的安静。 程溪瞥她一眼,眼里似有戒备:“你什么意思?” 周阳神色不变,像看陌生人一般:“你自称他的过去离不开你,但他是这么认为吗?” “他就是,他避不开。” “不是的。”周阳摇头微笑,“他已经离开过去,人生平坦地往前走。而你呢,程小姐,你在想些什么?” 程溪睁大眼,低声地气急败坏:“你和他才认识多久,你懂个屁。没有人能脱离过去,没有人。” 周阳淡然道:“是你不愿离开过去,你在回望什么?” 窗外的阳光一点一点地挪移,程溪久久不语。 周阳将纸巾折好,压在盘子下面。 程溪看着她,周阳始终气定神闲的模样,跟记忆中的一个人如出一辙。 她暗下脸,冷冰冰道歉:“对不起,上次我不该泼你。” 周阳朝她扫了一眼,很快地,她侧过脸,望向窗外。 自己道完谦,对面的人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一个字都懒得施舍。 她憋不住气:“喂,你听到没?” 周阳转过脸:“有个人跟我说过,不足挂齿的人不必放在心上。” 程溪错愣,半晌笑:“这点你跟那个傻子一个样,自视清高,其实心理脆弱到不堪一击。” “我跟你不熟。”周阳仍是望着窗外,“你的道歉我收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程溪笑了下:“不会真以为我是过来道歉的吧?你们一个两个都傻得天真。” 周阳无意再听,就要离开。 程溪起身急忙抓住她的手臂,周阳的手腕白白的,很细长,再仔细往前看,是一只很漂亮的手。 她笑:“别急,刚才你送我那么多话,现在换到我还句话送给你。” 周阳不为所动地看着她。 “你说,”程溪笑得像个黑暗里的幽灵,“顾青闻要是知道了你身边有个老男人对你那么重视,看你跟看个宝贝似的,他会怎么想?” 两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时间滴滴答答地往前走。 周阳仍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程溪有点耐不住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很意外是吗?那个人找过我,所以我在里面多呆了几天。当时他恨不得撕了我。他很在乎你吧。” 周阳不言一语,她整个人很平静,平静得很吓人。犹如一潭死水微澜的湖泊。她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然后轻轻地推开她的手。 离开前,周阳轻描淡写留下一句:“你不该拿那个人来激怒我。” 周阳很快离开,程溪看着她的身影走出大门,随即混合在商场的人流中,没一会儿,她眼里再没了她的身影,有的只是一道道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模糊影子。 -- 第80页 离开时,程溪没从正门走,她不想看到顾青闻和程河,特意转到没什么人走的侧门避开两人。 她心神不定地走出商场,刚走到阳光布满的地方,身后传来一道令她浑身惊悚的声音。 “程溪,好久不见。” 她不敢回头,烈日下,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 偏偏身后的那道声音还在一步一步走进,没一会,走到她身后,几近贴着她。 “程溪,你都不回头看看我吗?”那人附在她的耳畔,一字一顿道。 程溪双手握成拳头,咬牙切齿:“韩明迟。” 身后的人微微一笑:“我在。” 程溪闭上眼,更加用力地握紧手里的纸团。 偏偏那人不遂她的意,抓起她握紧拳头状的右手,笑着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待看到那团皱得不能再皱的纸团,他拿过来,展开。 半晌,看着纸上化成灰都能认出来的字体,他眼睛一缩。 下一秒,他嗤笑道:“程溪,多少年了,你还当他是个宝贝,可他呢,当你是个阴云不散的幽灵。” 闻言,程溪用力往后一挡,屈起的手肘打在韩明迟的肋骨处,趁着他深深的一哼,她推开他,跑开。 跑出没两步,她手腕被人用力抓住,韩明迟毫不心疼地将她往自己身上揽。 “从刚才到现在你就没看过我,我那么像顾青闻,你怎么就忍着不看我,当初勾引我的那股劲去哪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掰过她的下巴正对着自己。 “看着我!”韩明迟紧紧盯着程溪,“玩了我,把我当替身,以为跑回国我就找不到了?天真。” “滚,放开我。”程溪挣扎。 韩明迟用双腿固定住她蠢蠢欲动的双腿,再用双手一左一右钳制她的双手,他笑:“当时我怎么跟你说的,女孩子要吃肉,要补蛋白质,你偏偏不听,现在只能做阶下囚。” 挣脱不过,程溪呸了一声。 韩明迟闭上眼,再睁开眼,不顾脸上的唾沫。他笑着看她,半晌,嘴唇滑过她的脸颊、耳朵,感受她的颤抖,最后留在她的耳旁。 他深深吸了口气:“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 韩明迟低下头,一口咬住她的耳垂。 - 周阳下了扶梯,一边走路,一边拿着手机翻到顾青闻的电话,正纠结着要不要打,却不小心撞到了人。 她眼睛始终看着通讯录,心不在焉地道歉:“对不起。” 那人回了句:“没事。” 虽是简单的两个字,声音却是格外的和缓,也格外地熟悉。 周阳抬眼。 那人低头看着她,眼里含着温暖的笑意,一眼就照进她的心里。 周阳垂下手,将手机拿在身侧,她低头收拾了一下情绪。过了会,再次抬起脸,定定地看着他。 良久,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午饭吃了吗?” “没有。”顾青闻没有说谎,顺着本心。 周阳看了下手表,她抬眼:“你想吃什么?我们找个地方。” 顾青闻选了几步远外的重庆小面。 正值午餐时间,商场里人群熙熙攘攘,其间不乏办公室结队出来觅食的人。 来到重庆小面,店里人满为患,两人等了几分钟,有一桌客人吃完离开,服务生收好桌,引他们进来入座。 坐下没一会,周阳说:“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虽然没指明是因为什么事,顾青闻却清楚地知道周阳话里的意思。 顾青闻平静道:“不存在谢谢一说,这事源于我你才糟了无妄之灾。” 周阳目光停在他脸上几秒,顾青闻不急不缓地与她对视,她先别开目光,看着在操作台忙来忙去的厨师们。 她有意无意的:“我已经习惯了收不到歉意的日子。” 她的声音很平,像退潮时风平浪静的海面。 可顾青闻已经嗅到了碧波浩淼下的波涛汹涌。 桌子下,右手手指一点点收紧。过了一会,顾青闻缓缓说道。 “别人对你造成了伤害,他一定要对你道歉,以后,你会习惯这样的日子。” 声音明晰,落得极为稳妥。 同之前的每一次,都是细致到了极点。 周阳陷入许久的沉默,片刻后她笑着:“有没有说过你人很好?” 顾青闻摇头失笑,认真地答:“就我所知,‘好人’有时不是一句好的评价。”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避开。 周阳收起微笑,认真而诚恳地道:“我是认真的。” 怔住一会,再说时,顾青闻眼里的笑意更甚说:“我也是认真的。” 顿了顿,他又说:“夸我人好的大多是叔叔阿姨。” 话题又一转,他直白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周阳还留在上一句,思绪有些转不过来,神情便有些懵懵的。 见状,顾青闻为她解惑:“我邻居大多是退休的叔叔阿姨,除了工作,日常里跟他们交集比较多。” 他细细说来,周阳顺着他的思路,不免好奇:“什么交集?” 顾青闻略略失笑:“讨教哪里买菜比较新鲜,煲汤怎么控制火候。” 周阳听着愣住,半晌她笑着回答他:“我以为会是跟叔叔们在树下玩象棋。” -- 第81页 他眉梢微扬:“偶尔会被叫过去。” 周阳想起之前在图书馆外遇到下象棋的大爷们,有时她路过也会留下看一会。这时她又疑惑:“那一次下多久?会不会从早上下到晚上。” 正说话着,面上来了,顾青闻拿了双筷子,摩擦完表面的木屑,他想了一下:“至今没遇到过。” 两人又顺着树下解象棋的事情说了几句,话题被顾青闻巧妙地转到了出差的事上。 “下周出发?” 说到出差,周阳心事重重:“嗯,临时的决定,我也是前两天才收到通知。” 顾青闻点点头:“你注意天气变化。” “会的,”周阳说,“11月的新加坡差不多都是雨季,是一次令人惆怅的出差。” “去那边大约是几号到几号?”他将筷子搁在汤碗边缘,擦了擦嘴问。 “11月下半旬,”周阳轻笑,“先去上海,之后再去新加坡。” 顾青闻沉思几秒,问:“到时从上海到新加坡在哪里中转?” 他突然这么问,周阳摩挲了会手臂,回说:“在临城,到时留一晚,顺便交接一下上海那边工作的安排,然后隔天去新加坡。” “行程有些赶,你注意休息。” 周阳嗯了声,又说:“你也注意休息,减少通宵工作。” 顾青闻看了她一会,眼里有些许疑惑。 “昨晚张朝去林叔叔家取资料,他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加班。” 说完,她特意在他脸上留了一会,见他眼底呈着一片淡青,显然近期睡眠不足。 顾青闻笑了笑,足够的温文尔雅:“我会注意的,谢谢你。” 先才见面时送出去的“谢谢你”,这会他原封不动地回了过来。周阳沉思几秒,再联想到与他初次见面的情形。 她抿唇笑了笑,暗自收下。 周阳的公司就在隔壁街,走出商场一楼,两人在路口分别。 顾青闻说:“明天不用太急,慢慢来。” 周阳点头:“你也是,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要爬山。” 回公司的途中,周阳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她忽地停下,望了一眼头顶的蓝天。 朗朗晴空,万里无云。 天空青蓝得像一块未被触碰的幕布,干净如初,只待旁人提笔入画。 人生有时很平静,时间推着你往前走,未来不可知,相遇的人同样不得而知。 但这次或许她可以更幸运些,周阳想。 她也许,可能也可以触碰到生活最柔软的一面。 平静和缓,令人安心踏实、充满希望的另一面。 第24章 动人时光(2) 满目深绿,满目希望。…… 顾青闻的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 轮胎贴着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 沈丛衍收回目光,要笑不笑地看着宋瑶。此时的她面无表情,看不出一点情绪。 视线微微下移, 她紧握的拳头倒是异常清楚, 手背筋脉明显。 他若无其事地说:“真是凑巧, 吃个饭都能遇到, 临城实在小。” 宋瑶侧过脸,笑着看他, 一字一顿道:“你没吃饱吗?” 沈丛衍摊手无奈:“要是你想吃,我可以陪你。” “大可不必。”她咬牙切齿。 走出几步, 沈丛衍赶上来:“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送你回去。” 宋瑶停下脚步:“沈丛衍, 你非得在我伤口上撒盐是吗?” “你看看你, 你能保证待会开车不出问题吗?” 宋瑶默不作声。 他笑:“我送你, 或许我能告诉你一些事。” “不用。”她立即走开。 “如果和顾青闻有关, 你也不在乎?” 身后,沈丛衍不咸不淡道。 宋瑶闻声没做任何驻留, 他望着她的背影, 心里默默数了三下。 数到第三下时,眼里的人影没再往前。 他侧头笑了下,扬了扬眉,几步上前。 “只有我会陪你玩这无聊的事情。”沈丛衍走到她身前。 宋瑶面无表情:“你也知道自己无聊?” “宋瑶, 注意言辞, 你再这样,我这就走。” “你走。”宋瑶满不在乎。 沈丛衍看了她半晌,他别开目光,漫不经意地说:“我下周二出差。” 宋瑶对此麻木, 没丝毫意外,也没丝毫兴趣。 他眼里的笑意尽散,语调却是始终如一的轻描淡写:“周阳和我一起。”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倒了有些松动。 他神色木然:“这回出差一个月。” 宋瑶皱眉。 “也就是说,顾青闻和周阳有一个月不能见面,今天可能特意约出来也说不定。” 宋瑶笑:“就这?” 沈丛衍也跟着笑:“不然?” “你故意安排周阳出差?” 沈丛衍笑意深深,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 宋瑶可不吃他这套,她笑意一敛:“我先回去。”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远去。沈丛衍扶额,几步上前,就势拉住她的手腕。 宋瑶一言不语,只是低下头,冷冷地看着被抓住的手腕。 沈丛衍第一次没放手,他挑眉笑:“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有话快说,装什么高深。”一边说着,她一边挣脱。 沈丛衍暗暗使了力,笑笑道:“是一个朋友,拜托我此次将周阳安排到出差名单。” -- 第82页 宋瑶直接问:“谁?” “你不认识。” “那就和我无关,没兴趣。” 沈丛衍头疼:“是一个男人。” 宋瑶不禁笑:“男人怎么了?也许是周阳的亲戚也不一定,你思想就这么狭隘?” “这个人有点特殊。你上次托我查周阳,周阳和这个人离不开干系。”沈丛衍突然变得正经。 宋瑶收了神色,低头看了看他的手,“烦请你送我回去。” 沈丛衍扬眉:“乐意之举。” 隔天,周六。 周阳出门前,再三检查了背包。 水壶、登山帽、湿纸巾、一盒水果、一袋饼干糖果,清点一遍,确认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她下楼。 公交车到达植物园东门时,坐在靠窗位置的周阳,隔着玻璃窗,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站牌旁的顾青闻。 抬手看了下时间,离约定还有十来分钟。 下了车,周阳几步走到他面前,看他一身休闲的装备,简简单单,她第一次看他这么打扮,不免新奇。 不过也就是几秒的事情,她掩饰得很好,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一会。”顾青闻语调轻缓。 周阳笑着说:“下次如果你提前到,可以给我发消息,我早点出发。” 顾青闻眼里含着笑意,对此点点头:“好。” 等走出了几步,耳边不时划过夹竹桃和相思树的枝蔓。周阳后知后觉,她刚刚话里的含义。 反应过来后,她耳朵唰地一下子变得通红。 微风拂着热意,她脸颊一阵滚烫。微微侧过脸,快速地瞟了眼身旁的人。 顾青闻侧脸随和,神情从容不迫。在这和煦的早上,格外地令人安心安定。 周阳收回目光,低头淡笑。 “怎么了?” 那种安定的心绪还未落到低处彻底搁浅,忽然有道略带笑意的声音问。 周阳抬起脸,心无缘无故地快了几拍。 某个位置跳得得有点乱,她摇摇头:“没什么。” 顾青闻理解似地点点头,然后他自然地和她换了个边。 还是他走靠车道的一侧,周阳则是走里侧。上一次在南城的突然邀约见面,他也是不动声色地让她走里侧。 这与他而言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周阳不由得说:“我走外侧也可以。” 顾青闻带她上了石阶,声调缓缓:“外侧不安全。” 她跟他保持同一步伐同样的步速,拾阶而上。 周阳心思顿了几秒,侧目看他:“如果别人和你遮同一把伞,你是不是会尽量让那个人不淋湿?” 说话间,他们到了天桥的一端。 早上九点,正值周末,附近散步锻炼身体的人不少。 微风徐徐,眼前尽是一片绿色,群山翠绿盎然。 顾青闻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小时候养成的一种习惯。” 无形默认了她的询问。 他站在石阶上,远眺高处的山林。周阳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入眼皆是满满的深绿,给人无尽的希望。 周阳无声微笑。 顾青闻偏过脸看她眉目明媚,笑意尽染。他收回视线,和缓地笑着。 “好几次我发现你试图走外侧。”他说。 周阳一惊,转头看他。 视线相撞,顾青闻眼里仍是存着和煦的笑意,他声音温和:“尊重女生是男生的素养之一,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或者不好意思。” 原来他都看出来了,一边是自己的小举动被他看出来,一边又是对他话里的诚意而动容。 此时,周阳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是到了嘴边,连一句“谢谢你”都是多余的。 她决定什么都不说。 两人在天桥站了一会,顾青闻带她下石阶,朝梅海岭的方向走去。 起先,先是一段小小的上坡路,柏油路面干净,路面两侧是养护得极好的植物。 走了几步,周阳不禁想到在南城临时将顾青闻约出来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一段小坡路。 不同于那晚的是,这一回他们提前做好安排,一并奔向另一个目的地。 顾青闻说:“下面就是上李水库。” 她寻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竹林挡去了部分视线,看得不大真切。 “之前是高尔夫球场?”她想起刚来临城时查阅的资料。 “以前是,”顾青闻说,“去年对外开放,除了刚才经过的入口,走到上面还有一条小径也是通往水库。” 她听他细细说着,不时看着他。她注意到他说话时,神情语气总是轻松而沉稳的。 也许是她想得过于沉浸,眼前的人已经讲完了,没得到她的回应,相反的是在出神。 顾青闻轻轻笑道:“怎么了吗?” 前后不到十来分钟,他第二次问她怎么了。 “没有,”周阳佯装不好意思,“就是来临城两年了,这里还没来过。” “这很正常,”顾青闻不以为意,说,“在一个地方住久了,有时还比不上来旅游的人熟悉你待的地方。” 这句话说得不无道理,周阳心里某种情绪被这句话安抚了下去。 她和他拐过弯口,不紧不慢地说:“之前住在湖滨南路,平时的活动范围都在那一边。而且平时工作忙,周末都在家里休息。” -- 第83页 她缓缓说着,跟他讲的同时,试图说服自己这苍白无聊一样的生活轨迹并不怪异。 “工作之后,生活会跟学生时代想的不同。”顾青闻说。 周阳目光掠过他身后不远处,一丛翠绿的竹林映着他。她移回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你那会想象的工作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顾青闻一滞,停在某处良久,等了片刻,周阳听见他声音透着几分释然。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会是这么想的。” 按他的话来说,应该是饱含规律性、稳定自在的生活。周阳回想起他之前说过大部分时间都在加班。 有人永无止尽的加班,是因为背后的生活压力以及对未来前途的渴望;而有些人加班,纯属因为需要一份让自己投入的事情。 周阳想,顾青闻是前者还是后者?或者两者都有? 转眼间,他们到了梅海岭的入口。 顾青闻停住脚步,指了指绿色围栏网处的一条小径:“这里可以通往上李水库。不用特意下山到植物园东门那边进。” 今天他们的计划是穿过梅海岭走到金榜公园,周阳前后看了看,说:“下回过来走试试看。” 顾青闻莞尔。 两人踩着石阶朝梅海岭走去。 之后一路上去尽是石阶,偶尔连着一段木制阶梯。前者足音很轻,倘若刻意克制落脚的力度,几近微不可闻;木制阶梯则不同,无论力度放得再怎么小,足音依旧清晰可闻。 足音绰绰,偶有音质感。 木制楼梯绕着一圈拱形围栏,三角梅缠绕围栏肆意生长,慢慢地,形成了天然的一道屏障。 阳光漫过藤曼,落下密密匝匝的光亮。周阳步履慢慢地走着,像一脚踩在夜晚的星空。 顾青闻看了看她,察觉她刻意放缓了速度,也不出声,而是附和她的步伐。 三十来个阶梯,他们却走得极慢,慢到时间好像在这段行程中停止一般。 这个时间上山的人比下山的人多一些,有时还会碰上一两个带着孩子出来的母亲。 其中印象给周阳最深的是一位穿着干练的母亲。 人很高挑,服饰装扮几近利落风格。 她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也许是走得累了,他们坐在石条上,母亲从包里拿出水和毛巾给两个小孩。和她给人干练利落的感觉不同的是,她脸上始终带着笑,说话也很温柔。 周阳看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脸问顾青闻:“我们休息一会吗?” “好,到上面还有些距离。” 他们找了一处位置放背包。 来之前,周阳特意跟他讲过这次上山的水果点心都她来准备,这会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朝一旁喝茶水的顾青闻说: “你想要哪一盒?” 她准备了两盒,两盒的东西都一样,甚至连份量都相同,顾青闻看了一眼,说:“我都可以。” 周阳犹豫了几下,将左手的那盒拿给他。 顾青闻不解,一边旋上瓶盖,一边问:“有什么差别吗?” “没有。”周阳不假思索。 “你刚才好像犹豫了很久才把左手的拿给我?”他说出自己的好奇。 “额,”被他看出来了,周阳笑得不是很自在,“那边俩小孩的妈妈让他们选,哥哥让妹妹先选,妹妹把左手边的先给了哥哥。” 顾青闻朝两个小孩看过去,两个小孩刚用汤匙挖着水果吃,粗略扫了一眼,两个盒子里的水果都差不多,根本看不出差别。 “看着都一样。” 周阳笑道:“他们左手边那盒多了一颗小西红柿。” 顾青闻一怔,低头看了一样自己手里的一盒水果,再看看她手里的那一盒,确实是自己这盒多了一颗小西红柿。 他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怎么都降不下去:“你怎么注意到这点的?” 周阳淡定:“多多观察。” 稍作小憩,他们整理好东西,由顾青闻拿着,继续向上走。 身后是两个小孩踩着木制楼梯发出“蹦蹦”的声音,时而重,时而轻,但是无不欢乐。 周阳忽地问:“你喜欢小孩吗?” 明明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甚至是受当下影响有感而发的一句话。顾青闻却久久怔住,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周阳心里微微不安,试探问:“是不是问错话了?” 他却温和一笑,适才的怪异不复存在:“不是,我好奇……” 话说到一半,他忽地顿住话题,不再往下说。 以为他是在斟酌话语,周阳等了一会,却没等来他的下文。 顾青闻说:“上面是一片绿草坪,趁着阳光不晒,上去看看?” 刚才的话…… 话卡在喉咙,望着他一脸明朗的笑意,周阳怎么都问不出口。 到了梅海岭中心位置,绿色草坪上已有不少人铺了野餐垫,围着聊天吃东西聊天。 周阳从左到右看了一圈:“失算了,没带野餐垫。” 顾青闻说:“没事,是我忘了问你。”然后他又说,“最上面有座亭子,从那边往下看,视野很好。” 草坪的面积很大,中间分别开辟了几条小径。他们挑了一条离得最近的,沿着弯弯绕绕的小径,再接着鹅卵石地面,从旁侧进入亭子。 -- 第84页 好在时间尚早,亭子的人不算多。 顾青闻找了一处观赏视角的好位置,说:“在这边多休息一会。” 他指了指身后,“待会从那里开始走起就都是山路了,沿途也没有可坐下来的地方。” 那天他特意跟她讲过,从梅海岭穿到金榜公园的山路很长,其中有段斜坡非常不好走。周阳的答案跟那边的如出一辙。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没事的。” 他们一边喝着茶,周阳不时从亭子往下望。如顾青闻所言,从上往下看,底下的美景尽收眼底。任何一处,都是无可挑剔的。 她自然而然地说:“临城适合定居。” 顾青闻微微讶异。 周阳笑着,对上他的双眼:“这里的环境总让我觉得生活的节奏是自在而悠闲的。” 讶异缓慢消失,顾青闻恢复常态,他说:“如果生活在这一带附近,是很理想的生活状态。” 周阳问:“理想?” “嗯,”顾青闻慢慢说道,“山下的主干道分别接连了临城市区的大学和火车站,交通便利。但这一带都是山,依山而居,接近市区的同时也在远离市区,类似于桃花源一般的存在。” “桃花源?”周阳存有疑问,“这么高的赞美?” 顾青闻笑,很坦然的:“待会到了金榜公园那边,你可以感受下。” 他们休息了十来分钟,收拾行囊往后山走去。暂时走过一段山路,面前出现了两条岔路口。 一条径直向前,一条则是往下,是一处不小的斜坡。两条山路都布满细小的沙石,两侧是深绿茂盛的植物,显得路面白苍苍的。微风拂过,扬起细细的一层风沙。 顾青闻看她:“想走哪一条?” 周阳两条路都看了看,反问:“有什么差别的吗?” “没有差别,只是上下位置不同。”顾青闻轻微顿了一下,补了一句,“不过,上面这条路风景会好一些。” 周阳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他慢声简单解释:“上面这条路可以看见下面的风景,下面这条路看不清上面的,只能看清一点树林的枝桠。” 周阳做了决定:“那就走上面这条路。” 是一条很平坦的路,路两旁种植了很多植物,其中属龙眼树和芒果树最多。 对此,顾青闻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头:“我们待会要从那边下山,山上有一家养老山庄,周围是一片水果园林,除了龙眼芒果,杨梅和杨桃树也种了很多。” 周阳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说:“跟齐远工作的地方差不多。” “嗯。”顾青闻眉目清晰,神色轻松,“山里空气好些,适合养老,齐远一直说他提前进入养老生活。” “听你这么说,确实像一处桃花源,”周阳说,“下山应该交通很便捷?” “有专门的一条山道,那边下去是东坪山,也可以通往金榜公园。” 走到一半,眼前视野一片开阔,下面是一面很大的空地,路面依旧是白苍苍的,有人在练车,远处则是高耸的树林。 周阳停在原地,转过脸看向顾青闻,眼里俱是惊喜和意外。 眉眼张扬,眉眼间尽是说不来的喜悦,见她这样,顾青闻的某些担心缓慢褪去。 当他们走到顾青闻所说的那个陡坡时,站在山脚下,周阳笑:“其实还好,不算太陡。” 顾青闻放下心:“那就好。” “小时候在乡下上山摘野生枇杷时,那个山路比这个难走。”她随即说起小时候的事情。 陡坡考验的是整个人的重心掌控,以及小腿的力量。 周阳走起来很是轻松,爬到半道,她神情平平,没有任何异样。 由着她的话题,顾青闻不由得问:“暑假的时候吗?” “小学的暑假,”周阳额头冒出了不少薄汗,她用纸巾擦着,“妈妈工作忙,暑假时她经常出差,怕我在家不安全,就把我送到外婆那边,开学再接回来。” “除了摘野生枇杷还摘什么?” 周阳想了一会,说:“你知道艾粿吗?” “绿色的糍粑?”顾青闻不大确定。 “对,就是它,”周阳笑着说,“那里的人做这种艾粿是用一种叫黄花艾的植物,田里山上会有很多,家里要是做艾粿,我会帮着摘一些回来。” 顾青闻点点头,笑意温润:“是不是还会到河里抓泥鳅?” “会的,不过不是到河里。一般是每年下稻苗的时候,因为要犁田,这时候田里会冒出很多泥鳅。” 顾青闻听她说着,遥想了一下她小时候的时光,说:“你的童年很有趣。” 话落,周阳神情肉眼可见地一凝,不复先才的津津乐道,变得有些沉默。 清风拂过,带来山里特有的清凉。 周阳摇了摇头:“其实……” 她眼睛里的光一瞬间消失,变得暗淡了许多。 顾青闻安静地等她的下文。 “大约是只记住快乐的事。” 她说完,又往上爬了几步。 她的背影似乎有些急,像是怕再说下去会触及到并不想提起的往事,赶紧往上走,再往上走。 一直往上,步履不停。 第25章 动人时光(3) 夏日,山林,终归到底…… 清风徐徐, 林中寂静,草丛旁偶尔显现几声轻微的声响。 -- 第85页 阳光照在白苍苍的沙地上,莫名地刺眼。有一瞬间, 周阳感觉自己再次置身于十二岁那年。 夏日林间蝉鸣聒噪, 她时不时转头跟同伴说几句话, 偶尔抬眼看一下前面一直沉默不出声的背影。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却也是开启周阳往后噩梦的一个午后。 “周阳。”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一道温润的声息窜入她的呼吸。 她睁着眼睛,一阵发愣。 “对不起, 刚刚是我说错话了。”顾青闻心有余悸,扶好险些摔倒的周阳, 他随即放开手。 周阳握紧拳头,再摊开, 她深深呼吸一口,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不是你的问题。” 她笑, 笑得很挣扎, 唇瓣微微颤抖:“小时候……以前曾在山洞里住过一段时间,有一次差点踩到蛇, 刚刚树丛旁有什么东西蹿过去, 我以为是蛇。” 闻言,顾青闻从包里拿出泡着茶的保温杯,倒了一杯给周阳。 言语间尽是温和的宽慰:“可能是松鼠,上个月朋友还在这边附近拍到几张松鼠的照片。” 温润的茶水一点点暖进了胃, 紧绷的情绪缓慢松懈下来。 周阳紧紧捧着杯子, 手指间的颤抖逐渐趋于平稳。她看向顾青闻,也许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吓到他了,此时他的眉眼间微微皱着,仍是担心地看着他。 紧张一个人是这样子的吗? 毫无掩饰。 她轻微地吁了口气:“对不起, 吓到你了。” “没有。”顾青闻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刚才谢谢你。”周阳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存着一点热意。 “我带你过来这边,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他一本正经。 周阳一时顿住。 十二岁那年发生那件事后,她很少再一个人上山;之后被徐风林接到南城生活,她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放下戒备和周思容她们到山上游玩。 除此之外,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家人以外的人上山。 她低下头,懵懵地看着杯子里褐色的茶水。 茶水蒸汽腾空直上,有一些扑在她的脸上,带来一阵余温。 头顶身后是太阳直降的热意,眼里是因为另一种情感而涌起来的温度。 夏日,山林,除了偶然的一次摧毁,终归到底是给人希望的。 譬如眼前这个人。 行过陡坡,随之便是下山。 顾青闻走在前面,他不时将探到路中间的枝桠拂到路旁,周阳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石阶上落满了干枯的树枝树叶,运动鞋踩在上面,发出一阵清脆声。 顾青闻一边下阶梯,一边顾着她:“这段石阶笔直,你注意脚下。” “好,”周阳笑着看他,“你也是。” 等到了平地上,顾青闻说:“回头看看。” 周阳按着他说的照做,转过头。摆在她眼前的是一条笔直的石阶,可能从侧面看,还有些倾斜,但从正面直视它,却是直得让人有种压迫感。 好比如火山海啸,顷刻间朝你奔涌而来。 周阳说:“刚刚从上面往下看,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顾青闻温声问:“怪在哪里?” 思虑了一会,她笑道:“像在爬竹梯。” 顾青闻疑惑:“竹梯?” “嗯,就是一种用竹子做成的梯.子,必要时用来取高处的东西。这个石阶的倾斜度很像。” 顾青闻莞尔一笑。 周阳看他,眉眼布满了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 “是吗?”他的表情明明不是这样说的,于是反问他,“你看它是有什么含义吗?” “暂时没有。”他答。 周阳彻底困惑。 顾青闻淡声解释:“不过每一次不管是爬这个石阶还是下这个石阶,都感觉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比如?” “你看过《盗梦空间》吗?” “看过,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这段石阶每次都让我想到那部电影。”顾青闻轻声说道,“走的途中,会产生一种空间随时可能倒置的错感。” 离开前,周阳拿出手机拍下一张石阶的照片。 除了身后刚走过的接近于笔直的石阶,接下来的石阶都是三四个阶梯连接一段平坦的山路,如此循环往复。 走了十来分钟,又是一个下山的拐点。 他们此时落脚的位置,是这座山头的一个绝佳观赏点。 往右看,下方是一座养老院,周边布满了果树,果树下,有人在乘凉聊天。 往左手边眺望,则是另一处高山,两山接连的位置,已是树木杂草丛生,远分辨不出原来的路径。 往前看,掠过重峦叠嶂,不时能觑到城市钢筋大厦的边边角角。 周阳接过顾青闻递过来的湿纸巾,不禁感慨:“一览众山小。” 他低声微笑:“所以附近也有很多人趁着周末过来这边爬山。” 正说着,山下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说话声,不多时,几个休闲打扮的年轻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等人走远了,顾青闻说:“待会往下走,会碰到更多的人。” 周阳问:“你经常过来这边?” “以前是一周上来一次,这两年忙一些,半个月上来一次。” -- 第86页 “劳逸结合。”她擦了擦手,从包里拿出水果。 两人各自抱着一盒水果,吹着山里的风,不时聊几句。 周阳叉住一块莲雾,看到了什么,提醒顾青闻:“我忘记把尾巴那个位置切掉了,你吃的时候注意点。” “嗯,”顾青闻笑,“准备这些会不会很花时间?” “不会,”周阳声音轻轻,“下班正好也要去买菜。” 一盒长方形的水果,空间并不大,却被她足足放了五六种水果。 他叉了一块苹果,一股淡淡的咸甜味不一会儿占据了他的味蕾。 为了不让苹果氧化多放一会,用盐水泡一遍是一种常见的处理办法。 吃完苹果,顾青闻又选了一块莲雾,周阳用余光偷偷看着他,见他没吃尾巴那部分,突然安心了些,抱着自己的这盒水果,嘴角微微上扬。 两人吃完水果,又休息了会,这才下山。 路过养老院时,周阳被铁圈围起来的一口大井吸引住了目光。 里面养了很多鱼,个头都很大。 顾青闻注意到了,说:“过去看看?” 周阳回过神:“可以吗?” 大井在下边,上边是一处纳凉的平地,布着一张石桌供人休息泡茶。现在,那里正坐着几个人,谈话的声音,有高有低。 “可以,”顾青闻温煦回答,“我们只是在一边看看。” 周阳随着他过去。 池子里,阳光镀了一层薄薄的金银光晕,生成了一种朦胧感。朦胧波光下,鱼群游来游去,悠闲而自在。 “那边有两条白鲳鱼。”周阳指着旁边的一个玻璃缸,压低了声音。 顾青闻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两条白鲳鱼,玻璃鱼缸空间大,它们游得比池子里的更自在。 “你喜欢这类鱼?”她眉间喜色盎然。 “我……”周阳脸上有些歉意,“我煮鱼只有这道菜比较拿手,其他的都不如人意。” 两人往山下走,顾青闻由着她的话往下问:“清蒸吗?” “是的,”周阳眉眼弯弯,“工序简单,处理起来很方便。” 顾青闻忽地停下脚步,似在想什么。 周阳走了几步,转眼间意识到身旁的人不见了,她回头看。 “回去有时间可以把工序步骤发给我吗?” 他声音清朗,润着林间的绿意,更是明朗。 周阳划过片刻怔愣,手指间微微摩挲了一会,几步远外的人,仍是拿着笑眼看着她。 心间拂过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在阳光斜照下,更是熨帖了许多。 周阳点点头:“好,我下午发给你。” 顾青闻走上前,嘴角含着笑:“有空再发。” 走了几步,顾青闻发觉了身旁的人不见了。 这回是周阳落在了后边。 左手边是菜地,掩映在沿路摘种培植的龙眼树后面。菜地里有一位女人和一位男人在田间劳作。 眼前景象,周阳不禁回想起上回去齐远家里的那次,她和顾青闻到后山摘胡萝卜,那天中午顾青闻做了一道黄骨鱼豆腐汤。 今天他们提到了另外一种鱼——白鲳鱼。 地点还是与山离不开。 周阳面颊微微发热,唇瓣之间抿成一条线。风拂过眼,睫毛微微颤了颤。迟疑了一会,她微微张口。 “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做给你尝尝味道?” 她的语气、神色无不充满着一种良久思考后的决心。 日光下,声音清晰了然。在天地最为静谧的地方,群山无声回响。 就在这一瞬间,顾青闻清楚地意识到,空谷之间的回音,定然存在他和她之间。 山路平坦,下山速度很快,两人都淡淡笑着,偶尔相视一笑,随后各自移开目光。 相思树满山遍布,周阳盯着地上的落叶,凝神静听两人前后错落开的脚步声。她眺望山脚下的房屋建筑,心里慢慢思考着。 她思考了很多。 关于过去,关于当下,关于未来。 身旁一道轻缓的声音响起:“周阳,金榜走这条路。” 刚踏出去的脚步忽地收回,她回头看顾青闻,对方笑着看着她,指了指前方,说:“这里有三条路,这条路是直接到金榜。” 他不紧不慢地解释着,周阳站在原地晃神了好一会,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原本要走的方向,这才反应过来,与他截然相反。 越往下,山中的湿气厚重了许多。 顾青闻问:“怎么了?是不是走得累了?” “不是,”周阳摇摇头,而后看他,动了动嘴唇,几番挣扎,欲言又止。 顾青闻从包里拿出她的保温杯,理解道:“你先喝点水。” 周阳抿了几口水,眼睛微眯,好半晌才说:“你经常出差吗?” “次数不多。”他说,又问,“怎么了吗?” 周阳抓紧了手里的保温杯,金属杯身传来阵阵凉意,让她凌乱的心绪平和了不少。 她说:“好久没有出差了,突然一个月的出差,有点让人不适应。” 顾青闻犹豫了一会:“上一次出差是什么时候?” 周阳微仰头,望着顶端的树林枝桠,日光穿过枝桠缝隙,稀稀疏疏,有一些落到了她的脸上。 “三年前,”她低下头,“当时要到苏州做前期市场调研,过去待了半个月,然后次年就调到了苏州。” -- 第87页 林间静谧,她的声音轻轻的,明明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话里却让人听出了惆怅的意思。 顾青闻思索三秒,一阵见血:“是怕之后发生工作调动?” 周阳愣了一霎,深深地定住他的眼睛,声音无不飘忽:“是,我目前没有任何想变动职务的想法。” “可能是一次普通的出差,”他说,“据我所知,你们公司的职位变动都会提前通知。” “我们公司?”周阳问。 顾青闻笑:“之前和几位老同学有过交流。” “老同学?” “嗯,以前本科的同学。” 两人稍作休息,启程出发。 周阳忽地说:“我以为只有沈丛衍。” 顾青闻眉眼带着笑意:“除了他,其他部门也有,不过平时见面很少,一般是过年过节才会约出来。” 她听他讲,不免好奇:“你以前的同学是不是只有你还继续留在学校工作?” “也没有,不过相比到企业工作,出国深造,留在本校的确实不多。” “那你当时有想过毕业离开学校,出来外面找工作吗?” 顾青闻沉默了一会,指尖一顿。 不似刚才的相谈甚欢,他忽然顿住话题,周阳在想是不是触到了他的一些过去,正想转移开话题,却听到他说。 “没想过。”顾青闻目视前方,说这句的时候他侧过脸看了看她,说,“我喜欢学校里的工作环境,而且在学校待了这么久,长时间下来,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一部分,慢慢的,离校的念头就散了。” 人是有归属感的。 此时,周阳莫名地想起这句话。 他脸色波澜不惊,语调起伏有度,每次听他讲话,总是格外熨帖。 她的归属感在哪里呢?周阳想。 快到山脚下时,周阳临时问了他一个问题:“假如你的平静生活突然发生大转变,你会怎么办?” 顾青闻沉吟几秒,问:“这个大转变的界限是?” 周阳眼睛都不眨:“翻天覆地。” 他陷入一阵思索,眼底一片清亮,像折射下来的阳光,明亮得照进了角落里。 “我会尽我所能扭转局面,让生活的原貌不会变得那么差。” 他深思熟虑后,给了她这么一个回答。 周阳顿时动容,又想到其他的一点事,她说:“如果选择躲避是不是一种懦弱?” “并不见得,”顾青闻持相反意见,“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再者没有经历当事人的境况,按自己的想法去思考当事人,是不负责任和麻烦。” 周阳若有所思。 顾青闻停顿一会,补了一句:“生活是自己过的,只要不违背道德守住底线,自己过得开心,不用管旁人的想法。” 十来米远外,掩映在竹林中的寺庙露出了大半,其中用竹子做成扫把扫地的声音,清晰可闻,不远不近地传过来。 周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以前这么想过,不过有时还是做不到。” 未等顾青闻出声,她低头几秒,而后抬眼:“但是,或许今天以后能做到了也不一定。” 她笑着,笑意温柔,眉眼弯弯,慢慢地,与周遭绿意盎然的景色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周阳往下走了几步,回头朝他呼唤:“快十一点了。” 顾青闻有些恍惚,片刻后他回神。 他朝她走去,声音明润:“走出去不远就是厦禾路,今天的时间掐得刚好。” 寺庙里传来阵阵诵经声,周阳站在竹林之外,凝神听着。 过了一会,她和顾青闻走下台阶,说:“去年忙,本来打算去南普陀拜拜,结果一直没时间,今年一定要去。” 顾青闻眉眼微扬:“你什么时候去?” “春节前半个月?”周阳说,“不过那时候那边会不会有很多人?” 边上有人在练太极,周阳看了一眼,回头问顾青闻。 “不碰上周末时间一般人不会太多。” “今年你去吗?”她又问。 顾青闻莫名地顿了一下,寻思片刻说:“会去。” 果不其然,周阳眼睛亮了亮:“到时一起?” 他心里笑了笑,面上却还是淡定:“好,到时看你安排。” “还是看你安排,”周阳说,“毕竟是我约你去。” 顾青闻微地沉吟:“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明年的事情了。” 经他这么一说,周阳猛然意识到另外一件事,如果真到了那会,她和他都认识了半年多了。 半年多…… 周阳忽然有些期待。 那个时候,她和他应该很熟了吧。 由于先前答应让她感受金榜公园“桃花源”一般的环境,顾青闻带她走的是另一条道,直穿金榜公园主干道,然后再从菜市场到商业城。 从平静安稳到繁华。 他是这么评价接下来的一段路程。 从紫竹林寺到金榜公园,一路的环境更为静谧幽深,路两旁是盘根错节的榕树,还有许多深入天空的树林,人走在其中的路上,突然渺小了许多。 走了十来分钟,右手边下方则是居住区,楼房不高,外表些微斑驳,看着有些年头了。 沿途都是周末出来游玩的人群,男女老少都有,声音四起,配着丛林和居住区,有种和谐的美。 -- 第88页 几步远外,是个小型的晨练公园,此刻正有小孩在荡秋千,笑声欢闹。 静中有闹,闹中取静。 周阳感慨地说:“确实有桃花源的味道。” 顾青闻看着荡秋千的小孩:“自然的馈赠,这一带环境很好。” “你是住哪里?”她忽然想起这件事。 “在另一个方向。” 周阳对这边不熟,加上倘若问得太清楚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点点头,没再往下询问。 下了坡,是一块很大的空地,四角分别种了一棵榕树,树冠庞大,气根像流苏一般垂落。角落里有位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在用鞭子打陀螺,声音混厚而清脆,天地一片显然。 两人在桥中间停下。 桥下是火车轨道,旁边布满灰尘的路面上,零零散散地落着几个人。 其中有几个人手中提着几袋菜。 顾青闻适时说:“前面的分岔口是菜市场的入口,周边的人都会去那边买菜。” 周阳点点头,问:“生活在这边还挺方便的,饮食运动都很方便,而且贴近自然。” “是这样,”顾青闻和煦地笑着,“交通也很便利,BRT、公交站、出岛公交站都在附近。” “我突然想到一件很俗气的事情。” 顾青闻眉毛微挑:“你说。” “这边的房价会不会很高?” 顾青闻迟疑了几秒,半晌说:“现在是高了些。” 周阳笑着说:“不过这里生活确实不错。” 顾青闻听出了一点别的意思,但看周阳没有再多言的意思,他也不多问,而是说:“待会路过金榜菜市场,那里还是一片老房区,旁边是热闹繁华的火车站和商业城。从老房区的巷子走到外面的街道上,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顾青闻。”她忽地全名称呼他。 他波澜不惊:“嗯。” 周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了好久,才不急不缓地问:“有没有人说你很会生活?” 顾青闻低头轻笑,临了摇摇头:“这个还真没有。” 周阳展颜一笑:“那今天有了。” 阳光穿过枝桠的缝隙,不偏不倚地照落下来。 是以,周阳的脸上有光也有光影,明与暗,同时变幻来去,分布地恰如其分。 这使得她的笑容既不过分明亮,也不浮于尘埃之间,而是踏踏实实地摆在他的眼前。 很真实,很令人想靠近的一种存在。 往来声响阵阵,嘈嘈杂咋。在天与地之间,在他和她之间。 顾青闻听到了另一种全然没有过的声音。 第26章 动人时光(4) 满目浮华,周阳的心却…… 一阵清润的风自身侧拂过, 扬起簌簌树叶声。 顾青闻眺望着远方,山林寂静,而城市一片热闹。 就像他此时, 心中那股难以言状的情绪。 他低声嗯了一声, 而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久久未言。 见状, 周阳划过一丝异样,为自己一时脱口而出的话语。 为了减少这份怪异, 她从包里取出水果,一路上吃下来, 盒里还剩一点。 她把顾青闻那份的拿给他,抱着自己的这份慢慢尝着味道。 爬山容易口渴, 她买的都是水分清甜的水果。 她一边吃的时候, 一边用余光偷偷看了顾青闻几眼。 如此几次之后, 顾青闻脸上浮现了些许笑意, 他忽而说道:“这条火车轨道的前面是铁路文化公园。” “好像路段很长?” “全程4.5公里,步行两个小时左右。” 周阳点点头:“适合早上走, 回来正好用餐。” 她说得一本正经, 顾青闻笑:“沿途有很多吃的小店。” 说到吃的,周阳似乎有了很大的兴趣:“那有时间要去走走看。” “嗯,可以归入计划之内。”顾青闻言语和缓。 周阳想了一想,仍旧问:“可以把你安排在计划内吗?” 眉眼一片明媚, 神情俱是坦诚。 顾青闻看了一眼, 眼里聚满笑意:“可以。” 得到了他的肯定答案,周阳面上不为所动,心里笑得一本满足。 在桥上歇了半个小时,临近午餐时间, 顾青闻收起手机,说:“周末外出吃饭的人多,我们先过去。” 说着,他把手伸到空中。 周阳一怔,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水果盒。”他笑,言语轻轻,极为熨帖。 “哦,好的。” 周阳反应过来,闻言将盒子递给他。等顾青闻将盒子放进包里,手提着背包就要走。 她恍然醒悟:“我来拿吧。” 原本是她的东西,一路走下来,都是在他在拿。现在下山了,包里的东西被解决得差不多了,没多少重量,她不好意思再让他拿。 “我来,没几步路。” 周阳一顿,指出一个事实:“上山开始都是你拿,现在轮到我了。” 顾青闻淡淡一笑:“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 等了十来秒,身旁路过的行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周阳问:“什么?” 他极淡地笑了一下,说:“通俗一点,有人出钱,有人出力。” 周阳静住一会,而后笑而不语。但是由这句话之后,她倒是没再跟他说要提包。 -- 第89页 走到菜市场入口,顾青闻指了指前面车辆往来的过道,说:“刚才我们背对的是这个方向。从这里直直走过去,也可以到火车站。” “四通八达。” 顾青闻带她下了阶梯,说:“附近一带可以绕很久,路与路之间都是通的,上山下山,不用怕迷路,总有一个出口。” 阶梯旁边是一家姜母鸭,姜油味飘香阵阵,周阳闻了一下,说:“所以你很喜欢这里。” 顾青闻未置可否。 周阳又补充道:“你对这里评价很高,跟你走了一早上,感觉像走进一个新世界。” “这里的生活气息比较浓厚。”他简短地说。 菜市场其实很小,挨挨挤挤。中间是一条过道,不是很宽,差不多能容一辆车经过;道路两旁是各式各样的菜摊,卖什么的都有。 正值中午,又是周六,这会人群稀少,零零散散地只有几个人。 由顾青闻在前面带路,周阳慢悠悠地看着。 走出菜市场范围,左手边是一处运动场和商场,右手边则是一排矮旧的老式建筑。因为墙外粉刷过,阳台的窗户重新换过,虽然旧,却也有别的风情。 像是一座日益蓬勃发展的城市,在繁华的闹市街道里,还存着过去时代的一角,以此来见证它的更新变迁。 是岁月的一种印证。 下台阶的时候,人群熙熙攘攘,车流不息的景致,迎面映入眼帘。 也就是这一瞬,周阳终于明白了顾青闻说的,从平静古朴到繁华,亲身从其中穿过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她侧目,眼里的人照旧是一副温和平静的模样,像身后的老式房子,用它特有的方式安静地存在着,却格外吸引人。 穿过马路,穿过地下通道,回到路面,周阳像走过了古与新交接的一个世纪。 而带着她走,将这种感觉切身实际传染给她的人,是顾青闻。 走在商场里,满目浮华,周阳的心却从未有过的安静。 过去是不存在的,未来似乎模模糊糊,而眼下是前所未有的一目了然。 顾青闻所说的茶餐厅就在罗宾森中庭后面。 他们到的时候,餐厅里一片如火如荼,服务员忙得脚不沾地。他们运气好,赶巧靠落地玻璃窗的一张两人桌刚买完单离开。 服务员收桌擦桌,顾青闻将菜单和铅笔递给周阳,说:“你先点。” 周阳问:“我们一起点?” 顾青闻想了一下,换了一边,同她站在一起。 周阳的发式从来简单,一头黑长直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的绑发绳束在脑后。 上山下山,她额角落了不少碎发,低头看菜单的缘故,碎发拂过耳旁,衬得她格外的温柔安静。 顾青闻低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和最开始他无意从面馆注意到的她不一样。 那时他和她尚且不相识,她更是安静用餐,算好时间一样,定时进店,按时离场。从来都是静默的,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又或者直白点说,是清冷淡漠。 相识之后,她给人又是一种,努力地在自我与生活之间寻求一种平衡感。 她期期艾艾,磕磕绊绊。 “肠粉要选哪一种?” 周阳见他注意力似乎不在菜单上,伸出手,轻轻地戳了戳他的手肘。 只是简单的稍微触碰,即刻之间,她又抽回手。 顾青闻望着她干净略带询问的眼神,清咳一声,说:“点了虾饺,肠粉就不要鲜虾肠了?” “那就秘制叉烧肠?” “可以。” 正说话间,新的餐具摆放完毕。 服务员询问要哪种茶水。 顾青闻和周阳相视一笑,默契一般,由他说:“菊普。” 两人面对面落座,顾青闻将背包放在一边。那边服务员很快将菊普送上桌,他用茶水先将餐具烫了一遍,然后倒了一杯递给周阳。 周阳捧起来闻了闻,香气沁润,极为舒服。 顾青闻问:“味道怎么样?” 周阳一愣,继而笑:“好像都差不多?很清香。” 他略略失笑,说不明白在笑什么。 餐厅人多,本以为要等很久,上菜速度却很快。 依旧是最受欢迎的几道招牌菜:豉汁蒸凤爪、蒜香蒸排骨、蟹仔烧麦皇、虾饺皇。 之后的菜式陆陆续续上桌。 两人吃饭都是食不言寝不语模式,除了一开始说了几句,之后的话语寥寥,都是围绕菜的味道如何而言。 吃到半饱,两人不约而同放下筷子,顾青闻麻烦服务员加茶水。 他一边倒茶水,一边听周阳说道:“这家店里的装置还不错,尤其这面大玻璃。” 顾青闻不紧不慢地添好茶水,看了眼窗外,“外面就是绿植,一边吃饭,一边看植物,胃口应该不错。” 周阳笑:“应该说是赏心悦目。” 聊了一会,再吃几口,这段午餐算是告一段落。 后面还排着长队,两人也不再多坐,起身的时候,周阳先一步拿过菜单。 买完单,两人往门外走。 周阳将小票收到包里,朝他道:“认识这么久,总算是我请你吃一次饭。” 顾青闻温雅一笑:“不用在意这个。” “真话?” 他稍作迟疑,末了点头:“真话。” -- 第90页 周阳笑意深许:“那以后我买单你也不能说什么。” 顾青闻一头雾水。 她轻声提醒:“不用在意谁买单,”她一本正经,“你刚刚说的。” 顾青闻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她绕进去了。 他们在商场里逛了会,期间路过一家简约家居店,周阳逛了一遍,见架子上一排灰色与藏青色的水杯。 她朝顾青闻招招手,待他走进,问他:“喜欢哪个颜色?” “你要买?” 周阳点头:“想把办公室那个换掉,家里再添一个。” 顾青闻看了眼架子上的陈列,说:“买这两个颜色。” “黄色还是太奇怪了对吧?”架子上还有一排黄色的杯子。 他似有所思:“颜色太鲜艳了,有些刺眼。” 于是周阳毫不犹豫地拿了灰色和藏青色,又问他:“你要一起买吗?” 本想说不用,转念一想,他也拿了两个:“办公室的也该换换了。” 买完杯子,两人走出商场,几步远外就是车站。 周阳回家的车有经过此站。 等了几分钟,旅游二线迟迟驶来。 周阳手里提着背包,朝顾青闻说:“车来了,我先回去。” “路上小心。” 今天一过,再见面大约要一个月后了。 周阳莫名变得有些低落:“嗯,你也注意安全。” 上了车,位置还有很多,周阳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她把包放在双膝上,两手平放,贴着包的表面,轻轻摩挲着。 往窗外一看,顾青闻不见人影。 她眼里的喜悦一下子消失不见。 下一秒,她身边的空位置有人落座,她习惯性地往里移了移。 余光瞥见什么,她的呼吸顿时一滞,十指紧紧地抓着背包,她摸到了硬硬的一层。 是刚刚在店里买的杯子。 顾青闻买的单。 眼中思绪千遍万幻,她使劲盯着那人的衣服,眼里涌起一阵热意。 她闭上眼,适应了一会,再次睁开眼,抬眼,笑意轻轻。 “你怎么上来了?” 顾青闻说:“我待会在图书馆对面下。” 她双眼定定地凝视着他。 他回看她,目光轻微一移,落在她脸颊一侧的落发上。 他不动声色道:“突然想起来,那边离家里更近一点。” 周阳轻轻地“哦”了一声。 他清咳了一声,又说:“今天路走的有点多,你回去用温水泡泡脚,不然明天早上起来可能会脚酸。” 周阳仍是一句:“好。” 他继续说:“出差注意安全,注意休息。” “嗯,会的。” 车拐过十字路口,朝前方直直地驶去,离他要下车的站点,越来越近。 是要离别的时候了。 顾青闻声音沉静若水,缓缓在她耳旁响起:“有事随时联系。” 她本想习惯性应好,话到了嘴边却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声音飘渺:“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不会。” 她一阵心安。 车子缓缓停下,有人陆续下车。 到了真正说再见的时候了。 顾青闻语调缓缓,透着暖意:“等你出差回来。” 她定定地望着他,眼里情绪复杂。 他朝她温柔笑道:“之前你说要去的地方,我们再安排时间。” 她几乎热泪盈眶:“好。” 他很快下车。 周阳望着窗外,他站在车牌旁,寻到她的位置,朝她笑了笑。 车子启动,一路朝她的归程前进。 周阳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人影,她闭上眼,终于确认。 她真的有东西落下了。 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同上一次的忐忑与自我怀疑不同。 这次她很肯定的。 她要找回这件落下的东西。 第27章 罪恶深渊(1) 你要的从来都不会有回…… 悠闲的周末过去, 繁忙的工作如约而至。 出差时间临近年底,今年的工作收尾与来年的工作安排如山堆积。飞机一落地,周阳和沈丛衍直奔上海的分公司。 几天下来, 周阳奔波于大大小小的会议中, 其中有几个会议她还是主讲人, 压力与忙碌将她整个人淹没。 上一次这么疲惫的高压工作状态还是在三年前。 中午, 会议提前半个小时结束,周阳正检查下午的会议纲要, 沈丛衍走到她面前,叩了叩桌面。 周阳顺着声音, 抬起眼。 沈丛衍揉了揉眉,说:“待会跟我去见几个客户, 下午的会议……时间来不及的话, 挪到明天早上。” 闻声, 周阳拿起一旁的手机, 打开微信:“我先跟他们讲下。” “你随时跟Jessie跟进,大老板那边我已经提前打过招呼。” “好, 我会跟Jessie保持联络。” 吩咐完事情, 沈丛衍转身,走出没几步,他停下,转身:“半小时后楼下见。” 为了工作方便, 此次他们落塌在公司隔壁街的商务酒店。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 周阳将沈丛衍的说话做事习惯摸了个底。此时他说半小时后楼下见,也就意味着,提交早上的会议纪要以及回酒店换装,她只有半小时的时间。 -- 第91页 周阳花了十分钟将早上的会议纪要打出来, 又检查了几处重点,确认无误后,她将相关人员抄送上。合上电脑,将桌面上的资料电脑一一收进电脑包,拿起临时工卡,她搭电梯离开公司。 对于待会的应酬,沈丛衍并没有说太多。 周阳在妆容上没做太多的心思,仍是中规中矩的职业装,以及化了一个淡妆。既不喧宾夺主,也不会不尊重对方。 她提前五分钟到公司楼下,本以为沈丛衍会准点出现,不曾想,她刚到没一会,沈丛衍随后出现。 上了车,沈丛衍也没有多说,靠着沙发背,闭眼休息。 车里除了他们两个人,第三个人就是前座开车的司机。室内安静得吓人,周阳呼吸缓缓,望了眼休憩的沈丛衍,她转头望向窗外。 车子驶出川流不息的市中心,进入一条隧道。 车里昏昏暗暗,窗外,不时几辆车疾驰而过,余光留下一点淡影。 忽地,一道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 “还要二十来分钟,你可以休息会。” 周阳侧目,昏沉沉的视野里,一双锐利略带锋芒的双眼直直看进她的眼里。 说不清楚是什么缘由,就在这一刻,周阳慌了。 那双略微怪异的眼睛,只与她对视不过三秒,随即别开眼,懒懒散散地再次贴着椅背,悠悠然然地闭上眼。 他语气也与上一秒不同,略显懒散:“到了,我会叫你。” 话落,车子驶出隧道,先才的昏暗被一阵长久的光明代替。 阳光穿过玻璃,照在脸颊上。 莫名地,周阳不慌了。 “好,”怕吵到他休息,她声音轻了轻,“谢谢。” “嗯。”他淡淡地一声,不再多言。 沈丛衍话是那么说,周阳却一刻也不敢懈怠。她一直望着窗外,看着街景由繁华的冰冷现代高楼大厦,逐步转换到没什么人烟的郊区。 车子驶进一条梧桐大道,饶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一处山脚下的停车场。 下车的时候,周阳匆匆扫过几眼,都是一些名牌车,以低调奢华为主。 再看沈丛衍,一直从容淡定的模样。 她猜到了一二。 途中,沈丛衍接了个电话,很快有人出来接他们。 绕了几条景色雅致的小径,沈丛衍忽地问:“高尔夫打得怎么样?” 周阳被他的问话愣了愣。 他只笑笑地看着她。 视线往来,周阳压下心里的讶异,模棱两可道:“一般,没怎么接触过。” “这就够了,”沈丛衍说,“待会面对那些人不用紧张,会多少打多少。” 正说着,随即有人领他们去换衣服。 早前被通知要见客户时,周阳看他没像之前要自己准备资料,便猜到中午的会客不是太严肃的场面。 走到草地上,远处有几人正在挥杆打球,沈丛衍带她走过去。 他跟几人笑谈招呼,其中一人看着周阳笑着问:“这位是?” “我的助理,周阳。”沈丛衍笑着回,“前几天的新产品宣讲人。” 一位相貌温润的男人说:“周小姐口才不错,思路清晰。” 周阳看了眼沈丛衍,后者笑了笑:“不用紧张,有什么说什么。” 几人又笑,气氛一时和谐。 其他几位上了年纪的老总在打球,沈丛衍在一旁跟着,不时附和几句。 周阳静静听着,一直笑着,偶尔跟着谈两句。 过了半小时,一行人打累了,走到遮阳处擦汗休息。 还是刚才那位温润的男人——温先生,问道:“徐总还没到?” “堵车,说是桥上那边堵着了。” “我们这几个人中就他的球技最好,还想着跟他比两场。” …… 听着他们口中的“徐总”,渐渐地与周阳印象里的一个人重合,她的眉眼皱得越来越紧。 “周阳。” 忽然,她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回过神,恍恍惚惚。 温先生礼貌地朝自己微笑。 沈丛衍解释:“温先生听说你球技不错,想切磋切磋。” “我不怎么会打。”她实话实说。 温先生不大在意:“露两手?不必看重结果。”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周阳再推辞有点说不去,她应下。 握上球杆的那一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说起来,当初还是徐风林手把手带她学习怎么打高尔夫球。那一次纯属因为她听说南城市中心有处高尔夫球场,景色不错。她随口跟徐风林提了提,他毫不犹豫地带上她前去。 那天,徐风林早早地结束公事上的往来,找到窝在草坪角落里晒太阳的周阳,掀起她脸上的书籍,笑着问她接下来想做什么。 她说想学怎么打高尔夫球。 她难得主动提起想做什么,徐风林眉眼的喜色比林间的风还要浓厚。 “周小姐谦虚了。”温先生笑意满满。 周阳握住球杆的手微地顿住,她连续进三球。 一旁交谈的人见状上前:“这可不是什么‘打得不好’,握杆姿势发球力度可不输在场的几位。” 周阳的手微微颤抖,她用力稳住,笑得勉强:“这是根老杆,我只是沾了各位的光。” 她足够的谦虚,言语轻柔,几人听罢,笑声阵阵。 -- 第92页 周阳又打了几杆,成绩不功不过。 几个人休息了一会,随后打了二十来分钟,其中一人接了通电话,轻跑过来说:“到了到了,我们直接过去吃饭。” 路上,温先生就高尔夫球和周阳交流了几句,她礼貌地对应过去。 正说着,有人高声道:“徐总,你可让我们一行人好等。” “实在有点事赶不过来,今天的费用都算我头上,算给各位赔个罪。” 来人声音平平,分寸中含着疏离。 周阳猛然朝声源处望过去。 几步远外,那人与她隔空相望,神色淡然,眼睛处处透着随和。 相比她的震惊,他比她实在从容淡定太多。 徐风林看了她一会,像是无意划到她这边一样,稍停片刻,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和别人谈笑风生。 坐在包厢内,周阳心神不宁。事情发生得太快,丝毫不给她转圜的余地。 在座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位女性助理,姓高,叫高澄澄,先才她帮忙送资料,姗姗来迟。 高澄澄是个很细心的人,见周阳没怎么吃,她柔声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周阳摇摇头:“我吃得差不多了。” “我让后厨加一份炖汤?你都没怎么吃。” “不用,”周阳轻声说,“刚来的时候,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不怎么饿。” 高澄澄瞬间明白,说:“是要吃点垫着,他们忙起来都不知道吃饭的时间。” 那边,温先生朝高澄澄招了招手。 她笑道:“我老板叫我了,待会聊。” 她一走开,周阳独自坐了一会,屋里的人都在交流养生经验、分享生活乐趣,暂时也没她什么事。她和沈丛衍说了声,悄声溜到屋外透透气。 走廊细细长长的,偶尔有服务员走过。周阳走到角落处,寻了一处阳光热烈的地方,看着楼下的绿植发呆。 这一处酒肆位于丛林里处,四周被树林环抱,入目皆是深绿的枝叶,阳光投映下,略显这里尤为幽静。 望了有一会,周阳恍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她想了想,还没找到这种熟悉感来自何处,身后有人凭空打破了她的寂静。 “来上海出差,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言语尽是平静里的关心,同过去没什么两样。 周阳遥望远处山林,不作声响。 徐风林见状,又上前一步,问:“见面询问一声也不行吗?我们真要到这个地步?” 她没有回头,客客气气地道:“这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不慌不忙。 她低下眼,轻声轻气:“我认为没关系,所以没必要通知你。” 徐风林安静了几秒,继而笑道:“你还是不想搭理我。” “是,”周阳转身面向他,她一脸沉静,“你知道,但你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徐风林眼睛微眯,神情从容:“自讨苦吃。” 周阳静默。 他笑,如自嘲一般,声音悠远:“你明白,总有人喜欢自讨苦吃。” “我不明白。”周阳没再看他,侧过身,再次望向浓而翠绿的山林。 阳光照耀下,绿波粼粼。 她恍然想起这种熟悉感来自哪里了。 是上一次和顾青闻一行人去轮渡潮福城就餐时,她和顾青闻就站在走廊处谈了鼓浪屿的事情。她和他还约定,下次一起上岛。 她与他还相约了很多下次。 多到她不禁怀疑,再这么下去,她是不是很快便能跟着顾青闻的脚步,将临城从头到尾地走一遍。 “周阳。” 偏偏,此时,响起一阵令她厌恶的声音。 她就要走。 她的手腕被徐风林抓住,他声音低了些:“你怎么不明白?你是不是像我一样自讨苦吃?” 周阳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几步,低声斥道:“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你不承认罢了。”他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手,言语淡淡。 “是吗?”周阳笑,笑得很讽刺。 “阳阳,真的不能回到从前的模样?”他叹气,几乎低声下气。 “不能。”周阳手贴着墙壁,那里被阳光照过,瓷砖暖洋洋的,没那么冰冷。 离开前她看他一眼,极近冷漠地说:“你要的从来都不会有回应,只会令人唾弃。这是我与你不同的地方。” 细长走廊里,她的背影挺得直直的,从他这里看过去,犹如严寒天气下挺拔的松树。 不卑不亢。 徐风林想,什么时候起,他和她只能是单独分开的两个人,而不再是并称“我们”。 一如这么多年她无时无刻地逃离。 旧时光里,也有这么一个人,她向来只背着他远去,他从来只能站在原地注视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现在时间变换,二十几年的光景里,物是人非。 而他,恍惚还是过去的那个人。 还是面对过去的处境。 手机震了震。 徐风林敛回神,他揉了揉疲惫的眉眼,说:“时寒,嗯,我在上海。” 电话那端,时寒细声慢语:“公司安排我去上海处理一下紧急事件,你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 徐风林抬眼,适才远去的背影已然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走廊内。 -- 第93页 无影无踪。 他深不可测地笑着:“是吗?刚好阳阳也在上海,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顿饭。” 时寒佯装惊讶:“之前怎么没阳阳提起?” “听说是临时的安排,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说得云淡风轻。 时寒也不拆穿他:“那看阳阳的安排吧。” 挂掉电话,徐风林走到过道上,站在周阳原来的位置,他来回扫视一遍。 除了漫山遍野的丛林,他看不出其它什么。 那么,周阳站在这里看了这么久,她在看什么? 当她看着它们的时候,静寂的时光里,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以前他总是认为他最熟悉周阳,清楚她的一言一行,了解她的所思所想。 他甚至觉得,她跟他是最亲近的人。 假如大四那年冬天没有发生那件事,那件另他们关系发生裂痕的导.火.索。 目之所及,冬青翠柏遍布,林间松涛阵阵。 徐风林陷入长久的深思。 第28章 罪恶深渊(2) 自投罗网,万丈深渊。…… 那天下午的会议照常进行, 幽暗的会议室内,投影仪上的数据表看得周阳头痛欲裂。分明是日常的工作之一,她却无心再去仔细追随主讲人的思绪。 好在, 此次所有的数据分析她是重要成员之一, 开会之前, 他们事先做过几轮预备, 周阳的工作倒没怎么受影响,一直向前成功推进。 唯一受影响的是她的睡眠。 接下来三天, 她的睡眠一天比一天差,几乎到了彻夜无眠的地步。 她在崩溃的边缘强撑着。 一闭上眼, 她反复地做噩梦。 梦里依旧是那座人烟稀少、寂静得可怜的山林,她走在其中, 四处呼喊, 无人回应。她跌跌撞撞得前进, 稍不留意一个回头, 一座没人居住的房子坐落在她的身后,门前的廊檐塌了一边, 空地上布满了鲜绿的青苔。 一切的一切, 都在提醒周阳过去发生的一幕。 往事并不能如烟散去,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地挣扎,试图撇开过去,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可这一幕噩梦就像是刻在她的血肉里, 与她日月同存, 一天一天地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悄然滋长。然后在某个必要的时候,它会自动跳出来,第无数次提醒她,过去发生的一切。 周阳埋在枕头里, 泪水不知流了多久。 她悲哀地想,有时不是她不愿意放开过去,而是过去至始至终不肯放过她。 它就是一处掩藏得极好的沼泽,随时随地等她自投罗网。 她稍微一个不注意,踏错一步,即是跌入万丈深渊,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在上海工作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周阳的黑眼圈怎么遮都遮不住。她望着镜子里脸色苍白双眼无神的自己,呼吸几秒,她放下手里的遮瑕膏,不再做最后的挣扎。 上午九点,沈丛衍一进入会议室,他立即感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会议上思来想去,结束时,他把周阳叫到茶水间。 “昨晚加班了?”他皱着眉问。 周阳顿时一怔,她摇摇头:“没有。” 他看了一眼她疲惫的眼神:“睡不好?” “是我习惯不好,出门在外会认床。”她找了最简便也最好用的借口。 沈丛衍若有所思,他抬起手,看看表:“待会没什么事,放你两小时假,回去好好补一觉,下午还要打个漂亮的收尾,你这个状态……” 他顿了一下,忽而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压榨员工。” 这还是第一次沈丛衍和自己开玩笑,可周阳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反而神经变得更紧绷了下。 他不说下午的工作还好,一说起,周阳不免想到徐风林。 此次,徐风林作为合作公司,届时也会一并出席他们的论坛会。她是论坛峰会负责人的一员,和他免不了要有工作上的来往。 周阳笑了笑:“谢谢你,我会注意。” 沈丛衍扬扬眉:“现在把东西收好,回去睡觉,其他事等你醒来再说。” “可是……” “没有可是,”沈丛衍没有商量的余地,“还有我在这,有什么事我担着。” 回去酒店的路上,周阳回头看了一眼。宽广的街道上是步履匆匆的行人,每个人脸上都疲惫不已,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周阳回头,步履不停得往前走。不论如何,生活还是要继续。 无可争议。 - 下午的论坛峰会照常推进。 经过两小时的深度睡眠,周阳此时精神样貌已然焕然一新。 沈丛衍和几位合作伙伴打好招呼,过来问周阳:“资料流程都安排无误?” 周阳将提前准备好的资料打开给沈丛衍看:“这是待会的流程布置,以及打印好的资料,我和Jessie已经分发到座位上。” “BC方案呢?” 沈丛衍是个做事谨慎的人,从来都有plan B、C,以防不备之需。 周阳翻出另外一个文件夹。 沈丛衍拿过来,翻了几页,脸上笑意越来越浓。 他合上:“做得不错。” 周阳松了口气:“我和Jessie再做最后的一遍核对。” “嗯,这次对你很关键,好好把握。”他忽然说。 周阳愣了愣,一瞬间她似乎听懂了什么,眨眼间又似乎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 第94页 那边有人在叫沈丛衍,周阳不好打扰他们交谈,她悄声退开离去。 和Jessie核对好所有资料,周阳抱着一沓资料走到后台休息。 她拿出手机,先是划过工作群的消息,随着大流回了两句加油之类的话语,她退出来。 忽然地,手指顿在半空。 “顾青闻”三个字毫不设防地出现在她的视线内,聊天界面停在她到上海的那一天。 那一日她下了飞机,赶往公司途中,她坐在车上望着窗外这座熟悉的城市,心里百感交集。静了半晌她拿出了手机,低头打字。待回过神来,她将自己已经抵达上海的消息发了出去。 兴许顾青闻那会正在看手机,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回了消息。 前一秒还在懊恼为什么要发信息,收到回信的那一霎那,周阳又是如此地庆幸。 她捏着手机,别过头,窗外的景色匀速往后倒退,她眼底呈着满满的笑意。 现在,她望着空白的对话框,久久不动,眼底一片犹豫。 过了一会,她摁灭手机屏幕的亮光,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资料,靠在身旁的一根柱子,仰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初三那年的暑假,她无数次对着漆黑的夜空叹息。 母亲猝然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而前方,等待她的,尽是漫漫长夜,远远看不到尽头。 那会,生活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不能哭,只能仰着头,将泪水混着生活的酸涩一一逼回眼眶。 也是那时,她偶然发现仰头呼气,不失为一种喘息的方式。多少无奈与心酸,都在那一刻得到了缓解。 至今十几年过去了,光阴尽在弹指间。 头顶仍旧是一片昏暗,像过去的无数个噩梦,挤挤挨挨地占了一堂,齐齐朝她积压而来。 “为什么叹气?” 一片黑沉沉的寂静里,有人出声打乱她的思绪。 几乎耳语般,绕在她的耳侧。 周阳缓过来劲,望着眼前的人,眼睛一眨不眨。 这个人,曾经在她最落魄无望的时候,伸出援手,护她左右。他不仅是照进黑洞里的一束光,更是将她拖出了命运的沼泽。 可是,生活好像很喜欢与她作对。 几年后,也是这个当初伸出援手的人,一把将她推进另一个致命的深渊。 她的生活,再次出现巨大的裂痕。 周阳移开眼,忍住喉头涌起来的酸涩,她抱着资料,离开。 身后,徐风林再次出声。 “阳阳,昨天我去看了季安。” 周阳停住脚步,她微仰着头,眼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非要这样是吗?” 徐风林难得声音轻了许多,喃喃自语般:“不是,是我很久没有过去看她了,以前我们还一起去扫墓,这些年,你一直躲我。” 周阳闭上眼,她咬着下唇:“为什么?” “阳阳……” 她不管不顾:“为什么现在你还能这么云淡风轻地和我讲起妈妈?” 沉默了许久,徐风林说:“她对我来说始终是特别的。” “特别?”她冷笑,转过身看他,“你敢在母亲墓前说这番话吗?” 他淡淡的,语调瞬间冷了下来:“我有什么不敢?” 周阳怔住,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干净,她的语言更是苍白。 “是,你有什么不敢的?” 说完,她再也不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步履匆忙。 - 半个小时后,论坛峰会如期举行,一切进展顺利,完美落下帷幕的那一刻,周阳所在的团队都松了一口气。辛苦了近半个月的努力得来一个漂亮的句号,所有人都在欢呼,喜气洋洋的氛围围绕着他们。 周阳却像一个外人,静静地看着她们笑得喜上眉梢,笑得前俯后仰。 与此同时,她脑海划过的是徐风林离场时说的两句话。 “阳阳,你成长了很多,做事比以前更加稳重成熟,希望你一直保持。” “时寒明天来上海,明晚你有时间吗?” 她一边想着,一边收拾这些天的工作内容。这边的工作安排算是暂时画上半个句号,接下来她还有得忙。 对于明天的会面,她不能算是轻松,尤其是在和徐风林说完那番话后。 回酒店躺了一会,醒来时,外面夜幕沉沉。打开手机,沈丛衍正好打进电话。 她接起,还没说话,那边倒先传来声音。 “周阳,记得待会七点的晚宴。” 周阳如梦初醒:“记得,谢谢提醒。” 沈丛衍淡笑:“Jessie说联系不到你,你给她回个电话。” 挂了电话,周阳这才注意到果然有两通未接来电,她赶忙回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那端Jessie说开完会没找到她人,加上这些天一伙人忙前忙后,担心她出什么事。 周阳解释了一番,谢谢她的关心,两人约好十分钟后大堂门口见。 晚上,包厢内觥筹交错,光影流连,巨大的喜悦冲洗之下,酒精再上一层楼,一群人醉生梦死。 周阳端着酒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偶尔与同事们碰杯,抿一两口。 沈丛衍绕过重重人影,走到她身边,摇了摇杯子:“跟我去隔壁见个人。” 这回周阳没应得那么干脆,她问:“您的朋友?” -- 第95页 “你也认识。”他说。 她好奇,心里猜到了什么,问:“温先生他们?” “聪明。” 一瞬间,周阳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做何表情。 沈丛衍挑了挑眉,问:“你不方便?” 周阳怔了怔,半晌摇头否定:“方便的。” 于是两人走过一段走廊,来到了隔壁的包厢。 推开门进去,一群人静止了兴致正高的话题,纷纷转头看向他们。 沈丛衍泰然自若地上前,周阳面不改色地紧跟其后。 一群人的眼睛带着询问的意味落在他们身上。片刻静寂过后,还是温先生走上前:“原来我没看错,真是周小姐。” 周阳讶异,不过也是转眼的事情:“温先生。” “小高,给周小姐倒一杯酒。” 一旁的高澄澄倒了两杯酒,送到周阳手上时她还眨了眨眼。 周阳回以一笑:“谢谢。” 三人碰了碰酒,各自呷了一口,沈丛衍和温先生到一旁谈话。屋里十来个人,短暂的打量过后,他们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适才的话题。 周阳站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高澄澄走过来:“周小姐。” 周阳迟疑一会,说:“你可以叫我周阳。” “好,周阳。”高澄澄笑了笑,“我们到这边坐。” 两人走到一旁靠窗的位置,落地玻璃外是五光十色的城市街景,看得人思绪起起伏伏。 周阳不爱怎么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挑起话题,全程都是高澄澄在说,通过和她的对话中,周阳知道了一件事。 今晚这间包厢真正的主人还没出现。 高澄澄说:“温先生说你那天打高尔夫球挥杆的姿势让他想起一个人,刚刚在楼下看到你,他还让我确认是不是你。” 周阳注意到前半句,想起几天前的事,她说:“今天部门聚会,就在隔壁。” “没想到这么巧,”高澄澄笑着。 周阳露出不解的神情。 高澄澄为她解惑:“本来今天这个聚餐是定在另一个地方,温先生临时换到了这里。” “可能这里方便些。” 高澄澄摇头:“温先生定下的事情少有更改。” 周阳正想问点什么,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推门声。 然后,她听见一旁的高澄澄喜悦地说:“是徐先生拜托温先生换到这里,徐先生那天吃饭你见过的。” 心里的猜想提前得到了印证,周阳抬起眼,朝门口看过去。 一道身影映入眼帘。 来人西装革履,面容波澜不惊,处处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着,缀满岁月后的沉淀。 他不疾不徐地迈着步伐,越过一众安静的人群,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而后,他像是把握好分寸一般,在距离她两步远时,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地落下眼。 足够的从容淡定,足够的漫不经意。 视线相撞的那一刹那,周阳悄然捏紧了酒杯。 在一阵寂静中,她似乎感到酒杯里的红酒轻轻震荡了一会。 顷刻间,一阵绝望犹如排山倒海般朝她袭涌而来。 这一刻,周阳脑海中只有四个字:阴魂不散。 第29章 罪恶深渊(3) 你甚至连顺其自然都等…… 周阳怔在原地。 这个人不厌其烦、想法设法地出现在她能看见的每一个角落。 真真是永永远远的阴魂不散。 她如此定义这个来人, 如此定义他的种种行为。 - 徐风林的目光轻描淡写地从周阳身上划过,像是初次认识她似的,只是多了些许好奇。 几秒的打量之后, 他转过身, 望向一堂内的来客, 端起一旁的红酒, 从容笑着:“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自罚一杯。” 空气寂静两秒,人群中, 不知道有谁说了句:“一杯哪够,三杯。” 这声玩笑一落, 包厢内瞬间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 就连空气都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类似场景, 过去实在发生过太多次, 周阳倒是见怪不怪,稍有耐心地等着徐风林的下一步动静。 不过, 今晚的徐风林又或许有些微不同。 面对这声玩笑, 他只是笑了笑,似在考量可行性。 不知道为何,周阳看着这样的徐风林,感到陌生的同时, 她也产生了一点不安。 旁人相约看出了徐风林的异样, 渐渐地,附和声纷至沓来。 包厢内扬着和谐的气氛。 周阳心内的不安越来越重。 有一瞬间,她更是产生了逃离的念头。 只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还没来得及实施便被窒息在萌芽中。 “这位小姐, 能麻烦你帮我倒杯酒吗?”他忽地转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几乎是两秒内的事情,周围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自己这边。 如针一般,狠狠地刺在她身上。 刺得她千疮百孔。 周阳手指微微颤抖,酒杯内的红酒重重地晃了晃,极为不安分地撞着杯壁。 就像此时她压抑不住的愤怒。 但这间包厢,以及今晚她代表的身份,她此刻犹如这手里的红酒被困在一方狭窄的天地里,无处可逃,时刻备受禁锢。 她看着他,一言未发。 -- 第96页 在一旁和温先生讨论的沈丛衍察觉到包厢的氛围不对劲,他放下酒杯,拨开人群走过来,刚要开口。 那边的徐风林伸出左手,停在半空中,看也不看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周阳。 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沈丛衍后退了一步,没再往前。 难题再次落回周阳这边。 直接拒绝走人,或是按照他的意思帮忙倒一杯酒。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这两种选择。 周阳捏紧手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丝毫不为所动,仍是令人厌恶的笑容。 他在试探她。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他还是会试探她,利用各种机会,在任何有压力的环境下,始终试探她。 哪怕她浑身长满了刺。 察觉到了这层含义,忽地,周阳松开紧紧捏着的手指,端酒杯的手随之松了松,她淡淡地朝他笑了笑。 “请稍等。” 声音是道尽平和的温柔。 话落,她转身朝一旁摆满酒杯和红酒的桌子走去。 刚拿起一个红酒杯,还没拿稳,身后传来一道不重不轻的声音。 “贺兰红,红杆。” 简短的几个字却让周阳的手微微顿住。 思索几秒,她放下手里的酒杯,视线稍稍一转,目标确定,她依言拿了红杆酒杯。 倒红酒的时候,她在如何把酒送过去犯了难处。 此情此景,她不可能直接将酒送到他手里。他利用职权地位优势重重压她一头,接下来的一切她断不能随了他的愿。 红酒落杯的声音清脆好听,她用余光望了望。而后,看到了什么,她抿了抿唇。 周阳拿过一旁的小托盘,将酒杯放在上面,走到徐风林面前,双手递上托盘。 质感上乘的红酒呈在杯壁纤薄的酒杯内,低低的一层,灯光下,光影映在托盘上,显得无比高雅大气。 与此同时,轻薄灯光下,她整个人似乎在转眼间蒙上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内里的情绪。 “徐先生,请用。”她声音镇静,面容镇定。 徐风林着实怔了下,抬起的手蓦然停在半空。 不进不退。 一秒,两秒…… 周阳温声提醒:“徐先生。” 灯影微闪,旧梦重回,徐风林恍然回过神。 周阳笑得极为恰到好处:“请慢用。”她将托盘往上托了托。 徐风林敛回思绪,他托起酒杯,声音低沉了些:“谢谢周小姐。” “不客气。” 他绅士,她礼貌。 面上平平和和,私下,实则波涛暗涌。 转身的那一瞬间,周阳仅存的勇气须臾间尽数抽身而去。 她握紧了手里的托盘,像是握紧最后的一丝希望。 心里想的却是,和顾青闻第一回 相遇的情景。 那时,他办公室的迷你托盘让他们在日后有了进一步往来; 而眼下,在她进退两难之际,他似乎隔着千山万水,给了她短暂的勇气,让她能够以最好的姿态去面对最难堪的处境。 此时此刻,她是如此地想听听他和缓的声音。 又或者,能得到他的只言片语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认识他之后,幸运一词,像十五岁那年一样,突然地降临到她身上。 她是这么一想,下一刻也是这么做的。 她放下托盘,走到没什么人的角落,拿出手机。 - 手机震动时,顾青闻正和张朝在修改电路图,测试水质的仪器一再更改,他们力求一种更为精准的探测结果。 “这里改一下。”顾青闻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一处,声线平平,“改成上次的数据。” 张朝依言改了,试运行了一遍,结果相比前一次的又好了许多。 顾青闻低头看着资料沉思,眼神幽深,似在思索着什么。 一旁手机不停地震响,他都没发觉,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张朝借着椅子撑起身,朝手机屏幕瞄了几个来回。 因为角度问题,手机反着光,他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一个“周”字。 学院里确实有个周姓老师来着,不过平时顾青闻和他交流甚少,转头一琢磨,最近和师兄往来较为密切的周姓人士,好像也就那么一位。 手机在桌面响震,慢慢地挪移位置,没人接的缘故,过了一会,声音消失。 本就安静的实验室,这下变得更加安静了。 张朝微微瞥眼,偷偷觑了觑一旁的顾青闻。 他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照旧没有任何反应。 张朝反复偷觑了他好几眼,次次欲言又止。 顾青闻想忽略多难。 终于在张朝再一次看过来时,他从纸上抬起眼,抓住他的目光,迎接上去。 “有事?” 张朝支支吾吾地:“也没什么事……” 停了停,又很违心似的撇撇嘴,“就是,就是……” 顾青闻看在眼里,面上生了些笑意,他合上笔,同资料放在一旁,好整以暇的。 “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张朝咬咬牙,决绝道:“师兄,你手机都震了好几次了。” 本以为是什么麻烦事,到头来却是提醒自己的手机响了。 顾青闻看看他,再看看手机,而后起身拿起。 -- 第97页 解开锁屏,看到未接来电的那一瞬间,顾青闻眼里的漫不经意顷刻褪去,变成了一种晦暗不明的情绪。 然后,张朝便见平日从容不迫的师兄,这会手指点了点实验桌面。 一下一下的,频率却一次比一次急切。 而且,张朝凝神一听,他似乎听见了空气中有人松了口气。 隐隐约约的,他却极为肯定,他确实听到了。 在场的只有他和顾青闻两个人。 这声“松了口气”来源于谁,不用再多怀疑。 “师兄,你……” “我……” 稍一停滞,两人同时出声。 张朝一时错愣,对面的顾青闻却是低头轻笑了声,是比轻松更为舒适的一种笑意。 毫无戒备的顾青闻,他是头一回见,不免呆呆地说:“师兄,你先说。” 顾青闻敛了敛神色,眉间的愉悦仍是泄了出来。看着张朝脸色愣愣的,他扬眉笑了下:“有点晚了,剩下的问题下周说,你收拾一下,先回去。” “可以吗?”张朝有些忐忑。 顾青闻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从身后拿过纸和笔,低头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他:“趁着周末两天,去图书馆找找这两本书,上面有你此次疑惑的答案。” 张朝接过:“好,我周一写一份综述大纲。” “嗯,”顾青闻合上笔,言语温和了些,“下周结束前给我,不用赶时间。” ? 什么情况? 一向以严厉高要求做事的顾青闻,今天怎么了? 张朝还处在极度震惊中,那边顾青闻确实收拾好了东西,提着电脑包,离开前,留下一句:“确认好安全问题再锁门离开。” “好,我一定认真再三检查。” 顾青闻推门离开,不多时,门外走廊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悄然淡去。 张朝关闭运行器,关上电源开关,脑子懵懵的。 这好像是顾青闻第一次先于别人离开实验室。 以前每一回,他都是留到最后一个,别人都早早离开,他还是不知道时间地在工作。 按点下班,提前离开工作岗位,与他是谈不上任何关系的。 张朝关掉实验的灯,黑暗降下的那一刻,他在疑惑一件事。 适才那通震动了许久的来电,那位周姓人士,是不是他心中所猜测的那一个人? 揣着满腔疑问,他幽幽下楼。 - 出了大楼,顾青闻走到泊车的位置,将电脑包放在副驾驶,他叩了叩方向盘,眼睛直直望向前方。 防风玻璃前不远处,路灯漫下薄薄的一层幽暗,落在草丛上,两相融合,映出一片独属于夜晚的幽静。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的一个夜晚。 那晚他和周阳漫步走在临大的校园绿荫道上,聊着临大,聊着生活工作和以后。 当时,也许是受夜色的蛊惑,他问了周阳一个问题。 更准确地说,是他向她要了一个承诺。 一个出乎意料的承诺,说出口的那瞬间,连他都被自己懵住,却佯装自然。 他问周阳如果考虑好下一个工作目的地,能否告知他。 至于为什么问。 他心如明镜。 昏暗的车室内,他用食指敲了敲方向盘,富有节奏地。 离开实验室,他第一时间给周阳回拨过去,不过对方一直没接。 距离他回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顾青闻手指一顿。 而后他手伸到半空,稍作思索。 夜色深许,静谧中,是他再明晰不过的呼吸。 一顿一挫,一次更比一次明确清晰。 不可否认,几天过去了。 你想听听她的声音。 你甚至连顺其自然都等不到了了。 你骗不了自己。 寂静夜色下,扬起一声似有若无的笑意。 淡淡的,稍纵即逝。 几秒后,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晰的嘟嘟声。 频率有致地在车室内响起,一声更比一声明了。 第30章 有一束光(1) 她的人生,在某个瞬间…… 桌上的手机响了。 一道温柔舒缓的女声, 柔柔地从听筒里传流出来。 “温柔的晚风,轻轻吹过,城市的灯火。” “今晚的晚风, 你去哪里, 请告诉我。” …… 屋内, 本是针锋相对的局面, 由着这一声声突兀的歌声,瞬间破碎得一泻千里。 周阳浑身一颤, 呼吸一凛,反射性地转头朝声源处望去。 她深深呼了口气, 转身,刚抬起脚, 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 身后传来一道冷静得吓人的声音。 “你接试试看。” 眼睫微微颤了颤, 她无声微笑, 下一秒, 悬在半空的脚落下。 她一步一步地,极为稳当地朝桌上的手机走去。 刚摸到手机的那一瞬, 有人比她快一步, 她只来得及摸到手机的边缘。 金属边缘与她指尖相擦而过。 冰冰的,冷冷的,仿佛她此时的呼吸。 有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顾青闻?”还是先才那道冰冷得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阳阳, 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周阳脸色沉沉, 低声说:“请把手机还我。” -- 第98页 “请?”徐风林冷笑一声,“什么时候你我之间谈话还要用到这个词了?” 半个小时前,一杯红酒,一个“请”字。 周阳以为红酒倒了, “朋友”见了,她就可以安然退身。等待电话接通时,徐风林不作声响地把她带到现在这个寂静的包厢。 她反抗挣扎,他则有意无意地朝室内的人群投去一眼,尊重般地给了她两个选择:“你想单独和我谈,还是要在他们面前谈?” 他轻描淡写地威胁。 她不堪一击。 周阳半低着头,盯着地上的影子,小小的一团,挤成了多年的噩梦。 “明知故问。”她盯着那团影子笑。 “所以他就是上次你帮他挡的那个人?” 这一句徐风林问得有些轻,像是在怕什么。 周阳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面上带着笑,底气十足地回答他:“是,就是他。” “好啊!”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周阳,你让我惊喜。” 从高尔夫球场相见的那天起,他就在装,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刚刚在那么多人面前还在装什么正人君子。 现在他终于不再伪装。 周阳冷眼看着,未置一词。 忽地,徐风林松开手,手机从他手中滑落,顷刻间落在地毯上。 闷闷的一声,很快散去。 周阳听着这一闷声,心不禁为之一跳。 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去,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接近。 徐风林脱下西装外套,扔在一旁的沙发上,迈着步伐的同时,不紧不慢地将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 须臾,一道影子覆到她的身上,将眼前的明亮掩盖了去。 离她只有一步远时,他停下前进的脚步,半晌,俯下身,迎上她的目光。 他看了看她,眼神瞬息万变。 由一开始的冷漠,变成了现在的似笑非笑。 阴影全部落下,吞噬了所有的光亮。 周阳垂在身侧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她竭尽全力想压下这种战栗感,可它们根本不受她控制。 就在徐风林接近的那一刻,就在他的影子落在她身上的那一霎那。 这具身体与神识一分为二,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挣扎。 她被过去来回撕扯,每分每秒,不休不止。 那种绝望、濒临窒息的感觉再一次席卷她,它们用力地侵袭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随着血液的流动。 永无止尽地兴风作浪。 十二岁那年的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至今没有饶过她。 大四那年的冬天,眼前这个人打破她对平静生活的希冀,再一次将她拖进罪恶的深渊。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她没有一天是放松的。 她的神经永远都是绷得紧紧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步一步地逃离他的掌控,一点一点地撇开他伸过来的手。 然而他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他依旧要在她的伤口撒盐。 “阳阳,”他轻轻叹息一声。 周阳却是牙齿都在上下死磕:“别这么叫我。” 他微眯了眼,眼中尽是危险的气息:“你信不信……” 【温柔的晚风,轻轻吹过,城市的灯火。】 话刚说到一半,空气中再一次响起一阵歌声。 依旧是轻缓平和的调子,夜晚下,尽显无限的温柔。 【今晚的晚风,你去哪里,请告诉我。】 周阳瞳孔一缩,她咬着唇,竭力压下身体的颤栗,眼眶随之涌起一股温暖的湿意。 “阳阳,告诉我,你在激动什么?” 他抬起手,慢慢地伸过来,要落下时,周阳别开脸。 手顿在半空,他笑:“你在期待什么?” 自从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他的话,周阳一句再没有听进去过。 熟悉的噩梦似乎被这道铃声给击碎了。 她的人生,在某个瞬间,重新被拯救了一次。 她直直地望向地毯上的手机。 “你很想接这通电话?” 询问声寒恻恻的,周阳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碰到了一处架子,她紧紧地捏着柱子不放。 她的不安,他的猜测,在她的脸上,是如此的清晰明白。 “接?” 影子退去,徐风林转身,几步走过去,捞起地上响声阵阵的手机。 几秒的事情,他重新站在她的面前,黑影重新落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想接是吗?”他的眼神深不可测,摸不清是什么意味,“做梦。” 话音刚落,眼前划过一道抛物线,随即传来一阵物品砸墙落地碎裂的声音。 望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周阳竟然意外地平静。 愤怒、生气,这些本该具备的情绪,此刻,全然不存在。 她看了徐风林一眼,后者以冷森森的目光回视她。 她忽然问:“你在怕什么?” 对方大概没预料到周阳此时会问一句轻飘飘的话,他语气冷然:“我怕?” “对,”周阳的声音很平稳,那些随着噩梦而来的颤栗一点一点消失不见,“徐风林,你在怕什么?你以为你砸了我的手机,就能砸掉我和他的联系是吗?” “这只是第一步,”徐风林贴向她,低声道,“一次警告。” -- 第99页 “警告,接下来你还想做什么?”他的鼻息在侧,周阳却是淡声问道。 空气约莫停滞了十秒,两人无声相视,火味十足。 徐风林直起身,往后退一步,抱着胳膊,懒懒地看着她,眼神格外锐利:“你暂时不用知道。” 周阳却是摇摇头,乘胜追击:“像那年一样,将我调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我断了和朋友的联系,是这样吗?” “是,”他径直承认,丝毫没有觉得卑劣的意思,“你对别人笑,对别人说话温柔,把他们当作朋友,他们对你呢?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周阳别开眼笑,眼里似有眼泪,“那你呢?” 落地窗外,流光璀璨;屋内,灯光暖黄。 徐风林盯着她:“我?” “对,这么些年下来,你把我当作什么?”周阳字字珠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徐风林,我什么都知道。” “知道,你知道什么?”他步步逼近,再一次将她逼得退无可退的地步,“我不介意和你继续上一次的话题。” 周阳抬头,正要说话,门口传来解锁的声音。 - 时寒推开门,待她看清眼前的景况,她眼里划过一丝惊讶,但也就是几秒的事情,一切归于平静。 屋内,周阳站在柜子前,神情疲惫;徐风林则是靠着沙发背,眼神幽深。 她悄声上前,余光瞥过地上的狼藉,静声道:“电话联系不上阳阳,李助理告诉我你们在这边。” 徐风林直起身,走到她身旁,手搭在她的肩上:“不是明天才忙完?” “顺巧路过这边,想起阳阳公司在这边聚餐,过来看看她。”她温声解释完,看向周阳,“阳阳,好久不见。” 其实距离上次见面也才过去一个月,但是时寒的声音很轻柔,像一股春雨落在耳边。周阳笑了笑:“姐姐,好久不见。” 时寒看着周阳,话却是对徐风林说的:“我想和阳阳聊聊。” 周阳瞬时怔住。 徐风林轻笑:“那我先出去,将位置让给你们?” “不用了,”时寒说,“我想带阳阳去外面走走,屋里气氛有些闷。” 话落,屋里陷入一片静寂。 周阳捏紧了手,她一刻都不想待在这个地方。每一次和徐风林见面谈话,只会让她加深对他的厌恶。 所以,时寒的出现和她的请求,一方面是中止了她和他之间的谈话,一方面是把她从这个无望的沼泽救出去。 她闭上眼,心里无声叹息。随后,抬起眼,前方一双眼紧紧擒住她。 徐风林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要我送你们吗?” 时寒轻声:“我们就在楼下街上走走,你这些天也忙,好好休息。” 听着这一来一往的对话,周阳紧绷的身体,瞬间全然忪展开。 时寒走到她身旁,伸出手,将她脸侧散落的碎发拨到而后,温柔笑着:“跟姐姐下去走走?” 她抿唇,声音带着点热望,“好。” 刚走到门口,身后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将她扼住。 “阳阳,有时间考虑下我刚才说的话。” 周阳脚步一顿,右手握成拳头状,深深呼了一口气。 时寒问:“阳阳?” 周阳侧过脸,朝她轻轻一笑:“姐姐,我们走。” 直到门阖上的那一刻,至始至终,周阳没回过头,也没回答那句话。 她就像一阵风,留了些许时间,又步履匆忙地离开。 无声无息,毫无留恋。 到头来,证明她曾经来过的痕迹,是一地的金属碎片。 徐风林看着眼前碎了一地的金属,他往前一步,停顿几秒,俯下身,捡起一片。 金属冷冰冰地贴在他的掌心,泛着异样的光芒。 眼神稍暗,合上掌心,徐风林低声念出一个名字。 “周季安。” 声音轻得微不可察,和着窗外的五光十色,短得像是一场梦。 第31章 有一束光(2) 等待最后的判决。——…… 电梯匀速下行, 周阳贴着墙面,她几次闭眼睁眼,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重的。 极为安静的几分钟内, 时寒没问她什么。 从头到尾, 她安静地站在一旁, 与她十指相扣, 紧紧地握着。 墙面是冰冷的,时寒的手是温暖的。 周阳右手揉着额头, 数次侧过脸,想说点什么, 却在开口的那一刻又止住了。 如此几次,她放弃, 只是反向握紧时寒的手。 “没事了, 阳阳, 没事了。” 时寒的声音很轻柔, 舒服般地贴在她颤栗的精神上。 周阳突然红了眼眶,她低下头闭上眼, 狠狠地咬紧牙齿, 用力地压住那自身体深处随时要涌出来的悲伤。 走出酒店大楼,夜晚的风即时扑面而来。 周阳被风砸得迷了眼,她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思绪有那么一瞬的停滞。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她转头望向身旁的时寒。 “怎么了?”时寒问。 周阳看着她一脸着急的样子, 声音低低的:“姐姐, 我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当然没问题。” 时寒明显松了口气,将手机递到她面前。 周阳拿着手机,打开通话界面,手指忽地顿在半空。 -- 第100页 她抬眼看向时寒。 时寒笑了笑:“不必害羞, 想用多久都没问题,你到前边的椅子坐一会,我去买两瓶水。”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待她还是如此的贴切、温暖,始终待她如孩子般。 “姐姐。”周阳叫她。 “嗯,我在。” 周阳望着她,一眨不眨,夜风缓缓吹过,她的眼眶慢慢红了,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一步上前,抱住时寒。 “没事的,我不是来了吗?我答应过你,只要你不想见他,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时寒一边说着一边轻抚她的背,一下一下的,像在哄小孩子睡觉,周阳的眼泪不由得冒出更多了。 直到她哭得没声了,时寒也只是轻声安抚她,临了,她说:“有什么急事你先用我的手机,待会到前面的店里,我们重新买一个,明天再补卡。” 说完,时寒又朝她笑了笑,随后到前边的24小时营业便利店买水。 晚风拂过,她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往来人群中。 周阳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机上早已输进去的一串号码。 她对数字很敏感,但凡心中念过一次,几乎不忘。 早在第一次见到顾青闻,从他手中接过他的手写联系方式时,她早已对他的电话号码熟记于心。这会,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屏幕上的11位数字,却是怎么也点不下去中间的绿色通话按钮。 会不会打扰他? 拨通了,要说点什么? 如果他问来意,自己又该如何解释为何去电? 周阳的勇气在一步步自问下,退怯了。 她想听他的声音,想跟他说话,却连最简单的去电理由都想得不安妥。 她的心血来潮,她的鬼迷心窍,也只是她单方面的情感,对顾青闻而言呢? 尤其在今晚过后,她的这份情感还能清晰坚定如初吗?她还能百分百确定她能取回她落在他那边的东西吗? 在过往的二十几年人生中,不知道是不是受那场噩梦的影响,周阳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位异性。上学时的男同学,工作时的男同事,对她而言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她从来不去接近他们,同时也拒绝他们过来相识她。 她与他们,永远被她划着一条过分清晰的界线。 又一次,在过往的深渊中与在未来的期盼里。 她左顾右盼,跌跌撞撞。 而后,一溃千里。 可是,周阳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泪水顺着脸颊淌落。 她不想活在过去的挣扎中了。 她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感知生活的另一面。 然后,永远,永远都不再回头。 不论是十二岁那年的小女孩,还是二十二岁那年的成年周阳。 永远地,不要回头。 周思容、周嘉容、时寒,她们好不容易将她的噩梦砸碎。 她们陪着她努力了那么多年。 她也可以像其他普通的女孩子一样,一样可以拥有普通平凡的一生。 期期艾艾中,周阳毫不犹豫地点下那粒圆圆的绿色通话按钮。 与此同时,她闭上眼,心如止水般,等待最后的判决。 - 手机震了震,宋瑶望了一眼,一串陌生的数字,归属地广城。 厅内,顾青闻正时不时和唐文杰点头,偶尔指着液晶屏上,说上两句。 隔着玻璃,里面的场景于她而言犹如一部无声电影。她仅仅能从两人的皱眉,嘴唇起伏大小,从而预测谈话是平静,亦或热烈。 手机震了又震,宋瑶看了一眼,再远远望着玻璃窗内两人仍在谈论着。 她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敲了敲门,推开:“青闻,你的电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话音刚落,顾青闻似乎怔了怔,但很快的,他轻声和唐文杰说了什么,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青闻朝门口走来,而一旁的唐文杰则是绕到桌子,着手将液晶屏关掉。 “宋瑶,谢谢你。” 他走到眼前,说了这么一句,口吻还是读书时期的不温不火。随后接过手机,走到门外,一边将手里的资料放进电脑包,一边匆匆忙忙下楼。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眨眼间,宋瑶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间,她只隐约听到一句“你好,我是……”。 之后的语句,淹没在夜色下,戛然而止。 这一刻,宋瑶只觉得恍惚。 一种隐隐约约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他待会不会再回来了。” 身后传来唐文杰的声音。宋瑶转身,笑了笑:“叔叔。” 唐文杰合上门,一手提着电脑包,一手插在兜里,问:“怎么来了?” “妈妈让我给你带鸡汤,她明天有事不在家。” “跟她说了多少次,不用送,留着自己喝。” 宋瑶笑着摇摇头:“说是家养的,一定让您尝尝味道。” 到了楼下,宋瑶巧妙地将话题转到顾青闻身上:“您怎么知道青闻不再回来?他一向以工作为重。” “是挺意外的,我叫他过来的时候,他跟我说在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随时要离开。”唐文杰不作他想,“主要明天早上我还要去一趟新校区,不然这问题明早问也可以。” -- 第101页 重要的电话吗? 那通响了两次的异地电话,让她生起疑惑,她不记得顾青闻在广城有什么亲戚朋友。 那么,他在等谁的电话?能让他罕见地将工作推到第二位,提前报备。 - “你好,我是顾青闻。” 晚风徐徐,拂耳而过,寥寥夜色下,一道熟悉的男声清晰地从电话的另一头传过来。 周阳用手捂住嘴,转头看向别处。 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是我,周阳。” 周阳低下头,地上瞬间溅了几个深色的圆点。 “周阳?”那端传来一声不确定。 “嗯,”周阳点点头,“是我,我手机掉水里了,和姐姐借的手机,她……上回在南城你见过的。” 她细细地说着,声调低低缓缓。 话落,她似乎听到了电话那一头松了口气,而后听到顾青闻说。 “对不起,你打来时我没听到,后来打回去无人接听,再拨是关机。” 周阳捏紧手,抵着下巴:“对不起,手机那会不小心掉水里了。” “人没事就好,”他笑了下,“刚刚有位老师找我,实验室不能带手机进去。” 他不紧不慢地解释。她细细听着,而后说:“是我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顾青闻说,“我……” 他倏地停住,没再往下说。 不时有人从她眼前穿过,留下短暂的只言片语。 周阳低头握着手机,外界的声音影响不到她,不算安静的环境里,她隐约听到了电话那段的气息声。 很平稳。 周阳低低一笑,抬起头,仰望漆黑如墨的夜空。 似乎,有种东西要破土而出。 在顾青闻出声前,她先一步问:“齐远回来了吗?” 那边再次静默了一会:“回来了。” 周阳正要说什么,那边他又说:“前两天又出远门了,他托我跟你说一声谢谢,你送的东西他收到了。” “没什么,”周阳说,“之前也麻烦了他很多。” 顾青闻“嗯”了一声:“他还说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一定要上门吃竹笋火锅。” 这时候周阳才恍然意识到,离他们月初之约已经是半个多月过去了。 时间真是不经过。 “我……”周阳顿了一下。 那边等了一会,迟迟没等到下一句,他出声:“你说。” 你说。 这两个字仿佛回到了话题的原点—— 她拨这通电话的起因。 她发现,仅仅只是听到他的声音远远不够。 她还想见见他。 可是,齐远不在临城,她不能再借竹笋火锅之约来与他相见。 “我后天回去。”她直白道。 “嗯。” 他低声应道。 周阳忽然松了一口气,没原来的提心吊胆。 “白鲳鱼你做成功了吗?”那天回去,她就把如何蒸白鲳鱼的步骤发给他。 他笑了下,声音很是和缓:“好像,不是很成功。” 周阳跟着笑了:“真的吗?” “嗯,”他说,“感觉少了点什么。” 周阳抿了抿唇,余光捕捉到一道身影,很熟悉。 侧过脸一看,是时寒,手上拿着两瓶水,目光相撞的那瞬间,她朝自己笑了笑。 周阳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时寒走去。 同时,跟顾青闻说:“我能看看你做的步骤吗?” 说完,她停住脚步,捏紧手机,凝住呼吸。 “好。”话里是急不可察的笑意,“后天回来,只留一天吗?” “三天,第三天从临城出发。”周阳吁了口气,抬起脚,朝前踏出一步。 “好,我需要准备几条鱼?”他问得自然。 “两条?” “大小,重量有没有要求?” “适中就行。” “其他材料呢?”他又问。 离时寒只有一步之遥,周阳停住,站在原地。 她朝时寒笑了笑,然后向手机那端的人说:“除了大蒜,能不能再买一点香菜?” 对面的时寒闻声,朝她无奈地摇头失笑。 “可以。”顾青闻说。 至此,周阳悬了一路的心,终于稳稳落下。 之后又说了几句,挂掉电话之际,顾青闻不经意地说:“到时把你的航班信息发给我?” 周阳手指不禁一紧。 那边笑了笑,很是和煦,缓缓地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后天我过去接你。” 第32章 有一束光(3) 我们愿意,仅仅是因为…… 夜风中, 人影来来去去,周阳捏着手机,久久未动。 凝视了一会手机屏幕, 她笑了笑, 手抵着下巴, 眼眶复又微微一热。 她抬头望向别处。 待那股温热散去, 她上前走向时寒。 “姐姐,”她笑得很腼腆, “谢谢你的手机。” “有没有开心一点?”时寒的声音很轻柔。 周阳看了她一会,而后, 重重地点了点头:“很开心。” “那就好。” 说着,她递过来一瓶水。 周阳接过旋开, 将打开的水送到时寒手里, 然后再拿过她手上未开启的那一瓶, 拧开, 仰头喝了几口。 -- 第102页 “去前边走走,我们说说话。”时寒说道。 “上一次这么说话好像是两个月以前了。”周阳将水瓶盖子旋好, 站到她身旁, 挽住她的臂弯。 时寒转头看她,笑:“这次要不是李助理无意说漏嘴你到上海出差,你是不是就不跟我说了?” 周阳摇摇头:“不是,之前想过跟姐姐说, 但是……” 她低了低头, 忽地顿住。 静了一会,正好走到江边,对岸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时寒临江而立, 背对着自己。 周阳安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几秒,片刻后,她走上前。 “我想,我的问题始终要我自己去面对,不能一直麻烦姐姐。” “不是麻烦。”时寒转过身,面色如常,“你的事情,对我来说,不会是一种麻烦。” 周阳轻轻地摇了下头:“可是,你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一出现什么事情,你便要放下所有的事情,千里迢迢赶过来。” 时寒看着她,安静了一会,良久,她抓过她的手,细细地揉着。 她的身后是亮如白昼的黑夜,这是城市常见的夜景。 周阳与她四眼相对,她听见时寒说: “阳阳,你要记住一件事,任何人任何事,在我这边都可能是一种或多或少的麻烦。” 她笑了笑,像初识那会的温柔。 “但你是例外,永远的例外。只要是你,那就跟麻烦谈不上任何关系。” 时寒是笑着说完这些话的,但从她的眉目神情中,周阳知道,她是认真的。 她诚挚地表达她的意思。 像是明誓一件使命。 风息徐徐,周阳眼眶再次微热。 一种无以名状的情感将她火热地燃烧。 然后,她为之动容。 她抱住时寒,趴在她的肩膀上,问:“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她理综成绩不甚理想,徐风林便为她找了一位辅导老师,这便是她与时寒相识的开端。 在这之前,她与她毫无关联。 但自从第一面相见起,时寒就对她格外地友好。 周阳还记得初次见面那天,时寒着一身酒红色的长裙,整个人明媚如春,眉目之间却是格外地温婉。 她看了看周阳,说:“原来你是周阳。” 然后她抱住她,附在她耳边说:“阳阳,很高兴见到你。” 那一天,周阳仿佛听到了久违的呼唤。 夏日炎炎,蝉声聒噪。周阳的手,迟迟地伸到半空,然后像是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影,伸手就破灭,她的手久久未触上时寒的背。 她怕。 深深地惧怕,眼前的人不过是一场梦。 是她臆想出来的一场泡沫。 母亲已经过世三年,她怎么会穿着一袭生平最爱的酒红色长裙,走到自己面前,温婉地朝自己笑着,再温柔地抱住自己。 记忆里,母亲对自己总是格外地严厉,事事都要做到最好。 尽力不够,要努力,要用力。 要竭尽全力,竭尽所能。 她鲜少温柔。 她的妆容更是与温婉搭不上边。 她总是一身严肃,她自己一个人就要是一片天。 临江忆旧梦,故人迟入画。 周阳有太多的疑问了。 这些年在外四处流浪,走到哪,留下一些印记,回过头再重新正视自我。 从前她不敢相问的事情,近来,她却是徒生出一股勇气。 想要多问点为什么,而不再是始终缄默。 时寒却只是笑:“大概,觉得你亲近。” 周阳不解:“亲近?” “嗯,”她说,“俗称眼缘。” 面对这样的回答,周阳无声微笑,其中苦涩居多。 时寒抬起手,捧住她的脸,眼底一阵微笑,缓缓说道。 “不用怀疑,我只是希望你过得更好一些。” 周阳抿唇。 时寒又说:“真的是亲近,每回看到你,我都会想起小时候的自己。那时的自己很无助,父亲不疼,母亲屈于父亲,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也不能多做些什么。很多个夜晚我就想,要是有人帮帮我就好了,我要的不多,让我多读点书。我不想一辈子呆在这个深沟里,年纪轻轻地随便找个人嫁了,之后再生几个孩子,我的孩子还要延续我的悲剧。” 夜色幽深,对岸的光亮忽地变得刺眼,周阳带了点泣声:“姐姐。” 时寒眼里含了泪光,只是继续往下说:“我很幸运,那时真的碰到了一个好人,她一直鼓励我要靠知识走出大山,她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一直暗中资助我,所以后来我就想,将来我也要跟那位姐姐一样帮助更多的女孩,再再后来,我就遇到了你。” 不长的一段话,概括了时寒过去与现在的岁月。 简单清晰,但其中的辛酸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概括得了。 尤其其中的几个字眼,触动了深藏在周阳记忆里的某段时光,她听着听着,渐渐泣不成声。 “哭什么?不要哭。”时寒声音透着温柔,“我是足够幸运的那一个,阳阳,你也是足够幸运的那一个,你要相信自己,我们都希望你可以过得快乐,我们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就像那年帮助我的姐姐一样。我们愿意,仅仅是因为愿意,无关其他。” -- 第103页 周阳却是咬着唇,来自身体深处的哀鸣被她尽数压下。 “当年那位姐姐送过我一句话。”时寒笑,手往下移,轻轻地抚摸着周阳的脸. 她柔声道:“世上的每一种快乐,每一种苦痛,所有的悲欢喜乐,你都要一一去体验。这是人间赋予你的权利。” 话落,时寒紧紧抱住周阳:“这是当年那位姐姐告诉我的。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阳阳,祝福你。” 漆黑夜空下,人群熙攘,她们这里却特别的安静。 周阳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等她心情平复了,想向时寒再多问一点什么,时寒却拉住她的手,说:“先去买手机。” 于是两人转到了附近的华为授权体验店,周阳买了一个与之前同系列的手机。 时寒笑她:“不换别的吗?那么多型号可以选。” 周阳签好字,拿过卡,摇摇头:“用顺手了,换别的反倒不习惯,而且这是同系列的新款,不算没换。” “我看着和之前那个没什么差异。” 周阳推开门,转过头:“看不出来吗?” “嗯。” 两人走在街上,并肩而行,周阳挽着时寒的手臂。 她似乎很高兴:“这样是不是以假乱真?” 时寒疑惑:“什么意思?” 周阳神秘地笑笑:“没什么。” 离酒店越来越近时,周阳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 忽而投在眼前,长长的一大段;忽而映在身后,还是长长的一段。 她漫不经意地问:“姐姐,有没有想过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时寒纳闷:“新的人生?” “就是……”看着时寒的笑意,周阳纠结。 “说吧,没事的。” 周阳再犹豫了一下,而后说:“比如离开那个人。” 话落,时寒微地眯了眯眼,盯着她看,仔仔细细的。 似乎想从周阳脸上看出点什么。 周阳暗自呼着气,在与时寒的对视中,她紧紧抓着手上的手机包装袋,尽量不让时寒察觉到自己此时是颤抖的模样。 一片缄默中,时寒细细打量,周阳揣揣不安。 “阳阳,我问你一个问题,”时寒恢复原来的模样,一如既往的温柔,“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周阳摸不透接下来时寒的问题,而它是否会扬起一阵风浪,又或仅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问题。 她不得而知。 她只是应了声:“好。” 时寒笑了笑,问道:“阳阳,你是不是认为我离不开徐风林?” 这么多年过去了,周阳对两人的关系没有一个确定的认知。 说徐风林和时寒是男女朋友关系,但又不太准确。因为当事人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场合中对外坦承过这一亲密身份。 而如果说是蓝颜知己,两人的接触又远远超出这一层关系。 思及此,周阳诚实道:“姐姐,抱歉,我不知道。” 时寒挑了下眉,旋即又说:“那我换个问法,站在第三角度,你认为我和他,谁更离不开谁?” 这无异于给了周阳更大的一个难题。 她皱着眉,不知该如何作答。 时寒说:“好吧,看来难倒你了。” 周阳不说话。 她又说:“那再换个问法,这次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与否。” 周阳吁了口气:“好。” 静默片刻,时寒紧紧抓住周阳的眼睛。 “阳阳,你是不是希望我离开他?” 周阳愣住,眼睛瞬间睁大。 她的心事,昭然若揭。 时寒抿笑:“你的眼睛告诉了我答案。” 周阳低头。 “其实……”时寒眼睛望向前方,话语戛然而止。 周阳好奇,随着她转头。 忽然一双手,落在她的肩上。 触感熟悉,是时寒。 时寒倾身靠向她,周阳听到她刻意压低的声音:“阳阳,不是我离不开徐风林,是他离不开我。” 低声中夹着一点笑意,一点坦然。 那一瞬间,周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 徐风林背着光,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明明灭灭。 他的语调里更是隐着不易察觉的怒气。 “周阳,你就这样不想看见我?我是怪物?” - 风息阵阵,余光人影憧憧。 周阳唇瓣嗡动,如此反复几次,终是一言未发。 徐风林手虚握成拳,伸出去,紧紧盯着周阳,笑意深深。 周阳不解他突如其来的用意。 时寒将她拉到身后,护着她,同徐风林说:“怎么下来了?” 徐风林挑挑眉,目光始终定在周阳身上:“我想她需要这个。” 话罢,他的手随即展开。 一张手机卡乖巧地躺在他的手掌心。 这一幕是如此的刺眼,尤为扎人。 晚风拂来,周阳双眼微眯,悬在身侧的手缓缓虚握。 不论她接不接,周阳都觉得她就像是这一张小小的手机卡,永远地挣脱不开徐风林的手掌心。 或许,他是专门下楼借此来警示她的。 目光相对,徐风林波澜不惊,眼底漫着层层笑意。 周阳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恶寒。 -- 第104页 诚他所言,她是真的不想见到他。 他于她而言,比怪物更甚。 周阳慢慢地握紧时寒的手臂。 她别开脸,错开他直视过来的目光,不说话,也不去接那张手机卡。 一时间,对他的抗拒与反感,她表现得不加掩饰。 这个夜晚,一段戛然而止的争吵,将横亘在她与他之间的虚拟和谐,彻彻底底地打碎。 她甚至连最基本的伪装,都做不到了。 十三年的恩情,她和他,终究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电梯匀速上升,周阳微仰着头,盯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直在看。 时寒轻轻地揉着她的手心。 徐风林站得远一点,全程面色冷若冰霜。 寂静中,“叮”的一声,远远长长。 周阳如梦初醒。 时寒说:“走吧。” 周阳恍然地点点头:“好。” 出了电梯,穿过一段走廊,走廊窗外是曼妙的城市夜景。五色灯光下,虚虚实实。 途中,三人遇见了迎面而来的沈丛衍。 他见到周阳,晃了晃手机,笑着松了口气。 “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 周阳低头看了下黑屏的手机,笑着回:“对不起,手机没电了。” 话音正落,突然响起一阵笑声。 漫漫的,状似不经意般。 周阳也没朝声源看过去,她笑着问沈丛衍:“离开时我跟您发过一条短信。” “是,我收到了。”沈丛衍朝她亮了一下手机,“不过,有个人找不到你,电话找到我这里……” 他即时停住,没把话全部说完。 周阳讶异。 适才通话时,顾青闻的语调和平日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她以为已经瞒过他,以为他也只是把她的去电当作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如此。 周阳喉头一酸,千般万般思绪灭顶而来,将她紧紧缠住。 她甚至,顾不上一道似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的目光。 她将它远远撇在身后。 “抱歉,打扰到你了。”周阳的声调很平,很稳。 “不会。”沈丛衍笑,“举手之劳。” 周阳声音定定的:“我和他刚刚通过话了。” “那再好不过。”沈丛衍意有所指,“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失态的他。” 留下这么一句令人浮想翩翩的话,沈丛衍搭乘电梯离开。 随着电梯门合上,走廊恢复适才的寂静。 周阳怔怔然,由着时寒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临到落地窗尽头,她突然转过脸。 窗外,光影明亮交替,映得这世界更加不真实了。 “滴”的一声,唤回了周阳的神思。 到了房里,周阳才觉得哪里不对劲,她转过身。 时寒站在门外,温柔地朝她笑着, “姐姐,你不留下来吗?”她没理睬一旁脸色难看到极致的徐风林。 “不了,我待会还有点事,你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再过来和你一起吃早餐。” “好。” “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说完,时寒替她带上门。 门缓缓阖上,缓缓隔绝了门外那道锐利如鹰的目光。 “啪嗒”一声,门锁彻底阖上。 周阳疲惫的心绪一瞬间卸下,她走到床边,停顿两秒,然后狠狠地将自己砸在床上。 软软的床铺,承载了她的去处。 她扯过柔软的被子,盖住自己。 一片寂静黑暗中,眼泪肆意地冒出来。 再坚持一会,周阳,再坚持一会。 最迟,后天早上,你就能见到他了。 再坚持一会。 拜托了。 第33章 有一束光(4) 她在触摸她的希望,她…… 隔天早上, 周阳和时寒吃完早餐,两人又去附近一带逛了逛。 直到黄昏降下,她们才收了心, 徐徐返程。 车上, 周阳略微歪头, 遥望窗外一晃而过的街景。 时寒说:“下次见面要等到过年了。” 闻声, 周阳偏过脸,看了她半晌, 而后将头靠在她肩上:“临城离广城很近,我随时可以过去看你。” 时寒轻抚她的头发:“以后吧, 最近你应该会比较忙。” 周阳讶异:“忙吗?” “忙,”时寒笑意温煦, “忙着谈恋爱。” 恋爱? 细细品尝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后, 周阳脸瞬间烧了起来, 脸颊火热热的。 火势快速蔓延, 烧到了她的耳朵。 周阳动了动,将脸埋在时寒的双膝上。 时寒碰了碰她的耳朵, 轻声笑道:“像刚出生的小兔子, 粉红粉红的,很可爱。” 不说还好,经她这么一调侃,周阳的耳朵红得更加厉害了。 她的声音更是闷闷地透出来:“姐姐, 你别笑话我。” “怎么会是笑话?”尾音微扬。 周阳转了转脑袋, 仰着脸颊:“你在笑。” 时寒刮了刮她的鼻子,正正经经道:“我在为你开心。” 周阳抿唇笑了笑,由衷地说:“谢谢姐姐。” 这一刻,她是如此的喜悦。 放在从前, 她坚决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和亲密的人聊着一些私密的事,她会将心底的秘密分享出去,对方也在全心全意地在为她开心。 -- 第105页 一路走来,悲也好,喜也罢。 洗尽纤尘,往事了了,她总归是幸运的。 第二天早上,送周阳去机场的只有时寒一个人。 “风林他有事。” “谢谢姐姐。” 时寒说得云淡风轻,周阳却知道事情远非如此简单,其中肯定有她的擀璇,不然徐风林不可能在归程的最后关头放过自己。 时寒握着方向盘,闻言笑了笑。 开出一段路,她问:“听说,接下来还要去新加坡?” 周阳没多想:“嗯,公司开发了几款新产品,要过去和那边的项目负责人交涉数据的事情,我作为助理过去帮忙。” “多长时间?” “原定是25天,”周阳说,“将近一个月。下次再回来,差不多临近年底了。” 时寒手叩着方向盘,似在沉思点什么。 周阳看了一会,不免好奇:“怎么了吗?” “没有,”她恍然回过神,看着前方,“每次听到新加坡这几个字,总会想起了一个人。” “亲人?还是朋友?”时寒没怎么提过她以前的事,这还是第一次,周阳不由得问。 “嗯……”时寒犹豫了一会,“亦师亦友,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周阳顿了顿:“昨天说到的姐姐吗?” 肉眼可见的,她迟疑了几秒,良久才轻声“嗯”了一声。 “她也在新加坡吗?”周阳想如果在,她可以代时寒过去看看。 “她在别处,”车转到停车场,时寒泊好车,转过脸,“在很遥远的地方。” 后面这两句,悲戚的意味很浓。 周阳像是想到了什么,捏着手指,狠狠地掐下去,面上还是维持平静。 “一开始被告知要去新加坡,我其实很不愿意。”隔了一会,她忽然说。 时寒看着她,只是看着她。 周阳笑着:“收到母亲的最后一条短信就来自那里。” 时寒眼眶慢慢红了。 周阳还是笑着:“可是,不管我愿不愿意,这都是一个事实。” 过安检的时候,时寒突然叫住她, 周阳回过头。 “到了临城,发信息就好。” 周阳点点头:“好。” “阳阳,接下来的三天,祝你好运。” 周阳笑,第一次坦诚地接下:“会的。” 简短对话结束,时寒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似乎还有话要说。 周阳静静等待。 过了十来秒,她只是笑了笑,很温柔地说:“我们一起转身,谁也不要看谁的背影离开,好吗?” 周阳怔了怔。 时寒柔声:“阳阳,好吗?” 她从记忆中回过神:“好,我们谁也不要看谁的背影离开。” 两人约定后,周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路上,她的眼泪一直在流。 - 两个小时后。 飞机平稳落地,周阳托着行李箱从通道出来,一边看着手机。顾青闻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她正要打字回复,忽地,拉行李箱的手一空。 她反射性地抬头,微怔半晌,拨云见日似的,笑意缓缓呈在眼底。 好像,重逢比她预计的还要意外,还要快速。 不经意间,她就看见了他。 顾青闻看着她,目光很和煦:“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内里蕴含的含义却与众不同。 周阳心里生出一股暖意,她原本有很多话要跟他说,此时却也只是重重地点点头:“回来了。” 许是见到了一直想见的人,一路上,她都是笑着的。 两人往外面走,顾青闻拉着行李箱,问她:“累吗?” “还好。”周阳转头看他,想再多看几眼般,“今天开会,明天开会,后天还是开会,开多了也就习惯了。” 他笑:“这段时间院里也是在开会。” 她眼里满是笑意:“看来我们的工作都一样。” “差不多一样的节奏。” 周阳思索了一会:“那忙得差不多了吗?” “接下来几天没什么事,之后再忙。”他说,很是漫不经意。 “哦。”尾音拖得有点长。 到了停车的地方,顾青闻将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周阳等着他放好,两人分别从两侧走到前座。 上了车,周阳系安全带。此时此刻,她的手微微颤着。 她的欢喜是无穷无限的,蔓延至此刻,也没有停歇的趋势。 她这么想着,而后慢慢抬眼朝旁侧看去。 巧合一般,她想要瞧着的人,这会儿也正朝她这个方向看来。 双双对视,两人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这一刻,谁也没有被抓到的尴尬,谁也没有避开谁。 一切,如同相约好的一样。 他们只是在同一个时间,见到了彼此。 安静的车室内,一瞬间,望着顾青闻的眼睛,周阳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花开的声音。 烟花炸裂的声音。 还有海浪拍击岸石的声音。 无声的、有声的,来回在她耳边交替回响,相互交融,继而组建成了一个形形色色的世界。 那个世界,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希望。 一霎那,周阳觉得。 -- 第106页 她在触摸她的希望,她在奔赴她的希望。 他是如此的温润,和缓,充满美好。时时刻刻,紧紧抓住她的感官。 思绪飘晃的期间,顾青闻递过来一瓶水。 瓶盖一如既往地旋开了。 周阳悠悠忽忽接过,喝了一口,放下。 视线里,顾青闻伸开了手,手心躺着一枚巧克力。 包装微微熟悉,周阳仔细一看,醇黑的口味,跟当初在顾青闻车里吃到的一样。 就在昨天,也有一个人摊开手掌。 那个人给她的是噩梦,是害怕;而眼前的这个人截然相反。 他给她的是希望。 周阳撕开巧克力袋子,很有技巧的,只是将袋子前端撕开,把巧克力从后面往前推。 顾青闻说:“撕成这样很有难度。” 周阳笑:“是吗?” 他但笑不语,拿过一枚巧克力,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真的不好撕—— 轻轻的一声,袋子从中间划开。 他笑,格外温润:“上次见你这么撕后,我试了几次,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周阳笑着:“没事,下次我剥给你。” 她说着顺嘴,事先没有多想,只是想到了就说了。 话落,过了两秒,她才意识到这话的暧昧之处。 她看他。 眼睛亮亮的。 耳朵有烧起来的趋势。 顾青闻轻声笑了,笑声低低的,尤为蛊惑人心。 耳朵有燎原的趋势。 下一秒,她听到了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 “好。” 时间在这一瞬静止,随之,心里有某处彻底炸开了。 指尖紧紧捏着巧克力包装袋,皮肤之间有股阻力挡住了她的摩挲。 触感是真实的。 眼前的人,以及眼前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周阳望了他有一会,她抿声笑了笑,问:“还有巧克力吗?” “在这里。”顾青闻从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中间的盒子取出几颗。 外表五颜六色的巧克力乖巧地躺在他的掌心,周阳从左到右地看了一遍,伸出手,挑了一颗紫色的。 轻轻一撕,袋子从前端划开。随后她递给顾青闻。 “将巧克力往前推试试看。” 顾青闻依言照做,他将巧克力从前面往前推,巧克力从袋子前端慢慢挪出来。 他笑:“很完美。” “我喜欢事物的完整性。”她将先前的包装袋用手压平,拿给他看,“就算是要被扔掉的东西也要保持它最后的完整。” 默了一会,顾青闻说:“是不是吃面包的袋子也会折得方方正正的再扔掉?” 周阳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中学读书那会,我也经常这么做。” 周阳再次怔住。 他觉得不对劲:“怎么了?” 周阳陷入一阵犹豫,在他清澈的目光中,迟迟地说:“觉得新奇。” “新奇?” “嗯,因为大多数人对于要扔掉的垃圾从来不会再多用一分心。曾经以为我是异类,多此一举,现在看来,还是有同类的。” “每样东西都有它的去住,每个经手人都有他的做法,不用觉得自己是异类。” 他说得很慢,语调很静,如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听着听着,周阳就笑了,她看向他:“和你聊天总是很开心。” 顾青闻温雅一笑:“我也是。” 他答得不容迟疑,没有片刻迟钝。 周阳笑意更深了,她转头望向窗外。 蓝色的天,白色的云。 这会的天空,是干净得如此纯粹,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触碰。 - 车子从机场出来,一路朝顾青闻家驶去。 出差之前,周阳在顾青闻的指引下往金榜公园一带逛过,知道他的住处就在附近。然而下了车,跟着他越往里走,她越觉得这里的整体环境实在太过优秀。 不禁想起他说过的世外桃源,这一带还真的配得上这一赞美。 直到到了顾青闻家的楼下,周阳停下来朝四处看了看,说:“想起一句话。” 顾青闻挑眉:“什么话?” “大隐隐于市。”周阳有点感慨,“闹中取静,很适合生活。” “当初确实是被这一带景色所吸引,之后又看了几处,几个地方比了比,还是这里好。” 两人搭电梯上楼。 周阳说:“你的选择是对的。” 顾青闻莞尔一笑:“选择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是什么?” “家里每个房间的窗户都能看到绿林。” 周阳不免问:“朝向这么好?” 顾青闻笑了笑,和缓地说:“待会你可以看看。” 到了他家里,进门的那一瞬间,周阳一眼就看见了阳台外面的绿林。 她转过脸看向顾青闻。 他朝她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是事先说明她今天上门,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从进门的拖鞋,再到客厅的菊普茶。 周阳拿过他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两口,半晌,说:“谢谢你。” 顾青闻摇摇头:“不用跟我客气。” 说完,他邀她到阳台。 “阳台的视野好一些。” -- 第107页 于是,两人从客厅移到了阳台。 周阳手捧着菊普,朝四处看了看,除了阳台之外的景致,她倒是留意起了阳台内的布置。 靠房间的一侧,布置了一个三层的木架,每一层都放着两盆花。 都是蝴蝶兰,不过品种不同。 周阳走到花木架旁,来回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顾青闻。 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两步上前。 周阳声音是止不住的喜悦:“蝴蝶兰很难养活,之前奶奶养过几盆,前后花费了好长时间才救回来。” 顾青闻很淡定:“小区里有位阿姨是专门研究蝴蝶兰的,跟她请教过一段时间。” 蝴蝶兰长势喜人,周阳沉浸其中,不疑有他:“也是讨教菜谱的时候认识的吗?” 顾青闻笑了笑,声音漫漫的:“这位阿姨是之前一次帮忙倒车的时候认识的。” 她看他,等待他接下来的故事。 顾青闻换了只手拿茶杯,伸出手,将其中一盆盆摘上面的落叶拿开。 余光瞥见他的手缓缓从她旁侧穿过,林间的风徐徐吹来,眼前是温柔恣意的蝴蝶兰。 有一瞬,天与地之间,她和他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周阳凝神,然后一道徐缓的声音在她与他之间慢慢流淌。 “前年一次出差回来,正好遇见那位阿姨倒了好几次车都倒不好,我便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他笑,“事情就是这样。两个月后,回家遇到那位阿姨,她见我抱着一盆蝴蝶兰,说是这花不好养活,她正好是有研究过这方面的知识,可以指点我一二。” 周阳听完,说:“你们都是很温柔的人。” 顾青闻对此没多说什么,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那位阿姨的人生际遇很精彩。” “比如?” “四十岁之前,她从事的是植物研究,之后,她转而对物理领域起了兴趣,打算转战物理领域,她家里人都觉得她不明智,没一个人支持她。我帮忙倒车的那天,是她刚联系上一位物理领域大拿,想去跟她学习。那天她高兴得连车都忘了怎么倒。” 四十岁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周阳隐约知道。 再者从年龄上来讲,不论男女,人到中年,要一下子颠覆自己过往的生活事业,一切从头开始,似乎很难。 周阳动了动唇,想要问点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要问的未免俗气。 顾青闻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他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笑容:“那位阿姨现在在北京一所高校里学习,据她朋友圈里的分享,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明明是别人的故事,周阳甚至不认识她,但是听到这么一个好的消息,她摸了摸杯子,看着眼前鲜嫩欲滴的蝴蝶兰。 “真好。”她说。 第34章 有一束光(5) 她的心被这间温馨的房…… 看过阳台的风景, 两人又坐着泡了一会茶,午餐时间接近,两人转到厨房。 午餐, 顾青闻准备得很丰盛。 水饺, 白鲳鱼, 小芥菜, 香菜,酸菜炒五花肉, 以及花菜清炖猪肚汤。 所有的材料全部提前备好放置在木架上,只需入锅烹煮即可。 看着摆在流理台上的食材, 周阳心里的情绪上下翻涌。这是继母亲去世之后,她第二次尝到了家的感觉。 第一次是周思容她们给予她的。 她回头看顾青闻, 低了声:“是不是准备了很久?” 他摇了摇头, 习以为常的:“不会。” 周阳伸出手, 拿下装着白鲳鱼的木碟, 朝他温柔笑着:“我给你打下手?” 顾青闻走过来,站到她身旁:“好, 之前蒸过白鲳鱼, 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那今天换我来蒸?”她一边把鱼铺在砧板上,一边说,“好久没吃到这鱼了,还有点想念。” 他递了一把刀给她, 说:“这道菜, 我给你打下手。” 闻言,周阳怔了一怔,待回味了几秒,不禁眉眼弯弯。 白鲳鱼的处理方式很简单, 洗净,将鱼划几刀方便入味,然后再撒一点盐去腥。接下来是把鱼放到铺了一层油的盘子里,再倒上一层酱油,放到锅里蒸11分钟,出锅之后浇上事先烧好的油即可。 周阳将酱油瓶放到托盘摆好,那边顾青闻已经将盘子放到锅里蒸。 她笑了笑,为着眼下的这一份默契。 11分钟的等待时间里,两人又忙起了其他菜。 饺子只有六个,个个包得小巧精致,周阳看着,忽地提议:“要不今天试试煎饺?” 顾青闻放下盛满水的碗,没有迟疑的:“可以。” 话毕,他开了煤气,待锅热好后,他倒了一层油润了锅底,将饺子一一在锅里排好。 做完这些,他退到一边。 周阳走上前,把打好的水沿着边缘倒入锅里。 盖上锅盖,将火调到大火,她说:“那次在林阿姨家吃过水饺后,我在家也会包一些放在速冻存着,早上有时间的话就拿来水煮或者做煎饺。” “以香菜饺子为主吗?”顾青闻问。 “白菜、香葱、白萝卜、韭菜,都有包一些,”周阳顿了一下,“不过还是以香菜为主。” 顾青闻点点头,问:“白萝卜的味道如何?” “吃起来比较水一点?”她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形容,“有一些润,拿来煎的话很适合,不会太干,吃着还有点清甜。” -- 第108页 “下次我试试看。” 一般做煎饺,周阳前后会放两次水,所以在第一次水差不多煮干了之后,她又放了一次。 第二次打水的时候,她多看了一眼阳台外面。 斜对面的一户窗台上,种了一盆玫瑰,正开得盛烈。 待顾青闻切小芥菜时,她不经意地说:“除了蝴蝶兰,你还养什么花?” “书房养了两盆玫瑰。” “你很喜欢花?” “父亲很喜欢花,”顾青闻将切好的小芥兰放到盘子里,朝她温和地笑着,“他以前没事就抱着两盆花养着,有一次问他缘由,他说……” 正说着,隔了一点距离的手机响了。 时间到了,白鲳鱼已经蒸好。 周阳将计时器关掉,看着他:“叔叔说了什么?” 顾青闻收回关掉煤气灶的手,对上她的目光,淡淡笑道:“母亲工作忙,经常加班,两人能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父亲前后想了想,得做点什么来温和两人的夫妻关系。思考了很久,他决定种花。” 沉默了许久,周阳声音低低:“你父亲很爱你的母亲吧。” 虽是疑问,听着却更像是一种肯定。 “是,”顾青闻用干净的布擦了擦手,说,“父亲是技术人员,平时工作也忙,但家里的家务事大部分都是他在做,他说,女人也要和男人一样拥有一份工作,要有自己的人生,不能因为结婚生育而就此委屈自己。” 讲到父亲母亲,他的声音多了更深一层的温暖,头顶的灯光投在他脸部,更是添了一份柔和。 望着他,周阳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想到了那个给她一半血脉的男人。 那个自私得可怕的男人。 她笑了下,有些感慨,有些庆幸:“在那个时代,你的父亲有这样的思想很难得。” 说完,她又摇摇头,“其实换作现在,你父亲的思想一样难得。” 顾青闻怔了怔,这一霎那,他的目光很深邃,像是深海的幽深中心,沉沉的,很幽远。 还没看个仔细,想个明白,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目光重回一片清明。 那一瞬的幽深,短得仿佛是周阳的一场错觉。 旋即,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父亲说,他不能做那个罪人,拖母亲后腿的罪人。” - 忙了半个小时,饭菜全部摆上桌。 周阳在卫生间洗手,抬眼的时候,透过镜子,她看见顾青闻正在摆筷子和汤匙。 镜子里,是他忙碌的身影,来来回回地移动。认识了这么长时间,每接触一次,她就越发地对这个人抱有更深的一层了解。 他做什么都是井然有序的,不慌不忙,很是淡定。 水哗哗留着,声音淳淳,周阳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 用餐时,两人面对面坐着,都默契性地减少了交流。 吃到白鲳鱼时,顾青闻忽然说了句:“鱼肉很嫩。” “是吗?”周阳狐疑着,夹了一块,尝了尝,“和以前煮的一样。” “我上一次煮的肉吃起来比较老。”他不急不慢地说。 “是不是蒸久了?” “也是11分钟,我有定时。” 周阳微地纳闷:“那是不是放在锅里闷久了?” 顾青闻想了想:“有可能。” “没事,我做一道菜都要尝试很多次才能成功。白鲳鱼也是做了七八次才做出现在的好味道。” “做菜的时候,你会不会做点别的什么?” 话题随即一转。 周阳放下筷子,思索了一会,说:“听歌吧,做菜洗碗整理家务,都会听点歌。” 她顿了顿,舀了点汤,问他:“你呢?” 顾青闻笑了下,想说又不想说的。她放下碗:“没什么的。” “听新闻。”他说,“是不是很机械性?” “不会,”周阳摇摇头,“我家人也喜欢听新闻做事情,就我比较不同,喜欢听歌。” “一般听什么歌?” 这回轮到周阳欲言又止了,换成顾青闻鼓励她:“没事。” 在他温和的目光下,她的犹豫一点一点散去:“我听的歌曲调都是悲凉性比较多,以前我的一个朋友说我这样不太好,有碍发展美好的心情。” “但是如果换个思路,”他顿了下,“或许是因为感情充沛丰满?” 霎那间,周阳怔住,久久地凝望着他。 过了些会,只听顾青闻又问了一句:“你最近常听的一首歌是什么?” “《最冷一天》,”周阳回过神,答得没有一点思虑,随后忙不迭地补了句,“这首歌是最近无意间刷到的,觉得词意很美。” “之前听过这首歌,”顾青闻说,“里面的词意确实很美。” 这一点意外的重合让周阳感到惊喜,她眼里呈着满满的笑意:“是一哪句给了你这种感觉?” “明日好景。” 他略微一停,“粤语歌词里有一些字组成句,会让人眼前一亮。这四个字也是。” 他的声音低低、暖暖的,像三月的春阳,是生命的萌芽,是万物的开始。 总之,很抚慰人。 灯光下,两人坐在餐桌的对立面,两两相对。 她看着他,陷入沉思。 他也看着她,神色坦坦荡荡。 -- 第109页 静默良久,周阳轻声说道:“当初听到这首歌,觉得歌名是冷冷的,听完整首歌也是这样的感觉,后来再慢慢回去摸索每段歌词,却感到它是温暖的。” 她笑着,很踏实的一种笑意,也很真诚:“明日好景,换种意义这四个字是‘风雨过后总会有彩虹’的另一层表达。” 顾青闻点点头:“前者文艺,后者接地气。” 周阳显然怔愣了几秒,继而失笑。 喝汤的时候,闻着亲切的胡椒味,她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跟你聊天总是开心的。” 两个小时前,她在机场的停车处刚讲过,现在又重复了一遍。 顾青闻略略失笑:“我也是。”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一股油然而生的满足萦绕在周阳心间。 出差这些日子,徐风林以及往事给她带来的困扰,霎那间如烟消散。 她的心被这间温馨的房子,这个人装得满满的。 它不再是怅然若失,空空荡荡的。 - 吃完饭,周阳跟顾青闻一起收拾餐桌。 顾青闻原本不同意,他让她在客厅或者阳台休息一会,碗筷等他待会再洗。 周阳将碗叠在一起,笑着说:“有个人帮忙会快一些。” 她表情认真,顾青闻拿她无奈,只得说:“我洗第一遍,你帮忙过水第二遍。” “以前……”她面色有闪过刹那微妙,“叔叔阿姨共事也是这么安排的吗?” 闻言,顾青闻明显脚步一顿,神色划过短暂的异样,不过很快消逝,他笑了笑,依旧是和缓的模样。 他抬眼,看着她的眼睛,语调缓缓:“他们做事分工明确,母亲买菜做饭,父亲负责洗碗打扫卫生。” 他始终是笑着的,很温柔的样子。 一开始,周阳是坦然地与他对视,慢慢的,在他的话语中,在安静和谐的氛围里,她渐渐紧张了。 尤其,他一直看着她,目光不偏不倚。 在这样无声的注视下,周阳率先低下头。 “买菜我没有参与,那洗碗我要帮一些。”她的声音是轻轻的,像是要低到尘埃里去。 说完,她抬头看他。 顾青闻伸出手,他的手里拿着一条围裙。 条纹绿色系。 周阳接过,不疾不徐地系在身上。 厨房有两处水槽,顾青闻站左边,周阳在右边。这是她第二次和他一起洗碗,心境却是不同。 顾青闻洗碗的声音很轻,动作却是快而稳,看得出来他是经常做这些事的。 周阳接过他递过来的碗和盘子,一个个地放进早已呈好的清水里。细碎水声里,慢慢地,她的目光落在了他沾着泡沫的手里。 他的手指修长匀致,动作的时候,手背的筋骨跟着浮动。 周嘉容早前是学艺术的,有段时期她很迷恋各种各样的手,家里二楼书房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手部拍照图。 周阳受她影响,也跟她研究过一段时间手照特写图。 那会她接触的手部特写图,有抽烟的、写字的、画画的、弹各式乐器的,他们无一例外,都离生活很远。 看着漂亮、优雅,里面却少了一些灵魂。 周阳那段时间一直疑惑,到底缺了什么,还没等她想个明白。周嘉容已经将满墙的手部特写图一张张掀下,换上了一张又一张的黄昏图。 周思容在一旁摇头叹笑,说嘉容什么都好,就是做事都是三分钟热度。 果不其然,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周嘉容对黄昏不感兴趣了,雪白的墙上迎来了各式各样的碎花油画胶片图。 每次,周阳都跟她浏览一张一张墙上的图。但是关于手部特写照的疑惑却一直困扰着周阳。 或者说,她对一直得不到答案的事物,始终保持疑惑。 直到解答,她才能将它们从她的身体某处放下。 几年过去了,时至今日,周嘉容的艺术学已经成了她业余的一项爱好。而周阳也在保持疑惑的这些年,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她想,这双手离生活很近。 “怎么了?” 眼前闪过一片幻影。 许是她一直盯着某处出神,顾青闻得不到她的回应,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回神的刹那,周阳抬起手,抓住了眼前的幻影。 她不禁解惑了多年的疑问,甚至。 还亲手抓住了它,她离它是如此的近,她想。 十一月下旬的临城,天气已渐渐转冷,夏天已去,秋天正在过渡,冬天大约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中午,温度有些高,他们用的冷水洗碗。 抓住幻影的那一瞬间,指尖传来阵阵冰凉的触感,将她手温一点点降去。 须臾,周阳清醒过来。 “我……”她抓着顾青闻的手,欲言又止。 他却是淡定的,淡淡笑着:“没事。” 周阳彻底清醒过来,放开了他的手:“对不起。” 他照常和煦:“没什么。” 他始终没事人的样子,反观周阳却愈来愈怪异。 过了几秒,顾青闻说:“你去外面坐着休息一下?” “不用,”周阳佯装镇定,“刚刚想到了以前的事。” 她吁了一口气。微弯下腰,手伸到清水里,将碗一个个用布在水里擦洗,再一个个捞出来。 -- 第110页 冰凉的水使得她冷静了许多。 那边顾青闻问:“开心的事?” 周阳顺着他的声音转过脸,停了片刻,又转了回来,说:“我阿姨是学艺术的,以前跟她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关于人的手。” “研究出什么了吗?”他好奇。 周阳将碗放到沥水的架子上,说:“阿姨以美学的角度写了一篇论文,我比较肤浅,只会在光影角度里找氛围感。” “氛围感?” “嗯,”周阳顺着说出自己的见解,“就是可看性的时间长不长。美的东西大多稍纵易逝,很多是一眼的惊艳。” 对着他的时候,她总是很容易表达出自己的一些想法。 这样是否是一件好事,周阳没想得太长远,眼下是舒服而愉悦的一件事就好。 顾青闻似是沉思了一会,他才缓缓说道:“听着很哲学。” “阿姨说我片面,”周阳笑。 “她是专业的,看问题比较全面。我们局外人最多求个一知半解。”顾青闻另有见解。 她扬了扬眉。 他捕捉到了,问她:“我这样说是不是也太片面了?” “不是。”周阳摇摇头,“阿姨说完我片面之后,之后又说了一段话,中心意思跟你刚才说的差不多。” “那就好。”他似乎松了口气。 轮到周阳问他为什么。 顾青闻笑着说:“鼓励思辩式的教育比否定来得好一些。” - 不知不觉中,时间进入午后。 周阳望望蝴蝶兰,看看顾青闻,说:“今天麻烦你了。” 他淡淡笑着:“我送你回去。” 从他的住处到停车场,不过五分钟的事情。 坐上车前,周阳回头看了一下。 他家的阳台隐在高耸繁茂的树林里,透过密密匝匝的缝隙,只能看到一点边边角角。 车子穿过长长的隧道,幽幽白光穿过玻璃投到车内,落在脸上身上。 周阳状作不经意般朝顾青闻那边转了一下。 昏昏光影里,他依旧是安静沉稳的模样。 车子驶出隧道,明亮瞬间覆盖下来。 周阳看着窗外。 一切,顷刻豁然开朗。 午后时间,路上车很少,稀稀疏疏的。转眼间,车子通过安检,进入临大滨海一带。 没一会,车子缓缓停下。 二十几天过去了,她又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 顾青闻帮她拿行李,合下后备箱时,他漫不经意地问:“接下来三天有什么安排?” 周阳想了一想:“休息?”末了,她又自我否定,“是不是太浪费时间了?” “不会,出差比较累,而且接下来你还有其他行程。” 她犹豫了一下,问:“明后天可以请你一起吃早餐吗?” 她问得突然,有点出其不意的意思。 顾青闻偶然发现,她某些时候是会这样子。 有时过分注重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有时又自我跨过那道边界感。 比如现在。 他几乎没犹豫地应下。 然后看到了她唇角抿起,眼里亮着光,看着很开心。 像是潜移默化一般,他也感同身受到了一股喜悦。 这一刻,他们的心情是相同的。 回到久别的家里,周阳将门关上,走到阳台,看着顾青闻的车子一点一点地在视野中消失。 她倚着墙壁站了许久,直到一阵电话铃声将她从寂静中拉回来。 是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但很眼熟,归属地南城。 周阳长长地叹了一声气,拒接了这通来电,同时将这串号码拉进黑名单。 出门前,周阳将家里都盖上了桌布,加上屋子也小,一室一厅,简单打扫一番,半个小时后,她坐在餐厅里给自己泡了杯茶。 是上次林阿姨送的红茶。 茶香沁润,柔柔的,很入口。 周阳喝了半杯,然后起身走到卧室,从书架抽出两个档案袋。 这两个档案袋,是上次程溪用甜辣酱误伤她之后,国庆节她回南城,徐风林在她这里找不到痛快,他干脆将程溪和顾青闻的个人档案各自收集了一份快递到她家里。 他在电话里阴恻恻说:“他就是好人吗?阳阳,你还是这么容易相信人。” 那天她怎么回他的?周阳摸着牛皮纸的档案封面。 她说:“你说得对,我以前多相信你。” 就这么一句,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很久,随后,一声不响地把电话挂了。 说起来,这还是徐风林第一次主动挂她的电话。 原来这就能气到他。 周阳又坐了一会,望着这两个档案袋发呆。 半晌,她再次起身,从储藏间搬出碎纸机。 随后一圈圈地绕开档案袋的绳子,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打开这两个档案袋。 她绕得很慢,而后抽出其中的一张纸,只抽了一角,确认哪面是正面哪面是反面。接下来,她拿着空白的那一面对自己,一张张地放进碎纸机。 徐风林做事喜欢快刀斩乱麻,是周家人一贯的雷厉风行的手段。 她们凡事讲究证据,能用白纸黑字搞定的事情,绝不跟你多废话一句。 所以,当他注意到周阳和顾青闻的往来,他干脆将顾青闻的过往以及和顾青闻过去有必要联系的程溪的资料,一并搜集给了她。 -- 第111页 他要让她看看顾青闻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过去是个什么样的。 可惜,徐风林算错了。 如果她要去了解一个人,一定是去日常接触,而不是靠着几张冷冰冰的白纸黑字。 更不用说,周阳了解徐风林,他这个人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他没那么好心。 寂静的屋子里,碎纸机呲呲略略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并不扰人。 这让周阳想起了上一次在齐远家里,顾青闻教她刮“椰子”的声音。 久远平静的时光恍然如昨。 第一次周阳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留在临城,做长期定居的打算。 一开始,她来临城这座城市的初心很简单。母亲在这里生活过学习过,她想看看母亲曾经留过痕迹的地方。 现在,她不打算只做短暂的停留,不想像以前一样,在某地工作两三年后,要有意无意地寻找下一座城市生活。 因为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徐风林又会通过什么方法,让她被迫离开好不容易熟悉的城市。 他总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无孔不入地渗透她的生活,将她包得密不透风。 头一次,她有安定下来的打算,念头很强烈。 两袋资料搅碎完毕,周阳将碎纸机抱回储藏间。 她想,等下次出差回来,她就告诉顾青闻,她没有下一个工作目的地的考虑了。 临城会是她的最后一站。 她将不用再流浪。 第35章 有一束光(6) 她向他走去,义无反顾…… 接下来两天, 周阳的早餐都和顾青闻一起。 顾青闻到校的时间很早。 八点半的上班时间,他七点半左右就到了学校。 这个时候,周阳就从住处散步过去, 他们七点四十在餐厅门口碰面。用好餐, 两人兵分两路, 一人去上班, 一人回家休息。 两天悠闲的时间过去。 第二天晚上,临行的前一晚, 他们的晚餐还是在临大的食堂度过的。 顾青闻再一次确认:“不去外面吃吗?” 周阳笑:“等我回来,我们再去外面吃。” 到了这个时候, 对于这种似是亲昵的话语,两人已经说得很自然。 顾青闻扬了扬眉, 没再多说什么:“可以。” 周阳又说:“主要是你们食堂的馒头太好吃了, 我这一去就又是半个月, 赶在出发前, 再尝尝味道。” 晚上,夜幕降下。路灯悄然亮起, 层层光晕, 遍布满地。 他们混在一群刚下课的学上队伍里,脚步悠悠地朝学校食堂走去。 偶尔侧过脸讲一两句话。 他们到的时候,食堂的窗口早已站满排队的人,人群熙熙攘攘, 好不热闹。 见状, 顾青闻有点为难,周阳则是扬着笑意。 她走到托盘的地区,拿了一个给顾青闻,自己再拿一个。 “以前读书的时候, 下课的食堂也是这么多人,毕业这么久了,现在看到这一幕还有点怀念。” 顾青闻看了一眼窗口正在排队的人群,摇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实验室那边临时走不开。” 他们约的时间本来是在学生下课前,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实验室拖堂了。 周阳扬着笑容:“正好感受一下上大学的日子。” 说完,她朝窗口走去。 走了没两步,回头见顾青闻还站在原地,没跟上。她看了他一眼,而后,返回,拉了拉他的袖子。 由她做起来,是极为自然的一个动作。 临城的秋天很短,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不过夜间的气温总是比白天低一些,两人都穿着休闲的薄款长袖。 因为刚刚周阳一脸满满的笑意,顾青闻本是怔愣着。 这会,一双修长匀细的手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他看在眼里,一时间忘了想要说的话。 甚至忘了前进。 食堂的用餐人员进进出出,一拨接着一拨。 不少经过的学生,有几个笑着看了看他们。 旁人投来善意的目光,周阳善意地看回去。 先才看着的人,这会倒是不好意思,愣了愣,随即错开目光走开。 这样的大学时光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周阳低低笑着。 顾青闻回过神来。 他摇了摇头,对于自己刚才晃神的无奈:“让你见笑了。” 周阳看着窗口的食物,闻言,回头:“你是刚刚想到了什么吗?” “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模棱两可。 周阳让阿姨打了一份拌黄瓜,问:“那今天来食堂吃饭是对的。” 她笑意满满。 顾青闻面上笑着,在心里回答她,是的。 两人从一个个窗口排过去,买好菜,最后到了米饭的窗口。 顾青闻拿了一份五毛钱的米饭,周阳则是刷了一碗白粥。 这会食堂人还很多,顾青闻找用餐的空位置,周阳去另外一侧的窗口买馒头。 馒头的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周阳加入他们。队伍朝前推进慢慢缩小,缩到一半时,顾青闻来到她身边。 几乎是他一走近,周阳即刻转过脸。 她一直用余光注意他找位置的身影。 “我来排队?”他上前。 周阳想了一下,正纠结着。 -- 第112页 听到他又说道:“托盘我来拿。” 他伸出手。 似乎,有一点怪。 念头一起,周阳随即说道:“要不你帮我餐盘拿到座位?” 座位离得并不远。 他们说话间,队伍再次缩短了许多。 顾青闻扫了一眼,点头同意,接过她的托盘。 片刻后,周阳买到馒头返回,顾青闻放好托盘转身欲朝她走来。 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两人隔空相对,行人三三两两从他们的眼前穿过。 明明是一处再简单不过的环境,周边的声音杂杂散散落在耳侧。 周阳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此时她觉得,这是一段不一样的路程。 望了一眼窗外,秋天时节,室外潇潇瑟瑟,夜间相比之前落寞了不少。 可是,站在她对面的人笑容温柔,灯光下,晕着一层温暖。 几秒的步伐,她仿佛在走向她的希望。 她向他走去。 不顾以前,不想未来,义无反顾的。 - 晚餐进行到一半,周阳接到了时寒的来电。 她将手机拿给顾青闻看:“前几天我用姐姐的手机打给你。” 那串熟悉的号码一闪而过,顾青闻点点头:“你先接。” 周阳擦了擦手,当着他的面接下。 顾青闻以为她会去外面,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周阳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她微低了低头,喊了声:“姐姐。” “吃了。” “嗯,在临大食堂吃饭。在吃上次你说很好吃的淡馒头。” “啊,”周阳抬头看了一眼顾青闻,对方也正看着她,她不由得一笑。 “是的,好,下次一定。嗯,我会注意安全,明天到了酒店,我会打电话给你。嗯,我知道,你不用特意过来送,有事情我一定打电话给你。” 两人又说了几句,最后以周阳再三承诺自己有事一定会联系她为结尾。 周阳将手机放在一旁,说:“每次出远门,姐姐都会打电话叮嘱我注意安全。好像我一直长不大。” 顾青闻说:“她很关心你。” 这倒是真的,很多时候周阳都认为时寒对自己好得过了头。 过了一会,他想是想起了什么,说:“你和你姐姐长得很像。” 周阳略微怔了怔,沉默了好一会,才问:“像吗?” “嗯……”他注视她几秒,而后说,“眼睛很像。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我记得你们的眼睛长得一摸一样。” “是吗?”周阳有些恍惚,桌子下,她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家里人从来没人说我们两个像。” “可能你们长时间住在一起,看不出区别。” 这个解释又好像说得通。 尽管如此,周阳却不由得感到了一阵阵后怕。 顾青闻不经意的几句话似乎撕开了她内心深处最想掩盖住的一个角落。 从食堂出来,周阳恍恍惚惚的,夜风一吹过,她微地瑟缩了下。 顾青闻注意到,问:“是不是冷?” 她摇了摇头。 “我送你回去?” 她还是摇了摇头:“你晚上不是还要加班?” 他今天要帮另外一个老师带一堂课,是临时落到他这边的,怎么都推不开。 距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周阳看了看手表,抬起眼,看他在纠结着,她露出满满的笑意:“你先去上课,我到家会发一条信息给你。” 两人走出一段路,临离别前,顾青闻问:“我刚刚是不是哪一句问错了?” 他能明显感到她情绪的失落,好像是从他说起她和她姐姐的眼睛很像开始的。 周阳怔了怔,而后笑道:“不是。” “是吗?”他明显不信。 “是明天要出差了,”周阳说,“下一次回来是年底,工作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在这个时间出差。” 他看了看她,似乎有话要说。 周阳看出来了,静静地等待着。 默了一会,他说:“下次回来,我去接你?” 想了好几种可能,周阳没想到他是说这一句。她抿唇笑着,过了几秒,点点头:“好。到时我把航班消息发给你。” 顾青闻仿佛松了口气,他笑着,唇角自然地弯起一个弧度:“上回你说想在春节前去庙里拜一拜?” 他还记得。 “是这样。”她心里缺了一块的角落这一瞬又被填满。 “等你回来后,我们再找个时间过去。”顾青闻说。 分开后,周阳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幽冷的月光照了一路。 她的心,在这幽幽夜色下,一半是忐忑,一半是欢喜。晚风温柔地自脸颊拂过,周阳微微仰头,上空是高耸的乔木林。 更遥远的地方,是漆黑望不到尽头的夜空。 看了许久,周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后,加快前进的脚步。 - 一晃,时间进入十二月,周阳在新加坡的工作并不轻松。 第一周,天天开会,从早开到晚,又因为临近年底,部分工作进入收尾,有几天晚上还要加班。 连日的雨天,会议室内的键盘声此起彼伏,一批批待改的数据,每个人的情绪如箭在弦上,绷得紧紧的,组里的气氛也是一低再低。 -- 第113页 有时候忙得累了,沈丛衍会带她出去外面喝杯咖啡散散心。 他笑她:“工作是做不完的,没必要一直埋头苦干,要进行适当的休息。” 上司跟这么自己说,周阳知道这只是一种场面的话。她答得客气:“组里的同事这么努力,我不能落下。” 闻言,沈丛衍倒是挑了挑眉,而后叹着说了一句:“还记得几个月前问你怎么午休不在公司,你说午休是你的自由时间。” 没想到他会说之前的事,周阳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尴尬地笑着,目光投向玻璃外的雨幕。 咖啡喝得差不多了,两人撑伞往回走。 对于不太熟的人,周阳向来不会主动挑起话题。因此回去的十来分钟路程,两人默默无言,环绕他们左右的只有头顶的雨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劈里啪啦的,格外清脆。 回到公司,推开会议室门的一刹那,沈丛衍忽然回过头说:“以前我们好像见过。”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周阳当场怔住,待她反应过来,沈丛衍已然入坐会议室的一角,一脸肃然地盯着会议室的投屏。 他们以前见过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周阳好几天,思来想去,徒然无果,她放弃。 也许是沈丛衍认错了人也不一定。 而且,自那天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他没再多说其他的,好像这句话就是他的一时兴起,说过便忘在哪个角落。 观察了几天,见他没有追问的意思,周阳彻将它彻底底地抛掷脑后。 实在是工作太忙,她之前的工作内容有部分跟新加坡的同事是上下层关系。这次新旧工作层层叠加,忙上加忙,她着实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放在得不到答案的事情上。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他们一行人已在新加坡待了半个多月,工作进入尾声。 此次行程留给个人的时间是两天。 工作结束的前一天,周阳将自己经手的所有工作整理好,该跟这边同事交接的交接,该发给国内的同事则是一一抄送。 忙完所有工作,她进入邮箱后台设置好自动回复,而后将电脑关机。 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周阳捧着咖啡杯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绵绵不断的雨雾,目光所到之处无一不是白色的朦胧。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能没有顾忌地放下所有的紧张、不安与恐惧,好好地想想有关母亲的一切。 周阳的母亲叫周季安,在周阳十五岁,即周阳初中升高中的那一年走的。 她走得很匆忙,让人毫无准备。 时至今日,周阳仍清楚记得知道母亲出事时的所有细节。 母亲出事前一个礼拜,她们刚通过电话。在电话里周阳的声音止不住地兴奋,因为中考成绩出来了,她考得很好,上外国语学校完全没问题。 平时她根本不敢这么叽叽喳喳地跟母亲讲话,但是漂亮的成绩让她一时忘形,随后她又问母亲,有没有招生办的老师给她打过电话。 当时,周季安听完后言语淡淡的,一如既往的平静,开口第一句就是让她不要骄傲。 母亲的话像一盆冷水当场隔着千里之外泼了下来,周阳好不容易扬起来的热情即刻被浇灭殆尽。 下一秒周季安又说,一中二中和外国语的老师都给她打电话了。 周阳捏着电话笑,但又不敢笑出声,只得抿着唇,低低嗯了一声。 之后两人就填志愿说了一会话。 周阳用手指在玻璃桌上画圈圈:“妈妈,你说我选哪一所?一中离家近,二中也还好,就是……外国语远一点。” 如果读外国语必定要住校,周阳怕母亲不同意。 周季安头一回没声音,等了一会,她说:“你的学业你自己做主。” 周阳不吭声了。 那端周季安又说:“一中二中的电话我给拒了,我知道你想去外国语。” “妈……”周阳低着头。 “生活费自己准备一半吧。”周季安说,“这是我们当初定好的。” 周季安对她很严格,平时的零花钱管得很紧,有时几乎没有。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说,不给你钱,是为你好,这样你才不会拿着钱去跟别人攀比,跟别人学坏。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周阳从来没有忤逆过一次。 除了今年,中考后即是暑假,周季安工作忙,想把她送到外婆那边住一两个月,正好陪陪老人家,也帮忙分担一点农活。 初一暑假的噩梦历历在目,周阳难得第一次没有听话,说什么都不去。 挂掉老家那边的电话,周季安沉默了一会,说不回去也行,高一第一年的生活费自己准备一半。 周阳初二暑假就在打零工了,这个问题难不倒她。 周季安的声音混着键盘的敲击声传来:“晚上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门窗锁好,客厅的灯要一直开着,睡觉再关。” 周阳应了声好,然后又问:“妈,你什么回来?” “再过几天,新加坡这边忙完回去之后还要到云城几天,那边有事要处理。” 周季安的工作很忙,加班出差是常有的事,这么多年过来周阳已然习惯。 “那您注意安全。” “嗯,你……”那端母亲安静了一会,而后才说:“打工的事尽力而为。” -- 第114页 母亲的声音很柔和,周阳眼睛亮了亮,连连应声。 周季安笑了笑:“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你带回去。” “不用了,您快点回来就好了。” 周季安从新加坡回来落地云城的那天,周阳收到她的一条短信,说她回国了,但是还要忙几天才能回家,让周阳自己注意安全。 周阳收到的时候已是兼职下班的夜里,那阵子她也很忙,白天给即将上初三的学生补课,晚上去一家茶餐厅做兼职。 周季安总说她不懂赚钱的幸苦,加上暑假不回外婆老家一事让她很愤怒,周阳想多赚一点钱,让母亲看看,她其实很知道赚钱的辛苦。 那天夜里时间有点晚了,周阳怕打扰周季安休息便只回了一条信息,等着第二天给母亲打电话。 结果接下来几天,母亲的电话都打不通。 之后,再传来的就是母亲出事的消息。 周阳无数次后悔,如果那晚她给母亲回了电话,是不是会好一点? 雨下得很大,倾盆落下,把人困在绝望的漩涡中。 周阳撑着伞,站在十字路口,隔着雨幕,隔着匆匆人群,远远望着马路对面的一座大厦。 她将伞外后移了移,抬起头,仰视眼前这座高楼大厦。 那晚的电话,周季安是不是从这里拨出来的? 毕竟她那么喜欢工作,十点多的时间,她一定还在加班。 穿过马路,一地的雨水,慢慢涨高,裤腿鞋子已经全部被淋湿。 周阳无暇顾及。 周五的时间,漫天大雨,大楼前来来往往的人仍是不少,进进出出,丝毫不受天气的影响。 母亲,当时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员? 风雨袭来,不少雨水裹到脸上。 周阳却像个毫无知觉的人,站在大楼前,呆呆地望着。 - 偌大的办公室,寂静无声。 徐风林支了一根烟,合上文件夹,走到落地窗前。 雨水被风裹着吹到玻璃上,迅速凝成一颗晶莹的珠子,以秒之势贴着玻璃滑落。 他看了一会,烟雾缭绕中,一个想法突如其来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周阳能像被这风雨带来的雨珠一样容易滑落就好了。 他不喜欢她倔强的样子,更不喜欢她躲避的态度。 更有甚者,他至今想不明白,为何周阳一而再再而三地抗拒他,拒他于千里之外。 明明他们以前的关系那么亲密。 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下一秒,助理推开门轻声走过来,站在他身旁说了几句话。 徐风林拿烟的手微微一颤,声音更是透着不确定:“你没看错人?” “是周小姐没错。” “还在楼下?” 助理拿起手机:“还在。” 屏幕中,着一袭黑色的女人,撑着一把藏青色格子伞,站在雨幕中,一动未动。 安静得像是,茫茫烟雨中的一缕幽魂。 层层雨珠串成一道屏障。 屏幕中,她的身影并不不是那么清晰。 可是,朦胧雨雾中,徐风林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另外一个人。 也是那么的安静,那么的沉着,那么的遥远。 远得遥不可及,等他拼尽全力赶上她时,他们之间已隔了千山万水。 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千山万水之外,还有另一种千山万水的距离。 岁月,在他和她之前,是长长的一段,他怎么追都赶不上。 周季安永远快他一大截。 现在,眼前这道模糊的身影,让他沉寂了多年的血为之一热。 他在此已等候多时。 周季安出事的第一年,他将她的女儿接到家里,安排到姐姐名下收养; 第二年,他将周季安曾经工作过的公司收购; 第三年,他将那个抛弃背叛周季安的男人送进牢里,在那个男人最风头无两的时候,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摧毁。 他几乎是想攘括有关周季安的一切—— 好的留下,坏的摧毁。 “您现在下去吗?” 助理的声音将他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回来,指尖的一点猩红在白色浓雾中,淡得连一个影子都谈不上。 徐风林走到办公桌前,将烟在烟火杠中碾灭。 点点猩红快速散去,留下薄薄的一层灰烬。 他微微抬眼,漫不经意的一眼,却是志在必得。 “准备了这么久的惊喜,岂有不送去的道理。” 窗外风雨交加,久久不愿停歇;甚者,有更猛烈的意思。 徐风林不禁想起遇见周季安的那一年,他用毛笔写在纸上的一句话—— “我喜欢请君入瓮的快感。” 第36章 就此跌落(1) 雨一直下。 雨一直下。 雨水溅到身上, 没多久,冷冰冰的感觉倾覆全身。 然而比恶劣天气带来更加恐怖的一种感觉,是眼前越来越清晰的一道身影。 有一瞬间, 周阳以为是她出现了幻觉。 远在南城的徐风林怎么可能出现在异国他乡, 又恰好地从母亲从事过的办公大楼走出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 那道身影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磅礴大雨也阻碍不了他前进的步伐, 饶是如此风雨叠加的天气,他走得不疾不徐, 略有从容淡定之势。 -- 第115页 而且,他一直笑着。 走进了, 周阳这时才发现,他笑得十分的云淡风轻, 是足够的自然。 然而这张道貌岸然的脸皮下, 又是怎样的一副虚伪模样。 周阳再清楚不过。 僵直错愣不过三秒, 当机立断地, 她转身就走。 抬脚、落地。一次向上,带起一连串的水珠;一次落下, 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她走的并不是路, 它们并不平坦,倒有些像在走一丛丛的荆棘林。 走得她一双腿硬生生地疼,每一步都更像是一种来自身后的人的折磨。 刺骨的折磨,无声, 但所到之处皆是鲜血淋漓。 一开始还好, 步伐还算稳落。等了会察觉到后面的脚步离得越来越近了。她便走得急,节奏错乱,仿佛在逃亡。 冷不防地撞上一个人,她连连道歉, 抬起脸,看见对方凶神恶煞的一双眼瞪着她,周阳刹那间怔在原地。 何其熟悉的一双眼。 这双眼,在许多年以前,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在这时,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止。 这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雨声。 哀哀于耳,绵绵不绝。 像被一颗钉子牢牢地固定在原地,周阳前进不得,后退更不是。 她不想回头看后面的人,不想去看身后淌了一地的鲜血淋漓。 却也没有勇气再往前走。 这一刻,她背腹受敌,进退两难。 她无从选择。 “小心些,下雨天不要走得这么急。” 忽地,那双眼又变了,变得和善了一些,像个寻常的陌生人。 周阳看着他身上被雨水浸湿的区域,不知所措,只得紧紧地捏着伞柄。 “我吓到你了?”那双眼又笑了下。 周阳被这一声善意的询问激起阵阵鸡皮疙噶。 好半天,她才从一片慌乱中找到自己的声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你的衣服我……” “没事。”那双眼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抬头说,“这么大的雨,到前面躲躲吧。” 话落,那双眼离开。 那双眼擦肩而过的那一秒,周阳余光闪过短暂的剪影。 悠悠晃晃。 好像,冥冥之中,她与过去的噩梦再次告别。 余光的人影消失时,周阳两肩猛地垂落,充满了无力。 为什么? 一股浓郁的悲伤裹夹着漫天而落的大雨,将她重重包裹,密密麻麻。 她走不出去了,她更是无力挣脱。 在这场与过去噩梦抵抗的斗争中,十五年的努力与重塑,在一瞬间前功尽弃。 顷刻间,她的世界猛然坍塌,轰轰坠毁。 在大雨之外,声势浩大。 她捏着伞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与身后的人四目相对。 目光相迎的一霎那,对面的人微笑地看着她,一身凛然。 恶魔的微笑也不过如此。 大雨不留情面地拍打在伞面上,一声比一声清晰。 周阳将伞向上移了一点,她看着徐风林,一眨不眨的。 “为什么?” 徐风林眉眼微微耸动,笑道:“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放过我?”她诘问。 “放过你?” 对面的人淡淡一笑,转瞬即逝。他撑着伞,波澜不惊地往前走了两步,在周阳面前站定。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似要把她看得更清晰些。 目光渐渐锋利。 周阳下意识地后退。 不小心踩到一处低洼,雨水溅起,浸湿了她的脚踝。 冰冷比之刚才,更甚了。 她反射性地往下看,与此同时,她的手腕被擒住。 对方的力气大得吓人。 周阳抬眼,手微微颤抖。 徐风林的眉眼近在咫尺,眉间微露笑意,似乎很满意她此时的反应。 他低下头,附在她的耳畔,一字一句地重复:“放过你?” 他淡笑一声,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周阳要挣脱,手刚动起来,却遭到更大的一股阻力。 耳边再次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那么,周阳,谁来放过我?” 瞬间,周阳睁大眼。 他放开她,往后退开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周阳全身都在抖,不受控制地颤抖。 说不清是因为这下雨的天气的原因,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刚才的一句话。 徐风林脸上沾了一些水珠,他却不在乎,轻描淡写地邀请她:“有没有兴趣上去看看?” 周阳别开眼。 他笑,从容而大方地道:“周季安工作过的地方,我想你应该很有兴趣。” 周阳不为所动,贴着裤子的手却轻微动了下。 徐风林看到这细微的动作,笑意更深了。 他乘胜追击:“周阳,遵从本心。不要自欺欺人。” 话音正落,周阳猛地转过脸,半晌,凄然一笑。 “自欺欺人?” 他大大方方:“是,你在自欺欺人。” 周阳冷眼,十足的嘲讽:“徐风林,今天这场梦,你做了多久了?” 他忽地暗下脸,眉间沉沉。 周阳笑:“你的如意算盘又打了多久?” 徐风林脸色更沉了,语调冷冰冰的:“我喜欢守株待兔。” -- 第116页 她毫不客气地回:“自欺欺人,白日做梦。” “是吗?”他笑意冷冰冰的,“可是,阳阳,不可否认,你等这一天也等很久了。” 周阳噤声。 他挑挑眉,朝前一步,身体迫近,微微俯身,如这雨天的阴影全然覆盖在周阳身上。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阳阳,你和我,我们等这一天,等得足够久了。” - 窗户外,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远处,路灯昏黄,雨声匆急,如此种种,映着这漆黑的夜更静了些。 顾青闻站在窗口,远远地望了一会。半晌,他将窗户关上,回到实验室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这边,宋瑶刚从五楼下来,碰上了匆匆跑过去的张朝,忽地叫住他。 “张朝,等一下。” 张朝紧急刹住脚,回过头,愣了愣:“师姐。” 宋瑶走过来,忽略他脸上的错愣,状作不经意地朝实验室方向看了一眼,问:“青闻下班了吗?” “还……”张朝顿了下,“还没。” 宋瑶点点头:“那你是?” “我钥匙忘记拿了,回来取。” 宋瑶笑了笑:“我跟你一起过去。” 张朝眨眨眼,脚下没有进一步的当作,看样子似乎不太愿意。 宋瑶淡淡地问:“怎么了?” “没有,”张朝尴尬地笑着,“就是……” 他正想着托辞,余光瞥见实验室的人影,说:“师哥出来了。” 闻声,宋瑶朝实验室的方向看过去,见到那道愈来愈近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她慢慢地扬起点点笑意。 张朝看看宋瑶,扭过头再望望顾青闻。 两位让他压力山大的人都在这里,此地不宜久留,他没再多想,笑呵呵的:“我突然记起来钥匙好像落在我爸妈那边了,师姐,我先走一步。” 说着又跟迎面而来的顾青闻道:“师哥,外面下雨了,你注意安全。” 话毕,也不顾两人的反应,朝楼梯口快步走去。没几秒,楼梯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宋瑶敛回思绪,看向顾青闻,后者脸色略显疲惫,她问:“你直接回家?” 顾青闻点点头:“嗯。” “搭个顺风车?”她问得自然。 顾青闻看了她几秒,没在第一时间答复。 宋瑶像是料到一般,解释道:“车被学生开走了,外面雨下得这么大,一时半会他们也回不来。” 说完,她神情如常地看着他,等待回复。 静默一会,就在她以为等不来回应时,顾青闻说:“我回去再拿把伞。” 他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说完的那一秒他转身往回走。宋瑶顿时尴尬,双手抱住两臂,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自嘲。 总之情绪很复杂。 时过境迁,到了今天,她与他同撑一把伞的机会他都不给了。 刹那间,宋瑶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青闻很快去而复返。 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把伞,纯藏青色的。他自己的则是墨绿色。 宋瑶接过,心神有些恍惚:“谢谢。” 顾青闻语调没多大起伏:“不客气。”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走到一楼,穿过一条过廊,转眼间,就到了大楼门口。 雨比之刚才在室内感觉的,又大了许多。 有种随时要把这个世界淹没的趋势。 顾青闻看了一会,撑开伞,随即,踏入雨中。夜色下,他的身影高大,背影挺拔,步伐更是稳落,不急不忙的。 沉着中夹着一股说不出的悠闲。 比起大学时代,他稳重成熟了不少。 那会儿,再怎么安静沉默,成熟字眼在他身上,还是略显稚气。底子里,他不过是正值青春的少年。 岁月之于他,尚且轻薄。 “还记得吗?”她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 昏黄夜色下,顾青闻转过脸:“什么?” 宋瑶看了他一眼,说:“大二那年,我在东门口遇到你,那会我们还没怎么讲过话,那是第一次,你主动跟我谈话。” 他似乎思索了一会:“那天下雨了。” “是,”回忆略带青涩,宋瑶低声道,“那天,你是第一个把伞递给我的人。” “那天不论遇到谁,我都会帮忙。” 他的声音在雨夜里略显轻淡,将宋瑶滚热的心一点点冷却。 早先就知道,他这人说话一向直白,从来不会拐弯抹角,甚至连场面话都不会去说。 以前宋瑶是喜欢他的这一点—— 真实,不拖泥带水。 可是,当他的这个优点转换到男女关系上,宋瑶便不那么喜欢他的真实。 她甚至希望,他可以像其他男人一样。 会一点迂回,会一点浅尝辄止,将男女之间的那点暧昧把握得点到即止。 但这终归是一种妄想。 宋瑶至今记得,那天他把伞送给她,然后一头作势要跑到雨里,还是她及时唤住他。一番磕磕绊绊的交谈后,两人一同撑伞回宿舍。 准确点来说,是顾青闻绕了远路送她回了宿舍。 而且,那天的记忆之所以如此浓墨重彩,大概是源于顾青闻将伞一直往她这边偏。一路走下来,她安然无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被雨淋湿,反倒是他自己,肩头湿了大部分。 -- 第117页 也是从那天之后,宋瑶的目光里多了一道要追寻的身影。 可是顾青闻的生活实在忙碌,除去上课的时间,其他课余时间他恨不得掰碎开,兼职几乎占据了他的课余生活。 她想请他吃一段感谢饭也要等好几个月。 不可否认,留意他的那段时间,一颗朦胧的种子在她心里悄然发芽。 雨刮器在眼前滑来滑去,宋瑶偏了一下脑袋,目光转到驾驶座的人身上。 在外学习攻读的这些年,那颗种子并没有随着时间枯萎,反而是愈加盛大。 然而,一切好像都迟了。 车子穿过长长的隧道,车室安静得不像话,宋瑶的心里却没来由得泛起一阵苦涩。 到了万寿路,车子缓缓停下。 顾青闻说:“下雨天,路上小心。” 宋瑶手捏着安全带,闻声,紧了紧安全带,她看了一眼窗外。 雨天的夜晚,人来人往,雨水轻溅,像极了初初谈话的那天。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说:“一起到附近吃点什么?” 一如预料的,顾青闻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时间有点晚了,不打扰你。” 九点还不到,在他这里却是‘有点晚’了,说是托辞也不为过。 毕竟这人以前忙到凌晨,也不会说‘晚’这个字。 下了车,合上车门的那一瞬间,宋瑶手微微顿了下。 雨滴劈里啪啦地落在伞面上,她抿了抿唇,重新打开车门,上身往前探了探。 她喊他全名:“顾青闻。” 他闻声朝她看来:“嗯。” 神情一如既往的淡定,无风无浪的。 宋瑶喉咙发苦,她强撑着:“大四那年的事情,你还在怪我吗?” 怪她将所有的数据归于一人所有,一声不吭地率先发表吗。而他那边进行心的实验已然来不及,只能从头再整理资料,从其他课题入手。 时过境迁,他怪她吗? 还是无声吞下,不责不问。 幽幽夜色下,不甚明亮的车室里,顾青闻轻轻地摇了摇头,从容地说道。 “宋瑶,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哪怕我差点毁了你的前程?” “留给我的时间还有半个月,何来毁了一说?” 他笑道,是足够的不在乎。 在他的泰然自若下,宋瑶瞬间没了声音。 然后,顾青闻的下一句更是将她送入了冰窖。 “大一一整年,沈丛衍经常在宿舍里提起你。” 宋瑶懵懵的,头发被风雨吹到了她脸上,她也顾不得去拂开。 她声音有些哑:“你……什么意思?” “我一直把你当作朋友。”他唇瓣上下开合,“朋友之间有摩擦间隙在所难免。” 她学不来他的波澜不惊,宋瑶觉得她快疯了。 见鬼的朋友,她是小丑差不多。 几乎是顷刻间的事情,她面目表情地将车门甩上。 那会刚从程溪那里得知,为什么顾青闻要如此不要命地打工兼职。 原来是他父亲的原因。 她以为他是遥不可及的目标,是完美无瑕的高贵存在。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的梦境碎得四分五裂。 现在,还是这个人将她的梦砸碎。 毫不留情,不留余地。 宋瑶举着伞,缓步地爬坡,身后汽车离去的声音被淹没在雨声里。 她咬着唇,不曾再回头。 - 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一番,坐在餐厅享受晚餐时,已是夜里十点。 顾青闻一边用筷子夹面,一边用手触摸笔记本的屏幕。 临近期末,院里的老师们都在忙结课考试的事情;而他手上带的一个课题组也进入收尾工作。学生们想在期末复习前将实验做完。 顾青闻放下筷子,将碗挪到一边,简单地拉了个表,将时间安排发出去。 处理完实验课题组的事情,他把电脑合上搁到一边的椅子上,而后一心吃面。 雨夜,一切都是寂静的。 面条上沾了不少香菜,白白的绿绿的,是很清新的一种颜色。 顾青闻微愣了下,望着那一抹绿,他忽然想到了远在国外的周阳。 思索不过两秒,他拿出手机,翻到和周阳的聊天界面。 上一条消息停在一周前,是关于临城气温日渐降低的一条新闻。 与年底一同前来的,除了忙碌的工作,还有冬天。 临城今年的冬天来得迟一些,十二月下旬左右,冷空气才彻底袭来。 顾青闻提醒她注意保暖,因为最近很多人被这冷空气打得措手不及都感冒了。 周阳则是拍了一张窗外的照片给他,照片里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他收到正想打字,周阳又发过来一张照片,这回是一张阴沉雨天的照片。 紧接着,她打了一行字过来:【上面是我幻想的,下面这张是现实给我的。】 隔着屏幕,顾青闻忽然轻笑了声。 原来,周阳也是幽默的。 他将碗收到厨房洗好,放在架子上滴水,水滴缓缓地汇成一条,顺着边缘稳稳地落下。 那天,周阳和他共同站在水槽前洗碗的场景历历在目。 忽然的,一个念头猛地跳出来。 顾青闻翻了一下手机日历,按照周阳之前跟他说的出差行程安排,昨天是她工作的最后一天,今明两天是她的个人自由时间。 -- 第118页 窗外,雨声潺潺,声声悦耳。 顾青闻看着手机屏幕,陷入一阵沉思。 这个时候,周阳在做什么? 他不知道如果贸然打扰,又会不会影响她休息。 顾青闻打开书房的台灯,等待工作系统缓冲的时候,搁在窗台的手机嗡嗡地震动。 一下一下的,寂静地在他的心上反复敲击。 第37章 就此跌落(2) 我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 昏昏黑夜, 雨声寂寂。 暖黄橘色灯光下,在看清手机屏幕上跳跃的一串陌生来电,顾青闻心里的某个地方忽地落了几拍。 指尖微顿, 眼里闪过不明的情绪, 末了, 顾青闻点下接听键。 “顾青闻, 救救我,我受不了了。” 听筒里漏出一道略带抽泣的求救声。 虽是陌生的电话来电, 以及莫名的求救声,然而声音的主人, 顾青闻并不陌生,相反是很熟悉的人。 他噤声, 平静地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数字。 约莫过了十来秒, 那边再次传出说话声: “顾青闻你就那么狠心吗?跟你爸爸一样吗?因为你们家, 我先没了妈妈, 后来爸爸也没了,现在你又见死不救吗?” 眼睫微微一动, 顾青闻沉了沉脸。 “韩明迟, 你个变态,滚开!” 电话里的程溪又是哭又是尖叫,其中不乏玻璃制品落地破碎的声音。 窗外的大雨滴滴落落,嘈嘈杂杂, 仿佛在为这一切奏乐。 谩骂、责怪, 不休不止。 旁人的指指点点、闲言碎语,亦不曾停止过。 顾青闻想起父亲去世前,父亲的好友叹气问他做这些值得吗,明明错不在你。 那时, 父亲是怎么回答的? 顾青闻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父亲笑着回答友人:还有两个无辜的孩子,孩子总归没有错,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地址。”顾青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那边的争吵依旧,东西落地破碎的声音不断。 “还是之前的位置。”程溪急着说了一句,“你不要像……” 话音未落,顾青闻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下一秒,他没有表情地拨出110。 - 周阳比预定的时间多在新加坡滞留了一个礼拜,本来她只打算停留一天,见见母亲曾经工作的地方之后她就回国。 然而,事与愿违。 徐风林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她所有的计划。 接下来一个礼拜的时间,徐风林先斩后奏地把她工作和私人联系落实完毕,而后将她安排到一处住所,期间并限制了她所有的通讯设备。 周阳与外界几乎是失联的状态。 起初她还会心慌,等她看见徐风林的笑容后,渐渐的,她变得麻木。 这天,她坐在窗户前,望着落地窗外的城市街景,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是安静地看着。 一言未发,一动不动。 好似成了雕塑。 身后的门口传来吱呀的一声,过了两秒,皮鞋着地的声音接而响起。 饶是如此,周阳如置身事外一般,不曾回过头。 徐风林放下手里的外卖袋子,走到她身旁,看了一会前方,他微地附下身体,不轻不缓地靠近周阳的耳旁。 他弯了下唇,略带着笑意道:“吃点东西,待会我们回去。” 周阳没有任何反应,明显当他不存在。 徐风林唇角的幅度弯得更大了些,丝毫不苦恼周阳此时的态度。 哪怕她是冷漠的。 与其说周阳习惯了他一贯果断的处事行为,不如说这些年他也逐渐习惯了她的疏远。 想来实在可笑,在这件事上,他们倒是难得达成一致。 思及此,徐风林起身,走到一旁,脱掉黑色西装外套,置在落地架子上;而后转过身,一边看着周阳,一边挽着衬衫袖子的边缘。 “七天时间,你就没一句话想跟我说吗?”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周阳照旧不动弹。 “很好,阳阳,”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他绕到周阳面前,两手撑在膝盖上,上身微伏,脸上还是似有若无的笑意,“我给你一个机会,跟我说句话,不然你在这里再待一个礼拜。” 周阳微微地眯了眯眼。 “总算有点情绪了。”捕捉到这点细微的变化,徐风林眼里的笑意更满了,他抬起右手,朝周阳的脸侧伸去。 就在他的手要触到她的皮肤的那一刻,两行泪水瞬间从周阳的眼里滑下。 他眼里的笑意忽然一滞,右手在半空短暂停留,默了一会,他收回手。 “就这么讨厌我吗?”他话里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无奈。 周阳的眼泪没有随他的话而停止,它们像条小溪似的,缓缓地从她眼眶里流淌出来。 徐风林呼吸莫名停顿,他扯了扯领口,动作很不耐烦,许是有些急了,一颗纽扣随之脱落。 看着地上躺着的一枚小小的纽扣,徐风林的不耐烦达到了极点。 他牵了牵嘴角,一字一句地道:“周阳,不要对着我哭。” 周阳不为所动。 徐风林起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周阳。忽然他笑了一声,转过身,一脸黑沉沉地走向落地窗。 “回去就提交辞职报告。”空气安静了一会,他的声音背对着她响起来。 -- 第119页 他的身影高大,挡住了她朝前看的光亮。 周阳别开眼,不去看他的方向,同样的,她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她不回答,不作声,丝毫不影响他的自化自说。 徐风林转过身,靠着落地窗,一条腿屈着,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周阳,不要逼我,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空气较之刚才,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忽地,周阳笑了。 这些日子,徐风林第一次看见她笑,哪怕她刚哭过,哪怕她的笑是讽刺的。 是不真诚的笑也没关系。 最起码她笑了,管她何种意义,这一瞬,他是满足的。 满足于她的笑,尽管她接下来的话让他很不痛快。 “递交辞职报告?”周阳笑着,“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为什么?”徐风林细细把玩着三个字,他微侧了下头,冷冷地,“沈丛衍的身份,可能你会很不喜欢。” 周阳的眸光一闪,似乎暗了一下。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我是成年人,孰轻孰重我会自己把握。” “成年人,把握。”徐风林重复她话里的几个字眼,“对我你怎么没有这种成年人的自觉?” 后面这句话,他的声音有点低,似乎带着质问,带着不满。 周阳轻笑:“你没有作为一位长辈的自觉,为什么要求我要有作为晚辈的自觉?” “在你心里,我们的关系就是长辈晚辈吗?”他笑意满满,咬牙切齿,“阳阳?” “是。”周阳答得毫不思索,“叔叔。” “叔叔?”徐风林喉咙尽是苦涩,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你就这么认为的?” “是。”周阳眼里含着泪,眼尾却是弯弯的,“叔叔,我真的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15岁那年将我的人生带往另一个方向,时至今日,我依旧感恩你。” 她是打心底里感恩他的。 15岁那年,母亲的突然离世致使她的人生进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 周遭的人对她指指点点,亲近的人对她满是算计,她举目无助,四下茫然。就在她几近崩溃的时候,徐风林风尘仆仆地走到她面前,伸出救援之手,给了她新的人生。 最最黑暗的几个月里,他的到来,恍如一束光照进了她的世界。 他是来得如此的及时。 倘若15岁那年没有徐风林的及时出现,她日后的人生必然会进入一个死循环—— 在小小的海边村镇,每天出海打渔,然后早早嫁人生子。 她将渐渐散失在茫茫人海中,一辈子都没有未来。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人生,也不是母亲所期待的。 所以,哪怕大四那年发生那件悲剧,她得知徐风林龌龊的一面,知道他藏在心底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在她面前已经撕下面具,露出他最为真实的一面。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她依旧感恩他。 她对他的厌恶是真的, 同时,她对他的的感恩也是真的。 这些年来,她就在两种极端情绪中,自我拉锯,自我折磨。 她没有一日能得到妥善的化解。 徐风林似乎乐见其成,他一边靠近她,一边干涉她,在她察觉后,他又收回触角。 他徘徊在她的周边,时刻监视她的任何举动。 必要时候,他就会采取措施,不让她离得他太远。 可以说,这些年,他一直在跟她玩着这样的把戏。 像老鹰捉小鸡,他是强大强势的一方,她是弱小无助逃不出他手掌心的一方。 他享受着她的痛苦,她的逃离。 他是何其的变态。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扰我的人生?” 她真挚地看着徐风林,多少年了,从那件事发生后,有多久她没有这么看过他了。 徐风林手撑着眉头,笑了笑,然后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微微仰着脸,朝他看去;而他低着头,漫不经心地与她对视。 相互望了一会,徐风林无声笑了两下,而后,伸出右手,抬起她的下巴。 周阳被迫仰起了脸,这使得她整个人都瞬间绷紧起来。 她身体微微往后靠,想要避开他的手,那边徐风林似乎察觉了她的意味,食指和中指贴合轻轻一扣,毫不费力地将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周阳只能用眼神来传达她的愤怒。 他却笑着:“感恩?这么廉价的东西我要它做什么?” 顿了顿,他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话毕,他放开手,耐心寻味地笑了笑,手继而摸上她的侧脸,将她斜落在脸颊的头发撇到而后。 微热的触感让周阳心底一惊,她莫名地想起大四那个夜晚。 她定在原处,不得动弹,只是摇头,声音发着抖:“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想都不要想。”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哑着声音吼出去的。 “不可能?”徐风林摸着她的脸庞,细细地划着,“我能放任你这么多年随处跑,结果到头来,你两次出差的地点都是我安排的,周阳,是你太高看你自己,还是小看了我?” “上海那次果然是你。”她应该猜到就是他的杰作,怎么能这么巧,她出个差都能遇见他。 “当然。”徐风林收回手,起身走到桌子旁,将外卖从袋子里一一取出来,然后又一一打开。 -- 第120页 他一边张罗着,一边不慌不忙地朝她看来:“一早上都没吃东西了,先来吃点。” 周阳只是问:“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你知道原因。”他夹了一个虾饺,垫着盘子送到她面前,“你一贯喜欢的广式茶点,这里这家最正宗,先吃点,等回了国,我带你去广城吃你最喜欢的那家。” 他说完,还微微挑了下眉,等她回复。 “你痴心妄想。”周阳看着他。 “痴心妄想?”徐风林笑,夹起虾饺,送到她嘴边,“到底谁痴心妄想?阳阳?当年你自己愿意跟我走,现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想离开我?” 周阳身子往后撤,避开他送到嘴边的食物。 徐风林也不急,他放下盘子,转手抽了一张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你现在这样子,倒是有点像15岁那年的模样。” 毫不意外地,周阳瞪大眼。 徐风林满意笑着地往下说:“一点点可怜,一点点无措,更多的却是倔强,这点和你母亲很像。” 在她怔愣中,他伸出手,用纸巾擦去她嘴角的痕迹。 他仔细地擦着,动作格外地温柔,像在擦拭一件宝贝:“阳阳,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阳彻底怔在原地。 徐风林蹲下身,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轻轻的。而周阳在他的双手触摸到自己皮肤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如何都控制不住。 但是她又挣脱不开。 她听见徐风林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邪恶的话。 “阳阳,我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周阳知道,她逃不开了。 小时候觉得时间在她这里,有时是漫长的,比如父母在客厅争吵的日子。 有时又是短暂的,比如去游乐园玩耍的时间。 长大后,时间依旧是时而漫长,时而短暂。 漫长的是过去那暗无天日的岁月。 短暂的是让人拥有希望的日子。 周阳摇头,她感到绝望:“我会死的,叔叔,你再逼我,我会死的。” “你不会。”徐风林抬头看着她,“你比任何一个人都追求生的权利,你舍不得。” “我会疯的。”周阳已经哭不出来了。 “疯?”徐风林笑出声,“阳阳,疯的应该是我才对。这些年,你以为你折磨的只是你自己?在你看不见,在你躲我的每天,你都是在折磨我。” “不,不是这样的。”周阳几乎是用渴求的口吻,“回到大四那年好不好?叔叔,我可以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我还是叫你叔叔。” “不可能,”徐风林脸色瞬间暗了下来,他拉过她的手,“我最讨厌回到过去,过去无法改变,为什么要回到过去。阳阳,你不要在逃了。” “你不要逼我,”周阳推开他,“你知道沈丛衍的身份,那你应该忘不了高二那年发生的事情,为什么我害怕的东西,你始终要血淋淋地送到我面前。” “因为你总看不清时局。”徐风林被推倒在地,他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起身,“我已经警告你好几次了,离那个顾青闻远一点,你总是装傻。” 听到许久未听见的名字,周阳有一刹那的恍惚。 明明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国内,很有可能她会跟顾青闻一起约着去寺庙拜拜,迎接新的一年。 而不是现在这样,被钳制在这毫无人间烟火气息的套房里,跟徐风林来回撕扯过去的事情。 仔细想想,她有一周的时间没有联系过顾青闻,她不知道他的近况。 当初约好,回国之后,他会来机场接她。 可是按照现在的情况,这个约定遥遥无期。 “怎么?”徐风林看着她,“他就这么重要?就决定了是他?” 就是他了吗? 她质问自己一秒。 “是。”周阳毫不迟疑地点头,“我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看上了他。” “哦?”徐风林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睥睨着她,“你在向我示威吗?” 周阳不答。 “阳阳你别忘了,”徐风林一字一字地向外蹦,“我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说着最轻妙的话。 人命在他眼里,似乎成了举重若轻的一部分。 周阳却充满着平静,说:“你可以试试看。” 说完,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要平静一点的,最难最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她好不容易走出那段黑暗的岁月,遇见了一个人,想要开启一段平和的岁月。 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保持清醒,万万不能让徐风林打乱节奏。 她应该再平缓一点。 徐风林却是嗤了一声:“阳阳,不要做自不量力的事情。” “是吗?”她看向他,眼底一片清明,“我以为大四那年那一刀,我已经很有勇气了。” 他在激怒她,抓着她的痛点一点一点凌迟她。 她同样知道他的通点,他也有不想回忆的过去。 果不其然,徐风林双眼一眯,眼底沉沉地看着她。 她到底逆来顺受惯了,小时候再凌厉的眼神她不是没经历过,再紧迫的环境她照样捱了过来。 可以说,类似这种精神上的压迫她从来都是毫无畏惧的。 -- 第121页 她安静地对视回去。 “阳阳,你长大了。可是你记得,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徐风林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随后从她面前走过,大步流星地离开。 没几秒,门口处传来地动山摇般的甩门声。 第38章 就此跌落(3) “人性经不起考验。”…… 他们再次不欢而散。 这几年下来, 类似今天这样剑拔弩张的谈话只多不少。长期积累下来,只是迅速地加剧了两人之间的隔阂。 周阳已经见怪不怪。 然而这次的事态超出了她的想像。徐风林似乎不想那么简单地就算了。 先是回国一事。 周阳下了飞机,因为前边有人出了点小摩擦, 她在行李转盘处等了许久才取到行李。 她一手拉着行李箱, 一手拿着手机, 就在她要点下叫车的那一瞬间, 后边有人上前拿过了她的行李。 她尚且沉浸在叫车软件的意识里,所以那人拉她的行李时, 皮肤有了点接触。 毫秒光景间,周阳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止住自身体伸出涌起来的恐惧,慢慢地从屏幕中抬起头。 几个小时前送她上机的徐风林, 此刻人模人样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尚处在惊讶中, 他却挑眉道:“助理在外边等着。” 说得极为轻巧, 不带解释的需要。 周阳微微靠后撤了一步, 因为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她险些踉跄了一下。 还是徐风林手疾眼快上前扶了她一把。 “小心些。”声音温温, 似有无限柔情。 他的鼻息润在耳侧, 周阳瞬间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她作势要挣脱开他。 他紧紧地捉住她的手腕,略带笑意道:“我拿行李,我们往这边走。” 一句话,定了周阳的生死。 她争不过他, 只能被迫地跟着他走。 车里, 寂静离奇。 周阳脸朝着窗外,除了一开始跟开车的助理打了声昭呼,在这之后,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更不用说转过脸来看徐风林一眼。 徐风林右手隔在玻璃窗边沿上,不时敲击几下,很是乐在其中。 偶然,他侧着脸无意向周阳看过去,对方侧脸冷漠,一直望向窗外,至始至终不曾朝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他摇头笑笑,并不以为然。 这样的冷漠一直延续到车子转入海湾城区域。 她终于有了点动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要回临大。” “临大?”徐风林感到好笑,“紧凑的一居室而已,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那是我的住所。” “是吗?”徐风林挑了挑眉,笑了下,很短的一秒,他打开车门,饶了一圈来到她这边,替她打开车门。 车门开着,外边吹来一股寒冷的风,周阳不自觉地瑟缩了下。 原来临城已经进入冬天了。 原来时间过去这么久了。 她一脸茫然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刚才的争吵好似一层假象。 徐风林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也不能撬开她的嘴,但他很不爽她此刻对自己的冷落。 明明,她这样的态度已经持续了几年了,应该是适应了,不会再动气才对。可是近来,他越发地感到一种不适。 他扫了她一眼,周阳不为所动。徐风林觉得他要做点什么来压制心底的不快。 他附身上前,在距离她大约一个拳头的距离时停下,然后他预料性地看到了周阳因为一时的接近而瞪大的眼睛。 “最近你暂时住在这边。”他微笑着,宛如一位发号施令的将领。 “如果我说不呢?”周阳却不吃他这套。 “你可以选择说不。”他起了身,把手放在车门上,另一只手不耐地扯了扯领带,“但是我会用尽一切方法让你心甘情愿地住在这套房子里。” 周阳怒目而视,手紧紧抓着身下的皮质座椅。 “很不爽对不对?”徐风林满意笑着,“可是你没有任何办法来反驳我。” 周阳不说话。 他又说:“周阳,放轻松点,这样你我都好过。”他转向身后,看了一圈,回过身,“这里的环境不错,前面不远处就是海边,你一向喜欢海边的房子,我好不容易挑了这样的一套房子,你不要拒绝我。” 他很有耐心地跟她娓娓道来住在这里的好处。 出奇地好脾气。 时光流转,一下子仿佛回到了15岁那年,他初次带她去南城。那会,他也是这么好性子地跟她讲述他为她安排好的一切。 可在周阳的眼里,现在的他更像是一条吐着蛇芯子的毒蛇,躲在暗处精确地瞄准她,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出手。 此时,就是他自认为的时机。 回忆与现在,美好与龌龊,并行交替地在在折磨她。 周阳很崩溃。 徐风林说得对,她几乎没有抗拒的渠道。 报警吗? 不说徐风林这样是否算非法囚禁,一旦事情发酵到南城的周家人耳朵里,到时会引起什么后果,是她一直不愿去面对,甚至一直逃避的事情。 大四那年的窒息感再次熟悉地朝她涌来。 为什么? 她只想安稳地活着,安静地生存。 可是为什么,不论她逃到哪里,逃得再远,反抗地再激烈。 -- 第122页 这个人永远能精准地抓住她的死肋。 人生好像一直在跟她开玩笑。 小时候是这样,长大后了还是这样。 她的努力,她的挣扎,在这个变态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周阳深深地感到一种无力。 她挣扎了这么多年,曾经天真地以为,绝望无力感会与她渐行渐远。 要等到此时,看着徐风林略带笑意的脸庞,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她才深刻地意识到。 刻在她身上的烙印,恐怕会伴随她的一生,直至她死亡。 - 周阳延迟回国了。 收到这条消息时,顾青闻正在替院里一位老师开实验小组会议。四个本科生轮番演讲PPT,条例清晰地讲着实验进程以及实验的阶段性收获。 他收起手机,看着墙上的投屏,时不时地点点头,演讲的学生收到他的点头示意,松了一口气,稍作停顿,继续往下说。 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顾青闻的右手手指富有节奏地敲打着手机背面。 一下一下的,映着他严肃的表情,在昏暗的学习研讨室,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接下来的几天,顾青闻情绪明显不高,最为明显的是他的话变得更少了。 平时他的话语本来就不多,这下是变成了寥寥可数的几句。 年底在即,几位研究生想请顾青闻吃顿饭。张朝被推作代表前去询问,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回来。 底下几个同期的研究生,纷纷小声说道:“你最近是不是惹祸了?” 张朝只是觉得冤枉:“没有,我最近忙着看文献,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是吗?”有人说,“那最近师哥的话怎么又少了。虽然以前的话也不多。” 正说着,顾青闻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几个文件夹,分别用颜色区分开。 先前聚在一起的几个人这会各自散开,坐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顾青闻看了一眼窗外,停了几秒,他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元旦回来后每人上交一份实验计划书。” 紧接着,顾青闻说了几句这些天实验的总结,指出不足之处。学业上的话阐述完毕,他略微停顿,再次看了一眼窗外。 临城的冬天不算冷,不像北方的肃冷刺骨,但也可能因为靠海的缘故,湿冷的感觉并不好受。 尤其一遇上下雨天,冰冷冷的触感着实难受,让人整天只想窝在室内,哪里也不想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比夏日早,正值雨天,窗外一片黑压压的暗沉。 顾青闻忽然不说话,几位研究生看看你看看我,眼里都有疑问,却也不好问。 张朝突然说:“师兄,晚上我们要出去聚聚,你和我们一起吗?” 其他几位研究生闻言,也期待地看着他。 一下子几双眼睛都看着自己,顾青闻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 他想不明白其中的怪异感来自何处。 “我待会还要去看一位朋友,你们……”他顿了一下,“雨天,路上注意安全。” 顾青闻向来不怎么参加院里的聚会,除非是要求所有学生老师都要到的哪种,私底下的小聚,他几乎不参和。 他的婉拒似乎合乎常理,几位学生没有什么失望,反倒觉得要是顾青闻答应参加了,才叫人惊慌。 顾青闻确实和朋友有约。 在外晃荡了一个多月的齐远回来了。 因着雨天,气温比平日低了几度,站着没几分钟直叫人跺脚搓手哈气。 齐远便打电话给顾青闻:“好久没见了,来我这里吃火锅呗。” 顾青闻还没应声。 他又不紧不慢地补了句:“把周阳也叫上。” 当时顾青闻正在修改电路图,听到这话,他按鼠标的动作一顿。 齐远没听到回复,笑得:“你是不是又把我电话放一边忙活了?” 顾青闻失笑:“在听。” “来不来?” 顾青闻放下鼠标,往电脑椅背一靠,揉了揉眉眼,说:“周阳在国外出差,元旦后才回来。” 齐远不解:“这么忙?” 周阳忙不忙,顾青闻不了解,除了那条延迟回国的信息,其他的周阳也没多说,他联系她,只收到忙音。 想到这里,顾青闻眉头皱得更紧了。 雨天,路面一片湿意。 顾青闻撑着伞,避开途中的小水洼,花了大概十分钟的时间,他到了齐远的住处。 屋里,齐远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火锅晚餐。 听到脚步声渐进,他也不抬头,只是说:“你去炒一下菠萝炒饭,我这边再弄一下,就可以开饭了。” 吃火锅的缘故,菠萝炒饭只准备了两小碗。 顾青闻将炒好的菠萝炒饭端上桌,那边齐远已经将豆泡、蘑菇、青笋等放进锅里。 两人围坐在炉子面前,齐远问:“最近怎么样?” 顾青闻擦了下嘴:“老样子。” 灯下,齐远仔细地瞧了瞧他,看了有一会,说:“每次都这么敷衍。” “没有。”他说,“确实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是吗?” 顾青闻点点头,夹了一块豆泡。 吃了一会,火锅汤有些浓了,顾青闻拿开水兑了,等汤沸腾了,他用公筷开始烫生菜。 -- 第123页 夹给齐远时,齐远问了一句:“听说程溪又来闹你了。” “程河找你了?”顾青闻蛮不在意地给自己烫了几叶青菜,然后将金针菇拨了一些入锅,同时将火开小。 “那天我凑巧到他那附近办点事,路上遇到,聊了几句。”齐远边吃边说。 顾青闻闻言,手中的筷子一顿。 齐远拿漏勺舀金针菇,忽然见到他看着自己不说话,他舀了一勺放到自己碗里,笑着说:“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顾青闻扬了下眉,吃了一片生菜,而后才说:“见到她了吗?” 气氛忽地片刻停滞。 院子里,雨落得越来越大,他们这里倒是越来越安静,除了炉子冒着泡泡的锅还有几声沉沉的声响。 齐远默不作声地解决完里的食物,起身走到一旁,从旁边的置物桌拿起一包烟,倒出一根,低头要点燃的时候,看了顾青闻一眼。 半晌,他笑:“忘了你不抽烟,介意我抽吗?” 顾青闻摇摇头:“你随意。” 齐远点燃烟,他仰起头,狠狠地吸了一口,过了十来秒,再慢慢地呼出去。 顾青闻见他此情形,大约 也不会再吃了,便将炉子关了。 齐远安静地抽着烟,顾青闻陪着他沉默。院子里的雨,劈里啪啦地落在地上,映得屋里更加寂静了。 “她结婚了,还生了个孩子。”烟雾缭绕里,齐远笑了声。 顾青闻眼睛微眯。 齐远咬着烟,两手比划着,“小小的一个人,还没你做的那把椅子高,笑着叫我叔叔,你说现在的小孩都不认生吗?” 他徐徐说着,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齐远。”顾青闻忽然打断他。 “欸,”齐远应了一声。 “上回送你的茶还有吗?” 齐远掸了掸烟灰:“应该在院子里的客厅。” 两人转到了院子泡茶。 齐远重新点了一根烟,笑话顾青闻:“人家说饭后半小时喝茶,我们这才过多久。” 顾青闻润洗茶具,静静地答:“你抽烟,我喝茶,公平。” 这话说得齐远愣了一下,烟燃到了他的指尖,他才噌地一下回过神,喃喃道:“这雨怎么越来越大了。” 之后半小时,齐远一直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满院子烟草味,混着雨水,倒有种令舒服的感觉。 反观顾青闻,则是茶水一泡换新的一泡。 齐远说:“这么个喝法,你晚上睡得着?” “还有个任务没完成。”言下之意是熬夜必不可免。 齐远摇摇头:“爱惜一下身体,小心老了吃不消。” “嗯。”顾青闻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齐远说:“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什么安排?” “假期安排啊。” 顾青闻愣一下,摩挲着茶杯:“本来有,不过因为一点意外,现在没什么安排。” 齐远吐了一口烟:“看来周阳不能如期回国你很苦恼。” 顾青闻抬眼看向他。 齐远将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起身站在廊檐下伸展了一下四肢。 “好好打算,”齐远回过头,笑着,“不要想着什么都不说,凡事多主动些。不要像我,拖着拖着,人家娃都能打酱油了。你想想那个画面,要是周阳哪天身旁有个小孩,叫着你叔叔,你受得了吗?” “不一样。”顾青闻摇头,“情况不同。” 齐远笑:“既然不同,你在这喝着闷茶做什么。” 顾青闻脸上的笑意散去,面上很是严肃。 他看着院里乌漆漆的夜,一瞬间有种恍惚。 齐远鲜少看到他这样,以往每一次他来这里,人都很放松。不像此刻,整个人都紧绷着。 他问了句:“怎么了?” 顾青闻回过神,起身走到他身旁,抬头望着这浓浓的黑夜。 “我在想怎么跟周阳解释我的家庭情况。” 齐远“哦”了一声,片刻后,他又说:“不用讲,阿姨已经有了新生活。这些年你也一直在临城生活,过去的那些事已经没人记得。程溪闹了这么多年,也闹不起点水花,你也不用在意。” 顾青闻摇摇头:“还是要讲清楚。” 齐远噤了声。 俩俩沉默,齐远开口:“当年叔叔并没有过错,他甚至用生命帮助那家人。” 说到这,他停了声,看了顾青闻一眼,见他没什么动静,往下说,“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你应该往前看。” “我母亲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顾青闻的声音有些沙哑。 齐远点点头:“这件事,但凡了解过前因后果,谁都这么认为。” “可是,”顾青闻叹了一声,“我想了很久,一段关系如果要维持得很久,我不能有任何隐瞒。” “隐瞒?”齐远显然不赞同,“当初我也想着不能隐瞒,她也想着不能隐瞒我,凡事要开诚布公,然后换来了什么?” 齐远笑得很讽刺:“换来一个孩子叫我叔叔。真是他爹的见鬼了。” 顾青闻默不作声。 齐远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烟雾缭绕中,他说:“谁还没有点过去,有时不说反而是对双方的尊重。” “尊重?”顾青闻呢喃。 -- 第124页 “当然,”齐远弹着烟灰,朝顾青闻扫了一眼,“毕竟,人性经不起考验。” 人性,这是顾青闻第三次听到这句话。 前两次来自他的母亲。 他轻轻地说了一句:“人性经不起考验。” 身边传来坚定的一句:“是的。” 顾青闻猛然被这句毫不犹豫的话固定在原地。 漆黑的夜,逐渐温和下来的雨滴,还有低低浅浅的烟草味。 那一刻,他眼里充满了深不可测的含义。 第39章 就此跌落(4) 我跟你,心有灵犀。…… 元旦后, 周阳回到公司上班。 沈丛衍在走廊见到她,显然地惊讶,挑了挑眉:“回来了。” 自从徐风林告诉她, 关于沈丛衍的另一个身份, 想到他之前说的“我们好像见过”, 周阳的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一再躲避的过去, 与之相关的人和事物,近来总是争先恐后地跑出来与她打招呼。 于是当下, 她也只跟沈丛衍点了下头,说:“嗯, 之前家里有点事。” 分明没有多聊下去的意思。 沈丛衍仿佛感受到了她的临界感,点头表示理解, 用手里的文件夹指了指远处的会议室:“待会开会, 你也一起来参加。” 回到座位, 周阳和backup了解了一下手上case的最新进展, 翻到临大化学研究所那一沓资料,她被最底下右下角的一行签名愣住。 “啊, 临大的顾老师助理说数据有点问题, 你当时休假不在,我找Larry了解后,和那边更新了一下最新的数据。”同事见她一直盯着这页看,便大致解释了下。 周阳又翻了几页, 对照了一下文件的日期, 她顿了顿,问:“只更新过这一次吗?” 同事喝了口水:“是啊,我以为很急,还翻系统找出了一年前的资料, 做了充足的准备,结果只说只是最新的数据有点小瑕疵,因为关乎产品的下游生产,所以最好确认一遍,以防出错。” 是他的风格。 细节一定要落到精确,不能有一点点的失误。 周阳合上文件夹,同电脑抱在手上:“他比较细心,这段时间麻烦你跑一趟了。” 同事摆摆手:“客气什么,之前你不是还帮我顶过几次班。” 开会时间在即,周阳拿起手机:“中午我请你吃饭。” 进了会议室,一上午的时间,周阳就坐在会议桌前敲敲打打,一行人同上海那边的几位主管开远程会议。 进行到尾声时,上海那边的大老板说:“成都分部将在四月份正式成立,你们要是有合适的员工都可以推荐。” 周阳听得不大在意,只是看着自己的会议记录,检查有没有什么错误。 隐约间,她似乎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起眼,看过去,却是沈丛衍合上笔记本的动作,再看其他人,都靠在电脑椅上伸懒腰。 许是最近被徐风林天天盯着而产生的幻觉,她摇摇头,吁了口气,继续检查会议记录。 到了午餐时间,周阳和同事去外边用餐。 回来的路上她无意扫到路边的一辆车,车是黑色的,车身很熟悉,不过这款车最近路上经常见到。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她不大在意,继续和同事说着话。 结果,走出十来步,那辆车亦步亦趋地跟着。 宽阔的柏油路面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中,它的缓慢挪动未免太特别了。 周阳暗暗地叹了口气,勉强地抿起一点笑容,和同事说:“你先上去,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快递没收,在对面办公区的EMS专柜。” 同事了然,同她告别离开。 待同事刷卡进了大楼,周阳转过身,朝那辆黑色的车走过去。 坐在驾驶座的人她并没有见过。不过徐风林的助理太多,她不认识也正常。 只是这车,她一再辨认了几次,认出了这是徐风林车库众多的一辆。至于为什么认识,想到这,周阳没来由的一股生气。 她走近,深深呼了一口气,抬手正要敲后车座的窗户。 窗户先她一步降落。 徐风林似笑非笑的一张脸映在她的眼底,他笑沉沉地看着她。 周阳闭上眼。 “这是你今天第几次不接我电话?”他笑着问她。 周阳别开脸,不答反问:“为什么过来?” “助理跟我说你不喜欢这部车?”他答非所问。 周阳笑:“我还想在这里安静地工作。” “嫌它贵?”徐风林似有所悟,“那我待会安排助理去提几辆适合你上班开的。” “不用了,我还有事,你自便。”周阳转身就要走。 “我晚上来接你下班。”走出没两步,身后传来一句。 周阳捏紧了手里的手机:“不用。” “正好经过而已,不用那么快地拒绝我。”徐风林笑了笑,很是云淡风轻。 周阳知道他非来不可,转身正要再一次表明她的态度,车却先她一步启动滑出去。 徐风林要笑不笑的脸与她交接而过。 这次,他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从来只喜欢下达命令,不管她乐意与否。 一下午,周阳很不踏实。 这种不安感一直延续到了快要下班的时候。 他们部门有可以提前二十分钟下班的规定。 -- 第125页 之前,周阳都是准时下班,今天她出奇地提前下班。周围的同事听到她这边锁抽屉的动静,都转过来看她,又见她收好桌面,提着包包将电脑椅推进去,面上不免讶然。 周阳尴尬地笑了笑,在一众目视中,穿过走廊,下了楼。 让她没想到的是,刚走出大楼没一段路,不远处,一个人抱着双臂靠在车旁,略带微笑地看着她。 周阳怔住。 顷刻间,她抓紧包包的带子,有种想往回走的冲动。 可是那人比她更快一步,几乎是念头刚产生的刹那,徐风林直起身,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 身后几米外是吸烟区,工厂那边不少的同事聚在一起,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 往回走并不是最佳选择,谁知道徐风林会不会追上来。 一张证明身份的临时工卡并难不到他。 周阳只好迎上前。 徐风林笑笑地看了她两眼,笑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腕表,不以为意地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提前下班的习惯?” 周阳微地眯了下眼:“我也不知道你有等人的习惯。” “那是自然。”徐风林放下手,风度翩翩地说:“那要看对象是谁,对你,我向来有十足的耐心。” 周阳被他的厚脸皮恶心到无言以对。 回到家里,她径直上了楼,关上门,不想和他说话。 徐风林在门外敲了两下,见她没应声,也不大在意,低沉地说了两句:“别想着和我作对。别想着去找他。” 周阳趴在床上,看着手机上顾青闻三个字,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扔掉手机,闭上眼,埋在被子里,久久不动。 其实回来这几天,她尝试过联系顾青闻。 但是每次都不成功。 每次她按下“发送”键,滑下“拨号”键,徐风林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强制性地抽走她的手机。 “你监视我?”她再一次被他的恶俗手段所恶心到。 “应该是我跟你心有灵犀。”他不要脸地回答。 他明目张胆地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认为他的行为是再正确不过的。 面对她的愤怒,他义正言辞:“我在保护你。” 周阳反嗤:“侵害我就是保护我?” 徐风林拉下脸:“你要怎么认为,我们不用谈。” 这天晚上,周阳没下楼用餐。 徐风林看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完好无缺地摆在饭桌上,他望了楼上一眼,静了一会,他上楼。 “周阳,下楼吃饭。”他敲了敲门。 门里没反应。 他又敲了两下,一下比一下重。 门里传来物品撞在门上而后落地的声音。 徐风林嗤笑了声:“也好,反正你以前也不喜欢吃晚餐。” 他没再打扰她。 第二天第三天,周阳没再同他说过一句话。 虽然共处一室,但两人都要上班,徐风林的工作重心不在临城,他在临城呆得越久,工作积累得越多,相比之下,他比她忙。只要周阳有心避开,他们的早上几乎碰不上面。 难的是晚上下班的时间。 不论周阳怎么避开他,徐风林总能风雨无误地在门口接到她。 两天下来,周阳也不刻意躲避了,还是按平时的下班时间离开办公室。 不变的是,她还是不看徐风林一眼,更不用谈说话。 晚餐时间,她也不同徐风林一起共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天左右,直至一天晚上,一个意外打破了这层虚假的平静。 第40章 就此跌落(5) “周阳,下来。”…… 周五, 徐风林要赶往上海赴约一场重要的商业酒会。 临行前,他告诉周阳:“我明天赶回来。” 周阳面无表情地看手机,并不理睬他。 他笑了, 附身朝她靠近。 一道阴影突然袭来, 周阳反射性地往旁边挪位置,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徐风林看着这样的她, 不由得想起15岁时的周阳。 准确地说,那年她还不叫周阳, 她有另外一个名字。他刚见到她那天,她也是睁着一双大眼睛,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里有疑惑,有冷漠, 唯独没有厌恶。 不像现在, 她的眼睛充满了对他的愤怒和讨厌, 连藏都不愿意藏, 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示在他面前。 徐风林有过一瞬的怔愣,回过神后, 他低头笑了笑, 伸出右手,还没摸到周阳的脸颊,被她用手挡开。 他浑然不在乎,收回手, 整了整笔挺的西装:“晚上好好吃饭。” 晚上, 周阳确实有好好吃饭。 下了班,她毫不犹豫地搭上了去临大的班车。 快到站点的时候,透过玻璃,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站牌下, 时不时朝这个方向看来。 周阳莫名地笑了。 这么多天下来,她头一次发自内心地微笑。 只因为她见到了一直想见的人。 下了车,周阳朝顾青闻走去,对方看到她,朝她扬出一个笑容,而后朝她走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互相看着,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其实,也才半个月左右没见面。可是真见到人了,才恍然时间如同过了好几年那么久。 久到生涩。 -- 第126页 还是顾青闻率先打破沉默:“晚餐想在哪里吃?” 周阳想都没想:“食堂。” 临大东门口进去左转就是化学楼。 两人穿过马路,进入校门口,顾青闻说:“这边走过去有点远,我去开车。” 周阳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他愣了一瞬,也就是几秒的事,很快恢复常态,笑道:“好,我们往这边走。” 正是下课时间,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和老师。 路灯散着淡黄的灯光,照映下来,有种人约黄昏后的散漫感。 到了食堂,各个窗口已经排满了人,顾青闻拿了一个餐盘给她,问:“吃米饭还是粥?” 周阳想了一会,转头看了下馒头区,回过头看他:“粥,待会再去拿个馒头。” 他了然地一笑:“有段时间没吃到了。” “是的,”她笑得无奈,“那边突然有事情,迟了一周回来。” 顾青闻帮她拿了一碗粥,他自己要了一份五毛钱的白米饭。 听她这么讲,他随口问了一句:“解决了吗?” 周阳端着餐盘,被这句话问得一怔。 解决了吗? 她看着他,眼里满是忧愁。 “嗯,差不多。”她违心笑着。 顾青闻见她一副无事的模样,便说:“那就好。” 食堂人多,除了学生、老师,还有很多老人带着小孩过来用餐,两人找好位置,放下餐盘,顾青闻说:“我去买馒头,还是淡的吗?” 周阳愣了愣,在他的淡淡的笑里,懵懵地点了点头:“是的,要淡的。” 他们此次用餐的位置斜对着馒头区,那里发生了什么,这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馒头区排着几支长长的队伍,身高优越的顾青闻混在其中,很是突出。 属于人群中一眼望过去,就能紧紧吸引住人眼球的那种男人。 俗称,有气质。 周阳侧目,安静地看着他。 之前顾青闻就跟她说过,临大这处食堂的馒头是出了名的,很多老师或者家属会一次性二三十个地打包带走。是以每天的用餐时间,馒头区总是排满了长队。 时间悄然消逝,她静静地等待着。 有时,周阳看着他的侧影,会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此次前去新加坡出差的麻烦并没有解决。甚至这个麻烦近期一直在干扰侵入她的生活。现在已是一月份,过完这个月,马上春节就要到来。 喜迎新春之前,她和顾青闻还有一个约定。 去隔壁南普陀拜拜,然后她要告诉顾青闻,她打算在临城定居,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换地域重新找工作的准备。 也许以后也不会这种准备了。 她的生活,将在过往的摧毁中,一点一点重拾,一点一点重建。 “怎么了?”顾青闻见她失神,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没事。”周阳恍惚回神,看了一下手机屏幕,说:“今天队伍好像很长。” 顾青闻将馒头放在她餐盘的空白区,坐在她对面,笑了笑:“还好,昨天人更多一些。“ “是吗?“ “嗯,昨天帮老师带馒头,等了二十分钟。“ “这么久?“周阳惊讶。 “其实还好。“顾青闻说。 算上求学和工作,他在这里差不多十多年了。 周阳了然。 过了会,她问:“最近林老师他们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顾青闻声音很温和,“他们很注意身体,每天都要去小区里锻炼一个小时。” 周阳放下心,两人沉默地吃了会饭。馒头吃完一半,她盯着白色的馒头,说:“那你呢?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最想说出口的话,总是在最不经意间说出来的。 周阳看着顾青闻明显怔住的表情,还有眼睛里的惊讶,以及顿在半空的筷子。 她想,或许,她吓到他了。 可是,这样显然亲昵的话,她是第一次向异性问出口;她也不知道该挑什么时候问才合适。 可以明确的是,闹哄哄的学校食堂,不适合这么一个温情的话题。 似乎,很突兀。 周阳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趁着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食堂里,她想再说点什么来转移一下上一个突兀的话题。 对面的一句话却制止了她所有的想法。 顾青闻朝她笑了笑,虽然看上去很是克制,可是飞扬的眉眼还是泄露了他的喜悦。 藏都藏不住。 “好像没什么变化,”他说,话语间略带一点犹豫,把她往他那里带,“但是又少了点什么。” 周阳心里忽地一顿,正想问一句“少了点什么”,只听他又朝她笑了笑,这次他笑得更为温柔明朗了些。 他说:“现在,又好像什么都不缺了。” 周边的吵闹,似乎都幻化成了同一种背景音,在她人为的意愿下,一点一点的消散开来。 而后,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地方,一瞬间盛下了她满满的喜悦。 周阳稍稍握紧了手里的馒头,轻着声音问了句:“是吗?” 顾青闻略略低头,一眼望进她的眼睛里:“是的。” 他的声音很清澈,没有半点一天工作后的疲惫。 -- 第127页 落在周阳的耳里,有种让人安心的稳定感。 这时候,半个多月的不见与不联系,并不是什么遗憾了。 好在,一切如常,或者说,一切照常地往前走。 周阳低头,看着裙子上的绿色花草点缀,无声微笑。 - 用完餐,从食堂出来,外面天色黑沉沉的,衬得远处的路灯更加昏黄了。 周阳看了一会,侧目问顾青闻:“待会你要上课吗?” 除了忙自己的学术研究,他有时会帮其他老师代课。 顾青闻摇摇头:“今晚不用。” 夜色下他的声音偏沉,听着格外温柔。 周阳便提议:“那走一走?” 他笑:“好。” 他们往周阳住的方向走,两人时不时说句话,说的都是各自近期的生活情况。 不久前,他们刚走过这条路。 也是这样安静的一晚,不过,天气较之上回,寒冷了不少。 周阳一手提着包包,一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笑着说:“还是临城的冬天好。” 顾青闻看她一眼,问:“为什么?” 她想了好一会,慢慢地答着:“冬天不会太冷,夏天不会太热,一年四季常青,走到那里都是绿色。” “是不是不太喜欢北方冬日的萧瑟?”他温和而不失分寸地问道。 正是上坡阶段,远处路灯照着行道树,斜照下来一片橘黄黄的灯光。 周阳停下来,转过身。她背对着身后那片橘黄的光亮,正对着顾青闻。 从她的位置看过去,顾青闻站在光亮的地方。 暖黄的灯光,在幽幽冬夜里,为他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和感。 周阳喜欢这时候的他。 几个月前,她就在想,冬天的顾青闻会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她知道答案了。 她静默了一会,笑着回答:“算是吧,我喜欢四季常青的城市,给人一种哪怕是在冬天,生活还会不错的样子。” 顾青闻低头笑了笑。 看他这样,周阳顿了顿,觉得有必要解释下,“不过,我还是很喜欢在冬天里看雪。” 顾青闻抬眼,眼里一片温煦:“喜欢归喜欢,生活又是另外一件事。” “嗯,是这样。”周阳略带惊喜地看着他。 “所以,你大学选择了广城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差不多,”两人继续慢慢走着,周阳偶尔看他一眼,“也有另外一层因素。” 四目相对,顾青闻在她清澈的眼神里顺着往下问:“什么因素?” 周阳抿笑,脸颊旁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广城的美食在全国出了名,报志愿的时候,阿姨她们都说我应该去那里。” 几个月接触下来,顾青闻多少清楚周阳在吃的方面热情不高。 她会研究食物做法,有时也会向他讨教,但要仔细深究下去,实在达不到热情的地步。 难道是自己跟她家人的认知有差误?顾青闻正要说点什么。周阳忽然说:“家里人告诉我,美食会让人忘记一些不快乐的记忆。” 不快乐的记忆吗?顾青闻听到这里有过一瞬的怔愣,不过在他开口之际,周阳又笑着说:“那会我刚高考完,他们劝我,辛苦了三年,也该去快乐快乐了。” 画风突转,顾青闻低头连连失笑。 周阳奇怪地看着他,解释道:“家里长辈对小孩的成绩不是很看重,开心最重要。” 顾青闻笑意还在嘴角:“这样的成长环境比较友好。” “他们虽然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家里各个小孩从小到大都是名校轮着上,我看着他们,总想着自己也不能太差。” “广城大学很不错。”他说。 “我的姐姐本科就是那所学校的,”周阳补了一句,“上次你在南城见过的。” 说到她的家人,顾青闻偶然间注意到一个细节。 周阳经常提到她的姐姐、阿姨,唯独没怎么提过她的父母。 他便问了句:“你家里人都在南城吗?” 周阳眨了眨眼:“嗯,都在南城。” 忽然间,顾青闻想问另外一件事情。 他看着周阳,短时间内,他搜寻了各式各样的询问方式,当终究都不稳妥。 似乎太着急了些。 周阳见他看着自己,好长时间都不说话。 沉沉的夜晚,微微的寒冷,久违的一个相处,好像寂静比较适合此时的光景。 接下来一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住处楼下,周阳说:“我上去拿样东西。” “我陪你上去。”顾青闻知道她这段时间都不住在这边,按她说辞是有位亲戚家里出了点事,她过去住一段时间,帮一些小忙。 这也是这段时间她没联系他的原因。 周阳愣了下:“家里好久没住人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他。 顾青闻笑着说:“林老师不在家里,这楼里原本住着几户研究生,这段时间也都不在,楼里人少,我跟你上去。” 原来是这样,周阳为他的细节温暖到。 出差前,周阳将家里的窗户关得密不透风。 那会她以为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徐风林改变了这一切。 开了门,屋里飘出来一股灰层的味道。 -- 第128页 顾青闻将她往边上拉:“我进去开窗户通风。” 几乎是一闪的事情,他人已经走到屋子里,然后推开了阳台的推门,接着又转到厨房开窗户。 但他并没有进入她的卧室。 周阳看着他来来回回的背影,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顾青闻的背影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她没怎么看来电号码,径直接了起来。 没几秒,她眼里的笑意一下子变成了惊恐,紧接着手里的手机一下子掉在地板上,扬起一道沉闷的声音。 “周阳?” 里边传来顾青闻温暖的声音,恍恍惚惚中一道身影朝她走来,握住了她的手。 周阳眼里却是一片模糊。 她的耳边一直充斥着另一道阴沉沉的声音,像从地狱里传过来一样。 手机里,徐风林的嗓音冰冷得没有任何一点温度。 “周阳,下来。” 第41章 就此跌落(6) “生而为人,要有破釜…… “周阳?” 顾青闻扶着她做到椅子上, 见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自己,他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 前后看了看, 屋子长时间没有住人, 到处都是灰尘的味道。 他扶着周阳坐好, 然后走到卫生间, 卫生间物品陈列整齐,环视了一圈, 没有看见毛巾。周阳大概是收起来了,他回头看了眼, 周阳坐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 眼下问她, 也问不出点什么。顾青闻犹豫了下, 上前两步, 径直打开壁橱。 柜子里的东西照样摆得很整齐, 甚至分类清楚,每一排都贴了相对的标签。 顾青闻找到毛巾的标签, 从中取出一条淡绿色的新毛巾, 过水一遍,稍微拧干,来到周阳身边。 甫一抬手,他再次犹豫住, 然而看到周阳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又微叹了声气,伸出手,帮她擦脸。 他动作放得很轻,怕惊到了周阳, 每一下都把握好了分寸。 周阳毫无反应,任他擦了一会,待顾青闻收回手,打算把毛巾脱一遍水帮她擦另外一边时,周阳忽然抓住他的手。 她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眼底浸着一层薄红。同时她抓住他的手劲很大,大得超出了她以往给人的文静的形象。 像是走到绝境处,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 她在求救。 念头甫一出现,顾青闻将毛巾放到一边,在她面前蹲下,他抬头看着她,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想说什么都可以说。” 周阳的手很细很长,这种形容放在一位女性身上,很容易就和瘦弱一词挂钩。 但握在自己手上的劲道,与瘦弱一词并无任何关系。 他看了一眼抓住自己手背的手,像是为了进一步安抚她,他将自己的手放在周阳的手背上,保持着男女之间的分寸,温柔地拍了拍。 “如果你面临着一件很危险的事,不能避开只能面对,你会怎么做?”寂静中,周阳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 “以前,我的父亲教育我,生而为人,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他答得不假思索。 顾青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周阳看着他,目光直接而大胆。 “如果要以你现在平静的生活作为代价呢?” 顾青闻沉默了一会,似在思考着什么。 周阳看着他,目不转睛。 她在等他的答案。 好长一段时间,顾青闻没有说话。 其实接连两个问题已经越界了。周阳无声叹了口气,放开他的手,起身。 就在这时,她的手被握住了。 “我想,我不会介意我的人生重头再来一次。” 他清晰而有力地说道。 周阳低下头,他的手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她的目光长长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有些温热,在这寒冷而寂静的冬夜里,徐徐地度了一点温度给她。 她抬起眼,正好落到顾青闻的眼睛里,她想对他笑,可尝试了很久,却一点笑意都攒不出来。 努力了几次,还是无果,她放弃,继而问:“如果事情的真相很残忍,你也愿意吗?” 顾青闻目光和煦:“上次医院那次的真相也很残忍。” 她恍然记起前来跟她道歉的程溪。 他和她都各有难以向外人诉说的过去。 周阳微微握紧了另一身侧的手,声音轻轻的:“上次说要在过年之前去南普陀拜拜,还算数吗?” 顾青闻微微笑着:“算数的,一切看你的安排。” 这就够了。 周阳想,这就够了。 哪怕接下来她还要面对疾风骤雨,有这句话就够了。 两人下楼,顾青闻在前面开楼道的灯,周阳走在后面。 途中,顾青闻看她在发短信,不由放慢了步速。 周阳发完消息,抬起眼,见他等着自己,她上前,说:“对不起,我待会还有事,要从另外一侧走。” 顾青闻:“我送你?” “不用,”她神色有些躲闪,“这么晚了,你忙你的。” 顾青闻看看她,没有进一步多问。 出了楼,两人告别。 周阳再次向他道歉:“对不起,刚才的事,我……” “没关系,”顾青闻不大在意,想起她适才的反应,顿了下,他说,“要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可以随时联系我。” -- 第129页 周阳正要回点什么,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阳阳。” 她如五雷轰顶,被震在原地。 顾青闻看看她的脸色不大好看,皱了下眉,朝她身后看去。 夜色下,灯光散着一层昏黄,声音的主人恰好站在暗处,对于那人的容貌,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目光再次回到周阳身上,他正要说什么,周阳先他一步开口:“你先回去,过几天我联系你。” 她的神色很急,眼里满是渴求。 顾青闻心下不定:“是否需要我留下来?” “不用,”周阳使劲压着自己的颤抖,声音听着很是镇定,“他是我的叔叔,家里那边有点急事,他过来接我。” 怕他不信,她拼尽了全力挤出一点笑容:“顾青闻,我很期待能和你去南普陀拜拜。” 她这么一说,他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我等你的消息。” 随后,顾青闻离开。 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夜色下的身影,周阳紧紧绷着的脊背一点一点松懈下来,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整个人彻底地出了一口气。随后她蹲下身,慢慢地抱住自己的膝盖。 从头至尾,她没有回过头看身后的人。 一次都没有。 - 周阳接连几天没和徐风林说话。 徐风林很生气,偏偏又无从下手。他坐在偌大的后院里,看着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手上的烟,一支又一支地换下。 烟雾缭绕里,他压了压眉,心里的愤怒还是无处消解。 接着点了一支烟,还没抽上两口,被迅速碾灭在烟灰缸里。 想起那晚她至始至终没看过他一眼,没跟他讲过一句话,甚至连反抗都难得给他。 他要她走,她就乖乖地跟他回家。 不对,她不能如此吝啬,一点情绪都愿意给他。 徐风林起身,穿过走廊,来到二楼。 他站在周阳的门前,脸色沉沉的。 半晌,他抬眉,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抬手,不紧不慢地叩了两下。 不出意料的,门内毫无动静。 徐风林厉声道:“阳阳开门,不要让我到一楼拿钥匙。” 静待两秒,里面的门应声而开。 周阳站在门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看着这样的她,徐风林心里不禁一动。 他掩嘴咳嗽了声,瞧她一眼:“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周阳冷冷地,一脸嫌弃:“把你身上的烟味处理掉,我们再谈。” 说着,她反手就要关上门,却不料,徐风林比她更快一步。 她低下头,看着堵在门里的皮鞋,微微眯了眯眼,抬头,徐风林正一脸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徐风林敛神,抬手看了下腕表:“等我十分钟。” 周阳毫无反应。 他又说:“不许关门。” 徐风林转身,往走廊的反方向走,走出四五步,身后传来一阵关门的声音。 回头一看,周阳的房门如他刚上来的时候一样,紧紧合着。 他笑了笑,心里积郁已久的闷气一下子消散而去。他一边解开手上的腕表,一边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周阳确实不喜欢烟草的味道,或者说很抗拒。 以前读书时候,徐风林每每忙完工作回来,总要去学校接她出来吃一顿,问问最近的学习情况;更重要的是,他要了解她最近的个人情况。 助理那边得到的消息不够,他要亲自来问她: 吃得好不好,在新学校里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宿舍生活是否还习惯…… 他问得事无巨细,周阳答得毫不保留。 但每回下来,她似乎都不大开心。 有回,正聊着天,她又不大高兴,甚至悄悄地将椅子挪开了些。 徐风林看在眼里,过了会问她原因。 周阳踌躇了会,只是看着他,没回答。 徐风林鼓励她。 她琢磨了半天,才说:“叔叔你的身上有股烟味。” 原来她讨厌烟味。 当时徐风林笑着向她抱歉,等到下次再见面,他身上再也没有一丝烟草味。 甚至,在后来的几年里,徐风林没再碰过烟。 时寒和周嘉容都笑他变脾性了,身边的合作朋友也接连调侃他“改邪归正”,争做五好青年。 而他自己,更是说不清其中的缘由。 十分钟很快过去,徐风林身上已无一丝烟草的味道。 他再次来到周阳的房间,抬手,正要敲门。 里面的门先他一步打开。 周阳站在他面前,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徐风林却笑着道:“看来你比我心急。” 意料中的,周阳并没有搭理他,她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从他眼前穿过去,然后步履不停地下楼。 徐风林的笑意一滞,良久,他跟着她下楼。 - 楼下大厅,灯火通明,映着不远处落地窗外的景色,一片漆黑。 很是寂寥。 周阳手里捧着一个水杯,默默地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眉眼间一片愁色。 身后脚步声趋近,她微微低头,收敛情绪。 再抬头时,徐风林已然站到她的身旁。 一股清润的味道缓缓传过来,顷刻间,窜入她的鼻息。 -- 第130页 周阳皱眉。 徐风林像是知道她所想的一般:“前几天我让阿姨把家里的洗浴用品全部换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在周阳听来,却是恶心至极。 他将家里的洗浴用品全部换成她喜爱的牌子,然后再亲自用这些味道来恶心她。 周阳捏紧了手里的杯子。 “我人生的两次重新开始,都是你们给我的。” 忽地,周阳忍下心里的不快,开始今晚的话题。 徐风林微怔,她的开头太过正式。 稍许,他有些奇怪地问:“两次?” 周阳转过头看他:“是的,第一次是15岁那年,你带我去南城,帮我改名换姓,开启了新的人生。” 说到这,她微地一顿,没再往下说。 徐风林眼眸一凛,等待她的下文,然而等了一会,她是始终没再开口。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腕表,却扑了个空,这时,他才想起刚刚洗澡时被他摘下放在浴室了。 这个惯性很快被他忽略,她忽然长时间不说话,他不禁问:“第二次呢?” 忽然,周阳就笑了。 这么些天下来,她第一次笑。 笑得很明朗。 徐风林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恍惚间,他似察觉到,周阳这个人,他并没有琢磨透。 或者说,他不够了解她。 “第二次重新开始的人生,是阿姨和奶奶给我的。” 周阳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徐风林眉间皱紧,据他所知,他对此毫不知情,姐姐和母亲更不曾向他提起过。 “现在,”周阳不紧不慢地说,“我需要第三次新的人生。” 至此,徐风林脸色巨变。 周阳还在说:“所以,我请求你,不要再来干涉我的生活,我会在临城定居,以后每年的传统节假日我会回去看你们。我们的关系还是和以前一样,阿姨和奶奶始终是我至亲的亲人,而你依旧是那年向我伸出救援之手的叔叔。” 她说完,偌大的厅里陷入一阵沉寂。 和着窗外的漆黑的夜色,寂静如死亡一样吓人。 周阳紧握着水杯。 之前,她在等待另一种审判—— 能否接触新生活。 现在她在等待另一种审判—— 与过去彻底割席,永远不说再见。 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但都是向阳而生的开始。 一端,她已然得到答案;现今,她在等待另外一端的声音。 良久,徐风林身影微动,他目光锐利,嗓音幽沉。 “你要和我们一刀两断?” “不是。”周阳一下子否决。 徐风林步步紧逼:“那是什么?你请求什么?” 周阳被他逼得紧紧后退:“我不愿意像现在这样,每一秒都活在你的监视下。” “那你愿意什么?是跟那个姓顾的一起吗?”他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是不是?” 周阳的手在颤抖,声音却很坚定:“我有权利追求我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 徐风林一把抓过她另一只手的水杯,看也不看地朝一旁的墙上甩过去。 杯子撞墙而碎,落了一地。 周阳浑身一颤,徐风林冷笑:“周阳,你没资格。” 周阳,你没资格。 周阳被这句话震住。 她皱着眉,眼神涣散,眼里已有泪意。 和徐风林抵抗的这些年,他说的很多话,她都极为不赞同,始终将那些话认作是他单方面的压制,是对她人格的剥削。 然而,此时此刻,在浓而静谧的冬夜里。她头一回觉得,徐风林有句话没说错。 她确实没资格。 无论挣扎多久,噩梦与阴影时刻存在,是与她同呼吸共命运的存在。 只要她稍微有一丝想要开始的念头,似乎都不要别人提醒。 存在身上的痕迹,会无时不刻地提醒她。 周阳,你不配。 周阳,你没资格。 明晃晃的灯光下,周阳的眼里蓄满泪水。 徐风林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微低下头,眼睛与她保持同一水平线。 “阳阳,不要再挣扎,不要再跟我闹了,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你要在哪里生活,在哪里定居,我都尊重你,但是我也请求你,不要试图想着和另外一个人组建家庭。我可以保证你永远自由,只要你答应我这个条件。” 他很认真地在跟她讲。 周阳却想推开他的手,碍于他的力气实在过大,她挣脱不得,她也不再强求,而是用同等的语气跟他说: “徐风林,别再干扰我的生活,不要再监视我的一切,让我好好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答应你,只要你做到这些,我会一直尊重你,你还是我心里那位对我很好的叔叔,我永远感激你。” 她每说一个字,徐风林的脸色就越难看一分,到了最后两句,似乎是彻底恼怒了他,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阳阳,我说了,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周阳也毫不客气地回:“我成年了,我有自主能力意识,我有权安排我自己的生活,你没资格管我。”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退让一步。 徐风林忽然一笑,他放开周阳,往后退两步,摸了摸后脑勺,然后笑道:“我会告诉你我到底有没有资格。” -- 第131页 话音刚落,周阳的手腕就被他抓住,他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周阳拍打他的手:“放开,放开!” 徐风林视而不见。 “徐风林,我恨你。”焦急之中,她脱口而出。 走在前面的人这时候才有了一点反应,他停下来看向她,笑得阴恻恻的:“如果恨我能让你感到痛快,你就恨。” 周阳愣住。 徐风林冷笑一声,继续拉着她往前走。 转眼间,徐风林拉着她直接往大门口走。 这很不对劲,周阳油然而生一股恐惧,心跳得很厉害,随时有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意思。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你要带我去哪?” “去找他。” “谁?”她恐惧更甚一分。 徐风林回头,微微一笑:“你说还有谁?” 周阳摇头:“我不去。” “你不是想见他?”徐风林坦然笑道,“阳阳,我不会伤害你,伤害你,你又不在意,但是我心疼。只有伤害他,你才会眨眨眼,对不对?” 他一贯说得到做得到,看着他势在必得的神情,周阳心里焦急,她四处环顾,玄关处边上竖着一版架子,从上往下分别布置了一种花瓶。 住了近半个月,这是周阳第一次看清上面的东西。 这是大二那年,徐风林带着她去国外游玩,她从淘货市场上淘到的东西。 不是些什么值钱的玩意,但市面上已然很少见。物以稀为贵,便也就慢慢的成了“古董”。 当时她第一眼看见,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徐风林见她喜欢,也由着她随便买。 没想到,现在它们被他完好无缺地安置在这栋房子里。 他是认真的。 周阳又环顾了一圈整个一楼的布置,每一处她都感到一种熟悉。 这让她很心慌,同时也让周阳更加确定。 徐风林来真的了,不再像是以前的小打小闹。 思及此,她猛地用脚揣了他一脚,趁他疼痛之时,她用力地甩开他的手,然后跑到玄关处的架子旁。 徐风林看了眼自己的脚,灯光下,他的脚背红红的,显然,周阳那一脚用尽了全力。 他毫不在意地移开目光,转而望向她:“没勇气去?” “不是,”周阳微仰着头,脸上带着微许笑意。 徐风林皱了皱眉。 “我是真的恨你,从大四那年的冬天起,我就一直恨你。”她说完,转向身后的架子。 徐风林瞳孔一缩:“你敢?” 周阳笑,抬起手,往前一推。 瞬间,房子里响起一声声巨响。 这还不够。 周阳想,这些碎片的声音还不足够消灭她压抑了多年的恨意。 她走到另一处,白瓷桌上摆着一个雕塑。 这是大三那年,徐风林要去意大利出差,想着周阳寒假会无聊,便把她一起带去。周阳便带了这座雕塑回来。 她毫不犹疑地拿起来当着他的面砸了。 接下来,她把过去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全砸了。 砸完最后一样东西,她似乎也累了,就近靠墙贴着。 徐风林神色阴森森的,似风雨欲来。 周阳却朝着他笑:“大四那年你差点毁了我的人生,现在你又要重来一次。我不会接受。” “毁掉?”徐风林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我还没开始。” 说着他抓住她的手,强行要把她抱起来。 周阳拼命挣扎,她一次次扬起手,又一次次落下。 她用力想要挣开他,徐风林岂能放过她。 就这样相互争执中,忽然,她的脚下一滑,身体直直地往后仰。 身后是一堆碎掉的玻璃,同样是某年两人外出游玩她看中,今天又被她毫不留情地砸掉的小玩意。 “周阳?!” 第42章 就此跌落(7) 往前走,别回头。…… 周阳曾经看过一篇文章, 文章的具体内容她已然忘记,只依稀记得文章所要传达的大致意思—— 【女生在小时候所受到的侵害,是长达一生的阴影。】 文章其实不短, 写文章的作者也从两个极端方向剖析了为何女生在小时候受到的侵害会影响女生的一生。 两个极端, 两个方向, 但是它们所到达的目的地却是一致的。 那就是—— 摧毁。 一种是由外而内的自我摧毁;一种是由内向外的自甘堕落式的摧毁。 平时周阳其实不会特意去关注这方面的消息, 好像只要她不关注,某些事情便会不存在。 但是随着这些年网络的发达, 社会上大大小小的消息,逐渐一一呈现在大众面前。 其中不乏女性性侵害事件。 某年某一女性性侵害事件中, 周阳对众多网友的一句留言最为深刻。 “往前走,别回头。” 当时看到这则案件的消息时, 周阳正因为徐风林插手她工作一事, 被迫由上海转去苏城。 当时已是深夜, 她刚加完班走出办公大楼, 等车的间隙,她在微博首页刷到了这条消息。点开那条新闻微博, 底下第一条热评是一张图, 打开图片,这几个字大大地摆在她的面前。 回家途中,车上的人很少,零散的几个人, 散在车里的各个角落。 -- 第132页 周阳认真地看完这则新闻消息, 而后再回过头点开这张图片。 也许是身处寂寥的环境里,又或者这则新闻触发了她心底最想掩藏住的秘密。 那一瞬,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会重新开始的吧? 就算过去再难; 就算以后的路再不好走; 就算当下,她依旧会被过去的噩梦所惊扰, 不时半夜惊醒而后失眠到天亮。 她的社会交际关系照旧磕磕绊绊,同异性的相处仍是不大顺利。 但是,人生还是可以重来的吧? 她已经远离过去的城市,徐风林也帮她换了一个新的身份,再也没有人记得她曾经的姓名,再也没有人知道了解她的过去。 可以说,她的未来,暂时性是光明的。 只要她努力,再稍微坚持一下下,她可以彻底告别过去。 “往前走,别回头。” 时至今日,这句话,一直牢牢地被周阳记在身体深处。 她时不时就要翻出来提醒自己,不要回头,永远都不要回头,要一直往前走。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又算作什么? 她看着躺在地上的徐风林,他对着她笑:“没碰到哪里吧?” 他及时抱住要滑倒的她,替她躺在那堆碎玻璃片上。他身下的鲜血越来越多,生生地染红了她的视线,她视野逐渐模糊。 坐在医院急诊室外面时,周阳时不时看着眼前的指示灯,时不时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正是深夜,她所处的这一角静悄悄的,偶尔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走过,响起一道道清晰的足音,而后,再慢慢消散开去。 大四那年的冬天深夜,她也曾这样坐在急诊室外面,在时间的折磨下,悄然等待徐风林平安无事的消息。 多少年过去了,时空转换,还是她等在门外接获宣判。 良久,她低下头,埋在手心里。 没一会儿,空气中响起一阵细细的哽咽声。 - 进入大三学年后,周阳的学习脚步越来越紧,马上大四在即,所有的学生都在迷茫自己的未来。 出国?读研?或者是工作。 摆在他们面前的无非这三条路可供选择。 周家人的平均学历是博士,作为家族中的一员,周阳的本科学历似乎有些扎眼。 作为家里的长者,周思容说:“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往上读,还是出来工作,这都没什么,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的。” 周思容对于晚辈的自由,她向来宽容。 只要不违背道德和做人底线,她秉承每个个体都应自由生长,不可人为干扰。 作为她的儿女,周嘉容、徐风林以及不常见到面的长子,如她所言的那样,每个人都很自由。 她又找时寒和周嘉容聊了聊,得到的回应与周思容一致。 于是,周阳将目光转向了徐风林。 几年下来,她对徐风林愈加信任,有什么烦恼,她偶尔也会将徐风林划在第一参考对象内。 徐风林对她的每一次寻求建议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她说出可能要申请出国留学时,徐风林微微皱了下眉,不过也只是几秒间的事,他问她有无意向的学校。 周阳说打算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 徐风林一怔,随后笑着说:“那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 周阳极为不解:“你不是毕业于普林斯顿?” 他放下毛笔,朝她摇头笑笑:“看来你还是比较在意姐姐和时寒,对她们的所有信息你了解得一清二楚。” 说完,他从一旁的柜子翻出一沓文件,看了几眼,随后朝她看来,说:“如果打算去那所学校,现在要开始做准备了。” 之后,周阳特意去翻了翻徐风林过往的资料,这才知道,他研究生是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就读。 她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汗颜。 既然已经决定出国留学,大三一整年周阳全身心投入到学业中。除了专业课,她其余时间开始看托福资料,忙着背GRE单词。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她忙,徐风林比她更忙,三不五时就飞国外出差。 两人能说上话的时间并不多。 又因为徐风林学习和工作有大半时间是在国外度过的,他有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只要是打电话的时间,周阳总是拉着他练口语,帮自己纠正一些口语上的细节问题。 就这样争分夺秒的学习下,在大三结束之际,周阳拿到了托福和GRE的成绩。 成绩还算不错,有徐风林、周嘉容、时寒等高材生在前,她对自己拿到的成绩还算满意。 家里人也替她高兴,一家人挑了个时间,去夏威夷玩了一周。 随后就是大四,周阳忙碌的脚步从未有过片刻停歇。专业课、毕业设计、出国相关资料申请等等一系列事务忙得她脚不沾地。 那几个月里,她几乎是沾床就睡,她的心绪也被学业和未来填得满满当当的。 关于过去,已经被她彻底抛掷在身后;关于未来,她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那时候,她一直以为,日后的人生一定会像现在一样。 ——忙碌但又前景光明。 她甚至不用再去回忆从前,因为现在的生活被未来安排得很紧密。 -- 第133页 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分心其他。 她是如此地坚信,并且毫不迟疑地实践着。 那一段时光里,是她长久以来,难得的快乐。 从身到心,都充满了喜悦。 可是,快乐向来又是短暂的。 大四寒假,周思容、周嘉容在北京,时寒在广州,而徐风林在洛杉矶,南城老宅只住着周阳和一位住家阿姨。之后住家阿姨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回去处理。老宅只剩她独自一人,周阳干脆搬到市中心的房子,天天泡在市图书馆查文献资料。 出事的那天,周阳跟往常一样泡在图书馆温书。下午天气预报夜里有大雪,提醒市民出行注意安全。她怕大雪阻挡了回家的路,天黑之后,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在附近的面馆吃了份重庆小面,然后围着围巾迎着漫天小雪,早早地回了家。 回到家里,眼看时间尚早,她搬出电脑整理了一小段文献翻译,到书房写了两张毛笔字,忙完这些,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已是夜里十点。 周阳收好文具,回到卧室找了换洗的衣服,等她从浴室里出来时,一股浓浓的酒味散漫在整个屋子里。 她皱了皱眉,擦头发的动作随之一顿。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沙发那边发出一声沉闷的嗓音:“阳阳过来。” 是徐风林。 也只能是他。 空气中弥漫的浓浓酒味,周阳很是熟悉,因为徐风林专门买了一处地窖来收藏放置这个牌子的酒。 她有幸参观过一次,徐风林对此类酒的种钟爱程度,令她叹为观止。 但是她又不喜欢这类酒的味道。 所以当徐风林叫她时,她没有像以前一样,第一时间走到他面前。 她选择坐在饭厅的位置,离徐风林远远的,而后慢慢地擦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 对于徐风林突然回来,她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的惊讶。 近来半年,他常常这样神出鬼没,偶尔家里人问他,他轻描淡写地说在忙,至于忙什么,他从来不说。 这边,徐风林没看到她的身影,也没听到她的声音,便转过头来,按着眉,问:“怎么不说话?” 周阳看着他,还没吭声,只见徐风林皱着眉,一边起身一边说:“这么晚了洗头发不怕感冒?” 他走到茶几旁,捞起电吹风,来到她身边。 一股酒气扑鼻而入,充斥着她的鼻腔,周阳猛地坐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徐风林略低着头,一双幽沉沉的眼睛紧紧地盯住她,未着一言。 白炽灯下,两厢对视,空气一片死寂沉沉。 良久,还是徐风林出声:“先把头发吹干。”声音微哑。 说完,他就走开了。 再过一会,周阳听到他房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关门声,最后传来隐隐约约的水流声。 他去洗漱了。 周阳忽然一阵心安。她来到客厅,将窗户打开,一股寒冽的风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冻得周阳又清醒了几分。她抱着胳膊,靠在窗户边,遥望皑皑白雪下的城市,沉默无边。 通了会风,空气中的酒味慢慢散去后,她回到客厅,把电吹风通了电,嗡嗡地吹起了头发。 吹好头发,周阳将电吹风收好,准备和徐风林打声招呼,然后回屋睡觉。 徐风林卧室的门开着,地上还落了几张白纸加一块腕表。周阳看到了,总不能当作看不见,她便走过去一一捡起来。 将白纸收好放到桌上,目光微微一扫,周阳被桌上一份文件的名字吸引了注意。 她顿住,犹豫不过两秒,朝那份文件伸出手。 徐风林出来时,就看见周阳手里拿着文件傻傻地站着。 他走过去,扫了一眼,给自己倒了杯水,说:“头发吹干了?” 周阳放下文件,看着他,不说话。 徐风林从杯中抬眼,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文件,挑了挑眉:“想问什么?” 她迟疑了一会,摩挲了下手指,说:“你要在洛杉矶开分公司?” “嗯。”一个简洁的单音字,没有更多的解释。 “哦。”她也没有多问的意思。 周阳从他口中得到了确认的答案,放下文件,转身就要回自己房间。 徐风林忽地叫住她:“阳阳。” 她转过身,徐风林盯着她看,眼里意味不明。 比以往时候多了一层情绪在里面。 考虑他刚喝了酒,周阳心里不由一阵慌乱:“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睡觉。” 话落,她转身就要走,刚走出没两步,有人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 寒冷冬日,外面漫天大雪,徐风林的手却很热。 源源不断的热源从他的掌心传到周阳的皮肤上,灼热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陷入一阵恐惧。 一阵,很熟悉的恐惧。 13岁那年的夏天,她就切身感受过这种令人绝望的恐惧。 周阳的声音开始发颤:“还有什么事吗?叔叔。” “不问我为什么要把分公司开在洛杉矶?”徐风林起身,抓着她手腕的手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 “公司的事我不懂。”她一边应付他,一边往后退。 徐风林却笑,笑意渐深:“今天我想到了一个人。” 他眼里突转的狂热让周阳没来由得害怕,她看着他,一言不发。 -- 第134页 “你不问我想到了谁吗?”他突然靠近。 “谁?”她磕磕绊绊地问。 后来,周阳无数次想,如果当时她没顺着徐风林的话往下问,是不是会好一点? 徐风林笑着,将她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附身凑到她耳旁,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周阳的眼睛瞬间睁大。 徐风林好似乐意见到她怔愣的样子,他的鼻息吹在她的耳尖上,感受她在他的影响下,发抖的样子。 周阳猛地推开他,看也没看他一眼,跑出了他的房间。 徐风林随即紧追出来,将她拦在客厅。 “放开我。”周阳说。 “你很像她。”他答非所问。 简直天大的笑话,她是周季安的女儿,当然像周季安了。 周阳咬着牙,不说话。 徐风林靠近她,他眼里有过片刻的迷离,伸出手,就要抚摸上她的脸。 “妈妈已经去世了。”周阳突然说道。 “我知道,”徐风林脸上的笑意不变,“你不用提醒我。” 这一瞬,周阳知道有些事情变了。 她挣扎着:“叔叔,你醉了。” 徐风林哼笑一声:“是吗?” 他的语调不紧不慢的,在灯下,浸着股冷意,狠狠地打在周阳的脸上。 眼见他就要靠过来,离她的脸越来越近,几年前的那场噩梦恍然重现,周阳颤着声:“不要过来。” 她的身体抖得很厉害,避他如洪水猛兽般,这大大地激起了徐风林心里的征服欲。 他拉起周阳,将她摔在沙发上,然后欺身而上。 明晃晃的灯光径直照进周阳的眼睛,泪水和哀求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迸发出来,可是徐风林一刻也没停。 周阳转过脸望着窗口,刚刚客厅散过酒味后,她并没有将窗户全部掩上,留了条细缝。这会,透过那条细缝,颗粒状的雪在她眼前簌簌滑落。 其实周阳并不是很喜欢冬天,一旦下了雪,寒冷与孤寂时时刻刻如影随形。 漫天的大雪,雪白的城市,压得她生生地喘不过气来。 每到了这种时候,她话很少,情绪也会随之低落。 徐风林像是察觉了什么,会趁着她放假的时间,带她去周边的山上烤火。 熊熊烈火,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消散了她心里的一点不安。 可是,曾经那个对她百般关心与呵护的徐风林,为什么此刻要加剧她身体上的恐惧? 周阳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衣服撕破的那一瞬间,她捏紧了手里的水果刀,这是她昨晚削完苹果落在沙发上,忘记收到厨房放好。 这一刻,她是如此地感激自己的粗心大意。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徐风林拂去她眼角的泪水,附身下来。她握着水果刀,不管不顾地朝他的腹部捅了一刀。 - 周思容赶到医院时,徐风林正转到普通病房安顿好。 “阳阳?”周思容轻声地叫了她一声。 周阳看了她一会,见她一脸的风尘仆仆,显然是接到电话后,立马从南城赶了过来。 她咬着唇:“奶奶,对不起。” 六年前,她没来得及送出的话,今天终于说出去了。 周思容笑了下,走上前,抱住她:“医生说风林没什么大事,你不要着急。” “奶奶,我……”早在电话里,她已向周思容说明情况。 “没事,这不是你的问题。” “可是……” “阳阳,”她的话再次被打断,周思容摸了摸她的脸,“忙了一夜,先回去睡一会,这里我来看着。” 周阳摇摇头:“我……” 她没敢往下说。 “周平待会就过来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白天我们再谈。”周思容淡淡说道,话里的意思却很强硬,让人反驳不了。 周阳不再坚持,等周平来了,她告别周思容离开,由周思容安排的助理送她回去休息。 坐在车里,看着车外的夜景,周阳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海湾城的房子是万万不能回去了,临大那边的房子暂时不能住人,到酒店开房又需要身份证,她在临城也没往来较深的朋友。 站在海湾城的别墅门口,思来想去,她拨通了顾青闻的电话。 第43章 少女祈祷(1) 他能做的,唯有保持沉…… 近来一段时间, 顾青闻常常加班到3点多,他着手的一台机器反复调试,仍是有些细节上的问题。 为了尽快将问题解决, 他天天带着机器来往于学校和家里之间。 张朝看他这样忙碌想留下来帮忙, 却被顾青闻一口回绝:“你实验完成了?” 简单的一句话, 毫不费力地把张朝堵在了门外。 除了要处理手头上的机器, 临近春节,院里也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顾青闻不愿把事情留在年后,只能加紧自己的速度。 宋瑶看他忙得脚不沾地, 开会休息的间隙问他:“你今年怎么这么赶?” 顾青闻想了下,说:“以前也是这样的状态。” 自从上次顾青闻明确表示过他只把她当作朋友后, 宋瑶有些日子没再来找过他, 院里碰到了,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热情, 见了他,也只是点头一笑。 这两天, 院里大大小小的会, 一天下来,她能碰到他好几次。 -- 第135页 见他眉眼间尽是疲惫,宋瑶找人问了一下,才知道他最近一直在赶进度, 按照其他同事的说法, 就是在跟时间赛跑似的,有些事情明明可以年后做,他偏偏要全部积压在年前赶完。 想到沈丛衍说周阳已经回国了,虽然不是很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但宋瑶猜测,顾青闻近期像陀螺似的忙得团团转,多半与周阳脱不了干系。 见顾青闻揉着太阳穴,她看了一眼,不经意地提起:“听林老师说,他所在的那栋房子好像要拆迁了。” 其实那栋房子一直有拆迁的计划,前后拖了十几年,最近才有明确的文件下发执行。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赶进度,没怎么去老师那边,关于房屋拆迁的事情,他也是近两天才知道。 顾青闻嗯了一声,说:“院里有老师提起过。” 宋瑶笑:“你在那边住过几年,现在房屋要夷为平地来建其他建筑物,你是什么感想?” 顾青闻的反应没有什么起伏,淡笑道:“辞旧迎新,顺应发展。” 他说得轻巧,好像什么事物在他这里都不值得留恋一样。 宋瑶想了一会,直道主题:“周小姐知道这件事吗?年后就要把房子空出来,她近期要忙着看房子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特别留意了一下顾青闻的神色,在听到这话后,他明显停滞了一瞬。 明明早已预料到,宋瑶的喉咙里却生出一股苦涩。 原来,他也不是无动于衷。 后来开会在即,她没有得到来自顾青闻的回答。可是,不论回答是什么,那几乎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得益于宋瑶的提醒,顾青闻到老师那边拐弯抹角地询问一番,得知近期他们并没有联系上周阳。 他这边发出的短信和拨出去的电话也如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片刻回音。 他不是没想过用工作上的事情去联系周阳,但是转念一想那天她主动联系自己的场景,他不能确定自己的一意孤行会不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考虑了半天,顾青闻放弃了前者的想法。 他想,如果周阳那边没事了,她会联系自己。 就这样过了几天,在某天加班的夜里,他接到了周阳的来电。 - 一开始,周阳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拨打这一通电话的。毕竟半夜三更的,她多半觉得顾青闻不可能接到这通来电。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手机铃声响了几声,那端有人接了。 凌晨三点多的时间,天色黑压压的,远处路灯散下层层薄光,周边一片寂静。 在这样的一个环境因素下,电话那端顾青闻的声音似乎更明晰了些。 “周阳?”他略带犹豫。 “是我。”听到他的声音,她徒然松了口气。 像是夜里迷路的人,找到了光亮的方向。 顾青闻握着手机,周阳的呼吸声顺着电流,缓缓地传到他这边过来,他犹豫了一会,拧掉台灯,走出房间,来到阳台,他不确定地问:“你在外面?” 她那边太过安静,加之她有时略为紧促的呼吸声,考虑到此时是冬天,顾青闻不由得想到了她人可能不在室内。 果不其然,周阳默了一会,半晌,她说:“你能过来接下我吗?” 顾青闻沉默了几秒,他拿开手机看了下,凌晨三点过十分。周阳等了会,见他没有回声,她越发地窘迫,或许这个电话是多余的,甚至对他来说,是一种叨扰。 她捏着手机,深呼了一口气,说:“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不会,”顾青闻及时出声,“周阳,把你的地址发给我。” 周阳顿了几秒。 电话那端的人却放轻了声音说:“周阳,不会打扰,不是打扰。” 言语间润着细腻的温柔,很抚慰人心。 周阳低下头,盯着地上的人影,轻声朝他报了一串地名。 顾青闻没有进一步多问,只是冷静地说道:“周阳,找个地方避避寒,我20分钟后到。” 周阳还想说点什么,顾青闻却把电话挂了。 他的住处到海湾城的距离,开车最起码要半小时,这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 她本想让他开车注意安全,不想对方根本不给她出声的机会。 看着断了声的手机屏幕,良久,在漆黑寒冷的夜里,她突然笑了。 20分钟后,一辆车驶进了周阳的视野,紧接着车上下来一个身影,定睛一看,顾青闻朝她走来。 海湾城算得上是临城有名的别墅区,出入安保管得极为严格,周阳忽然想到,她应该跟顾青闻说另外一个位置,可是见他已经站在她面前,她也没多想,而是带着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她一开口就是为她的冒失道歉,“这么晚还打扰你。” 顾青闻眉眼微微拧着,见到她安然无恙之后,他松了口气,摇摇头:“我刚好有点事,没那么早休息。” 听他这么讲,周阳不禁朝他脸上多看了几眼,他眼底一片淡青。她刚想说点什么,却见顾青闻从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往她这边一靠。 等她反应过来时,一件风衣已经披在她身上。 她看了看他,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忽然,瞥见了什么,她说到嘴边的‘谢谢’二字又被她噎了回去。 她身上沾了不少血,还有手上也是。 -- 第136页 刚才一阵心神恍惚,她都没来得及将这些血迹洗掉。 她慌乱了几秒,抬眼向顾青闻看去,后者神色担忧地看着她。 “要回家还是?”他温声问她,丝毫不问她手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周阳的喉咙微涩:“不能回临大那边,酒店也不能去。”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种自我催眠。 “介意去我那边吗?” 有道清晰而温暖的声音打断了她飘忽的思绪。周阳清醒猛然清醒过来。 顾青闻很严肃在说一件很平静的事:“家里还有一个房间,平时都有打扫。” 说着,他略微一顿,“你可以放心在那边休息,送你到家里后,我直接去学校。” 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周阳摇了摇头:“不用,本来就是我麻烦你。”她看了看他,说,“你不用特意将家让出来。” 夜色下,顾青闻淡淡地笑了下。 返程,车速不紧不慢。 周阳坐在后车座,侧着脸望向窗外,漆黑夜色下,环岛路的景色伴着路灯,明明灭灭地展现在她的眼底。 她将车窗摇下一点,寒风顺着那点缝隙,细密地溜进来,冷冷地砸在她的脸上。 海风冷冽,偶有鸣鸣,周阳心底的那股俱意,一点一点地冷却,然后凝成冰柱,朝她身体深处狠狠地刺去。 痛感迅速扩大,周阳收回目光。 就这样吧,她升起了窗,寒风被阻挡在玻璃外,看着前方开车的顾青闻,她想,暂时先这样吧。 站在顾青闻家里时,已是半小时之后。 进了屋,顾青闻将屋里所有的灯全部打开,而后他走到餐桌,倒了一杯温开水给周阳。 “先暖暖手。” “谢谢。”周阳接过。 喝水的时候,周阳见顾青闻打开一间房屋的门,走到里面呆了一会,再出来时,他手上多了一套衣服。 是一套女式衣服,周阳怔怔地看着他。 顾青闻笑了笑,解释道:“这是去年我姐姐临时来这里住了两天留下的。你不要介意。” 这是周阳第一次从他口中得知他还有一位姐姐。 “你先洗下澡,我去煮份姜汤,你待会出来喝。”顾青闻有条不紊地说着。 在她走神的时候,他已经为她安排好一切。 她看着他进进出出的身影,想着他从接到那通电话开始,一直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却从来不问为什么。 他无声接纳她的一切。 周阳看了一会,抱着衣服进入浴室。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产生了一种陌生感。 镜子里的人嘴唇苍白,身上沾了不少血,看着很是疲劳又狼狈。 有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13岁那时候的自己。 那个时候,她的身上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于她而言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磨灭的记忆。可那会,她几乎是无处可逃,无人可以求救。 她想不到有谁可以帮她。 母亲?不行。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一定会嫌弃自己。她是那么严苛的一个人,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身上有任何污点。 外婆?舅舅?舅妈?更不可能。要是她说了,她的一生可能就困在那座海边小村庄,陪着那个恶魔,一辈子都要带着别人的指指点点生活下去。 她不能接受,她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周阳将喷洒打开,冰冷的水立刻从头顶浇下来,随后蔓延到其它身体部位。 她闭上眼,任由刺骨的冷水打在她的脸上,一点一点地蚕食她的神经。 真冷啊。 从浴室出来后,周阳只有这个感受。 “周阳,先把姜汤喝了。”顾青闻见她出来,合上电脑,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 “好。”周阳声音有些颤抖。 她刚碰到碗,随即被烫得缩回手。 顾青闻看在眼里,他看了她几眼,又看了看乘着姜汤的碗,略微疑惑:“是不是还有些烫?” 端出来时,他特意试过了温度,照理说不会太烫才对。 “不是,不会烫。” 周阳摇了摇头,再次去捧起碗,这次还是没捧稳。 顾青闻皱紧了眉头,见周阳捏紧着手指藏在身体一侧,他凝神一想,越想越不对劲。 过了会,他朝周阳说了声抱歉,然后在她的惊讶中,牵过她的手。 果不其然,她的手冷冰冰的,像刚从冰天雪地出来的一样。 顾青闻越过周阳,看了眼浴室,里面毫无一点热气蒸腾的意思。 他走回来,站到她面前,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张合几次,却是无从下手。 默了会,他一言未发地走到客厅,拿开水壶到厨房装了水,回到客厅烧;而后又到储藏间,在里面待了一会,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后,他很快出来,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周阳对他手里的东西并不陌生。 是热水袋。 水还没全沸腾,顾青闻便把烧水壶拿起来,将水灌进热水袋的内胆,装满后,他把内胆装进布偶里面拉链拉好,递给周阳。 “温度不是很高,你先抱着暖一会,”他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等周阳反应,将热水袋放到她手上,然后回到房间。 周阳低头看着手里的热水袋,里面传来一阵温温的热度,她嘴唇一抿,眼里微有热意。 -- 第137页 “这件羽绒服刚洗过,你先将就一晚上。” 顾青闻很快去而复返,他站在她面前,手里多了许多东西。 周阳抬头朝他看去,他笑笑地看着她。 眼里的热意更甚了。 顾青闻见她这样,不再多说,避开兜着湿头发的毛巾,将羽绒服披在她身上,扣好扣子后,他又蹲下身,从收纳筐里拿出新买的袜子,替周阳换上。 从始至终,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哪怕碰到她的脚时,被她脚上的冰冷感愣住,他也只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地用干毛巾帮她擦干,穿上袜子。 等他做好后,他就要起身。 却看到地上滴落了几滴水意。他微微一愣,抬眼看去,周阳无声落泪。 他看着她,默了,叹了叹气:“周阳。” 周阳泪眼婆娑。 “没事了,周阳,现在没事了。”他微微笑了笑,抬起手,覆在热水袋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似在无声地安抚。 一路走来,忍了这么久,她再也忍不住了。 周阳埋下头,彻底哭出声。 房屋里,是她隐忍已久的哭泣声,一声一声地落在顾青闻的耳边,一秒都是一种折磨。 可是,此时,他什么也不能问。 为何半夜找他?为何不能回家?身上的血迹又从何而来? 他一句也不能问。 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那个热水袋,隔着厚厚的布料,无声地安抚着周阳。 这样匆忙的一个夜晚,这样充满意外的一个夜晚。 他能做的,唯有保持沉默。 第44章 少女祈祷(2) 平静生活,期许。…… 隔天接近中午, 周阳才缓缓醒来。 睁开眼的那一刻,周遭环境的陌生感,让她陷入一阵恍惚中。 按着太阳穴揉了一会, 周阳的意识逐渐收拢回来。 昨天晚上发生的一点一滴, 迅速地在她的大脑播放了一遍。 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 她带着一身血迹, 由顾青闻带回了家中。 对,血。 周阳瞬间清醒过来。 她急忙下了床, 打开门,赤脚跑到卫生间, 结果脏衣篮空空如也。 随后,她往阳台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 她看见卧室外的阳台上, 晾着几件很眼熟的衣服。她踏出的脚停在半空, 顿了一会,收回来。 不远处晾晒的衣服, 与她昨晚穿的, 如出一辙。 周阳怔住。 顾青闻不在家里,她茫然地回到客房,拿到书桌上的手机,上面显示着顾青闻的一条信息。 顾青闻:【我有事出去一趟, 早餐在厨房。】 时间两小时前。 另外还有其他一些新消息, 不过此刻她无暇顾及。 夜里,她没顾虑太多,直接打通了顾青闻的电话,被他接到了家里;从始至终, 顾青闻一句话都没问过。他不问,不代表周阳便可以心安理得。 走投无路时,她尚且可以。 可是当理智离家出走回来后,她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抓了抓头发,靠着书桌,一边想着一边环顾这间屋子。 房屋空间很大。 豆绿色的窗帘,整理干净的胡桃木桌子,一整面嵌入式可推拉的衣橱。不论是规格还是装饰,都是很舒服的一个状态。 低头望向擦得一干二净丝毫不见灰尘的木地板,她再次肯定,顾青闻是一个喜欢简单生活的人。 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朝她砸来,周阳眯眼适应了一会光源,睁开眼时,摆在她眼前的是满目的绿色。 临城属于南方沿海城市,它的冬天不似北方肃冷萧条。相反,在寒冷的冬天里,随处可见绿油油的树林植被。 顾青闻曾经告诉过她,当时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居住,就是因为推开卧室的窗户,映入眼底的即是满山的翠绿。 明明处于市中心,本该是繁华地带,这处却是隐于闹市中的寂静之地。 他称这里为世外桃源。 上回来他家做客时,周阳只参观过阳台,这会站在房间里,看着不远处的绿意,她似乎体会到了顾青闻话里的意思。 一种宁静平和的心绪慢慢安抚了她的慌张。 周阳走到卫生间洗漱,吃完顾青闻温在电饭煲里的早餐,她站在阳台,看着涨势良好的蝴蝶兰,暗暗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点下其中一串手机号码。 - 到了医院,周阳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等在走廊处的周思容。 她稳了稳心神,不慌不忙地朝周思容走去。 “奶奶。” 周思容听到声音,向她看来,笑着:“来了,阳阳。” “嗯,”周阳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刚才睡醒,没能及时看到您的信息。” “没事,你休息好了才是重要的。”周思容带她去到一间隔间,捏了捏她的手,“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这话说得周阳心里一紧,她怔怔地看着周思容,后者虽年长,但眉眼之间仍不显老色。 都说岁月不败美人,在周思容身上很好地体现了这句话。 她勉强笑着:“奶奶,临近过年,公司事情比较忙碌,但我有好好调整,您不用担心。倒是您,夜里把您从南城叫过来,是我考虑不周。” “阳阳,”周思容笑着,眉眼满是柔和,“不用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紧张。” -- 第138页 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周阳更是紧张了。 周思容见她手指捏得通红,她移开眼,起身,倒了一杯水,忽然说:“风林没事。”她把水杯递给周阳。 “没事就好。”周阳接过水,捧在手里没一会儿,她又立即反应过来,看着水杯,再看看周思容,后知后觉,“应该我给您倒水才对。” “一家人,不必见外。”周思容给自己倒了一杯,优雅地抿了一口,她说,“阳阳,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她的语调很慢,话里也很温柔,但听在周阳耳里,每一个字都足够让她胆战心惊。 冥冥之中她有预感,周思容接下来要询问的问题一定是她极力想避开的。 果不其然,周思容放下杯子,波澜不惊地问:“大四那年寒假,你和风林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言,周阳抬起眼,眼里充满震惊。 周思容摇头笑笑:“风林自以为把那件事隐瞒得密不透风,可他忘了,我是他的母亲,他在做什么,想什么,我都清楚。” 周阳耳中一阵鸣响,嗡嗡得她脑壳疼。她不由得捧紧了手中的杯子,低下头,痴痴地望着杯中的水发呆。 周思容走过来,拿走她手里的杯子,放到一边,改为双手握住周阳的手,“阳阳,告诉我,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次之后,你们的关系如此紧张,这些年你一直避开风林,四处换工作,还有昨晚发生的事情,我希望你全部告诉我。” 周阳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几次想开口,但是却不知如何回答。 她看着周思容,逐渐崩溃。 周思容安抚她,声音格外柔和:“阳阳,只有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这话很熟悉,周阳依稀记得高二那年,她被同班男生欺负,从而引出她旧年的伤痛,周思容就是这么平和冷静地说。 【阳阳,只有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才能帮你。】 周思容确实说到做到,她帮助自己把噩梦打碎,让她过了很长一段快乐的日子。 时至今日,她再次陷入同一种困境,周思容依旧只是问她发生何事,只有了解了事情经过,她才能帮助她。 可是,这次不一样,周阳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像那次一样,全盘托出。 这次不一样,她看着周思容,慢慢地摇头。 尽管周思容保养得再好,面容仍是显得年轻,但仔细看的话,她已经上了年纪。接下来,她应该安享晚年。 周阳不能自私地去打扰她无虞的晚年生活。 她对徐风林时,可以不管不顾,不计后果。 但是,周思容不行。 她们一家已经帮助她太多,给了她重新的人生,她不能恩将仇报。 她不能做那个罪人。 至死,她都要带着这个秘密活下去。 “没事的,”周阳摇摇头,她按住微微颤抖的手指,扯出笑容,“当年没发生什么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周思容明显不信,她问:“是什么问题?” 她温柔地步步逼近,周阳莫名地喘不过气,她想抽回手,奈何周思容抓得紧。 周思容叹了口气:“阳阳,你知道奶奶做事一向讲究利落,找不到事情的源头,我帮不了你。” 周阳明白,周思容的性格和容貌看似温柔,行事风格却是雷厉风行,做起事来从来不拖泥带水。她见识过周思容的手段,说一不二。正因为如此,周阳从来就没考虑过讲出实情。 周阳笑了笑,尽量缓和自己的平静:“奶奶,那年没发生过什么事,就是我自己突然想换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周阳点点头:“是的,”她找好措辞,“大四那年我同班的一个女生意外去世,当时很多人受这件事影响,或多或少地开始考虑自己的人生。您知道,我妈妈也是因为意外去世,当时我想了很久……” 她沉默了很久,没再继续说下去。 周思容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会,她的步伐很轻,很优雅。 周阳看着,久久缄默。 来回走了一分钟左右,周思容站在她面前,她问:“所以,那之后,你放弃了出国,留在国内工作?” 周阳愣了几秒:“是。” “就这么简单?” 周阳忽然笑了:“奶奶,有时做决定就是一瞬间的事。” “可不少人因为几秒之间做的决定而后悔,”周思容别有深意地说道。 哪怕知道她话里有话,周阳最好的选择既是沉默,这个话题也就过去了。 可是她并没有。 “我并不后悔。”周阳目光坚定地看着周思容,“我从来不后悔当时做的决定。也许我失去了更好的人生,与它失之交臂,可是我从来不后悔,这么多年,我一刻都没有后悔过。” 周思容深深地凝视她,像在深思她此番言语的真实性有几分。 周阳淡淡地笑着:“奶奶,如同我当年改名,我从未有过丝毫的后悔,相反,我很感激您为我做的一切。” 她从心底里感激周思容。 周思容揉了揉额头,深思熟虑过后,她向周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当年不去洛杉矶读书,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徐风林让你留下来的?” 看来,前面说了那么多,周思容一句话也没相信。 -- 第139页 不过,这回,周思容考虑错了一件事。 “我自己不愿意出去的。” 这话不做假。 周思容铁定以为是徐风林打断了她的求学之路,事实恰恰相反。 徐风林巴不得周阳赶紧出国读研,他甚至已经在那里为她打造了一间牢笼,如果她过去了,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慢慢地折磨她,再使她屈服。 要是真到了国外,周阳才是真的落入徐风林的陷阱,永远也没有反抗挣扎的机会。 周思容还是不解:“那会你花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来准备出国的事。” 周阳如实答到:“是,那两年我都在准备这件事。但是同学的那件事给我的打击很大。” 说到这里,她顿住,过了会,她起身,走到周思容身旁,“奶奶,您知道,因为以前的那件事,我一直在逃避,我想离以前的生活远一些。但是,距离的远近并不能掩盖发生过的事。唯有死亡才可以。所以我想通了,我想继续留在国内。” 周思容被她后半句话说得一惊:“你上次给林医生发了一张照片。” 周阳愣住,半晌,她回过神,说:“是。” “我应该想到的,是我疏忽了。” 周阳摇摇头:“那张照片是我朋友的。”她娓娓道来,“那天我们去爬山,拍了一张石梯的照片,从下往上看,石梯的坡度倾斜得很陡峭,我朋友的见解很有意思,我想着发给林医生,她毕竟是心理医生,或许有不同的解读思路。” “朋友?”周思容一下子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 周阳顿时说不出话。 周思容也看出来了,不再勉强,只说:“今天就说到这里吧,风林该醒了。” - 徐风林确实无大碍,他后背上的玻璃渣渣已被悉数取出,医生说所幸伤口不深,加上送医及时,并无感染风险,悉心静养一段时间即可。 医生一边说着,旁边的另外一位医生默默地写着报告。 周阳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心里的那块悬石缓缓落下。 送走了医生,周思容说:“既然风林没什么大碍,明天就转送回南城。”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趴在床上沉默了许久的徐风林打断:“不行。” 他口气坚决,周思容比他更果决:“这边不方便,南城那边医生看护的人员都有,照顾你生活起居的周姐也在,明天必须转回去。” 徐风林笑:“妈,你儿子的事不用你操心。” 周思容云淡风轻:“我已经安排好了。” 事情尘埃落定,徐风林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周阳。后者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惊,急忙得别开了眼神。 他心里暗暗一笑。 周阳只在病房留了一会,便被周思容打发回去。 一是,徐风林需要休息;二是周阳自己也要上班,没必要在这待着,浪费时间。 徐风林听着母亲的话,他的脸色逐渐冷了下去。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也不客气地说:“您也回去吧,我这边有助理。” 周思容看着周阳,话却是对着他说的:“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他们母子之间的谈话,周阳不方便听,她在周思容说完那句话后,就离开了病房。 她的目的已然达到。 留在这里,无非加深了她与徐风林之间的不快。 走出医院大楼,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格外地温暖。 如同是寒冷里久违的一抹阳光,瞬间暖和了冰冷的身体。 周阳走了几步,慢慢地,她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医院大楼。 某层楼的某间病房里的周思容与徐风林不知道谈得如何,是平静还是激烈。但是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只有一种。 是她期待的那种。 一想到这里,周阳绷紧了多日的神经,顷刻间,轰然崩塌。 她拒绝了周平的接送,走到外面的车站,准备搭公交车回去。 就在查询路线时,她接到了顾青闻的来电。 第45章 少女祈祷(3) 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顾青闻把车停在路边, 侧过身,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周阳一看到他,眉眼俱是笑意, 她弯腰坐进来, 还没说话, 倒是听到了顾青闻说:“你生病了?” 她飞快地摇摇头, 朝窗外掠了一眼,回过头来看他。 “不是我, ”她说得很慢,声音很轻, “一个亲戚在这边住院,我过来看望下。” 见她无事, 顾青闻点点头, 没再多问。 车子驶出去一会, 不远处就是红绿灯, 随着前面车辆停下,顾青闻也放缓了车速, 周阳看着玻璃前面的路况, 心思却在想着其他事。 等待绿灯的时候,她转了一下目光,偷偷地瞧了顾青闻一眼,不巧, 对方也正好朝她看来。 目光相撞的那一秒, 彼此都怔愣住,良久,又各自笑了笑。 周阳假装咳嗽了一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她说的没错, 他确实有事要问她。 顾青闻看了她一会,就在周阳为他的目光无处遁形时,她听到他问道:“身体有没有好些?” 周阳微楞,电光火石间,她仿佛明白了刚才顾青闻为何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想到昨晚用冷水洗澡的事情,周阳不免笑自己。虽然临城的冬天不是太冷,但在冬天用冷水洗澡,无论如何,也是一件既疯狂又不理智的事情。 -- 第140页 “没事,”那会顾青闻煮了姜汤,正好驱寒。 顾青闻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周阳笑:“谢谢你。” 顾青闻不大在意,又说:“早餐吃了吗?” “吃了。”她有问有答,宛如一个被老师抽到问话的小学生。 “早上院里临时有个紧急任务,你还没醒,我只好留了信息。”他解释道。 周阳摇摇头:“没事的,是我打扰你了。” 顾青闻毫不在意地笑笑,一边注意前方的路况一边问:“中午要在外面吃还是家里煮?” 周阳想了一会,说:“你吃酸菜鱼吗?” “可以。” 周阳随后报了一个地址,并调出路线导航,顾青闻看了下,在下一个路口转弯,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他们到店的时间尚早,离周边办公区的下班时间还有10几分钟,店里的人不算多,周阳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两人面对面坐下。 周阳把菜单推给他:“你来点?” 顾青闻不大在外面用餐,这家店他还是第一次来,思忖一会,他说:“我们一起点?” 于是,两人围着菜单看了好半晌,彼此问了一些用餐的忌讳,由周阳拿着笔勾勾画画。每到一处,她就抬眼看向顾青闻,轻声问这道菜是否可以。 顾青闻每次都是点点头,表示可以。 周阳回头看了一下前面点过的菜,忽然,她放下笔,把菜单递给他,笑道:“差不多要把店里的菜都点了。” “是吗?”顾青闻拿过菜单一看,末了,他摇头笑笑,拿起适才周阳搁置在一旁的笔,在菜单上改动了几个地方,推回给周阳。 两个人实在吃不了太多,周阳看了下他改动后的菜单,点点头:“就这样吧。” 点餐的小插曲一过,两人坐着喝了会薏米茶,没过多久,店里陆续来客。隔着玻璃,周阳往边上一瞧,外边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她忽然说:“这家店除了酸菜鱼味道独特,米饭也很好吃。” 她说的时候,眼睛亮亮的,话里颇为兴奋。想到凌晨那会,她整个人毫无生气。这会倒像是重活过来一样,很是鲜活。 顾青闻心里的那点担忧彻底消失。 这家店的上菜速度很快,没一会儿,他们点的菜全部上齐。 周阳端着米饭,朝顾青闻示意:“你试试看。” 米饭用青瓷碗盛着,颗粒圆润饱满,从外形看,就让人很有食欲。 顾青闻吃了两口,边吃边点头反馈:“确实不错。” 周阳眼里盛着满满的笑意,似乎很开心她的推荐得到了认可。 吃鱼不便讲话,接下来的用餐时间两人都没怎么出声。加之两人的动作很是轻微,周边又很是热闹,倒衬得他们这里越发的安静。 不过两人平日都是安静惯了,这会也没觉得多奇怪。 只是…… 顾青闻望着周阳,她没怎么吃鱼,配菜也很少动,大部分都在吃锅里的酸菜。 他擦了擦嘴,将纸巾折好,放在一旁:“要不要让服务员再加点高汤?” 周阳摇摇头:“不用,我吃得差不多了。” 他看看她面前的碟子,再看看自己的,问出自己的疑惑:“你很喜欢酸菜?” 周阳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也不是。” 顾青闻微微好奇:“那是?” 周阳抿唇一笑:“酸菜鱼里的酸菜才好吃,其他的一般般。” 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见解,顾青闻不解。 过了会他说:“齐远家里有不少这种酸菜,下次我找他要一些过来。” 周阳道:“这是不是不太方便?” “不会,”顾青闻笑了笑,“他吃不了多少。” “那我回头也送他点东西。” 两人又聊了会,见店外还是拍着长队等着用餐,周阳提议:“我们先撤?” 顾青闻点点头没意见,随后他拿着单子到前台买单。 出了店,由于刚用完餐,他们没走电梯,而是走扶梯下楼,当是饭后消食。 午餐时间,商场里人很多,两人混在人群中,周阳说:“本来应该我买单。” 毕竟是她提议来吃酸菜鱼。 顾青闻不在意:“都一样。” 麻烦了他这么多,周阳过意不去:“下次我请你。” 闻声,顾青闻侧目朝她看去,他看了她一会,点点头说:“好。” 下午,周阳的安排是回公司上班,顾青闻不放心:“这个时间去公司也做不了什么事,再休息半天?” “不了,”周阳系上安全带,“快过年了,我多休假一天,我的同事便多了一半的活,之前就麻烦了她们不少。” 她这么说,顾青闻也不再多说,尊重她的决定,只说:“我送你过去。” 送周阳到了公司,顾青闻还是不太放心,叮嘱了几句,末了他说:“有事随时找我。我手机都开着。” 周阳一阵心安:“好。” 办公区的员工进进出出,刷卡的滴滴声此起彼伏,顾青闻看着周阳,又说:“晚上我来接你下班。” 周阳一阵恍惚:“我……” 他合理分析道:“临大那边你很长时间没回去住了,晚上回去也住不了,这几天我都要在学校加班,你可以住我那边。” -- 第141页 “很忙吗?”周阳听到后面,便问。 顾青闻笑笑,眉眼一片温柔:“忙完这几天就好了。” - 回到公司,正是午休时间,周边的人都在小憩,办公室很是安静。周阳坐着发了会呆,打开抽屉,搬出电脑,开始处理公务。 饶是休了半天假,邮箱里的事务却堆积了不少,有些简单的,同事帮忙处理了,比较难的,同事还是转回给她。 周阳坐在电脑前,将一些无关紧要的邮件先做回复,一些复杂的,打算等午休时间后再做处理,以免打扰了同事的休息。 忙碌的状态下,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几乎是一眨眼的事情,下班时间在即。 周阳拿出手机,望着屏幕上顾青闻三个字发呆,她正走神,手机的震动把她拉回神。 定睛一看来电号码,她呼吸顿时乱了。 是徐风林。 慌乱中,周阳不小心把这通来电按掉了。说是不小心,其实是她的第一反应。 手机安静了一会,没过多久,再次震动起来。 一看,还是徐风林的来电。 周阳闭上眼,呼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穿过过道,走到一旁的通风走廊。 刚接了电话,那边声音冷冷的:“明早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几乎是命令式的口吻,容不得她半点反驳。 周阳捏着手机,不发一言。 那端又道:“你放心,说完我就回南城。” 周阳的手机捏得紧紧的,她望着窗户台面上的小植物,久久沉默。 徐风林得不到她的片刻回应,也不急:“你会来的,对不对周阳?” 话落,一道沉沉的笑声从手机那端传了过来。 周阳头皮发麻,即刻摁断了这通电话。 回到座位上,刚坐下,手机又震了下。 周阳以为是徐风林发来的信息,正要删掉,认真一看,却是顾青闻。 他说他刚从学校出来,差不多十分钟到达她公司,让她不用先下楼,他到的时候会发信息给她。 放下手机,周阳想,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有期盼,有温暖,而不是时时刻刻都要受到胁迫,时时刻刻都被安排。 她斟酌着话语,回了顾青闻。而后,迅速收拾了桌面,将电脑锁进抽屉,随着下班的人群下楼。 顾青闻还有一会才到,周阳走得极慢。夕阳西下,她的身影投在地上,长长的一道。 前些日子徐风林过来接她,那段日子的每一个黄昏,对她而言都是压抑的。 今天却不同,散漫的黄昏下,她看着地上长长的身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暖。 她时间算得很准,几乎是顾青闻信息到达的一刻,她走到他的车旁。 她倾身弯腰,朝坐在驾驶座上微怔的顾青闻打招呼。 顾青闻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你……” 周阳说:“我也是刚到。” 他摇头笑笑,显然不信,却也是默认了她的说辞。 上了车,周阳说:“我可能要去海湾城一趟,那边的行李还没拿。” 凌晨就是在那里接到她的,那会她身上沾了不少血迹,顾青闻能隐约猜到她可能是发生了不好的事,可她身上毫发无损,那就说明受伤的另有其人。 担心了一上午,忙完院里的事,他立即打电话给周阳,接到她后,她像是变了个样,整个人开朗了不少。 顾青闻彻底放下心,至于受伤的是谁,他已无暇顾及。 这会听她又要重回那个地方,他不免再次担忧。顾青闻手放在方向盘上,看着周阳,眉头微皱。 周阳仿佛察觉他的异样,她柔声说:“只是拿个行李,没事的。” 她很平静,很淡然,丝毫看不出不对劲的意思。 顾青闻说:“好,我送你过去。” 说着,车子朝前方驶去,接上主干道,汇入下班的车流。 周阳的公司离海湾城很近,前后不过十来分钟,车子驶进海湾城。 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周阳的恐惧只多不减。这会许是有顾青闻在身边,她的害怕倒是减少了许多。 房屋已经被人清扫过,丝毫看不出昨夜的凌乱。 大概是周思容安排人处理过的。 周阳的行李在二楼,她要上去拿,一旁的顾青闻说:“我陪你上去。” “好。”也好,她一个人确实没有足够的勇气再踏入那个房间。 行李还是去新加披出差时的,顾青闻看到时,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讶。 不过他掩藏得很好,在周阳望过来时,他已恢复正常。 下了楼,周阳将门卡钥匙完好地放在玄关处,没回头看身后的屋子,跟着顾青闻出了别墅楼。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安静,谁也没说一句话。 车子驶过演武大桥,辽阔的海面一览无余。周阳忽然想起一件事,她问顾青闻:“海湾城的安保那么严格,你的车子怎么不用登记就可以进去了?” 顾青闻怔了怔,确实疏忽了这个问题。 她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他思考了一番,说:“我的姐姐在那边有一套住处,不过她很少过来,我偶尔过去帮忙照看。” 其实那套房子是送给他的,不过他鲜少过去,只有在姐姐一家过来临城时,会过去住上一两天。 -- 第142页 原来是这样,周阳的心里疑惑散开。 - 隔天早上,周阳坐在餐桌前,对面是顾青闻,正在舀粥。 周阳接过燕麦粥,说了声谢谢。 吃着早餐,顾青闻说:“待会我送你去公司。” 周阳看了下时间,怕耽误他工作,说:“我可以自己过去。” 他说:“没事,那边过来挺近的。” 确实,如果从隧道走,前后花不了多少时间,周阳对此没有异议。 到了公司,周阳解开安全带,朝顾青闻说:“我到了,你待会回去路上小心。” “嗯,”顾青闻应了一声,老话常谈,“有事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都在。” “好,”周阳笑了笑。 临下车前,顾青闻忽地叫住她:“周阳。” 周阳回过头,看着他,静待下文。 他温声道:“明天周末,你的住处我们可以明天过去打扫。” 周阳微愣,半晌她无声笑了笑:“嗯。” 上了楼,周阳先到经理那边请假,这次她只要一个半小时的临时假。请假的时候,沈丛衍正好经过,闻声,停下来。 周阳注意到身旁有人,微地一惊,又见是沈丛衍,松了口气。 沈丛衍笑:“吓到你了?” 周阳摇摇头:“没有。” 沈丛衍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见她还是有些杵自己,心里不免好笑,问:“待会要去中医院?” 周阳一愣,顷刻间,点头道:“过去探望一个朋友。” 他点点头,很以为然地说:“我送你过去。” 周阳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用了。” 他笑得很自在:“我也要过去看一个朋友,顺路而已。” 周阳顿住。 沈丛衍欣赏了一会,挑着眉,神秘地道:“你也认识。” 周阳不得不握紧了手中的笔。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他笑着皱眉。 周阳松开手,垂在身侧,不说话。 他又笑:“是宋瑶感冒了。” 周阳彻底惊住。 “你好像……”沈丛衍顿了下,模棱两可地说,“你怕宋瑶?” 周阳不免好笑:“我和宋小姐不熟。” “那你刚刚是怕谁?那么紧张。” 周阳看了他一眼,捕捉到他眼里的笑意,恍然明白过来,沈丛衍刚才是在捉弄她,不得收回目光,再也不作声。 到了医院,周阳握着车柄,静默两秒,她回过头,笑着跟沈丛衍道谢:“谢谢你送我过来。” 沈丛衍挑挑眉:“我正好也要过来,不用客气。” 周阳点点头,开门下车。 身后是沈丛衍的声音:“我跟你一起上去。” 她不再理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沈丛衍笑而不语。 - 站在徐风林所在的病房门口,周阳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手抬在半空,始终没有勇气敲门。 后来还是前来换药的护士看到了她,询问了她两句,听是前来看望病人的,便把她一起带了进去。 护士有条不紊地帮徐风林换好了药,又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拿着药盒离开。 随着门被掩上,病房陷入一片寂静。 “我下午回南城。”寂静中,徐风林低沉的声音响起。 周阳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半天找不到适当的词汇,她只好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你不说点什么?”徐风林说。 周阳反射性地摇摇头。 徐风林嘲讽地笑了下,问:“你现在住在哪里?” 周阳再次沉默。 他冷冷一眼看过来:“那个人家里?” 周阳抬起头,眼里一片平静。似乎不意外他怎么知道的。 徐风林摇摇头,半晌说:“喜欢和他在一起就和他在一起吧。” 她终于有了点动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徐风林无视她的反应,平平说道:“当年,周季安说什么都要和你那废物父亲在一起,你外婆不同意,她都要坚持。” 周阳听着他没有起伏的声调,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握紧。 “可是,最后的结局你也看到了,还不到5年的时间,你那个废物父亲出轨,为了前途抛妻弃子。”徐风林眯着眼,顿了下才往下说,“我很好奇,你和他能坚持多久,或者说,他能坚持多久?” 周阳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这不用你关心。” 这是她进入这件病房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和他作对。 徐风林笑道:“是吗,那我们拭目以待。” 第46章 少女祈祷(4) 下次又下次,穷穷无尽…… 周末早上, 两人用完餐,周阳负责收拾饭桌,顾青闻则是洗碗。 厨房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听来很是舒缓。头一回, 周阳意识到, 有人洗碗也能洗出一番艺术感。 她站在厨房门口, 看着顾青闻的背影,陷入阵阵沉思中。 厨房收拾清洗干净, 顾青闻转过身,映入眼帘的即是周阳的人影。 她看得正入神, 待明白过来时,他已走到她面前。 顾青闻笑了下, 问:“现在出发?” 说好今天去她住处打扫卫生。 周阳回过神, 在他的笑意下, 点了点头。 -- 第143页 屋子太多天没住人, 房门窗户紧紧关闭,一打开, 就是满满的灰尘味。 同上次回来取东西的情形一摸一样。 这次还是顾青闻率先进入屋子, 将窗户都一一打开,通了会风,他才让周阳进来。 好在房屋不大,一室一厅加一个小书房, 打扫起来不太费时费力。 两人分工合作, 周阳负责擦架子窗台,顾青闻负责擦地板。 前后忙了近一个小时,大扫除才告一段落。 休息的时候,周阳拿出上回林阿姨送的茶, 泡了一杯茶递给顾青闻。 顾青闻站在阳台,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阳怕杯身烫,不方便拿,是用齐远做的迷你小托盘盛着茶杯,递给顾青闻的。 顾青闻接过,目光落在迷你小托盘上,脑海中闪过之前的种种,不由得笑了笑。 见他在笑,周阳微微讶异,询问道:“有什么开心事?” “想起了这小托盘的事。”他如实回答。 周阳看看他手里的小托盘,再瞧瞧自己手里的,也是想到了同顾青闻的逐步认识,好像就是由这小玩意引起的。 那会还是炎热的夏天,转眼已是寒冬。 她想了想,说了句:“时间过得真快,下周就是春节了。” 顾青闻颇为赞同道:“是有点快。” 两人站在阳台,秉着同样的心境,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着远处的风景。 过了会,顾青闻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前段时间你在忙,可能没收到老师那边给你发的消息。这两栋房子,年后要拆迁。” 周阳眨了眨眼,一下子消化不来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顾青闻看她这样,抿了口茶,慢声解释道:“这两栋房子十几年前就归入了拆迁的计划中,前前后后,政策一直在变,拖了十几年,最近终于决定今年要拆迁。” 周阳听了一会,才从惊讶中收回思绪:“之前是有听委托人说过。没想到这么快。” 算下来,前后她也就住了半年多。 顾青闻说:“之前院里有其他老师在说拆迁的事,后来我问过老师,说是没联系上你。” 那阵子正好住在海湾城,徐风林看她看得很紧,想来应该是徐风林趁她不注意将信息都删掉了。 眼下,周阳也只能说:“抱歉,那段时间太忙,没来得及看消息。” “没事。”顾青闻说出自己的另一层担忧,“只是,这房子年后就得空出来。” 周阳明白了他的意思:“近期我会找房子。争取年后搬出去。” 顾青闻沉默了一会,问:“租房方面你有没有什么要求?” 周阳想了一会:“只要在岛内都可以,方便上下班。” “其他的呢?” 周阳摇摇头,随即想起什么,她补充了句:“不要离马路太近。” 顾青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眼看午餐时间在即,家里长时间没住,冰箱空空如也。 自己煮似乎不太现实。 对此,顾青闻说:“附近有一家海鲜做得不错。” - 顾青闻介绍的是一家临海的餐厅,招牌菜除了海鲜,还有泰国菜。 两人商量了一番,海鲜和泰国菜各点了几样。 一顿饭吃下来,周阳最喜其中的地三鲜。 这道菜是由花蛤、鱿鱼、虾为主菜烹饪而成的,其中配菜又有黑木耳、花菜、黄瓜、豆芽等。厨师火候把握到位,味道很是鲜美入味。 盛地三鲜的汤碗很大,两人食用绰绰有余。不过,顾青闻看周阳独独对这道菜青睐有加,也不跟她抢,将这份让她一人食用。只是叮嘱她,其他菜也要吃一些。 用完餐,仍是顾青闻买单。 两人走出餐厅,沿着海岸走廊散步。临城的冬天,气候很是舒缓,冷热适中。此刻,太阳虽是明晃晃地照在身上,但配着海面吹过来的风,倒也有种说不尽的舒服。 沿途,周阳笑着问顾青闻:“怎么每次我们两人出来吃饭,都是你买单?” 他故作困惑,反问:“有吗?” 他的疑惑装得很是到位,周阳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真不记得了,还是跟她客气。 不过不论哪种,她似乎都乐意可见。 因为这样子的话,两人的接触只会越来越多。 周阳认为,她欢喜这样的接触,很生活化。这种状态下的顾青闻也很平易近人。 于是,她说:“下次我请你。” 下次又下次,穷穷无尽也。 顾青闻倒是同意地点点头:“下次去南普陀拜拜时,你请客。” 经他这么一说,周阳心里粗略一算,下周五就是春节。办公室的同事大部分都会上工到周三,周四休年假提前一天回老家过年。 周阳的计划也是这样的。 她思虑几秒,说:“下周几你哪天有时间?” 顾青闻默了默,似在思考。 她遂解释:“我下周哪天都可以休假。” “你计划哪天回南城?”他问。 “周四回去。” 顾青闻便说:“周三那天你看可以吗?” “可以。”周阳走着走着,转头看他,“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毕竟住在他家的几天,他每天都在加班,熬到半夜都是常见的。 “不会,”顾青闻声音和缓,“下周一收尾,之后就不会像前几天那么忙了。” -- 第144页 周阳放下心:“那就好。” 两人沿着海岸走廊,吹着海风,不时说着话。 一切都是和缓而又美好的,假如没有途中突发意外的话。 - 走到海边尽头,两人往回走,走出没几步,迎面撞上一对正在吵架的男女。 周阳和顾青闻远远看了一眼,两人颇有默契地转了下话题,当作没看到般从旁边走过。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巧经过,一道愤怒的女声扬起。 “顾青闻。” 周阳对这道声音感到耳熟。见顾青闻停下了,她也跟着停住步伐,站在顾青闻身侧,转眼一看,先才喊话的人已经来到跟前。 抬眼仔细一看,这下不止声音熟悉了,连人都是熟悉的。 程溪站到两人面前,看看顾青闻,再瞧瞧周阳,视线来回转悠,最后停在周阳身上,她灿然一笑,伸出手:“周小姐,好久不见。” 闻声,顾青闻挪了下位置,站在周阳前面。周阳怔了怔,而后朝程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出声也不伸手。 程溪哼笑了声,也不自感尴尬,目光转向顾青闻,直接质问:“上回为什么不来?” 顾青闻面无表情:“为什么要去?” 程溪眯了眯眼睛,面上已无笑意,她切齿说道:“那是你欠我的。” “准确来说,我不欠你的,你找错人了。” “是吗?父债子偿,你怎么不欠我的?” 顾青闻看了她一会,声音清冷:“程溪,有意思吗?” 说着,他朝程溪身后的人看了看。 程溪还想说什么,身后的人上前,挽住她的手:“海风大,回去吧。” 她甩开来人的手,恶声恶语:“滚,韩明迟,刚刚说得够明白了,我最恶心的就是你,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被唤作韩明迟的听到这话也不急,反而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嫌我烦,你嫌我恶心,不想我出现在你面前,你怎么就不明白,你面前的这个人也是这样看待你的?” 程溪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韩明迟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口吻比之刚才冷了些:“回去吧,人家是真不想看到你。” 程溪拍开他的手,瞪了瞪周阳,留下一句“顾青闻你等着,我们没完”,然后走开了。 她走得很急,韩明迟屡次想揽住她的肩膀,悉数被她推开。 周阳收回目光,想到刚才程溪离开前对自己的怒视,有些摸不着头脑。 之后回去的路上,顾青闻再没说过一句话,眉眼间皱得紧紧的。 到了楼下,顾青闻欲言又止,周阳见他纠结,大概有话跟自己讲,想了想,她说:“上楼喝会茶?上次林阿姨送的茶我还有很多。” 顾青闻看她,四目相对,她的眼里盛着笑意,他也跟着笑了下,眉头舒展开来,随她上楼。 - 周阳平日不大喝茶,或者说她没有喝茶的习惯。林阿姨送她的茶,几个月过去了,也只拿了两包出来过。 周阳润洗茶具的时候,想起顾青闻办公室就有茶,他家里客厅的茶几也有不少,她问他:“要不这些茶你拿回去泡?放我这里好像只有搁灰的份了。” 顾青闻正想着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难得他有次出神,周阳只觉得有趣。 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同时斟了杯茶放在他面前。袅袅热汽腾空而上,红茶的香味蔓延在两人之间。 顾青闻摸了摸茶杯的杯身,良久,他才反应过来似的,说:“你家里人喝茶吗?” 周阳摇摇头:“他们不怎么喝茶。” 顾青闻喝了口茶:“那好,你自己留一些,其他我待会带走。” 说完,他又喝了一杯茶,喝得有些急,不似之前的讲究。 周阳见了,也不出声打扰。 等了一会,顾青闻正了正神色,说:“周阳,我有事跟你说。” 他的神情很正经,话语也很严肃,这让周阳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会他也是这样的,里里外外透着股距离。 周阳不大喜欢这样的顾青闻。 她敛了敛神色,轻声应道:“你讲。” 话落,对面的人又沉默了一会。周阳紧了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很有耐心地等着。 良久,顾青闻有些无奈,有些苦涩地开口:“我十三岁那年,我父亲撞死了程溪的妈妈。” 说完,他彻底松了口气,纠结了他许久的事情,今天终于说出口了。 周阳却被其中的一个时间讶异住了。 十三岁,又是十三岁,世事为何如此这般凑巧? 她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膝盖,震住身体内的那股恐惧,对上顾青闻平静无波的目光,她缓了口气,说:“医院楼道那次……” 她没把话说完,因为她在如此坦白的顾青闻面前,感到从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顾青闻点点头,声音很没有起伏:“是,那次程溪说我是杀人犯的儿子,具体指的就是这件事。” 看得出来,他只会坦诚地告诉她所有的一切,不论她问什么,甚至不用她问,他都会全部告知他。 他在她面前,会毫无保留。 这让周阳再次陷入一种恐慌中。 她突然不想知道有关他的过去了,就算是他主动告知的,她都不想知道。 -- 第145页 于是,一阵慌乱后,她沉默了。 顾青闻见她久久不出声,他摩挲了会茶杯,将其放在茶几上,徐徐往下说:“在后来的六年时间里,我的父亲一直在为这场事故做弥补。尽他所能去帮助程溪一家人,直到他离世。” 说到这,他微顿了下,“但是那场事故发生后,着手的警察调出当时事发路段的监控视频,证明事故主发人不在我父亲。” 周阳抬眼望向他。 他斟酌了会,苦笑道:“我无意为我父亲辩解,但是当时的监控视频确实说明错不在我父亲。那天那个时间,不论哪辆车子经过,程溪的母亲都会冲出来。” 周阳一下子失语,她皱了皱眉,为自己的猜想感到不可思议:“程溪的母亲,她一心求死?” 顾青闻点了点头:“调查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样的。” “为什么?”周阳再次不解。 “程溪的父亲赌博,家里所有的费用开销全部压在程溪的母亲身上,”顾青闻伸出手按着眉,声音很是苦涩,“事发的那天,程溪的父亲又欠下了一笔巨债,所以……” 悲剧之所以会发生,无非是某些事情压倒了最后一根稻草。 周阳迷惑:“既然是这样,为什么程溪对你怨气这么大?” 闻言,顾青闻闭上眼,陷入一阵沉静。 就在周阳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时,顾青闻睁开眼,眼里满是孤寂。 他说:“她母亲的离世,她家庭的悲剧,她需要找一个人来发泄恨意。” 而他,就是她的发泄口。 这是十几年下来,在程溪的一次次愤怒中,他得出来的答案。 - 听顾青闻讲完,周阳陷入久久的震撼中,她有太多的不解与困惑。 沉默了会,她问:“那你的父亲一直在为这件事做弥补吗?” 顾青闻说:“是,当时判定下来的事故主责任方不在我父亲,我母亲提议走法律程序来解决这件事情。” 说到这,他没再往下说,目光定在他面前的某处,停顿了许久,才说,“但是我父亲不同意,他决定私下和解。” 周阳呼吸猛地停滞,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顾青闻继续说:“程溪的父亲同意和解,为此我母亲怪我父亲,说我父亲这样做只会将事情搞得越来越乱。” 他叹了声气,“确实如我母亲所言,后来程溪的父亲一直以各种理由找我父亲要钱。” “你父亲每次都给了吗?”周阳问。 顾青闻轻轻笑了下:“是,每次都给了,后来是对方要的越来越多,父亲实在拿不出钱,慢慢地给的少了,按照每月定额转账。” 周阳不理解顾青闻父亲的做法,但她又无从问起。 顾青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我父亲之所以这样放任对方的要求,是因为程溪和她的哥哥那会还小,他们的母亲离世,父亲又好赌,家里没经济来源,加上家里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我父亲看不下去。所以每次程溪的父亲要钱,他都会给。” 说到这,顾青闻不免叹了口气,他幽幽说道:“程溪的父亲确实……但是我父亲每次给的钱每回他都会拨出一小部分花在两个孩子身上。” 这样的一个事故,这样的一个后续,听到这里,周阳不知如何发言。 客厅里安静了很久,窗外的午后阳光穿过阳台,穿过落地推窗,映在地上,无不明亮。 但这样的明亮午后,听着这样的一个故事,周阳只觉得瘆人。 她忆起初次随沈丛衍去临大找顾青闻核对数据细节,在洗手间听到的那段对话。又联想到程溪的几次纠缠。 她说:“你们一家人这些年过得很难吧。” 顾青闻摇摇头,又点点头,半晌,他自顾自地笑了笑:“我本来不姓顾。” 周阳本来是单手握着杯子,听到这话后,她不由自主地用双手圈住茶杯,小小的一枚茶杯,被她这么圈着,倒像在敬茶了。 她慌了慌,低头一看,意识到不对,随即把茶杯放在茶几上。 因为放得急,茶水溢出了不少,好在茶水搁置久了,温度已然变凉,泼在手上,只觉冰冰凉凉的一阵。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这下子,她越发地恐慌了。 “小心些。”顾青闻手疾眼快,立马抽了张纸巾盖在她泼了的位置。 “有没有烫到?”顾青闻说,“家里的烫伤膏在哪里?” “没事,”周阳见他很是着急的样子,无奈之下,按住他的手背,“茶水已经凉了,我没事的。” 顾青闻看着她,紧张的情绪慢慢平稳。 周阳坐着,顾青闻蹲在她的面前,他的手放在她的左手上,而周阳的右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温有些凉,不像之前接触的温热。 周阳抬眼,望进他的眼里。 “事情都过去了,我觉得你的父亲已经尽他所能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甚至担起了他本不该承担的责任。”她拍了拍他的手。 顾青闻嗯了声:“我和我的母亲都不理解我父亲的做法,后来有天晚上,我和我的母亲亲眼看见我的父亲从噩梦中醒来,那晚之后,我母亲默认了我父亲的某些做法。但是也是那一年,我父亲提出和我母亲离婚,并要求我改姓,随我母亲姓顾。” -- 第146页 二十几年来,周阳对父亲这一形象约等于无。打记事起,父亲总是早出晚归,周阳不大见得到他,再后来,父亲与母亲争吵不断,父亲干脆住在外面。五岁那年,父亲在外省出差,也是那一次,他出轨了。母亲发现之后,他果断地净身出户。 如果说要有印象,父亲给她的只有负面形象。 此刻,听到顾青闻讲完他父亲的一切,虽然她不赞同他父亲其中的某些行为,但从整体出发,她确实能理解他父亲。只是,作为他的妻子和儿女,某种程度上,并不好过。 周阳唯有沉默应对。 许是蹲得久了,顾青闻动了动,周阳恍然回过神,低头看到她的手还放在他的手背上,她急忙拿开,眼睛看向别处。 顾青闻起身。 周阳眼睛还是不知道往哪里看,过了会,她说:“水应该凉了,我重新煮一壶。” 顾青闻制止住她:“不用,陪我去阳台待一会?” 他说的时候,语句格外温柔,话里也有十足的尊重。 谈过往事,这一瞬,他仿佛又回到了她认识的他—— 温柔、冷静。 两人到了阳台,并肩站着,望着远处的丛林绿景。 顾青闻忽地说:“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周阳惊讶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研三那会住过一年。” 听他这么讲,周阳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很细小的事情。不知为何,因为与他有关,她偏偏记住了很久。 她寻思了会,说:“第一次在林阿姨家吃饭,宋小姐说没租到这套房子,”她顿了顿,笑着看他,“是不是因为你?” 顾青闻盯着她看了会,似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但是周阳只是笑着,笑容很坦诚。他斟酌了会语言,最后发现还不如如实作答来得好。 他失笑道:“是这样。” 周阳没有一丝意外。 他默了会,补充了一句:“我一向把她当作朋友。” 周阳扬了扬眉,故作淡定,偏偏嘴角的幅度出卖了她此刻的喜悦。 迎上顾青闻的目光,对方眼里含着笑意,温润尔雅、清风霁月的模样。她赶忙移开目光,淡定地看着远处。 顾青闻看着她,笑而不语。 第47章 少女祈祷(5)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转眼就到了周三。 和顾青闻约定的时间是晚上, 白天时间周阳照旧上班。 春节在即,办公室的人一天比一天少,邮箱进来的邮件也比之前少了很多。所有人都在为这每年一度的春节喜悦着、忙碌着。 周阳身处其中, 因为即将到来的约会, 第一次, 她感受到了这个新年的不一样。 往年, 周阳对春节这一重大节日没有太大的感觉。周家的人从上到下都异常忙碌,春节也只相聚两天, 之后又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两天的相聚也无非是一家人从天南海北归家聚到一起,吃个团圆饭, 再谈谈各自近一年的生活、工作状况。 但今年似乎又有所不同。 一天下来,周阳无所事事。既然没事做, 她干脆登上公司的网页, 调出其中的内部新闻版面, 开始自顾自地翻译做内容大概。 这是她过去两年下来养成的一个习惯。 一方面是随时了解公司的一个发展状况, 一方面也是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异类。 浏览完了几个新闻版面,终于到了下班时间。 周阳松了口气, 关掉电脑, 放进抽屉,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落下的东西,转头和办公室的其他同事互道新年快乐,随后她离开公司。 刚走出公司门口, 顾青闻的车已停在那里等候。 她愣了一瞬, 待清醒过来,她已经小步跑到车旁。 她说:“等久了吧?” 顾青闻摇摇头:“不会,刚到。” 是吗?周阳绕道到副驾驶的位置时,摸了下车前面的位置。 嗯, 车身凉凉的,显然等了有些时候了。 她坐到车里,一面系着安全带,一面问:“直接过去吗?还是要先吃饭?” 顾青闻递了瓶水给她,问:“我都可以,你看你想哪个在先?” 周阳拧开瓶盖,喝了两口,边旋上瓶盖,边说:“先去南普陀,过后再去吃饭。” 这样后面可把握的时间可以更多一些。周阳想。 许是因为新年的缘故,饶是下班的高峰期,路面的车辆并不多,他们一路过来走得极为顺畅。 当车子行驶过演武大桥,辽阔平静的海面再次显现在她的眼前。周阳每回经过这里,总要想起一些曾经看过的法国电影片场景。 温暖、文艺、平静。 她的脑海中一一闪现过这些词汇。 然后,她侧过目光,将视线落在了顾青闻身上。 他做事的时候,总是细致又严谨的。 她无意打扰他开车,大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遂挪开视线,继而望着窗外的海景,任思绪四处散发。 南普陀位于临大南门一侧,顾青闻将车驶进临大南门,停在某栋建筑后面的泊车场。 与外面零散的马路有所不同,临大校园里倒是随处都可见人影,跟平时上下课没什么区别。 两人穿在人群里,一面往南门出口处,一面说着话。 周阳回首望了望校园里的人影,笑着说:“学校这时候人还很多。” -- 第147页 顾青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沉沉光影里,人影绰绰。他温声解释:“每年春节都会有留校过年的学生,今年比往年多一些。” 周阳在校时,她的同宿舍舍友因为家离得远,车票没抢到,便会留在学校过年。有些学校还会给留校的学生发红包。 她自己倒没体会过,于是心下也没多想,问了问顾青闻:“你在学校里过过年吗?” 顾青闻低头一笑,似乎默认了答案。 周阳便问:“是大家聚在一起过年吗?都有一些什么节目?” 顾青闻想了想:“有一年记得比较深刻,是大家围在一起边看春晚边包饺子。” “没有其他节目了?” “有……”他开了个头,忽然噤声。 说话间,前方有辆自行车径直地朝周阳的方向驶过来,顾青闻率先瞧见,下意识地揽住周阳的肩膀,朝自己这个方向靠。 面对他的戛然而止,周阳正要问点什么,还未转头,眼前一暗,似乎撞上了什么,随即一道好闻的淡香味扑鼻而来。 呼吸霎那间停滞,过了会,她明白自己身处何处,紧握的拳头松开,心下的那股不安散去。 自行车擦身而过,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周遭人来人往,秩序一如之前,再正常不过。 除了撞在顾青闻胸口处的周阳。 谁都没有先动。 这一瞬,时间恍若停滞。 良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余光里,人影绰绰。 周阳深深呼吸了声,感受着他的心跳,她轻声问:“刚刚你说什么?” “有其他节目,不过我很少参加。”顾青闻将先才未说完的话接下去,他的声音很低,和着夜色,颇为蛊惑。 周阳闭上眼,轻轻笑了声,忽然说:“你的心跳有些快。” “嗯。”头顶的声音极为淡定。 她想了一想,又说:“好像又慢了。” “嗯。”依旧是淡淡的单音字节。 “好像又快了。”她感受着。 这回她没收到答复的声音,倒是收获了一阵轻许的笑声。 笑意极淡,似乎刻意压低了,使得笑声有点沉,有些温润,落在人来人往的道路上,有种迷人的意味。 周阳没骨气地脸红了。 然后抬起头,身体往后撤。 入目,即是顾青闻的笑,他的眉梢眼里,无一不缀染了笑意。 他,好像比她更开心。 周阳看着他,心底里在思索着什么,顾青闻却伸出手,她瞬时怔住,他已经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穿过层层人群,朝南普陀大门走去。 她低头看着被他牵住的手,抿着唇无声微笑;盯着看了一会,她觉得看久了不好,于是目光微微上移,落在了顾青闻的侧脸。 从侧边看过去,不难看得出,他也在笑。 意识到这点,周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走在前面的人似有所感,转头朝她看来,四目交汇,彼此都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周阳自觉功力还是不如他大胆、坦诚,她率先别开眼,四处随意看。 但是,无论她怎么隐藏她的心慌,手上越来越紧的接触倒是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藏都藏不住。 她再次朝顾青闻的方向看去。 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的手机外放了。 一道熟悉的歌声隐隐传来。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歌曲还在继续,周阳却如雷惊醒。 身旁的顾青闻忽然停下,她下意识地看向他。 他说:“到了。” 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到了正门了,里面拜拜的人来来往往,有人正在虔心跪拜。 歌声还陆续传来—— “祈求沿途未变心,请给我护荫 为了他,不懂祷告都敢祷告……” 此时此地,此人此景,一切像早就谱写好的台本一样,方方面面,都太过应景。 可是周阳知道,一切都不是偶然,反而在无形中泄露了她心底真真切切的渴求。 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人面前,这首歌像是在宿命般地预示着什么。 她接过顾青闻递过来的香,闭上眼,心里念着刚才听到的歌词: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 从南普陀出来,站在车站,两人还在商量晚上的安排。 周阳第一次和异性约会,她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总归离不开用餐、逛街、散心。 顾青闻问她:“待会想去海边走走?” 周阳点点头。 他笑了下:“那去中山路,那边有一些小街小巷的美食很不错,你大概会喜欢,之后再走顺着中山街走出去就是海边,到时还可以看看夜晚下的岛屿。” 毕竟他在临城生活了近十年,论熟悉,她比不过他。 周阳笑着说:“都听你的。” 顾青闻略略失笑,牵过她的手,带她去1路公交车的站点候车。 他牵着自己的手,动作极为自然,都不用考虑。 周阳佯装淡定,看不见的地方,却是暗暗地握紧了他的手。不过她的力度很轻,不敢一下子握紧。 她怕吓到他。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寻常到顺其自然。她想。 -- 第148页 从临大到中山路不过四个站点的距离,前后十分钟左右,他们已经站在了中华城的车站。 此刻,夜幕降下,夜空一片黑沉沉,这一带的商业街却是热闹非凡,马路两旁的街道,到处都是人,找个落脚的位置都要瞻前顾后。 每个人脸上无不洋溢着一张笑脸。 周阳由衷笑道:“路上车不多,街道上人倒是挺多的。” 顾青闻笑:“这里一到晚上,人便多了起来,不分什么节日。” 他们困在人群里,四处避着走。 顾青闻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替她探路。 周阳四处看了看,周围不少情侣,要么像他们这样,男生在前面探路,要么男生揽着女生的肩,避开拥挤的人群。 不论是哪种,都是恋人间的小甜蜜。 顾青闻先带她去附近的一家饮品店,他解释:“待会要走很多路,手上拿点喝的。” 周阳看了会店里的茶饮类,一溜看下来,品种多到她无法抉择。 她微微一顿,转头问他:“喝冰的没问题吧?” 他也是一愣,沉默了会,说:“你要点哪款?” 周阳指了指其中一款。 是芝士葡萄。 顾青闻说:“我过去下单,你先找个位置。” 排队的队伍很长,店里的位置都被坐满了,顾青闻在排队,周阳看店里门口一进来就是欧包,想来无事,便挪到欧包柜台,一层层地看下来。 大约十五分钟过后,顾青闻提着个袋子朝她走来。 他问她:“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没有,我随便看看。”周阳走到他身旁,两人往外走。 中山路主路是个十字路口,以交接点散发出去的四个位置,就是中山街的商业群部落。 街道上人声喧闹,车水马龙,步行街两侧都是张灯结彩,红光异彩,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周阳由顾青闻牵着手,过了马路,走了一顿距离,他带她拐进一条小巷。 小巷很是狭窄,差不多容纳两个人并排而行。这会,人群进进出出,寸步难行。 虽是挨挤,但因此刻身边站着的人不同,心境也不一样,周阳倒是乐在其中。 充满市井烟火气的地方,她终于有了携手同行的人。 这对她来讲,实属难得的一件幸事。 等了会,也才挪了两步,顾青闻想了想,先到一边买了两根春卷。 买的时候,他多补充了一句,其中一份多加点香菜。 虽然他格外要求了。 但周阳看着包春卷的老婆婆却是加得不多,又想到临近过年,各种物价都水涨船高,其中以蔬菜类为主。 她又想,以后的生活也是这样的吧。 会更加注意生活的小细节,由一点小事情会联想到其他的事情。意味着,要放在心上的琐事更多了。 但她不反感这些琐事,相反很是喜欢。 顾青闻买好东西归来,她看着他走过来的身影,眼里的笑意一点一点盛满。 第48章 少女祈祷(6) 慢慢来,他和她以后有…… 小巷子两侧都是各种店面, 以饮食和服装店等为主,周阳沿路走着,不时看着一些店摆在外面的小玩意。 顾青闻问她:“要不要买一些带回去?” 周阳放下:“不用, 买回去也是积灰。” 顾青闻却拿起她刚刚放下的一个小陶瓷玩偶, 来回仔细地瞧, 周阳见他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反问他:“要不要买了带回去?” 说完,她低头笑了笑。 顾青闻捏了捏她的手指, 周阳反捏回去,正起着劲, 耳边却传来他的声音:“老板,帮忙包一下。” 老板走了过来, 用盒子包好, 装进袋子, 说:“68一对。” 顾青闻二话不说拿出手机转账。 周阳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有些摸不着头绪。 “怎么就买了?”他不该是那么冲动的人才对,而且一买还买了两个。 顾青闻看着她, 思索了一会, 低头附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有吗?”灯下,周阳脸有些热。 她这么问,他倒是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末了, 肯定道:“很像。” 顾青闻去前面排队买黄金豆腐包,周阳站在边上等候,她看看手脚麻利打包食物的老板娘,再挪开目光望了望一旁排队的顾青闻, 心里想着的却是他附在她耳畔说的话。 “陶瓷玩偶很像你笑的时候。” 像吗?周阳拿出手机,就着黑屏,摆了个笑脸。 不像啊,她有那么乐呵呵的傻笑吗? 直到顾青闻拿着两袋冒着热气的食物回来,她仍是颇为不解。 顾青闻以为她怎么了,问:“有事?” 她摇头:“没有,”顿了顿,问,“真的像吗?” 顾青闻看她一眼,见她很认真地在纠结这个问题,继而失笑。 晚风中,他笑容可掬:“这时候挺像的。” 眉眼间尽是一片喜悦。 周阳迟疑了几秒,恍然明白过来,她笑他:“你也会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他笑声清清然。 两人朝着巷子往里走,头顶上方,各种电线交互相连,各家各户的灯从窗户透出来,映着地上一根根分明的线条。 上了岁月的建筑,承载了这座城市旧时的回忆。 -- 第149页 顾青闻说得没错,她确实挺喜欢这里的。矮旧的楼,除了岁月感和生活感,还有一种亲切感。 越往里,街巷越是静谧。 周阳望着两侧的建筑楼群,有几家窗外外面支着的栏杆还没收,在微寒的晚风里,晾着的衣服随风轻轻摇晃。 那一下一下晃着,不知怎么的,就晃到了周阳的心里。 她忽地说:“要不到时就在这里找房子吧?外面热闹,里处静谧。” 说着,她看向身旁的人,补了一句:“环境跟你那边倒是挺像的。” 顾青闻还真的好好地思考了一番她的话,末了说:“这边离你公司会不会太远?” 周阳心里算了下,如果在这边租房子,相当于要在两个区的两端来回跑,确实有些远。虽然有班车接送,但是上下班耗在路上的时间太长,而且万一赶不上班车,单是通勤挤公交可能就要将近两个小时。 她点点头:“也是。上下班不方便。” 巷子尽头是是一个T型路口,顾青闻带她往左边方向走,走了一段距离,又看见一个长长的队伍,周阳抬眼一看,是一家肉串店。 她之前就听说过这家肉串店,很多人来中山路一趟必定要来这里。队伍有些长,分别是两队。两人挑了一个短一些的队伍。 周阳说:“临城的很多小吃点你是不是多知道?” 她想起上回去八市买菜的那回,他专门走一些不怎么热闹的小巷,但是那些巷子里的蔬菜果类,倒是一顶一的新鲜,不少是本地菜农自种的。 “差不多,年后回来带你去另外一条老街,在另外一个区。那边也很热闹。”他说。 周阳笑了笑,说:“好,在临城呆了两年,好些地方还没去过。” “没关系,”他看了一眼,笑得很温暖,“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安排。” 排了队,周阳一边喝着芝士葡萄,一边朝四处望了望,再次说:“如果住在这里,还是很不错的。” 顾青闻也环视了一下四周,客观地说:“你喜欢安静,如果决定住这里,要挑更里面一些,或者可以往思北那个方向看看,交通便利,方便上下班,周边的环境也不错。” 周阳想了想:“不过还是你那个地方好。” 顾青闻笑了下,问她:“我那栋楼有楼在出租,你要是考虑的话,我可以找住户要一下联系方式。” 闻言,周阳眼睛亮了一下:“真的吗?” “是的,”他声音很是温和,“楼下的租客前段时间到期了,现在房屋闲置中,中介那边有挂出房屋租赁消息。” “那你帮忙要一下中介那边的联系方式,”说着,她顿了一下,“不对,也快过年了,可以年后再联系,到时我直接过去那边的中介公司看看。” “到时可以看看其他栋楼的租赁信息,附近很多楼盘的环境都很不错。” 周阳说:“那就看看你哪天有空,陪我过去看看?” “好,没问题。” 买完肉串,顾青闻带她到一条小吃街,点了两碗小份扁食,然后将刚才买的食物摊开放在桌子中间。 甫一看到扁食,周阳有种时光倒转的感觉。 顾青闻见她只是盯着扁食而不动,问道:“怎么了?” 犹豫片刻,周阳拌了一下汤碗,果不其然在底部看见了冬菜。她抬眼,笑着说:“记得之前你带我去临大附近吃过扁食,现在想起来,好像就是昨天的事。” 他用纸巾包住肉串的签子,递给她,习以为常道:“以后这样的日子会越来越多。” 周阳听着,伸出来的手,悬在半空中。 她目光平静看着他,心下闪过各种各样的情绪。 顾青闻看她久久不言语,就那么呆呆地愣着,他笑了笑,将肉串放到她手中,自然地说道:“走了这么久,先吃饭。” 周阳看看手中多出来的食物,再看看他看着自己,示意她及时用餐。 她仍是呆住了一会,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哦。” - 食物的份量很足,两人吃得速度很慢,偶尔谈几句关于食物的味道如何如何。 约莫吃了一个小时,桌上的东西才算消灭完毕,他们这处的食客不比里面的海鲜主场热闹,只零散地坐落着几桌,他们是最后一桌,待他们起身离开,这处便空了。 顾青闻将剩下的食物盒子拿到一旁垃圾桶扔掉,回来时,周阳正站在一家服装店门口发呆。 他走到她身旁,也跟着看了一会,玻璃窗立着几个模特,每个模特上分别穿着服饰,悠闲的,正经的,都有。 他正要说点什么,周阳却牵住他的手,拉着他往里走。 这是今晚以来,她第一主动握住自己的手。 顾青闻不得不挑了挑眉。 到了店里,周阳有目的性地走到某处,拿下一件黑色的风衣。 问他:“好像没见你穿过风衣?” 顾青闻摸了摸衣服的料子:“这类衣服在临城这边穿不了几天。” 周阳想了下,出门在外确实没怎么见过穿风衣的。不过她说:“你穿什么码?试一下?” 顾青闻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拿过衣服朝一旁的服务员问有没有其他码数。 听闻了他要的码数,服务员让他们稍等会,她这就去拿。 -- 第150页 等的过程中,两人逛了一会,中间周阳看中了一件毛衣,是红色,她试了下,感觉还好。顾青闻却说:“买下吧。” 她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的地方。” 他说:“很衬你的肤色。搭你身上的这条裙子也不错。” 周阳摸了摸手上的红色毛衣,那边顾青闻又转悠了一遍,这次带回了一件羽绒服,是粉红色的,短款。 他说:“南城这会下雪,你试试这件。” 周阳一边穿上,一边说:“临城的冬天好像不适合穿羽绒服,买来也穿不了几天。” 他刚刚说的话,她原话返还给他。 “一天也是穿,是必须品。”顾青闻帮她理了理帽子的地方。 周阳看着镜子里的他,问他:“本来是带你进来买衣服的。”现在倒成了她买衣服了。 顾青闻笑着说:“都买。” 最后是顾青闻买了一件风衣,周阳买了一件羊毛衣和羽绒服。 她要刷卡,他不让,周阳也不跟他争。 他说过,慢慢来,他和她以后有的是时间。 临城的冬天确实不冷,走到了海边,风吹在脸上,倒是有种轻盈的舒服感。 旁侧的主干道车来车往,光影迷离,声音时而喧闹,时而安静。 周阳望了一眼远处的岛屿,她忽地说:“就这么定了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顾青闻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瞬时握紧她的手,声音温雅:“定了。” 周阳转过脸,就着夜色下的路灯,盯着他看:“夏天才认识你。” 冬天就在一起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如此奇妙。 顾青闻低头,目光深深地凝视她。 光影流转,海浪拍岸。 他忽地低下头,抵在她的额间位置,感受着她的微颤,笑得格外温润:“不算早不算晚,刚刚好。” 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周阳脸的温度持续上升。 海面上吹来的风,似乎有些热。 她微微后撤了下,在他的微愣中,踮起脚,轻轻地在他的唇边落下。 蜻蜓点水的一触,她心里却紧张地发慌,她退后两步,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他好像还没回过神,似在状态之外。 周阳抿了抿唇,手放进大衣口袋,转过身,自顾自地往前走。 走出了一段距离,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一下的,重重地落在她的心上。 周阳侧过目光,望了望对岸的岛屿,岛上亮如白昼,此刻应该也是热闹的。 有人揽住她的肩膀,她回过神,偏过脸,正要和顾青闻说话。 眼前一暗,一道黑影落下,随即嘴角处,有些热,有些冷。 第49章 少女祈祷(7) 风雪旅人 春节在即, 周阳提前一天回南城。 顾青闻送她到机场,一番嘱咐后,眼看时间还有一点时间, 周阳不禁问他。 “你呢, 在哪过年?” 顾青闻看了她一会, 说:“大概会去母亲那边。” 她想了下:“你……阿姨在哪座城市?” 顾青闻抬手, 将她散落在脸侧的散发拨到耳后,闻言:“北城。” “有点远, ”不过她又想到了什么,笑着说, “那件风衣可以派上用场了。” 还未等顾青闻答复,她自顾自地说:“不过那件风衣大概也抗不了什么冻, 你记得加件羽绒服。” 顾青闻笑了笑:“好。” 两人又说了会, 临别前, 周阳望了他一会, 须臾,叹了口气, 抱住他:“顾青闻, 新年快乐。”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拥抱一个男生,好像也没想像中的那么难。 周阳呼了口气。 顾青闻先是被她的这一举动弄得有些状况外,这和平时时刻与人保持距离感的周阳很是不同。不过环在腰间的力量似乎又紧了些,他很快回过神, 抬起手, 悬在半空中一会,转而放在她的腰间。 - 回到南城,周阳便彻底闲了下来。原本以为今年会忙碌一点,但是因为爷爷和大伯在北城的事情走不开人, 今年的老宅倒是没往年的热闹。 家里少了进进出出过来拜年的人,周阳也不需要跟在周思容后面应对。吃过团圆饭,她悠闲地坐在客厅,抱着手机和顾青闻聊天。 顾青闻还在临城,正在实验室忙着。 这会是他吃饭的时间。 周阳不忍占用他用餐时间,怕影响他后面的工作,继而打乱接下来的安排,她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他那边很快回过来。 周阳还没来得及看,就听周思容说:“阳阳什么事这么开心?” “有吗?”她熄了屏幕,抬起头。 时寒从饭厅那边走过来,在她旁侧落座:“当然,今晚一顿饭下来,你看了多少次手机?” 周思容补了一句:“还笑得很甜蜜。” 一时间,周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末了,她抱住周思容,窝在她的怀里:“奶奶,你怎么和姐姐一起欺负人。” 时寒瞥过来一眼,提醒道:“你的手机震了。” 周阳脸更红了,将手机拿起来调成静音。 周思容见她这样,在她的膝盖上摸了摸,忽然说:“可以把他带回来让我们看看。” 周阳浑身一僵,随后,她坐直了身体,声音低得微不可闻:“会不会太早了点?” -- 第151页 此话一落,客厅陷入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时寒笑着摇摇头:“阳阳,你还不是奶奶的对手。” 周思容和蔼地看着她。 周阳扶了扶额,有些苦恼怎么被周思容给带偏了。 后到的周嘉容见几个人脸上表情各异,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在周思容旁边坐下,她抓过一个抱枕,圈在怀里:“妈,怎么了?” 周思容看了眼周阳,颇有含义地说:“问阳阳。” 于是,她把目光转向一旁脸色红得不像话的周阳。 “阳阳,你发烧了吗?”她伸手就要摸周阳的额头。 周阳身体往后撤,闭上眼,不知如何作答。 周嘉容转而看向时寒,时寒只回暧昧的一笑。 她想了想,眼睛微眯:“阳阳,你有情况?” 周阳用抱枕埋住脸,任她们怎么问,愣是不吭声。 周嘉容见样,同在座的母亲和时寒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心下都明白,周阳这回是真的有情况,看她这会的神态反应,阵仗还不小。 过去几年,她们从来没见过周阳这副模样—— 仅仅是一点风吹草动、一点调侃就害羞得不像话。 更有甚者,她们从来不曾听周阳谈起有关异性的一点事情,哪怕是朋友之间的一点小事情,都不曾听她提起过。 家里每次说到恋爱婚姻等事,周阳总是安静的那一个,她似乎在听,似乎又没有在听,但是无一例外,她从来都不参与到话题中。 今天倒是难得的,因为周思容的一个无心之举、一句玩笑话,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不过见她似乎没有详谈的意思,几个人也没在这上面多加纠缠,转而聊起了其他事情。 其中,特地谈到了一件事。 周思容打算初四去北城。 周嘉容对此没热太大热情:“妈,初四我有约了。” 周思容说:“是怕你爸又念叨你吗?” 周嘉容一脸无所谓:“是,我最近谈了个小男朋友,我怕他又要对我念经了。” 闻言,原本想着事情的周阳,不由得多看了周嘉容几眼。 后者捕捉到了她的目光,手托着半边脸,笑得很是喜乐:“阳阳,这谈恋爱可是很快乐的。” 周嘉容从年轻就崇尚谈恋爱,男朋友一拨换着一拨,但她从来都不认真,谈婚论嫁不在她的考虑之内,对方一旦有结婚的念头,她立即及时损止。 按她的话来说,女人的一生不必要用婚姻困住自己。 这种近乎只取悦自己的恋爱观,周嘉容的父亲并不认可,认为她都四十好几的人,还这么不成熟,不稳重。 周嘉容轻描淡写地一句回过去:“爸爸,我只是在男人的心态去对待恋爱,及时行乐而已。” 父亲被她气得半年不和她说话。 周嘉容也无所谓,继续我行我素,游玩人间。 此时,周阳听着她的话,想了老半天,点点头,像是在赞同她这句话。 周嘉容会心一笑,挪了个位置,挨着她坐,和她咬耳朵:“是去年和你打电话的那个朋友吗?” 周阳点点头。 她又问:“他长得帅吗?” 周阳寻思片刻,点点头。 周嘉容拍拍她的肩膀:“长得帅就行,既赏心悦目,又有益于后代基因。” 周思容原本和时寒在商讨初四去北城的一些安排,一听这话,摇头笑笑:“你知道这么调侃阳阳,那你自个呢?” 周嘉容耸耸肩,做了个摊手的姿势:“我又不结婚不生小孩,考虑这个做什么。” 周思容起身,叹了叹气:“随你吧,你开心就好。” 母亲一向以她喜乐为主,不大干扰她的个人私事,不像父亲三不五时总要念叨她。周嘉容见好就收:“妈,我爱你。” “别,我受不起。”说着,周思容起身,“年纪大了,熬不住了,我先去休息了。” “妈,我陪您上去。” 周嘉容扶着周思容上楼,楼下的客厅一下子少了两个人,气氛安静了不少。 周阳靠着时寒说了会话,说着说着,难免提到了徐风林。 时寒说:“他现在在洛杉矶有得忙。” 周阳微微迷惑。 “没个几年脱不了身。”时寒声音很是平静,“最近几年他大概不会回国内了。” 周阳震住,对此有些不可思议,她想不明白徐风林会遇到这么大的麻烦,起初听周思容说他今年有事不回来过年,她暗自庆幸。 但转念一想,毕竟是他的家,他不回来过年,她不能侥幸。否则太过冷血。 思来想去,她干脆不想,毕竟前有爷爷和大伯因为公事滞留北城,徐风林大概也是因为公司上的事情。 这会听到时寒这么说,她有种事情似乎不简单的感觉。 不过还未等她想明白,时寒的下一句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初四一起去北城吗?” 周阳犹豫了下,“去。” 时寒拿出手机:“我让周叔安排一下。” 时寒一边抱着手机打字,一边说:“一月份的时候,有段时间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 一月份……那会她正和徐风林对抗着。 周阳琢磨了一会,说:“那阵子公司的事情很多,我一直关静音,忘了提前跟你说一声。” -- 第152页 撇脚十足的理由,时寒倒像是信了一般,说:“我那段一直在挪威出差。” “挪威?” “嗯,”时寒说,“那边有个项目,之前接手的人离职,临时找不到人,我只好自己上。” 周阳思索片刻,她问:“大约什么时候开始的?” 时寒笑:“你出国出差那会开始,最近才结束。” 时间这么凑巧,难怪她之前联系时寒时,一直联系不到人,原来不止她联系不上时寒,时寒也不能联系到她。时间和事情不可能这么凑巧,仔细一想,周阳便知道是徐风林的做派。想必时寒也是这么想的。 夜里,周阳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打开手机,她和顾青闻的消息页面留在一小时前。 顾青闻初一到北城,到时会在北城留到初六才回临城。 周阳翻出日历表,按照周思容一贯的习惯,大概会在北城留到初七。 还有几天就能见面了,她把手机熄了屏,放在一旁,闭上眼,没过一会,倒是睡过去了。 - 初四到了北城,周阳跟着周思容拜访了很多人,这两天喝的茶比她过去一年喝的都多。 期间,有不少长辈见她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便寻周思容问了她个人情况。 每年总少不了这么一个环节。 周思容闻言笑了笑,说:“听说最近处了个朋友。” 那人见周阳有对象了,也不再多问,打了个转,话题随即跳到其他地方去了。 周阳想着,原来处对象还有这么个用处。 回家路上,周思容说:“那是自然,大家都关心自家子女的婚姻大事,到了年纪免不了要向身边打探有无合适的人。” 周阳便说:“这点上奶奶和别人不一样。” 家里除了大伯结婚养儿育女,周嘉容和徐风林却迟迟无结婚的打算。周思容从来也不催,要是爷爷催了,她还会责怪爷爷,久而久之,爷爷便不怎么提了。只是偶尔还是批评一下周嘉容和徐风林的个人情况。 周思容说:“嘉容的性子太开放了,她不适合传统的养儿育女,倒不如随了她的性子,自由自在地生活也不错。至于风林,”她顿了下,“执念太深,不结婚也罢。” 周思容看得太过透彻,又对传统世俗不在乎,她能看得这么开,周阳无话可说。 直到初五下午,周阳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 她和周思容说:“我去见下朋友,晚点才回来,您不用给我留门,我自己有带钥匙。” 周思容只是拿给了她一张卡,是北城有名的一家私厨的VIP卡,出入的非富即贵。 她一时不好接过:“这个不太合适。” 周思容放到她手心:“难得来北城一趟,自然要吃点北城的老味道。” 周阳只好接过。 她和顾青闻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她到的时候,顾青闻已经在店里了。 “我以为我会先到的。”她说。 顾青闻替她拂去衣服上的小雪花,说:“正好在附近办点事。” 周阳笑:“你确定不是提前到了这里等?” 她这么一说,顾青闻笑而不语,等于是默认了。 周阳心里的喜悦更甚。 晚上他们去的是周思容介绍的那家私厨用餐。 环境很不错,清幽安静,用餐的人也都小声说着话,周阳和顾青闻慢慢用着餐,不时配着小酒吃菜,倒是度过了一个难得的晚餐。 吃完晚餐,两人商量着下一步安排,周阳不大喜欢到人多的地方,这是她和顾青闻第一次一起过年,颇为特殊。 她不想凑到热闹的地方,在拥挤的人群里度过这个美妙的夜晚。 于是她说:“要不我们就随处走走?不用特意往热闹的地方去。” 顾青闻大约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拿手机调出地图看了看,附近倒是有不少胡同小巷。 他自然地牵住周阳的手,往热闹的反方向走。 胡同小巷人很少,格外安静,隔着墙,外面的说话声车声倒是清晰地传到了墙内。 周阳说:“像不像偷听的两个人。” 顾青闻答:“是两个闲人。” 温度实在有点低,说话间,眼前一片白雾。 周阳朝顾青闻那边靠了靠:“以前很喜欢看雪,后来等真的见到了雪,才知道原来真的只是喜欢看雪,要是长期生活肯定遭不住。” 顾青闻倒是有些不认同:“住的时间长了,倒也还好。” 说着,他抓过她的手,脱了手套,往他大衣的口袋里放。 小小的口袋里兜着她和他的手,没一会,互相温暖了彼此。周阳不禁抬起头,眼睛看着顾青闻。 他被她看得久了,笑道:“注意看路。” 她说:“有你在看。” 他被她一番话弄得哭笑不得:“那也得看路。” 周阳不听,她望了下四周,原来已经走到胡同的里处,离外面很远了。这里已然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有的只是两人的脚步声,以及胡同两边住处各家各户传出来的声音。 她突然想做一点出格的事,做一些她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 她忽然说:“顾青闻。” 她很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有种特别的亲昵感。 顾青闻低下头看她。 就是这个时候了,周阳伸出右手,圈住他的脖颈往下按,与此同时,她踮起脚尖。 -- 第153页 嘴唇触碰到他的嘴角时,周阳的第一个念头是,冷。 但这种冰凉的触感,使得她更为清醒,也更加地有勇气。 顾青闻的眼睛此刻正深深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很深,如幽潭一般,深不可测。 周阳不再多想,又迎上前,这回她亲的是他的眼睛。 依旧是冷。 她伏在他的胸口,止不住地笑:“顾青闻,你心跳有点快。” “嗯,”顾青闻颇为淡定。 周阳笑着笑着,听他这么平静的口吻,不由得皱眉。 她仰起头就要看他,准备再调侃他几句,顾青闻却低下头来。 她的呼吸里都是他的气息,她的眼里,尽是他带来的黑暗。 她和他,密不可分。 过了会,周阳接近呼吸不畅,顾青闻才放开她。 他眼里含着笑意,说:“周阳,你的手有点抖。” 周阳瞪了他一眼,抓过他的手,强词夺理:“你的手很冷,我暖和暖和你。” 顾青闻将两个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收紧放进口袋,过了会,他说:“好像我的手也有点抖。” 周阳暗暗地使劲握紧他的手。 他说:“嗯,好像又好些了。” 还是一副正经淡定的模样。 她不是他的对手,周阳决定不跟他计较。 第50章 少女祈祷(8) 人间好时节。 从北城回来后, 周阳决定比原计划多在南城留几天。 她不懂自己是一种什么心理,更不清楚上次把周思容叫到临城一事是对还是错。 不可更改的是,徐风林暂时性要留在国外几年, 她将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受到来自于他的压迫。 但是更让她不可忽略的是, 周思容年纪大了。 抱着这种忽上忽下的心理, 她多陪了周思容几天。 散步, 插花,写字, 听音乐剧、话剧。周思容日常生活无非这几种,周阳陪她到处闲逛。 最后还是周思容提醒她:“是不是要回去上班了?” 周阳算了下时间, 说:“还可以再待一段日子。” “不用特意陪我这老人家做些什么没趣的事,”周思容说, “回去上班吧, 这回都快住了半个月了。” 这话听得周阳格外伤感, 自从上大学之后, 她一年很少回家,每次回来都没住几天。之后进入社会工作, 加上家里有她不想遇见的人, 回家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 周阳说:“今年假期多,我多陪您几天。” “你就不怕陪我这老人家久了发霉?” “不会,享受生活还来不及。” 周思容没再说什么,之后周阳又待了两天, 隔日晚上, 周思容把她叫到书房谈话。 开口第一句就是:“明天就回临城吧,再不工作,你手都要生了。” 周阳愣了愣:“我想等元宵节过后再走。” 周思容笑:“我看你心思也不在这,这人一心不能两用, 不如早点回去。” 周阳不说话。 过了会,周思容从抽屉里拿出两张银行卡交到她手里。 “以后你大约是要在那定居了,”她说,“这两张卡一张是买房用,一张是做生活费,密码贴在卡的背后。不论何时,女人身上总要有一点积蓄傍身,生活才会过得顺遂些。” 周阳彻底怔住,好半晌,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奶奶,我那里还有些积蓄,当年妈妈的那笔赔偿款还没有动过,我真的……不缺这些钱。” “不是不缺,不能不要。这是一点保障,你一个人在那边生活,要是发生了点什么急事,我们不能第一时间赶到,那么这些钱就能作为应急使用。”周思容握住她的手,“这是我和你爷爷的一点心意,不要拒绝我们,好吗阳阳。” 一股来自身体的颤栗感一下子击中了周阳的心理防线,她低下头,脸伏在周思容的手背上,嘴里重复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周思容摸了摸她的头发,“人与人之间讲究的是缘分,我们只是做了我们能力所能及的事。” 周阳仿佛从她话里听出了点什么,她彻底哭出声。 周思容什么也没说,来回抚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的,格外地温柔。 亦如当年,她无声抚慰周阳的痛苦。 - 回到临城后,周阳着手看新房子。 临大那边的住处需要赶在这个月元宵节后尽数搬出,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顾青闻得知她会在南城多留几天,便按照她的要求帮她找了几个地方的房子。 中山街、思北、金榜都有,这三处的共同点都是环境不错,不会很吵闹但也不会过于安静,生活烟火气很重。 选来挑去,周阳最后还是定在了金榜,和顾青闻同一个小区,但是两人的住处隔了几栋房子。 顾青闻说:“这点距离正好来回散步,当作饭后消食。” 周阳很满意这样的距离,不至于太近,也不至于太远,彼此都留了一点分寸。 毕竟才开始恋爱,日后的争执与矛盾必不可少。虽然她觉得顾青闻不会是那种吵架的性子,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 别人总说,未戳破纸的那段时光与戳破纸后在一起的日子,尽不相同。 她已然决定要在这座城市定居,也只考虑了以后只会有这么一段恋情,虽然不知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但该避开的麻烦总归要小心一些。 -- 第154页 周阳的行李并不多,衣服一个箱子便装满了,多的是一些书籍,整整包了七个纸箱。 起初顾青闻以为是文学性书籍居多,后来发现社会经济科学心理等书籍也不少。 原来书房的书架周阳不想搬走,一是拆卸麻烦,二是她心态变了。往事慢慢放下,她想自己应该迎接一些代表年轻的颜色。 衰老的心性或许该摒弃掉。 新房子依旧是租的,周阳跟房东商量过后,决定将原来屋子里的家具全部换掉。 恰逢周六,顾青闻载她一起去家具市场买新的家具装备。 又因新住处在九楼,打开阳台和卧室书房的窗户,蔓绿的山林随即摆在眼前。考虑到屋外的颜色都是饱满的绿色系,这回她选中的家具全是北欧风格的,颜色偏浅色系。 她询问顾青闻的意见。 后者扬眉笑笑,对她的喜好颇为赞赏。 “你好像很喜欢原木实木类的家具。”他说。 “也不算,”周阳说,“从生活方式和物品的保值方面考虑,原木实木类比较简约和经用。” 顾青闻淡定地评价:“持家有度。” 周阳笑,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捏了捏他的手指,说:“你也是,持家有度,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最近忙着换房子,她暂时借住在他那边,早餐和晚餐都是他在负责。 顾青闻说:“我们的适配度很高。” 他的神色和声音很淡定,但周阳还是从他的眉眼里看到了喜悦。 她暗暗握紧了他的手,后者感受到了她的力度,朝她笑了笑。 买完大件家具,顾青闻带周阳拐到另一侧的店面。这一侧都是卖些小物什,其中以装饰物为主。 周阳站在几个小陶瓷瓶前,想了想,说:“我能买几个陶瓷瓶回去,然后从你的书房中剪几支绿萝养养吗?” 顾青闻自然同意。 她如临大敌一般开始挑选。 选了老半天,还是在十来个陶瓷瓶中举棋不定。 顾青闻第一次见她这样,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 她比半年多前多了一些生活气。 周阳转脸朝他寻求意见。 顾青闻思忖片刻:“既然喜欢,那就都买回家。” “不行。”周阳说,“家里不能放太多这类东西。” “迷信要不得,”顾青闻笑。 “该信还得得信。” 既然如此,顾青闻便同她一起对着架子上的瓶子挑挑拣拣。 最后周阳选了三个。 顾青闻打趣她:“其他的决定不要了。” 周阳毫不留恋:“不要了,再看看别的。” 挑选的时候,百般苦恼;决定的时刻,反而一气呵成。 顾青闻摇头笑了笑,心里面却是欣赏她的。 周阳继续在货架来回看,不多时,便看上了一个猕猴桃布偶,习惯性地问身旁的人,等了几秒,身旁没有回音。她侧过脸,顾青闻在几步远外,虽然是朝着她的这个位置看着,但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略微困惑后,她放下猕猴桃布偶,向他走过去。 还没走出两步,他似乎回过神来,一面往她的方向走过来,一面朝她微笑,笑意里满是温柔。 周阳望了眼窗外,冬日悄悄远去,春意徐徐到来。 三月份真是人间好时节。 - 半个月后,周阳搬进了新房子。 那天,顾青闻特意提前下班过来接她,之后他带她去八市买海鲜。 考虑到晚上齐远也要过来,从前都是她去他那边吃饭,这还是齐远第一次来她这边用餐,周阳不想太过随便,便拿了二十分的心思安排。 顾青闻温声宽慰她:“他来吃个便饭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周阳摇摇头:“他是你好朋友,对你我意义不一样,怎么也要好好款待。” “齐远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他应该不会来。” 她正在看螃蟹,听这话,一愣:“为什么?” “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太正经的场合对他来说是种束缚。” 周阳犯愁了。 顾青闻笑了笑:“不用操心晚上的事情,我来准备。” 她更愁了:“齐远知道你的手艺,到时岂不是穿帮了。” 顾青闻夹了三只螃蟹,闻言,说:“他只管吃,其余的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周阳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知之明,也不再坚持,全程放手让顾青闻安排。 三月份的临城,气候不冷不热,夜晚的八市还是热闹异常。走了半条街,周阳觉得有些热,想脱掉外套,顾青闻温声提醒她:“小心受凉。” 她摘扣子的动作一顿,最近办公室确实很多感冒的。 正巧边上有家店铺正卖着土笋冻,顾青闻说:“买几个尝尝?” 周阳的注意力被转移了,看着眼前的东西,她略微皱眉:“能吃吗?” “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味道还不错。”他循循善诱。 周阳想了想,先要了两个,顾青闻一个,她一个。 土笋冻装在一个小塑料杯子里,杯里放着调好的酱料,吃起来酸酸的,甜甜的。 周阳先用香菜沾了酱料吃着压压惊,顾青闻见她这样,笑着调侃她:“要不不要吃了。” 她觑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试试吧,你都介绍这么久了。” -- 第155页 顾青闻略略失笑:“好。” 周阳先是咬了一口,半晌眼睛一亮,将剩下的也一并吃掉。 她说:“味道还真的不错。” “要不要试试章鱼?”顾青闻问。 周阳笑得像只沾了蜜的小猫咪:“不要了,这个等下次来了再吃,这回就吃土笋冻。” 顾青闻挑挑眉。 她牵住他的手臂,略为兴奋:“一人再吃两个?” “好。” 周阳说:“多放点酱。” “好。” 周阳满足了。 回家后,顾青闻提着一堆菜钻到厨房忙活。周阳想帮忙,他也只让她做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择菜,比如递工具。 周阳百无聊赖地靠着案台,说:“以后是不是都你来做?” 顾青闻头也没回,手上处理螃蟹的动作不停:“当然。” “你好像很喜欢下厨。”真不是她杠精,这段时间,有他在,她拢共就没进过几次厨房。 这次,顾青闻倒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回过头,看了她一会。 在他的注视下,周阳有些忐忑,有些无所遁形,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紧。 “那要看对方是谁。”末了,顾青闻说了这么一句,转过身,继续刷洗螃蟹。 周阳挑挑眉,心下一片喜悦。 齐远到的时候,顾青闻正准备完四菜一汤。 顾青闻说:“来了。” “来了。”齐远笑呵呵的,转头跟周阳说,“不好意思,客户那边临时有点事,耽误了会时间。” 周阳摇摇头:“来了就好。” 齐远递上一提红酒:“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到送什么,就送两瓶红酒以示祝贺。” 周阳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不用送东西的。” “要的要的。” 周阳看向顾青闻,后者收到她的眼神,宽慰地笑笑,接过红酒,放到置物架上。 齐远瞧见了,免不了调侃他:“这就护上了?” 闻言,周阳脸红,顾青闻倒是故作淡定的模样,说:“今天不许喝酒不许抽烟。” 齐远看了看周阳,眼里的笑意更深:“好说好说。” 周阳一下子习惯不来这样的场面,借故走到厨房调酱醋。 顾青闻说:“我和你一起。” 她愣住:“你和齐远说说话吧。” 齐远无所谓:“两个男人能说什么话,你们去忙吧,不用在意我。” 到了厨房,周阳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六个小味碟,这是上次在家具市场无意淘到的,她顺手买了一札,她家里放六个,顾青闻家里也放了六个。 顾青闻调着醋和酱油,说:“齐远这人熟了以后,说话就没个调性。” “哦。”周阳拧开花生酱,递给她。 顾青闻一边往外舀,一边不时看着她。 周阳提醒道:“专心一点。” 顾青闻随她一样,哦了一声。 她笑他:“不正经。” 顾青闻轻声应下,自我检讨:“是有点。” 周阳微微顿住,一时没反应过来。那边顾青闻已经旋上花生酱的盖子,倾身附下来,同她额间相抵。 她的呼吸里尽是他的气息,神识一点点回笼,又一点点迷失。 耳边是顾青闻的轻微笑意:“不用紧张,不用不好意思,也不要觉得不知道要怎么办,以后这样的日子会越来越多。” 周阳点点头,又想到什么,她嗯了一声。 顾青闻撤身离开她,将所有的小味碟拍到托盘中,说:“吃饭,今晚的晚餐你应该会很喜欢。” 周阳确实很喜欢,当然齐远也是吃得很满意。 齐远擦了擦嘴,说:“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是,顾青闻,你这厨艺未免也进步得太迅速了。” 顾青闻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是帮周阳又舀了一碗汤。 齐远啧啧道:“看来是别有用意。” 顾青闻笑他:“锅里还有一些炒饭。” “不早说。”齐远拿了碗,去了厨房。 齐远走开了,周阳问:“熟地炖螃蟹,你怎么知道这个煮法。”她从来不知道螃蟹还有这个吃法。 顾青闻帮她解出蟹腿的肉,夹到她的碗里,说:“之前出差吃到一次,想着你大概也会喜欢,最近天气热了些,正好解暑。” 因为熟地煮出来的汤水颜色偏黑,但加入了螃蟹黑豆和加以调鲜的一块三层肉,汤很清,入喉后极为舒服。 周阳感慨:“你学什么都快,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顾青闻神色舒缓:“你就当是享受就好了。” 迟疑一会,她问:“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太没用。” “不会,”顾青闻抽了张纸给她,“这是我的幸运。” 齐远捧着个碗,站在厨房门口,饭厅里传来喁喁细语,讲话的人明显是喜悦的,他不由得回想起一个月前,那通简单的电话。 电话里,同周阳讲完往事的顾青闻显然很放松。 有种坦诚之后的幸运感。 那会,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齐远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做好了随时摁掉电话的准备,却听到顾青闻在那头笑了笑。 他说:“这是我的幸运。齐远,如你所说,以前的事情不会再阻碍我。” 齐远望了望收拾得干干净净、整理有致的厨房,同顾青闻相识多年,他看得出来,是顾青闻的一贯作风。 -- 第156页 饭厅传来周阳的声音:“齐远,你还要喝汤吗?有些凉了,我热一热。” 他还没应声,就听到顾青闻说:“我来,你把碗里的蟹肉吃掉。” 周阳声音放低了些,但他听得一清二楚:“吃不下了。” 之后就是顾青闻低低的商量声。 齐远看着眼前的墙壁,墙壁是白色的,灯下,他隐约能瞧见自己的身影。 他待了一会,从前的往事快速在他眼前掠过,最后停留在,金黄色的田野上,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扯着他的衣角,叫他叔叔。而不远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 齐远觉得,碗里的饭再也不香了。 他从厨房出来,说:“泡会茶吧。” 顾青闻微愣。 周阳也是微微一怔。 齐远像是想到了什么,后知后觉道:“哦,这茶要饭后半小时才能喝。” 周阳倒是说:“我这还有一些茶,你待会可以带回去。” 他也不推却:“那敢情好。” 后来他想,岁月不尽然是如此,有人追求轰轰烈烈,有人向往细水长流。 他是前者,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 顾青闻是后者,他注定稳妥。 第51章 长夜难息(1) “周阳,我很开心。”…… 日子渐渐回到正轨。 周阳按时上下班, 生活节奏同之前倒是没什么变化,若是一定要找出点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她的生活作息更加悠闲明朗了。 反观顾青闻, 天天早出晚归, 忙得像个陀螺似的。 晚饭过后, 两人在小区里散步。 周阳看他比之前消瘦了些, 寻思片刻,说:“老话说得好,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顾青闻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笑道:“这段时间比较忙, 我会注意些。” 她明显不信:“今天碰到张朝,他也说你最近瘦了。” “张朝?” “对, 那会他女朋友正跟他闹矛盾, ”周阳突然转了话题, “后来又遇见了他哥哥。” 顾青闻略微皱眉:“贺嘉?” “嗯, 问我要不要参加他的订婚宴。” 顾青闻说:“他五月份订婚,之前在院里发了请柬。” 路面两侧种着小叶榕, 枝叶繁茂, 微风拂来,扬起一片簌簌的声音。 在微醺的初夏夜里,有种静谧的清幽。 周阳看了会,等顾青闻说完, 她说:“之前不是说上鼓浪屿看看吗?” 是去年的事了。 顾青闻说:“你想什么时候去?” 她犹豫了会, 说了个时间,“暂定下个月吧,这段时间你忙,不能让你分心。” 暂定的时间正好是贺嘉的订婚日。 顾青闻看她一眼, 略略失笑。 不过他没再说什么,像是默认了她的安排。 回去路上,周阳忽然说:“其实我很记仇的。” 初次见到顾青闻那会,在厕所走廊听到别人讨论的关于顾青闻和贺嘉的事情后,虽然她和贺嘉没见过几次面,也没什么交流。但她对他并无好感。 顾青闻亲了亲她的眼睛,轻轻地嗯了声。 - 考虑到顾青闻近期确实忙,周阳担心他随便应付晚餐,偶尔她会到他学校找他一起吃饭。 她会提前做好安排,告知顾青闻时间。地点都在临大周边的餐厅,有时也会到学校的食堂。 这天晚上,因为顾青闻接下来不用回到学校加班他的仪器,两人吃完饭,也不着急回家,便绕道海边,沿着石板路吹着海风,惬意地散步。 忽然,周阳问他:“我换份工作怎么样?” 顾青闻静了会:“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她稍作犹豫。 他温声安抚她:“确定好了吗?” 其实没有确定好,她总觉得这时的突然决定很不理智。 想了一会,她如实答道:“我们部门在成都那边开了个分部,本来是四月份成立,后来出现了一点意外,改成了八月份。” 顾青闻认真听她讲着。 她望着他的眼睛,顿了顿:“我的上司推荐我过去。可是我没有这个打算。” 换作从前,工作异地调动对她而言无非是换个地方生活,正好称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免得徐风林还要从中作梗。 可是现在不同了,徐风林对她不再是威胁,她也决定要在临城定居。 顾青闻沉吟片刻,说:“这个工作调动取决你本人的意愿,你有理由婉拒。” 周阳点点头:“是可以,但是……” 她顿了下,没再往下说。 他看出她脸上的不对劲,问:“怎么了?” 这回周阳沉默了很久,她该如何说呢? 良久,她摇摇头,朝他笑了笑:“没事,就是想以后都留在这边,”她抱住他,靠在他的胸口,深深地呼吸了几口,“之前你不是说问我下个工作地的安排,我想跟你说,没有其他安排了,以后都留在这里。” 顾青闻放在她腰上的手一顿。 周阳仰起头:“很意外?” 他点点头:“嗯。” 她笑:“之前就打算告诉你,不过那段时间太忙了。” 顾青闻低头看她,眉眼染着笑意:“现在说也不迟。”他低下头,附在她的耳边,“周阳,我很开心。” 耳边是他温热的鼻息,好听的嗓音,远处是海浪的声音,还有人群的说话声。 -- 第157页 周阳突然心安,她本来想和顾青闻说件事,一件很久远的事。 可是这会,她靠在顾青闻的怀里,望着远处看得不大清晰的海面,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几天前,她在公司走廊遇到了沈丛衍,她正要和他打招呼,却被他身后出现的人一下子止住了所有的声音。 回忆是如此的清晰,几年不见,她还是清楚地记得杨延杰的相貌,他同高二时期相比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她噤了声,怔在原地。 反倒是杨延杰看到了她,迷惑了一会,像是不认识她,朝她点了点头,和沈丛衍下楼。 隔天,杨延杰主动找到她。 当年杨延杰出院后,并没有回校,听老师说他父母工作调动原因,他也要一同转校。 周阳盯着他的额头看,那里有一条疤痕,远看近似没有,近了些看很是清晰。 他笑了下:“周阳,我来找你并没有其他意思,单纯地想跟你道个歉而已。” 周阳不说话。 他也不在意:“那件事是我不对,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跟你正式地当面道歉,苦于没有机会。” 周阳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讲完,她离开。 身后传来杨延杰的声音:“周阳,对不起。” 那天晚上,周阳没有去找顾青闻吃饭,她坐在小区的榕树下,看着不远处在荡秋千的小女孩,小女孩笑得乐不可支,一直哀求她的父亲把她推得更高一些。 看着看着,周阳便哭了。 她其实不愿回忆从前。 小时候的世界,她总是孤单的那一个。后来幸运了些,好不容易以为生活变得好了,噩梦将她再次推到深渊。 现在,原以为一切已然风平浪静。 杨延杰的出现再次让她崩溃。 诚如他所言,只是当面道个歉,并没有出格的动作和激进的言论,可周阳依旧受不了。 之后就是沈丛衍找到她,跟她说起成都分部的事情。 那天谈完公事的最后,周阳在沈丛衍打算离开前问了一句话:“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当初害你叔叔一家险些破产的那个人。” 闻言,沈丛衍将手里整理好的文件搁到一旁,他不意外也不否认:“是。” 周阳得到了答案,心中的某些猜测得到了证实。她起身离开。 沈丛衍叫住她:“你没有其他想问我的吗?” 周阳没有回头,只是说:“没有。” 他却道:“我有话跟你说。” 周阳紧紧地握住门把。 沈丛衍说:“上海和新加坡的两次出差都是我特意安排的。” 周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睁开眼。 “我没别的意思,”他说,“我只是想看看你会是什么下场。” 周阳转过身,看着他。 他笑,笑容很讽刺:“当初周嘉容对我叔叔一家赶尽杀绝,公司险些破产,杨延杰差点被退学,对外却只能说是工作调动。异乡遇见,我不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等了一会,周阳只说:“你说完了?” 沈丛衍一愣。 周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离开会议室。 这天之后,周阳纠结了很久,一方面她想和顾青闻坦白她的过去,一方面她又很忐忑。故事的底色太过残忍,她想不到顾青闻知道后,他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态度,而她和他之间是否又能如现在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 一晃时间进入五月,她终于在今晚跟顾青闻提了换工作一事。 回家的路上,周阳话很少,往常她总要跟他说一些路上的见闻,又或者是一些时下的新闻。 今晚她沉默了很久,在她讲完可能要换工作一事后。 到了周阳住处楼下,顾青闻忽地说:“如果这份工作实在让你感到不开心,你可以考虑换个新的环境。” 周阳微愣。 他笑:“不要为难自己。” 他看着自己,眼神澄澈,周阳喉咙不由得发涩,一股巨大的悲伤将她紧紧裹住,她不敢再和他对视。 她抱住他,用力地抱住他:“顾青闻,如果有天你发现我对你有所隐瞒,你会怪我吗?” “不会。”他想也没想,几乎是她说完,他就回答。 周阳还想问什么,等了许久,却发现在得到顾青闻肯定又毫不犹豫的回答后,她什么都问不出口。 她想要是再问下去,第一个崩溃和感到愧疚的只会是她。 - 五月下旬的某天,两人如约去了鼓浪屿。 来临城两年多,周阳一次也没有上过岛。 近些年来,临城的旅游发展越来越快,已然成了全国的热门旅游城市之一。随之而来的是鼓浪屿的人流量越来越大,影响了岛上居民的生活,之后便出了分流的政策。上岛的人群一分为二,分为本市和非本市人口两种,分别从规定的渡口上岛。 初来乍到时,周阳仔仔细细地做了上岛的攻略,最后想到还要从东渡上岛以及轮船预约,那会正好是旅游旺季,她接连几天预约不上船票,干脆地就把满屏的攻略合上,此事便搁下了。 上了岛,顾青闻先带她去拜访一位旧人。 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弄得周阳很是好奇,等见到了院子门口正在捣鼓墙外花草的齐远时,她着实震惊。 -- 第158页 齐远见她半天不说话,看看顾青闻,笑道:“你没告诉她?” 顾青闻说:“我怕她不好意思要准备上门的礼物。” 他说得倒是没错,周阳哑然。 三人走进院子,穿过一段石阶,随后到了屋子。 屋子的装修很别致,尽是红木家具,颜色偏深红色。周阳不免想到了周思容,他们那一辈的人装修房子都很喜欢红木类的家具,按她的话来说,家里会比较有味道,古色古香的,人在此生活之下,心境也会比较平静一些。 客厅尽头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户外面则是望不到头的海滩。 齐远见她望着落地窗看了良久,一边泡着茶一边说:“顾青闻第一次来,跟你一样的反应。” 说着递了一杯茶给她。 周阳接过茶,杯垫上的热度缓缓地朝她手心传递,她思索片刻说:“这个视野,看到这片景色,应该没有人不会喜欢。” 齐远回过头看了一眼,正要说话,顾青闻走过来了。 “我去厨房看看阿姨做的糕点怎么样了,你们吃完再去逛。” 齐远很快走开,顾青闻没说什么,走到周阳身边。 过了一会,他说:“这是齐远外祖母的故居。” 周阳刚才见了屋内装置,心里已想到大半。听到这话毫无意外。 她忽然想起顾青闻曾经说过,齐远是想着过闲散生活的。 她说:“在这里生活很不错,很符合齐远的生活追求。” 顾青闻嗯了声:“这里离外面街道比较远,平时没什么人来。” 周阳想了想,打趣他:“怎么你想在这里住?” 她是开玩笑的,却不曾想他说:“也不是不可以。” 她愣住了。 他看了看她,盯着有一会,他说:“我们来岛上住几天怎么样?” 她有些搞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远处,传来轮船的鸣声,呜呜的一声,让周阳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觉。 是什么感觉呢? 她想了一会,还没想明白。 顾青闻说:“休几天年假来这里放松几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一片很安静。” 周阳霎时顿住。 他却伸手,摸了摸她的眉眼,说:“工作上的事可以缓缓,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自从上次跟他说过可能要换工作一事,虽然过后他没再说什么,私底下却是上了心。 轮船的鸣声再次呜呜传来。 周阳忽然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是一种慢节奏的、无忧无虑、格外自在宁静的生活氛围。 在长期高负荷的工作压力及生活快节奏运转下,很多人便开始寻求闲云野鹤的生活。 接下来的时间,周阳一边跟着顾青闻到处逛风景,一边思考他的提议。 不知不觉间,顾青闻带她到了一个高处,站在这里,可以远望整座岛屿以及对岸的城市一藐。 阳光下,目之所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影。 很割裂的一种状态。 悠闲和忙碌,在她的眼底来回转换。 顾青闻揽住她的肩,说:“今晚在岛上住一晚?” 周阳回过神,笑着:“住在齐远那边吗?” 他点点头:“对。” 他似乎要让她放下所有的不愉快似的,从高处下来,他又带她走到附近很热闹的一条小吃街。 入口即是一家鱼丸店。 店里人满为患,店外也不少人。 顾青闻让她在边上等着,他自己一个人进去买。 周阳看着他穿过重重人影,面上始终带着温润的笑意。 她回头看向身后,榕树下,有游客在乘凉,有游客抱着买来的食物正分享地吃着。 生活也许并不是那么理想,但总归是令人满意的。 顾青闻很快回来,两人一人捧着一个食盒,往里走。 鱼丸吃得差不多了,周阳说:“如果在岛上住几天,你有假吗?” 他迟疑了几秒,明白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后,拿出纸,一边擦着她的嘴角,一边说:“有假。” 她想了一想:“你可以预约上岛,就当来探亲好了。” 她不想打乱他的工作节奏。 “探亲?”他笑着看她。 周阳低头微笑:“嗯,可不是探亲吗?” 他揉了揉她的手指:“好。” 周阳所在的外企关于请假一事的程序很简单,她找好backup,随后跟老板打了请假报告,下午老板就回复邮件通过了她的请假需求。 五天年假加上周末两天,等于接下来的一周她都是自由的。 她开始着手收拾上岛的衣物。 鼓浪屿的那处宅子常年有一位阿姨看着,正好接下来一段时间,阿姨家里有事需要回家处理,顾青闻听齐远说了这事,便跟他借几天。 五月下旬,恰是齐远一年最忙的时候,假若周阳要过去住一段时间,正好省却了他临时找人的麻烦。 他二话没说便同意了。 周阳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听顾青闻说明了事件原委。 她说:“家里还有几箱南城特产,给齐远送一箱吧。”话落她想起了林阿姨一家,补了句,“给林阿姨也送一份。” 临大那两处公寓拆迁后,林阿姨两口子便搬回了白鹭洲,周阳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们了。 -- 第159页 顾青闻帮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应道:“好,我明天下班给他们送过去。” 她拉过他的手:“你还是不要请假和我过去了。” 顾青闻笑了笑:“一年下来总要休息几天。” 她却说:“可你工作挺多的。” 三月份左右,她和他接触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的工作由另外一位同事接手,周阳这两天和那位同事了解了下,顾青闻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少,单就数据更新一项,他还有得忙。 顾青闻还要坚持,她提议:“你下班了再过来吧,我收留你吃晚饭。” 闻言,他挑眉,问:“留宿吗?” “额……”这个她倒没想过,不过也不是不可以,“行吧。”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下。 顾青闻被她的正经弄得哭笑不得。 至此上岛一事便就定下了。 后来周阳不止一次地想,岛上的一周悠闲时光,是不是可以算作暴风雨前的平静? 第52章 长夜难息(2) 悠闲岁月 岛上的生活着实惬意。 齐远的这处宅子属于居民区里处, 周边都是住着上了年纪的老人,平时最多的乐趣就是大家围在榕树下泡茶纳凉,聊聊家常, 偶尔下下象棋, 切磋棋艺。 他们多数说着闽南话, 周阳只能听懂最简单的几句。不过一般她也不会参与他们的话题, 而是默默听着。 这里的宁静惬意,跟外边不远处来来往往的旅游热闹仿佛成了两个世界。 居于一隅, 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顾青闻每天下班都会上岛,然后隔天乘坐早船去临大上班。 岛上的海鲜很多, 都很新鲜,一些老人会带着周阳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顾青闻每每来, 总能吃到最新鲜的海鲜。 晚上, 顾青闻将班节虾的须剪掉, 同周阳打趣:“才两天, 你就融入周围的阿姨们了。” 周阳有些得意:“那是,我高中时和奶奶最亲近。” 他扬扬眉, 颇为好奇。 她把择好的菜递给他, 擦了擦手,说:“阿姨和姐姐都很忙,奶奶那会已经半退休了,我的生活学习都是她在负责。”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周阳犹豫了下, 说:“奶奶人很好的。”顿了下, “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见她。” 话一落,顾青闻片刻失神。 周阳默不作声,眼里尽是盈盈的笑意。 顾青闻放下手里洗到一半的菜, 看了她一会,伸过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晚饭是周阳张罗的。 一道白灼班节虾,一碟黄金日本豆腐,一盘清炒莴笋叶,再寻常不过的家常菜。 她笑:“我的拿手菜就是这几样了,请多多包涵。” 顾青闻说:“很不错,色香味俱全。” “还没吃就开始夸,很敷衍。” 他摇摇头:“菜色好看的菜一般味道都不错。” 周阳扬扬眉,想反驳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想了下,用汤匙舀了一块黄金豆腐到他的碗里。 日本黄金豆腐本身较为脆嫩,不好煎,动作稍有不慎就会碎掉,周阳有回在家私厨吃到黄金豆腐觉得味道不错,便自己尝试了很多次,其中不知道煎坏了多少袋,才练出了现在的手艺。 顾青闻吃了一口,赞赏道:“味道不错,香而鲜。” 得到的夸奖,周阳很满足。她夹了一只班节虾给他,“试试这个。” 顾青闻一边剥壳子,一边听她说:“这种班节虾适合白灼,今天去得迟,有种小虾,个头不算大,那种就适合炒,除了头,其下的都能吃,很下饭,我明天早点去,明晚做给你吃。” 他便问:“也是那些阿姨们说的。” 这回周阳回答得没那么快,愣了几秒:“额……算是吧。” 顾青闻没注意到她一时的不对劲,两人如同往常般地吃饭。 隔天晚上,顾青闻就吃到了周阳所说的那种小虾。 她放了一些散腥味的蒜头、姜在里面,又加了生抽和料酒加以爆炒,吃起来确实很下饭。 周阳说:“我多买了一些,你给齐远和林阿姨送过去一些,这种小虾平时不容易买,一般都要到专门市场去收,还要算好时间去才有。你拿去给他们尝尝鲜。” 顾青闻看她忙前忙后,五月底的临城天气已慢慢热了起来,她额头上冒了不少薄汗,一些碎发沾在白皙的皮肤上,让她看起来有种跟平时不同的活跃感,总之很鲜活。 他一边应下,一边去洗手间拿毛巾给她擦汗。 心里想的却是,让她休假在岛上生活几天确实是对的。 饭后两人去外面散步,他们走的小道,没什么人影,安静得很。 在一个拐角的时候,周阳忽然喊了他一声。 顾青闻一回头,随即有道身影钻进他的怀抱。 周阳紧紧地抱住他:“欸,是不是吓到你了?” 顾青闻抚摸她的肩膀,说:“没有。倒是有点惊讶。” “惊讶什么?” “你什么时候喜欢偷袭人。”他开玩笑。 “反正这里也没人。”她说。 “嗯,没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着她的耳朵边沿往唇角的地方寻去。 他的鼻息吹在她的皮肤上,惹得周阳时而发颤,时而发笑。 -- 第160页 过了会,她呼吸不畅,咬了他一口:“不对。” “什么不对。”他的声音有些沉,抵着她的额头相问。 周阳摸着他的眉眼,低低笑了声,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挪了下位置,咬了咬他的喉结。 夜色下,昏昏的小道里,顾青闻的呼吸渐沉。 周阳搞完事,一下子躲开,往海边跑去了。 顾青闻看她一面跑着,一面笑着朝他招手,扶住额头失笑。 夜里,在床上,周阳变得格外大胆,格外主动。 咬下喉结的那一口,似乎将她所有的结印打开,她开始肆意发泄她的热情。 事后,顾青闻帮她清洗完,周阳腻在他的怀里,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顾青闻想了半天,见她毫无睡意,起身想给她倒一杯水,却被她拦住:“不要走。” 声音很轻,在幽幽夜色下,衬着远处轮船的鸣声,很是无助。 他顿了下,拍了怕她的背:“好,我不走。” 她换了个姿势,改为抱住他的腰,嗡着声音说:“睡觉吧。” “好,睡觉。”他亲了亲她的头发,随后拧掉壁灯。 接下来几天,日子似乎没有变化。 顾青闻白天上班,夜里上岛找周阳,而周阳晚上总会为他准备各种不一样的菜。有时是他做,有时是她做。 晚饭过后,他们会去外边散步,到海边吹一会海风,等吹得舒服了再按原路返回。 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最后一天,周阳将老宅进行了简约的打扫。 宅子是复式的小洋楼,看着不大,打扫起来却不简单。 周日早上顾青闻院里有会议,他下午来的时候,周阳已经打扫完毕。 他看她擦着湿头发,接过手里的毛巾帮她擦:“不是说好等我一起回来打扫?” 发梢的水滴落到了腿上,冰冰的,很舒服,她回:“你上班好不容休息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他笑:“两个人打扫快,也不累,你明天还要上班。” 周阳毫不在意:“挺简单的,没你想得那么麻烦。” 顾青闻不好说什么,但是晚上回到家里,晚餐无论如何是他来做的,包括饭后的打扫整理。 周阳靠在厨房门口,咬着脆李,笑道:“欸,你真是喜欢当煮夫。” 顾青闻说:“你就随便使唤我吧。” 他学她无奈的口吻。 男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去逃避家务责任,他倒是不同,挺自觉的。 周阳再次说:“奶奶一定很喜欢你。” 顾青闻听了这话,回头看她:“今年国庆你回去吗?” “回去的。”她没想太多。 他又问:“奶奶她老人家一般喜欢什么?” 周阳笑眯眯的:“喜欢我。” 顾青闻被她这话逗笑了。 周阳吃完一个脆李,看顾青闻正在冲洗盘子,她忽地明白过来适才他话里的意思。 她啊了一声,声音虽然低,顾青闻却是听到了。 他转过来看她,见她无碍,眉眼一松。 周阳看着他,一眨未眨。 “奶奶喜欢古玩字画,”她认真地想了想,“她喜欢收集这些东西,家里二楼有个房间专门来摆置它们。” 顾青闻擦擦手,走过来:“齐远倒是认识这行的专家,回头让他帮忙看看。” 两人来到客厅,周阳侧过脸看他:“要这么快吗?” 见家长是不是急了点? 明明是她提出来的,他认真了,她却犹豫了。 他摇摇头,笑着说:“不会,你的家人对你这么好,我去见他们,也是让他们放心。” “而且,”他稍微停顿。 她好奇:“什么?” 他低头一笑,再抬眼时,眼里一片清明:“你经常提到她们,说明她们对你的重要性,与其说是让她们心安,不如说是让我心安。” “嗯?”前半句还好,后半句她怎么听不懂了? 顾青闻牵过她的手,声音略微低沉:“我想提前过关。” 周阳眨眨眼,望着他。 他眼神尤为清澈、真诚。这让周阳感到一股心慌。 还有一股不安。 一切都太快,一切都太顺利了。 她非常地不安。 有时幸福太唾手可得,便叫人生出其他狭义。 周阳压下心内的不安感,在他的注视下,她点点头:“好。” 声音极为的轻,极为的低。 - 从岛屿回来后,周阳和老板提出了辞职。老板也没多问些什么,批了她的请假辞呈。 她们公司辞职需要提前一个月告知,所以提出辞职后,周阳还要在公司做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一边把她手头的事和下一个接替她的同事进行交接,一方面她开始着手找新工作。 面试了几家公司,最后还是去了一家外企。 工作内容不复杂,主要是对接香港那边的公司,而她的直接老板在北京。 人际关系尤为简单明了。 周阳对这份新工作很是满意。 最后一天下了班,顾青闻来公司接她。恰好遇到了同时间下班的沈丛衍。 周阳和他点了点头,面目平静。 相比之下,沈丛衍倒是有些沉不住气:“周阳 ,你未免太幼稚了些。” -- 第161页 她抱着箱子,看了一眼站在公司门口的顾青闻,她侧过脸看沈丛衍:“那还是你幼稚些。” 他脸色忽地难看。 她难得笑了:“公事私办,原来你做事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说完她也不看他是何表情反应,朝顾青闻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叔叔爱上侄女,顾青闻会怎么看?” 周阳停顿步伐,几步远外,顾青闻正朝着她微笑。 会怎么看? 她想,这不重要。 这么一想,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没再理身后的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司门口。 不过经沈丛衍这么一提醒,周阳倒是陷入了另外一种烦恼。 半夜,她睁开眼,借以微弱的月光,望着近在咫尺的顾青闻。他的睡相很好,睡着的时候神情很温和。周阳伸出手,用食指临摹他的轮廓。 然后是眼睛、鼻子、嘴唇。 最后手停在他唇角的上方久久不动。 失神了许久,直到手臂开始酸麻,周阳才放下手,她换了个姿势,继续盯着他看。 看了有一会,周阳越发地清醒。 拿过手机,屏幕亮了亮,仔细一看,三点过半。 她失眠了。 周阳起身下了床,随手取下架子上的睡袍,披在身上,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望着眼前漆黑的山林,久久发呆。 周思容不止一次告诉过她。 【阳阳,不要轻易考验人性。】 坦白过往? 还是就此翻篇重新新的生活? 周阳开始纠结。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转眼,窗外天色微微泛白,漆黑的山林逐渐浮现它本来的原貌。 顾青闻醒来时,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的位置,不想落了空。 他坐起来,再次摸了摸周阳的位置,一片冰凉。 看来,她醒了很久。 原以为她在书房,这些天,周阳总是格外地早醒,她会到书房写一会字。她说这是奶奶教给她的习惯。 书房门开着,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顾青闻转头走向客厅,最后在落地窗那边找到了周阳。 她的背影很安静。 他驻足望了一会,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周阳,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地板凉,怎么坐在这里?” 周阳似乎不惊讶他怎么过来了:“天气这么热,地上的温度正好。” 七月,临城的温度一天比一天高,但他们住的位置靠山,早晚温差大。 顾青闻说:“不要坐地板,对身体不好。” “好。” 可能之前生理期她肚子疼得厉害,吓到了他,自那次之后,他再也不让她坐地板。 看到一次总要提醒一次。 周阳换了个位置,正对着他。 她伏在他的胸口,感受他的心跳。 她问:“早上吃什么?” 顾青闻问:“你想吃什么?” 周阳摇摇头:“不知道。” 他便说:“燕麦粥、小米粥还是喝玉米汁?”末了他笑了笑,“豆浆和花生汤是来不及了,家里没泡豆子。” 最后决定榨玉米汁。 两人一顿洗漱过后,一人拿着一根玉米坐在餐桌前掰玉米粒。 顾青闻很有技巧,他将玉米对半折了,然后一排一排的掰,速度很快。相比之下,周阳是一粒一粒地掰。 他笑道:“是真的想喝玉米汁呢,还是单纯地想掰玉米粒?” 他这边掰好两根,她那边半根还没弄好,顾青闻取过剩下的半根。 周阳也诚实:“两者都有。” 他取过她掰了没多少的玉米,说:“开水温度差不多了,你去喝点水,玉米汁我来弄。” 说着,他拿了大瓷碗进了厨房,开始调式榨汁机。 周阳拿着水杯,一面抿着水,一面靠在厨房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忙活。 近来这段时间,她总是喜欢以局外者的角度看他在厨房前后忙碌。 一开始,顾青闻还会有些不自然,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 榨汁机调试好,机器运作时间是二十分钟,顾青闻从他身边经过,去冰箱取了两枚鸭蛋。 鸭蛋的蛋黄比鸡蛋的浓厚,煎荷包蛋的话,用鸭蛋比较合适。 他前后忙活,周阳也给自己找了事做,烤土司。 她正忙着给土司刷果酱,没注意顾青闻走过来,待反应过来时,他已抱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周阳笑着躲他:“别打扰我干活。” 他的手从她腰上离开,套上一次性手套,说:“我来。” 周阳被他圈在怀里,他的手取代她的手,给土司刷果酱。 周阳笑:“这怎么做事,浪费时间。” 他却说:“时间还早,待会我送你去公司。” 周阳:“……” 第53章 长夜难息(3) 我们都要向前看。…… 思来想去了几天, 周阳决定听从周思容的话。 前尘往事已然过去,她没必要再纠结于此。 这天下了班,周阳到临大找顾青闻。时间进入八月, 正好齐远手头的事闲了下来。顾青闻想拜托他帮忙联系古玩字画的事。 到的时候, 顾青闻还没开完会, 临大进校需要证明, 周阳正在等张朝下来带她进去,没想到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宋瑶。 -- 第162页 宋瑶见到她也是微微一愣, 半晌说:“你要找顾青闻吧?” 周阳朝她笑了笑:“是。” “我带你进去,”说着宋瑶就跟旁边的保安说了下情况, 很快保安放行。 进了校门口,周阳说:“谢谢你。” 宋瑶却道:“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周阳犹豫, 半晌, 她点点头:“好。” 张朝那边有事耽搁了, 周阳跟他去了通电话, 说不用来接自己,她路上遇到一个朋友, 半小时后她会过来找顾青闻。 挂了电话, 宋瑶笑着:“我是你的朋友?” 周阳想了想:“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你还是顾青闻的同学,我想应该能谈得上朋友。” 宋瑶笑笑, 既不否认也不赞同。 临大东门口往里直走一段距离, 就是一处篮球场。虽然是暑假时间,篮球场的人却不少。 一群年轻的大男孩正在激烈地打篮球。 宋瑶寻了处较为远的位置,看着远处的几道身影,说:“我跟顾青闻第一次意义上的说话, 就是在这个篮球场。” 周阳看着远处,像是在想些什么。 宋瑶见她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继续往下说:“那次我们班男生在打篮球,我从旁边路过,当时没怎么注意路况,不幸被篮球砸到了。” 那次送她她去医院的就是顾青闻。这是继那次雨天之后,他们第二次正式地交流。 周阳说:“当时人没事吧?” 宋瑶摇摇头:“没事,要是有什么大事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和你交谈了。” 周阳不说话了。 宋瑶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似乎有些冷,她说:“不好意思,我说话有些直。” “不会。”周阳说,“直来直往挺好的。” 她这么一说,宋瑶便笑了,很真诚的笑意。 她伸出手:“周阳,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周阳抿了抿唇,回握她的手。 看了会篮球,宋瑶带她往芙蓉湖的方向走过去。她说:“这边绕过去,再去他那边时间正正好。” 周阳没有意见。 临大校内的绿植覆盖面积很大,这一带沿着湖,都是各式各样的绿植,环境清幽,适合散步谈话。 宋瑶说:“顾青闻应该跟你说过他家里的事了。” 周阳看她。 “看来是说了,”宋瑶说,“这一点上他一向坦诚。” 她停下脚步,看向周阳,“你呢,听完他家里的事,你是什么看法?” 周阳下意识地说:“没看法。” 宋瑶仿佛不信:“一点看法都没有吗?” 她思索了一会,说:“我不对他的过去加以评价,我也接受他的过去。” 宋瑶看了她几秒,说:“你不怕吗?” 她反问:“怕什么?” 这句反问使得宋瑶怔住了许久,好半天,她才说:“会不会觉得……” 她忽地顿住。 周阳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她偏过脸:“觉得什么?” “觉得他跟认识的有点不一样。” 周阳问:“哪里不一样?” 这下宋瑶彻底被问得怔愣住了。 环着芙蓉湖走了半圈,宋瑶摇摇头,笑得有些失落。 她说:“是我偏见了。” 周阳听得似懂非懂,便也没接话。 到了顾青闻工作地方的大楼,宋瑶说:“你很好,祝你幸福。” 周阳瞬间怔住,神色不解。 宋瑶却略过她,看向她的身后,有道人影逐渐清晰,她笑了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有时间我们再聊聊。” 不等周阳回话,她先一步走开。 “等久了吧?”顾青闻问她。 周阳收回思绪,摇了摇头:“我刚刚和宋瑶聊了会天,刚到。” 闻言,他看了看她。 她笑:“怎么,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他笑意微许,“恭喜你多交到一个朋友。” 上了车,周阳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宋瑶人蛮有意思的。” 顾青闻旋瓶盖的动作一顿,看向她。 周阳接过他的手,旋开,喝了两口,她靠在椅背上:“敢于直面自己内心最深的一面都是很好的人。” 话是对自己说的,目光却是看向玻璃窗外。 顾青闻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对此,他思索了一会,说:“人各有异,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结合实际来看。” 周阳转过头,望向他。 他抚着她的脸,笑了笑:“不结合实际来下定论的都是耍流氓。” 随后他启动车子,黄昏下,周阳时而看他,时而看着窗外的大海。 过了十来分钟,她终于反应过来他适才话里的意思。 周阳笑:“顾青闻,你是在说我耍流氓吗?” 顾青闻八风不动:“没有。” 一个严肃略带伤感的话题就被顾青闻这么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在去齐远家里的路上,周阳望着他牵住自己的手。 心里更多的是心安,与心存感激。 - 往齐远那边跑了几天,最后顾青闻定下的是一副山水画。 是近代一位大家的作品。 画里展示的是惬意的田园生活,周阳尤为喜爱边角上的牵牛花。 她很肯定地说:“奶奶会喜欢。” -- 第163页 顾青闻让人把画包装好,说:“那就好。” 一旁,齐远接连地啧啧啧:“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见家长?” 周阳微微脸红。 顾青闻倒是格外淡定:“你一个人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不会明白的。” 齐远一记白眼过来:“就得瑟吧你。” 顾青闻揽住周阳的肩膀,笑而不语。 齐远又啧啧啧地念了几句,随后去看其他画。 回去的路上,周阳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有没有想过换住处?” 顾青闻没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想了下,问:“买房子吗?” “嗯,”周阳说,“还是住在金榜那边吗?” 住在那一带也挺好的,周边小学初中高中都有,交通也是极为便利。 周阳一边想着,忽地她愣住。 转头看向顾青闻,思索道,是否想得太远了?连小孩子的以后都考虑上 了。 顾青闻不知道她想了那么多,只是说:“金榜我那套房子按揭已经还清了,如果你想换一套大一点地理位置更好一些的,也不是不可以,过段时间我们再去看其他楼盘。” 她听后,同他开玩笑:“临城的房价很高的。” 这话不假,岛内的房价已是4万起步,地段好一点的,5、6万不在话下。 顾青闻摸了摸她的头发:“到时把这套卖掉,剩下的我去按揭。”说着他笑道,“会让你有房子住的。” 周阳佯装苦恼:“准备好当房奴了吗?” 他伸手抚平她眉间的愁意,声音和缓:“以前没想过,不过如果是和你,我会很开心。” 他和她要共同组建一个家庭,想想,是让人充满期待的。 吹着微热的晚风,周阳下意识地握紧了顾青闻的手。 他感知手上的力量,说:“要是有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周阳讶异于他的敏感。 他继续温声安抚她:“紧张在所难免。” 周阳扬起下巴,憋着笑:“你才紧张。” 他点点头,一本正经的:“我是挺紧张的。” “你紧张什么?”她无声地笑了。 “见家长。”他慢悠悠地吐出三个字。 说罢,周阳看了他一会,哪怕是在说那三个字的时候,他面上一片淡定,丝毫看不出紧张的样子。 她一时沉吟,片刻后,她贴在他的胸口处。 耳边是顾青闻略略的笑意,似在同她开玩笑:“感觉到了吗?” 他的心跳很快,跟他面上的镇定截然相反。 她就要撤身,准备再打趣他几句,却被他一把按住在胸口前。 夏夜,公园有不少人在散步,人声三三两两,或远或近。 他们走的是一条窄小的石子路,处于下坡边上的小道,离主干路还有些距离,是以,平时经过的人少一些。 黑夜,将人的感官放大。 隔着一层布料,他的心跳似乎越来越明显了。 周阳抿了抿唇,轻着声音说:“不走了吗?” “再站一会。”他的声音沉沉的,落在她的耳里,格外地有磁性。 好在两人都是穿着长裤,加上这一带蚊子不多。周阳不合时宜地想。 “周阳,”他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她收回飘忽的思绪,应道。 “要不要先适应下见家长的感觉?”他说。 “啊?”这事还能先适应的吗? 他笑了声,声音很惬意悦耳。 周阳问:“怎么试?” “去见见老师,”顾青闻说,“他们待我跟自家的孩子一样,如果你太过紧张,我们先去见见他们。” 她不免打趣:“难道紧张的不是你吗?” 顾青闻温温笑道:“好,是我要见。”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跟老师讨教讨教,第一次见家长要准备什么。” - 去见老师前,周阳跟时寒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里,她跟时寒说明了前因后果。 时寒对见家长一事倒是感到非常的讶异:“太快了吧。”她说。 周阳不禁脸热。 时寒觉得不太对:“是不是有情况?” 周阳皱眉:“姐姐,难道见家长只能是因为有情况?” “那不然?” 她笑笑:“没情况,就是顾青闻他说想见见,让双方都安心。” 电话那端顿了顿,过了一会才说:“看来他是认真的。” 周阳默然。 时寒又说:“挺好的,那就回来见一见,正好让奶奶和嘉容帮忙把把关,”她说着,“诶,要不要把在北城的大哥和爷爷一起叫回来?” 周阳头疼:“姐姐,就是一次普通的见面,不要打扰爷爷和伯父工作,等之后确定了,我再带顾青闻去北城见他们。” 时寒笑她:“这不是他该头疼的吗,你头疼什么?” 周阳用手在书桌上划来划去:“姐姐你别笑话我。” “还不好意思了。” 周阳笑了笑。 过了会,时寒想起一件事:“那他什么带你去他那边的人?” “12月份,”周阳说,“那边正好下雪。” “看来你们都商量好了,”时寒说,“挺好的,阳阳。” 周阳捏着手机,轻着声音:“姐姐,那你国庆的时候回来吗?” -- 第164页 “放心,关乎你的人生大事我会回去的。” 周阳莫名松了口气:“那就好。” 电话的最后,时寒顿了顿,说:“阳阳,以前的事都不要再想了,我们都要向前看。” 书房的空调温度调得刚刚好,周阳却没来由地感到一股森冷。 过了许久,她说了一句:“姐姐,我会的,你不用担心。” 第54章 长夜难息(4) 万物静默 去老师家的那天, 天气很好,晴空碧日,万里无云。 饶是提前打过招呼, 周阳和顾青闻还是带了不少东西上门。 前来开门的是林阿姨, 见顾青闻两手都拧着东西, 假装生气:“来就来, 买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进了门,顾青闻将东西放在置物架上, 闻言看了看周阳,说:“周阳说买给你们的见面礼。” “你这孩子, ”林阿姨拉过周阳的手,拍了拍, “浪费这些钱做什么, 我和你叔叔这边什么东西都有。” 周阳看了眼顾青闻, 说:“是一些农产品, 你和叔叔平时不是喜欢煲汤吗,省得去外面买。” 至此, 林阿姨没再说什么, 招呼两人去客厅泡茶。 林老师在厨房忙碌中午的食物,顾青闻坐下来喝了两杯茶,便起身要去厨房帮忙。 “我去厨房帮忙。” 周阳也要跟着起身,被他制止住:“你在这里陪老师聊天。” 林阿姨适时拉住周阳:“小周, 让青闻去吧。” 周阳有点不好意思。 林阿姨看出来, 笑着说:“记得我之前说的吗,青闻每次来这边,都是要露两手的。而且,”她顿了下, 慈祥地看着周阳,“要让男人做一些家务,他在做的时候,你不要感到不好意思,这是他们应该的分内之事,你应该将它看得平常些。” 周阳点点头,“好。” 林阿姨看了看她,又说:“在家务事上,对他们不用心软,你要是心软了,最后遭罪的是你。” 她拿茶杯的动作一顿。 林阿姨见了,帮她斟了杯茶,四平八稳地说:“青闻的老师年轻时也很忙,学术文献、实验、仪器研究,加班到夜里是常事,可是,自打我们结婚之后,该他做的家务事,他一件也没少。他从来都不以工作忙为借口从而逃避家务事。” 周阳听得有些懵,不知道怎么的,她想起了母亲,更是想起了小时候经常以工作为由,时常不着家的父亲。家里经济条件不足找钟点工分担,母亲只能事业和家庭两边兼顾。 半晌,她说:“叔叔他很好。” “好吗?不见得。”林阿姨摇了摇头,“这个家有他的一部分,做家务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周阳低下头:“是我狭隘了。” “不是你的问题,”林阿姨说,“是传统造成的偏见罢了。” 周阳抬眼看向她。 林阿姨笑道:“小周,阿姨问你个问题。” “好,您问。” 林阿姨便说:“你会为了以后的家庭,放弃事业吗?” “不会。”她想都没想。 “如果你和青闻工作都很忙,家里的小孩要人照顾,你怎么办?”林阿姨补了句,“假设你们经济条件一般,而且双方父母也不能过来帮忙。” 沉默了一会,周阳说:“我会根据两人的情况制定一个时间表,我和青闻轮流照顾小孩。” 林阿姨点点头:“这就对了,家庭里的事要把他考虑在内,该是他做的便是他要做的,不存在你要牺牲事业在家带孩子,让他出去赚钱养家的道理。” 客厅的窗户外即是一个湖泊,楼层高,视野好,看得一清二楚。看了会,她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阿姨又说:“以后有时间多来这边,陪我这老人家聊聊天。” 周阳应下:“好,以后有时间我就过来,您不要嫌我来得勤快。” 林阿姨笑了笑:“你这孩子,不要跟我们见外。” 两人聊了会,林阿姨带周阳到卧室。 卧室跟客厅在同一侧,因此,卧室的窗外也能见到湖泊。 见状,周阳无不感慨道:“这房间的视野很好。” 林阿姨正在找东西,闻言,朝着窗外看了眼,说:“当时因为这个窗外景色的关系,你叔叔坚持就要这套房子,还特地设置了观赏台,说是平时能一边观湖一边泡茶聊天赏景。” 周阳笑道:“叔叔很懂得生活。” “算是吧,技术人员难得的浪漫。”林阿姨找到了她要的东西,走了过来。 周阳回过头:“而且家里的朝向南北通透,冬暖夏凉,叔叔有远见。” “你这话可别当着他的面夸,人老了,夸几句就找不到北了。” 虽说是不让夸,话里却满是岁月沉淀下的爱意。周阳扬扬眉,为这经过岁月打磨的情意而动容。 “小周,你过来。” 周阳走过去。 “你试试这镯子。” 周阳见是一只翡翠镯子,饶是她对翡翠再不懂,看那镯子的成色,第一眼便直到这东西价格不菲。 她摇摇头:“不合适。” 林阿姨摆起脸:“这都没试呢,什么不合适。” 周阳不知如何拒绝,只好实话实说:“阿姨,这真的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说合适就合适。” -- 第165页 说着就拉过周阳的手,将镯子套了进去。 周阳本就肤色白,镯子一带进去,显得她肤色更亮了一些。 “很适合你。从现在起,它就是你的了。”林阿姨夸奖。 周阳为难:“阿姨,这……” “没什么,几年前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才能把这镯子送出去,这几年,青闻就没带过女孩子来家里,你还是第一个,前几天他特地来家里郑重其事地说了会带你过来。我就知道,就是你了。” 眼底浮起一阵热潮,周阳盯着镯子看,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阿姨说:“好了,东西收下,以后你们俩好好过。” 周阳声音微微沙哑:“好。” 林阿姨又说:“记得我刚才说过的,家庭事上,不要对青闻心软。” 周阳笑出声:“好,我知道的。” - 吃饭的时候,林老师和林阿姨双双让周阳多吃点,不时用公筷帮她夹菜,没一会,周阳的碗便冒尖了。 实在没办法了,她求助于顾青闻。 后者朝她笑了笑,转眼就说:“老师,你们也吃。” 林老师便说:“小周有点瘦,多吃点肉。” 顾青闻看了看周阳,温声应道:“我以后会多注意些。” 说完,不动声色地把周阳碗里的一些菜夹到自己碗里。 眼看着碗里的菜少了,周阳暗自松了口气。 林阿姨和林老师吃饭很慢,细嚼慢咽的,动作也都很轻,周阳不知不觉地跟着慢了许多。吃到后面,林老师突然问起两人之后的情况。 顾青闻答:“我们商量好国庆去周阳家里。” 林阿姨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吧?第一次上门可不能出错。” “都准备好了。” 顾青闻面上倒是坦然,周阳就不那么淡定了。她微低着头,过了几秒,顾青闻的手伸了过来。然后在看不到的桌底下,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抚着她。 周阳偷偷地朝她看过去,他正好也看过来,隔空相望,他朝她笑了笑。 她也跟着微笑。 话题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跳到了生孩子的事情上去了。 林老师一边擦着手,一边说:“贺嘉孩子都生了,你也得抓紧。” 周阳眨眨眼,不知怎么回答。 顾青闻说:“这事我们不急,等以后稳定下来了,双方都有时间了再考虑。” 那边林阿姨也说:“生孩子哪那么容易,贺嘉那边不也……” 随着林老师眼神示意,林阿姨止住了话头,只是跟周阳说:“生小孩子这种事主要还是看你,要不要生什么时候生,话语权都在你手上。” 周阳点点头:“谢谢阿姨,我明白。” 林老师摇头笑笑,没再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周阳不禁有些好奇:“贺嘉不是五月份才订婚吗?” 顾青闻说:“五月份订婚,八月初办婚礼。” “那孩子?” 顾青闻想了想:“他是奉子成婚,孩子四月份出生。” 听完后,周阳无言以对。 虽然她对贺嘉没什么好感,但他的弟弟张朝人还是不错的,她去找顾青闻时,好几次都碰上张朝。 只是,对这种私人的事,她也不好评价。 顾青闻显然也不是那种喜欢评论别人家事的人,这事便就这么过了。 不过,关于小孩一事,周阳倒是记在了心上。 有天晚上,室外小雨淅淅沥沥的,他们没下楼散步,便呆在家里看电视。 频道调了一圈,周阳都没找到想看的节目,转头从架子上拿了本书出来翻。顾青闻洗完澡出来,坐到她身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将电视频道调到了经济栏目。 窗外细雨微许,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字正腔圆的说话声,忽地,看着顾青闻的侧脸,周阳放下手里的书,放轻了动作,挪到他身边。 趁着他不注意,抽走了他手里的毛巾。 顾青闻雅然一笑:“好好看你的书。” 周阳不乐意:“我帮你擦头发。” 生活了一段时间,顾青闻知道她一向说一不二,认定的事没有更改的可能。 “膝盖不要放在竹垫上。”他温声提醒,随后拿了块抱枕到她膝盖旁。 “哦,”周阳挪了挪抱枕的位置,但是怎么放都觉得不大舒服,她动来动去的。 顾青闻笑,拿过她的毛巾:“你还是好好看书,我自己来。” “不行,”周阳坚持。 顾青闻无奈,只好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 这下两人便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周阳皱眉,抬眼,一脸的无辜:“这……” 这姿势是不是有点不对? 顾青闻抬手遮住她的眼睛,云淡风轻地说:“要不要擦头发?” 于是倒是正正经经地擦起了头发。 过了一会,顾青闻的呼吸有点不太对了,紧接着,他的声音也太不对了。 “周阳。”声音有点哑。 周阳未察觉事态的严重性,随便拨乱他的头发,身体往后稍微撤了下,笑着:“这样子,倒是有点高中生的样子了。” “欸不对,头发应该再乱一点。”她好像没看到他眼里的危险性,附身靠近。 顾青闻握住她的手,低低地说了一声:“周阳。” -- 第166页 她笑着看他,身后的电视机声音仍在继续。 对视了一会,就在顾青闻要做点什么时,周阳忽地说道:“你说以后要是生个小孩,是会多像你一些,还是多像我一些?” 顾青闻没有一丝犹豫地说:“像你。” “为什么?”她一边躲着他从腰部寻上来的手,一边摸着他的眉眼,“还是像你好一些。” 闻言,他的手停在半途,凝视了她几秒,反问:“为什么?” 周阳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灯下有些亮,如夜里的灯塔似的。 她吻上去,气息如幽兰:“像你好,你比较勇敢。” 说完,她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即刻吻住他的唇。 周阳的吻很含蓄,跟她的人一样。 静谧的雨夜,仍在播放的电视机,以及暖黄的壁灯。 此时此刻,氛围是如此的刚刚好,一厘不差,一分不少。 顾青闻任由周阳吻了一会,不知从哪一刻起,他反客为主。 他抚摸着她的脸庞,她对着他微笑。暖黄的光影下,她的眉眼温柔而清晰。 这一刻,顾青闻不得不承认他迷失了 。 他凝视她几秒,片刻后,俯身而下。 这样静谧的一个晚上,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每一下都敲打在他们的节奏上。 于是,呼吸乱了,节奏乱了,人也跟着乱了。 鼻息交替,恍惚间,周阳咬了他的肩膀一口。 一道沉闷的笑声陆陆续续传来。 她吻住他,止住他从身体深处发出的声音。 慵懒的笑声淹没在唇齿间,周阳觉得,一切都安静了。 她和他,如此和谐,如此美好。 万物静默,大抵不过如此。 第55章 长夜难息(5) 坠入地狱 半夜光景, 周阳醒了。 顾青闻还在沉睡中,她撑着半边脸看了他一会,轻着声音起身来到客厅。 倒了杯水, 走到阳台。凌晨三点, 路灯稀薄, 夜色昏昏, 她一边喝着水,一边望着手边的蝴蝶兰发呆。 四周静悄悄的, 她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想了很多。 关于过去, 关于现在,更重要的是关于未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周阳想, 这样的生活是有盼头的。 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让人期待的, 是一种再放松自得不过的生活状态。 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也是她梦寐以求的。 夜风徐来, 凉凉的,她拢了拢身上的睡袍, 在风中又站了一会, 而后回到卧室。 - 临城每年的九月初,因为国际投资贸易洽谈会在当地举办,九月六号到九号这几天岛内都会实施单双号限行。 顾青闻的车牌尾数是单号,周阳的则是双号。 到了九月八号这天, 下了班, 周阳开车到临大接顾青闻。轮渡码头有家海鲜远近闻名,所处的位置也不错,晚上的风景很是赏心悦目。两人打算去尝尝鲜。 刚到化学楼,顾青闻发来信息, 他还要耽误一会时间,让周阳在一楼找个地方先休息。 周阳便找了个地方坐,坐了一会,实在百无聊赖,她拿出包里的kindle,找到不知道看了几遍的《米德尔马契》,从头往下看。 看了十来分钟,kindle网络卡顿,周阳不得不退出kindle的微信读书,同时关掉手机热点,等了几秒,再次打开网络,重新刷新一遍。 这次还没看一页,便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声音有些陌生,有些熟悉,周阳困惑地抬起头。 贺嘉正笑着朝她走来。 不知为何,这明明并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相见,周阳却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寒意。 一阵凉到透骨的冷意,瞬间侵袭了她的身体。 一楼毕竟是开放式空间,空调虽然调得很低,但温度还好。 周阳将这股忽如其来的冷意忽略掉,她想,也许是在空调屋里坐久了的原因。 想罢,她把kindle熄了屏放进包包里,起身。 贺嘉笑道:“我瞧着这边有个人影看着面熟,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熟人。” 周阳礼貌地笑着:“你好。” 贺嘉看了看她,问:“等青闻吧?” 她点点头:“嗯。” 态度不算热情,但也不能说是冷淡。 旁人如若见到,大约会看出周阳的疏离,径而走开。贺嘉却不是,他似乎没感觉周阳的客套一般,熟稔地说:“上次订婚和婚礼你们俩都没来。” 周阳想了想,说:“那两次正好有事。” “是吗?” “嗯。”周阳淡淡地应道。 贺嘉也不在意:“那这样,凑巧今晚你和青闻都在,我们几个聚聚?” 周阳没多想就拒绝了:“待会还有其他安排。” 贺嘉仍是坚持:“人不多,就我和我妻子,你和青闻,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聊聊天。” 她正要再次拒绝,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很是悦耳舒服。 “周阳。” 是顾青闻下来了。 忽地,周阳松了口气,她转过身。 顾青闻来到她身旁,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朝她笑了笑。 很安抚人的一个笑容。 贺嘉见到了他,脸上也是盛满笑意:“青闻,今儿正巧,我们一起吃个饭?” -- 第167页 顾青闻看了看周阳,目光挪回到贺嘉脸上,淡声道:“今天恐怕不方便。” “其实……” “下次吧。”他说道。 拒绝得这么明显了,贺嘉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说:“那下次再聚,到时顺便聊聊项目的事。” 周阳一听,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去轮渡码头的路上,是顾青闻开车。 正值下班高峰期,道路上堵得水泄不通。闲来无聊,周阳打开眼前的置物柜,撕了一块巧克力给他。 顾青闻接过,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看了看,说了句:“撕得很有技巧。” 周阳拿过他手中的壳子,抚平,放到垃圾袋中,笑道:“你还没学会吗?” 他坦诚地摇摇头:“是学不会了,只能靠你了。” 这话说得很散漫,跟他平时的认真处事态度很是不同,“怎么,你的专研精神呢?” 她打趣他。 “我想了想,”他停顿了片刻,侧过脸来,看着她的眼睛说,“要是一直能吃到你剥的巧克力,必须要舍弃某些东西。” 周阳眉梢微扬。 “你这思想有点不积极。”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是开心的。 道路堵塞了一会,前方终于有了挪动的趋势。 两人不得不止了话题,顾青闻认真开车,周阳则是托腮望着玻璃窗外,眼里掠过一簇簇街景。 只是这车没开出去十来分钟,道路再次堵了,这回是堵在桥上了。 周阳乐观道:“七点多到的话,正好可以一边吃一边赏夜景。” 顾青闻无奈笑道:“刚才应该走另外一条道。” “不急,不急,”她倒觉得没什么,“刚好聊聊天。” 他便问:“继续聊刚才的事情?” 周阳深深地思考了一会,转了话题:“刚才贺嘉怎么回事?” “怎么了?”他看她,“刚才我没下来的时候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她说,“就是约吃饭。” 顾青闻了然:“不用理他。” “那项目是怎么回事?”她自然过渡。 “之前申请了一个项目,最近款项打下来了,他想安排几个学生进来。”他淡淡说道。 周阳皱眉:“这是半路截货?” 话落,惹来顾青闻一阵轻笑。 周阳看他:“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吧。” 她不由得再次想起第一次听到的那番话。 “不用担心,”顾青闻声音略为温和,“我知道怎么处理。” “我就怕你吃亏,”周阳看了看他。 “我看着像很好欺负的样子吗?”他反问她。 她抵着下巴想了一会,点点头:“好像是的。” 他扬扬眉,狐疑道:“是吗?” 她一本正经的:“当然,我不是一直在欺负你?” 闻言,他略为意外,好像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沉默了半晌,他颇为严肃地问:“你要怎么欺负我?” 明明他是一副郑重其事相问的模样,周阳却觉得这话搭上这副样子,有种令人遐想的必要。 她不是很肯定地注视着他,妄图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点什么。 奈何顾青闻实在过于正经,观察了一会,在他清亮的目光里,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好在前面的车动了。 她适时提醒他:“开车,待会后面要按铃了。” 他掌着方向盘,注意着前方的路况,用再寻常不过的口吻说:“刚刚的问题你好像还没回答。” 周阳决定耍赖:“专心开车。” 他倒是不再问了,却笑得很温雅,她想忽略都难,干脆转头望着窗外。 - 到了所在的餐厅,已是夜色沉沉的时候。餐厅分大厅、包厢、以及观景台三种格局。 观景台临海,夜晚下,海风拂来,倒也不是很热。 周阳说:“那就在观景台吧。” 顾青闻自然没意见。 服务员指引他们到其中一处没人的观景台坐下,将菜单布上,同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柠檬水,做完这些,她拿着下单的iPad在一旁等着。 周阳让顾青闻点菜:“说好的,你来点。” 顾青闻笑了笑,倒是拿起菜单认真地同服务员报菜名。 点完菜,他问周阳:“要红酒吗?” 周阳摇摇头。 意料之内,他便要了一扎青苹果胡萝卜汁。 等了没一会,菜肴陆续上桌。 顾青闻默默挑蟹肉,周阳看着碗里冒出来的尖尖,笑着说:“你也吃,我自己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边笑着边放下手里的刀叉,倒了一杯果汁给她。 晚风拂来,风息里染着些许热意,贴在脸上,说不清的舒适。 周阳右手托着脸,看着顾青闻。 许是看久了,顾青闻朝她看来,默了一会,夹了一个海鲜卷到她碗里:“温度正好,你试试看。” “哦。” 她答了一声,却很是很敷衍,因为她仍是托着脸,笑意澄澄地看着他。 顾青闻拿纸巾擦了擦嘴角,问她:“吃好了?” 可她吃得并不多。 周阳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轻笑:“味道不合?” 她摇头。 -- 第168页 突然间,他不明白她此时在想什么。 他噤了声,细致地观察她。 海浪声隐约传来,周围的说话声起起伏伏。 忽地,周阳说了句:“现在挺好的。” 顾青闻扬眉,正想要说什么,却看到周阳拾起筷子,正仔细地吃着他适才挑出来的蟹肉虾肉。 周阳吃得很安静,时不时抬起眼。 他想说的话,不知不觉中便淹没在了她的安静里。 如她所言,现在挺好的。 吃到后半程,周阳实在吃得差不多了,将一些没动的食物推给顾青闻,去了趟洗手间。 洗完手回来的途中,周阳一边避开传菜的服务员,一边有点心神不宁。 今晚不知道怎么了,从在临大遇到贺嘉的那一刻起,她就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 现在,室内的大厅,人声时低时高;靠近吧台的地方,钢琴曲声在一位气质优雅的女人手下不断倾泻出来。 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时刻,周阳叹了口气,也许是她想多了。 只是,这种侥幸,在她走到室外的观景台时,随即破灭。 隔着几步的距离,周阳听到了很熟悉的声音,这道声音在一个多小时前刚跟她说过话,甚至还约过一起用餐。 那个时候,她和顾青闻都拒绝了,可世事难料,他们又在同一家餐厅遇见了。 和贺嘉同行的还有一个女人,和贺嘉一样,背对着周阳,正和顾青闻说话。 女人的声音很低,听得不大真切。周阳猜测,她大概就是贺嘉口中的妻子。 想罢,正要上前,顾青闻注意到她,起身。 周阳朝他无声地笑了笑。 不过,这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 大概是顾青闻起身向她看来,贺嘉和他的妻子随后跟着起身,转身面向她。 周阳礼貌性地朝他们点点头。 目光落在贺嘉妻子的身上时,她脸上的笑容一滞,对方也是明显的一愣。 心底的那股不安,此时悉数崩塌。 周阳手贴在裙子侧边,她想往前走,却一步也走不出去。 脚下如同千斤重,她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顾青闻注意到她的异样,几步走到她身边。 “周阳?” 周阳循着声音抬起脸,她的声音几乎在颤抖的边缘:“我……” 她有很多想说的,可到了嘴边,却不清楚此时要说什么。 顾青闻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不舒服吗?” 他手贴在她的额头,没有预料中的烫,反倒是一阵冰凉,他诧异,再摸她的手,冰凉得不像是这季节该有的温度。 “周阳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改天再说。”他当下立马做出选择。 贺嘉闻言,跟自己的妻子说:“世佳,把你的披肩借给周阳。” 周阳听到这个名字后,脸上霎那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下意识地抓紧顾青闻的衣服,心里残存的最后一点侥幸彻底没了。 那个女人笑意浅浅地拿着披肩,走到跟前,仿佛第一次见到周阳一样。 她说:“既然周小姐不舒服,我们改天再聊。” 说完将手里的披肩递过来。 周阳目光寒寒地看着她,顿了几秒的光景,她没再看那人,也没答话,更是没接过那人手里的披肩。她靠在顾青闻的怀里,一声不响。 怀里的人微微颤抖,手上的温度较之刚才凉得更吓人了。顾青闻一秒也不想耽搁:“她不舒服,先走一步。”说着抱起周阳。 埋在顾青闻的怀里,周阳咬着下唇。 她知道太过顺遂的生活,总是短暂的。 梦总有醒的那一刻。 可是她万万猜不到,这一刻是来得如此地快,如此地出人意料。 顾青闻将她放到车里,从后车座找到毛毯,拢在她身上。拾掇好毛毯,他又替她系上安全带,摸了摸她的额头,仍是低得不像话。 他握住她的手,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道:“我送你去医院。” 话落,就要抽出的手。 周阳却死死地按着。 她眼里一片死寂沉沉,丝毫没有用餐时的喜悦。 脸色也是极为难看。 顾青闻柔声安抚道:“没事,待会让医生看看是不是晚上吃错了东西。” 周阳摇摇头。 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正要说话,手上却感到了一片湿意。 毫无防备的,周阳哭了。 他捧起她的脸,替她拂去泪水,却不曾想,她哭得更厉害了。 想了片刻,他解开安全带,把她抱出来,轻声问她:“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她摇摇头。 他忽然庆幸。 随即打开后车座的门。 他先送周阳进了后车座的位置安排她坐好,随后自己从另一边上车。 周阳仍是哭着。 他想问点什么,却在细细的、明显压抑克制的哭泣声里放弃了。 他抱住她,按在自己的怀里。 他说:“想哭就哭吧。” 就是这么一声,周阳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 她仰起头,看着他。 他朝她温和地笑着,低头,吻住她的眼睛。 他的动作很轻,一下一下地吻着,似要为她抚平所有的悲伤。 -- 第169页 放在以前,周阳是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慰。 可现在不同。 她人生中最大的噩梦来了。 她甚至奢侈地希望,时间在这一瞬停止就好了。 越是这样想,她越是感到一种密不透风的绝望将她重重包围。 几乎是一秒的时间,她从平缓的人间坠进了地狱。 第56章 长夜难息(6) 忐忑 这一夜, 周阳注定睡得不踏实。 几乎是一闭上眼,静谧山林里的一幕就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呼救,她的挣扎, 就像是昨天才刚发生过的一样。 她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 当时所有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她应该忘得差不多了。 可是, 现在, 只要她闭上眼。破旧的屋檐、遮掩住蓝天的树林、伏在她身上的人影,一一呈现在她面前。 还有那双狠狠固定住她, 不让她挣扎的手。 手的主人在她的耳边急急说着:“哥哥,有人来了。” 经年累月, 往事的细节是如此的清晰,周阳蜷成一团, 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 无声地哭泣。 “周阳?” 恍惚间,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周阳拼命地摇头:“不要, 不要。” 她的声音几近渴求。 回到家里, 顾青闻照顾她睡下,生怕周阳途中有其他状况发生, 他不敢走开, 找了条小毛毯在一旁的沙发凑合一夜。 不想,如他先前预想的那样,周阳睡得并不安稳。 蚕丝被下的人,蜷成一团。心理学上说, 拥有这种睡姿的人, 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防御。 顾青闻倒了杯水回来,坐在床边,他轻声说道:“周阳,喝点水再睡。” 橘黄的壁灯下, 她的唇苍白得可怕。 顾青闻想了想,将空调调高了一点。 床上的人没有一点动静。 他将水杯放在一旁,蹲下/身,和周阳保持同一水平视线。 “周阳?”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种催眠。 同时他的手握住周阳的手,包裹住她:“没事了,我在这里。” 周阳闭上眼。 - 次日早上八点,周阳醒来。 卧室静悄悄的,空调的冷意一点点地将她涣散的意识聚拢回来。 她曲起双腿,双手抱住,下巴抵在膝盖上。 半晌,像是意识到什么,她忽地下床,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 客厅没人,厨房那边倒是传来油烟机作业的声音。 她几步走到厨房。 顾青闻正在煮燕麦粥,她出现的时候,他正打开高压锅,要往里舀燕麦。 看到她,随即一笑。下一刻,目光移到她的脚上,他笑意骤减。 “又忘记穿拖鞋了,”他温和地责备她,随后关掉电磁炉,走到鞋柜旁,帮她拿了一双拖鞋,蹲在她身旁,“抬脚。” 他说什么,周阳就做什么。 没一会,拖鞋穿上,他又按住她的肩膀挪到了卫生间。 他们在浴室的镜子里,两厢对视。 望着他的眼睛,周阳欲言又止。 顾青闻帮她把挤好牙膏,牙刷递到她手中,又盛好漱口杯的水,说:“先洗脸刷牙,吃完早餐,待会我送你去上班。” 说完,他见她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他笑了笑,从架子上找到梳子和橡皮筋,将她散落了一肩的长发梳好束在脑后。 做完这些,他挑挑眉,看着镜子里的她,问:“要我帮你刷牙吗?” 说着就要取过她手里的牙刷。 周阳说出了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我自己来。” 顾青闻笑而不语,说:“桌子上有温水,洗完记得喝,我去炒菜。” 早餐很简单,燕麦粥,配菜则是酸豆角、荷包蛋与莴笋叶。 九月的临城还是燥热异常,周阳的胃口不是很好,顾青闻腌了一小瓮酸豆角,用少许肉沫炒来给她开胃的。 这顿早餐很安静。 顾青闻时不时用汤匙给她舀酸豆角,不时用公筷给她夹菜。 周阳吃得很慢。 顾青闻一点都不着急。 吃完饭,周阳拿过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时间,猛然意识过来:“你上班要迟到了。” 顾青闻正收着饭桌,闻言,说:“没事,今早没什么事,不用那么早去。” 顾青闻上班的时间一向是八点半。 相比他严格的上班时间,周阳所在的部门倒是格外的轻松,上下班没管得那么严。尽管说是最迟九点上班,一般往后再推延半小时也不是不可以。 她站在厨房门口,望着眼前的那道背影,说:“碗先放着,晚上回来我再洗。” 倘若他要送她,再回临大上班,势必是会迟到。 顾青闻手里的动作却是片刻不停,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先去换衣服,我这边很快就好,你放心,不会迟到。” 怕她不信,他又笑了笑,笑意温柔。 周阳作罢,洗了下手,回卧室换衣服。 换好衣服,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盯着看了一会,总觉得镜子里的人脸色未免太苍白,迟疑一会,她随手找了一只口红,涂了涂唇。 有口红提色,这下,脸色倒是好看了些。 顾青闻的动作确实很快,她这边准备完毕,他那边也收拾好,提上电脑包就能出发。 -- 第170页 他们一前一后出门。 相比往常的出门时间,今天他们算是晚的了,不过晚也有晚的好处,避开了上班的高峰期,一路畅通无阻,不到二十分钟,车便在周阳公司门口停住。 周阳捏了捏安全带,迟迟不肯解开。 顾青闻注意到了,问:“是不是有东西落下了?” 周阳恍然回过神:“没有。” 她觉得,昨晚的事情,她要说点什么,虽然顾青闻从头到尾没有问过一句,可并不代表她能心安理得。 但是她又迟疑又忐忑,怎么说? 她看着他,一言不发。 顾青闻帮她解开安全带,倾身,亲了亲她的眉眼,温声笑着:“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想那么多,对我,你不用有所顾忌。” 随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周阳的眼睫毛微微发颤。 她沉默了。 顾青闻下了车,绕道到她这边,看着不远处进出需要刷卡的大门,他笑着:“我想送你进去,不过恐怕没处登记。” 周阳受他影响,笑了下:“你可以说是来应聘的,保安会给你登记发临时工卡。” “是吗?”顾青闻牵着她的手过去,“我试试。” 见他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周阳眨眨眼,随即拉住他:“好了,你快回去上班吧,就要迟到了。” “好,”他抱了抱她,附在她耳边说,“有事随时打我电话,我都在。” 接下来几天,周阳照旧上下班,每天早上,顾青闻都会送她到公司,然后再回学校。 就安静了一个礼拜,有天,许世佳找上门了。 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周阳和同部门的同事到附近喝下午茶。 她们一行几个人正在点单,周阳正报完自己要的东西,随即眼前站了一个人影。 她抬头,眼里的笑意忽地凝住。 旁边的同事看她脸色有些不对劲,问:“Beryl,你认识?” 还没等她讲话,许世佳笑盈盈的:“认识,说来也有十多年了。” 周阳起身:“你们待会先回去,不用等我。” 同事问:“你的那份?” “麻烦帮我带回去送给Winny。” 下午茶的店面在一楼,就在商场进来的位置,此时周边的人不算少,都是附近公司过来喝下午茶放松的员工。 周阳往外面走,至于要走到哪里,她心里也没数。 好在这一带的园区都是办公大楼,一块地一块地分开着,加上附近绿植覆盖面积广,走了没一会,便离商场大楼有一段距离了,而且,周边没什么人。 是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周阳走在前面,许世佳走在后面,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看身后的情况。 她不回头,并不代表身后的人会放过她。 不然,她也不会专承找到自己的公司。 “赵梨清。” 忽然,身后许世佳喊了一声。 周阳猛地顿住。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见她停住,许世佳挑了些眉,三两步走上前:“看来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周阳冷漠地看着她。 她丝毫没有觉得不对:“怎么?改名换姓了你还是赵梨清。他乡相遇,打个招呼不为过吧。” “你想做什么?” 听到这话,许世佳噗呲一笑:“我能做什么?或者我说,我想做什么你就能做吗?” 周阳皱眉。 许世佳脸色一变:“我哥死了。” 周阳不言语,既不意外也不惊讶,神色如常。 又听许世佳说:“他死在一个雨夜,车子冲下山下,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周阳听完后,许久才说了一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许世佳走到她身旁:“他怎么死得那么刚刚好。” 周阳沉默。 “你知道他全身上下少了什么东西。”她抱着双臂,略为讽刺地看着周阳。 周阳冷淡地说:“我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如果你要谈这件事,你可以找其他人。”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许世佳的声音:“他下半身那样东西没了。” 她的声音很是愤怒。 周阳仰头望了会天空,蓝色的天,看不见一丝云。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没有理睬许世佳,只身往前走。 - 转眼国庆假期在即,周思容打来电话,说到时把人带回去就好,东西可别买,又说这回应该在家多住几天。 周阳一反常态的,说到带顾青闻回南城一事,她显得没之前那么热情。 周思容注意到了,难免要关心一下:“是不是最近太忙了?你要注意身体。” 周阳捏着手机,望着玻璃窗外的景色,她想了许久,反问周思容:“奶奶,我想跟他说说以前的事。”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随即问:“阳阳,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周阳故作平常地回答,她斟酌着,“他是奔着结婚去的,我觉得不能瞒着他。” “瞒?”周思容不大同意她的话,“什么叫瞒,难道被狗咬了一口也要说吗?如果他真在乎,这种人不要也罢。” “不是,”周阳说,“奶奶我……” 周思容也觉得刚才的话急了些,不禁放缓了语气:“阳阳,听奶奶一句话,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个人也死了。你要记住,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为此有任何心理压力。” -- 第171页 周阳缄默。 周思容又安慰了她一会,最后说:“这样吧,国庆你带他回来,到时多住几天,奶奶看看他人怎么样,之后我们再谈其他的事。” “好。”周阳应下。 接下来一段时间,周阳的心事越来越重,她的睡眠也随之越来越浅,人也跟着瘦了许多。 顾青闻注意到她夜里总是醒着,不由得问:“最近工作很多?” 周阳正出神地盯着水杯看,一时没听到他的话,顾青闻又叫了她两声,周阳回过神。 她有点局促,两手交叉在前,大拇指一直在动。 这是她一贯紧张的表现,顾青闻看出来了。 他琢磨了一会,问:“工作遇到难题了=?” 周阳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他伸过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额头温度尚好:“最近是不是吃不下饭?”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她再次否认:“还好。” 顾青闻犹豫了下,“最近天气热,我帮你捏捏脖子看看是不是中暑了。” 话毕,倒了一杯凉开水,随后从厨房拿盐巴罐,舀了一小勺盐巴放到杯子里,用筷子搅匀。 周阳第一次见到这操作,不免好奇:“这是什么土方子?” 顾青闻说:“是这边的土方子,一般看是不是中暑,一是捏鼻梁,二是捏脖子,不过你明天还要上班,捏鼻子的话很显眼。” 她笑:“脖子就不显眼了?” 他扬扬眉:“没鼻梁明显。” 一番纠结,周阳也想看看他说的这个土方子是怎么样的。 便说:“来吧。” 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惹得顾青闻一阵轻笑:“我会轻点,疼的话跟我说。” 周阳靠着墙壁,微微仰了头。顾青闻一只手帮她扶住她的头顶,一只手沾了点盐水,帮她捏了捏。 屋里开着中央空调,水是早上煮好的,到了下午便有些凉。 此刻,浸在皮肤上,配着顾青闻的手,周阳有些不自在。 她放轻了声音:“中暑了吗?” 顾青闻放开手,用纸巾帮她擦去脖子处的水渍:“没有。” 周阳摸了摸脖子的地方,许是刚被捏过,皮肤微烫,尤其在客厅那边源源不断传过来的凉气下,灼烫的感知更是明显了许多。 她说:“应该是天气热的原因。” 顾青闻边拿着杯子到厨房洗,边说:“待会我们去海边走走。” “好啊,”周阳跟着他到厨房,“那晚上在临大食堂吃吧,好久没吃到食堂的馒头了。” 这几天,难得她主动提起想吃点什么,顾青闻自然没意见,他说:“你去卧室外面的橱柜上拿一下我的卡。” 顾青闻的卧室正对着储藏间,中间是个过道,他专门做了个内嵌的橱柜,上面分别用来放他的电脑、车钥匙、卡以及一些紧急药物,下面则是做了成了小型书柜,放着一些他读书时用到的比较重要的工具书。 车钥匙和校卡一般被他放在第二格,周阳随手一摸便摸到了。 不过,她眼睛一瞥,突然看到了一样东西,稍微一顿,她拿起来一看,是临城新出的一个楼盘。 再看楼盘所在的位置,是周阳之前提过的。她说那一带环境不错,适合养老。 当时顾青闻笑她,退休还早,她倒是想到养老去了。 本以为是一次玩笑之举,却没想到,他倒是上了心。 周阳随手翻了翻,上面有不少他圈出来的。 她把宣传册合上,抱在怀里,贴着墙壁,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客厅那边传来顾青闻的声音:“周阳,过来吃脆李。” “哦,好。” 她回过神,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泪,她抹开,将宣传册放回原处。 第57章 长夜难息(7) 往事浮沉 接连三天, 周阳一边想着宣传册的事情,一边想着国庆回南城的事情。 这天中午,她挂了顾青闻打过来的电话, 对方说晚上院里有事, 可能不会回家吃饭, 让她不用等他。 周阳想着, 她现在和顾青闻算是过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吗? 这个念头一出,她暗自笑自己。 笑意还未散去, 对面突然落座了一个人。 是许世佳。 自从上回她去公司找过自己后,周阳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 原本以为, 她不会再过来找自己,没想到她又徒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周阳当下握紧了筷子, 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许世佳不请自来, 丝毫没有打搅她用餐的自觉:“我找你有事。” 周阳起身:“我和你没话说。” “听说你要结婚了。”她倏地说。 周阳推开椅子的动作一顿, 眉头紧蹙。 许世佳像是早就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她两腿交叠,换了个她自认为舒服的坐姿:“我想, 他应该不知道你的过去吧。” 听着这话, 周阳不禁捏紧了手里的手机。 许世佳瞥了一眼,心里的猜测更是落实了几分:“我很好奇一个男人能接受能有那么过去的一个女人吗?以后你说要是吵架了,他会不会拿那件事出来羞辱你。” 周阳冷眼看着她:“不要忘记你是帮凶。” “帮凶?你有证据吗?” 周阳推开椅子走开。 -- 第172页 许世佳追出来:“我可以帮你隐瞒这个秘密,但我需要你帮我一件事。” 周阳听了觉得可笑:“你怎么会觉得那件事对我来说是个秘密, 我又为何要帮助你?” “不是秘密的话, 你敢跟他讲吗?你觉得他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好吗?”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关心。” “我也是为了你好,没有一个男人能接受一个女人那样的过去。” 周阳深深呼了一口气:“许世佳你不用一次次提醒我当年你的恶行。” “你没有证据。”许世佳笑着,“可是我一旦把这件事说给他听, 尽管我也没有证据,可是保不齐他会不会信,不然你用不着改名换姓。” 周阳看着她,一言未发。 静了一会,许世佳直诉自己的来意:“我要你帮忙的事情很简单,贺嘉需要他手里的项目。” 周阳一下子就被气笑了:“你找错人了。” “他那么在乎你,你说几句话,说不定他就答应了呢?” 周阳瞥她一眼:“不用拿这件事威胁我。” 许世佳说:“我只是在求你帮我。” “先不说这是求人的意思,”周阳讽刺地说道,“你太看得起我。” 许世佳脸色瞬变:“你什么意思?” 周阳淡淡笑着:“我给了你什么样的错觉,让你认为我会把自己看得很重要?” 说完,再也不看许世佳一看,她随即离开。 晚上下了班,顾青闻晚上不回家吃饭,周阳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等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她也不走,后来还是前来打扫的阿姨见到她位置的电脑还亮着,走过来一看,见她靠在电脑椅上按着眉头。 提醒她该下班了。 周阳拿起手机一看,已是七点。 她跟保洁阿姨道过谢,收拾了桌面,拿着包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办公大楼,微风徐徐,拂在脸上,让她徒生了一种寂寞感。 夜色与灯光交相辉映,马路上车来车往,周阳在风中站了一会,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想了一会,她驱车到了海边。 这个时间点,海边正是热闹的时候,散步遛弯的人、旅游的人,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就她孤单一人,落在队伍里。 周阳脱了鞋子,拿在手里,走在沙滩上。 尽管天色已晚,沙子还有些温热。海风吹来,将她的头发吹乱了,不少头发盖住了眼睛,她干脆用黑色的橡皮筋随意扎在脑后。 晚饭还没吃,少了顾青闻,她着实没回家煮饭的心情。 正巧看见边上有一摊烧烤,主要是鱿鱼之类的。 按照往常,她是绝对不会吃这类东西的,因为不干净。想必顾青闻也不会让她吃。 眼下,她突然想尝尝鲜,上前要了些串串。 她也不知道吃什么,胡乱点了一堆,又到边上的果汁摊,要了一杯酸梅汁。 手上拿满了东西,她四处看了看,找了处没什么人的位置,坐下来,一边吹着海风看着风景,一边吃起了串串。 她在海边待了很久,途中,去趟了遍海水,望着远处平静的海面,夜色下泛着雾蓝色,很平静宁和。 她思考了许久。 她想,等不及回到南城之后,或许现在她就要跟顾青闻坦白一些事。 这个念头一起,她倒是舒坦了很多,泡完海水,她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手机震动的时候,周阳正看着远处的几个小孩在在玩沙子。 她边笑着边看了眼手机,见是顾青闻来电,她笑意更深,再看看时间,想着是不是顾青闻已经回家了,在家里没见到她所以打来电话询问。 她接通电话,还没说话,那端传来顾青闻略为沙哑的声音。 “周阳,你在哪里?” - 临大离珍珠湾不远,从教职工宿舍群那边开车出来,也就几分钟的路程。 几分钟的时间,周阳很是煎熬。 顾青闻在电话里的声音很不对劲,以往每次他讲话都是温和的,明朗的,让人听了格外的舒服。不像刚刚,沙哑中透着一股绝望。 绝望,这个甫一跳出来,周阳想到了最坏的一种可能。 不过,她又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许世佳不至于中午在她这里吃了瘪,晚上就跑去顾青闻那边。 周阳站在路边等着顾青闻,她搓着双臂,隐隐不安。 环海一带,绿植多,夜色下,高高的大王椰子树极为瞩目。 周阳却无心欣赏。 怕顾青闻看不到她,她时不时看着手机,以防错过他发过来的信息或者打过来的电话。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手出了好多汗,沾着手机的屏幕都湿了,屏幕上的字在水痕下,出现了幻影。 周阳想,她是害怕的。 如果顾青闻知道了,他会怎么看她? 有车声靠近,周阳下意识地朝声源看过去。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她和顾青闻隔空两两相望。 她没有挪动,他也没有下车的意思。 周阳心里一个咯噔,身体绷得紧紧的。 此时,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她想都不用想。 旁侧主干道上的车来来往往,声音一会高一会低;也有不少路人从她身旁经过。 -- 第173页 城市一角的喧嚣也不过如此。 可是,她觉得天与地都安静了。 寂静得全世界只剩下她和顾青闻遥遥相望。 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刻。 周阳低下头。 下一秒,却看到一双皮鞋走到她面前。 这双鞋子她并不陌生,是顾青闻七月份要参加一个技术演讲会,全院只有七个人参加,最后取三个人入围。 他当时说,要是入围了,下个月工资该涨了。 周阳听了便带他去附近商场买新装备,说是为了给他涨士气。 其中这双皮鞋是她一眼看上的,觉得顾青闻穿上一定很好看,顾青闻看她那么喜欢,试了一下大小,什么也没说就买下了。 九点多,海风有点凉。 周阳眼底一热,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回忆起来,点点滴滴都是细节。 她和他之间,生活的细节无孔不入。 她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 顾青闻静默一会,伸出手,揽过她,将她抱在怀里。 他抱得很紧,一开始还有点松,后来一点一点地收紧。 以往两人拥抱,总是周阳抱得紧一些,而他则是有些轻松的意思。 第一次,她被他圈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注意到这点,周阳的眼泪再也憋不住,她无声哭泣。 泪水沾湿他的衣服,顾青闻摸了摸她的脑袋,一下一下的,动作格外地轻柔,很安抚人。 他一句话也没说,可是周阳知道,此时一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 今天院里临时有事,是之前已经退休的老教授突然来了院里,老教授之前研究的方向正好跟顾青闻目前要做的项目有点关联。 老教授退休多年,因为身体原因常年深居简出,出来一次已是难得。林教授便把顾青闻捎上,让老教授帮忙指点一二。 这一聊就到了晚上八点多。 后来还是老教授那边的家人来了电话,一堆人才散了。 送完老教授,林教授那边由张朝送回去,顾青闻则是要回办公室拿一份资料,没和他们一起。 他拿了资料,到停车场取车,正要给周阳去电,不料程溪靠在他的车旁,见他来了,笑得略有深意。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末了,从一边让绕过去,伸手就要打开车门。 程溪说:“我下周就要去意大利了,走之前有件事想让你知道。” 说完,她挑衅似地看着他。 顾青闻没看她,打开车门。 “是关于那位姓周的事,”看到顾青闻身体略微一顿,她似乎很满意,“有兴趣听听吗?” 顾青闻瞟了她一眼,弯腰坐进车里,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给她。 就在他要关上门的那一霎那,程溪二话不说,伸出脚,挡住。 顾青闻皱眉,要关住门的手却松开了。 程溪的目光从他收回去的手敛回:“顾青闻你知道吗,你真的活该,简直就是罪有应得。” 顾青闻眉目深深,让人摸不出情绪。好在程溪从年少时便与他相识,他不说话,不动怒,已是他最愤怒的时刻。 他向来能忍。 “你父亲是个杀人犯,你未来的妻子被强/奸过,”程溪讽刺道,“你的一生真是精彩,身边离你最近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枉你高高在上……” 程溪话没说完,随即有道力量钳制住她的脖子。 待她反应过来,她已被靠在车身上,动弹不得。 她又笑又哭的:“怎么不相信吗?我还知道得更多。你知道她改名换姓过吗?你知道她少时被他父亲抛弃吗?” “说够了?”顾青闻放开她,神色清冷,“够了就滚。” 程溪咳嗽了两声,微弯着腰:“两个最肮脏最可怜的人,倒是登对。” 话落,一记淡漠的眼神瞥了过来。 她笑:“这是事实。” 顾青闻心平气和地摩挲了下手指:“你一直想知道当年举报你爸爸吸毒的人是谁。” 程溪脸上的笑意顿时滞住,她往后退了一步,踉踉跄跄的:“顾青闻你不要说。” 顾青闻朝她笑了笑,笑意却是冷到了极致。 “程溪,当年是我举报你父亲吸毒,”他淡淡地跟她讲诉一件既定存在的事实,“这些年你没恨错人。相比起我父亲,你更该恨的人确实是我。” 话罢,他不再与程溪纠缠,上了车,启动,离开。 顾青闻没从东门走,而是一路拐到了之前周阳住过几个月的公寓楼。公寓楼已进入动工阶段,他把车停在路边,隔着玻璃,朝那处望了许久。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车所停靠的位置旁是一排芒果树,对面的坡道上有车行驶过来,车灯打转了一下,树的影子穿过玻璃前窗,落在了顾青闻的脸上。 他蓦然回神。 周阳住在这里的时候,两人没少从这里经过。 那时的岁月是如此的静谧与和谐,以至于他在听到关于她寥寥的几句过往,徒然生出一种悲怆感。 他想,周阳对于平静生活的追求,皆隐藏在她过往岁月的细节中。 须臾,他拿出手机,找到周阳的电话。 电话响了没两秒,那端很快接起。 隔着电流,顾青闻默了一会,他靠在车旁,出声询问她此时在何处。 -- 第174页 头一次,他迫切地想见到她。这种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第58章 长夜难息(8) 寥寥过往 在周阳是周阳之间, 她有另外一个名字——赵梨清。 她出生的那天,梨花开得正盛,周季安便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更改名字是在15岁那年, 徐风林把她带回南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名换姓。 徐风林当时是这么说的:“你知道家里的人为什么有人姓周, 有人姓徐, 就是没有姓杨吗?” 杨姓是徐风林父亲的姓。 这确实也是周阳奇怪的地方。 她看着徐风林, 静静地等待下文。 徐风林说:“那是因为我父亲的父亲当年出轨,背叛了奶奶, 离婚后奶奶想替父亲改姓,那个人一直不肯。所以后来父亲结婚后, 大哥和姐姐随母亲姓周,我则随奶奶姓徐。” 当时的周阳似懂非懂, 但是如果能改成周季安的姓, 她是十分赞同的。 因为对于从没过几句交谈的父亲, 她更愿意和母亲姓。 果然徐风林下一句就是:“我想给你换个姓, 正好姐姐姓周,到时你就安到她户口下, 如何?” 周阳点点头, 小声问道:“那可以改名字吗?” 闻言,徐风林诧异,他沉默了半晌,说:“可以。你想好名字了?” 她其实没想好, 也许是那天的太阳正烈, 晒得她直眯起眼睛。 她说:“周阳,就叫周阳吧。” 周思容对此是没意见的,她刚失去母亲,父亲再婚生子已然决定不要她, 而外婆与舅舅一家则是把她当作生活的包袱。 一个新名字一个新的身份,对周阳日后的生活,可谓是百利无一害。 徐风林的动作很快,一个月后,周阳的新证件就下来了,她本人只需到场拍照即可。 拿到新身份的那一天,周阳就想,以前的生活与她没半点关系了。 赵梨清这个人,连同这个名字背后所遭遇的一切,全然与现在的周阳没有半点干系了。 新身份换好,徐风林着手帮她办理入学手续。她入学时间晚,比常人迟了两个月,徐风林怕她学习进度跟不上,一边帮她联系了补习老师,一边帮她安排到了一中的一个普通班。 新的学校,新的同学面孔,崭新的一个环境呈现在周阳面前。 她是快乐的,同时也是吃力的。 一中是南城有名的重点中学,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班,学习好的学生占了大多数。每一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不是下床洗漱,而是要在脑海回顾一下昨天的学习情况,再安排一下今天的学习计划。 周阳根本无心顾瑕以前的事。 也是在这样紧迫忙碌的一个学习状态下,母亲猝然离世带给她的巨大悲伤慢慢淡化了。 高一的期末考的成绩还算不错,排在年段的中上游。 徐风林问她,下学期是否要挪到重点班。 她的成绩按照学校严格划分的分数线,恰好是在重点班的那一阶。 她点点头。 徐风林靠在书桌旁,随意翻了翻她近期的书籍,说:“要是学习压力大,我可以让他们帮你分到普通班。” 周阳摇摇头:“不会,我觉得还好。” 她这么说了,徐风林也不再多问,只是告诉她,家里对小孩的成绩要求没那么高,凡事以平常心对待。 周阳表面上应下了,私底下却是没少出力。 她放在学习上的时间越来越多,成绩也越来越稳定。 然而与之差距甚大的是她的交际关系。 高一一整年,徐风林放下了手头的大部分工作,时常照顾她左右,重点关注她的个人情绪和心理状况。 进入高二后,他见周阳一切还算正常,重心慢慢拨回工作上,放在周阳身上的时间比高一少了三分之二。 当然,这里面也有周思容的意思。 男女之间的思维差异大,对待事物的着重点也有所不同,她提出接下来两年,周阳由她来照看。 徐风林一番思考后,为了周阳以后更好的成长,她的身边确实要有一位指引她的女性。 他同意了。 周思容率先发现不对劲的便是周阳的交友关系。 周阳几乎没什么来往的朋友,周末没人打电话来约她出去,哪怕是去图书馆温书写作业也好,一个也没有。 后来她稍微跟周阳的班主任了解了下,这下才知道,周阳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 男性同学没有,这还算在正常范围内。毕竟正值青春年纪,同男生走得太近了,难免会引人注意,以为在谈朋友之类的。 但是,让周思容感到惊讶的是,周阳连能说得上话的一个女性同学更是没有。 听到班主任的回答后,她似乎不相信,又确认几遍,班主任也有些无奈,告诉她确实如此。周阳在班上的存在感很低,除了每次月考榜上有名,其余时间,她低调得仿佛没有存在感。 家里有固定的私人心理医生。 周阳来家里两个月后,周思容曾让她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可以跟心理医生说,又告诉她,将心理医生当作一个树洞即可,不必要觉得有任何负担。 怕她多想,她多解释了几句,说是家里任何一个人,有什么不想说的、不方便的,都会找心理医生疏解。 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 第175页 后来周阳确实也找心理医生聊过几次,秉着尊重她的私人小天地,周思容倒是一次都没找过心理医生。 她不知道徐风林私下问过没有。 于是,想了很久,她又找到心理医生,问了周阳的近况,得到的回复是还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转念想到,周阳小小的年纪,身上却发生了那么多事,周思容没再多想,能做的只是,平时多带周阳出去。 出门在外,周阳倒是不卑不亢的,举止表现很正常,同周围好友的小孩谈得也算融洽。 至此,周思容担心的事慢慢放下了。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高二临近期末考的时候,一场意外发生了。 - 重点班的学习进度要比普通班快很多,周阳的压力与日俱增。 她不算天赋好的那一拨,做不到不努力学习还能保持漂亮的学习成绩。俗话说勤能补拙,她只能靠勤奋来一点一点稳固住她的成绩,然后再慢慢地往上爬。 过程无需多言,是吃力的。 别人在松懈的时候,她也要打足十二分的注意力放在学习上。 临近期末考,每天每个科目的试卷更新不断,尤其数学。 周阳班上教学的数学老师脾性有些奇怪,在这个用投影仪投影答案或者直接分发答案的年代,这位数学老师跟人反其道而行。 他从来都是自己把答案写在卷子上,然后让数学课代表拿去给班上的人对。 这未免不符合时代发展,仔细一看还算古板。 周阳倒是挺喜欢的,除了有人情味外,老师的字很是好看。 不是那么潦草,不是那么规正,而是在这两者之间取得了一份平衡,写出了自我的一种风采。 每每对答案,周阳花在数学上的时间总要比其他科目要多一些。 除了用投影仪放答案让全班人更对,过后数学课代表会把数学答案贴在班级后面的学习墙上,让同学二次参考。 那天,周阳照常站在学习墙的位置,一边对照答案,一边欣赏数学卷子上的字。看到某些字眼时,她会把它们拿来和周思容交给自己的书法相比较。 最后得出一种自己想要的写字风格。 这算得上是她忙碌的学习中,一点自娱自乐的时刻。 也许是她太入迷,所以当有人从她身后抱住她时,她竟然还算平静。 平静过后则是挣扎。 尤其意识到抱住她的是一位男生,她挣扎得更厉害了。 周围人不断在起哄,起哄中,周阳才意识到他们是在玩游戏,本来应该抓到的是另外一个男生,结果她代替了那个男生。 周阳一直挣扎,让男生放开他。 也许是周围人起哄声太高,男生紧紧抱住她不放,一直在笑。 身体接触过程中,她甚至察觉到了一丝来自男生的异样。 她再次让男生放开她。 得到的结果依旧是一场哄笑。 一种莫大的恐惧将她团团笼罩住,她想起了那个夏天,那个让她绝望的夏天。 崩溃之际,她随手抄起一旁的玻璃杯,狠狠地朝男生的头上砸去。 随着玻璃声碎的瞬间,人群惊叫声此起彼伏。 有人在喊:“血,血,流血了。” 班级后面这块小天地顿时乱作一团。 人群慌乱中,周阳靠在书柜上,她松了口气。 班主任很快到来,见地上都是血,再看周阳和男生身上都是血,当下立即送两人去医院。 去的路上,她也通知了两人的家长。 男生叫杨延杰,他那边家长接到电话,忙说马上到。 反观周阳这边周思容的电话打不通,周嘉容的也是,徐风林在德国出差,更是打不通。 在医院包扎后,周阳出了处理室,一个珠圆玉润的女人风风火火上前,问了句:“你就是周阳?” 周阳被问得发懵,对方又问了一遍,她点点头。 得到答案后,女人当即甩了一巴掌过来,狠声放话:“我儿子最好没事,但凡有一丁点问题,我跟你没完。” 女人风里来雨里去,甩完一巴掌,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开了。 周阳揉了揉脸,刚才她还有些发怔,这一巴掌倒是把她彻底打清醒了。 很快班主任找到她,说:“你家里人那边刚刚联系上,她们马上过来。” 周阳说了声谢谢。 班主任又问了一遍关于事情的经过。 周阳摇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班主任见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又走开了。 半个小时后,周思容到了,她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平时一丝不苟的妆容,这会倒是有些散乱。 见到周阳,她第一句话是:“手伤得怎么样?” “还好,刚刚消毒清洗过,医生说没多大问题。” 周思容看了看,忽地,她摸住周阳的左脸颊,脸色忽地一冷:“谁打的?” 周阳沉默。 见周阳不说,周思容也不多问,吩咐了随她前来的助理两句,便带着周阳回家。 晚上吃完饭,周阳正要回房间,周思容的手机响了,她坐回餐桌,舀了一碗汤,轻轻拨弄。 周思容的语气不是很好,直言:“她要闹就让她闹,她儿子宝贝,我孙女更宝贝。” -- 第176页 挂了电话,周思容温声说:“阳阳你回屋写作业,我出去一趟。” 周阳跟着起身:“我跟您去。” 于是,双方家长在班级碰面。这是对方家长提出来的。 不同于周阳这边只来了一个周思容,对方除了父母,老人也一同前来。 周阳认得出这位老人,是南城有名的书法大家,南城不少富贵的人家将小孩送到老人那边学习书法。徐风林之前带她去过一次,后来周思容说书法让她来教,不用跑那么远。 几乎是周阳一出现,几个小时前刚招呼过她一巴掌的女人冲上来:“小小年纪,你怎么这么狠毒。” 周思容将周阳拉到身后:“这位家长,你说话客气点。” “客气?怎么客气,躺在医院挂点滴,缝了五针的是我儿子。” 周思容淡淡笑道:“一个不懂得怎么尊重女生的男生,这点伤算轻的了。” “你……”女人抬起手。 身后是班主任的声音:“杨延杰家长。” 出乎所有人意料,这巴掌并没有落下,因为周阳突然上前挡住了女人的手。 “你这个贱蹄子。”杨延杰母亲啐了周阳一口。 “说话放客气点。”周思容当即甩了女人一巴掌。 “你打我?”女人被甩得踉跄了两下,他的老公这时不在沉默,上前扶住她。 周思容用纸巾擦了擦手,淡淡笑道:“下午你在医院甩了我孙女我一巴掌,现在还给你。” 女人还想要说点什么,周思容又说:“不要否认,医院有监控视频。” “那是她活该。” “活该?”周思容笑了笑,“这话应该送给你的那位宝贝儿子。” 女人还要说话,她的丈夫制止了她,说:“我们今晚两家坐在这里,是要商量一下赔偿方案以及过失方,然后出个具体方案。” 周思容看了在座所有人一眼,末了笑道:“谁赔偿谁?谁又是过失方?” 杨延杰母亲整整仪容,趾高气昂道:“当然是你家,也不想想躺在医院的是谁。” “是吗?”周思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充满了威严,“既然大家都坐在这里,我们长话短说,各自不耽误。” 说完,她看向一旁的班主任:“老师,我能借用一下多媒体吗?” 班主任连忙应着:“可以可以。”随后走到讲台的位置,打开了多媒体。 电脑连投影仪还在开启中,周思容朝周阳招了招手:“助理在下面,你先跟她回去。” 周阳摇摇头:“我跟您一起。” 周思容不赞同:“待会的内容我不想你二次看到。” 周阳看了她一眼,见周思容眼里满是关心,她抿了抿唇,“我没事。您不用担心我。” 周思容拍了拍她的肩膀,“待会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说。” “好。” 周思容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多媒体一打开,她让助理上来,然后助理操作一番,屏幕上便出现了一幕录像。 录像总共分两段,一段是下午班级里发生过的事,一幕则是医院那边的。 班级这一段录像有些摇晃,是手机拍摄的。 周阳看着屏幕上的一幕,几个小时才刚发生过,她神情如常,手却紧紧抓着,忽地,有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 她侧目一看,周思容朝她笑了笑。 她一愣,即刻松开紧握的拳头,周思容趁着这点间隙,同她十指交握。 录像开始的时候,杨延杰的母亲还有点声音越看到后面,她声音逐渐消失,甚至脸色难看得很。 她瞪了周阳一眼。 周思容适时提醒:“想听听我的解决方案吗?” 话刚落,一旁从一开始就从未出声的老人起身,拍了拍桌子,而后离去。 杨延杰母亲叫了声:“爸。”又戳了戳丈夫,“爸怎么走了?你快把他叫回来。” 杨延杰父亲直叹气:“丢人丢人真是丢人。” 说着也离开了。 杨延杰母亲见家里的两位主心骨都走了,心一下便慌了,就要追出去。 周思容给助理使了个颜色,助理当即挡住了她的路。 杨延杰母亲问:“你干什么?” 周思容上前:“谈谈这件事怎么处理。” “谈什么谈?”杨延杰母亲说得紧张。 “也是,没什么好谈的,”周思容说,“省省心,别想着泼我孙女脏水。” “你在威胁我吗?你别忘了,现在是法制社会。” “我在奉劝你。”周思容从容自得。 这场商谈以杨延杰家长突然离开而中断。 周思容让周阳到楼下等她,她还有话和班主任说。 周阳在楼下等了半小时,周思容才下来。 她迎上前,周思容只是摸了摸她的脸,说:“没事了,明天你照常上课,没人会议论这件事。” 周阳看着周思容,良久,说:“谢谢奶奶。” 回到家里,周思容有些不放心,唤住周阳:“阳阳,你过来。” 周阳乖巧地走到她身边。 周思容说:“你今天没有错,你这是自我防御,法律上这叫正当防卫,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知道。” “一个正值青春年纪的男生,不顾女生的意愿,对其进行动粗,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于情于理,都是他不对。甚至按照律法来说,他已属于性骚扰的范畴。” -- 第177页 周阳抬起头。 周思容摸了摸她包扎的一只手:“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这是女人一生的必修课,你今天的做法很对。只是……” 她顿了下,周阳轻声问:“只是什么?” 周思容将她揽在怀里:“玻璃这种易碎物,你这么不管不顾地砸下去,万一伤到筋脉怎么办?” 周阳眼底一热:“我有分寸。” “有分寸?”周思容很心疼,“肉都快掉了一块,医生说再用力一点,就伤到筋脉了。” 周阳咬了咬下唇:“我没事,让您担心了。” 周思容叹了口气:“你啊……” 后面的话淹没在一声长长的叹息中,周阳闭上眼,抱住了周思容。 第二天,周阳照常上下课,班里的学生见了她包扎的手,无一不投来好奇的目光。 好在周阳平时在班里从来没什么声音,在同学眼里,她虽然长得漂亮,但性格太过冷淡,从不与人说话交流,上学期间又是走读生。虽说出了这个事,但班上却没人敢上前询问她。 加上期末在即,学业繁重,大约过了一个礼拜,再也没人注意过周阳手上的绷带。 很快,迎来了期末考,前后考了三天,最后一科英语考完,周思容派人来接她,说是周嘉容这会在三亚出差,接下来有两个礼拜的假,让周阳过去散散心。 飞机票也买好了,两小时后出发。 周阳震惊:“我……” 周思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玩得开心点,家里的事情不用操心。” 于是,助理便带着周阳直奔机场。 再次得到杨延杰的消息,已是开学一周后。 班主任上课前提了一句,杨延杰因为家里父母工作派遣缘故,已在开学前办了转学手续。 班主任说完,班里讨论声此起彼伏,亦有不少人朝周阳转来目光。 她一一无视掉。 杨延杰一事算是揭过。 可这一意外事件带来的阴影却远远不止于此。 周阳开始长时间失眠,她刻意忘记的过去,在日复一日的漫漫长夜里,紧紧追着她不放。 周思容见她近日精神萎靡不振,以为是换季的缘故,差家里的住家阿姨特意煮了一些降暑的食物,又熬了各类汤药补了一段时间。 可周阳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差,原本不多的肉这下是掉的差不多了。 周思容又怕她身体怎么了,特意带她去做了检查,得到的却是营养不良。 医生说:“你这小孩是不是有心事?” 周思容百思不得其解,杨延杰那事已过,近期周阳学校也没发生什么事,按理说一切如常才对。 思来想去,她正要去找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却找到了她。 她递过来一张纸,神情凝重:“我想您应该看看。” 周思容忐忑地接过,看清纸上的内容后,血色尽失。 第59章 长夜难息(9) 漫漫长夜 纸上的内容如下: 2.29 漫漫长夜, 拖出一地血与雪。——《追风筝的人》 3.13 希望一回头,背后就有光。——《白夜行》 3.26 血与泪的前进,独自向上。——《十八春》 4.03 有人永远活在过去, 永远。 不要轻易考验人性。——《失火的天堂》 4.12 方寸天地, 一点微光, 一点救赎。——《房间》 # 周思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心理医生叹息一声:“虽然跟家长谈及病人的情况, 有违医德,可是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只好找您说。” 周思容扶了扶旁边的桌子,敛了敛情绪, 说:“小林,你讲。” 林医生张了张嘴, 想说点什么, 又说不出来。 周思容说:“没事, 您讲, 我做好了准备。” “这是这段时间周阳给我的一些读书与观影的读后感,您知道, 周阳向来话少, 直接交谈谈不出什么,我便列了一些书籍和电影给她,让她看完,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嗯, 她跟我讲过。” 说到这, 林医生又叹了声气:“纸上的这四本书和末尾的影片不在我列出来的清单中。” “你的意思是?” “对,这是周阳自己加上去的。”林医生说,“她最近状态不太好,我便翻出了她交给我的感想, 发现了这五点不同。” 周思容神色越发地凝重:“小林,你有什么便说吧,这里没别的人了。” 林医生正了正色:“我前后找出了这四本书看过,还有这部电影,随后上网查过一些评价,发现它们都离不开一个主题。” 周思容紧了紧手,声音有点哑:“是什么?您尽管说。” “都涉及性侵害。” 周思容脸色一白。 林医生又说:“您知道,一般人经历过什么便会不由自主地去留意些什么,这几乎是一种自然条件发射。” 答案再清晰明朗不过了。 周阳这几个月的不对劲找到了源头。 心理医生离开后,周思容捏着手里的纸,在书房坐了许久。 周嘉容从外面急忙忙赶回来,她下午要谈一份合作,对方那边磨了很久,今天突然说要见面谈合同。资料都在家里,助理在敲新合同,她自己回来拿。 -- 第178页 她以为这个时间,家里书房没人,也没想到要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书房黑漆漆的,她摸了摸墙上的开关,灯亮,屋子一片明亮。 周思容正对她而坐。 面目冷峻。 周嘉容没来由得吓了一跳,摸着胸口:“妈,您在书房怎么不开心灯。” 她一边说着,一边呼了几口气,找到放资料的柜子。 翻到自己想要的文件夹,她松了口气。 可眼下又有些纳闷,自从自己进来到现在,周思容什么话都没说,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 周嘉容把资料搁在一旁,走到母亲身旁,仔细地观察了一会,突然瞧见母亲手里拿着一张纸,她想也没想,附身拿过。 待看完纸上的内容,她狐疑:“谁写的?” 这时候,周思容好似反应过来,她抹了把脸:“阳阳。” “什么?”周嘉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谁写的?” “阳阳,周阳写的。”周思容的声音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周嘉容再次看了眼纸上的内容,又看看母亲,平时温雅细致的一个人,这会倒是失态得很。 她莫名有些不安。 “怎么了?”她问,“这纸上的内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周思容起身,拿过纸,折好,反问:“你下午有事吗?” 周嘉容抄起一旁的文件夹:“要谈个项目。” 周思容点了点头:“下周空出一周时间,我有事找你。” 说完,她走出书房。 两天后,周嘉容找到母亲:“什么事?您说吧,我把工作都往后推了。” 周思容收起手里的册子:“你最近在忙杨家那边的事?” 周嘉容两手交叉在胸前,笑道:“怎么,那边来找您告状了?” “见好就收,赶尽杀绝你父亲那边也不好做。” “我会把握好分寸的,您放心。” 聊完工作上的事,周思容问:“风林把阳阳带到家里的那段时间,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说什么?”周嘉容感到奇怪,“风林就说把阳阳的户口挪到我名下,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说?” “没啊,能说什么,阳阳当时的情况,家里人不是都一清二楚吗?怎么,您怀疑风林瞒了您什么?” 周思容看了她几眼,“风林知道的不多。” “什么意思?” 周思容握了握拳头,良久说:“这件事不能让风林知道,家里其他人也不行。” 母亲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周嘉容的心不禁跟着提了起来:“您说。” 寂静的书房里,周思容轻声地说了一句话。 周嘉容听后,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过了会,“谁跟您说的?” 周思容睁了睁眼:“阳阳亲口跟我说的。” “阳阳?” “对。” “之前你看过的那张纸是小林拿来给我的,过后我问了阳阳,她哭了很久,才跟我说出了实情。” 周嘉容不可置信:“怎么会?周季安当时知道这件事吗?” “如果她知道,风林能查不到这件事?” “阳阳瞒了她?” 周嘉容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怎么会?怎么可能?” 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对,“阳阳为什么不告诉周季安?她当时那么小……” 周思容叹了口气:“你知道农村那边的人遇到这种事一般会怎么处理吗?” “怎么处理?” 周思容笑了下:“受害的女生会嫁给施害者。” 周嘉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疯了吗?脑子糊透了?” “你没听错,”周思容按了按眉,“阳阳告诉我,当时事情发生前的一个月,村里就发生过同样的事件,最后受害的女生嫁给了男生。” 周嘉容听后气得不轻:“都疯了,女生家的父母也愿意?” “一个女生遭遇这样的事情,事后会被荡/妇羞辱,村里的人会对她指指点点,连带她的家人也会被人说闲话,在当地几乎没有脸面生存。” 周嘉容冷静了一会,在书房里踱步,走了几圈,她问母亲:“报警吗?” “不行。”周思容立即否定,“时隔多年,我们没有证据,我也不赞同周阳面临二次伤害。而且……” “而且什么?” 周思容闭上眼:“当时男生也是未成年。” 周嘉容眼眶一红:“畜生。” 周思容随后又说:“周阳不是过去的赵梨清了,如果她还是赵梨清,周季安也在,我会尊重周季安的意思,是要报警还是要怎么解决我都没意见。但是现在周季安不在了,周阳已经开始新的生活,她不能与过去沾上任何关系,我也决不会让她再回到那个地方。” 周嘉容颤着声问:“您要怎么做?” 周思容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拿出一份资料袋,递给她。 周嘉容半是疑惑地接过资料袋,绕开绳子,取出里面的纸张。 她快速看完,接连眨了几次眼。 “他现在在哪?”她收起纸张,放进档案袋。 “他亲戚家附近的山上。” “那报警吗?诈骗犯在逃,牵涉的金额又那么大,够他进去蹲十年八年了。” -- 第179页 “然后呢?”周思容说。 “什么意思?” 周思容声音寥寥的:“他活着一天,阳阳的恐惧就一天不能驱散。更可况,这世界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你不能保证以后周阳不会遇到他。” 周嘉容的声音哑了些:“您的意思是?” “我要他在这世上消失。” - 也许是把心里的秘密说了出去,周阳的精神面貌恢复了许多。 五月份的时候,远在德国出差的徐风林回来了,同他一起回来还有一位女人。 女人穿着鲜艳的红色长裙背对着自己,单就一个背影而言,已是显眼。 徐风林说:“听母亲说,你物理学得很吃力,正好时寒大学主攻物理研究方向,以后她会辅导你功课,有什么不会你的可以问她。” 时寒,名字很独特别致。 周阳不禁对这道背影更加好奇了。 随着徐风林带她走近,原来背对她的女人这会转过身来。 看清女人的脸,周阳呼吸不禁快了许多。 徐风林提醒她:“过去和你的老师打个招呼。” 周阳怔怔的,一步一步地朝时寒走去。 时寒看到了她,放在手里的杯子,温柔地笑着:“你是周阳吧?” 周阳还处在震惊中,她懵懵然地点点头。 时寒笑意更深了些,走上前,抱住她:“周阳,很高兴认识你。” 那天晚上,周阳盯着天花板,院子里的夜灯穿过玻璃,落了灯影在上面。晚风拂过,灯影轻轻摇晃,虚虚实实,犹如魅影。 时寒的脸和母亲周季安很相似,但性格却不同。 时寒偏温婉,母亲则较为强势。 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她怎么会把时寒误认为是母亲呢? 她笑了笑,翻了个身,继而睡去。 随着时寒的出现,周阳的生活不再那么单调。 周末一有时间,时寒就把拉她到附近的游泳馆学习游泳,从游泳馆出来后,她又带她去附近看电影,看完电影则是去逛街买衣服。 有时时寒也会带她去野外露营,两人躲在帐篷里,由周阳读文章给时寒听。 偶尔,时寒也会驱车带她去附近的山庄度假。 周思容对此喜闻乐见。 她培养周阳走的是高雅风格,出入的都是一些剧场,倒忘了周阳还有小孩心性的一面。 周阳与噩梦彻底诀别是在高三的上学期。 高三的学习任务更重了,为了让她更好地劳逸结合。周思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三居室,请了个保姆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房子靠山,又居于里处,环境幽雅,而且早上周阳还可以去后山晨练。 一天早晨,周阳跑完步回来,擦了擦汗,拿衣服进了浴室,从浴室洗完澡出来,一周未见的周思容正坐在餐厅的位置上,看到她,朝她招了招手。 周阳甜甜地笑了笑:“奶奶,您怎么来了?” 周思容打开保温盒:“听时寒说你想念家里的汤饺,早上正好没事,给你送过来。” 周阳眼睛一亮:“谢谢奶奶。” “你坐一会,我去给你拿碗。” “我自己来吧,您坐。” 周思容却按住她:“我来。” 周阳也不好再坚持,便坐在位置上等着。随后眼睛一瞟,看到了保温盒旁边有一份报纸。 进入高三后,周思容怕她一股脑栽进学习里,对外界发生的事一问三不知,特地往家里订了报纸。 以往这报纸都是放在客厅的架子上,今天倒是摆在了餐桌上,她以为是保姆放错了,想到一会要吃饭,拿过报纸就要放回客厅。 忽地,报纸上的一则消息让她驻足在原地。 许世安,诈骗犯,雨天,山崖,死亡。 长长的一段通报,她的脑海里只提取了这几个信息。 周阳拿着报纸的手,微微颤抖。半晌,她合上报纸,走到客厅,将报纸放在旧报纸的上面。 刚走开了两步,似又觉得不对,她返回,报起一整摞旧报纸,把今天的报纸放在最下面,随后再次抱起一整摞旧报纸重重地压下去。 做完这些,她退后两步,心里松了口气,舒坦了许多。 转身,就看见周思容朝她微微笑着。 她心里一热。 周思容说:“过来吃汤饺,一会还要上课。” 她点头笑着:“好。” 两人面对面坐着,周阳拨着汤匙,抿了抿唇。 对面,周思容放下汤匙,擦了擦嘴角,说:“待会我让阿姨把那些旧报纸都拿去扔了。” 周阳抬眼。 只听周思容又说:“下周开始,我让人换成英语周报。” 周阳满泪盈眶。 周思容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将她拥在怀里:“都过去了,下个月是嘉容的生日,你不是想去泡温泉吗?这两周不要熬夜学习了,早点睡,到时别泡到睡着了。” 周阳哽咽着:“就睡着过一次,您怎么还记得。” “你的事情,奶奶都记得。” 周阳沉默了良久,末了,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60章 明日好景(1) “但抬头迎面总有密云…… 照顾周阳睡下, 顾青闻留了盏壁灯,调好房间的空调,随后轻声掩上门。 这一夜, 他注定难眠, 尤其在听完周阳讲完她的往事。 -- 第180页 他坐在客厅里, 安静的环境里, 他思索了良久,等了一会, 拿出手机给母亲去了个电话。 顾静语接到他的电话时,略为惊讶。 顾青闻问了下她的近况, 听到她说一切都好,又说知道他年底要带周阳回去, 家里人都为他开心, 叔叔已经在为他们的到来开始做准备。 顾青闻轻笑:“妈, 时间还早, 你让杜叔好好休息,到时回去也只是吃个饭, 一切按照平常的来, 免得吓到了周阳。” 顾静语说:“他最近也没事,多动动也好,省得他时常出去钓鱼。” 两人聊了会家常,顾青闻忽然说:“您之前的朋友还在查海湾城这边的案子吗?” 这是顾青闻一次听杜叔的女儿杜安安提起的。 当初临城的房价还没现在这么高的时候, 杜安安手里的项目都收了尾, 资金流正充足,想来想去,在海湾城买了一套别墅,写在顾青闻名下。 顾青闻自然不同意, 那会他在金榜看中了一套房子,已经在按揭。 杜安安说:“阿姨知道要是直接她来买你肯定不会要,她老人家说了这房子就当是以备不防之需,万一以后有点什么事,这套房子也能救急。” 顾青闻清楚,这房子是退不回了。而且杜叔一家是做房地产的,不会突然在这里买房子,自然有他们更长远的考虑。 这套别墅他一次也没住过,平时最多请人在固定时间上门清扫。 唯一去过的几次,还是杜安安一家来临城度假,别墅离海边不远,度假也正合适。 后面过了几年,临城房价日益趋高,海湾城这一带标榜富豪区,房价更是翻了几翻。 杜安安是高兴的。 不过去年她又说,最近海湾城那一带正在接受调查。 顾青闻平时不大注意这些,听她提起多问了几句。后来才知道,近几年有人专门到东南亚一带做大盘,也有做信息诈骗的,这些人赚了钱,除了回老家盖房子改善生活,还会特地到城市一些富豪区盘下豪宅。 因为他们手中的资金流充足,通常一套别墅都是现金一次/性/交/易。 而且这种做大盘和信息诈骗的,都是一人做成功了,便会带动自己的亲戚和同乡继续做大,容易扎堆。 久而久之,这类行径便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 因为钱来得不干净,这些人也解释不清这么大一笔钱从何而来。 此时顾静语听他这么说:“这件事我得问问,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件事。” 顾青闻想了下,说:“院里有个学生,他家亲戚在那边买了房子。” “他亲戚做什么的?”顾静语一阵见血。 顾青闻沉默。 顾静语摇摇头说:“这些来路不正的人,你不要跟他们来往,不然哪天栽跟头了你也不明白在哪里出问题。” “我知道,”顾青闻仰头靠在沙发上,揉了揉眉,“不过我还是想拜托您帮我问问。” “好,明天我会打探一下情况。”顾静语不放心,多问了一句,“是不是你出什么事?” “您不用担心,之后事情查明白了,我会向您解释的。” 顾青闻做事一向有分寸,既然他说日后会说,顾静语不再多问,只是叮嘱他和周阳多注意身体,然后期待年底的见面。 挂了电话,顾青闻继续仰头靠在沙发上,不时按着额头。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手机震了震。 他拿起,是一串陌生号码。 思虑两秒,他接起。 电话还没拿到耳边,那边传来程溪的声音:“你知道跟我说这事的是谁吗?” 顾青闻不出声。 那端想来也知道他不会吭声,笑了笑,说:“还是那个贺嘉,当年让我去你的展社搅黄你的博士毕业进度,现在还要拿我当枪使,虽然我恨你,但是我还没那么傻给他耍两次。他和他那王八老婆都不是什么好鸟。” 她劈里啪啦地说了一通,末了,吸了吸鼻子,说:“顾青闻,祝你好运。” 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手机传来嘟嘟嘟的声音,顾青闻看了一会,找到通话记录,没有任何迟疑地把这串号码删除。 - 接下来几天,周阳都在家办公。 周阳所在部门管理没其他部门那么严格,一般跟老板申请在家办公都会通过。公事靠邮件往来,只要内部网络顺畅,在哪办公倒没那么死板。 顾青闻问过她后,得到可以的答案,便建议她在家办公。 她问他为什么,顾青闻说:“你之前不是说中午想吃我做的饭?” 她是有抱怨过食堂的饭不合胃口,附近的外卖也吃腻了。不过,这两点是大部分上班族皆要吐槽的点,就跟上学时吐槽学校饭菜难吃一样。 她提了一嘴,从没想过顾青闻会实行,两人工作都忙,根本没有时间去准备所谓的午餐。 周阳纳闷,正要问。 他说:“这段时间我跟你在家办公。” 她舀粥的动作一顿:“你不是大部分都呆在实验室吗?还有一些研究生需要你指导,你不在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顾青闻自然地拿过她的碗,帮她添了半碗粥,“那边有张朝看着,有什么事他会及时联系我,带了他这么久,是时候验收一下他这两年的学习成果。” -- 第181页 半碗粥吃下去,收饭桌的时候,周阳拿着桌布,走到厨房,盯着顾青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许久,她不吐不快:“申请在家办公是因为我的事吗?” “一半一半,”顾青闻倒也坦诚,“正好暂时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在家里方便些。” “什么事?” “等有结果了再跟你说。” 顾青闻确实说到做到。 每天早上他会六点起来,将粥放高压锅压好,一般等气响了后,他会关到最小,压八分钟左右。趁着这几分钟的时间,他把早上需要的食材准备好,随后关掉电磁炉,出门买中午和晚上所需要的食材。 周阳要跟他去,他说不用,让她多睡一会。 他买完菜差回来差不多是七点十分。 这个时间周阳正好醒来,在浴室洗漱。 她笑他:“你天天这么早出去买菜,那些阿姨叔叔都认识你了吧?” 顾青闻越过她洗了手,拿过一旁的毛巾,帮她擦掉嘴角的泡沫,说:“差不多,今天买蛏的大叔见我眼熟,多送了一两。” 还挺自豪的。 周阳洗过脸,用手贴了贴他的脸,热热的,她取过他的毛巾,过过水,拧了拧:“擦擦。” 顾青闻挑挑眉,微弯下腰,和她的视线保持同一水平:“麻烦代劳。” “丢人。” 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擦的时候,动作却很轻柔。 日子平缓而甜蜜,周阳却始终揣揣不安。 那天晚上坦白过后,顾青闻没再和她谈起这事,他只跟她说,这事交给他处理,至于怎么处理,他没有说。 他没提起,周阳干脆不问。 就让她当个鸵鸟好了。 九月底,周嘉容打电话过来说,北城那边公司内部出了点问题,周思容和她要赶赴北城,要十一月才会回南城。 因此,两人回南城一事暂时取消。 顾青闻对此倒很平和,他说,那就挪到十二月份,到时两人顺便请个长假,去南城后再去顾静语那里,当作一次旅行好了。 周阳一面担心着周思容,一面却为延迟的见面而宽了心。 以前她是愿意和顾青闻定下来的,甚至考虑了以后的生活,但是,在许世佳出现后,她的意愿逐渐瓦解。 顾青闻的态度跟之前没什么变化,甚至知道她的过去后,他放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多。 这让周阳产生了一种愧疚感。 国庆期间,顾青闻又带她上了一次岛,依然借住在齐远外祖母的那栋故居。 岛还是那个岛,一草一木,还是几个月前来时的模样,甚至由于十一黄金假期,岛上更加热闹了些,走到哪里都是人,挪一步都困难。 岛上的欢闹如此盛大,她心里的空寂感却越来越强。 它们潜伏在她身体的某处,经年累月地扩大,现在,终于到了它们反客为主的时候。 - 下了岛,日子照常。 期间,许世佳找过她一次。 她问:“你在躲我吗?” 周阳不言不语地看着她,目光很平静。 “我蹲了两个礼拜,都没见到你人影,要不是从你同事那边打探了消息,还以为你辞职不干了呢。” 周阳看了她一会,说:“听说你生了个女儿。” 许世佳一愣,注视她两秒,答非所问:“她长得很可爱。” 快十一月了,临城的温度还是很高,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周阳眯了眯眼睛。 她说:“祝愿你的女儿长大后不会遇到像她妈妈一样的朋友。” 许世佳怒道:“赵梨清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周阳不禁笑了,“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许世佳不语。 周阳又说:“你帮着你哥哥把我骗到山里去,在我求你帮忙喊人的时候,你却帮着你的哥哥压住我的手。许世佳,我祝福你的女儿,她和我会有同样的遭遇,遇到一个狼心狗肺的朋友。” 许世佳走上前,抬起手。 周阳抓住她的手,狠狠地甩开:“恶毒对吗?你别忘了当时你才十一岁。” 随着周阳甩开手,许世佳踉跄两下,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手上擦破了皮,她无暇顾及,手撑着地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细沙。 她看向周阳,面上是盛大的笑意:“那又怎么样?从你决定开始向你周围的人隐瞒这件事的时候起,你就失去了话语权,你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 周阳正要说话,一道女声出现了。 “是吗?”宋瑶笑着走上前,站在周阳身旁,看向许世佳,“头一次遇见有人能把恬不知耻说得这么光明磊落。” 许世佳神色没有半点慌张:“关你何事。” “你在欺负我的朋友,我看见不能说两句?”宋瑶说,“难道跟你一样?干尽了缺德事还要吸最后一口血。” 许世佳的脸色一度难看,最后她笑了笑,看着周阳:“我还会再来找你。” 宋瑶却说:“我劝你不用来了,回去好好和贺嘉谈谈,他经手的几篇核心期刊怎么解决。” 许世佳脸一白,宋瑶牵着周阳的手走开。 走出一段路,周阳看着宋瑶牵住自己的手,抿了抿唇:“刚才谢谢你。” 宋瑶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说:“请我吃饭吧,听说附近有家酸菜鱼不错。” -- 第182页 周阳看她。 她调侃道:“怎么,中午你不用吃饭吗?” 周阳轻声一笑:“那你在这边等我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不用,”宋瑶拉住她要挣脱开的手,“我车就在前面,坐我的车去,待会再送你回来。” 上了车,周阳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侧过脸:“这顿饭到底是我请你还是你请我?” 宋瑶刚系好安全带,闻言,她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说:“我出车油钱,你付饭钱。相互请。” 到了宋瑶说的那家酸菜鱼店,许是来得正巧,有桌客人刚吃完,宋瑶连忙牵过周阳的手上前占了位置。 她们点了个两人份的套餐,又点了一些凉菜,点餐员拿了菜单核对无误后就要走开。 宋瑶叫住她:“先帮我们上两份凉粉。” 周阳好奇:“凉粉?” 宋瑶拿纸巾擦了擦桌子,说:“吃过仙草冻吗?就跟那差不多,不过更嫩更薄一些,吃起来口感没那么厚。” 她说得头头是道,周阳说:“你对吃的还挺有研究。” “那倒没有,之前家里母亲尝试煮了几次,味道还不错,今天正好天气热,吃点降降温。” 凉粉上了,宋瑶拿过一旁的一排架子,分别拨了葡萄干、花生米、山楂放到碗里,用汤匙将凉粉捣碎,弄得差不多了,她推给周阳。 “试试看。” “好,谢谢。” 吃了几口,确实口感不错。 周阳说:“还可以。” 宋瑶:“这个也可以自己做。” 她便说:“那我下次试试看。”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一些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谁都没有提起许世佳的事。 等酸菜鱼吃得差不多,宋瑶说:“到处走走?” 上班时间尚早,周阳应下。 宋瑶随意走近了一家买衣服的店,店面很大,顾客却不多,空荡荡的。 店里都是一些冬天的新装,两人到处逛了逛,一开始店员还要上前介绍,被宋瑶婉拒了。 走了一会,宋瑶在一架衣服前停步,她一边打量一件红色的毛衣,一边说:“以前我的堂姐很喜欢穿红色毛衣。” 周阳伸出手摸了摸毛衣,质感还不错,说:“她穿什么码?” 宋瑶转过头看她。 她的眼神有些怪,周阳心内一惊,还有一些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宋瑶放下毛衣,说:“她去世了。” 周阳一时不止如何自处。 “她是自杀走的,”宋瑶声音不禁变低了许多,“家里人发现得晚,送医院的路上便走了。” 一条生命就这么凋零,周阳默了默:“对不起。” “你道什么谦,你又不认识她。” “刚才我不该多问。” 宋瑶笑:“是我先提起的。” 周阳无言。听到她又问:“你想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吗?” 这是一个有些越界的问题,潜意识里周阳并不想知道,可宋瑶这么问,意味着不论自己想要知道与否,宋瑶都会告诉她。 按照她和宋瑶的关系而言,周阳想不清宋瑶为何想要告诉自己这么一件事。 她心里的疑惑还没解开,宋瑶那边就说了:“读大一那年,她被人灌醉,隔天醒来浑身都是伤痕。” 宋瑶的话没说得那么明白,但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的脑袋顿时嗡嗡地响。 宋瑶却上前拉住她的手:“对不起,那天晚上我无意间听到了程溪的话。” 周阳的脸霎那间苍白。 “我想了很久,今天正好来附近办事,没想到过来找你的时候遇到了许世佳。” 周阳咬了咬唇,她止住颤抖的手,后退两步,扶住过道上的长条椅坐下。 一旁的店员瞧到这边不对,小跑过来:“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宋瑶朝她笑了下:“一杯温开水可以吗?” 店员立马点头,转身去拿。 宋瑶握住周阳的手:“对不起,我说话比较直接。” 周阳勉强地笑了笑:“没事。” 店员很快用纸杯拿了一杯温开水过来,又问了是否有其他需要。 宋瑶说:“我们借坐一会,待会就走。” 店员马上说,想休息多久就行,她就在旁边,有需要随时可以叫她。 周阳喝了几口水,身上的颤栗感一点一点消失,她给宋瑶一个安抚的笑容。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宋瑶在她旁边坐下:“我不知道顾青闻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本来我不应该过来找你的,可是……” 周阳说:“没事,你说。” “当初我堂姐那件事,之所以会走到后面的悲剧,一方面是因为家里人对这件事的态度截然相反,一方面是我堂姐的心理压力过大。”她顿了下,“这段时间你都可以来找我,或者我过来找你。” 周阳愣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随即,下一秒更让她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宋瑶从包包里拿出一张名片。 “这是临城很有名的一位心理医生,你要是有什么觉得难以缓解的心事,可以联系她。” 周阳拿着名片,看了几秒,她说:“谢谢你。” 宋瑶说:“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周阳说:“我没事的,这么多年过去,当初我家里人已经为了做了所能做的一切,现在我很好。” -- 第183页 “那……”宋瑶停了片刻,“你有想过离开顾青闻吗?” 第61章 明日好景(2) “任面前时代再低气温…… 你有想过离开顾青闻吗? 周阳被问得心一惊, 她捏着纸杯,半晌抚平边角的褶皱,故作淡定地喝了两口水。 宋瑶把她的这些细节看在眼里, 她轻声说:“这就是你说的一切都很好吗?” 周阳将纸杯放在一旁, 把名片放到包包的暗格里放好。 她看向宋瑶:“还记得你之前问过我, 知道顾青闻家里的事情后, 我是怎么看他的。” 宋瑶嗯了声。 周阳却低下头:“其实这个问题你问错人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周阳摩挲了下手指:“那刚才你为什么问我想过离开他吗,我想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本质是一样的。” 宋瑶轻轻地叹了口气, 反而说了另外一件事。 “当初我堂姐的事情后,家里人的态度截然相反, 但是我姐姐始终觉得她没有错,甚至她在感情一事上不会因为发生过那样的事, 就低人一等。” 周阳说:“可是她身边的人不这么认为。” 她应得太直白了, 以至于宋瑶懵了一会才说:“是, 一天晚上我堂姐出去和几个较好的朋友相聚, 回来的时候,我叔叔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 说了句为什么还不从上次的事情中吸取教训, 为什么还在晚上出去和别人喝酒。” 宋瑶顿了好半晌,才说:“两个月后,我姐姐自杀了。” 自杀几乎是部分受到性侵害的女孩会选择的一条路,这其中牵涉的理由很多。 受害者心理压力过大, 无法自恃; 周边人异样的眼光, 社会对受害者的苛刻对待; 还有来自亲人的不解、质问与苛责。 周阳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你知道当初事情发生后我为什么隐瞒了所有人吗,包括我的母亲。” 宋瑶看着她。 周阳的喉咙一点一点的发酸:“因为一旦说出去,我的母亲在日后的生活中对我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一句话会不会点燃我的敏感点。而且,我母亲所在的那个村庄,发生这种事情,最后的解决方式无非不是以结婚告结。这是我和她都无法接受的一个结局。她好不容从大山里走出来,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再走回去,更何况是以这样的一个方式。” 宋瑶捏紧了手指。 周阳摸到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掰开:“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初我做的决定对不对,后来我想是对的,我的母亲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的女儿发生过那样的事。” 她抬眼看着宋瑶。 “那你呢?”宋瑶反握住她的手,“你想过你自己吗?” 这回,周阳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后说道。 “我为自己想过,不然我不会活到今天。” - 和宋瑶的这场对话,让周阳一下午坐在电脑面前不知何去何从,她机械地处理一封封进来的邮件,公事告一段落后,则是巨大的落寞。 办公桌一旁放着两人在商场买的大衣。 毕竟在人家店里耽误了许久,她们最后一人买了一件冬天的衣服以表歉意。 再过一个月,临城的天气就要冷了。 周阳转过椅子,面对着身后的落地窗。远处高楼大厦,冰冷地落在她眼里。 更远的一点是什么呢?她望着玻璃窗,陷入良久的沉思。 晚上,顾青闻来接她下班。 听到他说要去八市买螃蟹,她不禁笑了。 “怎么突然想去八市了?” 顾青闻说: “不算突然,你不是说最近天气有点热,今晚回去煮熟地炖螃蟹。” 近期临城的天气变幻无常,她确实提过这件事。 快冬天了,不到六点天便黑沉沉压了下来。他也忙了一天,周阳不想他再跑那么远,提议说:“就在小区的菜市场买吧。” 顾青闻却不大赞同她:“那边的摆了一天不新鲜,八市人流量大,能买到比较新鲜的。” 周阳笑道:“就为了这么一口吃的,跑那么远,你工作了一天会不会累?” 他倒自然答到:“那就晚上早点睡。” 看来他今晚是去定了。 周阳不再说什么。 不得不说,夜晚下的八市不比白天消停,异常地热闹。两人从开禾路口正门口进,附近正好是公交车站和BRT站,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顾青闻牵着她的手,避开人群,轻巧地往里处走。 怕周阳肚子饿,顾青闻转到一家有名的面包店,给她买了一块肉松面包。 他说:“先填填肚子。” 周阳笑他:“你还挺会安排的。” 他坦诚应下:“当然,下班了直接把你带过来,得把你的情绪照顾好。” 她眉毛一扬:“担心我闹情绪?” “你不会,”他拧开水瓶,递给她。 周阳抿唇。 面包店周围都是一些小吃店和小吃摊,店面拥挤,摊位的位置更是只有一小块。 有些人就着摆置的低矮桌子,吃着汤面,吃得满头大汗也足够乐呵自在;一些人就像周阳和顾青闻,站着一边边说话边吃,倒也惬意。 周阳不禁想起以前的一些老电视剧,剧里的主角们都喜欢到一些不起眼,甚至有些简陋的地方吃饭、谈事情。 -- 第184页 每到了这种时候,周阳总觉得这些场景格外的生活化。 后来,电视剧市场日新月异,这种最接近寻常百姓的生活化场景不怎么看得到了,与此同时多出了一些高大上,与主角身份背景格格不入的样板房。 人在落寞的时候,总是格外怀旧。 后来,她随着顾青闻沿着长长的窄街,买她们今晚所需要的食材。她的心绪一点一点地静了下来。 中午许世佳带给她的冲击,一下子被冲淡了许多。 周阳不禁产生了一个念头,顾青闻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才会突发性地带她来这里。 毕竟他做什么决定,哪怕是一件小事,只要跟她有关,都会提前告知她,寻得她的意见和时间。 无一例外。 今晚,与之前的相比,倒显得匆忙了些。 买好东西,原路返回。快走到入口的时候,突然,顾青闻瞧到了什么,叫住一旁往四周瞧的周阳。 这趟赶得巧。 两人正好撞上了有人在卖淡水鱼。 摊主刚拉过来的,都是活鱼,很适合来炖鱼汤。 顾青闻买了个鱼头,说:“明天中午回家吃饭。” 等待鱼处理的空隙,周阳实在忍不住了:“你最近不是忙着展销吗?” 听张朝讲,他们院里正在开展一个仪器交流会,其中就有顾青闻所在工作组的几台仪器要参加,最近大家都在忙着仪器的实验测验。 “你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周阳愣了愣:“我是说过,不过你这样两头跑,吃得消吗?” 顾青闻拿过处理好的鱼,护着她,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外走。 “现在还不是最忙的时候,”把买的食材放到后备箱,上了车,他解释道,“还适应得过来。” 车上,外面街景五光十色,周阳侧头望着,过了十来分钟,她转头看向顾青闻,盯着他看了许久。 正好前方是十字路口,车子缓缓停下,顾青闻侧过脸同她四目相对。 “怎么了?” 周阳说:“你……” 想问什么呢? 她又犹豫了。 顾青闻却伸过手来,牵住她的,细细地捏来捏去:“怎么,现在这么点小事你就这么担心,那以后结婚有小孩了,你是不是更要担忧我应付得来不来了?” 他很自然地谈到了以后,周阳被他说得一愣,她懵懵的:“小孩吗?” 他握紧了她的手,他手中的温度比她高一些,热源不断从他那里传到了周阳手里。 然后,她听到他说:“关于工作与家庭之间如何取得平衡,我正在预实行中,这一天总会到来,周阳,你得给我预实行的机会,我好调整。” 周阳霎时顿住,过了会,她好似反应了过来,想抽回自己的手,顾青闻却默默握紧。 无声地较劲了会,还是后面的鸣笛声提醒了他们。 顾青闻按了按她的手指,而后放开,掌着方向盘开车。 回到家里,顾青闻把食材放到厨房的流理台上,去卫生间换下了家居服,洗完手和脸,他朝坐在客厅的周阳招了招手。 周阳怔了一会,起身朝他走来。 “你先去洗澡,待会出来再吃一点冰镇木耳。”他一边说一边倒了一杯水给她。 周阳喝了两口水,正要说点什么,他先她一步:“我去准备晚餐,你不用过来帮忙,一会好了我会叫你。” 无形中,他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周阳握着杯子在餐厅站了一会,待厨房的抽烟机响了,她恍惚回过神,放下杯子,到卧室找了一套干净的家居服。 卧室的橱柜是内嵌式的,橱柜门推拉开,她和顾青闻的衣服并排排列在一起。 一柜是出门上班的正服,一排是在家穿的休闲衣饰。 衣服整齐有致,分裂清楚,颜色搭配也很有格调。 这些都是顾青闻一个人整理的。 平时里根本不用她插手。 或者说,他也不会给她插手的机会。 他始终会帮她安排好。 这个澡,周阳花了四十分钟的时间,站在淋浴喷洒下,她一遍又一遍地搓着身体上的皮肤。 13岁那一年,她做过同样的事情。 不过那时的沐浴条件要简陋许多,她舀着一瓢又一瓢的井水,往自己身上冲。手更是按着皮肤一遍又一遍地搓。 胸前位置的皮肤薄,甚至被她搓得出现了血点,她都感不到一点疼。 她只有一个念头,要洗干净点,再洗干净点。 稍微一停下来,一股令人窒息的触感又向她袭来,使她浑身发颤。 那天她洗了将近两个小时。 洗得皮肤都出现了褶皱。 晚上,外婆和舅妈忙完农务回来,见储存的食用井水没了,再看肥皂都缩小了一圈,又见外面栏杆上,她的衣服正湿哒哒地滴着水。 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骂她败家,不会赚钱只会浪费钱。 那天晚上,她被罚不能吃饭。 往事寥寥如烟,岁月长河浩浩,她并没有长进多少。 吃饭的时候,顾青闻摸了摸她的手,冰凉得刚跟冰窖一样。他默了默,舀了一碗熟地螃蟹汤。 “先喝一点汤。” 接着,他又着手添饭,布菜。 两人默默吃饭。 -- 第185页 往常,两人用餐时,虽然都知道食不言寝不语,但多多少少会说点话。 今晚谁也没起头开话题。 寂静的时间是漫长的,这段饭吃得尤为的久。 久到周阳觉得,他们是在数米粒进食,才会吃得这么慢。 饭后,照旧地周阳擦饭桌,顾青闻洗碗收拾厨房。 擦好饭桌,顾青闻还在厨房忙碌,周阳闲着也是闲着,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她干脆到浴室接了水开始擦地板。 她从阳台擦起,然后是客厅,再是两个房间和书房,最后是餐厅。 餐厅是吃饭的地方,地板会相对油一些,她重新换了水,倒了一点洗衣粉。 以前在家时,家务事方面她最喜擦地板。周思容不让她做,说有专门打扫地板的机器,让她到一旁玩去。她难得不听周思容的话,自顾自地接水拿拖把。 至于为什么喜欢擦地板,她想,大概这是她能想到扫去脏东西的最简单的办法。 一桶水便能洗去一地的污渍与灰尘,轻松又简单。 她这边擦好地板,那边顾青闻也收拾好了厨房的事务。他走到她身旁,拿过拖把,洗干净,转头去擦厨房的地板。 周阳无声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会,收拾好了一切,两人坐在客厅。周阳膝盖上放着一个抱枕,抱枕上平放着她的kindle,她过几秒点一下屏幕;一旁的顾青闻则靠着沙发背,在看经济新闻。 两人各看各的,谁也没出声,互不干扰。 单看这一幕,倒挺和谐的。 时间悠悠而过,到了九点,周阳像是想起了什么,戳了戳顾青闻的手臂。 他的目光从电视机屏幕中移开,看向她。 “你要洗澡了。”她说。 顾青闻一怔,半晌笑道:“好。” 他起身。 沙发一下子就轻了许多,周阳感觉有什么在缓缓上升。她顿了下,看向他:“你的衣服在床上。” 她一说,顾青闻的脚步忽地停住,目光幽幽地朝她看来。 他站的位置是拐角的地方,由于他的身体已一半被墙壁挡住,那边没有开灯,使得他的脸一半在明亮处,一半在阴暗处。 是以,他的眼神在半明半灭中,有了那么一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周阳摸了摸抱枕上的kindle,故作淡定。 “刚刚我洗澡的时候顺便把你的衣服也一并找了。” “哦。” ? 周阳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中,有些呆住。 须臾,她又想,他回个哦字也没什么,毕竟这不是她第一次顺便把洗澡时要换的衣服一并找好。 明明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为什么这会她变得慌乱? 很快,顾青闻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的正是周阳帮他找好的换洗衣物。 她看了看他手里的衣服,再看看顾青闻,后者正笑意深深地朝她投来一眼。 随着浴室哗啦水声响起,周阳把kindle扔在一旁,脸埋进抱枕里。 疏忽了。 她给顾青闻找的衣服,和她身上穿的,是同一套。 意识到这一点,周阳不禁回想起了顾青闻那略有含义的眼神。 他不会误会了吧? 顾青闻出来时,客厅已空无一人,只有挂在墙上的电视机画面还在跳动。 他走过去关掉电视机,用毛巾擦头发,想了下,往卧室走去。 如他所料,周阳在卧室,坐在床沿旁,愣愣的,他进来了一会,她丝毫没有发现,还是他走到她身旁,正要出声叫她,她先一步回过神。 随后,她似被窥探到了秘密一样,迅速拉上了橱柜的门。 顾青闻疑惑:“你……” 他刚说第一个字,她立马说:“没什么。” 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他不禁笑道:“你现在有事吗?” “没有。” “帮我吹头发。” 他走到卧室外的橱柜,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吹风机。 “可以吗?”他伸出手。 周阳愣愣地接过:“当然。” 他头发不长,剪得中规中矩的,就像他这个人,什么都是合贴的。 周阳帮他吹了不到五分钟,头发就干了。 因为给他吹头发的缘故,她的手有些烫。饶是去阳台洗过一遍,手温还是颇高。 顾青闻拉过她的手。 皮肤相接,两人之间的温差再明显不过。 “周阳,”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她抬起眼,转眼就望进他温温笑意的眼睛。 “以后的每一天我们都要这样过,”他低低说着,“一起买菜做饭,一起处理家务。” 周阳想,他一定是知道今天中午的事了。 他始终凝视着她,她无力接助,就要低下头,却被他抬起下巴。 俩俩相望,他笑了笑,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很浅尝辄止的一个吻。 而后,他和她额头相抵。 “周阳,许世佳的事情我来解决,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来找你。” 直觉果然是对的,他都知道。周阳声音微哑:“我……” 他缓声问她:“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想过以后吗?” 周阳眼底涌起一股热潮。 她当然想过。 平静而温暖的生活,是她寻求已久的。而他恰好是这个追求里最合适的一个人。 -- 第186页 她恐怕很难再遇到这么契合的一个人。 她点点头:“我想过的,顾青闻,我想过我们的以后,真的。” 她说得磕磕盼盼,十分艰难,可这确实是她心底里最真实的话。 听到她这么讲,他似乎很满意。 他抱住她,声音徐徐: “周阳,不要有其他想法,我和你之间,在决定在一起的那一天起,我已经考虑好了以后的一切,除非有一天,你对我的感情不再,生活平静得你再也没有激情下去,我才会同意你离开我。但是在这之前,你不要因为任何外部因素,想要离开我。如果你有,早点取消这个念头。” 第62章 明日好景(3) “唯愿会及时拥抱入眠……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暖, 每一个字随着他好听的嗓音圆润地滑进周阳的耳朵。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大段的表白。 她和他相识的过程太生活化,从相识到相知相爱,都太过顺遂。他对她的关心皆体现在生活细节中, 哪怕他从别人口中知道了她的过去, 他也只是抱紧她, 跟她说, 交给他处理。 预想中的大风大浪根本没有到来。 她和他之间的关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反而比之前更为细密了些。 以至于甫一听到这么长的一段话, 她的第一反应是怔住。 她想,顾青闻考虑得比她长远, 他设想的未来要比她的更加地稳定和辽阔。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要的是一辈子,他也是。 顾青闻附在她耳边, 声音温润而低沉。 “周阳, 我们谁也不要放开彼此。” 耳旁的鼻息温润, 窗外夜色低迷, 周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着他的上衣衣尾处。 就让她自私一回吧。 奶奶说得对, 往事已过, 许世安已经死了,对她再不能造成任何威胁。 至于许世佳,周阳闭上眼,她有办法对付。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青闻, 除非哪天你觉得腻了, 生活不再是期待的那样,我才会放过你,不然,”她微微往后侧, 眉目明朗地看着他,“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青闻笑了笑,他呼了口气,伸出手,摸上她的眉眼。 她的眼睛亮亮的,格外有神,像他第一次在面馆里见到的那样。 忽地,他心里一松,担忧的事情缓缓放下。 对视一会,周边寂静得出奇。 倏的,他低下头,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预告地,吻住她的唇。 周阳不由得一惊,心跳得很快。 他吻得很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又像卷席而来的海浪。 周阳如一只飘零的小船只,任他支配夺取。 这个时候,他的含蓄,他的委婉,他的徐徐图之,全然不见。 浅尝辄止不够。 点到即止更是多余。 仅存的一点理智在告诉她,他要的是更多的东西。 与他过往淡然冷静的形象全然不同。 一切都颠覆了。 最后一丝理智涣散之际,周阳用尽全力回应他。 于是,两颗滚烫的心,漂流了半生,终于相遇。 半夜,周阳醒来。近来时间,她常常半夜苏醒。 像往常一样,她动作放得很轻,起身下床拿水喝,刚掀开被子,身旁的人抓住她的手。 她一愣,还未回过头,身后的人先起来了,摸到壁灯打开,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周阳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顾青闻沉默了一会,问:“要喝水?” “嗯。” “我下去拿。” 说着,他径直离开她的身体,下了床。 周阳还有些懵。 顾青闻回来时,一只手端着一杯水,一只手拎着一个保温杯。 “水放在柜子旁边,想喝的话直接倒。” 周阳喝了两口水,点点头:“好。” 过了一会,他问她:“睡不着?” 她摇摇头:“不是,就是口渴。” 他笑了笑,不再多问,等她喝完了水,取过她手里的杯子拿到一边柜子上放着。 询问道:“睡觉?” 周阳眨眨眼,怔了一会,说:“好。” 他们面对面而眠,橘黄的灯光下,周阳看着顾青闻,安安静静的,一个字都没有说。 对视了会,顾青闻朝她这边挪了挪位置,他将她拥进怀里:“睡吧,还有几个小时才天亮。” 周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了一声,寻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 良久,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很平稳。 顾青闻松了口气,借着幽微光亮,替她掖掖被角,盯着睡得还算安稳的周阳,他唇角微微一抿,极淡的一个微笑。 - 自这晚过后,周阳一扫之前的阴霾,精神气比之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好了不少。 顾青闻见她这样,紧张了一阵子的心终于慢慢放下。 日子暂时回到平日的状态。 无风无浪,还算和谐。 这天中午,周阳约一个朋友出去谈事。不巧朋友来电说临时有事,要晚上才有时间。 对方一直说抱歉,明明有求于人的是自己,朋友这么道歉倒让周阳有些不好意思。她打了个电话给顾青闻,说是晚上有事不回家吃饭。 -- 第187页 那边就问:“加班?” 周阳没想瞒他,但是也不想直接说自己去见什么人,想了下,她说:“是之前的一个朋友,好见没见了,她晚上正好有空,我们见一面。” 顾青闻没多问,说:“吃完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约定的餐厅位于闹市街的小巷子,周阳本来想选一个比较高档次的,朋友却说,不用了,就以前去过的那家私家酒馆吧。 周阳到的时候,朋友已经到了有些时间了,正和酒馆老板谈得起劲。 氛围太美好,她没上前打扰,在旁边等了会,待两人聊得差不多了才上前。 酒馆虽然是主营酒类,但一些下酒的小菜却做得很是精致。 两人都不会喝酒,只点了老板自酿的杨梅酒,小菜倒是点了很多。 吃了一会,周阳问:“阿良,这些资料和证据可以判她多少罪?” 朋友叫温良,是周阳的大学朋友,读法学专业,现在一家企业做法律顾问。她们在一次家教兼职时认识,关系不好不坏。 大三那年,温良家里出了点事,需要一笔钱,周阳当时二话不说就拿了二十万给她。 后来大四,周阳捅伤徐风林,紧急之下,也是温良帮忙解决的。 许是两人之间都见过彼此最脆弱的一面,她们的关系算不上多亲密,但是要是对方有什么事,却是可以随叫随到到的类型。 这些年,她和温良一直没什么联系,周思容那边也不知道周阳有这么一个朋友存在。 周阳时常觉得温良是另一面的自己。 她们同处泥沼,她苦苦挣扎,终年不得其解; 温良却是一株挺拔的野百合一般,任凭风吹雨打,她自永不低头。 温良抿了口温热的杨梅酒,说:“可以是可以。” 话里有话,周阳不得不看了她一眼,说:“是不是还有其他问题。” “嗯……”温良沉吟半晌,拿过她手里的资料,放在一旁,说,“这些资料最多判她十年。” 在预料之内,周阳说:“够了。” 对面的温良浅浅一笑:“周阳,你还是学不会快刀斩乱麻。” 当年,徐风林一事,周阳想尽各种办法压下,不让周思容那边得到一丁点信息。温良就曾说过,事情压下去只能缓解一时,如果要长久地解决,还是要从根源上处理问题。 时间证明温良说的全然在理。 周阳想了想,说:“你是有其他办法?” “不是我有其他办法。” “什么意思?”周阳疑惑。 温良笑了下:“在你因为这件事找到我的时候,还有几个人找到我。” 手指一紧,周阳不由得一慌:“谁?” “你的奶奶,还有顾青闻。” 周阳的眉眼皱得紧紧的,她声音有些嘶哑:“怎么会?” 温良起身,饶了半个圈,走到她旁边,蹲下。 她捏着周阳的手:“你当年拿了二十万借我,第二天你奶奶就找上我,她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之后帮我解决了家里的事,并拜托我要一直和你做朋友。” 周阳手微微颤抖。 “周阳,”温良叫了她一声。 她偏过脸,看着温良,后者笑了下,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 “一个月前,你的奶奶找到我,拿走了这些资料,并找到了南城有名的律师团,她说十年对于许世佳太短了,她要她一辈子都走不出监狱的大门。” 随着温良的话,周阳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她的心狂乱地跳着。 温良又说:“顾青闻那边认识了一位检察官,去年那位检察官在调查海湾城一些有问题的房产。许世佳名下有两栋别墅的资金来源不清,她们正在收集更多的证据。” 周阳看着温良,灯下,她的眼里略有湿意。 温良抱住她:“这件事你别管了,让她们去处理。这一次,我们把问题一次性都解决了,永绝后患。” 周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酒馆的,当她站在街上,晚风吹来,冰冰凉凉的,她猛然惊醒。 十二月的临城,气温还不太低,真正的冬天要再等一个礼拜才会到来。 不过晚上的时候,温度相对白天低一些。她外面只穿了一件针织衫,刚出来时还不觉得冷,站了一会,在酒馆内储存的热意消散去,她感到了一股寒意。 周阳打了个寒颤。 她还是没让顾青闻来接自己,同时也让温良不要告诉周思容和顾青闻今晚两个人见面的事。 她们瞒着她私下进行,不让她知道这些事,她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周阳特地绕道中山路,沿着镇海路一路直下,穿过热闹非凡的商业街,她一路走到了思北路。 回首一看,繁华夜景在她身后慢慢远去。 热闹不过过眼浮华,一切又归于平静。 - 一周后,临城的冬天来了。 它是突然来的,前一天还是大热天,中午大家都穿着短袖。夜幕降临,忽然狂风大作,气温一下子迅速降低。次日,外面的温度不再适合穿短袖,大家都换上了冬衣。 周阳穿了件短款羽绒服,裹了条墨绿色围巾,由着顾青闻帮她拾掇。 他笑道:“可以了。” 周阳低头看了看,说:“你记得也穿羽绒服,里面套件毛衣,到了办公室再脱。” -- 第188页 驱车到周阳公司楼下,顾青闻说:“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事。” 周阳打开车门的动作一顿,不过也是一下子,她恢复常态,朝他笑着:“好,待会得到老板允许了,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 昨天夜里,顾青闻忽然说让她接下来申请在家办公,为期一个月。 问他为什么,他没多说,只是解释今天冬天气温不太正常;又说她不是梦想着冬天去鼓浪屿上生活一段时间吗,齐远那处宅子要空出一段时间,正好她过去办公。 他不多说,周阳有默契地不多问,只说她试试看看能不能通过申请。 周阳磨蹭了一上午,把工作都处理完,甚至把办公室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实在无事可做了,她开始为要申请一个月在家办公一事打草稿。 她们部门不像其他部门的年末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相反,越接近年末,她们越清闲,反而在次年的三月份至五月份才是她们部门最忙的时候。 所以周阳琢磨了一番措辞,前后润色了好几次,最后才发送出去。 等待答复的时候,她忐忑了许久。 不过好在,北京的老板对此没什么意见,让她处理好平时的工作即可,工作上有任何问题随时电话联系。 她第一时间把这件事转达给顾青闻。 那边像是早已预料到:“那好,这两天收拾收拾,我们后天就上岛。” “你和我去吗?” 那端沉默了下,好一会才说:“有个朋友会陪你去。” 她问他是哪位朋友,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周阳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要把她送到岛上去,不过如温良所言,这次她也想一次性把事情解决。 既然奶奶和顾青闻都不想她本人参与其中,那么她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结束了通话,周阳站在窗户前沉默了许久,而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 照片有些泛黄了,照片上的人笑得很淡,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是28岁的周季安。 那一年她出差路过南城,周思容让她留下住一天,盛情难却之下,她改变行程了,留了一天。 这张照片是周思容无意拍下,后来周阳从书房里翻到的。 28岁的周季安是什么样的呢? 周阳不得而知,只知道母亲整日早出晚归。 而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36岁那年。 现在,周阳处在28岁的巨大十字路口。 是彻底往前走,还是与过去纠缠不清,时间不给她过多的犹豫。 周阳想,如果母亲还在,她会怎么选择。 按照母亲一贯的强硬风格,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她朝前,只会是前一种。 周阳将照片合进书本,一并收到电脑包里。 第63章 明日好景(4) “但愿我一样伴你行。…… 周阳怎么也没想到, 顾青闻口中会陪自己上岛的朋友会是宋瑶。 所以当她听到门铃前去开门,看见门外是宋瑶,宋瑶身旁还立着一个行李箱, 有种错乱感。 宋瑶见她站在门口怔着, 笑道:“怎么?不欢迎我?” 她立马回过神, 拉过宋瑶的行李:“没有, 只是有点意外。” “意外我会来陪你?” “算是吧,青闻说你最近忙着实验研究的事, 我以为……” 上岛为期一个月,周阳自己的工作没有地点限制, 但是宋瑶就不一样了,她们的工作地点都要在实验室, 她不知道如果宋瑶要在岛上住一个月, 那么她的工作和研究要如何进行。 宋瑶解下围巾, 搁在手边:“我休假了, 这次要休很长一段时间。” 听她这么说,周阳倒水的动作一顿, 她把水递给宋瑶, 问:“是怎么了吗?” 简短的几次往来,虽然对宋瑶不能说熟悉,但周阳看得出来她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 宋瑶抿了两口水:“年后我要去北城工作,以后大概会很少回来。” 周阳拿过她的围巾, 有些意外。 听顾青闻大致讲过她的一些家庭情况, 父母都是教授,她是独生子女,家里对她疼爱有加,此前把她从国外叫回来就是不想她一女孩子在异国他乡打拼。 宋瑶好似看出来她在想什么, 说道:“北城离临城也不远,回来很容易。那边有个更好的工作机会,我父母前后思量过也很赞同我去那里。” 只要是在国内,一切都还好说。听她这么一详细说了下,周阳倒能理解了。 于是,她由衷地说:“很高兴你的人生更进一步。” 宋瑶朝她眨眨眼:“你也会的。” 周阳扬扬眉:“借你吉言。” - 中午,顾青闻从学校回来。 回来时宋瑶正端汤从厨房里出来,他挪了挪饭桌上的垫子,说:“谢谢你。” 宋瑶不以为意:“我只是做了点我能做的事情,而且确实好几年没上岛了,这次上去算是给自己休个假,说起来,还是要感谢齐远把住处空出来。” 宋瑶是无意知道这个消息的。 齐远来临大找顾青闻那天,顾青闻有事要晚些才会回办公室,正好她要去他那边送资料,遇上了前来等候的齐远,聊了几句,从中知道顾青闻有意安排周阳去岛上住一段时间,为的就是避开许世佳那边的事。 他不愿周阳再和过去的人和事有所联系。 -- 第189页 最佳的选择方式就是暂时送周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是宅子那边的看管阿姨的女儿生小孩了,要回去帮忙做月子,如果周阳一人上去,只能自己一个人住。 齐远就是过来告知这事的。 宋瑶当即就说,那就她来陪周阳上岛。 顾青闻和齐远都看着她,眼里情绪不一。 前者是因为知道她近期忙着交接,要上岛一个月不太现实;后者则是看戏的状态。 最后宋瑶说:“怎么,女孩子陪女孩子,你还怕周阳被拐跑?” 一句大大方方的玩笑话,让在场的三人都各自相视一笑。 这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顾青闻换了衣服,走进厨房,周阳正在弄最后一个菜,看他进来,笑了笑:“要不你先吃?” 锅还在热,油还没有冒烟,顾青闻拿过她手里的蛏,说:“我来吧,你去外面等着。” 一下子换了个位置,由着周阳在边上看着他炒菜,她笑:“你不饿吗?” “不差这几分钟,”说着他将蛏倒进锅里,倒了一些酱油,将盖子盖上。 周阳点点头,走到一边拿碗,她先拿了三个人的汤碗出去,宋瑶正站在客厅里讲电话,两人隔空点了下头。 再次回到厨房,她着手添饭。 顾青闻忽然说:“宋瑶听说你要上岛,提出来她可以陪你上去。” 周阳一下子没反应他说这个是为了什么,一边添饭一边说:“我知道,她刚刚有跟我说。”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顾青闻想了一会,觉得有些话也没必要说了,视线转移到她的手上,淡淡地提醒:“你的饭有点少了。” 周阳停滞了下,过了一会,又加了一点。 他笑:“还是有点少。” 都没半碗。 周阳不搭理他,拿过其中的两碗饭,端到外面。回来要拿自己的那碗饭时,见到满满的一碗,不由得哭笑不得。 顾青闻说:“下午上岛,之后你每天的饮食我就监督不了,今天多吃点。” 一想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能天天见到他,周阳不免有些伤感。 因此,对于这碗添得几近满碗的饭,她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休息了会,顾青闻送两人到轮渡。 这天正是上班的时间,前后也没有什么节日,渡口人并不多。 顾青闻送她们到入口,齐远在一旁等着他们。两人还有话要说,宋瑶很自觉地拉了行李站到齐远身边。 顾青闻看了看周阳,末了笑了笑,将她拥进怀里,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担心,好好在岛上放松,元旦的时候我过来接你,然后我陪你回南城,之后再去我母亲那边。” 他从来都是这样,将所有的规划做得满满当当的。 周阳在他怀里蹭了蹭,良久才低低嗯了声。 许是顾青闻怕她多想,过了一会,他又补了一句:“周阳,就当是一次度假,度完假回来,生活依旧会继续。” “好,”她抱紧了他,说,“下班了有时间就来岛上,我给你买新鲜的小虾煮沙茶面吃。” 顾青闻失笑,抚了抚她额前被海风吹乱的碎发,说:“有新鲜的鱿鱼也都买一些,煮沙茶面放些鱿鱼也不错。” 周阳贴在他的肩上,轻声说了声好。 - 那天最后的谈话结束于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细节上。 生活如常。 不得不说,岛上的生活很是悠闲。 早上,周阳和宋瑶早早地出门,趁着岛上人少,绕着海边走了一圈,回来时,顺带买了今天要用的食材。 在生活小事上,相比周阳,宋瑶是个实打实的生活小白。 每次,看到周阳总能买到新鲜便宜的蔬菜和海鲜,她免不了感慨。 “以前帮家里买菜,买回来少不了妈妈的一段指责。” 周阳正挑着螃蟹,闻言便问:“比如?” 宋瑶笑了笑,学着记忆中母亲的口吻:“这菜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你才给别人买回来,还有这酱油啊,让你生抽,怎么买成老抽了。” 她说得神形俱在,惹来周阳一阵轻笑,说:“母亲以前也这样。” 宋瑶帮她拿过袋子,说:“现在生活好了,家里买菜都有保姆做,这类事倒是少了。” 岁月变迁,记忆里的一些细节,日后想起来,唯有感概。 周阳隔三岔五就要做一回沙茶面。 沙茶面的汤底极为讲究,她自己尝试做了几次,都没有之前顾青闻带她吃过的那股味道。 几次无果后,她听附近的阿姨们提起周边有家沙茶面做得不错,那里有汤底卖。她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和宋瑶出门。 有时运气好,赶上小店客人少,她们能买到汤底。 回到家里,周阳便变着花样,每次都是用不一样的食材做沙茶面来当午餐或者晚餐。 她试过爆炒的小虾,用过顾青闻说的鱿鱼,还添加过其他一些食材。 就这样,半个多月过去了,顾青闻一次也没有上过岛。 宋瑶大致看出来,邀她去外面走走。黄昏下,她们散落在来来往往的游客里。 偶然时刻,宋瑶会提起一些顾青闻大学时的事情。 比如,顾青闻很忙,不止学业忙,他的兼职更是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 -- 第190页 记得有一次市里中考的卷子需要人员帮忙二次审核成绩,正巧他们这一年级期末考试晚,时间正好撞上,班长过来询问有无同学想参加。 班上大部分人都提前买好了票,闻言都是摇摇头。 最后只有少数的几个人参加,顾青闻就是其中之一。审核卷子要到很晚,最后一晚到了凌晨两点,宋瑶正巧从外面回来,坐车的时候遇到了街边默默走路的人影,她觉得眼熟,便让司机停了车。 走近了,仔细一看,确实是顾青闻。 她叫了他。 他看着她,略显意外。 宋瑶知道他在兼职中考试卷审核一事,想他这么晚才回宿舍,正好街边不少小摊店,她笑着说能不能请他吃夜宵。 顾青闻拒绝了,拒绝的理由也很直白。 讲到这里,宋瑶沉默了好一会。 周阳不由得出声问:“他说了什么?” 夕阳西下,远处天际映着一模残阳斜影。 她笑了笑,回头看着周阳,她的目光带着一点惋惜。 就这么沉寂了一会,周阳听到她讲:“他说不行,凌晨五点半他还要赶车去岛外兼职。” 她的声音无不寥寥,继续缓缓说着。 “班上也有家境不好的同学,但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疯了一样地打工赚钱。大学四年,他几乎天天都是这么过来的。甚至有一次迫不得已,他将一篇文章的署名改成了贺嘉的名字。” 乍然听到贺嘉的名字,意外的同时倒有了一点本该如此的感觉。 周阳暗暗地捏紧了手。 宋瑶拉过她的手,说:“他应该没有跟你讲过关于贺嘉的事。” 确实没有。哪怕后来得知许世佳的事,加上许世佳又是贺嘉的妻子。在她面前,顾青闻一次也没有提起过贺嘉的事。 “我就知道。”宋瑶一点也不意外,“是他的行事风格。” 周阳无言以对。 宋瑶又笑了笑,断断续续地概括了贺嘉的事:“你知道的,每个学校里总有那么几个厉害的人。然后呢,总有那么一个身世了的的,以及一个身世不怎么样的。然而这两类人,也总总逃不开宿命的安排,身世不怎么样的,总会比身世了的的强上那么一点点。更重要的是,身世了的的咬牙切齿地追赶,怎么也赶不上,而身世背景不怎么样的,得到一个漂亮的成绩后,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久而久之,矛盾便这么产生了。” 周阳默了一会,说:“这个矛盾是单方面的。” 她透彻地指出要害,宋瑶讶然,半晌,“是,世人总喜欢描黑夸大女人的嫉妒心,可是在这方面,男人的嫉妒心理只会更胜。” 话里有话,周阳看向她。 “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安排,贺嘉和顾青闻的研究生与博士生课题总能成为对手。”她摇摇头,“偏偏两人的导师以前也是院里的两大对手,凡事都会被拿来对比。”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学术重地的高校,里面的各种明争暗斗也不在少数。 周阳沉吟了会,说:“顾青闻博士毕业那年……” 话忽地戛然而止,她顿了很久,忽地不知怎么继续说下。 宋瑶看了她好一会,说:“贺嘉从程溪那里知道他父亲早年的事,每次关键时刻都要让程溪出来搞破坏。” 周阳陷入良久的沉默。 她想起前不久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 【我觉得人和人的关系是加减法。扯后腿的人,带你去明亮地方的人,带你去高处的人。】 程溪、贺嘉之于顾青闻,许世安、许世佳之于周阳。 在长长的岁月长河中,他们或多或少地在他们的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从而加剧他们的人生,或快速前进,或快速倒退。 亦或者,原地踏步。 而现在,命运将他们以一条线串联起来,终是到了解决的时候。 第64章 明日好景(5) “多么的庆幸,长夜无…… 之后宋瑶还讲了许多顾青闻以前的事, 但无一例外的是,顾青闻读书期间的人际关系苍白得可怜;反倒因为平时打工兼职的缘故,校外的人际关系更为丰富一些。 就在宋瑶讲述中, 关于过去的顾青闻的身影, 一点一点地在周阳的想象中一一清晰。 成长的过程中, 许是受母亲、以及后来的周思容的影响, 她一向佩服清醒又理智的人。 清醒又理智的人,向来知道自己面临怎么样的处境, 自身又有着怎样的优势,自己要的又是什么, 并且会为之奋斗努力。 这其中最难的不是努力,而是长期坚持地努力。 回首走过的路, 周阳清楚地知道, 她的清醒与理智, 没有那么地清晰与坚定。 不过她并不觉得悲哀。 人各有异,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那么清醒坚定地奔着一个方向前进,从不耽搁犹豫。 但是, 顾青闻会是她日后学习的一个方向。 周嘉容曾告诉过她, 如果一个人让你感到自卑、自我怀疑与退缩,那么趁早离开这类人。他们只会让你消耗自身的热情,从而自暴自弃,生活过得一塌糊涂。 反之, 如果有那么一类人, 在交往的过程中,能让你随时感到一种向上的力量,那么这类人是可以深交的。 她说,爱情很多时候, 对女方是一种永无止境的索取。 -- 第191页 为了不让自己处于这样的境地,她选择随时走在恋爱的路上,从不停留。 夜里,周阳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是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一部 《我的天才女友》,翻到莉拉和埃莱娜逃学一节,她手指一直摩挲着纸张,久久地停在这一页。 沉默了良久,她合上书,在柜子上摸到手机,依着印象,找到翻拍的电视剧的这一段。 她的目光长长地停留在屏幕上。 屏幕上,是两位女孩奔跑的背影。 几乎是这一天后,莉拉和埃莱娜的人生走向完全不同。 周阳长长地叹了一声气,将手机屏幕熄了。 记忆中,也有这一天,许世佳找到她,说可以带她去山上摘苦菜。在外婆的那个临海小村庄里,炎热夏季,苦菜是其中一大降暑的药材。 正好前几天外婆念叨家里没苦菜了,盛夏酷暑,想熬点排骨汤都没有药材。 许世佳来说的时候,周阳自然欢喜应下。 她万万想不到,这正是撕开她长时间痛苦的开始。 当天下午,同行的还有许世佳的哥哥——许世安。 周阳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他在许世佳家里排行老大,年长周阳一个年纪,平时大多时间不在家。 周阳正犹豫要不要去,许世佳却说,就在周边的山里,她哥哥熟悉那一片有苦菜,今天正好有空,就让他带路。 她这么说,周阳不疑有他,三个人便出发了。 时至今日,周阳仍然记得那片山林。 山林茂密,树林高大,隐在这茂盛山林之内的,有一处常年无人居住的荒宅。 悲剧就在这座荒宅边上发生的。 事情发展得太快,许世安一声暴怒,周阳就被压在身下,她求助于许世佳,许世佳却是按住她挣扎的手,在她耳边说着。 【哥哥,好像有人来了。】 周阳当时绝望地想着,要是有人来就好了。 可是没人。 遍野寂静的山林,除了她沙哑的挣扎声、许世安的暴怒声以及许世佳急急的不安,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周阳将台灯拧掉,躺在床上,她清晰地盯着天花板,窗外,传来轮船呜呜的鸣笛声。 沉沉的,一声压过一声,重重地在她耳边鸣响。 快要睡着的时候,周阳恍惚察觉,房里好似进了人。 起初她以为是宋瑶,随即又想到,宋瑶不会在她房里停留这么久,她想到最不可能的一种,呼吸一滞,意识随之清醒。 她抓住那只帮她掖床被的手。 “顾青闻?”凌晨,她的声音略微沙哑。 “是我。”他反握住她的手。 猜测得到证实,她起身,借着微弱的壁灯,久久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她便笑了。 顾青闻摸着她的脸:“吵到你了吧?” “没有,”她摸住他的手背,“还没睡着。” 说着,她往里让了让:“外面凉。” 顾青闻声音温和:“身上脏,我去换身衣服。” 他起身就要走,周阳却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感到一股阻力,不由得笑着安抚她:“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脏得很,我先去清洗清洗。” 周阳却不给他走的机会。 她赤脚站在木地板上,呼吸轻轻地,手一点一点地摸过他的眉眼。 顾青闻垂眸,目光清澈,他无奈地笑了下,将她抱起来,让她的脚垫在他的脚背上。 “地板凉,忘记了 ?” 周阳低头,看了看,末了她说:“是有些忘记了。” 他便笑:“这会像个小孩子。” 周阳抬头,目光凛凛。 大概沉默了几分钟,顾青闻正想问点什么,却被附在唇角的一股温热弄得怔了怔。 周阳踮起脚,先是亲了亲他的唇角,停了两三秒,似又觉得不够,她吻了吻他的唇。 至于下一步,周阳有点迟疑了。 因为隔着布料,她能清楚地感到顾青闻的心跳快了许多。 她从他唇边离开,稍稍撤后,目光亮亮地看着他。 几厘米的对视,俯仰之间,有些东西变了。 顾青闻的手抚着她的后脑勺,他低下头来。 唇舌之间,呼吸之间,似有若无之间,紧密纠缠。 昏昏暗暗的光影里,周阳感觉到了,生命在向上,向上。 一直地向上。 - 一楼。 周阳拢着针织衫,靠在厨房门口,望着顾青闻前后忙活。 她说:“真的不用我来煮吗?” 顾青闻看她一眼:“不用,很快就好。” 他匆忙而来,晚餐到现在还没吃。而现在已是新的一天的凌晨。 两人刚从浴室里出来,周阳就要帮他煮碗汤面,他却说不用,他自己来。 宋瑶那边大致听到了声响,从楼上下来。 见到顾青闻正端着碗面从厨房出来,而一旁的周阳朝她做摊手状,她扬扬眉,说:“我下来倒个水喝,你们继续。” 说着,倒完水,朝周阳眨了眨眼,随后上楼回了房。 餐厅只剩他们两人。 周阳忽地笑了下,从冰箱拿出一颗鸡蛋,说:“汤面太清淡了,我给你煎个荷包蛋。” 顾青闻拉住她的手:“不用。” 她坚持:“昨天宋瑶还说我进度很大,荷包蛋很嫩,你待会检验检验?” -- 第192页 他被她认真的语气弄得失笑。 于是,他倒是端着汤碗,进了厨房,站在一旁,看着她操作。 油烟机轰轰的声响里,她的侧脸温婉沉静。 顾青闻不由得想起上岛前,周思容跟他讲,周阳想要的是平淡的生活。她们为之努力了这么多年,不能因为许世佳的出现,搅乱了这一湖平静的水。 那边周阳已将荷包蛋移到盘子里,然后倒了一勺半的生抽淋在上面。 她献宝一样:“尝尝?” 他打心底里一笑:“好。” 荷包蛋确实煎得很嫩,可见她阵子不知做了多少尝试。 周阳看着他:“以后早餐我总算有能帮忙的地方了。” 顾青闻侧过脸,挑眉笑着:“这点时间,拿来多睡点补补眠不更好?” 她皱眉:“我怎么怀疑你在阻止我上进。” 这个罪名就大了。 顾青闻投降:“好,你做什么都可以。” 周阳抿唇而笑。 吃完面,顾青闻将碗和锅清洗干净,关掉一楼的灯,两人放轻了声音回到房间。 顾青闻拿出电脑,处理了几封邮件,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他合上电脑,走到床边。 周阳揉了揉眼,刚看了几页法语书,她眼睛有点疲惫。 看了她一会,顾青闻掀开被子,上了床。 他一上来,周阳就扔掉了书,不管不顾地往他怀里钻。 她那一侧的地板上放了块地毯,所以书落地的声音很轻。没一会,闷闷的一声消散在寂寂夜色里。 他轻声说:“书那么宝贝,就这么扔了?” 她声音嗡嗡的:“今晚例外,更宝贝的来了。” 说着,还在他怀里蹭了蹭。 顾青闻揉了揉她的肩膀,亲了亲她的发顶,他问:“这段时间还习惯吗?” 她仰头看他:“你要我怎么回答你?” 他笑:“实话实说。” 周阳打了个哈欠:“还可以。” 她实在有些困了。 见状,顾青闻没有往下问,两人躺在床上,面对面的。周阳笑了下,倾过身,亲了亲他的唇角,而后迅速地找了舒服的姿势,窝进他的怀里。 她说:“谢谢你。” 谢谢你在这个夜晚,没有任何预示地出现,而后陪她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 隔天一清早,顾青闻早早的收拾完毕,他要赶船回临大。 周阳帮他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说:“好了。” 宋瑶坐在餐桌上,笑笑地看着他们俩。 起初周阳还会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她倒自然而然地同顾青闻相处。 用完早餐,她送顾青闻去坐船。 清晨,路上,人还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散落在各处。 这是岛上难得寂静的一段时光。 很平和的,与世无争的,好似接下来的熙熙攘攘,全然与它没有任何干系。 入口就在不远处,分别近在眼前。 顾青闻捏了捏她的手指,说:“考虑考虑我刚才跟你说的事,下次我上来时,给我答复。” 周阳微微眯了眯眼,她抬头看他:“是为了我吗?” “不是,”顾青闻很坦诚,“几年前就有过这个念头,不过那时一切还刚开始,打算等着以后稳定再考虑。” 她不由得疑惑:“稳定之后不应该是长久地定下来了吗?为什么又突然想到换座城市生活?” 他抚了抚她的额头,笑着解释:“所谓稳定,即是你有把握有底气能放弃现在的生活与工作成果,到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不待她说什么,他又说道:“对我来说,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周阳只得问:“你考虑好了吗?” 一旦换座城市生活,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工作与人际关系,还有很多很繁琐的事情。 海风拂来,空气中温温润润的,一如顾青闻的声音。 他说:“生活无时无刻不是在重塑,我时刻都做好了准备。” 第65章 明日好景(6) “如明日好景忽远忽近…… 至于换座城市生活一事, 周阳认认真真地考虑了。 其实也不用过多考虑,在此之前,她已然换了好几座城市, 漂泊流浪对她而言, 跟家常便饭一样。 只是她没想过, 这次提出来的人会是顾青闻。 一个人倘若在一座买房, 差不多就是从此定居的意思。 按照顾青闻的脾性,大约他早已做好了在临城生活一辈子的打算, 他的学业科研成果,都在临大。 甚至在研究生那一年, 他已经将户口落地临城。 尽管顾青闻再三跟她说,这个决定不是因为她, 但是周阳知道, 多少还是与她有关。 宋瑶从外面回来, 见她坐在电脑前发呆, 走进,周阳一点反应也无, 神情恍惚。 倒是她身旁放着一叠纸, 她大致瞟了一眼,大大的标题现在眼底。再看看周阳魂不守舍的模样,她心底大约有了底。 中午吃饭,宋瑶忽地说:“我记得大四那年, 顾青闻有考虑过外校的研究生。” 这个话题说得周阳当头一愣, 她看向宋瑶,面目迷茫。 她笑着解释:“不过那会林老师不放人罢了,这么好的一颗苗子,他宝贝得不行。” 恍然回过神, 周阳问:“是哪所学校?” -- 第193页 “川城大学。”说到这里,宋瑶神秘一笑,“你知道当时林老师问他为什么要去川城大学,他怎么回答的吗?” 周阳求解:“你说。” 顿了好一会,宋瑶擦了擦嘴,说:“因为想在下雪的地方生活几年,气得林老师拿书本敲他脑袋。” 周阳被话里的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为什么林老师会生气?” “你知道的,川城又湿又冷,老师气他在温暖的地方活得太自在了,吃饱了闲着。” 周阳跟着笑,林老师说的话不假。 宋瑶又说:“其实也就是看顾青闻孤身一人,整天只会呆在实验室,在临城还好,老师时常会叫他去家里,要是真到了川城,大概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她这么一说,周阳不禁好奇:“他到了川城,万一和那边的同事看对眼了呢?” 宋瑶微皱着眉看了她好一会,看得周阳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讲错话了。 就听到她说:“不会的。” 语气无不果断。 周阳显然意外。 宋瑶又解释:“本科那会追他的人不少,其中不少一些优秀又上进的女生,外校因为他时常兼职的缘故也有一些,不过他从来都是心无旁骛,一心扑在学业上;后来研究生和博士生期间,旁边的老师看他年纪也到了,明里暗里,用各种理由帮他介绍不少了,不过他重来都是温和拒绝,说是还早。” 周阳默默听着。 宋瑶又说:“我们都以为他是不是怎么了,或是其他方面有什么难言之隐的问题。” 周阳抬起头。 她笑:“你知道的,男人到了一个年纪,不谈恋爱,不着急婚姻一事,旁边的人都会误会的,只是很多人把这种目光放在了女生身上,催着女生结婚,其实,男人也不少。” 说得在理,周阳点点头。 宋瑶继续说:“那时我猜是否他家里的事情弄得他有心理阴影,才会不想谈婚姻一事,直到后来那天晚上我在林老师的家里看到你。” 那次见面,是周阳和宋瑶初次碰面。 当时她们不熟识,时间晃过一年,她们成了朋友。 宋瑶大致也想到了那次见面,她说:“以前不相信缘分一说,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可信的。” 她忽然模棱两可地说道。 周阳微地不知道如何去答复这句话,想了许久,她干脆噤声。 两人沉默地喝了会汤,午餐用完,周阳开始收拾餐具到厨房清洗。 厨房的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厨房外面即是院子,宋瑶正在院子给花草浇水。临城一年到头都是绿意满满的,饶是到了冬季,鲜绿的花草植物仍有不少。 算得上寒风里的一点暖意。 周阳冲洗第二遍的时候,宋瑶倏地站到了窗户面前,与她迎面相对。 她一抬头,有些被吓到。 与她慌乱的神情不同,宋瑶倒是神情自然,她说:“在暖和的城市生活久了,总想换些味道,周阳下回再见面,该是我去川城找你吃火锅的时候了。” 周阳愣了有足足几分钟,水龙头的水哗哗地落下,潺潺涓流。她好长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笑了笑,说:“好,那我得先去尝尝川城都有哪些好吃的火锅。” 聊了几句,宋瑶拎着满壶的水,又走到院子的花园里边,慢悠悠地浇水。偶然,她会回过头看一下周阳。 目光隔空相撞,周阳回以一笑。 - 顾青闻再次上岛的时间比他承诺的要迟了半个月。 他来的那天,离元旦过去已半月有余。 不过,周阳没想到,一同前来的还有周思容和周嘉容。 顾青闻说:“我去煮水,待会泡茶,你跟奶奶和阿姨先聊。” 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感知手里的力度,周阳恍惚地点点头:“好。” 通往后院的路径有两条,就在正门进来的两侧。不过两侧种植的植物不同,一侧是芒果树,一侧是番石榴。 早晨,周阳起来刚打扫过院子,地上没什么落叶,干干净净的。 周思容环顾了一圈四周,说:“难得的好住所。” 周阳怔了怔,说:“是顾青闻一位朋友的老宅子,看宅子的阿姨有事回家一段时间,我来这边住一阵子。” 她缓缓地解释着,不时看了看一旁笑着的周嘉容。 皱了皱眉,她再把目光挪回到周思容这边。 周思容沉着脸看了她一会。 周阳心里越发地紧张。 一旁的周嘉容适时出来说:“妈,您别吓着阳阳了,她脸都快白了。” 这话一说,周阳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周嘉容一眼。 后者用安抚的眼神看了看她,无声说了两个字:没事。 周思容站了一会,末了,叹了声气,说:“听说后院有处小花园,带我去看看。” 周思容退休后,除了看戏剧,最爱的便是拾掇老宅子的花草。 左侧的芒果树比较高,垂下来的枝桠远远接触不到人,周阳带她们从芒果树下走过。 周嘉容说:“哎呀,这来临城两个月了,见到最多的就是芒果树。” 在前面带路的周阳心里一惊,虽然在温良跟她讲过周思容找过她之后,加上周思容又说北城那边有事要过去处理,两件事稍一结合,周阳大致也猜到了或许北城那边并没有事。 -- 第194页 所以当周嘉容讲到她们已经来临城两月有余,她虽有预感,但无不震惊。 临城的冬天并不算冷,哪怕在户外久坐,只要衣服穿搭合适,倒还过得去。 周阳手捏紧了身上的绿色毛衣,层层柔和的触感袭击她的大脑神经,她望着周思容,忍着自喉咙处涌出来的酸意。 当年,关于许世安一事,她确实说了一半。 她没有向周思容说出,这个事件中还有许世佳参与其中。 她抹去了许世佳的存在。 她望着周思容,良久,她右手附在左臂的手肘处,咬了咬牙,跟周思容道歉:“对不起,奶奶,当年我没有跟您说出全部的实情。” 周思容看了她一会,叹了声气,似理解又似无奈,她往前走一步,抱住周阳:“说什么抱歉,我还没说话了,你倒自个猜上了。” 周阳说:“那几年我身边没有一个女性朋友,后来你们帮我这么多,我不想让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和女生来往。” 周思容红了眼眶,说:“我知道。” 她的理解,她的平和,在周阳听来,反倒心里的愧疚感更重。 周阳闭上眼,心里的苦涩越来越多。 周思容拍了拍她,温柔地说道:“阳阳,我们从来没怪过你,我们懂你的难处。任何一个女孩子在那样的年纪遇到那样的事情,能像常人一样生活已是难事。你15岁来到家里,乖巧安静懂事,跟这个年纪的女孩没有任何一点差别。你要记得,错的人永远不是你。” 周阳把牙齿咬得紧紧的,来自喉咙处的哀鸣被她一次又一次地压下去。 周思容伸出双手摸了摸她的脸,笑得很是和蔼:“那天顾青闻来南城找到我,他说一个人如果来到人间,为的就是毁坏一个女孩的一生,那么死亡对他而言,只是便宜了他。所以这次许世佳,我要让她一辈子都在牢里度过。” 周阳的眼泪一直流。 时光一瞬回到13岁那年。 只是这次有所不同,她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在暗无天日的夜晚里独自哭泣,将所有的悲痛都吞回肚子里。 她少年时所有的悲痛在这一刻,全然有了去处。 她看向一旁的周嘉容,周嘉容红着眼眶,咬了咬唇,上前,抱住她:“阳阳,没事了,从此以后,都会没事了。” 顾青闻贴靠走廊处的壁墙,院子里,传来周阳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他侧过脸,望了望细长走廊的尽头。 尽头是二楼楼梯的拐角处,平时那里不会开灯。如果从这边望过去,是昏暗的一角。 如同望不到头的隧道一般,不知何时才会迎来光亮。 今天,拐角处亮起了灯,旁侧的门也打开了。 此时此刻,从他所处的位置看过去。 明亮异常。 他想,书上所说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也不过如此了。 - 宅子突然多了三个人,空寂的屋子顿时热闹了起来。 周阳向周思容和周嘉容介绍了宋瑶:“我奶奶和阿姨。” 又反过来跟周思容和周嘉容说:“这是我在临城的朋友,叫宋瑶。” 周思容和周嘉容相视一笑,三人打过招呼。 岛上的餐店大部分是针对外来游客的,很多食物周阳也吃不惯,她吃不来,周思容和周嘉容更是不用说了,于是中午便打算让顾青闻下厨。 周思容说:“你让他休息一会吧,去外面随便吃吃,下午就回去了。” 周阳一愣:“回南城吗?” 周嘉容笑着:“南城明天回去,下午下岛,我看对面倒有几家不错的餐厅。” 原来不是今天回去,周阳心底一松:“晚上过去吃,还可以看夜景,今天中午让顾青闻下厨,我帮忙打下手,他厨艺一流,你们正好尝尝。” 宋瑶在一旁笑着。 周嘉容闻言摇摇头:“我教你的,你都忘了?” 周阳看了看顾青闻,再回首看看周嘉容,问:“您教了我什么?” 周嘉容象征性地皱眉。 一旁的周思容发话了:“嘉容,你别逗她了,”又对周阳说,“中午就听你的安排。” 于是,两人挪到厨房,将客厅让给了另外的三个人。 冰箱的菜有不少。 顾青闻看着流理台上的食材,看向周阳:“中午怎么安排?” 周阳却是走上前,紧紧地抱着他。 她难得抱得这么紧,顾青闻放下手里的菜肴,用一旁的桌布擦了擦,拍了拍她的背,说:“不怕她们突然进来?” “不怕。” “是吗?”顾青闻看着愣在门口的周嘉容,眉眼间淡着笑意。 周嘉容清了清嗓子,叫了声:“阳阳,我中午想喝鱼头汤。” 这道声音,叫得周阳一个激灵,立马从顾青闻身上弹开。 她脸红红的,在周嘉容看不到的地方,掐了顾青闻一下,然后笑着跟周嘉容说:“阿姨,正好早上买了鱼头。” 周嘉容眉眼一抬。 周阳好似已经猜到她下句要说什么:“不放芹菜香菜,多放胡椒。” “看来还记得。”周嘉容说了句,走开了。 留下周阳和顾青闻干瞪眼。 良久,还是顾青闻说:“我有提醒你。” 这叫什么提醒? 周阳声音干干的:“不用那么委婉。” -- 第195页 他犹豫了下,说:“好,我下次直白点。” 周阳拧眉:“还有下次?” 顾青闻靠近她:“没有下次。” 他的眉眼近在眼前,她荒唐地想,是不是她稍微呼一口气,他的眉毛便会跟着颤动。 毕竟离得这么近。 只是她还没想明白,一道阴影覆盖下来,她眨了眨眼。 起初,他的节奏还算和缓,她尚且跟得上,过了一会,他似乎乱了章法,她的呼吸在他的引导下,便彻底地乱了。 客厅间或传来周思容的声音,还有宋瑶的声音,她们在谈宋瑶年后要去北城一事,正好爷爷和大伯就在北城,周思容说,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可以联系他们。 周阳的思绪很乱。 一方面她怕客厅那边的人过来了怎么办,一方面,顾青闻还没停下来。 “你在想什么?” 忽地,他离开她的唇,眼神深深地看着她。 周阳懵了懵,说:“她们还在外面。” “我知道。” “哦。” 转念一想,周阳又觉不对,她看着顾青闻,“你……” 他眉目含着笑,无不蛊惑:“刚才你说了,表达要直白点。” 周阳:“……” - 隔天早上,周阳带周思容和周嘉容吃过早茶,然后由顾青闻驱车,送她们去机场。 周思容说:“过年你们再回来,也没几天了。” 周阳看了眼顾青闻,说:“好。我会带他回去的。” 一旁,周嘉容接连啧啧。 周思容淡淡地问她:“你有问题?” “没,什么问题都没有。”怕把战火引到自己身上,周嘉容立即噤声。 周阳和顾青闻相视一笑,她说:“其实可以多住几天的。” “不了,南城那边还有点事,你大伯明天回来,家里不能没人。” 周阳一惊:“是出了什么事吗?” 周嘉容适时插进话题:“能有什么事,就是小蝶回来了,你大伯要和她好好谈谈人生话题。” 小蝶是大伯的女儿,初中便被送到了英国学习,周阳和她没见过几次面。 了解到家里没出什么事,周阳顺时安下心,说:“代我向小蝶问好。” 周思容说:“她这次回来就不出去了,过年回来你就能见到。” 随后,几人又聊了几句,登机在即,周思容说:“川城那边不错,可以考虑考虑。” 话题转得太快,周阳不由得一愣,半晌,她点点头:“嗯,我知道。” 周思容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人生处处是开始,阳阳,现在你可以彻底地放下心,没有人、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你追求你想要的生活。” “我会的,奶奶,你放心。”她深深呼了口气,“我一直在努力生活,从未放弃。” 从机场回来,顾青闻带她回了家里。 时隔一个多月,再回到这里,周阳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感。 明明还不到两个月,她像走过了半生一样。 顾青闻让她回房再补会眠。 她则是拉着他的手,问他有没有事。 他答:“没事情,今天一天都是归你的。” 这话颇为受用,她带他去阳台晒太阳。 刚坐下一会,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张纸,递给顾青闻。 她一脸神秘的模样,惹得顾青闻接连看了她好几眼,而后在她的注视下,打开了纸张。 是一张工作调岗申请表。 他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末了,将纸张按照原来的痕迹折好。 他说:“考虑好了?” 周阳说:“这话该我问你 。” 他把纸上放在旁边的架层上,用垫子压住,闻言,说:“我上回告诉过你。” 她转转眼,说:“我也是那个答案。” 他下意识地看向她。 她眉目明朗,阳光下,很是自在鲜活。 “人生无时无刻不是在重塑,我时刻都做好了准备。” - 过完年,前后见过双方家长,回到临城后,两人开始着手准备搬去川城一事。 顾青闻所在的院系和川城大学那边有个项目研究,为期三年。 按照宋瑶的话来说,这类项目两校合作存在多年了,以往每次申请的名单上从来都不会有顾青闻的身影。这次他的名字列在其中,如同一粒石子投进一滩平静的湖水,荡起阵阵涟漪。 院里的人无不惊讶。 首当其冲的是张朝。 去年国庆后,他家里出了一堆事,大大小小的,虽然都是他哥哥贺嘉那边的事,但他爸爸天天在家里无能暴怒,搞得他和母亲也不安生。 他父亲前后走了很多关系,想把媳妇捞出来,可是许世佳涉及的罪行太多,已然无望。 既然媳妇那边没有希望了,他又想着,钱和房子可以留下吧,结果因为涉及赃物,一一被检察院查封,等待后续处理。 这边媳妇的事还没落地,那边大儿子又出事了。 有人实名举报贺嘉学术造假。 举报的人还不止一人,前后总共五人,这五人都曾跟着贺嘉做过项目。 学校反应速度快,立马出了声明,会彻查此事。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贺嘉受到了处分,同时学校与他解除了聘用合同。 -- 第196页 朝夕之间,他们家一下子一落千丈。 开学后,张朝受不了父亲和大哥天天吵架,他干脆搬回研究生宿舍。母亲那边多年前已经和父亲协议离婚,这事一出,她什么也没说,直接行李一收,回了苏州。 张朝知道,这些事和顾青闻撇不开关系。 从贺嘉开始抢顾青闻的实验成果开始,他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当他从院协办那边知道顾青闻即将赴川城开展为期两院合作的一个项目时,他的震惊比周阳更甚。 年前顾青闻已经着手在交接实验室的一些手续,到了年后回来,最主要的一些手续都已交接完毕,剩下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三月下旬以后,他便很少来学校了。 研三,正是张朝最忙的时候。 他已经决定直博,正跟着一个教授在做实验,该教授风格严肃,学术严谨,一天下来,在实验室泡到凌晨更是家常便饭。 他好不容易从别处听说顾青闻今天来学校了,正巧今天不用进实验室,他从教授办公室离开后,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化学楼。 顾青闻的办公室在四楼。 以前他经常往这里跑,从去年十月开始后,他们几个跟顾青闻的实验告一段落,之后他分到别的老师那里,加上顾青闻向来忙碌,倒是没怎么见过他了。 当他急匆匆赶到时。 顾青闻正和周阳说着话,两人的说话声很小,但走廊此时人员很少,张朝听得很清楚。 周阳话里带着笑:“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你。” 顾青闻声音轻缓:“是你第一次见到我,我不是。” 这话果然惹来周阳的进一步追问:“是吗?在这之前你见过我?” 张朝在心里默默地说,是的,就在那家小巷的面馆里。 当时他一直纳闷,一向争分夺秒的顾青闻,怎么会特地跑到离学校开车需要半小时的面馆。 直到他见到周阳。 原来,一向冷淡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顾青闻,也跟普通男人一样。 他正这么想着,顾青闻和周阳从会客室出来,触不及防地,就这么相遇了。 张朝率先看向的人是周阳。 自从从母亲那边知道,许世佳小时候曾经祸害过周阳,他对这个本就不怎么感冒的大嫂,心里的鄙夷只多不少。 他一边想见到顾青闻和周阳,一边又害怕见到他们两人。 伤害已然造成,尽管这事与他无关,但是许世佳作为他的大嫂,他的大哥后来又拿这件事去威胁顾青闻。 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顾青闻和周阳。 还是周阳率先反应过来,见到他,笑着说:“张朝,好久不见。” 她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骨子里是初见时的安静,面上倒是开朗不少。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问个好,说句好久不见,近来如何? 然后呢? 再然后呢? 顾青闻朝他招了招手,他愣了许久,随后走上前。 顾青闻说:“周阳那边有一些食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晚上来家里取?” 怕他不同意似的,周阳也说:“食材很新鲜,都是家里人今年去山里挖的,炖汤很适合。” 他喉头嗫嚅了下,说:“会不会麻烦?” 顾青闻笑:“你要是麻烦,我和周阳给你送过去?” 记忆中,顾青闻很少开玩笑,他从来都是严肃的,但因为他能力了得,他的严肃和寡言少语倒成了他显著的一引人特征。 很多人分到他这边跟着做实验,最开始是不愿意的。要求太高,不容一丝马虎,最重要的是他不那么好交流。 后来真的分到他手上。 张朝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的。 他着着实实被此刻的顾青闻怔了怔。 一旁的周阳问:“听林老师说你这学期住在学校。” 他回过神,说:“是,一边做实验一边赶论文,住在学校比较方便。” 周阳说:“这倒是,不过平时还是多注意点身体。” 他呆呆地嗯了声。 后来大概是察觉出张朝和顾青闻有话要说,她跟顾青闻说:“我去楼下走走,顺带去买两杯咖啡。” 化学楼后面就是芙蓉湖,芙蓉湖边上往外走,则有一处超市。 周阳逛了一圈,一排一架地走过去,很认真地在参考要买点什么。 等她转了一圈,才发现,她没拿顾青闻的卡。 临大校园内的教职工都有一张卡,每月学校会往卡上拨一部分工资过来做生活费用,简而言之,类似于学生的餐卡,专门刷食堂吃饭用的。 上次刷顾青闻的卡,卡上余额还有九千多。 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他说,一般都在家里自己解决,学校里的饭菜本就便宜,一个月算下来,花不了多少钱。 加上周阳搬到金榜后,除了中午在学校解决,早餐和晚餐他都回家吃,这卡剩的钱可不就又多了。 听得周阳直笑。 眼下,她巡了一圈,拿了两罐葡萄汁,见时间差不多了,她到前台买单。 下楼梯的时候,顾青闻从对面走过来。 她迎上去:“谈完了?” 他点点头,见她手上拿着两瓶饮料,可能是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瓶子外壁冒了不少水渍,她手上跟着沾了不少。 -- 第197页 他摇头笑笑,取出纸巾,递了两张给她,然后将饮料拿在手里。 他们的车就停在超市后边这一侧。 三月时节,阳光漫漫,透过高大的树林,细细密密地落下来。 走过一段路,旁侧两边都是职工楼,树林被抛在身后。 两人走在阳光下。 周阳问:“待会去哪里?” 顾青闻转过脸,正巧看见光影落在她的脸上,映得无不明朗。 他牵过她的手,同她十指交缠,细细密密地,几不可分。 阳光下,他的声音很是和缓。 顾青闻说:“回家。” ———————————————————————————————————————————— #一点故事的后续: ① 搬到川城的第一年,一天冬日,周阳闲来无聊,坐在阳台晒太阳,顺便翻翻书。 就在她看得犯困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一串海外号码。 她第一反应是境外诈骗,毕竟近年来,境外诈骗层出不穷。 想也没想,她摁断了这通电话。 哈着气又看了会书,拿着笔,三三两两做着笔记,过了一会,手机再次响了。 拿起来一看,还是刚才的那串号码。 不知为何,周阳忽地一凛。 电话那端的人,她已猜到大半。 手机响了多久,她就怔怔地看着窗外飘落的大雪有多久。 在电话铃声即将停下之际,她划下通话键。 她沉默,电话那端也是长久的沉默。 周阳望着墙上的时钟发呆,相互沉默了近一刻钟,就在她感到手肘发酸,要换一只手拿时。 那端出声了。 徐风林声音的很是沧桑。 他说:“阳阳,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他没再说其他,果断地摁掉了这通电话。 十五分钟的沉默,到头来,就为了说一句简单的‘对不起’。 周阳静默了许久,直到身上的书落了地,发出一声闷闷的声响,她回过神。 弯腰拾起书,不经意往窗外瞟了一眼。 雪,落得更大了。 窗外的世界,一片雪白;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她回到屋里,把笔夹在书里,找到顾青闻的微信。 其实也不用找,她把他微信置顶了,不过她微信置顶的人不少,她又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 雪一直下,一刻也没有停过。 她发消息给顾青闻,让他中午不要回来了,雪大,路面不好行车。 发出去后,她把手机熄了屏。 顾青闻这会大概在忙,没那么快回消息。 她回到书房,把书放到桌案上,转身的时候,忽地被桌案上的日历引去了目光。 距她由徐风林带到周家那一年算起,今年正好是十五年。 适才那通沉默了十五分钟的通话似乎有了解释。 她在书房站了一会,不出一分钟,她关掉灯,合上门出去。 #② 次年夏天。 一天午后,周阳从办公楼出来。她下楼取快递,签好字往回走。 途中,她的手机响了。 见是周嘉容,她笑了下,接起来了。 很快,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她脸上的笑意凝住。 明明顶头的阳光正烈,晒得她皮肤发烫。 她的牙齿却止不住地上下打颤。 徐风林死了。 事发地点云城,事故原因泥石流。 周阳的母亲,周季安出事的那年,也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地点在云城,原因是途中突发泥石流。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 她坐在办公室内,隔着玻璃,外面是同事敲击键盘的声音,起起落落的,嘈嘈杂杂的,一下一下的。 她看了眼刚拿到手的快递,取了一把剪刀,进行拆卸。 是一个盒子,她打开,待她看完盒子里的照片,陷入良久的沉默。 门外,有人在走动,因地板铺了层地毯,使得这落地的脚步声便轻了很多。 周阳突然崩溃。 她捂着嘴,止不住地哭泣。 桌上是沓照片,照片的年岁有些久了,照片的边缘泛着黄。 每一张照片上都是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周阳很熟悉,是母亲周季安;另一个则是一位小女孩,面孔很陌生,记忆中她从未见过这个人。 随着她往后看,她逐步确认,这位小女孩是时寒。 照片按着年份有序排着,翻到最后一张,是时寒一个人在广城大学门口的毕业照。 照片上只有她一个人。 那时,她的脸还不是现在的模样。 她跟周季安,长得一点都不像。 一股莫大的悲伤瞬间席卷了周阳。 恍惚中,她似乎从这些照片中窥到了故事的一角。 恍惚中,她又觉得一切未免太过荒唐。 她找到手机,擦着眼泪,找到时寒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一道机械的女声从冰冷的手机中传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Sorry, the number y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