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鹤归》 第1页 [现代情感] 《第七年鹤归》作者:碗泱【完结】 文案: 暗恋救赎/be 初来安城的宋望宁,一只耳朵听力残疾。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普通话也不好,被同学疏远,几乎没有朋友。 只有沈如鹤向她伸出了手。 可她想不通,一次简单的救赎,怎么会让她心动这么多年。 她喜欢沈如鹤,甘愿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那个光风霁月、清越内敛的少年,夜半时分入梦,成了她不可言说的最深羁绊。 暗恋的第七年,宋望宁终于如愿以偿。 可她整个余生都在想,如果没有第七年就好了。 *她用七年的时间去等鹤归。 副cp:痞子男X乖乖女 故事的开头,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保护了心爱的女孩。 他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将少女视作救赎,押上了一生。 故事的结尾,是这个女孩用余生等着这个男孩。 *她选择原谅坏人,停在地狱般的故乡,是为了等他为她穿上婚纱。 流言有罪,坏人有罪,可你没罪。 没有人爱你,我来爱你。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望宁┃配角:沈如鹤┃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用一生的时间等鹤归/暗恋be 立意:乐观向上,笑对人生 第一章 她心上的少年 二零一一年安城的盛夏,远比如今炽热。 窗外一男一女在说话,本来好好地说着话,也不知道哪句话不对路,就吵起来了。像是谁家噼里啪啦放了鞭炮,炸在宋望宁的心口,突突地响。实在没心思学习,她挠了挠头,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就此搁笔。 骄阳似火,炙烤得知了都受不了了。说来说去还是那件事。 她没听父母的话,偷偷将文科改成了理科。 也是她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叛逆。 沈书珺也只是瞪了她一眼,深深叹口气,没说什么,宋国军拿起扫帚就要打她,她躲了过去,宋国军也没继续。 估计也不是真的想打。 毕竟前些天因为这个事她已经挨了一个巴掌了。 “你这什么闺女,我养着你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你这倒好,文科成绩这么优秀还不学,非得学你不擅长的理科?” 她咬着嘴唇:“爸……” “我告诉你吧,这个事还就没完了,你要是敢考不好,敢考不上重本,看我到时候怎么弄死你。”宋国军呲牙咧嘴,小市民形象尽数暴露。 宋望宁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在她做出来一番成绩之前,这件事估计没完了。 宋国军骂累了,进了屋,从冰箱里摸出一瓶啤酒就咕咚咕咚喝完了,喝饮料似的,酒瓶上冒着霜,看着就冰冰凉,彻骨的寒,宋望宁抿了抿唇,想说什么,也作罢了。 快开学了,宋望宁想着前几天头脑中回响的对话,攥着几十块钱出了门。 “妈,我出去一趟,买本参考书。” 沈书珺踩着缝纫机,探出来半个脑袋:“给你爸说去。” 宋望宁叹口气,本来都推起车子了,又得放下,回了房,却见男人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震天响。 “爸,我出去买本参考书。” 声音细若蚊蝇。 不是让我说吗?我说过了。 宋望宁眼神闪过一丝冷漠,推着车出了门。 天幕是纯粹的蓝,风里堪堪卷着闷热,隐约虫鸣声浮现,燥得人头疼。 宋望宁没来过这家书店,只是那天经过他们身边,恰好听到少年们说好说来这里买书,半真半假,半开玩笑。 她的心像是被人凿了一个洞。 洞里填满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这家书店很大,在市中心,集卖书,看书为一体。 宋望宁不敢随便买书,于是找了个位置坐下,想着那个人什么时候来呢? 她穿了一件杏黄色棉麻连衣裙,样式其实一般,还是沈书珺给自己买衣服的时候,老板顺手送的,说断码了卖不出去。 她皮肤白,人也瘦,沈书珺对她的上身效果很满意。 宋望宁坐了一下午,也没等到那人。 出来的时候恰好下了雨,她没带伞,等了很久雨势才变小,也不敢耽搁太久,生怕宋国军酒醒了又骂她。 她骑着自行车冲进了雨幕,认命地闭上眼睛。 雨雾丝丝缕缕的,刮在脸上有点疼。她蹬车子又快,黄色的干净的裙子溅上了泥水,裙角被风缠绕着。 她向来没有好运气。 不是已经习惯了么? * 三中排水系统稍差,校园里蓄了不少积水,倒是把暑气浇下去不少,空气中泛着雨后特有的土腥味。 教学楼旁种了不少杏树,花枝树影在墙上乱颤,遮天蔽日。 八月三十一日,高二生开学报道。 宋望宁与程佑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身旁坐下一个漂亮女孩,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很让人有保护欲,眼睛湿漉漉的,像意外闯入森林的小鹿,是未经堕入凡尘的那种漂亮。 宋望宁完全没注意到身旁有什么动静,女孩戳了戳她的手臂,似乎害怕逾矩,女孩的手又收了回来。 -- 第2页 “同学,我刚才叫了你好几声,你没说话……” 女孩嗓音低低软软的,落到耳朵里,像香甜可口的慕斯蛋糕。 宋望宁了然,很快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右边耳朵听不见,你如果叫我的话可以大声一点,或者直接扯扯我。” 女孩嘴唇微张,似乎有点惊讶:“对不起了。” “没事的。”宋望宁笑了笑,“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你凳子下面的钉子快脱落了,”女孩流露出几分担心,从右手边拿过来一条多余的凳子,“我这边多了一个,给你。” 三中这年用的还是传统的木桌子木凳子,设施算不上好。宋望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凳子,钉子摇摇欲坠。 于是宋望宁换了条凳子,将这条多余的坏凳子放到了教室最后一排。她也知道了身旁这个漂亮女孩的名字,季洲。 教室里熙熙攘攘,像菜市场一样嘈杂,稀稀落落地进来人,不少同学收拾好桌面,大胆地打量着新进来的同学。 宋望宁唇角始终抿着一抹笑容,盯着教室正门的方向,一颗心崩得紧紧的,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害怕会落空。 身后一个扎高马尾的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宋望宁,班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宋望宁认识这个女孩,叫曹美嘉,高一时候好像是班长。不出意外,会一直当班长。 曹美嘉又说:“还有你,季洲,你也过去。” 宋望宁和季洲并排出了教室门,三中校区很大,每个年级都大概有三十个班级,每个年级占据一座教学楼,尤其是到了周一升旗仪式,挤挤挨挨的,尤其夏天最让人受不了,像是蒸笼里的饺子。 三中管理严格,所有老师的办公区与上学区连在一起,几乎没隔两间教室就有一个办公室,课间老师也经常到班里转悠,这或许就是三中升学率稳居全市第一的原因。 宋望宁与季洲都不是话多的性格,班主任叫林祥,中年男人,常年端着一杯泡满了枸杞的茶杯。 林祥的办公室在302。 进门的时候季洲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宋望宁先进去了,季洲紧随其后。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林祥,你们应该都认识我吧?”林祥眼睛不大,倒是很有亲和力,“不要紧张,我来找你们呢,就是想了解你们一下你们的情况。” “我看了一下你们的成绩,宋望宁你文科成绩年级前十,从自身前途的角度想,你文科很有天赋,如果稍微努力一下,冲刺江河大学都不是问题,怎么来到理科班了呢?” 又是这个问题。 宋望宁有点累。 将内心的情绪压了下去,宋望宁嗓音淡淡的:“老师,我比较喜欢理科,而且理科成绩也不是非常差,我相信凭借爱好可以学好。” 年级一共有一千八百人,宋望宁理科成绩排到二百名左右。 林祥点了点头,又看向季洲:“季洲,你历史可是考了满分,你也是喜欢理科吗?” 他皱了皱眉,似乎不太相信。 林祥面前就摆着她们的期末成绩,数字密密麻麻的,宋望宁看到季洲的理科成绩排名在班级几乎垫底了。 理科这么差的话,还选择理科确实让人难以理解,宋望宁也犹疑地看了季洲一眼。 季洲闭了闭眼,睫毛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灿灿的,像是蒲公英的茸毛。 “我比较喜欢数学,将来想学数学相关专业,如果选择了文科,就没办法了。” “原来是这样,但是你可得抓紧了,不然一直倒数的话也念不到好学校的数学专业的。”林祥喝了口水,将成绩单放到抽屉里,下巴微抬,看向了窗外,“你们知道沈如鹤吧?年级第一,人家可是你们的榜样,跟他好好学学。” 季洲眼眸低垂着,没什么情绪。 像是脊髓通了电流般,宋望宁身体僵硬起来,不受控制一般转过身,循声望去。 少年身量修长,单肩背着包,从办公室门口经过,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具体的眉眼,少年脊背笔直,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刺目的一片白,映在宋望宁的瞳孔里,干净而遥远。 宋望宁的呼吸像是一张网紧紧桎梏住,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沈如鹤是在我们班吗?” “当然,我们班这次可捡到宝了,这样的学生最省心了,都不用教。”林祥的声音里也充满了骄傲,“我看看能不能让你们的位置挨得近一点,让他好好影响影响你们。” 林祥又转脸看向她们:“不管你们是什么原因来到这个班,但是选择是没办法更改的,那就从现在开始努力,两年时间,根本就不晚,我也预祝你们可以考一个理想的大学。” 两人异口同声:“谢谢老师。” 出教室门的时间,宋望宁与季洲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二人目光深深,各有心事。 * 林祥随后就来到了教室,自我介绍了一番,他带化学课,林祥找了几个男生去打扫包洁区卫生,还找了两个同学去倒垃圾。 沈如鹤已经进教室里,来得比较晚的缘故,在最后一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放在角落里的那个坏凳子也消失了,宋望宁看了眼沈如鹤,应该是被他坐下了。 这个凳子也不知道哪个瞬间就坏掉了,虽然未必致人骨折,可是疼痛肯定免不了。 -- 第3页 教室里的喇叭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因为一个暑假未用,电流吱吱啦啦,发出好一阵难听的噪声:“请高二年级老师安排学生去一楼图书室搬书。” 林祥敲了敲桌子:“现在找几个男生去搬书。” 很快有男生唰唰唰举手,不过不少男生去打扫卫生了,再加上练习册,剩下的男生压根就不够。 “有女生愿意去的吗?” 班长举起手,程佑歌也举起手,宋望宁偷偷看了眼最后一排,也举起了手。 “好了,这些同学差不多了,你们去一楼吧,知道图书室在哪里吧?” 程佑歌先出去的,男生们跑得快,到最后教室门只剩下了宋望宁和沈如鹤。两人离得极近,这下宋望宁终于有机会可以堂堂正正地打量沈如鹤。 可她不敢,匆匆看了眼就移开了视线。 沈如鹤的腿又长又直,穿了条简单的黑色长裤,双腿遒劲修长,他也是打篮球的好手。头发在阳光直射下呈现出浅浅的棕色,应该是天生的发色。 少年肩线平直,走在前面,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说来惭愧,喜欢了他这么久,宋望宁对他外貌上的认知仍然停留在最肤浅的层次上,只知道他五官非常好看,可若问,究竟怎么个好看法,她竟然回答不上来。 宋望宁对他的背影比正脸还要熟悉。 宋望宁一颗心悬着,突突直跳。她渴望了那么久那么久,终于有机会能和他呼吸同一间教室的空气,还可以这样一前一后地走。 哪怕永远只能做一个卑微的仰望者,她也甘之如饴。 她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空气里都泛滥着甜蜜的味道。 教室在三楼,一楼图书室很近。 前面的同学都搬得差不多了,来到门口,程佑歌已经搬好了一摞书,显然有点力不从心,厚厚的练习册摇摇欲坠,她龇牙咧嘴:“我先上去啦。” “嗯。” 只剩下沈如鹤和宋望宁了,两人并排站着,紧张滞闷的环境下,宋望宁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最后只剩下了一摞化学练习册和一摞化学课本。 沈如鹤没说话,轻松搬起来化学课本。 化学课本比练习册沉得多。 宋望宁紧随其后,弯下腰来,手指从练习册最下面穿过,练习册比她想象得要重得多,她比程佑歌瘦很多,属于没什么力气的那种女生,可看着剩下的男生都下来搬书,她也舍不得这次机会。 她轻轻“啧”了一声,却沈如鹤听见了。 沈如鹤看向她,将手肘一弯,手臂折合成一个圈形,然后用右手又帮她分担了一部分练习册。她轻了不少,看他依旧面部表情,理所应当似的。 竟然如此有力气,课本依旧稳稳地在他掌握之中,像是被施了什么咒语。 他就是这样,斯文,礼貌,有教养,像星星像月亮,值得一切的溢美之词,像天底下触不可及的美好。 宋望宁有点局促,也有点紧张,说了声:“谢谢”。 沈如鹤的嗓音干净慵懒,淡淡地“嗯”了一声,迈步往前走去。 “对了,你那个板凳坏掉了,钉快掉了,你得换一个。” 她到底忍不住提醒他了。 手攥着练习册边缘紧紧的,手心沁出了汗。 沈如鹤“哦”了一声:“你也是高二一班的?” 眼神里是满满的陌生,并未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他主动帮她搬了练习册,他们一起出了教室,一起下了楼,他们甚至从前……他竟然不知道她是一班的。 情绪千回百转,宋望宁轻轻:“嗯。” 心中深藏的那只脱缰的野马漫无目的地闯荡,咆哮,奔腾,呼天抢地,雪片碎裂的声音纷纷扰扰。谁说少女心事总是没有声音的?她终生难忘这一天。 原来,他到底不记得她了。 第二章 他不记得她了 宋望宁情绪恹恹,回教室分完书后,老师又交代几句,端着水杯离开了教室,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放学,后面不少男生在说话。 “你们说,如果我是愚公,多长时间能把所有的学校移干净啊?” 说话的是个单眼皮男生,刚才就挺活跃,名字好像叫周浩:“真的恨死学校了,如果全世界都没有学校就好了。” 他身边的卷发女孩笑了:“周浩你做梦呢,还清理干净全世界的学校?” 周浩冷哼一声:“我要是愚公,祖祖辈辈来移,怎么会移不干净。” 卷发女孩嗤笑,手指点在周浩的额头上:“首先,你要有个女朋友。” 周浩一秒变怂:“……” 见宋望宁目光看了过去,程佑歌说:“这个男生叫周浩,女生叫周亦如,是龙凤胎。” 宋望宁惊讶极了:“看着长得一点都不像。” “确实不像吗,可能一个像爸爸,一个像妈妈吧。” “咱班还挺热闹的。”吵吵嚷嚷的,像开锅的沸水,宋望宁若有所思。 “是啊,光沈如鹤在咱们班,就够热闹的了。” 宋望宁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你想想沈如鹤有多少追求者啊,那些女孩子都要疯掉了,”程佑歌用手比划了下,“怕是得绕地球三圈吧?” 宋望宁内心苦涩,疯掉的岂止是那些女孩子。 程佑歌舔了舔唇:“诶,我有点想喝香飘飘了,你陪我去小超市买一杯吧。” -- 第4页 现做的奶茶早就开始流行了,光是学校外面的小吃街就有好多家,可程佑歌就是偏爱植脂末的味道,对香飘飘百喝不厌,好在身材没受影响。 宋望宁和程佑歌回家不在同一条路,两人在校门口分别。 电线杆分割着六角形的天空,天空蓝得近乎透明,阳光烈烈地射下来。宋望宁轻轻呼了口气,心上仍然栓着小石块。 人心永远贪婪,以前只是想要离那个人近一点,现在又想让他记得她,记得她什么? 记得她被人欺负得在校门口哭?记得她永远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连她引以为傲的长发都被风吹得乱蓬蓬的,还是记得她的可怜与无助。 无论哪种,宋望宁都不希望。她到底在纠结什么。 家离学校很近,沿着学校一路往西走,回春路那边渐渐安静下来,她家就住在回春路的第二条巷子里。这附近住户不少,烟囱上咕嘟咕嘟冒着白烟,一缕一缕远去了。 水泥道比较宽广,可因为年久未修,路面也变得颠簸,满墙绿油油的常春藤颜色鲜亮,仿佛永远都不会枯萎。 平房门口摆着个不周正的牌子:沈氏裁衣店。 被风吹得快要倒了,不过沈书珺不在意这个,反正十里八乡都知道这边有个裁衣店了。 太阳越来越热,灼烤得人难受。宋望宁出了一身汗,推开门进到客厅,落地扇吱扭吱扭地响,她灌了一大杯凉水。 挂钟显示快十二点了。 宋国军冷眼看她:“大姑娘家的,喝口水都没个正形。” 宋望宁不想争吵,赶紧坐直了规规矩矩小口喝水,装淑女谁不会。 落地扇一百八十度旋转,吱扭吱扭,噪声令人心烦。房间里热极了,宋望宁瞄了一眼空调,没开。 宋国军捕捉到她的眼神:“都这时候了,还想空调?” “我没说要开空调。” “你那表情可是告诉我你想开,”宋国军说,“一天天的光知道花钱,都长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养你干什么用的,我辛辛苦苦送你去上学,是想让你出人头地的。” 宋国军经常把“都长这么大了”“大姑娘家的”挂在嘴边上,她难道真的很大吗?十七岁生日还没到。 她身边的同学,干家务活,做饭都没她在行,她为家里分担得已经够多了。 宋望宁站了起来,今天发了不少暂时用不到的书:“爸爸,我先去整理一下书了。” “今天太热了,你妈没做饭,你要是饿了自己找剩饭吃。” “行。”宋望宁背起书包,“我妈呢?” 宋国军不屑:“做衣服呢,不然都歇着谁给你赚学费?” 宋望宁关上房门,又听见宋国军的声音传进来:“对了,今天江芜来找你了。” “我知道了。” “少跟朋友玩知不知道?” “你得好好学习,这个家可全靠你了……” 宋望宁有种想把另一只耳朵也刺聋的冲动,成年人都这么喜欢逃避现实吗? 明明是他们把生活弄得一团糟,不求上进,到头来却要求她做这做那。 客厅好歹通风,卧室就逼仄多了,只有一个小小的台式风扇,宋望宁插上电,将整个脑袋放到风扇面前,风力越来越大,她身上的燥热缓解了不少,呼吸却也越来越艰难。 她艰难地舒了口气,怎样才能逃离这种生活? 脑海中出现了沈如鹤的幻象。 少年高高瘦瘦,骑着单车,眸中笑意浅淡。风吹动他额前凌乱的发,吹得他衬衫下摆扬起好看的弧度,像鼓起的风帆。 宋望宁拿出来新的物理课本,她物理成绩比较差,只能及格,这也是她拉分的原因。 老实说,宋望宁喜欢理科真的超过了文科,理科像是浩瀚无际的星河,吸引着她去探索。 虽然选科的目的不够纯粹,可她真的不是拿自己的前途去赌啊。 做了两个小时的物理题,她从书包里拿出来老师下发的表,需要填写个人信息,最重要的是填写自己的理想大学。 宋望宁想了想,写下几个字:西京大学。 然后将纸小心折起来,收进书包里。 晚上七点多钟,天才彻底黑透。宋望宁骑着自行车去找江芜,江芜家住在回春路前面的小区里,比她家条件要好上不少。 宋望宁一家是从南方过来的,父亲宋国军以前是个包工头,在她十二岁那年因为工程出了问题,算是逃难到了这里。 到底欠了多少钱宋望宁不清楚,反正那工程项目不清不楚的,里头的道道事不干净,没个几百万宋国军也不会逃。 也因为这事,宋国军变了,成日无所事事,一份正经工作没做过,除了喝酒就是赌博,家里全靠沈书珺的裁缝店苟着,赚不了什么大钱,勉强温饱。 宋望宁初三那年转学,沈书珺又找不到什么关系,只能送她到生源最差的那所初中,宋望宁不爱讲话,比现在还要内向,江芜是主动走向她的第一个朋友,不过江芜中考没发挥好,没考上三中,只能在五中念书。 两个人关系也没疏远。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外人眼里,江芜的父母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两套住房,从小把她打扮得小公主一样,条件算很不错,可江芜长到多大,父母就吵架多久。 家中乌烟瘴气,两人去了天台。 -- 第5页 天台成了二人的私人地带,摆了一张破旧的沙发,被江芜擦拭干净。 两人坐了下来,月亮遥遥地升起来,不大,模糊的一片,像琥珀色的玛瑙。 宋望宁用手托着下巴,惆怅道:“他不记得我了。” 暑气未消,风中卷着沸腾的热气,还有不知名的花香。 “那就勇敢一点,走到他面前。” 江芜骄傲自信,这辈子也做不出来暗恋别人的事情,她常说,如果老娘看上哪个男人,非得抢来当压寨老公。不过目前,还没遇到这个人。 江芜也若有所思:“明明有那么多喜欢别人的方式,为什么要选择最卑微的一种呢?” 宋望宁摇了摇头,江芜永远也不会懂的。 * 九月一日,正式开学。 林祥过来给大家调了下座位。 林祥看着成绩单,再结合身高。 “赵鑫鑫你跟李若辉换一下。” “祝赐,你坐前面那个位置。” “……” 宋望宁的心卡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昨天林祥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宋望宁咬住嘴唇,如果林祥忘记了昨天说的话,干脆就不要动她和沈如鹤的位置了,沈如鹤坐在最后一排,她每天可以从后门进来,堂堂正正地看他一眼。 “周浩,你跟周亦如换一下。” 胸腔噗噗噗地跳动着,似乎有布帛铮然断裂。宋望宁假装将视线望向窗外,借余光偷偷往后看一眼。 沈如鹤规规矩矩穿了校服,正低头翻着书,肯定不是课本。 她从没见谁穿校服像沈如鹤一样好看,也没见过哪个男生比他更白,清晨的光线偏暖,影影绰绰洒进来,渡上一层如蜜的光芒,少年温柔有力量。 许是看到什么好笑的地方,沈如鹤牵唇,笑意抿上来。 沈如鹤笑了。 宋望宁也跟着笑了。 他一丝一缕的笑意都牵动着她的心脏。 沈如鹤笑起来有酒窝,酒窝深深,双眼皮的褶皱也好看。 “沈如鹤,你坐到徐方旁边。” 徐方旁边的位置空着,也就是宋望宁的正前方。 老天啊,竟然如此厚待她。 宋望宁几乎要哭出来了,心跳久久不能平息,向林祥投去感激的眼神。 “宋望宁,你能看清黑板吗?”林祥问,“要不要你跟沈如鹤换一下?” 沈如鹤虽然一米八几,可宋望宁也不矮。班里几个明显比较矮的同学都安排到了第一二排,其他同学都是林祥本着互帮互助原则挪动的。 宋望宁很快说:“不用了老师,我能看得见。” 程佑歌笑呵呵说:“你舍不得换位置,是为了我对不对?” 宋望宁“嗯”了一声。 程佑歌想到了什么:“沈如鹤这家伙在外头是男神,小时候可烦人了。” 他们竟然认识?宋望宁瞳孔蓦然放大。 沈如鹤转过脸来,侧颜弧度流畅,干净利落,他手指在程佑歌桌子上敲了敲,嗓音漫不经心:“讲我坏话?” “小心我告诉程叔叔。” “那我就把你上课看漫画书的事情告诉沈叔叔,”程佑歌嘟嘴,撒娇似的,“谁怕谁。” 宋望宁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两个人,傻了一样。 下课后,她们一起去接水。 缓了缓,宋望宁佯装淡定地模样:“你跟沈如鹤竟然认识?” 她们做了一年的好朋友,她竟然不知道。 程佑歌一向大大咧咧,不以为意道:“小时候我爸爸和沈叔叔一起做过生意,不过沈叔叔飞黄腾达了,我爸爸就那样,现在他们也还是朋友。” 宋望宁“哦”一声:“你怎么没告诉过我呀?” 程佑歌似乎觉得这问题有点莫名其妙,歪了歪头:“以前我跟他班级距离太远,高中课程这么忙,都见不了几次,也没什么机会。” “再说了,你跟那些女生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你又不是喜欢沈如鹤的花痴。” 宋望宁垂首,艰难地笑了一下。 暗恋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 热水漂浮着漫了上来,一杯水接满了,程佑歌在旁边说:“沈如鹤这家伙,小时候可糗了……等我又机会就跟你讲,不过你也没啥兴趣。” 她挠了挠头。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喊——我有兴趣的。 班长曹美嘉急匆匆地跑过来,看了眼四周,将一打纸交到宋望宁手里:“我爸在学校门口等我呢,你帮我放到老班办公室可以吗?” 没等宋望宁点头,曹美嘉就跑远了。 只剩下呆呆的宋望宁。 程佑歌笑着说:“曹美嘉真是冒冒失失的。”将宋望宁的水杯拿了过来,“你去帮她送吧,我把你的水带回去。” 宋望宁这才注意到,曹美嘉交到她手里的是信息表。 信息表。 上面有所有同学的基本信息,还有理想的学校。 五十几张,并不厚,捏在手里的分量却比天还重。这里头一定有一张是沈如鹤的。 有种莫名的兴奋在血管里升腾。 薄薄的一层阳光洒进来,宋望宁站在接水的队伍面前,动也没动,她身形纤瘦,脸蛋憋得通红。 宋望宁快要爆炸了,困死决斗的兽在叫嚣,头脑嗡嗡的。 -- 第6页 她咬了咬唇,做了一个决定,挤着接水的队伍往里走,小声说着:“请让一让,我要去厕所。” 掩耳盗铃罢了——她没有晨读之后上厕所的习惯,一般都是大课间。 厕所里人不多,她找了个单间挤了进去,几步路的距离,她气喘吁吁,小心打量着四周,生怕被人发现。厕所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摄像头。呵,做贼心虚。 抓紧时间翻找起来,狼狈极了。 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瞧,她真的卑劣得像个小偷。 第三章 云泥之别 宋望宁用了几十秒的时间,没找到沈如鹤的那一页。 难不成沈如鹤压根没交?不可能啊,他又不是不学无术的混混,老师布置的任务肯定会完成的。 宋望宁咬了咬唇,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又重新翻找起来,手指因为过度紧张而沁出汗液,粘连在纸上,有点不大不小的脏痕。 那抹脏痕似乎怎么也揩不掉。 终于找到了。 在中间夹着。 目标大学:B大。 B大基本是全国最高学府了,比宋望宁填写的C大要强上不少,宋望宁从小就被教育要好好学习,念一个好的大学,给父母争光。 没错,是给父母争光。考好了,出息了也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别人,她像提线木偶,没点人的活气。 她其实也没有多喜欢C大,填写在纸上的东西,又是交给老师看,目标写高了怕人笑话,写低了又怕老师找来谈话,就中规中矩写了C大。 宋望宁突然又觉得有动力了,仿佛在茫茫黑暗中捕捉到一点星火,微不足道的一点,已经足够她兴奋了。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有人在里面吗?” 那人小声嘀咕:“怎么好久了也不出来……” 宋望宁咳嗽一声:“我有点拉肚子,马上就好了。” “行。” 此地不宜久留,宋望宁又快速浏览起这一页。 少年字迹干净,遒劲有力,一看就练过书法。 血型是O型,父亲是一家医院的董事长,母亲是飞机研究所人员。人的谈吐与气质与家境脱不了干系,难怪他身边总是环绕着许多人。 生日是十二月九日。 十二月九日。 她也是十二月九日。 他们竟然同年同月同日生。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不由得兴奋起来,更何况这还是她暗恋了三年的少年。 心中的羞耻感迅速退去,取代的是无穷无尽的欢喜。 宋望宁联想到了许多偶像剧的情节,这不就是典型的偶像剧吗?王子遇见了平凡的女孩,同年同月同日生,从淡漠到熟悉,直到岁暮与终老,她脑补一出小剧场,唇角轻颤着。 宋望宁抿着笑意,将一摞纸收好,正要旋开门闩时,想起刚才说自己拉肚子,又赶紧按了两下便池开关,抽水的声音呼呼啦啦,像咆哮的雄狮,卷着藏不住的少女心意。 飘飘忽忽,竟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身后好像有同学在叫她,宋望宁也没听清,只顾着往办公室跑。 回到教室,已经打预备铃了。 每个课间都是这样,提前两分钟打预备铃。 宋望宁将数学课本和练习册拿出来。 一个女生莽莽撞撞跑过来,经过她的位置问了一句:“宋望宁,你需要药吗?” “啊,什么?” 宋望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才在厕所,你不是说你拉肚子吗?我还有拉肚子的药呢。” 她想起来了,对面这个女孩叫周亦如,就是刚才敲厕所门的女孩,竟然是同班同学,怪不得刚才有人喊她。 “谢谢你啊,不过我没事了。” 程佑歌也问:“宁宁,你拉肚子了啊?” “嗯。” “从没见过你拉肚子,还以为你壮得像头牛。” 季洲也说:“现在天越来越冷了,我前几天也拉肚子了,可得注意身体。” “你要是再肚子疼就跟我说,上课别不好意思出去。” “嗯。” 宋望宁咽了咽口水,格外心虚。 她打小就是听话的孩子,从来都不撒谎,如今怎么就变了呢?一个谎总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宋望宁主科成绩都很不错,数学课很快就过去了,先复习了三角形的基本知识,又讲了正弦定理。不过她没怎么认真听,一心只想着沈如鹤的生日。 下课铃响了,数学老师没拖堂。 沈如鹤也没出教室门,李荡过来找他说了几句话,似乎说什么放学后去打球。 宋望宁的脑袋嗡嗡的,懵懵的。 突然心上一计策。 “橙子,我今早看电视,说射手座这个月要水逆。” 程佑歌笑:“你不是嫌这玩意唯心主义吗?” “听你说久了,也要信一信的。” 宋望宁问:“所以水逆怎么办啊?” 程佑歌摸了下她的头,狡黠地笑了一下。 宋望宁生怕她往星座的话题继续深入下去,她不信星座,专业术语了解的也不多,再聊下去就触及盲区了。 “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 程佑歌:“等水逆过去。” 宋望宁:“……” -- 第7页 眼看着话题越扯越远,宋望宁有点着急,又兀自抛出个话题:“唉,我要是跟你一样是天蝎座就好了,也就早一个月而已,天蝎座这个月运势就很好。” “等水逆过去就好啦。” “可惜我是该死的射手座,十二月出生的。”她又说。 话题越来越近了。 程佑歌“诶”了一声:“你十二月几号啊?” 宋望宁紧张起来。 强硬拉扯了半天的话题,总算扯上了,再扯不上她都快放弃了。 前方少年的后脑勺形状映在瞳孔里,有些人优秀到连后脑勺的好看程度都万里挑一。脖颈修长白皙,干净清爽,没一点油腻感。 “十二月九号。” 虽然程佑歌与宋望宁是高一同学,但是是期中考试之后熟悉起来的,所以宋望宁的生日具体是哪天,程佑歌并不知道。 程佑歌摸着下巴,思忖着,小声说:“怎么这个日期这么熟,我好像有哪个朋友也是这一天出生的。” 答案呼之欲出了。 前方的少年依旧很认真地看书,对这边的动静充耳未闻。 阒寂。 沉默。 周浩正好经过这边,周浩正是沈如鹤那一圈的人,她们很熟,程佑歌问周浩:“你还记得谁是十二月九号的生日吗?怎么这么耳熟。” 宋望宁在旁边坐着,双肩都在微微发抖,紧张极了。 周浩拍了下沈如鹤的肩膀:“沈如鹤的生日你忘了?” 沈如鹤皱了皱眉,有种被打扰的不悦感,也因此把书放了起来。 程佑歌连续“哦”了好几声:“对对对,沈如鹤的生日,天呐,宁宁,你竟然跟沈如鹤同年同月同日生!” 她嗓门不小,敲在宋望宁心上,突突的。 宋望宁心跳越来越快:“嗯,很巧呢。” 沈如鹤依旧没什么反应,转过身来跟周浩说着什么。宋望宁一秒也不敢看他,程佑歌依旧在兴奋中,拍了拍沈如鹤:“听到了没?竟然有人跟你同一天生日,还在一个班级!” 沈如鹤淡淡“嗯”了一声,神情散漫,没什么情绪。 像回答吃没吃饭一样简单。 男生骨子里,总是缺了点浪漫。 看着程佑歌替她兴奋的模样,宋望宁后知后觉漫上了满满的愧疚感。 她像极了小偷。 欺骗朋友的小偷。 程佑歌又说:“那这样倒是省事了,你俩干脆一起过生日吧,这样我买礼物都可以买一样的,简单了。” 周浩听见了:“人多才热闹。” 沈如鹤说:“行啊。” 他反应平平淡淡,宋望宁意料之外。 后来,宋望宁也渐渐明白,她与沈如鹤之间隔的,永远不是陌生到熟悉的距离,也不是一排座位的距离,而是云泥之别、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自我牺牲般地选择了理科,自以为能离他近一点,可那些经年累月镌刻在她心上的伤痕,生疮,溃烂,像锋芒似利刃,就足够将她吞灭。 于是,她也就懂得—— 暗恋是一个人的悲欢,所有的声势浩大仅她一人可见。 * 沈书珺爱喝酸奶,江芜住的小区对面开了家新的酸奶吧,沈书珺让宋望宁放学帮着捎几瓶。 这一年做酸奶倒是一个不错的营生,比奶茶要好卖上不少。 下了晚自习,九点多,心动酸奶吧门前荧黄的灯牌亮着,暖色调,家的温度。 老板娘很漂亮,从冰箱里拿出来:“给,鲜的,要几瓶?” “三瓶吧。” “十二。”老板娘说,“加上押金十八,退了瓶子还押金。” “行。”宋望宁给了老板娘一张二十的钞票,正等着老板娘找钱,中间的帘子拉开了,入目是一张好看的男生的脸。 少年气,英俊,白皙。 “沈如鹤。” “宋望宁?” 沈如鹤说:“你家住这边啊?” “嗯。”重逢的欣喜再次涌上心头。 宋望宁今天看过他的信息表,他不住这边,不过离这里也不远,是别墅区。不过她不能暴露自己。 两个人本来就不熟,也没必要多寒暄什么,找好了钱,宋望宁正要出去,少年又叫住了她。 “宋望宁。” 她缓慢转身,隔着一望无际的黑,隔着她咚咚如鼓的心跳声,她缓声开口:“怎么了?” “你还有初二的英语书么?” 初二。 她第一次见他就是在初二那年啊。 宋望宁点点头:“有。” “这是我小姨家,我最近住这里,给我表妹补习功课,这不是快中考了,她初二的英语书找不到了,正愁着呢。”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长一串话,少年的嗓音好听,清冽,像干净的泉,像皑皑的雪。 “急用?” 沈如鹤点头。 “我家离这里不远,那你跟我去拿吧。” 沈如鹤客气道:“麻烦你了。” 回春路一路往里,越来越偏僻,也就五分钟的车程。晚星给他们引路,月亮是庞大的一团,模糊得像信笺落上的泪。不时传来几声犬吠,宋望宁已经习惯了。 起了雾,蓊蓊郁郁的常春藤被风吹得嘘嘘拂拂。 两个人都骑着单车,宋望宁观察过很多次沈如鹤的背影,他骑车很快,少年意气风发。 -- 第8页 宋望宁没什么脚力,速度要慢很多,这次沈如鹤也照顾着宋望宁。 “你一直给你表妹补习功课啊?” 她说了废话。 “也没有,快中考了,我在小姨家住了快一个月了。” 真遗憾,这么久都没见过他,明明每天都经过这里。 “我表妹不爱学习,快倒数了,你初中那会儿数理化英怎么学好的啊?” 宋望宁隐约有点紧张,按住了车把,嗓音干巴巴的:“你还问我,我比你可差远了。” “没有,你语文成绩我还羡慕呢。”少年嗓音莫名温软慵懒,倦倦的,似乎带了点鼻音。 说是羡慕,可宋望宁知道,他才不会羡慕。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众星捧月,接受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不会羡慕任何人。 没聊几句,就到地方了。 不大不小的房子其实很旧了,在夜色中仅仅看清暗黑的轮廓,常春藤盈满墙面,星星倒挂在蓬松的树影上,夜晚并不凉。 灯亮着。 稀稀疏疏的传来男女的对骂声,一声高过一声。 “宋国军,你再喝酒我就弄死你!” “臭婆娘,你爱跟谁过跟谁过去。” 男人摔门的声音。 “一点正事不干,就知道指手画脚,你也不看看,你就是被女人养的,没出息的货!” 又吵起来了,似乎比前几天还要严重。 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震天。妹妹去世之后,曾经温柔的女人就变了,宋望宁经常听见这样的叫喊声。 沈书珺不讲理,宋国军更刻薄。 两人每天都要争个天翻地覆,哪天把房顶掀了宋望宁都不意外。 不会掀翻墙面的,房子是租的,要赔钱。 她无措地看向沈如鹤,眼眶红了,泪水差点夺眶而出,真是受够这样的生活了。 早不吵晚不吵,怎么偏偏在这个吵架? 自尊心被人高高地举起,摔落,碾成粉,丢到火里,扔到地狱里。腿也发软,轰鸣声鼓动耳膜,无休无止。 风吹了多久,常春藤爬了多久。这样悲哀的生活,也就维持了多久。 宋望宁一生的梦魇,她永无翻身之时。 她好不容易捕捉的那丁点星火又灭了。 第四章 一捧星火 那天最后,宋望宁匆匆说了声“抱歉”,就匆匆进屋拿出来英语课本,把书交给沈如鹤后,都没看他,就直接进了屋。 后来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 再想起那晚,宋望宁只觉得做了一个梦。 可每次从书柜里发现缺了一角的痕迹,又会提醒她那个不堪的夜晚。 世人都有苦楚,所有不愿言说的,都会悄悄变成秘密。 周五不上晚自习,下午三节课后就放学,不少同学都会选择在周五这天放松一下。 可开学第一周的周五,大家都没什么放松的心情,临放学时候,校园广播响了起来:“请高二高三年级学生做好准备,下周一将进行收心考试。” 于是听见校园里响彻着哭嚎的声音,林祥一度难以控场。 “都开学一周了,这心收的也太晚了吧。” “真没劲,还以为能舒坦几天呢。” 林祥拿黑板擦敲了敲桌子:“这是学校专门为你们考虑,多给你们几天缓刑时间。” 大家纷纷倒在课桌上。 乐天派的程佑歌也捂着脸作痛苦状:“宁宁,怎么样,有自信吗?” 宋望宁挑了挑眉梢:“你看呢。” 季洲说:“你俩就别哭了,留给我点活路,我进班成绩都倒数第十了。” 虽然成绩差,但是季洲并不避讳谈论成绩。她很努力,中午和晚上总是第一个出校门,着急忙慌的,后来宋望宁才知道,人家早点回家是为了学习。 提到季洲的成绩,程佑歌啧了一声:“季洲啊,我还是想不通,你对理科的热爱能支撑你当倒数吗?” 季洲咬咬唇:“能。” “你要再考几次倒数估计就受不了了,我不是诅咒你,”程佑歌捂脸,“你文科成绩挺好,其实现在转回去也行啊。” 季洲脸色一下子变红了,死死咬着嘴唇,倔强道:“我不会走的。” 她握住了拳头,又重复一遍:“我不会走的。” 宋望宁觉得季洲有点奇怪,又不知道她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什么。 * 沈书珺觉得酸奶口味不错,让程佑歌再去买点,顺手还了瓶子。 老板娘不在,只有一个小姑娘守在店里。小姑娘白白嫩嫩,长相可爱,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学渣。 宋望宁要了三瓶原味,小姑娘说:“姐姐,我建议你拿个草莓味,我哥哥最喜欢喝草莓味的,每次上学都要带着。” 她口中的哥哥是沈如鹤。 宋望宁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按照她的想法,拿了瓶草莓味,心思一动,从书包里拿出来巧克力:“这个给你吃。” 小姑娘眨眨眼,有点不太明白。 宋望宁笑了:“你把喜欢的口味分享给我,那我也把我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你。” “姐姐你真好!” 她哪有多好。 不过因为沈如鹤,连他表妹也偏爱罢了。 有一点宋望宁比较奇怪。 小姑娘说沈如鹤每天都带酸奶,可宋望宁从没见过他喝酸奶,甚至甜食也基本不吃。 -- 第9页 考试两天又下了蒙蒙细雨,似乎是在衬托考生们悲哀的心情。考试题目有点难度,毕竟为了激励大家在新的学期不要放松。 成绩出来得也很快,宋望宁的名次基本还是进班名次,十几名。 沈如鹤依旧稳居年级第一,理科基本都是满分,大家望而惊叹,纷纷感叹神仙的生活,不是大家可以想象的。 沈如鹤谦和低调,大家的吹捧并没有使他得意忘形,他对待得失一向很淡。 原本宋国军对她宋望宁学理科就有意见,想了想。 宋望宁没把这次考试告诉他,想着等期中考试考好了再说。 国庆节放假前夕,林祥大发慈悲,在下午的自习课上放了电影,他u盘里的东西乏善可陈,只有一部《泰坦尼克号》。 同学们把窗帘拉得死死的,灯也关掉了,再加上今天原本就昏暗,电影画质也暗,硬生生弄出来了电影院的效果。 宋望宁最喜欢的电影就是《泰坦尼克号》,说起来她家没有电脑,电影基本都是从电视上接触到的,本来也没看过多少个。 程佑歌嫌这个电影时间太长,从没自己看过,眼下全班同学陪着她,她激动极了,赶紧揪了揪沈如鹤的衣服:“沈如鹤,咱俩换下位置呗。”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电影吗?”程佑歌说,“你都看了好几遍了,把你的位置留给我这种没看过电影的小可怜吧。” 像是有一双攥着宋望宁的心脏。 原来他最喜欢的电影也是《泰坦尼克号》。 沈如鹤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左耳下面都有一颗小痣,就连喜欢的电影都是同一部。 电影的数量浩如烟海,他们何其有缘。 “宁宁,你说沈如鹤是不是应该把好位置让给我?” 程佑歌拽了拽宋望宁的手,宋望宁晃了晃神:“嗯。” 沈如鹤无奈起身,跟程佑歌交换了位置,坐到了宋望宁身边。 这一刻,宋望宁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手脚都是僵硬的。 紧张得不行。 逼仄,窒闷。踟蹰也胆怯。 像在河边淋了一场雨。 她又想起,家里热水器坏了,她都两天没洗头了,会不会有点臭?早知道挨骂也要洗个头吧,至少身上香香的。 啊,真是糟糕。 电影放起了片头,色彩还比较亮,宋望宁偷偷打量起沈如鹤来。 少年鼻梁高挺,嘴唇薄削,唇色有点粉,淡淡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板板正正。手随便搭在桌子上,骨节修长,性感的经络突出。 现在的她肯定很丑。 电影已经正式开始了。 宋望宁的心始终不在电影上,不时地打量身边的少年。 沈如鹤始终没看过来一眼。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可悲的单恋者。 暗恋太难了,哪怕只是微末萤火,在少女的想象中会变成一捧星火,满天星河。 没办法,前进不得,又忘不掉。这条孤寂而惘然的路上,她只能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 屏幕里,天空是雾吨吨的蟹壳青,落日余晖下,风声絮絮中。 杰克和露丝接了一个漫长而酣甜的吻。 班里同学很沉默,兴许是沉浸到故事里去了,也兴许是因为害羞。宋望宁的脸憋得通红,因为身边坐着的正是喜欢的男生,跟他坐在一起看这场画面也太羞耻了,就像亵渎了神灵。 电影太长了,宋望宁对剧情也烂熟于心,没怎么看下去,倒是心脏很没出息,一直胡乱跳动着,像生了怪病。 电影演到一半,放学铃就响了。可大家都舍不得离开,都看到放学才走,校园里静悄悄的,天色也晚了。 九月底天色开始变凉,穿上了校服外套保暖。 沈如鹤起身时,无意说了句:“你也喜欢《泰坦尼克号》啊?” “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得挺认真的。” 原来他也看她了。 那么说明他对她有好奇的对吗? 像是染上了漫天的欢喜,宋望宁笑了:“嗯,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了。” “挺巧,我也是。” 宋望宁想—— 巧的不止这一件事啊。 不过,能离他这么近,宋望宁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程佑歌准备买帽子和手套,宋望宁陪着她逛了会儿商场。 商场里样式很多,满目琳琅,程佑歌挑好了眼,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让宋望宁做了决定。 帽子,手套也不是什么名牌,不过进到商场里身价就翻倍了,这么两件就花了一百块钱。付钱的时候,程佑歌问:“宁宁,你不买吗?” 宋望宁摇了摇头:“这些东西都是我妈妈给我做。” “真羡慕你呢,你妈妈什么都会做。” 可宋望宁并不喜欢沈书珺做的,虽然暖和,但是样式老派,土里土气的,不过她没办法,家里属她地位最低,敢违抗命令,就会遭受双面夹击。 从商场里二人就分别了。 天色彻底黑透了。 宋望宁骑着自行车快速地往家走,蓦然看见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身影她看了无数次,仰望了无数次,熟悉到闭着眼睛就能勾勒出来。 她骑车的速度放慢,再放慢,唇角缓缓地勾起来。 -- 第10页 跟在那人的身后。 一步一步。 风声悄悄的,她也悄悄的。生怕一不注意,连呼吸都会泄露喜欢。 沈如鹤竟然这么晚出来,估计在学校里跟周浩他们打了会儿篮球。 真是幸运,他们又碰见了。 可惜她连往前骑几步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在后面偷偷跟着。 假如他发现了她呢? 那她就若无其事说一声“好巧”就是了,反正她在他面前一向没什么底气不是吗? 马路空旷而安静,长长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旧电影里精心设计的长镜头。 宋望宁莫名想起了杰克和露丝——柔软的,温热的,日暮下缄默的吻。 她又想起了初见沈如鹤。 是初二刚转学到这边,那年的第一场雪刚刚落下,地上一片斑白,远远地看,像一条奶白色的河流。 她功课跟不上,有个很好心的老师帮她补习。 她很晚才回家,没想到遇到了初三的小混混。 那群小混混顽劣,以取笑别人为乐。也不知从哪里得知她是转学生,笑话她校服发白,穿着破烂,笑话她普通话不好听,还笑话她是聋子,怎么难听怎么说。 一群人围攻一个小小的她,她刚来这里还没几天,哪里能抵挡这些恶意啊。最后,她被推倒在地上,零花钱也没了,整个人瘦小而狼狈,浑身颤栗。 很晚了,她无助地蹲在学校旁边小巷的台阶上哭泣。 风是冷的,墙是冷的,地板是冷的。她的脸是冷的,唇也是冷的。 高高瘦瘦的少年朝她走来,戴了个黑色帽子,背着黑色书包,穿着对面一中的校服,五官清俊,身量修长。 那时候的他就足够耀眼。 宋望宁知道他的名字,对面初中的校草,沈如鹤。 沈如鹤将一提东西放到她手心,轻声说:“别哭了。” 在一众处于变声期的少年面前,他的声音就足够好听,好听到难以忘记。 宋望宁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久。 沈如鹤给她的是一份巧克力,包装精致,上面都是外文,进口的。 宋望宁从没吃过那么甜的巧克力,融在嘴里,甜到了心里,滋滋冒着泡。 后来,宋望宁想尽办法了解他,知道他干净俊秀,很多女生喜欢。知道他聪明,优秀,经常在各种竞赛中得奖。 越了解就越喜欢。只是隔着一个学校,他们不能经常见面。她发誓,将来要和他念同一所高中。 她的心中原本没有光,沈如鹤成了她的光。 她愿意为他冲锋陷阵,一往无前。 从此向光而行。 宋望宁栽了。 再也忘不掉他了。 爱意是偏偏,反其道而行。 少女心事发酵着,从初二到高二,她迷茫着,也期待着,一个人怀揣其中苦涩,只为汲取一瞬微弱的光芒。 她太喜欢太喜欢他了,第一个给她善意的少年啊,要她如何忘记他? 喜欢到宁愿将这颗暗恋的酸橙吞进肚子里,五脏六腑都染上酸楚。不需要回应,她默默喜欢他就够了。 宋望宁不会忘记,那晚月色很美,地上有雪絮映照,像是误入仙境。 这一生漫长,像风无止息,叶无归路。少女悄悄种下爱慕,从此无期。 第五章 三缄其口埋在疏星的秘密 七天的假期,老师留下的作业不少。宋望宁用了两天的时间完成,否则没办法出去,宋国军又会拿“作业没写完”为理由压她。 第三天的时候,宋望宁去找江芜玩。 宋国军喝醉了酒,打着鼾睡觉。 沈书珺在西屋里做衣服,脚踩着缝纫机。 宋望宁踩上自行车,沈书珺在后面骂了句:“一天天的,就知道瞎跑。” 其实也就是小声嘀咕,意味着沈书珺没真生气。 真生气的话,宋望宁肯定走不出家门。 她打小就在压迫下长大,都忘记什么叫做反抗了。 经过心动酸奶吧的时候,宋望宁骑车放慢了速度,一颗心提溜起来。国庆放假了,不知道沈如鹤回没回去。 应该没回家吧,好不容易的假期,肯定要给表妹补习。 他会帮着看店吗? 这么想着,宋望宁已经骑车越过去了。 什么都没看到。 默默叹了口气。 想拐回去,又怕被人看见。 宋望宁欲盖弥彰一般,绕到前面的小巷,绕了一大圈,又重新来到酸奶吧,刚放下车子,正要进去买两瓶酸奶时。 一摸口袋,没钱。 今天换了件外套,没带钱。 今天江芜父母都不在家。 据江芜说,她父母短暂地和好了,还发誓这辈子都不吵了,这不就一起去旅游了,本来也想把江芜带走的,可江芜已经不相信他们发的誓了。 江芜嘟囔着,宋望宁已经打开了电脑。 班里建了群,前些天程佑歌就把她拉进群里了,宋望宁想加沈如鹤的q.q。 宋望宁家里的电脑本来就是淘的二手,老得坏掉了,宋国军和沈书珺都有智能手机,用不着电脑,宋望宁不怎么敢用他们的手机,生怕一不小心就泄露了秘密。 “你什么时候可以买手机啊?”江芜也愁,都这个时代了,联系她还这么不方便。 -- 第11页 “手机我就不想了。” 江芜出主意:“那你偷买个呗,我知道二手市场。” 宋望宁摇头,苦笑一声:“我惜命。” 江芜点头。 她父母虽然吵架,可两个人对她都还不错。 宋望宁就不一样了,父母二人都不好惹,本来宋望宁的妈妈人挺好,自从那件事之后,也看她百不顺眼了。 “话说,你考试也没多差,你怎么就没告诉你爸妈啊?”江芜说的还是宋望宁这次开学考瞒着父母的事情。 “算不上很差,但是我爸肯定不满意。” 江芜愤愤:“他凭什么对你要求那么高啊,我每次去找你,他都一身酒气,烦死了。” 宋望宁瞳里有一瞬间的酸楚:“就因为是父母吧。” 做什么职业都需要考证,做父母就不用。 生下来就是生下来,无论小孩生下来是怎样的人生,都没法选择,“父母”二字囊括着太多的无能为力。 “会不会被发现啊?” 宋望宁摇头:“我爸妈都不认识我同学,只要你不说我不说……” 江芜狡黠:“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说?” “你跟他们一样吓唬我?” 江芜:“……” 说话间,宋望宁已经登上了q.q,找到班级群,找到群成员里那个备注为“沈如鹤”的人。 是一个动漫头像。 宋望宁不认识这个动漫人物,就觉得这个人物笑得挺潇洒的。 她把头像保存下来:“你回头发给我。” “……行。” 宋望宁点进他的信息页面,网名:S。 怔怔地看了信息半晌,握着鼠标不敢乱动。 “我的个姑奶奶,还不加?” 宋望宁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加啊。” “加了我跟他说什么?” “你干嘛考虑这么多,先加了再说呗。” 宋望宁来这里本意是想加沈如鹤好友的,可现在胆怯了,生怕被沈如鹤发现她的不可见人那点小心思。 她贫穷,长相一般,学习一般,身体有残疾,放到人堆里都看不见,有一对那样的父母,她凭什么喜欢他? 忽地,自己的脸被江芜捧住了,软软的。 “姑奶奶啊,你看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可爱,对方就是神仙那也得喜欢你。” 宋望宁尬笑。 江芜戳戳她脑门:“你这人就是不自信。” “诶——” 宋望宁晃神的功夫,江芜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把好友验证发过去了。 她叹气:“我说你……” 江芜叉腰:“你得谢我,将来你俩万一在q上聊成了,我就是红娘。” “话说红娘是不是不用随份子啊?” 江芜这边在打趣,宋望宁却暗叫糟糕:“你刚才都没备注我是谁。” “那怎么了?这不正好给了你们一个说话的由头。” “可是……” 江芜淳淳教诲起来:“你这人吧,就是太爱纠结,改改你这老毛病。” 都说气质不可改变,性格可以改变。 其实性格也变不了。 性格脱胎于生活环境、成长经历。有些人的人生,就注定是见不得光的。 ——S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 【S】:你是? 宋望宁的脸一下子涨红,几乎屏住了呼吸,手指打着颤摸到键盘。 她的指尖有点麻,似乎整个人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视野渐渐变得清晰。 【cccc】:宋望宁。 【S】:喔,是你啊。 【cccc】:对。 江芜把键盘抢回来,皱着眉说:“哪有你这样聊天的,能追到男神才怪,来,姐姐给你示范。” “不要不要!”连说了两个不要,足够体现她的坚决。 “那你想怎样。” 宋望宁盯着电脑屏幕:“先等等看他回什么消息吧。” 对面一直沉默,没再回话。 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同学,凭什么要他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早知如此,还是有点难过。 “我说宋望宁,”江芜摆正她的身体,将她的下巴抬起来,“你不能这样下去,我就好奇了,一直玩暗恋有意思吗?” 沉默了半晌。 “我配不上他。”她说。 眼神灰蒙蒙的。 * 宋望宁一进家就听见西屋里有说话的动静,沈书珺不在家。 “这个多少钱啊?”是南方人的口音。 “看我给你弄的,看看针脚,多密实,你去别家都没我家这手艺,十里八乡都知道,我媳妇做衣服手艺没得说,大活小活都抢着让她干,可惜一个人干不过来,”铺垫了一堆,宋国军才说,“不给你要贵,这个裤脚,三十块钱。” 宋望宁踩下脚撑。 男人出了西屋,拿着个红色塑料袋,手很黑,关节粗大,步满厚茧。 视线往下,脚上穿了双军布鞋,溅满密密的泥巴,露出一截黑袜子,一高一低,不怎么讲究,在光下能看到小小的毛球,下身也是迷彩裤,算是干净,却有些打褶发白了。 一看也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人。 估计是南方过来打工的,不远就有一片建筑工地,说要盖高楼,还说将来要把这一块都拆了。 -- 第12页 盯着人看不礼貌,宋望宁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爸,是截裤脚吗?”她往屋里走。 “嗯。” “我妈平时都收七八块啊。” 沈书珺不在家,怎么贵出来四倍。 “外地人,好骗。”宋国军白她一眼,“别这么死心眼。” “人家是外地人,但是人家不傻。” 宋国军哼了一声,没觉得自己做错。 他把这三十块钱拿出来,又加上二十,塞到宋望宁手里:“你昨天不是说要买物理题吗?五十块钱够不够?” 太阳快落山了,映得人脸上红彤彤的。 宋国军其实不老,也才四十多点,但也呈现出疲态。 宋望宁死活没肯要这个钱。 想到补衣服的人的身影,她莫名就觉得心疼。 背井离乡的人哪有一个容易的。 想想也搞笑,她都自顾不暇了,还心疼别人。 宋望宁回房间做了会儿物理题,不买物理全解了,自己看书自己思考。 宋国军敲了敲门,进来了。 宋国军在床沿边坐下。 宋望宁不说话,宋国军也没说话。 沉默了几秒。 宋国军叹了口气:“嫌爸爸的钱脏?” 宋望宁垂眸,继续沉默。 “爸爸就是用这种钱养家,”宋国军叹了口气,“宁宁,你没资格嫌脏。” “刚才那人也没说什么,如果他还价的话,爸爸会同意。” 宋望宁耳膜鼓动着——可是你这样的行为,就是很没有道德标准啊。 宋国军这次也没数落宋望宁,清醒的时候,宋国军还是可以心平气和讲话的。 “爸爸,不骗人也不难呀,该收多少就收多少,你不要想着这次贪了便宜就赚了……那个工程不就是这样没的吗?” “我经常反省自己的人生……” 话还没说话,就戳中了宋国军的软肋,像嗲毛的猫,一下子被点燃了:“工程的事要你管!宋望宁,我供你吃供你穿,我缺了你什么了,你能长这么大还不都是我养着,还用你反过来骂我?!” “狗东西,白养你了。” 宋国军在骂骂咧咧中走开了。 她明明没有骂。 工程的事情,宋望宁不知道细节,但也从零零散散的大人的讲述中拼凑出了故事。 大概就是宋国军跟人一起承包了工地,可那些建筑用料他偷偷买了以次充好的,他自作主张贪小便宜,反过来却被建筑老板骗了钱,工地没盖成,他逃了。 挨了一顿骂,宋望宁扯起嘴角。 她不该多说话,不该多管闲事。 为什么每一次都这样,在她觉得有希望的时候,现实会迅速提醒她,前方就是天堑,是鸿沟,她此生都无法逾越。 宋国军留下的钱皱皱巴巴的,三张十块的,一张二十的,宋望宁不知不觉眼角沁出了泪。 唯一的盼望就是开学了,开学可以看见那个人。 周一早上升旗仪式,宋望宁拉着程佑歌的手站到队伍最后。 站在最后,可以堂而皇之地打量他,看少年秀挺的鼻,修长的腿,每一处都好看。 沈如鹤还没来,可能有急事迟到了吧。 宋望宁期待着,直到心中的小花慢慢枯萎掉。 教导主任在主席台上发言,她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眼睛盯着教学楼的方向,他怎么还不来呢? 半个小时,升旗仪式结束,沈如鹤还没出现。 回到教室,他的位置空空的。 宋望宁坐在位置上,魂不守舍。 周浩哼着歌经过这里,程佑歌努努嘴,也好奇:“你好兄弟呢?别告诉我睡过头了?” “笑话,”周浩乐不可支,“不是我吹我兄弟,沈如鹤这辈子就没睡过懒觉。” 程佑歌:“……” “所以他干嘛去了?” 周浩正色道:“胃疼,请假了。” 周浩又上下打量起程佑歌,啧啧笑了:“不是吧,你不会是喜欢沈如鹤吧?” 程佑歌把他推到一边:“乱点什么鸳鸯谱呢?见识过他那么多糗事,我会喜欢他?笑话。” 二人插科打诨,宋望宁一句也听不进去。 竟然胃疼到请假了。 应该很疼吧。 不知道现在好转了没。 周浩干脆坐到沈如鹤的位置上,跟程佑歌聊起来,每听到“沈如鹤”三个字,神经莫名敏感起来,一字一句都细细地听。 “沈如鹤应该疼得不轻,不然不会请假。唉,老毛病了。” “他挺能忍的,我到现在还记得,初中我们小组去参加那个机器人大赛,当时不是花费了好多心血吗?他胃病犯了,当时是小组合作,他就撑了下来,比完赛疼得快晕过去了。” “为什么要忍,”程佑歌托腮,“又不是买不到胃药。” “他身体不舒服,我们肯定分心照顾他啊,会影响集体发挥。”周浩说,“反正,他这个人吧,就是太好了,我就没见过这么优秀,骨子里却还这么谦和大度的人。” 下了晚自习,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蒙了层灰色玻璃。 药店的灯光亮着,冥冥之中吸引着她。宋望宁鬼使神差地停下车,走了进去。 “您好,需要点什么?” “有治胃疼的药吗?”宋望宁回忆着,“时不时会犯的胃病,急用的,最好能止疼。” -- 第13页 店员了然,拿出来了几款:“您可以选一下。” 都是药片,还有个冲剂,最贵的四十多,最便宜的十几块。 宋望宁书包里有宋国军给的五十块。 她选了最贵的,藏到了书包里。 她到底用了这五十块。 说起来,沈如鹤肯定不缺药,宋望宁跟他的关系也没好到去家里看他,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买这盒药。 可能只是幻想着,如果有一天在学校,恰好沈如鹤胃病犯了,找不到药,她可以若无其事地拿出来,脸上表情也淡淡的:“我有啊。” 那么她是不是也变成了安徒生童话的小人鱼,救心爱的王子一次。 喜欢你这件事,最好变成云,变成雾,变成疏星里三缄其口的秘密。 第六章 心动号角 “带纸了吗?”课间,程佑歌问宋望宁。 “抽纸,卷纸和湿巾都有。” 程佑歌掐了她脸蛋:“你还是你,我的小哆啦A梦。” “我要卷纸吧,”程佑歌说,“我想上大厕。” 宋望宁正写着题,晃了下神:“自己拿吧。” 她侧了侧身。 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心口灌了风,赶紧将笔放下,自己从书包里掏出来了卷纸,逃也似的。 程佑歌也没多想,拿着纸去厕所了。 只剩下愣愣的宋望宁,看着卷纸和卷纸之下的胃药,发了会儿呆。 沈如鹤也只请了一天假,回来的这天,他那几个好兄弟为他列队欢迎,个个都高兴的不行,沈如鹤一直是这群人里的主心骨。 少年神情淡淡,身姿笔挺,散漫地看了他们一眼,拍了下周浩的肩膀:“才一天,又不是多久没见。” “足足八天呢。”周浩是算上了假期。 沈如鹤啧了声笑了。 李荡说:“周浩,你干脆嫁给沈如鹤罢了。” 周浩往窗外看了一眼:“这群女生不得抽死我?” 一班门口永远比别的班要热闹,喜欢沈如鹤的女孩络绎不绝,有高一高二的,甚至还有高三的学姐来凑热闹。 不过沈如鹤似乎都谁都没兴趣,女生告白、送他礼物他都拒绝,如果是偷偷放桌上的,他都会丢到垃圾桶里。 他是君子,待人如风,温润如玉,却也同样坚决果敢。 “胃疼好了吗?” 宋望宁的耳朵竖了起来。 “嗯。” 宋望宁的心放了下来。 下午有一节体育课,本来开学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体育老师,每节课都严格执行教学计划让学生们学习各种球类。 可是上了两周,不知道怎么回事,换了个老师,新体育老师很佛系,上课就自由活动,不过有个要求——不能回教室。 学生都有自己的小团体,一直以来,都是程佑歌与宋望宁两个人一起玩,学生们都跑远了,有去小卖部买吃的的,也有隔着铁栅栏买小吃的,男生大多都在打球,而女生给心仪的男生加油喝彩。 季洲突然过来:“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宋望宁怔了怔。 季洲长相漂亮,瓷娃娃一样,算是个冷美人。她性格喜静,似乎不被世俗打扰,可是一旦在学校里,她又很害怕落单。 确切一点,也不是害怕落单,是害怕一个人被抛下。每次有集体活动,她绝对不走在最后,总是依附着集体,放了学也是,非要跟着宋望宁一起走,走到岔路口,然后一个人走。她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但是跟她回家不是同一个方向。 三中位置算不上很好,在一条巷弄里,骑自行车也就两分钟,就到了二人分别的时候。 宋望宁不太理解这个举动。 三个人坐在栅栏旁边的石阶上,聊着天。 “我原本不太喜欢老林来着,觉得这人就是一个笑面虎,”程佑歌说,“可是我后来了解了别的班主任,突然觉得老林还可以了。” 女孩们聚在一起无非聊老师,聊同学,再不就是心上的少年。 “怎么了?” “我们平时吵吵嚷嚷的,老林好歹也宽容,我闺蜜十五班的,她班主任,讨厌死了,我闺蜜就是晚自习转脸给后位借了支中性笔,老班非得罚她写一百遍’我以后上课再也不说话了’……” 程佑歌绞着手,语气不忿:“上学跟上刑似的,烦死人了。” 季洲也说:“这么点事,不至于吧。” 程佑歌说:“我宣布,周海宁和老尼姑并称为我在这个学校最讨厌的老师。” 周海宁是十五班班主任。 季洲:“老尼姑?”BaN “昂,就那个文科部主任,变态的中年女人。” 季洲呼吸轻了轻:“怎么变态了?” “咦。”程佑歌反应过来,“你高一不是十六班的吗?那你高一都跟她上过,还能不知道她怎么变态么?” 季洲苦笑一下:“我就是随口一问。” 宋望宁和程佑歌都没在意这个小插曲,想不到这竟是这个花季女孩一生的噩梦。 * 这天放了学,宋望宁心情还不错,哼着歌骑车晃晃悠悠驶到回春路,却不想,沈书珺和宋国军竟然都在门口。 她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两个人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宋望宁没敢把车骑进去,赶紧停下,叫了声:“爸爸妈妈。” -- 第14页 宋国军个子高,脸色差得吓人,上手就扯住宋望宁的耳朵,宋望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的疼痛让她停止了思考,羞耻感遍布全身。 今天天晴,星星也漂亮。 不少邻居搬着凳子出来聊天,路灯上蚊虫萦绕,窃窃私语。 “他们两口子总是吵……” “是啊,可怜了孩子。” “宁宁多听话的孩子,学习还好。” …… 她小心翼翼维护着的自尊被敲打粉碎。 宋国军揪着宋望宁的耳朵往家里走,男人力气大,宋望宁双腿还在自行车上跨着,突然被揪住,趔趄了一下,脚踝被车蹬子使劲磨了下,掉了层皮一样的难受。 好疼。宋望宁“嘶”了一声。 没等宋望宁反应,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揪着她耳朵的那只手也没放开,骂骂咧咧,扯着她往里走:“龟孙的,我供你吃供你穿就让你这样骗我的?” “开学就有考试怎么不说?” “要不是我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问你的情况,还真就被你骗了,你现在就翅膀硬了?”男人身上满布着酒气,酒精的味道混合着难以入耳的脏话,宋望宁的耳膜鼓动着,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原来为了这事。 平时宋国军不会打人,除非喝醉了酒。 喝醉酒的男人力气大得惊人。 宋望宁也不是故意瞒着这次考试的,她知道这次肯定考不好,不想让家里再因为这事吵起来。可……竟然没瞒住。 宋国军的那一巴掌太疼,打在右脸上,火辣辣的,宋望宁头脑传来一阵嗡嗡声,她突然就笑了,往左边的脸上指了指,表情凛然:“有本事你就打这边。” “把这边耳朵打聋了更好。”宋望宁扯扯嘴角,“正好我就不用上学了。” “你……” 宋国军满脸不可置信,气急败坏,似乎被挑战了耐心,发了狠,就真的朝着她的左脸扇了过去。 一点没留情面,宋望宁几乎要昏厥过去。 崩溃的前一秒,她以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沈书珺,沈书珺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仿佛只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她明明是她的妈妈啊。 事情最后以宋望宁的道歉结束:“对不起,爸爸,我以后不会瞒着你们考试的事情,我会好好学习……”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宋望宁早就知道第一解决办法就是道歉,越卑微越好,宋国军就喜欢看她那样。 宋国军年轻时候很威风,可现在欠了一屁股债,老家都不敢回。他在安城也交了一些朋友,小城市就这么大点地方,谁过得好谁有出息一查便知道,他没一点吹牛的资本。 也正是因为如此,更想在子女面前找威严,找面子。 无耻的中年人。 硕大的泪珠掉出眼眶,是灼伤皮肤的温度。 房子里渐渐平息了争吵声,宋望宁回到房间,从书包里掏出来物理题册,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秒也没有停下。 她怎么会有这样一对父母啊。 她那么那么努力,别人做每科做两本练习册,她挤出时间,挑灯夜读做四套,发誓期中考试考出来好成绩给他们看看。 宋望宁的心早就麻木了—— 不奢求当他们眼中值得骄傲的孩子,只想拿成绩堵住嘴巴,换来片刻安静。 不是所有人都配当父母,如果可以,她宁愿出生在孤儿院,当个没有家的孩子。 她的苦楚无人诉说。 江芜还怂恿她勇敢告白,她怎么敢。她如墙角青苔,怎有勇气肖想太阳。 沈如鹤不是月亮,月亮光影暗淡,有圆有缺,照映人间离合。他是太阳,明亮炽热,让冰雪消融,枯树生枝桠,让墙角青苔般的人生也窥见些许亮光。 他是她的太阳。 * 往常早上都是宋望宁起得最早,可能因为昨晚爆发争吵的缘故,宋国军也起来了,他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站在门口,挡住了宋望宁的去路。 “宁宁,那个疯狂学补习班你知道吗?我打算给你报个物理,我听说那里的老师都很厉害,有好几次个都是清北毕业的……这周天你干脆就去上吧。” 宋国军今早话很多。 应该是酒醒了,想起来昨晚的暴行了。 宋望宁眼皮耷拉着,“嗯”了一声。 片刻后,她抬眸:“我能走了吗?快迟到了。” 宋国军依旧没有让开,声音闷闷的:“宁宁,我们这种家庭输不起,爸爸妈妈就靠你了,你不要对爸爸妈妈撒谎,你要知道,任何时候,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装乖巧谁不会。 她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大吵一架后伪装若无其事,习惯了一次次被他骂“龟孙子”“狗东西”,还能乖巧温顺地叫他爸爸,习惯了如何舔舐伤口,愈合原生家庭赏赐给她的、鞭笞在心灵的疼痛。 不就是她一次次努力迎向朝阳,却被逼迫着往黑夜坠落么。 她习惯了。 宋望宁甜甜一笑:“谢谢爸爸。” 刚踏出门,脸色就沉下来。 连道歉都没有,凭什么让她原谅? 去他妈的为她好,她恨死他了。 路上遇到几个小男生,初中生模样,对着她指指点点,流言蜚语是躲藏在阴暗处的兽:“哎,你们知道她吗?她爸爸是个酒鬼。” -- 第15页 “知道,我见了都绕道走,听我妈说,他爸昨晚喝醉了,扇了她两个巴掌,嘴巴都扇破了。” “天呐,这么大还挨巴掌。” “她看过来了,小点声,别说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没指名道姓……” “是啊,她爸妈都不觉得丢人,这种爹娘生出来的孩子,能要什么脸……” 如同被人扒干净衣裳□□,她的人生是赤.裸的。 第七章 少女的祈祷 下午放学铃声响起,不少同学去食堂就餐,但更多同学选择去校外的小吃街转转,食堂里饭菜种类有限,色泽也朴素,哪有小摊上重油重辣的食物吸引人。 季洲万年不变吃食堂,她口味淡,吃什么都无所谓。 程佑歌吃了几天食堂,不免觉得腻歪,非得拉着宋望宁往校门口走,季洲也跟着去了。 梧桐树黄翠透明,十月下旬,夏季的余热还未消散。 一双手捂住了宋望宁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江芜你捂疼我啦!” 连声音都不知道伪装一下,江芜这人也傻得很。 “咦,这么容易就猜到了?” “……是你太笨。” 见宋望宁以前的朋友来找她,程佑歌赶紧挪位置,拉着季洲就去了一家拉面馆。江芜耸耸肩,和宋望宁随便进了一家小吃店,有炸串,鸭血粉丝,还有麻辣烫。 两个人都要了鸭血粉丝汤。 “你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五中和三中距离挺近,坐公交车也就五站,但是高中都要上晚自习,就这么一点放学的间隙,江芜来这里找她也得急匆匆的。 “我们今天期中考试。” “这么快?” 还没进十一月就期中考试了,五中也真是不走寻常路。 “鬼知道那些傻逼怎么想的,上周还说下个月再考呢,突然就考了,真是……” 宋望宁本来还想问问考的怎么样,一看江芜这表情就知道了。 “我爸妈最近又开始吵架了,吵得挺凶的,要说离婚……要我说,要离赶紧离,别每次说得跟真的似的……”江芜冷哼了一声。 宋望宁放下筷子,认真地问了句:“你真的希望他们离婚吗?” “非常迫切,”江芜弯唇笑,透出几许恣意洒脱,“我马上就满十八周岁了,早就不是拴在他们裤腰带上的小孩了。” “对了,我打算搬出去住了。”江芜又说。 “搬出去?” “就我奶奶她们住过的小居室,你记得吧,五十几平,”江芜说,“离学校也近,我打算这周末就搬过去了。” “你爸妈能同意?” “他们心里门清啊,成天吵架,我能学好吗?我说我搬出去,她们就同意了,”江芜冷笑,“这么说吧,不同意也得同意,那房子就是我奶奶留给我的。” 宋望宁点点头:“那挺好的。” 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江芜随口吐槽:“你知道那个疯狂学补习班吗?我妈给我报名了,真的烦死了,我又不是学习那块料。” 江芜初中时候成绩好可以,到了高中一落千丈,也不知道为什么。据江芜自己说,她真的不想学习了。 宋望宁弱弱道:“我爸也给我报名了。” 江芜:“……” 江芜眼睛一亮:“正好咱俩可以作伴,干脆一起逃课吧?” 宋望宁摆手:“我没那么大胆。” 怕被扇巴掌。 想起宋国军,她没有一般女孩对父亲的敬仰和爱戴,只觉得血都是冷的,她不知道伟大傲岸的父亲是何物。 她一点儿也不爱他。 “我是不会上补习班的,我成绩就那样了,上个二本也行,我没意见。” “诶,”江芜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喜欢的那个男生……” 宋望宁一激灵,赶紧起身捂住了她的嘴,往四周看了好几圈,幸好没有认识的人。 江芜也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声音小了几度:“他是不是年级第一来着?” 宋望宁点了点头,时不时扭头往后看看,生怕一个不注意,沈如鹤就出现在身后了。 “他是不是语文比起来别的学科稍微差点啊?” “嗯。” “那就是了,”江芜说,“我刚才来的路上,从车上听到好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说什么疯狂学就连三中的年级第一也报名了,也是听了广告去的,说什么补语文?” “真的吗?” 宋望宁的第一反应甚至觉得有点离谱。 沈如鹤这样的人会去上补习班吗?? 总觉得不会,后来想了想,他又不是神仙。恰好语文成绩还欠缺点,找一个知名度高的补习班也正常。 江芜问:“你报语文了吗?” “没。” 宋望宁也就语数外成绩还拿得出手了。 “赶紧报一个吧,不是说那个补习班名额有限吗?” “行,我回家跟我妈说一下。” 宋望宁心里也没底。 她的父母一向是矛盾的存在,一边盼着她成绩变好出人头地,可是高一时候,她买的参考书多了又会被骂,说什么买那么多也不知道做,其实她都做完了。 高一时候,身边朋友都报名了一个网校,成绩也肉眼可见提升了,她也想报,宋国军死活不同意,说也不看看家里的条件,哪有那么多钱供她浪费。 -- 第16页 然而如今,宋国军又主动给她报了个价格昂贵的物理补习班。 她也大概总结出来了——不要自己提要求,学会等待施舍。 吃过饭,离晚自习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江芜今晚没有晚自习,两个人又去了旁边的饰品店逛了逛,逛完后,江芜说:“你给我指指那个男生呗。” 江芜知道沈如鹤的名字,却一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宋望宁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操场上打篮球。” “那我们去操场吧。” “你得保证不能激动,不然他会看到我的。” 江芜戳戳宋望宁的脑门:“喜欢一个人干嘛不让他知道呢?男未婚女未嫁,何必藏着掖着,喜欢就要直来直去呀。” 其实宋望宁也不明白。 她心如狂风起,一场飓风又接着海啸,却要装出若无其事平淡的模样,从他身边走过。明明喜欢的要死,却不敢在脸上表露分毫。别人的喜欢明媚,张扬,如烈火骄阳,她的喜欢更像苦苦挣扎在岸边的游鱼,太阳炙烤着,海水也抛弃了她。 她没有底气。 两人往学校门口走。 几条小巷子都热热闹闹,各种的小摊,店铺,来人络绎不绝,就是在这样的热闹中,右边的小巷拐出来一行人,有男有女,大概六七人。 其中有四人宋望宁认识,分别是沈如鹤,周浩,周亦如,还有李荡。 还剩下两个男生,一个女生。 宋望宁与他们保持着大概五十米的距离,她的心一下子被提起来,确定身后无人后,才小声跟江芜说:“中间那个。” 她努力把声音压得自然,可尾音还是微颤,暴露了她的底气。 江芜没什么反应。 宋望宁又小声问了句:“看没看到呀。” 天快要黑了,昏黄的路灯亮了起来,学生们欢声笑语,夜幕下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踩着影子,向光而行,是最青春美好的模样。 江芜不自觉就将脚步加快了些,一步,两步,三步,宋望宁立刻扯住了她。 “真的是鹤立鸡群。”江芜啧一声,“你眼光还是挺好的。” 前方的少年身姿挺拔,肩宽腿长,他偶尔转头跟旁边的人讲话,依稀看到脸庞白皙俊朗。光线影影绰绰的,少年意气怎么都挡不住,是出类拔萃的那种好看。 他性格疏淡,即使笑了也只是淡淡的,眉眼干净,光芒覆盖的阴影微微颤动。 似乎有月光淌过他的俊颜。 宋望宁呆呆看着,每一次看都是心动。 她第一次情窦初开就是这个救赎她的少年,一心动就是四年。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个四年。 “我们学校喜欢他的女生可多了……”宋望宁脚步慢下来,声音也温柔下来,“我想很努力很努力,离他近一点。” “然后呢?” 江芜把宋望宁问住了。 她也不知道然后。 她只知道沈如鹤是她努力活下去、向上攀爬的动力,至于努力的彼岸,她也不知道是什么。 “不过他旁边好像是个女生,那个女生你认识吗?” 宋望宁的视线全在沈如鹤的身上,还以为他旁边是周亦如,并不是。沈如鹤旁边的女孩穿着超短裙,露出一双笔直白皙的腿,被光渡出一圈光影。 长卷发,乌黑发亮,个子很高,背影婀娜。 与身旁走过的朴素高中生格格不入,像是生生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宋望宁的胸口“咚”地一声,涌动着异样的情绪。 “应该是李荡他们的朋友吧,他们认识挺多人的。”宋望宁听到自己这样说。 * 宋望宁回家之后就向沈书珺表达了一下自己要再加一科语文补习的要求。 沈书珺厌恶看她一眼,宋国军却发了言:“让她去吧。” 沈书珺皱眉,干脆冲着宋国军嚷了起来:“一科就两千多块,她语文又不是考不好,这又不是花的你的钱。” “两千多块怎么了,你不是也盼着她出人头地吗?说不定补习之后,宁宁就年级第一了。” “做梦呢你,就你能有年级第一的孩子?” 宋国军将烟碾灭,扯着嗓子吼了声:“我才是一家之主,上个破补习班,嘟囔个什么劲。” 宋望宁冷漠看了几眼,进了房间。 补习班开课时间定在周六,恰好语文和物理都在周六上午,也免去了宋望宁跑来跑去。 周六,宋望宁起了个大早。 她从衣柜里扒拉了半□□服,比来比去也没找到一件满意的,主要高中每天都穿校服,她没怎么买过衣服,沈书珺过来:“你就穿校服得了。” 宋望宁摇了摇头,最后找了件还算凑合的长袖和牛仔裤,临走之前,沈书珺又让她把校服外套套上。骑上自行车出了门,她又摸出来书包里的星星发卡戴到头上。 还是很久之前江芜送给她的。 补习班就她来得最早,进教室之前,她悄悄把外套脱下来,装到了书包里。 陆陆续续进来人,没有一个是宋望宁认识的。 最开始,她还不敢盯着门口看,生怕被人发现,可距离上课时间越来越近,宋望宁也就越来越着急。 仍旧没有沈如鹤。 她不死心地看了眼课表,第一节 就是语文啊。 -- 第17页 沈如鹤不会不来了吧。 宋望宁突然后悔,早知道就应该侧面打听一下的,其实说到底沈如鹤上不上这个补习班她都不敢确定,就听信了公交车人的一面之词,细细分析,还会有别的可能。 八点整,老师拿着书进来了。 她语文方面本来就不欠缺,这一节课也没听进去。 来的路上,她内心填满了喜悦,甚至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跟沈如鹤说几句话,怎么找到一个更便利的位置,看到少年的侧脸。 或者,看在他们是同学的份上,有没有机会当同桌? 每每想到这些,宋望宁的血液都在沸腾,涌动着异样的情绪,似乎变成了小说里的人物,下一步就会发生传奇的故事。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出去,教室里没什么人,宋望宁心一横,将笔放下,走到要走的老师面前:“老师,我有个同学说报名了,我没见她,我能看看咱们语文补习的名单吗?” 老师很和蔼,随口问道:“你同学叫什么啊?” “沈……”宋望宁咬了下唇,“沈小河。” 她干脆编了个名字。 老师皱了皱眉,从名单上找了找:“没有啊。” 又将名单递给她:“要不你自己看看?” 宋望宁看了一圈也没看到沈如鹤三个字,眼神黯淡下来,胸腔里的冉冉星火逐渐化为灰烬。 没有沈如鹤,但是有梁天诚。 宋望宁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数秒,鞋带的蝴蝶结都是精心系的,头上的星星发卡也成了笑话。 梁天诚,三中文科班年级第一。 她明白了,此年级第一非彼年级第一。 原来,她到底不够幸运。 第八章 他世界的路人甲 可惜是自己哭着喊着要报的补习班,纵使打落了门牙也要去上。 好在疯狂学虽然广告打得响,教学水平也属实不错。 这周,江芜一反常态说要跟宋望宁一起去上课,宋望宁猜测是期中成绩出来了,肯定考得差,想改邪归正了,然而,一到教室,江芜就望天:“糟了,我语文课本没带……” “物理课本也没带……” “看我的吧。” 疯狂学的教材都是自己的教研团队制作的,市场上没有卖。 老师拿着课本进来了。 江芜打了个哈欠:“我一见到老师就犯困。” 宋望宁:“……” 江芜倒是很讲诚信,不负众望,睡了一上午,本来她下午还有课,现在说什么也不上了,说要回去搬家,搬到新城雅居,奶奶留给她的小房子。 “你自己搬吗?用不用我帮忙?” 江芜摸了下她的头:“不用啦,我爸爸给我带过去就行,我回家就收拾一下行李。” “你以后是要自己做饭吃了吗?”十六岁的宋望宁在头脑中幻想过无数次独立是何物。 “早上吃早餐店,午饭晚饭吃食堂,周末跟我爸妈吃。”江芜捧着脸笑,“我马上就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了,再也不用在家听他们吵架了。” “真好。” 宋望宁打心眼里羡慕江芜。她也很想独立,也受够了这样的家的氛围,可惜她还没有独立的能力。 “对了,班里怎么没有……”江芜压低了声音,“就那个男生。” 她说的是沈如鹤。 “你搞错了,是文科年级第一。” 江芜一脸惊讶,仿佛写着“这玩意都能搞错”的懵逼,缓了缓,又给宋望宁道歉。 宋望宁原本就没怪她,若真怪还得怪她自己太冲动。 江芜叹气:“我知道那种希望落空的感觉,很难受吧。” 当时很难受,现在其实没什么感觉了。 宋望宁抬头看向天空,正值中午,灰白色的无边无际的天空低垂着,稀薄的云雾卷动,阳光恹恹的,透着一股草木清冷的湿气。 太阳并不是每一刻都散发余热普照大地,她也不该每一刻都要求幸运。 或许从出生的那一刻,她拿到的底牌就注定与幸运无关。 两个人去补习班附近的商场逛了逛,江芜下午还要忙,所以并没有逛太久,吃了一份番茄米线就回去了,乘电梯上来,入口处有个新店开业,门口摆了一个许愿树,上面零零散散挂了许多小牌子,闪亮亮的,格外漂亮。 江芜喜欢凑这种热闹,招呼着宋望宁过去。 有店员招呼她们可以写上心愿挂上去。 江芜拿起笔就写起字。 宋望宁侧过头没去看,在一边等江芜。 店员小姐姐很亲和漂亮:“你也写一个呀。” 命运馈赠的太少,她一时不知道写什么。 仿佛慢镜头浮现,一幕连着一幕,蓊蓊郁郁的常青藤使巷口常年青绿,夜晚杂乱的犬吠,莹莹一汪月亮睡在天上,花坛里的紫茉莉在阒寂里悄悄盛放,万年不变的是宋国军与沈书珺的争吵。 万盏灯火的夜晚,她对着冰凉的饭菜,度过了唾沫横飞的每一秒。 人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唯独不能改变出身。 最后,她哑然失笑。 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两人都没有问对方的心愿,在江芜住的小区门口分别。 江芜写的是:早日结束争吵。 宋望宁写的是:愿有人爱你。 -- 第18页 又经过心动酸奶吧,宋望宁的心往上提了提,下意识整理了下衣襟,预料之中的,没有想看到的人,小姑娘在门口搬运牛奶。 往四周看了看,就她一个人。 酸奶吧门前放着二十几箱纯奶,小姑娘还不到一米六,眼睛琥珀一样好看,圆圆粉粉的脸蛋出了汗,吃力得很,宋望宁上次已经得知了她的名字,叫邵梨。 宋望宁下了车,不由分说也过去帮忙。 邵梨一次只能搬一箱,她可以搬两箱。 邵梨见到她帮忙惊喜说道:“你是上次的巧克力姐姐!” 宋望宁点点头:“怎么就你一个人呀?” “我哥哥跟我妈妈去我姥姥家了,谁知道送货的这时候送进来了,我搬吧又累,不搬又不放心。”邵梨气喘吁吁,擦了下额角的汗。 有了宋望宁帮忙,两个人没几分钟就搬进去了。 “姐姐,你知道我哥哥吗?沈如鹤。” “知道。” “是不是学校里很多人都喜欢我哥哥?”邵梨进入了青春期,对各种八卦格外感兴趣。 宋望宁喝了口水,差点噗一声吐出来。 她点点头:“嗯。” 在背后讨论沈如鹤,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你喜欢我哥哥吗?”邵梨又问。 宋望宁咬了下唇,不知为何紧张起来。幽深的心事默默发酵,像烈烈喷涌的岩浆。 她早就习惯假装若无其事,因此并未表现出什么反常:“怎么会。” 邵梨还处在单纯的年纪,仰着头,恍然大悟一般,大眼睛闪烁着光芒:“啊,对了,姐姐,你是不是跟我哥哥一个班的?” 这回轮到宋望宁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邵梨挠了挠头:“之前我哥哥说这附近有个他同学,说我的书就是借的她的。” “我觉得你就像借我书的姐姐一样好心,所以直觉告诉我你们是一个人。” 宋望宁刮了刮她的鼻子:“真聪明。” “那你哥哥还说了什么吗?” 胸腔一时如雷鼓,承受着万千压力,她依旧装出无动于衷的模样,试探着开了口。 小姑娘甜甜一笑:“还说让我谢谢你。” “就这些吗?” 邵梨眨眨眼:“对的。”又喋喋不休起来感兴趣的话题,“对了,姐姐,你看过那个很火的动漫……” 宋望宁苦涩一笑。 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他世界的路人甲,怎配有姓名。 聊了一会儿,宋望宁看了眼表,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家太晚也要挨骂,于是起身告别邵梨,准备回家,哪想到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干净清冽的嗓音:“宋望宁?”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确定与犹疑。 这是他们在酸奶吧的第二次相遇。 宋望宁咧开一个不那么自然的笑。 邵梨笑着往沈如鹤身边钻:“哥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要不是宁宁姐姐帮我,这些奶就把你可爱的妹妹累死了。” 是少女娇嗔的语气。 宋望宁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样安静,隔世一般旷远,沈如鹤说:“宋望宁,谢谢。” 光影寥寥,少年身姿笔挺,嗓音淡淡。 沈如鹤似乎理了发,头发短了些,两侧鬓角露出些许头皮,却显得更加清俊了。 她缓缓说:“没什么的,我就是看着小妹妹辛苦,帮帮忙罢了。” 沈如鹤“嗯”了一声,从柜子里拿出来两罐酸奶:“这个给你,就当谢礼了。” 粉嫩嫩的,是香甜的草莓味,下面还依稀可见果肉。 “啊,”宋望宁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接住,“没什么的。” 邵梨狡黠地眨眨眼睛:“这个奶是我妈妈专门做给我和哥哥的,不卖的,你要珍惜哦。” 宋望宁突然想到了之前邵梨说过的草莓味酸奶——沈如鹤每天都带,可她从未见他喝过。 犹豫了一下,她扬了扬手中的草莓味酸奶,到底宣之于口:“沈如鹤,你是喜欢草莓味吗?” 短暂的几秒钟,宋望宁快紧张死了,像是等待宣判的罪犯,少年的一句话就可以判她天堂还是下地狱。 她多想变成《斐多》里的苏格拉底,一边从容赴死,一边谈论着美和不朽。 沈如鹤似乎觉得这问题有点无厘头,皱了下眉,摇摇头:“我不怎么喝奶。” 那些草莓味酸奶都到哪里去了呢? 宋望宁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却不会再问。 她咬了下唇角:“喔,那我走啦。” 这个夜晚,宋望宁做完一套又一套物理题之后,在圣洁明亮的月光下,反复摩挲着手中的两瓶酸奶。 因为是他送的,因为从他的手中接过,仿佛就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沈如鹤是宋望宁暗淡无光的青春里最盛大、也最浓墨重彩的秘密。 她抱着酸奶在书桌上睡了过去,进入了一场美梦。梦里洁白芦花絮絮飞飞,春风吹过神经末梢,野花沿途盛放,少年眼底有温柔笑意,让她产生岁月静好的感觉。 * 这天晚上是化学晚自习,化学老师在班里讲题,可惜大家兴致都不怎么高,化学老师一向温柔,也寒着脸色:“这马上就到期中考试了,考不好到时候难看的是你们!” 这话一出,迅速安静下来。 -- 第19页 大家都在做卷子,“唰唰唰”的写字声音不绝于耳。 宋望宁被两道题难住了,反复看了好几次参考答案也不会。 她干脆起身,小声跟程佑歌说:“我去找化学老师问一下。” “办公室你知道在哪儿吗?” “嗯。” 此刻还是晚自习时间,走廊里格外安静,校园里黑漆漆的,操场的四角照明灯也雾沌沌的。 有风吹过,沙沙作响。 便是在这样的寂静里,宋望宁听到了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沈如鹤,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我呢。”女生在低低地啜泣,“我喜欢你好几年了,你就不能……” 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宋望宁屏住呼吸。 少年的嗓音一字一顿:“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宋望宁站在墙角,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心跳霎时加速,久久不能停歇。有偷窥的快感,也有不安的忐忑。 少年的身影被月光笼住,修长,却又萧条,冷漠。 弯弯的月亮照映人间离合。 悲哀的又岂止是月亮。 听到这里便不必再听。 宋望宁抱着化学练习册转了身,走另外一条楼梯,脚步轻快,唇角不受控制地弯起来。 化学老师三言两语就将宋望宁的疑惑解答完毕,宋望宁在题目旁边写上笔记,老师笑了:“你今天很开心吗?” “我看你嘴角一直带笑。” 宋望宁有点不好意思,将隐秘的心思藏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有一点开心。” “你们这些小孩啊,”化学老师眼角细纹也温柔,“你挺聪明的,也肯努力,再细心一点,考到九十多分不是问题。” “嗯,谢谢老师。” 月光粼粼,沈如鹤从楼梯口走出来,揣度着,对平地留下一道暗影的平地出神。 夜晚又重新回归到万籁俱寂。 第九章 少女艰涩的爱意 沈如鹤回到教室,大家都在安静做题。 经过宋望宁的位置,他恍惚了一下。 下课铃响起来,程佑歌喝了口水,小声吐槽:“宋望宁不会跟化学老师聊起来了吧,还不回来。” 周浩就坐在沈如鹤旁边:“问题去了啊?” “对,我们宁宁是学霸。” 周浩拍了拍沈如鹤的肩膀:“问老师不如问鹤哥。” 沈如鹤皱皱眉,不听他吹天侃地:“正经点。” 宋望宁回到教室的时候,林祥已经站在讲台上,照例端着一个泡着枸杞的保温杯。 “跟大家宣布一个消息!” 宋望宁赶紧从后门溜进来,顺利回到了座位上。 林祥说:“咱们期中考试时间定了啊,就在下周一到周二,这次高一高二一起考,大家得好好准备准备,别被学弟学妹比下去了。” 李荡笑了声:“老师你这不公平啊,高一九门课,我们六门,我们怎么比得过。” 林祥皱皱眉,抓起一根粉笔直往李荡脸上甩:“不说别的,就说你高一九门课的成绩能比得过人家沈如鹤的六门吗?” 李荡啧一声:“还真比不过。” 林祥敲敲黑板,苦口婆心道:“比不过那就努力啊,你们的起点都是一样的,都是用真实成绩考进来的,现在为什么那么大差距呢……” 没等林祥讲完,李荡又接了话:“老师,我是花钱进来的啊!” 林祥:“……” 这学生没脸没皮,他只能多招呼几根粉笔。 李荡他爸开了好几个公司,还给学校捐了个楼,人家不差钱,可林祥也看不过任何一个学生浪费青春。好在李荡虽然顽劣,但是是体育生,体育训练方面没落下,所以他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望宁打开桌上摆着的小小日历,在十一月七日,八日上面画了个圈,写上几个字:期中考试。 下了课,大家都在讨论期中考试了。 其实宋望宁压力挺大的,自从上次被扇了巴掌后,她更加知道自己输不起了,这段时间她很努力,跟自己比肯定有进步,可是宋国军要的是她在整个年级段的名次。 她在努力,别人也在努力。 她不知道这种努力能不能在成绩上体现出来。 周一,考试。 为了防止学生作弊,提前通气,具体考号考场到周一早上才贴到教室里。宋望宁几乎一眼就看到了沈如鹤的考场和考号,五十三考场。 她在五十四考场,就在隔壁教室。 班里五十多个同学,人流一哄而上,挤得不行,她看过之后就退了出来。 程佑歌在一旁等她:“可惜了,咱俩不在一个考场,都不在一层楼。” 宋望宁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她刚才第一反应都没有去看自己的好朋友,程佑歌也没在意她的反应,叹了口气:“烦死了,我怎么被分到高一教学楼了,这么麻烦,我还是喜欢在我们这一层考试。” “我这次如果考不好,肯定是因为考场风水太差了。” 这次考试高一高二都打乱了,所有的高一学生都在四栋楼的一楼,简直莫名其妙。 两个人也没聊几句话,毕竟程佑歌要跨越一栋教学楼,赶紧背着书包溜走了。 宋望宁静静地往楼上走,这会儿也没看到沈如鹤,或许他已经去楼上考场等着了。 -- 第20页 五十三考场就在三楼楼梯口,宋望宁想去自己的考场要经过沈如鹤的考场,她上楼梯的时候特意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哪想到盯了一秒脚尖的功夫,就撞上了一个人。 鞋子上有点脏东西,可能是路上的泥土溅上去的。 宋望宁猝然抬眸,正是自己脑子里正在想念的人。同班同学相遇,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 “沈如鹤。” “宋望宁?”沈如鹤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眼温和,“你有多余的涂卡笔吗?” 涂卡笔?这不是考试必备吗? 宋望宁说:“你没带吗?” 她有点想不通,学霸如沈如鹤怎么会忘记带这么基础的学习用品。 七点多钟的阳光洋洋洒洒,少年轮廓分明的脸上像是镀了层金边。 “我带了,帮别人借的,”沈如鹤笑了声,“你要是没有的话我就去学校门口买。” 宋望宁看了眼手表,距离考试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来得及买,不过也折腾的够呛。 她咬咬唇,浅浅地笑了下:“我正好多了一个。” 她从书包文具袋拿出来涂卡笔,给他了。 沈如鹤眉眼跃上几缕欢喜,说了声“谢了”,就匆忙下楼梯了。 看到他笑,能帮到他,她也好开心,心底像是落了星星点点的光华,是那种满足的、卑微的开心。 沈如鹤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是她的念念不忘。 宋望宁莫名嗅到一股发酵已久的甜蜜。 宋望宁收回视线,压了压自己上翘的唇角,突然“哎”了一声,沈如鹤为什么要往楼下走呢?都借给他涂卡笔了,难道不应该直接进考场吗? 往下走就是一楼二楼,是高一的考场。 宋望宁到底没叫住沈如鹤,沈如鹤成绩这样好,也比她聪明,肯定不会犯愚蠢的错误。 进了考场,将书包放到考场外,监考老师已经进来了,一男一女,正口气严厉地强调着考场纪律,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不许作弊,包括任何形式的作弊,传纸条,手机都是不允许的,一旦作弊就会通知家长,所有科目成绩清零,并且记录档案,会影响你高考……” 宋望宁深吸一口气,身后坐了个圆脸女生。 圆脸女生将所有文具摆在桌子上,宋望宁一眼就看到两支涂卡笔,小声问女生:“可以借我一支涂卡笔吗?” “这么重要的考试居然这个都没带?” 宋望宁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 女生大方给她一支:“拿去用吧,还要橡皮吗?” “不用不用。” 监考老师听到了动静,将教杆一甩:“这还没开始考试呢,某些同学干什么呢?!” 被这动静吓得不轻,宋望宁赶紧坐直了。 后来考试时,监考老师的视线就像钉子似的,有意无意就往她这边看,也不停往她这边走,似乎认准了她是个想要作弊的学生。 宋望宁无奈。 考完第一场语文,放了学,宋望宁先去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了支涂卡笔。 她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借给他。 少女爱意艰涩,喜欢他,就只是想满足他。他是她整个青春的欢愉与遗憾,更是虚晃的泡影和幻梦,又有谁舍得幻梦破碎呢? 第十章 我一无所有,但我爱你 分数在考完试的第二天就出来了。 这次班级总体成绩不太理想,林祥的脸色都不好看,贴出成绩单的时候,大家都挤着去看。 其实这两天老师都把试卷讲完了,具体分数大家心里都有数,现在看的就是在年级,班级的名次。 宋望宁几乎屏着口气。 大家都挤着去前面看成绩,她没过去。 程佑歌欢喜地跑了过来:“啊啊啊,宁宁你进步好大,进步了快一百个名次诶!” 宋望宁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轻轻舒了口气。 她原本二百多名,这次一百名多一点,马上就跨进重本行列了。至少回到家宋国军不会再拿选择理科的事情跟她生气。 宋望宁又问:“你呢?” “啊!我突然想起来,沈如鹤这次也是年级第一呢。”程佑歌眨着眼睛转移话题,挠了挠头。 回到家,宋国军正在打游戏,是斗地主,听到屏幕里失败的提示音,宋国军吐了口水,骂了句脏话。 宋望宁放下书包,把成绩单给他看,宋国军没多说什么。 “对了,宁宁,你爷爷打电话了,说想你了。” 爷爷住在一个偏远的山村,坐车都要好久。宋国军心气一向高,初中都没念完,就去城里打工了,最最累最苦的搬运工做起,其实也算有了点出息,如果他没那么贪婪的话。 现在还在逃债,与老家那边基本断了联系。 爷爷年纪大了,身子骨越发不好,可宋国军也没办法回去尽尽孝心。 “我也想他了。” “等你放了寒假,就去奶奶那边住几天吧。”宋国军点了支烟。 “你们去吗?” 宋国军摇头。 他不敢回去。 据说债主现在经常去他们老家晃悠,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宋国军,愣是找不到。好在债主不去骚扰爷爷,毕竟那边太偏僻了,穷苦的老人还患有疾病,逼急了万一出点事,吃不了兜着走。 -- 第21页 宋国军最近喝酒少了,天天玩斗地主,沉迷手机游戏,好像还商量着想做点小生意。 宋望宁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试探着问:“爸,我们什么时候能买台电脑啊?” 宋国军皱眉:“买电脑干什么?” “网上可多练习题了,资源也多,更能促进学习。” 自从江芜搬了家,宋望宁都没法联系她了,班级群也热闹,白天大家总会讨论往上的梗和段子,宋望宁就像个呆瓜似的,隔绝在世界之外。 宋国军没抬头,更没吱声。 宋望宁又说:“电脑屏幕大,你玩斗地主也方便,电脑上游戏很多的。” 宋国军将游戏关掉,总算有了兴趣:“你也想玩?” 她抿抿唇:“我不爱玩游戏,你知道。” “行,你想在网上找题做可以,谁知道你会不会过几天又想买打印机呢?家里可没那么多钱让你挥霍。” 宋望宁再三保证:“电脑就够了,我不要打印机。” “这不马上冬天了,我想给你买台空调,你要电脑的话,可就没有空调了。” “没事,有小太阳,这几年都过来了,我不怕冷。” * 期中考试过后,沈如鹤在学校更出名了,校园里流传着这样一段对话。 “你知道什么是永恒的吗?” 周亦如抚额:“周浩的脚臭?” “……你应该回答是时光,是太阳,可是比时光永恒的是沈如鹤的成绩。” 于是,成绩永远排在年级第一的沈如鹤同学,被校长邀请在国旗下演讲,演讲的内容就是关于自己如何学习的。 趁沈如鹤年级第一的名号正热乎,就定在下周一。 沈如鹤最开始拒绝了这次演讲。 对他来说,也并没有付出多少的努力,毕竟每个人天赋不同。可校长不同意,亲手帮他演讲稿,摆在他跟前,洋洋洒洒一千字,还软硬兼施:“小鹤啊,上次沈董还问我你在学校表现如何呢?” “我可看到你自习课打篮球了啊。” 沈如鹤:“……” 宋望宁不怎么喜欢升旗仪式,校长和教导主任在台上唾沫横飞,实在不是种很好的体验,可是这一次,沈如鹤竟然上台演讲,成了她周一的新的期待。 她恨不得时光插上翅膀。 没人懂得一个暗恋少女的卑微。 好像黑暗中谨慎前行的秒针,瑟缩着前行,他看一眼时间,继而风轻云淡地扎进原本的生活去。没有人关心滴答不停的亿万秒里,为了心上人堪堪一眼,她灼灼孤寂等待了多久。 只有他在台上的时候。 只有他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 她才有勇气含笑看他。 沈如鹤对学校的活动一向没什么兴趣,惯常低调,这次演讲对于宋望宁来说,弥足珍贵。 周一,七点十分进行升旗仪式。 时间差不多了,宋望宁正要出门,沈书珺叫住了她:“宁宁,去把你房间被褥晒一晒。” 看了眼手表,应该还来得及。宋望宁赶紧回房间,把被褥拿出去,晒到院子里的铁条上。 “妈妈,我走了啊。” 宋望宁有点着急。 沈书珺喝了口粥,看到外边晒得歪歪扭扭的被褥,一下子怒上心头:“长这么大了,怎么晒的啊,你看看被子都折了,连个被子都晒不好,不知道养你干什么吃的。” 女人的嗓音拔高,发怒的预兆:“快去重新弄好!” 宋望宁停下车,将被子的折角弄熨帖。 沈书珺又发话了:“把我和你爸房间的被子也拿出来晒晒。” “前两天阴天,好不容易盼个好天气,快点拿出来晒晒吧,再不晒天又阴了。” 分秒过去,马上就要迟到了。 宋望宁着急得不行。 教导主任会在校门口扣下迟到的人。 宋望宁扬起头,打商量:“妈,就不能明天晒吗?或者等爸爸回来晒,我得上学呢,快迟到了。” 沈书珺瞪她,语调尖酸刻薄:“今天周一,升旗仪式,又不上课,能怎么样。” 宋望宁的眼眶霎时通红。 是不能怎么样,只是看不到沈如鹤的演讲罢了。 她深藏心底的悸动与悲欢,是别人世界的一钱不值。 宋望宁咬住嘴唇,沈书珺是不会懂她的。 望着对面与她相似的眉眼,宋望宁的眼泪滴滴答答砸下来。为什么每次在她开心得意的时候,身为母亲的她会毫不犹豫将她砸下来。 不管她如何努力,不管她如何向微光攀爬。 沈书珺还在嘟囔,语气如冷气往人的毛孔里钻:“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干点活还不情愿了?” 宋望宁到底进了房间。 肯定要迟到了。 她看不到她的少年了。 第十一章 少年鲜衣怒马,酒旗张扬 那天冷风吹了一路,宋望宁的眼泪也流了一路。 到学校的时候,眼泪恰好也风干了。 迟到了十分钟,她运气还不错,主任没有在校门口查勤,门卫爷爷好说话,见她眼睛不太对劲,也没为难她,就让她进去了。 从校门口刚好可以看见操场。 往常这时候应该听听到升国旗的动静的,此刻安静无比,宋望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学校了。 -- 第22页 反而越靠近教学楼,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 竟然没举行升旗仪式? 宋望宁诧异:“怎么没去升旗啊?” 程佑歌拿英语书挡住脸:“本来都吹哨了,后来说广播台音响坏了,下周。” “不少女生哭嚎呢。” “嚎什么?” “今天沈如鹤演讲啊,他那些小粉丝可激动坏了,”程佑歌拍了下她的头,“我们宁宁啊,光知道学习,对这些八卦才没兴趣。” 宋望宁的心一下子就被治愈了。 还好来得及。 她隐晦道:“其实我挺喜欢听八卦的。” “那我给你说一个,你知道高一的那个闻宜吗?那姑娘可疯了,现在这么冷,还穿着超短裙,也不怕得关节炎,这也就罢了,昨天还公然挑衅老师,徐主任让她去操场罚站,现在就在操场呢。” 宋望宁的视线并未往操场看去。 她所谓的感兴趣,也只是对有关沈如鹤的八卦感兴趣。 程佑歌又说:“还有咱们年级的薛欣欣,三大校花之一,十天没来上课了,光考了个试,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这个年龄段还能为什么,无非为情所伤,不得不说,薛欣欣平时女神范十足,看着挺高冷,背地里竟然暗恋沈如鹤五六年了……” 所谓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宋望宁想起那晚向沈如鹤告白的女生。 女生一字一句卑微,如同泣血:“我喜欢你好几年了,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月光如水,凉得像落霜。 程佑歌说:“不告白还好,现在薛欣欣都不想上学了,她学习很好,挺可惜的。” 可宋望宁挺佩服薛欣欣,至少她勇敢了一次,她这辈子都做不到。 “话说,宁宁,你怎么迟到了啊?” “我……自行车坏了,在路上修车浪费了时间。”宋望宁随便扯了个谎。 在程佑歌看不到的角度,她唇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那样病态的家庭,她不想与任何人言说。或许,从某种角度来讲,她不是个合格的朋友吧。 * 很快就到了下周一,这次站队的时候,程佑歌拉着她和季洲:“咱们往前站吧?” 季洲笑:“不怕主任的唾沫星子了?” 程佑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程佑歌站在最前面,宋望宁排在第二位,季洲在第三位。 好在她们仨都不算高,也挡不住后面的同学。 升旗仪式的步骤无非就那几个,先是主持人讲一番套路的话,然后升国旗,之后学生代表讲话,领导讲话。 今天校长和主任都退位让贤,尤其是校长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西装革履,怀揣着期待等着自己文采绝伦的演讲稿被沈如鹤年初来。 说是学霸分享,不如说是校长的寄言。 “下面有请高二年级沈如鹤同学为大家演讲,掌声欢迎。” 雷动的掌声,如潮水一般不停歇。 飞鸟喳喳叫着掠过树梢,岁月正静好。晨光熹微,将少男少女的脸蛋涂抹得光洁漂亮。 沈如鹤一身校服,缓步走向主席台。 三中的校服在全国都出了名的好看,尤其男生的款式,像简洁化了的西装。 少年身量修长,清俊的眉、浓密的睫下,掩映着深邃的眸。 沈如鹤缓缓开口,少年嗓音干净好听:“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沈如鹤。” 掌声再次响起来,山呼海啸,女孩尖叫的声音络绎不绝。 宋望宁昂着头,唇角微微翘起来——“扑通”,是她胸腔的爱意在拔节生长。 季洲从后面悄悄地推了一下她:“你看最后……” 沈如鹤的演讲已经开始了,清泠好听的嗓音通过话筒包围整个操场。 所有队伍的最后,薛欣欣竟然来了,她背着书包,黑色长发衬得她面容安静,像之前一样漂亮,高高在上的高冷女神,众星捧月,不可一世。却又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真心喜欢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无非是坍塌的堡垒自动修补重建罢了。爱不爱人,都是命运。 宋望宁想,她是懂她的。 这场演讲不乏引经据典,教诲程度浓厚。 沈如鹤始终面无表情,最后鞠躬之前,他笑了声,酒窝清冽温柔:“最后,还要感谢孙校长亲手帮我写的演讲稿。” 台下立刻炸锅了。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怎么不符合沈如鹤的风格。” “校长太有文采了!!” “句句透露出不满……” 主任上台吼了好几声才管好纪律。 光影绰绰,少年站在主席台上。 鲜衣怒马,酒旗张扬。 这一刻,宋望宁觉得—— 沈如鹤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那时候的宋望宁只知少年恣意骄纵,却又谦逊低调,尚不知,每一个辗转反复、难以入眠的深夜,他亦有不为人知的艰难心事。 * 沈如鹤本就成绩优秀,何况上台本来就是校长逼的,所以校长并未处罚他,反而自我检讨一番,以后不再做逼迫他人之事。 这些都是周浩说的,听的时候,程佑歌她们一直在笑。 “咦,周浩,你脸上的伤怎么弄的啊?” -- 第23页 周浩脸上贴了个大号创口贴,一只眼睛也泛青,提肌无力,像只树懒。 周浩看向妹妹的方向,压低声音:“这不是为妹报仇了。” “周亦如多乖一女孩,什么仇什么怨。” 周浩想起来就来气:“我妹看上一小混混,高三的,那男的就冲着自己有个好长相,对我妹不屑一顾。我妹主动告白都不搭理,然后我就去揍他了。” 李荡说:“是你被揍了吧。” 周浩面子挂不住,打了李荡的头一下:“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这么说呢?” 程佑歌问:“所以周亦如看上谁了啊?” “小女孩,面子薄,你被跟别人讲,”周浩做了个“嘘”的手势,“五中的,你估计也不认识,叫陈止。” 程佑歌:“……确实不认识。” 不是一个学校,就很难听到别的学校的八卦。 季洲的呼吸轻了轻:“陈止?” “你认识那家伙?”周浩的声音棺材板都压不住,“我艹他妈,就没见过骨头这么硬的家伙!你要是认识就带个话,我两个月后再找他挑战!!” 李荡:“送上门被人揍还差不多吧……” “是兄弟不帮忙算了,别他妈损我。” 李荡:“哦。” 两个少年打打闹闹,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谁也没注意到季洲一瞬间的慌乱。 下午放了学,有个外班的女生在门口喊:“季洲在吗?” 季洲咬住嘴唇,走了出去。 外班女生响亮,宋望宁都听到女生的声音了:“我们老班说找你,哦,就是老尼姑……不对,文科部主任,江萍。” 季洲没理会女生,直接来到教室里,对程佑歌说:“你不是想买奶茶吗?我跟你一起去。” 宋望宁指指外面:“你不去见老尼姑吗?” 季洲脸色冷下来:“我已经不是她的学生了,凭什么她找我我就得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宋望宁总觉得今天的季洲有点反常,她一向沉默,又透着点厌世的抑郁感,情绪的大起大落还真没出现过。至少,她没见过。 晚风拂过,树影萧疏。 奶茶店前人流好多,大多是些女生。 宋望宁买好了饭,在店门口等程佑歌。 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女孩。女孩走在中间,卷发飘逸,皮肤冷白,穿着短裙,一双腿又长又直,脸蛋也是让人惊艳的漂亮。 宋望宁看着这女生有点眼熟。 她们三五成群地走过来,中间女孩手里拿着一瓶酸奶,草莓味的,宋望宁很熟悉。 “闻宜,你怎么成天喝这个?什么牌子啊,很好喝吗?” 中间的女孩晃着手中的酸奶瓶子:“这个没牌子,是沈如鹤的小姨家的店,你想尝尝吗?” 她笑吟吟的:“挺好喝,我下次让他给你带。” 宋望宁想起来了。 这是高一部的闻宜,玩世不恭、与众不同的级花,程佑歌提过,她没在意。 她想起来了。 这正是那天江芜来学校门口找她时,看到的站在沈如鹤旁边的女生。原来沈如鹤每天带来的草莓味酸奶……都给了这个高一的女孩。 高一。 宋望宁又想起期中考试的早上,沈如鹤找她借了涂卡笔,匆匆往楼下的高一考场跑。 原来如此啊。 没什么比此刻的冲击力更大。宋望宁敛住唇角的笑意,气有点喘不过来,心脏咚咚作响,两条腿像是灌了铅,几乎要轰然倒地。 她几乎要哭出来。 为什么她的人生总是这样。 程佑歌提着奶茶出来,明显看到她脸色不对劲了:“宁宁你怎么了啊?” 月亮像一团蓝茵茵的火,她深吸一口气:“没什么的,有点冷。” 只是有点冷罢了,手冷,脚冷,心也冷,血液都冷冰冰的。只是有点冷罢了。 第十二章 她什么都抓不住 宋望宁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教室,一节晚自习之后,情绪才算缓和了一点。 她从未见过沈如鹤与哪个女孩有这般亲近的交集,当这个人一出现,宋望宁立刻就慌了,生怕下一秒就听到沈如鹤跟闻宜官宣了。 又或者不是因为这个。 闻宜太美丽、太耀眼了。她炽热,勇敢,打扮也出挑,人群里最特别,活成了宋望宁渴望却不敢的模样。宋望宁素净得多,她怎么敢和玫瑰花争奇斗艳。 如果对方是个同她一样朴实的女孩还好,却偏偏明媚热烈,她自卑如昔。 沈如鹤怎么会喜欢同她一样平凡的女孩。 最后,宋望宁说服自己,现在都没有定论,她无需慌乱。 这天的晚自习,她做自己最擅长的语文卷子,阅读题怎么读不进去,字符就像密密麻麻的小蚂蚁似的,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就是不忘大脑里钻。 数学也是,竟然连个基本的计算步骤都错了。 总算捱到了课间。 她去接了点热水,回到位置上,沈如鹤没在前面,宋望宁想了想,对程佑歌说:“我刚才上厕所,听见有人议论说沈如鹤跟高一学妹在一起了。” “咦。” 程佑歌诧异:“我没听说啊,这么大的事理论上我不会不知道。” 程佑歌勉强笑了下,还是暴露了些许慌乱:“是哪个女生,你知道吗?” -- 第24页 “就你上次跟我提的那个高一的级花,闻宜。” “应该是胡乱传的八卦吧,”程佑歌说,“这些年来,还真没见过沈如鹤跟哪个女生单独在一起过,也就周浩他们朋友多,就跟着一起玩。” 程佑歌又说:“不过,闻宜确实挺漂亮的,性格也乖张,不过沈如鹤应该不会喜欢规规矩矩的女孩子,闻宜那种类型确实有可能。” 宋望宁恍惚了一下。 程佑歌对沈如鹤的了解要多得多。 沈如鹤不会喜欢规规矩矩的女孩子。 怎么办,她就是太规矩了,长这么大从没做过叛逆的事情。在外面受了委屈也都自己忍着,不跟家人说。 她比别人要成熟,却也羡慕同龄人应有的任性。 她像橱窗里的商品,乖巧,安静,平凡——是她这辈子也摘不掉的标签。 宋望宁敛眉,心事重重。 沈如鹤从后门进来了,最后一排的李荡立刻去堵他:“鹤哥,刚才放学我们都去打球你怎么没去?听说是给嫂子买东西去了?” 少年长身玉立,皱皱眉,骂了声:“别乱说。” 嫂子。 宋望宁的心始终没落回原地。 像一片飘飘忽忽在空中打着旋儿的树叶,无所归依。 班长曹美嘉将一张纸贴在教室墙上:“这是老林新排出来的座次表,大家放了学换一下位置,老林说今晚必须全部换好。” “啊啊换位置竟然不提前知会一声?” “好突然啊。” 程佑歌与宋望宁大眼瞪小眼:“啊,我们不会要分开了吧,我不要呜呜呜。” 宋望宁忍不住回头去看。 沈如鹤皱眉往座位走,对于热络的气氛充耳不闻。 她不会连看他后脑勺的资格都没了吧。 程佑歌将她从座位上拽起来,宋望宁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起的身,脚步慢吞吞的,大脑也慢吞吞的,座次表是林祥手写的,很清晰,她和程佑歌的位置没有变动。 依旧靠窗,依旧在第四排。 可沈如鹤的位置却离她们很远,在教室的最南边,同样的第四排。 也就意味着,宋望宁再也没办法偷偷看他。 她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在他回答问题的时候,同大家一起将视线转向他。 林祥让他们放了学挪位置,可座次表既然有了,大家立刻就开动了,带着书和书包换位置,没有挪动桌椅。 沈如鹤起身,结实的小臂抱起一摞课本,额前碎发垂落一点,看不清楚情绪。 程佑歌说:“沈如鹤,你就这么走了啊,我还挺舍不得你。” “你学习这么好,还想让你继续帮帮我呢。” 沈如鹤抿了抿唇,客气道:“本来也没帮到什么。” 其实还是帮到了的,程佑歌有不会做的题就会问他,沈如鹤这人很有耐心,也不嫌弃她的问题泰国蹩脚低级,用通俗的语言讲解完毕。 “话说,”程佑歌试探着开口,“你跟高一的那个女生是不是真的?” “哪个女生?” “就那个长得很漂亮的闻宜,”程佑歌推推宋望宁的胳膊,“宁宁听见有人传你们的绯闻了。” “哦,是吗?”沈如鹤目光疑惑看宋望宁一眼。 宋望宁被盯得有点发毛。 毕竟她撒了谎。 沈如鹤的视线很快移开了,嗓音很淡:“我家跟闻家是世交。” 少年脊背笔直,搬着课本就走远了。 不知道沈如鹤有没有发现宋望宁的慌乱。她不想让喜欢的人觉得,她是个不真诚的女孩。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应该就是没有谈恋爱啦,”程佑歌说。 “嗯,应该吧。” 上课铃声响起,大家都坐在了新的位置上,不时传来低声细语,有了新同桌,都小声聊着天。 “下个月就到你和沈如鹤的生日啦,我都给你们准备好生日礼物了喔。” “这么快?” “毕竟是很重要的人,当然要快啦。”程佑歌作西子捧心状,“到时候我们大家一起去KTV吧,反正我们都喜欢热闹。” “记得叫上你的朋友。” 宋望宁说:“我的朋友不多。” “不多那也叫上。” “好。”到时候就喊上江芜吧。 程佑歌又推推旁边的季洲:“洲洲,你也要来喔。” 这次过生日,估计会认识很多新朋友。宋望宁倒也不觉得尴尬,毕竟平时跟周浩他们挺熟的,上个周末还一起去了趟公园,再加上还有程佑歌在。 宋望宁唇角抿出一个笑。 她侧着脑袋,看向教室的最南边,教室很旧,电风扇在头顶落了层灰,墙体剥落出斑白的颜色,沈如鹤低头做题,做的什么她看不清楚,只看到少年微微蹙眉,下笔如风。 一南一北,她与她的少年隔人海相望。 从第一次见面,他给她一包进口巧克力,少女就将虔诚的真心奉上,转眼四年。 人生没有多少个四年可以挥霍,哪怕真爱无坦途,可这场暗恋漫长,雾蒙蒙,溺于深海,看不清光明希望。 她后悔过吗? 即便是没有盼望的现在,宋望宁也不曾后悔。 少年的目光比月光还要干净,她遇上了她的光。 何谈后悔。 -- 第25页 * 季洲的家在偏僻的城中村,父母都去外地打工去了,只有过年才回来短短一周。 晚上起了风,天气是缠绵的湿冷,刮得眼眶生疼。枯枝树影跃动在漆黑的墙面上,不时传来几声尖锐急促的哨声。 路灯不够亮,不知道谁家的黑狗被关在门外,在墙角匍匐行动,汪汪直叫,老式小区变成了恐怖片里的场景。 季洲拿着钥匙打开门,温暖昏黄的灯光倾泻出来,心里的紧张消散了些。 奶奶端着粥出来:“洲洲,饿了吗?再喝点汤吧。” 季洲摇了摇头,脸色发白。 今天只是普通的一天,与过去的大半年没什么区别。 ——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关到浴室里,狠狠地、反复地搓洗着身体。她开的冷水,冷气入骨,皮肤一阵一阵颤栗,死死咬着唇,搓到发红,生疼。 似乎又重新感觉到那双粗糙的手碰到她的身体,男人低喘的声音萦绕她肩头,带着微醺的酒气。男女力量悬殊,何况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 她无能,无助,咬牙切齿,任由那污垢灌入鼻息,灌到更深处。 她恨江萍,更恨她的老公张竹庆。 她身为江萍的课代表,江萍让她放了学帮忙改试卷,后来江萍有急事就走了,听话如她,不知道该不该走,哪想到就是这么一犹豫,却等来了变态。 她恨世上的所有变态。 也同样恨自己。 季洲蹲在墙角,脸颊瘦弱苍白,眼泪一行行落下来,分不清是水是泪。 白天她可以假装若无其事,可那些暗黑的、负面的记忆一遍一遍在夜晚涌上脑海——提醒她,事情就发生在这样一个黑夜。 是黑夜吗? 是地狱吧。 同样的夜晚,月亮并不明亮,蓝茵茵的光像野地里的篝火。 宋望宁回到家里,惯常等她回家之后才关灯,可今晚家里黑漆漆的。 越往里走,就越能听见沈书珺的呜呜哭声,她知道早上为什么沈书珺莫名其妙骂她了。 今天是妹妹的忌日,那个可爱的、洋娃娃似的妹妹,她视若珍宝的妹妹。 妹妹三岁那年,她十岁,还在南方的小城,全家一起吃酒席,妹妹吵着想要喝饮料,宋望宁本来不想去。沈书珺溺爱她,非要宋望宁去。 上台阶的时候,宋望宁在前,就是这么一个转身的功夫,三岁的、可爱的妹妹被一辆轰鸣而过的大货车碾压,被无情地夺去了生命。 外婆给母亲取名书珺,是期待她长成一块美玉,知书达理。 沈书珺年轻时间留着飘飘长发,皮肤白皙,十里八乡都知道她的温柔贤惠,她确实朝着外婆期待的方向成长。 哪怕后来爱上了不讲道理的宋国军,沈书珺的温柔也不曾改变。 直到小女儿猝然离世,彻底改变了这个女人。 她变得偏执,暴怒,为所欲为。 出事那几年,她精神恍惚,怪宋望宁没看好妹妹,将宋望宁视作肉中刺,眼中钉,街坊邻居都劝她,宁宁也是可怜人。 后来,她谁也不怪了,也不再提起妹妹,却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对宋望宁好。更多时候,她们就像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宋国军去外面喝酒了,卧室门没关,沈书珺坐在床角如小兽一样呜咽,露出难得的脆弱感。 宋望宁默默叹了口气,没去打扰沈书珺。 胸腔里掀起隐秘的痛楚,宋望宁躺在床上,眼泪啪嗒啪嗒,哭湿了枕巾。 大家都说她没错,宋国军也没怪于她。可是她真的没错吗?的确是她没看好妹妹啊。 宋望宁又想起今天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 她的人生真失败啊。 她什么都抓不住。 下辈子,变成风,变成雨,变成路边的野草,变成任人践踏的野花,她也不要再当宋望宁了。 第十三章 炽热的爱慕,你不必知道…… 周末,新电脑买来了。 宋国军将电脑放到了宋望宁的房间,屏幕超薄,主机小巧。当天就连了网线,宋望宁怀揣着奇妙的感受登陆上了q.q。 宋国军说:“你说买它是为了学习,万一成绩退步了我就把电脑砸了。” 他才舍不得。 沈书珺在外面做饭,嘟囔着:“爷俩都是败家子,就知道胡乱花钱,我好不容易攒了两个月的钱,又搭进去了。” “嘟囔什么,”宋国军不悦,“等宁宁考上大学,以后赚了大钱你就不这么说了。” 虽然宋望宁现在成绩不错,但是至于未来能不能赚到所谓的大钱,她心里也没底。 她只是想逃离这个病态的家庭。 “我怎么说了,我都是讲道理。”沈书珺语调不忿。 “我也不是不干,等我借来钱,我就打算开店去了。” “切,你在家里给我老老实实我就心满意足了。” 其实沈书珺到现在,还是爱着宋国军的。哪怕宋国军人品不端,净想着投机取巧,可沈书珺骨子里传统,不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爱鸡爱狗。 炒菜的油烟浮动,厨房里劳动了一辈子的女人,沈书珺已经达到油烟呛不到她的地步了。 她翻炒着菜,抬高声调:“宋国军,我听人说,你去那种地方了是吗?” 宋国军装傻:“哪种地方?” -- 第26页 沈书珺哼着:“还能哪种地方,寻花问柳的地方。” 宋国军一哽:“我才没有。” “最好没有,你要是敢,我弄不死你。” 房门紧闭,宋望宁先装模作样打开了几个物理题的网站,然后打开Q.Q页面,给江芜发消息。 【cccc】:!!!!我也有电脑啦! 【江芜】:算宋国军有点良心。 【cccc】:可把我开心坏了,以后咱们联系就方便了。 【江芜】:我一般晚上都在线,欢迎宁宁随时找我~ 【江芜】:拿到新电脑,你做的第一件事不会是跟我聊天吧? 【cccc】:……是 【江芜】:快去找沈如鹤啊,现在方便了还不快联系联系,听人说网聊是男女升温的方式之一。 【cccc】:其他方式是什么? 【江芜】:住在一起。 宋望宁脸一红,住在一起是绝对不可能了。 她翻着好友列表。 她以前没有电脑,很多初中同学都没有加。好友并不多,稍微往下一拉就看到了名为“S”的少年。宋望宁并没有给他备注。 不管沈如鹤怎么改网名,她都能认得出他。 宋望宁小心翼翼点进沈如鹤的空间,他依旧没更新空间,上一条说说还是去年下大雪时候发的,配图是雪景,还有笑着打雪仗的邵梨,脸颊红红,透着纯真。 少年的生活纯粹而干净。 宋望宁定位在沈如鹤的头像上。灰着,不在线。 动漫人物,笑得很傻气的少年,宋望宁对动漫了解不深,也不知道这个人物是谁,可越看越可爱,越看越喜欢。 有一个词语叫,爱屋及乌。 她想到送沈如鹤什么生日礼物了,干脆将这个动漫人物画出来,拿到饰品店装裱一下,再加上好看的包装。 其实宋望宁从小就对绘画很有天赋,没学过素描的她空间感知能力极强,能凭借想象画出立体的街景,汽车,很多学了素描的孩子都对她叹为观止。 小学老师也建议过宋国军送她去画画,宋国军不屑一顾:“我们宁宁将来要考大学,不学这种下三滥的东西。” 老师气得脸白一阵红一阵,后来再也没理会宋国军。 宋望宁是时候把素描捡起来了。 她拿出来书架上压在底层的素描本,比着屏幕上的图片,描摹起来。 宋国军突然进来了。 宋望宁赶紧切换页面,将本子反过来,书写着物理公式喝习题。哪怕鬼画符,宋国军也看不懂。 “宁宁,该吃饭了,别学了。” “好。” 其实她内心也没那么善良。 宋望宁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坏。 骗过了宋国军,有种隐秘的得意。 宋国军又看到她书桌上那本漫画书,皱着眉走过去:“这什么东西?” 桌上是一本《今际之国的闯关者》,新出的悬疑生存类漫画,沈如鹤最近在看,宋望宁去书店买参考书顺手就买来了。 哪想到没藏好,被宋国军看到了。 “都高二了,你还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天天的不学好,是不是进步了很得意?!”宋国军暴脾气说来就来,“你还差得远呢!” 说罢,宋国军就将漫画书丢到了一边,弃如敝履。 男人嘴里说着尖酸刻薄的话,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 这才是她的现实。 * 自从知道了闻宜之后,宋望宁有意无意关注起闻宜的消息。 闻宜原本就是校园的风云人物,又是不少男生趋之若鹜的对象。想打探到更多的关于她的消息,一点都不难。 时光像是长了翅膀,进入了十二月,天气一天天转冷,学期也在走向尾声。 宋望宁准备了半个月的素描终于画好了,光装裱就花了接近一百块,还别说,加了金色框子的素描,像是穿了身华贵的衣裳,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 不知道沈如鹤喜不喜欢这份礼物。 应该很喜欢吧,毕竟都用它来当头像了。 一进入十二月,关于闻宜的新闻就有两桩。 第一件是,闻宜给同学过生日,竟然逃课到食堂,趁着阿姨不在,偷偷摸摸用了微波炉和电烤箱,烤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蛋糕。 对此,教导主任的反应是:写五千字检讨。 同学的反应是:这也可以?牛逼了。 然而,五千字的检讨还没交上来,又出了另外一件更加惊天动地的新闻,闻宜用金属钠炸了厕所。 没错,炸了厕所。 毕竟高一高二不在同一座教学楼,很多细节都是经过同学添油加醋传出来的,据说闻宜一次性取了几十次的金属钠,用纸巾包裹起来,跑到厕所里做实验,好一声巨响,愣是把厕所炸了。 厕所里冒出来浓浓黑烟,轰动性极强。 教导主任被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她说了好几声:“你你你……” 到后来,闻宜的父亲被请到学校谈赔偿。 正值大课间,程佑歌拉着宋望宁去看热闹。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父亲,像是电视剧里走出来的,高大英俊,西装革履,非常有气质的中年人,一点也不油腻。 别人跟他讲话的时候,会微微颔首,脸上挂着平淡的微笑,不卑不亢。 -- 第27页 那一刻,宋望宁心底突然升起浓浓的自卑。 闻宜家与沈如鹤家是世交,据说沈如鹤的家世更要显赫,宋望宁都想象不出,沈如鹤的父亲又是何等气宇轩昂的形象。 闻宜站在父亲身旁,依旧短裙,长卷发,像小公主。 “闻宜,给老师道歉。”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 十足的张扬叛逆。 教导主任叹气:“各科老师都说这孩子很聪明,成绩还不错,我就想不明白怎么脑子里这么多歪门邪道,哎,女孩子还是要有女孩子的样子的。” 安父摇摇头:“主任,您这话我不认同,不应该有性别偏见,孩子只要不违法,有底线,长成什么样子我觉得都是正常的。” 教导主任脸色有点挂不住,安父又说:“闻宜这次的确做错了,她对学校造成的损失我很抱歉,接下来咱们谈谈赔偿问题。” “我知道您不缺钱,”主任说,“可是闻宜这孩子,实在是……” 他叹了口气。 闻宜皮肤白得像瓷器,天生一对不需要描摹的秀眉,眸子里似乎映着薄薄的光。神采,她在任何时候都是充满神采的。 “老师,我这是对化学具有求知精神,老师说钠和水反应剧烈,我亲自试试怎么啦?我还好奇,钠与冰块,又有怎样不同的反应呢。” 她抿住唇,嗓音淡淡的:“听说食堂有冰块喔。” 围在外面的学生都在为闻宜叫好,纷纷竖起大拇指,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赶走,连热闹也凑不得。 安父皱眉:“闻宜!” 闻宜这才收敛些许。 教导主任气不打一处来:“行,你说你做实验是为了科学,求知,那你天天打扮这么招摇是因为什么?!罔顾校规校纪,还有去食堂做蛋糕,你别告诉我这也是为了科学。” 闻宜将食指放在嘴巴中间,做了个“嘘”的手势:“一个是为了科学,一个是为了纪念纯洁而伟大的友谊。” 教导主任:“我必须好好罚你!” 闻宜昂起头,一点也不认错,像一阵风跑远了。 宋望宁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闻宜,发现,闻宜是跟着沈如鹤跑的。 或者,准确点说,是沈如鹤将她带走的。 少年的脊背笔直宽厚,少女笑意斐然。一个温柔内敛,一个乖张恣意。 任谁看了都会说一声登对。 宋望宁的心微微潮湿,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安父眉眼露出一点为人父的悲哀:“有些事您不知道,闻宜这孩子……” 教导主任将门紧紧关闭。 剩下的事情,宋望宁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两天到他们的生日。 下午,宋望宁推开校园广播时的门,高三学姐管理广播室,正对着麦播音。 看到有人进来,学姐说:“接下来请大家继续欣赏歌曲《蒲公英的约定》。” “有什么事吗?” “我想点一首歌可以吗?”宋望宁犹豫了一下,“明天放学的时候播放就可以。” “点歌?送给喜欢的人吗?” “不是,”宋望宁一下子红了脸,“一个很重要的人。” “行。“学姐答应得很爽快。 十二月九日是周一,肯定不能逃课,他们决定在周六,也就是十二月七日庆祝生日,于是,十二月六日的中午,宋望宁穿着厚厚的棉服站在操场上,怀揣着悲苦与浪漫的期待。 “今天这首歌,来高二的学妹,她说,想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祝他生日快乐。” 歌声缓缓响了起来。 《没名字的歌,无名字的你》,歌里这样唱: 仿似是全没痕迹一段传奇,但偷偷感动你。 谁在乎歌声背后曾爱过的你。 仍渴望歌中每字都可抱紧你。 …… 粤语歌起起伏伏,唱出了引人遐思的缱绻深情。 宋望宁闭起眼睛—— 生日快乐啊,我的少年。 有个女孩正卑微地喜欢着你,这份爱赤诚,纯粹,如涸泽之水,捉襟见肘,却又死心塌地,热烈奔放。 这份炽热的爱慕,你不必知道。 第十四章 如果可以,多看我几眼…… 放完歌曲后,天气很阴,灰白的天际低垂着,连鸟雀也没有,雾蒙蒙的。 除了离家很近的同学,一般同学都不会选择回家吃饭。 中午在学校凑合凑合,还能多出来一截学习的时间。 宋望宁趁着中午的时间做完了一套物理试卷,哪想到周浩他们进来了。 平时他们不会来这么早,一般男生们都会打球,或者去网吧。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宋望宁仅仅看了一眼就连忙移开视线,继续看题目。 将不会做的题目圈出来,下次见到老师的时候问一下。 “宁宁,”程佑歌说,“感觉你名字还挺好听,你爸妈给你取这个名字是什么含义啊?” 不等宋望宁开口,程佑歌摸着下巴得意道:“我知道了,是希望你一生安宁吧。” 宋望宁抿起一个苦笑。 哪有这样的含义。 宋国军讲过,本来给她取名为:望宇,谁知工作人员看错了,宋国军也是回到家才发现,辱骂了工作人员一通,但是也就这样了。 -- 第28页 叫着叫着也顺嘴了。 “你爸妈肯定很爱你,名字是爸爸妈妈送的第一个礼物。” 是啊,礼物。 多么珍贵美好的礼物。 宋国军送给她的礼物可不止这些,他的市侩、懒惰、投机取巧、变态的压迫,都刻在骨子里,印在一言一行里。 他甚至嫌宋望宁死心眼,想把她变成下一个宋国军。 她偏不,她不会向锋刀屈服。 程佑歌依旧回味在名字里,怅惘地叹口气:“真羡慕你,不像我的名字,你知道什么含义吗?” 宋望宁细细咀嚼了一番。 或许她文化水平有限,还真品鉴不出来。 “……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讲,我妈怀我的时候有了个新的爱好,看琼瑶的小说,琼瑶笔下的女主名字多好听啊,白吟霜,夏迎蓝,方丝萦,然后我妈也绞尽脑汁给了取了个女主名字……如你所见,除了好听,没啥含义。” 宋望宁扑哧一声。 程佑歌真情实感:“所以我就挺羡慕你。” 程佑歌又隔空喊了声:“对了,明天就定在歌王KTV吗?” 周浩做了个bingo的手势:“已经订好了。” “你们不要买蛋糕了,我阿姨开的私房烘焙,很好吃的。”程佑歌笑着说。 “那你可别做的娘们唧唧的,哥几个受不了,拒绝粉色啊。” 李荡也做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程佑歌揽上宋望宁的肩膀:“我们宁宁喜欢喔。” 还别说,宋望宁真不喜欢,她没有反驳。 李荡他们撇着嘴,一脸无语。 “鹤哥,话说你上次带着闻宜去哪里了啊?就知道吊我们胃口。” 沈如鹤皱皱眉,专心打着游戏:“别吵我。” “你到现在都不跟我们讲,真不把兄弟当人看啊。”李荡说,“你不会真跟闻宜成了吧?那姑娘长得确实勾人,身材也好。” 沈如鹤还没开口,周浩却阻止他了:“李荡,你别胡说八道,鹤哥一会儿不高兴了。” “话说,我发现了更搞笑的东西。”周浩促狭地笑了。 李荡很快就被新事物吸引了。 “什么啊?” “沈如鹤的Q.Q头像好幼稚,这他妈不是初中小女生最喜欢的那个动漫人物吗?” “头像?”李荡还真没关注过,他们几个平时不怎么用Q.Q。 “这是谁来着?我那个小学的妹妹喜欢,”周浩抓耳挠腮。 沈如鹤觑他一眼,淡淡道:“《守护甜心》里的月咏几斗。” “噗……”李荡乐不可支,去挠沈如鹤的胸口,一点儿也不客气,“哈哈哈哈居然喜欢少女漫。” “深藏不露啊,藏着颗少女心。” 沈如鹤皱眉:“我平时不用Q.Q,还是小梨给我换的。” “顺着她呗。”少年无奈。 “原来是咱表妹啊,那就理解了。”李荡总算收敛了笑颜,有了点正形。 教室里逐渐恢复寂静。 可宋望宁的拳头却一点一点收紧了。 头像是小梨换着玩的。 她以为那是沈如鹤喜欢的主角,花费十几天做好的画变成了一张废纸,装裱再高贵,主人不喜欢也没意义。 可是明天就要送礼物了,她的零花钱也所剩无几,她该买什么好。 宋望宁默默叹了口气。 快打预备铃了,班里同学陆陆续续到齐了。 宋望宁起身去接水,正巧看到熟悉的背影往前走。 他们一前一后,离得这么近。 可莫名的,沈如鹤的背影遥远得模糊。 她甚至连每天看他背影的资格都没有了。 周五晚上不上晚自习,放了学,宋望宁一个人逛了会精品店,又逛了逛商场。商场里那些大牌她买不起,可精品店那些普通的东西又看不上。 似乎什么都配不上沈如鹤,什么都太普通。 最后,她惆怅地拐进了一家书店。 宋望宁在周六起了个大早,上完了上午的补习班,回了趟家,对着镜子打扮一番。 生日会定在下午的两点,先去KTV唱歌,然后一起吃顿饭,餐厅是沈如鹤订的,市中心大厦最高层的旋转餐厅。 宋国军踹门进来,嘴里骂骂咧咧着什么,看什么都不顺眼。 然后,他将视线转向扎头发的宋望宁:“你干什么去?” 宋望宁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我昨天跟你说了,我同学给我过生日。” 宋国军说了声脏话:“上午刚听完课,还不在家里消化消化,出去玩什么。” 昨天说的时候,宋国军答应得好好的,哪想到这么一夜的功夫,就变卦了。比天变脸更快的是宋国军。 “爸,今天是我生日,我真的想出去……”宋望宁声音低低的,哀恸,呜咽,在恳求。 “出去什么出去,不准出去!”宋国军把门一关,回到卧室。 就剩下了她和沈书珺。 她哀求地看向沈书珺:“妈,我跟橙子约好了的,我同学都去,我不会在外面待很晚,吃完饭就回来,而且我也不拿家里的钱。” 沈书珺原本的表情是麻木的,转为冷眼相看。 “还橙子,你姥姥也姓程,不然你也叫你姥姥橙子?” 真是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你爸昨天就给我说了,你的生日我们给你过,晚上我给你炒几个好菜。”沈书珺转身之前又这么说。 -- 第29页 宋望宁胸口漫上深深的无力感。 她自小就听话,从来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可是家庭始终拖着她的后腿,似乎她连快乐的资格都没有。 过了几分钟,宋国军又出来了,见她还在哪里杵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将她扯到房间里,声音拔高了几度:“宋望宁,你就得憋在家里好好学习。” “你同学可以快乐,可以玩耍,可是你没有资格,你必须抓紧每一分一秒。” 房门无情关闭了。 她站在门前冷笑,真可笑。 真的是为她好吗? 高一时候,程佑歌说,这世上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她内心疯狂叫嚣,真的有啊。 这一刻,宋望宁觉得自己不是人。 也没有遮羞布。 工具。 她只是父母发泄情绪的工具。 宋望宁几乎没有时间概念了。 钟表显示一点半,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 宋望宁蹑手蹑脚,打开窗户,放轻声音,拍拍胸脯深吸几口气,脚步轻快地轻轻落了地。她骑上自行车,鬼使神差地没有紧张,是重获自由的轻快感。 她蹬着自行车,尘土飞扬。 她在风里狂笑。 这世界真好啊。 有如风的浪漫,亦有反叛的快乐,她与自己的灵魂相融。 暂时忘却痛苦,不去思考结果。 宋望宁正好两点到。 除她之外,别人都到齐了。有熟悉的同班同学,还有不熟悉的五六个男孩女孩。 这是宋望宁见过的,阵仗最大的一次生日。 “哎呀,寿星怎么来这么晚!” “宁宁,光等你了,还以为你忘了呢,你给你Q.Q发消息你看到了吗?” 怎么能看到。 那个时间她正在挨骂。 一个不熟悉的男生给宋望宁挪了位置,宋望宁坐下,将手边的纸袋拿到一边。 包厢里有聊天声,也有歌唱声,吵吵嚷嚷的。 程佑歌拍了拍手:“好啦好啦,大家先闻宜下来,先上蛋糕吧。” 她按了个号码,不到一分钟,服务生推着金灿灿的蛋糕车走进来了。 三层高,海洋主题,上面有两只巨大的海豚摆件,跃跃欲试着游出海面,周围点缀着小海龟,海星,还有海藻,还有只六爪章鱼,各个顽皮可爱。 淡奶油的香甜味道充溢着整个包厢,一点儿也不腻人,反而让人心醉。 “怎么样,够意思吧。” “不错不错,总算不是腻人的粉色系列了。”李荡笑了。 中间有一支蜡烛,红色的“十七”,他们的十七岁从这一刻拉开序幕。 包厢昏暗,程佑歌将蜡烛点燃,众人簇拥着宋望宁与沈如鹤到中间来:“快点,你俩许愿吧!” 沈如鹤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双手合十,缓缓闭起了眼睛,宋望宁也照做。 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离得这般近。 宋望宁比他矮了不少。 她的心愿很简单—— 拜托老天,实现身旁的少年的心愿吧。她愿意把她的那份给他。 当他们重新睁开眼睛,大家发出一阵“嘘嘘”的起哄声,一同吹灭了蜡烛,沈如鹤弯腰为大家切蛋糕,指节修长。 少年的侧脸被微弱的光芒氤氲着,晦暗不明的光打在他眼窝,双眼皮褶皱不深不浅,光影淡淡,酒窝深深,是清俊又温柔的好看。 她在心里说—— 沈如鹤,愿你永远平安。 愿你一生肆意坦荡,自在如风。 如果可以,多看我几眼。 第十五章 只是笑话 吃完了蛋糕,宋望宁起身去厕所,程佑歌也跟了出去。 宋望宁洗了洗手,程佑歌问:“许的什么心愿啊?” “现在可以说了,说了也灵。”程佑歌笑着,“已经过去许愿的时间了。” 宋望宁讲实话:“没许愿。” “啊?”程佑歌摇晃着她的肩膀,“这么好的许愿机会,你居然浪费了,还不如让给我。” “你有很多个心愿吗?” 程佑歌不好意思地捂脸:“如果是我许的话,那我就许让我暗恋的人也喜欢我。” 宋望宁满头问号:“橙子,你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啊?” 她跟她朝夕相处,居然都没看出来。 “嗯,没多久。” 宋望宁除了吃惊,倒也没有窥探她人秘密的想法。毕竟她很早之前就有喜欢的人了,也没跟程佑歌讲过,公平来说,她也不能要求程佑歌完全坦诚。 程佑歌也没说。 她心上的那个少年就成了小小的秘密。 程佑歌的心愿太大了,宋望宁连奢望的勇气都没有。 平凡如她,卑微如她,她怎么有勇气触碰太阳。 又回到包厢,周浩正唱着一首骚里骚气的歌,宋望宁刚坐下,没到一分钟,身旁的男生敲了敲她的肩膀,兴许这样的接触太过亲密,男生露出小白牙,有点不好意思:“我刚才跟你讲话,你没听到。” 这个男生是周浩带来的,气质跟周浩他们不一样,看着要内敛许多。 宋望宁解释道:“这边比较吵,我右边耳朵听不到,你大声一点没关系。” 男生惊讶:“一点都听不到吗?” -- 第30页 “对。” “怎么回事啊?” 他们就这么一句一句地聊了起来,宋望宁将视线偷偷移到沈如鹤那边,只一秒,就移开了,沈如鹤正低头跟李荡说话,不知道李荡说了什么,他低头无奈。 “我十岁时候在老家出过车祸,车祸应激反应吧,我爸带我去了很多医院,医生也没招,但也不排除会恢复正常。”宋望宁的语气平平淡淡,许是说了太多次,她已经不会感到难过了。 “……真是太可惜了。” “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就……”男生笑,“这边是大家送你的礼物。” 宋望宁这才看到右边的小桌上摆了好多的东西,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是外包装都挺漂亮。粼粼的灯光映照着,像公主的小小城堡 “宁宁,”程佑歌举起一个粉色包装的纸袋,“我送你的是一支口红,我让我表姐从英国带来的,宁宁十七岁啦,该用一些女人的东西了。” “谢谢啊。” 随后,他们又介绍着不同的礼物。 “来得比较匆忙,随手买的,别介意。” 礼物比较多,一件一件匆匆介绍,可宋望宁的心慢慢地紧张起来,这种紧张不是一蹴而就,更像是有一根绳在牵扯着她的心脏,缓缓拉近,收紧,命悬一线。 是的,她格外好奇沈如鹤会送她什么东西。 沈如鹤送她的礼物是精心挑选的还是随手买的? 会不会她不喜欢。 不会,他送什么她都喜欢。 沈如鹤送她的礼物包装最为简单,黑色的包装,烫金字体,英文字母,她读不出来。 “看你字挺好看的,送你一支钢笔,希望你会喜欢。”沈如鹤轻轻开口。 “喜欢的。”她表情也没什么反常的惊喜,内心已经鲜花开遍。 想不到男生竟然如此细心,他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他居然能注意到她的字体漂亮,她从小虽没学过书法,可是走到任何班级,字体都是一等一的好看。 “鹤哥你真细心!”一个不熟悉的男生吹着口哨,口气有揶揄味道。 “没什么,”沈如鹤的表情没什么起伏,像回答一个寻常问题,“我们英语老师常夸她字体好看,而且我表妹用的也是宋望宁的课本,上面笔记非常美观。” 原来如此啊。 “好啦,接下来该献出送给鹤哥的礼物啦!” 周浩送给沈如鹤的是一双球鞋,李荡啧啧感叹着:“周浩你这次可下本了啊。” 周浩委屈:“是啊,预支了三个月零花钱呢,我屁股都要打开花了,鹤哥你可得好好珍惜。” “成。”沈如鹤笑了。 李荡送他一件珍藏版的球衣,上面有最爱的球星的签名,沈如鹤的表情明显有点意外,不过他这样沉静的人,开心的时候也不会过分张扬,面容总是淡淡的。 仿佛任何时候都平静,温柔。 像夜幕下深邃的海。 礼物一件一件展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宋望宁抓紧了身后的那个纸袋。 想不到这些同学送的礼物都如此贵重,要么是限量版,要么就是贵重物品。 她的礼物竟然有点拿不出手。 她咬了咬唇,身体僵僵的,就连声音都显得局促不安,不知道同学们会不会发现她的不安。 她将两本语文题册拿出来,和那些华贵的礼物放在一起,格格不入。 “艹,居然买这个?宋望宁你真是无时无刻都想学习。”一个男生笑哈哈道。 “绝了,这个礼物也太扫兴了吧。” “哈哈哈哈妈的,你是在嘲笑我们鹤哥语文成绩不好吗?” 这次生日会男生居多,大大咧咧,没什么坏心,可无心的话堆到宋望宁心上,她一时有点难以招架,脸色很明显紧张起来。 “我没那个意思,沈如鹤语文成绩还可以,我就是想起来之前江大的学姐过来做演讲,说这两套题质量好……” 还是去年冬天的事情,学校为了鼓励他们早点确立志向,请来去年考上江大的五个学长学姐演讲,都提到了自己高中是如何学习的,在多媒体投屏了几本题册,宋望宁当时就费心记了下来。 那天去买礼物,走了一个多小时也买不到合适的,福至心灵想到了那次演讲,买了两本题册,还小小骄傲了一把。 原来她的满意在别人眼中只是笑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扎人的话语如芒刺在背,冷飕飕的,宋望宁有点下不来台。原本就没什么自信心的女孩,此刻更像被人按头溺毙于深海。 第十六章 戏剧总会落幕 “我挺喜欢这个礼物的,”沈如鹤独独拿走她的礼物,充溢着笑容看她,放到自己这边,“回去就好好做题。” “争取不让宋望宁失望。” 宋望宁掀唇,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的少年,总是这样善良,初二那年如此,现在亦如此。 他送她的巧克力被她珍而重之,每个闪亮亮的包装纸都装在她最爱的盒子里,每隔几天就要拿出来温习一番。 宋望宁从来没后悔喜欢他。 这样美好的男生本来就像一束光啊。 仅仅一句话,化解了宋望宁的尴尬。 灯光流光溢彩,晃来晃去,打在脸上晦暗不明。 -- 第31页 宋望宁悄悄看他一眼,万千碎落的灯火仿佛都亮在少年的眸中,爱慕在胸腔拔节生长。 送完礼物之后,大家聊着天,你一句,我一句,李荡开了桌游,男生们都去玩了,程佑歌经常跟他们玩,也过去凑热闹。 周浩孜孜不倦地唱着歌,包厢里一时热闹非凡。 江芜坐到沙发上,跟宋望宁咬耳朵:“我刚才看了半天,对面那个女生是季洲吧。” “是啊,你认识?”宋望宁有点意外。 “就是咱们初中的啊,”江芜小声说,“你那时候满脑子学习,哪里关注过别人,她跟我们不是一栋楼。” “我就是觉得奇怪,她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一直就挺文静的,人不错,跟着奶奶住。”宋望宁说。 江芜坚持自己的看法:“不对,看眼神不一样了,现在就好像抽走了魂魄?” 江芜压低声音:“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变故了?” “应该不会吧。”宋望宁没听说过,也不想对好友妄加揣测。 周浩深情款款唱了首情歌,整个人沉浸其中:“我一唱情歌就上头,没心上人也想弄个心上人喜欢喜欢。” “又不是每个人都是沈如鹤,一堆追求的小姑娘。”一个男生笑着说道。 “话说,你们注意了吗?”周浩突然神神秘秘地笑了,放下了话筒,“昨天,一个姑娘点了首歌,说送给喜欢的人,祝他生日快乐。” 三中的学生回忆了一番。 程佑歌纠正:“没说喜欢吧,是重要。” “二者有区别吗?都暗恋了,还能仅仅是重要?” 这个年龄段的人,提到异性,提到重要,无非就是喜欢,大家都心照不宣。 在广播室总归不能太直白,会引来校领导的疯狂攻击。 “这个节骨眼,不会是送给鹤哥的吧?” “时间不一致啊,应该下周一才对吧。” “你个笨蛋,”李荡冷斥,“周一都要放爱国歌曲,你忘了?不昨天送还能哪天送?”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每多议论一句,宋望宁的心就多纠结一分,呼吸也倍加焦灼。 没人能想到,点歌的人就坐在其中,始终没有开口,缄默如她。 “这个话题没意义,”李荡又说,“别管是不是送给鹤哥的,关键鹤哥不在啊,又听不到。” “我可看到你们在食堂吃饭了啊。”程佑歌说。 “你那是看到帅气的我,没有鹤哥。”李荡嘚瑟地做了个抖肩的姿势,“鹤哥奶奶过来了,回家吃的。” 原来这歌,沈如鹤没有听到。 就像那盒始终送不出去的胃药,变成了最隐晦深沉的秘密。 宋望宁的心突突突往下坠落,如乌云蔽日。 平凡如她,喜欢一个人,没有能力为他做什么。想为他点首歌,阴差阳错之下又没听到。 广播站放歌的时候都在放学十五分钟内,按照平常来说,明明他有机会听到的。 大抵她的人生总是充满遗憾的。 宋望宁唇角染上一抹苦笑。 她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我感觉也是,喜欢鹤哥的妹子如过江之鲫,给你们说个好玩的,鹤哥幼儿园那会儿就有追求者了。” 沈如鹤皱皱眉,似乎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程佑歌拍拍桌子:“哈哈哈我记得,那个女孩超级可爱,穿着我羡慕的公主蓬蓬裙,一有风吹过来就超级仙女。” 周浩撇嘴:“哦,原来那时候审美就这么恶俗了。” “怎么就恶俗了,”程佑歌使劲瞪他,“我还记得那女生,说让沈如鹤让她的白马王子,不愧是幼儿园大班的宝宝,满脑子都是公主王子的故事。” 然后就谈到了喜欢过沈如鹤的那些女孩子。 周浩乖乖不再说话。 宋望宁一边听着,一边会心疼那些女孩。她忍不住代入自己。 因为归根结底,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不过选择了不为人知的喜欢。她宁愿勇敢,可她没有底气。 “你们知道追求者中最疯的那个吗?”李荡有点嘚瑟。 “追求就追求,不成功就拜拜呗,还能怎么疯?” 李荡翘起二郎腿:“那个陈美怡知道吧?现在应该在十中,她初中一眼就看上鹤哥了,噼里啪啦干柴烈火,简直一眼万年啊!” 沈如鹤打断:“我可不是那干柴。” “行行行,”李荡看沈如鹤一眼,笑着打趣,“学霸老毛病了,做啥都吹毛求疵。” “就那个陈美怡,像个变态似的天天跟踪鹤哥,鹤哥开始不想对女生讲难听的,可她简直油盐不进,也不知道哪里打听的,说鹤哥喜欢美国那巧克力,然后她缠着家里人,真去美国旅游了,带来了一包,简直就是疯子。”李荡补充,“关键是,她家庭条件并不好,之前连省都没出过,她爹拿她没办法。” 听着有点熟悉,宋望宁神经颤栗几许。 程佑歌听的一愣一愣的:“她傻吗?不知道有个职业叫代购吗?” “初二小姑娘哪懂这么多,听说是美国巧克力,那就去美国买呗。” 不知是谁感叹:“这追人成本也太大了吧。” “谁说不是。” “不过打动不了鹤哥,鹤哥只觉得恐惧。” “那巧克力呢?丢了吗?” -- 第32页 沈如鹤思考良久:“想丢来着,随手给别人了。” 想丢。 随手。 不知道是不是开着窗户,冬天的风灌了进来,吹得宋望宁瑟缩了一下,好像立刻就要失去知觉一般。 李荡说:“我还记得,是咱们初二那年,刚下过第一场雪。” 时间也对上了。 庞杂的记忆如滔滔海浪,她坠入无尽的深渊,身染污秽,仿佛重新回到那一天,拳头一记一记砸到心上。 她几乎听到了血液凝固的声音,火热的心如同燃烧殆尽的荒原。 原来啊原来,她视若珍宝的少年的救赎,那盒包装华贵、甜蜜的巧克力,是他打算丢弃的。 只是随手给她的。 从指缝里露出来的丁点善意,却被她当成了全世界的救赎。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云泥之别。她曾将他视作彼岸,而今,她身陷囹圄,孤舟难渡。 戏剧总会落幕,唯余她一人而已。 幸好他不记得她。 这样普通、这样无奈、又这样难堪的宋望宁。 第十七章 她喜欢搜寻一个背影 大抵每个女孩都有自己对爱情的遐思。 平凡如宋望宁,也有。 她一直觉得,沈如鹤是送她的那包巧克力是专门买的,再不济也是身上本来就有,看她哭泣,心疼她就送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那巧克力的归属地是垃圾桶。 也就意味着,沈如鹤的目的是把东西给出去,而不是为了温暖她。 二者不一样。 爱与恨不同,恨是泾渭分明,而爱,覆水难收。 即使知道了这样一个惨烈的结果,宋望宁的爱也覆水难收了。 喜欢了四年的人,扎根在心脏里,融进血液里,早就成了与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聚会的后半部分,宋望宁都忘记是什么样的了。没心情观察豪华的餐厅,也没心情跟别人调侃,只有在别人问她的时候,才会回答几句。 结束时,六点多钟。 十二月的深冬,天已经黑透了。 宋望宁没有戴口罩,也没有戴手套,骑着自行车呼吸着呼啸的风一路疾驰到家里,门却是关着的。 她推了几下推不开,又大力敲了敲,依然没有动静。 才六点多钟,宋国军从不会锁门这么早。 这大概就是对她叛逃的处罚。 她也无心去纠结这些了,就蹲在门口,哪里也没去,其实身上还有些钱,骑出去这条巷子,附近就有些奶茶店,她可以去暖和缓和。 可她不想去。 手和脸被冻得通红,关节僵硬膨大,手心因为摩擦车把透出艳红。今天爱美,她没穿臃肿的羽绒服,也没穿沈书珺亲手做的棉袄,里面一件样式好看的毛衣,外面一件黑白格子棉服。 哪里能御寒。 宋望宁越来越冷,脚也开始冷了,五个脚趾反复蜷缩,动来动去,可脚的冷意是从深处渗上来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她脸蛋都快皲裂了,风不会怜惜任何一个人。 她蹲不住了,又重新站起来,小跑着,依旧没将寒意驱走。 身体像是破了洞,那些愈来愈多的寒冷更是浸在水里的泡腾片,一点一点扩大开来了。 天气太冷了。 来往过路的只是下班而过的行人。 夜晚放大了车铃声,有年轻的爸爸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摇摇晃晃地穿梭小巷,怀里放着一块温热的小蛋糕,带给嗷嗷待哺的孩子。 也有老人领着孙儿出来买吃的,嘴里责怪着:“这么冷的天,出来干嘛啊,还不如在家随便吃点。” 手却牵得更紧了。 这浓浓的充满烟火气的人间,哪里有她的家。 滚烫的液体落到手上,是眼泪。 也不知道多了多久。 门开了。 房间内昏暗的光线泻出来,给人一种暖融融的家的错觉。 可宋望宁太渴望温暖了,哪怕只是微末萤火。 宋国军板着脸:“知道错了吗?” 她低着头:“知道了。” “我告诉你……”宋国军提高了声调,原本又是一场说教,戛然而止,他看到了宋望宁遍布泪痕的脸,她哭得太厉害了,眼泪止不住似的,仿佛开了闸的洪水。 脸蛋通红,手也通红,像去了趟极寒之地。 宋国军都被吓到了,接着,笑得有些得意。 “看样子你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这样悔过的态度很好,我可以原谅你一次,如果有下一次,我会闹到你同学那里去,让你在同学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就连小孩子都懂得犯错误要一码归一码,只有宋国军可笑地把封建的糟粕——连坐制度带到现代社会来。 宋望宁只觉得他可怜又可悲。 “宋望宁,我们的家庭是不允许失败的。” “好。”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溢出来一个双音节音调,干涩得要命。 她终于可以进屋了。 如今她长到十七岁,这个家庭带给她的是温暖和爱吗? 他们给她的是打击式教育,让她屈从于棍棒之下,反复一套——“知错了吗”,“知错了”,仿佛囊括了世间的法则定理。 或许,他们想要告诉宋望宁—— 我们是你宇宙世界的神。 她比任何人都渴望长大,逃脱桎梏,逃脱牢笼。 -- 第33页 * 宋望宁将沈如鹤送她的那支精巧的钢笔与之前的巧克力糖纸收在了一个盒子里,放在了书柜的最底层。 之后的日子亦是如此。 上厕所的时候,升旗的时候,上楼下楼的时候,甚至日常走路的时候,都会下意识搜寻一个背影,一个瘦而高的、清隽的身影。 她照例平平淡淡地过,无时无刻不在扮演着好学生的形象。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沈如鹤和闻宜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不光她不知道,程佑歌也不知道。她想知道,却又逃避知道。 不过程佑歌依然坚定沈如鹤没有和闻宜在一起,她没有证据,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 宋望宁身上倒是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她常备的那盒胃药竟然送出去了。 是周六上物理补习班的时候,她前面的男生一直趴在桌子上,本来她还以为男生是肚子疼。 后来老师下来问男生怎么了。 “胃疼。” 老师又询问他要不要回家。 宋望宁犹豫了一下:“我有胃药,你需要吗?” 男生意外一瞬,转过脸来,全然陌生的面庞,白净的书卷气,戴着金丝框眼镜,妥妥的学霸气质,男生叫宋辉。 “什么样的?” 宋望宁从书包底层把药找出来,交到他手上,男生笑了:“跟我平常吃的正好是一种。” 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男生吃过药后,很快就见了效,一上午的课都挺了过来。 宋望宁看着那残缺了两颗的药板,苦笑一下。 也算没白买,这药也发挥了它的价值。 放学后,宋望宁补完笔记,发现空荡荡的教室除了她还有一个人,宋辉。 不知道宋辉看了她多久了。 “你字挺好看啊。” “还好吧。”她无意寒暄。 宋辉又问:“你是哪个学校的啊?” “三中。” “我是五中,”宋辉抬眼问,“听说你们三中好像管的挺严的?” 宋望宁倒是没这个感觉,每个学校管理制度不同,可关键还是在于学生应该怎么学。 “有晚自习吗?” 这就纯属于没话找话说了,现在都抓教学,哪个高中能没有晚自习? 宋望宁收拾好书包,没说话,正要转身离开时,又听见男生自问自答般说了一句话:“你是三中的啊,那你知道沈如鹤吗?” 她被钉在原地,呼吸重了重。 “沈如鹤”三个字,就像一道随时唤醒她的咒语。 “认识。”宋望宁看向少年,“你很熟吗?” 宋辉摇摇头:“不算熟,就是以前一起参加过竞赛,这家伙确实牛逼,输给他我心服口服。” 沈如鹤就是有这样令人折服的力量。 原来是沈如鹤的手下败将。 宋望宁点了点头,脸上无波无澜:“我先走了,再见。” “下周再见啊。” * 冬天飘飘忽忽地很快就过去了,春天总会来临。 元旦放假三天,日历也要换新的一本,崭新的二零一二要到来了。 三中与五中联合举办了一场联欢会。 因为是两校第一次合作,很早就开始准备了。每个班都交上去一个节目,不过都被打了下来,要求实在太严格了。 有几辆大巴车也载着五中的学校过来看晚会,而演出场地有限,三中全校三千多人不可能人人都有座位,所以每个班只分到了二十个名额。 大多数班主任都给了成绩好的学生。 林祥很公平,先是排除了那些举手不想看演出的同学,让学生们一个个上来抽签。 “我知道大家都想去看,都想凑这个热闹,但是这就是运气问题了,希望没抽到签的同学也要快快乐乐,不要被小事影响心情,过个好年,然后,记得好好学习。” 宋望宁没什么特别想看的欲望,随手拿了一个,抽到了“去”。 季洲也抽到了。 到了程佑歌,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你俩都有票,我也想去。” 宋望宁说:“要不我让给你?” “那怎么好意思,”程佑歌说,“我干脆让沈如鹤给我想想办法吧。” 宋望宁很羡慕程佑歌的性格,同样找沈如鹤帮忙,为什么她可以这么有底气。 敏感自卑成分永远是她性格的底色。 下了课,程佑歌就跑去找沈如鹤了,她大剌剌地坐到沈如鹤桌子上,脚尖晃荡着,面容带笑。隔得太远,宋望宁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 过了两三分钟,程佑歌笑嘻嘻地跑回来了。 “沈如鹤说会帮我想办法。”程佑歌说,“我相信他。” 然后第二天早上,沈如鹤果真给她拿来了一张票。 程佑歌高兴得差点给他一个熊抱,沈如鹤吓得不轻,无奈跑开了。 “沈如鹤这人吧,办法就是多。” 晚上,检票入场。 有几个高一学生在门口发放免费的荧光棒和手环,搞得倒是像模像样,像演唱会应援似的,她们三人都领取了。 舞台上打着光,灯光流转,华美绝伦。大屏幕上放映着三中的校史纪念,有点格格不入。 七点整,元旦晚会开始了。 -- 第34页 主持人嗓音一个清新甜美,一个低沉稳重,拉开了今天晚会的序曲。 第一个节目是三中与五中学生合作的歌曲串烧,全都是这年的当□□曲,一下子将气氛拉到最嗨点。 有人在小声议论。 “听说一会儿有沈如鹤。” “没有吧,他不是不参加吗?” 宋望宁竖起了耳朵,这次闻宜的芭蕾舞入选了,她听说闻宜找沈如鹤钢琴伴奏,不过沈如鹤拒绝了。 “好像真的要参加。” “我不信。” “都跟你说了,沈如鹤最后答应闻宜了,他俩就是一对。” 宋望宁朝自己班的座区看去,找了半天也没看到沈如鹤,他不会真的要和闻宜一起上台演出吧,按沈如鹤低调的性格看,拒绝才是常态。 人性中难免有自私的成分,宋望宁纵使很希望看到沈如鹤在台上展示风采,可她不想看到喜欢的少年与闻宜同台。 闻宜太耀眼了。 节目一个一个过去。 “接下来请欣赏《天鹅湖》芭蕾舞,表演者——” 宋望宁的心往上提了提。 “三中高一十班,闻宜,高二一班,沈如鹤。” “哇哇哇哇!!!我们学校的校草啊!”三中的同学向五中同学激动地介绍,“超级帅,每次他上台都会惹来不少女生找他,所以基本都不怎么上台的。” “你们这次可有眼福啦!” 掌声雷动,不绝于耳,尖叫声铺天盖地,空前震撼。 闻宜与沈如鹤在大家的掌声中上了台。 十六岁的少女,出落得足够好看。一身芭蕾舞裙,头上的白色羽毛轻盈。长发垂落,肌肤胜雪,瞳仁却清透明亮,骄矜与美丽共存。 淡妆描摹清透的脸蛋,手臂线条婀娜柔美,脖颈纤细修长。 沈如鹤一身西装,少年在旁弹奏钢琴,低调内敛。《天鹅湖》序曲响起的时候,闻宜已经踮起脚尖开始跳舞了。 对于听不懂音乐的大众来说,闻宜的舞姿明显更耀眼。 她忘我旋转,沉醉在芭蕾舞的世界里。 有月光盈盈洒在身上,弹琴的少年也同样让人移不开眼。 “哇,跳得好好啊!” “原来不叛逆的闻宜可以这么吸引人。” “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两个学校的教导主任坐在一起,五中说:“你们学校这个女生真优秀。” 然后。 前排同学看到昔日被闻宜气到吐血的教导主任得意地挑了挑眉:“那可不,闻宜同学可是我们学校的骄傲呢。” ——他们好登对。 宋望宁眼眶充满涩意,脑海莫名其妙涌现出了这么几个字。 她怎么配。 风吹无声,旷野无声,向神明祷告无声,她的暗恋也无声。 她只能看着喜欢的人向别人走去。 宋望宁的心突然很空。 如果她可以那么优秀就好了,她就可以站在台上,与他并肩而立。 没人注意到,季洲悄悄从座位上溜走了,这场最震撼人心的《天鹅湖》,她并没有看到。 外面风萧萧,树也闻宜,外面骤然冷下来,季洲打了个寒颤。 报告厅内热闹非凡,而厅外却是另一个阒寂的世界。 报告厅后面有一条小道,少年就在那里等她,季洲不情不愿地走过去:“你来这里干什么?” 陈止长得高,面容英俊,右边额角一道疤,平添几分不羁与戾气。可架不住他长相过分优越,眉骨硬朗,奈何一身混混气质。 “怎么着,看不起差学生啊?”陈止插着口袋,勾唇笑起来,“我就是想看看你,不行吗?” “你看了,你可以滚回去了。” 陈止面容冷了一瞬,却没离开,反手将要走的季洲拎了回来,将她抵在墙上,两人力量悬殊大,季洲整个人被禁锢住。 少年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埋头下去,声音低低的,笑起来:“老师不让差生去,我费了好大劲才来这里。” 季洲依旧不留情面:“和我有什么关系?” 嗓音比冬月还寒。 陈止一点也不恼:“就是想看看你。” “你也看了,可以走了。” 少年吊儿郎当地笑了:“只给看一眼吗?” 季洲抬眉看他。 原本的季洲不是这样子的,她初中时爱憎分明,不跟讨厌的人说一句废话。也正是因为炫酷的性格,才惹得她在学生之中出名,喜欢的她的人从来不少。 她后来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因为她太出头,导致被张竹庆盯上了。 因为那天,张竹庆说了一句话。 “听说你脾气挺辣的,老子就喜欢辣的,让老子尝尝有多辣。” 她恶心得胃里的食物都要翻江倒海。 自从这件事之后,她变得敏感,总觉得有人跟踪,变得低调内向,在人群里没人能看到她。 可是陈止又盯上她了。 最开始她害怕过,慌张过,害怕会发生同样的噩梦。后来渐渐的,她不害怕陈止了。多有意思,街边小混混她都不会怕,班主任江萍的老公才是最需要提防的对象。 季洲冷漠地睨了陈止一眼,这种地痞小流氓,说多难听的都没用,脸皮早就锻炼厚了。 她抬脚迈回了报告厅内。 -- 第35页 少年继续吹着冷风,漫不经心地踹了脚路边的石子。 陈止身后的少年笑了:“止哥,人家都不愿意见你,跟你说别来了。” “怎么不来,”陈止懒洋洋地笑,“犯贱也要来。” 季洲屁股刚坐热,身后就有人敲了敲她肩膀。 转身一看,是陈止。 这家伙还阴魂不散了。 第十八章 岁月也曾闪光 季洲狠狠地瞪陈止一眼,示意他闭嘴,可有些人就像听不懂人话。 陈止不再敲她了,反而将长腿伸过去,脚尖在她那边晃荡着,烦人的要命。 晚会氛围正热闹着,大家都在专心看节目,这次节目比去年的质量要高很多,鼓掌的热浪一次高过一次。 季洲一点都看不进去。? 最后她气极了,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陈止一眼。 宋望宁注意到了她奇怪的动作:“洲洲,怎么了?” “没事儿。”她说。 陈止安静了几分钟,又开始重新骚扰她了。季洲忍无可忍,装成肚子疼,重新走出了报告厅,身后的少年弯唇一笑。 两人又在之前的地方见面了。 光与影的交汇处,少年一米八六的大高个子,覆在她面前,罩下一片阴影。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止笑得不可自抑:“不明显吗?想让你当我女朋友啊。” 这大冬天的,他穿了件松松垮垮薄外套,拉链也没拉上,看着就痞里痞气。 “你叫陈止是吧?”季洲没什么表情,“脚趾的趾?你是用脚趾头思考的吗?我说了一万遍的话你听不懂?” 陈止皱了皱眉。 季洲嫌恶地看他:“你觉得我会看上你这种人吗?” “哪种人?”陈止啧一声,“你也在道上混过,转头就看不上我了?” 其实真论起来,季洲以前那也不算在道上混,只能说那时候她比较非主流,度过了一段年少轻狂的岁月,总觉得认识了混社会的人自己也显得牛逼,她一直就长得漂亮,受人喜欢,她认下的大哥都给她几分薄面。 也就让很多人觉得,季洲在道上混得很开。其实不是这样,至少在老师眼里,她一直是个优秀的孩子。 季洲直直看着他:“所以呢,当了女朋友后,睡我?” 陈止没想到她会这么外放,愣了一下,挑了挑眉,没否认:“是。” 是,但也不全是。 她忽然就嗤笑起来,笑得格外讽刺,一点儿都不像平时规规矩矩的女孩了。 季洲抬起手,戳在陈止的胸口,一字一顿的:“陈止,我劝你不要招惹我,也不要妄图对我做什么,更不要跟踪我。” “我不会喜欢你这种人的,更不会被你这种人睡。” “被你这种人糟蹋,我只会恶心。” 卧槽,居然骂止哥恶心! 旁边的季帆都有点忍不了,好歹陈止也是大多人眼中的大哥,对他敬重得不行,在五中,陈止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止哥不就是看上了个女的吗? 这女的不就是漂亮点,眼睛还长到头顶了? 上次这么不尊重止哥的人被打到医院去了,季帆心有点慌,他不想看着陈止惹事,何况这还是在人家的地盘。 季帆已经做好了拉架的准备了。 哪想到,沉默片刻,陈止给她让了道,放她走:“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 季帆小跑到陈止身边,却发现陈止眼眶红了,身影都变得落寞。 大哥做错了什么,大哥不就是看上了个女人吗? 季帆安慰道:“止哥别伤心,那女的就长了张臭嘴,比她好看的女人多了去了。” 陈止压不住心底的烦躁,从裤兜里摸了包烟出来,点上一根。 “我早就觉得这女的不行,你还非要追,这次看清这贱女人的真面目了吗?” “滚。”这话是对季帆说的。 季帆这才发现,陈止整个人像一块寒冰,眼神也变得冷戾,散发着刺骨的寒。 * 元旦晚会之后,闻宜在学校的名声彻底扭转了。 大抵每个学校都有闻宜这样的女孩子,她漂亮,时尚,仿佛连笑容都格格不入。女孩子们讨厌她,却又想成为她。 原本她的骂名不少,不过都是些向着老师说话的,觉得闻宜太过火。 可这次演出,让大家看到了不一样的闻宜。 宋望宁不关心这些,她只想知道沈如鹤和闻宜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可她没有资格问,当事人也不会主动说,于是就成了一个谜。 不过,闻宜并没有收敛自己的行为。依旧迟到,早退,化妆,穿短裙,不过下身加了条肉色打底。 教导主任都不怎么愿意管她了。只要别太过分,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望宁偶然撞见过几次教导主任教育闻宜的场景,跟之前的气势汹汹不太一样,表情和善了许多,还透着点心疼与怜爱。 她不清楚这两个形容词是怎么从脑子里钻出来的,反正确实是这种感觉。 奇奇怪怪的。 同学们也在私下议论:“就连闻宜都可以穿上打底,我们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马上就期末考试了,还不抓紧点学习。” 是的,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厚,期末的大钟也敲响了。 -- 第36页 学校定于一月十一日期末考试。BaN 宋望宁也更加紧张地投入到学习之中,这天晚自习,数学老师把宋望宁叫到了办公室。 “望宁,你这几次考试名次都很不错,数学很出挑,你以后想学数学专业吗?” “嗯,我挺喜欢数学的。” 她所有科目中,就语文数学最出挑,语文最高考过年级第一,而数学期中考试考到了年级三十名,对于在全省出类拔萃的三中来说,这个名次已经非常优秀了。 “按照往年来说,下学期会有一个数学竞赛,咱们学校一层一层推选到市里,省里,然后国家,如果拿到好的名次就可以高考加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宋望宁怔了怔:“我不了解这个。” 她成绩在高手如云的三中并没有太出挑,一般老师也不太会注意到她,更没人跟她谈竞赛的事情。 数学老师也知道,她在班级是安静沉默的那种女孩。 老师摸了下她的脸,刚用了护手霜,是香甜的果香。 “望宁啊,我觉得你不太有自信,其实你完全可以自信的,你看,咱们班里,数学成绩也就沈如鹤比你优秀,这就很值得骄傲呀?” “有时候,也要适当骄傲一下的,”数学老师语重心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要像绷紧弦的弓箭似的。” 从小,她每次考好了,宋国军总会上来泼一盆凉水,似乎害怕她骄傲,正因为如此,宋望宁都不懂什么叫骄傲。 别的孩子考了高分,家里会庆祝,而宋望宁面临的是冷冰冰的家,和一声不咸不淡的“哦”。 她也不想给自己太大压力,宋国军却不许她没有压力,他生怕她活得太轻松。 “那我也想试试,咱们学校的竞赛是什么时候啊?” 数学老师眨眨眼:“时间倒是不着急,暑假前咱们之前选拔完,暑假推上去比赛,我考虑到你之前没参加过类似的比赛,所以提前告诉你,寒假在家做好准备。” “老师,您找我?”身后传来一道清淡淡的男声。 不需要转身,宋望宁就知道这人是谁。 少年站到了宋望宁身旁,他很高,却不会给人压迫感,宋望宁抬眸看过去,沈如鹤皮肤很白,淡淡笑着的时候,勾着点懒散恣意,酒窝很明显,衬得整张脸都很温柔。 “数学竞赛,你准备了吗?” 沈如鹤有点犹豫。 数学老师又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整装待发了吧?” 沈如鹤摇头:“到时候直接上吧。” “你成绩虽然好,那也不能掉以轻心,”数学老师又看向宋望宁,“我打算让望宁跟你一起代表咱们班,不过她是竞赛新人,那些需要用到的书和资料,你给她说一下。” 沈如鹤勾唇笑:“没问题。” 其实宋望宁心里有点发怵,沈如鹤的成绩太亮眼了,有睥睨天下之势,全国重点学府任他挑选。 她那样的成绩,在他面前无疑没有底气。 生怕从他脸上看到不屑或者瞧不起。 沈如鹤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宋望宁苦笑一下。 或许是位置离得太远了,也或许是这段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竟然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两人一同从办公室出去。 数学老师的办公室距离教室很近,也不过十米距离。 沈如鹤刻意放轻了脚步,与宋望宁并肩走着。 好久没有过这样寂静的时刻,寂静到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望宁的心也静静的。 她很想说点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最想问的,无非还是那个问题——你和闻宜真的在一起了吗? 暗恋无疑是最特殊的一种感情,它简单晦涩,苦楚却又心动。 对方的喜怒哀乐牵动着你的情绪,偏偏你不能开口。 如果他说没有,她或许可以窃喜一把。 倘若他点头了呢?那她又该如何?当着他的面哭出来,含着泪说一声“恭喜”?真正喜欢的人,是没办法坦荡荡说出“恭喜”二字的。 宋望宁并不想违背内心。 到底沈如鹤先开了口。 “对了,宋望宁,你那本英语书快用完了,这段时间,小梨一直在复习,所以还没来得及还给你。”沈如鹤看向她。 “不着急的。”宋望宁说,“那书我也用不到了,放你们那里也行,那个竞赛……” 她现在都不了解竞赛具体是个怎样的概念,完全是个小白。 沈如鹤笑了一下:“等期末考试过了吧,我到时候再给你说。” 这样也好,多了点念想——宋望宁想。 不知不觉就要走到教室门口了,她多么想让这条路再远一点,哪怕一点点。 她贪婪着呼吸着此刻的空气,空气中似乎充溢着苦涩又甜美的味道,沉醉得让人向往。 “沈如鹤。” 时间仿佛静止了,她叫住了他。 窗外有炫目的风光正千变万化,车如流水马如龙,男女挤来挤去,各自奔跑于尘世,各怀心事。 沈如鹤转头看向她,眸子黑得分明,有微微的诧异。 再给她一分钟。 再借她一点勇气。 下课铃声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断了宋望宁的思路……她的人生似乎一直在奔跑,可总缺了时机。 -- 第37页 宋望宁抿了抿唇,到底放弃了:“没什么。” 沈如鹤弯唇,将手插进裤兜里,在进教室之前,淡淡开了口:“考试加油啊。” “嗯,加油。”她握了握拳。 似乎看到了她的动作,少年浅浅地笑了一下。 这句“加油”,是给她一个人说的。 宋望宁的胸腔荡起久违的涟漪,原来,岁月也曾闪光。 宋望宁没回教室,也没去找朋友,她犹豫了下,向天台的方向走去了。 高兴或难过,她总需要去天台静一静。 哪怕仅仅吹五分钟的凉风,于她而言,也是满足的。 树叶簌簌颤动着,月亮匿去大半个身影,天台就像个吞噬人的阴冷的深渊,白色的石灰墙壁发了霉。 借着教学楼漏出的丁点光线,有个女孩坐在一角,长卷发,短裙,眉眼生动耀眼,嘴唇绯红。寒气刺骨,她一点儿也不怕冷,静默地吐着烟圈。 仿佛岑寂的中世纪油画。 闻宜抽烟的模样,颓废,低迷,像靡靡凋零的叶。 风声裹挟着凉意,割据着她的脸庞,一点一点砸在宋望宁心头。 她没有推开门,不愿打扰别人的清净。 她想,大概闻宜也是有故事的。 第十九章 成了谁的光 “什么时候期末考试?” 回到家里,宋国军换了身出门的衣服,眼睛眯着,正系着腰带,嘴巴里叼着烟。 烟雾呛人,宋望宁不愿意在客厅里多待。 “下周三。”宋望宁问,“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吗?” 都快十点了,宋国军懒得很,只要天黑了,让他出门买个东西比登天还难。宋望宁想不通,什么理由能让他出门。 “嗯,我打算年后开个店,我出去谈谈这个事情。” 宋国军打算开个五金店,宋望宁听父母最近一直谈论这个事,沈书珺不建议他做,可她又向着他,再不情愿也得出钱。 估计开这么个店,家里的钱财都得填进去。 不过,这也不是宋望宁管辖的范围。 她甚至连她自己都管不了。 “我妈呢?” “你妈跟着朋友,参加服装培训去了,交了五百块钱呢。”宋国军穿好外套,“我出去了,你锁好门,别给人开门。” “一夜都不回来了?” 宋国军“嗯”了一声。 宋望宁锁好门,夜晚对她来说,没什么恐惧的,甚至少了这两个人,清净了不少。 这段时间备战期末考试,身心俱疲。 她抿抿唇,面前恰好有一面镜子,她惊讶地发现,她抿唇的弧度神似一个人,这或许就是喜欢一个人的魔力吧。 好多天没上网,江芜的留言她还没回。 【江芜】:沈如鹤真的好帅!!我看了同学录的元旦晚会,穿了身西装更帅了,简直就是校园小说男主啊!! 【江芜】:不愧是宁宁看上的男人,太帅了太帅了,如果不是你喜欢,我都要上手追了! 宋望宁看着她的消息不自觉笑起来,又默默叹了口气。 【cccc】:可是,他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cccc】:不过也只是好像,我现在也不明白他们的关系,但是我不会打扰他的幸福啦,今天他对我说“考试加油”,我就开心了一整晚了,现在心脏都是满满的感觉呢,以后我一定要努力,争取跟他一起参加竞赛,为三中争光。 【江芜】:我不去置喙你的选择,尊重你,不过我总觉得冥冥之中会有好结果的。 【江芜】:我们宁宁善良、漂亮,又温柔,和沈如鹤多配啊,以后会有机会的,哪怕你将来看不上这个男人了,还是会滚到你怀里。 她用了“滚”。 想到这个画面,宋望宁不自觉想笑。 【江芜】:对了,我们学校有个男的也贼帅,打架也牛逼,叫陈止你听过没? 宋望宁皱了皱眉,这个名字好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想起来了,是周亦如看上的那个男生,周亦如为爱表白,周浩给妹报仇去打那个男生,没想到反被人揍了一顿,脸上挂了彩,当时被嘲笑了很久。 原来是那个男生。 听名字就不好惹。 跟江芜聊完之后,宋望宁才看到还有一条好友验证。 验证信息:宋辉。 补习班那个宋辉? 他从哪里弄到的她的Q.Q,宋望宁想不明白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共同好友,不过她也不想去问,通过好友之后也没聊天,毕竟她不想在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 第二天晚上放学回家,家里鸡飞狗跳。不难想象,沈书珺和宋国军肯定吵了一天。 她背着书包想要进屋,沈书珺拦住了她:“宋望宁,你说,你爸昨天进家了吗?” 宋国军在身后拼命给她使眼色,甚至露出了悲哀祈求的神色。 “哎呀,老婆你别不信我,我怎么可能出去鬼混,我昨天在家里睡的,宁宁可以给我作证!” 就差举起手发誓了。举头三尺有神明,也不知他敢不敢。 宋望宁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的良知不允许她撒谎,无论是沈书珺还是宋国军都等着她的答案 沈书珺叉腰,看出她的犹豫,哼了一声:“宋望宁,你别想着骗我,如果你没露出马脚,我怎么会骂你?都有人看见他跟个女的去宾馆了,宋望宁你说实话吧,你爸到底在不在家。” -- 第38页 都有证据了,宋望宁撒谎也没意义,这个谎太容易戳穿了,弄不好沈书珺也得让她连坐。 “我爸昨晚出去了,说是去谈五金店的生意,”宋望宁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宋国军,“不过我觉得我爸应该真去谈生意了,他最近一直说这个事。” 脸上却是虚伪的笑。 宋国军不是个好人,她一直都知道。 从小也撞见过几次出轨,不过沈书珺一直云里雾里,这种东西没有确切的证据,她也不愿意相信朝夕相处最亲近的老公会背叛她。 或许,哪怕证据摆在她面前,她仍旧执拗。 谁也不愿意打破美好家庭的幻想。 沈书珺失去的太多了。 宋望宁从来就没有美好家庭的幻想,她内心清明得很,哪怕这两个人离婚了,她也是淡定的。 不过她知道,他们俩不可能离婚的。 宋望宁紧闭房门,戴上耳塞,唰唰写完了一套数学试卷,又打开物理课本。 她想,自己真够冷血,父亲出轨,母亲都气成那样了,她竟然毫无感觉。 一月十一日准时到来了。 这次考试正规的多,为了防止任何作弊,班主任反复进班检查桌洞,桌底,桌面,甚至连墙上挂着的学生守则都用一层宣纸盖上了,除了试卷,和黑板上写着的考试时间,整间教室一个字都没有。 程佑歌说:“这气氛都给我整紧张了。” 宋望宁笑笑。 每天考两科,大多数科目都只考两个小时,一共要考三天,好像拿了把钝刀轻轻切磨着神经。 缓慢的痛苦就足够致命。 这次就没上次运气那么好,宋望宁与沈如鹤的考场不再相隔一间教室,而是一整座楼,考试这三天,她都没见到他一眼。 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因为每场考试之前,她头脑中浮现的,是沈如鹤告诉她考试加油的场景。 少年眉目仿佛泛着光,熠熠生辉,光风霁月。 从他脸上,她可以想到一切好的代名词。 六场考试发挥得格外好,考试顺顺利利结束了。 按照规矩,需要回自己教室把桌子拉好,领取寒假作业,至于考试成绩,会以短信的形式告知。? 在别的教室考了三天,回到本班,竟然有了一丝陌生的感觉。 地面上全是垃圾,桌子也被拉得一团糟。每个考场考生数量有限,所以有部分桌子在教室外面,宋望宁的桌子就在外面,被摞在别的桌子上。 大家的桌子都陪伴自己很久了,换位置也要带着桌子,所以宋望宁不得不找到原本的桌椅。 她力气不算大,够了两下,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两只手用力,少年似乎都没费什么劲,就轻松将桌子抱了下来。 天生的高个子总是有用处的。 宋望宁听到了内心欢喜的声音,连“谢谢”两个字都透露出喜悦。 桌子搬下来之后,宋望宁伸手去扶,哪想到沈如鹤直接搬起了桌子,桌角腾空,他帮她搬到了教室里:“帮人帮到底。” 少年回头笑。 宋望宁轻轻抿起唇角。 她听到心底蝴蝶振翅的声音。 她想,他们这种关系,应该也算得上是朋友吧? 课代表拿来三中教研组印发的试卷,每一打都是二十几张,一共六科,也就有六打,另外老师还布置了一些抄写作业,课代表抄写在黑板上,同学们在台下叫苦连连。 “作业这么多,这哪叫放假啊!” “沈如鹤,我先预定一下呗,到时候我去你家拿作业。”周浩说,“行不行啊。” “行。” “那我也要,我也要。” 周浩狡黠地笑:“美女,你抄我的呗。” 他悠悠地吹了一记口哨,人家女孩都不愿意理他了。 林祥交代了几句放假注意事项,端着保温杯就走了,教室里稀稀落落的,班长提议:“有没有今天下午想去看电影的?我哥在影院工作,咱们大家团购,一张票才二十块钱,周冬雨演的《倾城之泪》,据说超感人。” 有几个女生响应了。 季洲说:“我们几个也去吧。” 程佑歌:“我看过了,不过剧情挺一般的。” 宋望宁也在犹豫要不要去,却看到周浩报了名:“加上我们四个。” 李荡朝他做鬼脸:“周浩,你个傻逼,你觉得我和鹤哥愿意看酸里酸气的爱情片?” 周浩不以为意:“沈如鹤最爱的电影是啥你忘了?《泰坦尼克号》啊!” 沈如鹤淡淡笑着收拾书包,静默不语。 周浩又说:“主要吧,今天不想这么早回家,又得问我考得怎么样,网吧也不想去,还不如看个电影,打发时间,管它是啥。” 宋望宁默默收回视线:“我去。” 程佑歌“咦”了一声:“那我也去吧。” 最伟大的友谊莫过于,陪着朋友看看过一次的电影,并且这电影质量还不咋地。 曹美嘉记录了看电影的同学名字,说六点半放映,让大家提前一会儿过来。 现在才四点,程佑歌拉着季洲与宋望宁一同到学校附近的肯德基提前垫垫肚子,哪想到碰上了沈如鹤他们。 于是他们六个人拼成了一桌。 -- 第39页 沈如鹤刚好坐在宋望宁对面,少年笑意淡淡的,头发理得极短,看着没什么情绪,他朝她们微微点头致意,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不一会儿,宋望宁她们点的薯条汉堡饮料都上来了。 宋望宁吃着汉堡,手无意识地用薯条摆了一座房子,一边抿了一口可乐。 沈如鹤却笑了声:“宋望宁,你都这样吃东西的吗?” 宋望宁没反应过来:“什么?” 沈如鹤扬眉,示意她面前的房子。 程佑歌跟她吃过无数次饭,已经见怪不怪:“宁宁就这个习惯,每次都摆个东西,啧,这次有进步啊,上次摆的那个丑小孩,笑死我了。” 宋望宁瞪她一眼。 什么丑小孩。 沈如鹤唇角也噙着淡淡的笑意。 大家有说有笑的,吃完之后,看了眼时间,快六点了。周浩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过去拿电影票吧?” 沈如鹤电话响了。 他接起来,大家都静静等着他。 对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嗯”了一声,挂断之后,对大家说:“我有点急事,不能跟你们去了。” 李荡不乐意了:“鹤哥,我就是为了你才去的。” 沈如鹤将肩膀搭在他身上:“这样,大家的电影票我报销,玩得开心。” 沈如鹤离开之后,大家打了车,依旧有说有笑,情绪似乎没受任何影响。 只有宋望宁的心涩涩的,像凭空切了颗柠檬,旧时的伤口未愈,又酸又疼。 她离得近,清晰地听到了少年手机里传来的女声。 “沈如鹤,我很难受,你在哪儿呢?来陪陪我吧。” 也并不是寻常女生撒娇的语气,多了点放纵,肆意,似乎笃定对方会无条件服从于她,为她所用。 偏偏沈如鹤就答应了。 只有非常喜欢一个人,才会愿意无限包容对方的坏脾气吧。 她喜欢的少年,到底会成为别人的光。 第二十章 只有她在流泪 寒假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一天,宋望宁就去上补习班了,疯狂补的课程宋国军预约了一年,所以得上到高三开学后。 年前上六天,年后上八天,每次都是一上午。 宋望宁不太喜欢上补习班,时常走神云游,可是也不得不去上。上次宋辉加了她Q.Q之后,就时常跟她聊些有的没的。 宋望宁回复得也敷衍。 她没那么多时间闲聊,一旦被抓到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终于到最后一天上课了。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 上完课,宋望宁系上围巾,背着书包往楼下走,宋辉就走过来了:“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没回啊?” 这么明显,还需要再问为什么吗? 宋望宁也不能说太难听的:“我在家得学习,没时间看Q.Q。” 宋辉“哦”了一声,还安抚她:“也不能一直学习吧,总得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 “你现在要去哪儿啊?” “去吃饭。” 快不是过过年了,不少人来找沈书珺定做羽绒服,沈书珺日夜兼程,说中午不给她做饭了,给了她二十块钱,让她在外面随口吃点。 “宋望宁,我请你吧。”宋辉笑起来,咧开一口小白牙。 与沈如鹤的散漫不同,他长相属于那种标准的好学生。 “无功不受禄。”宋望宁蹬上车子就走远了。 谁知道刚走到店里,宋辉又进来了:“怎么无功了?我得感谢你上次那盒胃药。” 她有点生气:“你小点声。” “为什么,”宋辉不解,“你帮了我,我谢谢你这不是应该的吗?” 哪能把直接原因告诉他,她害怕遇见朋友,毕竟她没有胃病,随身带着一盒胃药用什么理由都圆不过去。 宋辉非要付钱,宋望宁也就没和他争。 两人要了两份饭,宋辉又去隔壁买了两杯热奶茶:“听说你们女生都喜欢喝这个。” “还行吧。”宋望宁对吃的喝的没什么太高要求,能吃饱就行,也不怎么挑食。 宋辉吃着饭也还在说话,根本没有贯彻老生常谈的“时不言寝不语”。 “还挺巧,我们都姓宋。”宋辉说,“可能我们上辈子是一家人。” 宋望宁没说话,专心吃饭。 “宋望宁,我感觉你好努力啊,好像什么时候都要努力学习似的。” 其实宋望宁的成绩要比宋辉差点,她其实也没他说的那么努力,归根结底就是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她随便扒了两口饭,也没注意什么形象。 只要对面没有沈如鹤,她一般都很随意。 “我下学期要参加数学竞赛,想拿名次,能多学点就多学点吧。” “那你可以跟沈如鹤请教,他都是竞赛元老级别人物了。”宋辉又提到了沈如鹤,看向宋望宁的眼睛,“你们是一个班的吗?” “是。”她抬起眼睛,“沈如鹤初中就很厉害吗?” “不是很厉害,是非常厉害,”宋辉回忆着,“无论是团体赛还是个人赛,只要有他在,别人就拿不了第一。” “不过高中之后就有点奇怪了。” 宋望宁非常好奇,她没抬头,压抑着心中的好奇,努力让语气自然又平和:“哪里奇怪了?” “我认识几个一起参加竞赛的同学,也是你们三中的,他们跟我说,沈如鹤高中之后就沉寂了,似乎不太愿意参加竞赛什么了,他以前是竞赛王者呢。” -- 第40页 “初中时候,几乎每一场叫得上名字的比赛都有他的身影,他天分这么好,怎么现在就不愿意参加了?” 宋辉这么一说,宋望宁又想起考试之前,数学老师喊他们到办公室的情形。 她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 沈如鹤似乎并不愿意参加,好像是数学老师强加到他身上的任务一般。 她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不过,宋辉也给不了她答案。 宋望宁苦苦思索着,眉头皱起来。 宋辉略带犹豫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宋望宁,你是喜欢沈如鹤吗?” 宋望宁愣了一下,少年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着她。 “没有。”宋望宁嗓音很果断,没什么表情,“为什么这么说?” 宋辉抿了抿唇:“只有讲到沈如鹤的时候,你的眼睛才会发光。” 是吗? 宋望宁扯了扯嘴角,依然没承认。 * 跟宋辉聊天耽误了点时间,宋望宁回到家,家里安静得有点诡异,宋国军和沈书珺都不在家,可能出去买年货了吧。 宋望宁也没多想,打开电脑,班级群全都在讨论期末成绩。 竟然出成绩了? 宋望宁嘴唇一哆嗦,赶紧拿出来自己的手机。 是一部老年机,仅仅有电话和短信功能,原来成绩是早上出的,她上课去了没带手机。入目第一眼就是年级名次。 这次进了前一百,真好,她又进步了,已经彻底跨入了重本行列。 每次都在进步。 这次最高的是数学成绩,排到了年级二十多名,这次数学卷子偏难,还差四分就满分了。 班级群也正聊着成绩,热火朝天。 【兄弟们,考得怎么样啊?】 【考得好了不出来显摆,考得差的都躲起来了,爱聊天的还是咱们这群不要脸的。】 【大家都考了多少啊到底,怎么也没人说,我先说,我考了251。】 【噗……人家年级第一都没出来说呢,你一个二百五说啥?】 【二百五十一!!这多出来的一分就是我的尊严】 【沈如鹤还是年级第一吗?】 周浩出来了。 【不然呢。】 【你替人家沈如鹤说个毛线啊,让沈如鹤自己晒晒成绩】 有人艾特了沈如鹤,让他出来晒晒成绩。 【周浩】:晒什么晒,沈如鹤卧病在床,命悬一线了,我正照顾他呢。 尽管宋望宁知道这是周浩故意开玩笑,可心也是紧了紧。 沈如鹤生病了吗?是发烧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不会又是胃疼吧? 【好不容易放个假,生什么病了啊?】 周浩没再回复。 班级群逐渐静寂下来,没人聊天了。 原本进步的惊喜在这一刻被冲散,宋望宁只想知道沈如鹤到底怎么了。 她打开沈如鹤的对话框,犹豫了下,又关掉了。 如果真像周浩所说,他正在床上躺着,真未必能看到聊天信息。 宋望宁又打开周浩的聊天框。 沈如鹤怎么样了? 你在照顾沈如鹤吗?他生了什么病? 或者先聊点别的?循序渐进地问?会不会自然一点? 无论那种,都藏不住宋望宁的司马昭之心。 不知道周浩会不会多想,周浩平时就大大咧咧的,也不像个爱多想的人,何况她在学校掩藏得挺好的。 除了宋辉窥探到些许马脚,其他人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又重新敲字:沈如鹤什么病呀,严不严重。 宋望宁心一横,正准备敲下回车键将消息发出去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沈书珺打过来的,她对着电脑屏幕愣了愣,接起了电话。 “宁宁,我们在人民医院,你收拾收拾你爸那些生活用品,牙刷杯子饭盒什么的,拿到医院来。” “我爸怎么了?” “昨天晚上喝多了,今天突然胃出血了,得住五六天医院,”沈书珺也没什么好语气,“气死了,你们爷俩就没一个省心的,你快点吧,打个车过来。” 撂下电话,宋望宁看到屏幕上还有自己打的字,她叹了口气,关掉了电脑。 宋国军年纪不算大,身体还算可以。说来说去,都是他自己作的,喝酒喝到吐也得喝,喝完了不光影响自己身体健康,再找点宋望宁的麻烦。 宋望宁一点都不心疼他,这人就是活该,不长记性。 半个小时后,宋望宁来到了医院。 她一个小姑娘拎着两大袋子东西,走了半天的路,累得气喘吁吁的,宋国军看都不看她一眼。 上次她讲了实话,宋国军到现在还在置气。 宋望宁也不会主动求和的。 这间病房有三个病床,还有两个带软垫的长凳子,家属就在长凳子上勉强休息,病房味道也不好闻,一股子熏人的臭脚丫味。 宋望宁帮着沈书珺将那些生活用品摆好之后,听见宋国军阴阳怪气地开了口:“你亲爹都住院了,你也不知道关心关心?” 说真的,宋望宁真没什么好关心的。 他给了她生命,却从没有一天真心爱她。不过没办法选择父母罢了。 宋望宁抬眸,看向沈书珺:“我爸怎么样了?” “胃出血,不过挺严重的,那一阵真把我吓坏了,这次检查说的肝脏也不好,不能再喝了,再喝命都没了。”这话是对宋国军说的。 -- 第41页 宋国军哼哼着:“净听那庸医胡说八道。” 沈书珺往外看了一眼:“这不是你家,你能不能少说几句?” 旁边病床的两个病号不理解的眼神落到了宋望宁身上,带着点轻蔑,似乎在说,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成年人? “我怕什么?还不许人说了?这医院的医生哪有一个干净的,不就是想吃回扣,让患者多掏钱吗?就知道吓唬人,鬼才信那一套。” 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宋望宁将视线移到窗外。 他嗤笑着,沈书珺拼命使眼色,可宋国军压根没往外面看,哪想到,主治医生已经站在他面前了,寒着一张脸:“宋国军是吧?” 宋国军噤声,瞪了宋望宁一眼。 医生走了之后,宋国军又将炮火轰到了宋望宁身上:“你这丫头,也不知道提醒一下我。” 宋望宁目光平静:“你不是不怕吗?” 宋国军恨不得抄起鞋底打人:“给我打饭去,饿死了。” 活蹦乱跳的。 真不像个病号。 沈书珺拿出来饭盒冲洗两遍,交到宋望宁手上:“食堂你知道在哪里吧?随便买点就行,多要个馒头,我也吃点。” 这都两点多了,宋望宁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没吃饭。 可能是看病的程序麻烦,这才刚歇下脚。宋望宁刚出门,沈书珺又追上来了:“你少买点菜,我也吃不下太多,你爸只能吃流食,要点粥。” “我知道了。” 十几分钟,宋望宁回来了,她将病床摇起来,把盛好的小米粥送到宋国军面前,宋国军又不乐意了:“你就给我买小米粥?” “就没点别的粥吗?” 宋国军现在症状还没缓解,要不然就不需要住院了,只能吃最清淡的食物。 现在过去饭点了,食堂里就只有瘦肉粥和小米粥了,瘦肉粥味道相对好一点,但是不好消化,她也是为了宋国军好。 可宋国军压根不听她解释,骂骂咧咧的,一点也不情愿:“滚一边去吧,别在这晃得我眼睛疼。” 临床的大叔都看不过去了:“你闺女多好,多贴心,你骂人家干嘛。” 总是这样。 他将他的粗鲁,没素质带到任何一个地方,洋洋自得。 病房里人不少,都有家属陪护,还有两个正在扎针的小护士。宋望宁像个局外人。 哪怕她只是陌生人,也应该获得该有的尊重啊。 “你们不懂,女孩就得狠一点教育,将来得嫁人,不得修理得狠一点?” 哦,原来是这样啊。 宋望宁抹了把眼泪,往外走去了。 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该回家去了。 年关在即,到处张灯结彩,医院又在市中心,旁边就有几个大型商场,路边的橱窗很热闹,挂着的全都是有年味的红色礼物。 精品店的音响正唱着歌:“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宋望宁好难过啊。 街上全都是过年的气息。 好热闹。 只有她在流泪。 第二十一章 新年快乐 宋望宁也不想回家。 今年估计她一个人在家过年了,宋国军出不了院。 其实有没有家人对她来说也没意义,在她的记忆里,宋国军就这个德行,再后来,妹妹离世,温柔的妈妈也变了。 后来,宋国军欠了一屁股债,拍拍屁股走人,东躲西藏,来到安城才算是安定下来。 日子过得紧绑绑的,两个大人又给她施加压力。 她压根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快乐。 宋望宁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投了一块钱,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中途手机响了,她还以为是宋国军打来道歉,转念一想,怎么可能。想从宋国军嘴里听到道歉,下辈子吧。 是远在老家乡下的爷爷。 “宁宁啊。” 宋望宁赶紧坐正了,将哭腔收了收:“爷爷,您怎么打来电话了呀?” 老人家笑眯眯的:“没什么,只是想宁宁了。” “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呀?” 想到进步的成绩,宋望宁的心情好了些,嗓音小小的,有点雀跃:“我进步啦,这次年级前一百名。” “能上什么样的学校啊?” “村里那个李四的儿子知道吗?如果顺利的话,比他的要好很多。” 老人家不懂那些虚无缥缈的概念,只能转化为身边最熟悉的事物。爷爷立刻就高兴起来了:“我们宁宁真有出息,爷爷为你高兴。” 开心到极点,又叹口气:“可惜没教育出来一个好儿子,让宁宁受委屈了。” 他一直知道宋国军的德行,可她老了,还得仰仗孩子们生活,不是不想管,是压根没法插手。 爷爷这么一说,宋望宁瞬间觉得不委屈了。 “爷爷,我爸爸现在也没那么过分了,你不要担心我们。”宋望宁抿起唇,“我爸之前还说,让我年后就看您呢,过不了多久啦,我们就能见面了……” 话还没说完,爷爷就立刻拒绝了:“哎,宁宁,别来。” 每年宋望宁寒暑假都会去看爷爷,宋国军不敢回去,宋望宁代替他回去。 这还是第一次被拒绝。 宋望宁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 第42页 “哪有什么事啊,”爷爷故作轻松地笑了,“爷爷年纪大了,现在还住在你姑姑家,可能照顾不了你了。” 他们背井离乡好多年了,宋望宁也从刚发育的小姑娘长成了少女。孩子再差,也是亲生的,可爷爷无论多想宋国军,也从没要求他回来,因为她也舍不得孩子受伤害。 宋望宁内心立刻敲响了警钟:“是不是那些人也去骚扰你了?” “我都一大把老骨头了,谁还能来骚扰我啊,我就是觉得一个人住孤单,搬到你姑姑家去了,”她似乎听到了老人家啜泣的声音,爷爷说,“行了宁宁,好好学习,明年再来看我。” 挂断电话,宋望宁的心没安定下来。 爷爷喜欢清净,一直一个人住,突然搬走,要么因为被讨债的骚扰上门,要么就是身子骨变差,无论哪种,宋望宁都同样心疼。 为什么挣扎在底层的人民这样悲惨。 为什么她不能陪在老人身边。 她更恨宋国军的没出息,如果不是宋国军心术不正,他们家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树高百尺,叶落归根,甚至不能在老人床前尽尽孝心。 宋望宁的眼泪哗哗直流,抱着自己的包,坐在最后一排,她打开一点窗户,冷风毫不吝啬地灌进来,吹得人头脑清醒许多。 快过年了,天气又冷,公交车上人不多,稀稀落落的,也就坐了三排,宋望宁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最后司机叫醒了她。 “姑娘,该下车了。” 她懵懵地下了车,周围的环境她从未见过,林立的别墅群,小洋房,冬风萧瑟,天际也是灰白一片。 宋望宁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往前走了一段。 爷爷打过电话后,她心疼老人,心情并没有变好,可心中的郁结莫名地解开了些。 远在家乡的老人还在挂念她,她不该难过,放任自流。 人活着,总要有些盼头。 越来越冷了。 宋望宁又看到一个公交站牌,看准路线之后,准备等车回去,哪想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停在她面前,车窗缓缓落下。 露出来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宋望宁在梦中描摹过无数次,他眼角眉梢的每一个弧度都熟悉,却又模糊。 在梦中想得久了,与现实总有些出入。她经常疑惑,咦,他眉毛不是这样的呀,怎么现实更好看了? 哦,原来只是她一个人的臆想。 “宋望宁,你怎么在这里?”沈如鹤皱眉。 “你怎么也在这里?”她不答反问。 沈如鹤忽地笑了:“这边是我家啊。” 他家就这在这边的别墅区,原来在这里,她竟然误打误撞过来了。 “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宋望宁指了指站牌:“等车回家。” 沈如鹤打开车门:“你上来吧,顺路,我去我姨家。” 宋望宁也没客气:“那正好,谢谢了。” 反正沈如鹤帮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来这边干什么啊?”沈如鹤有点不解。 “就……随便走走,不小心就过来了。”宋望宁哽了一下。 也是这时,沈如鹤才看清楚女孩的脸,仔细看的话,眼睛有点发红,脸上还有泪痕,她应该刚刚哭过。 沈如鹤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嗯,出来散散心也是很好的。” “寒假作业写了吗?” “没写多少,”宋望宁抿抿唇,“我看群里说你不舒服,你怎么还出来了?” 不应该在家里养病吗? “哪个生病的人会在冬天出门?”沈如鹤似乎觉得好笑,“别听周浩那家伙瞎说,我就是有点感冒,中午就好了。” “那你怎么不在群里聊天?” 问完之后,宋望宁才发现这问题有点不太对劲。 有点逾距了。 沈如鹤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唇角向上牵了牵:“主要是不知道聊什么。” “确实,你每次都考的很好,如果跟他们一起聊成绩,可能会有小气的人觉得你在秀,”宋望宁又飞速补充一句,“我没这么觉得。” 他无奈地笑了声:“我当然知道。” “也祝贺你啊,这次又进步了。”沈如鹤颔首。 宋望宁诧异:“你怎么知道?” “昨天老林给我打电话,他说的。” 其实宋望宁也非常好奇,老林还说了什么,你又回复了什么,可这些话柔肠百转,到底没说出来,生怕老林指出来的是缺点,她不想让沈如鹤再回忆一遍。 一路到了宋望宁家门口。 宋望宁不想这么麻烦的,送到酸奶吧也可以,剩下的路她可以走着回去,可是沈如鹤轻轻一笑,将她的话都止在了心里。 少年目光深深的:“宋望宁,不管遇到什么难过的事,都不要挂在心上,记住那些快乐,陪你更久的是快乐和爱。” 记住那些快乐。 我的快乐就是你啊。 宋望宁笑着,心中微微颤动。 她下了车,刚要与他说再见,哪想到沈如鹤也下车了,少年长身玉立,穿了件黑色大衣,皮肤被冬日渲染得更白了,他手里拎着一个纸袋,交到她手里。 他的手,干涩,冰凉,触碰到她时,她变得如火滚烫,心跳如鼓。 “这是什么?” -- 第43页 “我阿姨做的炸物,你也尝一尝吧,”沈如鹤说,“有酥肉,鸡柳,排骨什么的,还有藕盒,牛肉。” 她不禁惊讶:“这么多种类啊。” 以前还在老家的时候,爷爷奶奶也喜欢做这些,自打来到安城,她再没吃过了,因为临到年关,沈书珺生意忙,都是在超市里随便买点。 可是超市买的哪有自己家做的好吃。 沈如鹤脊背笔直,像一株不会衰败的白杨,淡淡笑着:“嗯,可能每家习惯不一样。” 刺骨的冬天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少年眸中的笑容仍如春风明朗。 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移越少年。 宋望宁想,是不是沈如鹤可以永远活得像个少年,永远都没有烦心事? 宋望宁发自内心地笑了,将手里的东西向上提了提:“那,谢谢了。” 她再次接受了他的善意。 她是不幸的,大过年的,辛辛苦苦跑一趟却莫名挨了顿骂。 她又是幸运的,遇上了朝思暮想的人,再次被少年安慰和救赎。 石墙上的常青都枯萎了,盘根虬结,可她的心底那片蓊郁正拔节生长,膨胀成一张大网,长成永不凋零的模样,她被这绿意包围,安心地微笑。 宋望宁脚步踏上台阶,少年好听清冽的嗓音轻轻响起:“宋望宁,新年快乐啊。” 她转身朝他笑。 “新年快乐,沈如鹤。” 第二十二章 祝2012年的洲洲每天都…… 季洲和奶奶去买年货,去了个小的批发市场,奶奶进店去挑东西,季洲说:“奶奶,我好像看到我同学了,我先跟我同学说几句话,一会儿我们就在门口汇合。” “行啊,洲洲,你去吧。” 季洲转过脸,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这家伙只穿了一件黑色外套,身型瘦而高,五官俊朗淡漠,散漫笑着。 季洲拉着陈止到了市场旁边的小巷子,小巷子七七八八好多条,天空被电线分割成六角形的天空。 两个人找了个角落。 季洲说:“你那个跟班呢?怎么没跟着你?” “问他干什么,”少年俯下身,还是比她高了不少,“想跟我单独相处啊。” “臭流氓。”季洲直白道,“上次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陈止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没你那个跟班,我更好把你解决了。”季洲冷嗤一声。 “你想怎么解决?”陈止坏坏一笑。 他的相貌真真上乘,眉骨硬朗,睫毛漆黑,还很长,如果一直盯着看,就不显得那么凶了,还会生出一点缱绻深情的感觉。 额角一道疤,又衬得他整个人散发着冷戾。 总之,非常不好惹。 初中时代的季洲,或许很想跟这种小混混谈场恋爱,似乎也能使自己身价提升似的,倍有面子。现在她非但不想,还不想靠近男人。 任何异性离她近一点,总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滑腻的爬行动物在她身上游走的感觉,冰凉,令人窒息。 现在陈止就离她很近,她眉眼间的排斥与嫌恶都要溢了出来。 她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世间最令人作呕的东西。 陈止也被这目光刺到了,内心陡然升起一股烦躁。 少年反手将她压在电线杆上,眸色深沉:“老子只想和你谈情说爱,别拿这种眼神看我。” “生气了?”季洲说,“生气了还不滚远点,早跟你说了我不是好惹的。” 陈止抚上她的脸,觉得好笑,啧一声:“色厉内荏的猫。” 亲密的接触使她反胃,胃里翻江倒海,季洲狠狠皱了眉头,抬脚踹他一脚,少年丝毫没动。 她撸起他的袖口,用了全身的力气咬他,感觉到牙尖刺破血液的声音,嘴巴里弥漫着铁锈味,味道并不好闻,整个人都快咬懵了。 少年眉头都没皱一下。 “咬够了吗?”陈止将另一只手臂抬起来,淡声说,“没够的话这只继续。” 疯了,真是个疯子。 “你放开我,我奶奶快出来了,”咬出来的血液鲜红刺目,季洲的仇恨不知不觉冲淡了,语气都平淡了很多,“不然我怎么解释。” 陈止果然放开她了。 “说实话呗,就说我在追你,”陈止笑,“你还没同意。” “流氓。”季洲用目光剜他,自顾自走开了,这次他倒没有再拦。 季洲还奇怪,哪想到奶奶已经走过来了,正对着他们笑,奶奶笑得和善:“洲洲,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季洲努力装出波澜不惊:“奶奶,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门口那个卖枣的阿婆说的,说你们朝这边来了,”奶奶问,“这个男生是你们班同学吗?” “奶奶怎么没见过啊?” 陈止牵唇笑了笑。 多了点少年气,不显得那么凶了。 季洲生怕他真的说出来刚才的答案。 陈止懒洋洋地插着口袋,向前一步:“奶奶好,我是陈止。” “是季洲的——”他故意顿了一下,语速也慢下来,尾音打了个转,“季洲的同学。” 少年吊儿郎当地看着季洲,慢条斯理地笑。 “哦,原来是同学啊,”奶奶热情得很,“我家就在这附近,要不要来家里坐坐?” 季洲疯狂朝他使眼色,他明明看懂了,却轻飘飘地移开视线,脸上明晃晃写着“我不听你的”几个大字。 -- 第44页 痞里痞气的样子让季洲想要抽他一顿。 陈止笑了笑:“奶奶,今天我就不去了,下次有机会再去奶奶家做客。” 少年皮相好,骨相更好,下颌线流畅坚毅,嗓音低沉好听,又有礼貌,奶奶喜欢他,又交代了几句别的。 季洲帮奶奶拎着东西,一老一少渐渐走远了。 陈止点燃一根烟,指尖烟雾升腾。 他看过她好多次背影。 * 宋望宁除夕在医院待了一天,到傍晚才回家。 宋国军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但是总体来说比上次强很多,或许是病房里的人都在劝说,稍微有了点进步。 宋国军一整天都在说年后的打算,说开一个五金店,店铺也盘下来了,有个中间商,愿意便宜一半给他。 不停地说着遇见贵人了。 他还让沈书珺把家底都拿出来,其实家底真没多少,这次投出去,基本就是什么都不剩了。 宋望宁听不进去,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爸妈,我先回去了。” “注意安全。” “嗯。” 她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赶,在医院吃过饭了,肚子倒是不饿,中途遇到邵梨家的酸奶吧,好久都没光顾生意了,便想着进去买两瓶酸奶。 哪想到,邵梨竟然走了出来,啊了一声:“宁宁姐姐,你是老天派来的天使吗?” 她笑笑:“怎么了?” “我一个人放烟花,好无聊,想找个朋友,也没有。” 宋望宁心里重重一跳:“你哥哥呢?” “过年了呀,我哥哥当然要回家。”邵梨笑了,“宁宁姐姐,你有时间陪我放烟花吗?” 宋望宁停下自行车。 天色黑透了,是放烟花最好的时机。 邵梨手里提着两大袋子,大多都是喷泉烟花和二踢脚,安全系数比较高,不过宋望宁不怎么放心,一直在旁边看着。 寂静的夜,不时传来小孩子欢声笑语的声音,还有烟花噼里啪啦响动的声音,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两人站在一旁欣赏喷泉烟花,静极了,美极了,像自暗夜落下的一场灿金色的骤雨,席天卷地,有如八月飞雪。 邵梨说:“姐姐,你说烟花的寿命这么短,它会后悔吗?” 想不到她竟然问出来这么有意思的问题。 宋望宁想了想。 应该不后悔吧,万物各有活法,有人一秒钟彩票中奖,有人一辈子奔波劳累。烟花也不会后悔,声势浩大的璀璨过后付出强烈的代价,这就是它的宿命。正如朝生暮死的蜉蝣,已经完成了产卵的使命。 “我想不后悔。” 宋望宁声音静静的:“我相信万物有灵且美。” 邵梨疯狂赞同,没一会儿,她又问:“话说,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该不该说出来? 宋望宁到底摇摇头:“没有。” “啊,那你的青春真没意思。”邵梨自顾自地说,“其实我初中这两年都没怎么学习,我妈妈,我哥哥都劝不动我,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想学习了吗?” 听沈如鹤的只言片语,邵梨以前确实不学无术,今年夏天突然改变了。 少女捧着脸,满脸憧憬:“我有一个特别喜欢的男生,他向我表白了,不过我说了,我不想早恋,让他等我到十八岁,不知道他会不会等。” “他学习可好了,就像我哥哥那样,我想着再努力一点,这样的话,我站在他身边,总不至于有人嘲笑我配不上他。” 宋望宁苦笑,她都没有小孩子勇敢。 连承认自己自己有喜欢的人都这样困难。 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喜欢,是这么勇敢、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她竟然被一个小孩子治愈了。 距离十二点越近,窗外烟花的声音就越响,整个世界都在庆祝。 宋望宁也收到了好多句“新年快乐”。 她一条一条回复,心中像是下了一场酣畅淋雨的大雨。 宋望宁打开沈如鹤的对话框,很想说点什么,删删改改,最终写了条“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即将发送时,又打怯了,最终点了群发。 为了给你祝福,我发了全班同学。 烟花砰砰然,阒寂的夜里异常清晰,她睡了过去。 梦里她不再是宋望宁。 她长出洁白而轻盈的羽翼,扑棱展翅飞跃粼粼大海,每一片蔚蓝都记录她的踪迹,接受风雨摧残,跨过千重万重,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她是鹤,她比风还要自由。 * 同样的夜晚。 季洲和奶奶要守岁,老人年纪大了,躺在沙发上就睡了过去,季洲手机信息响动声不断,气得她关了机,将手机丢在一旁。 像陈止这么不要脸的人真的少见,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外人看了可能还得夸他一句痴情。 在季洲这里,却是影响了正常生活。 她将奶奶叫醒,奶奶迷迷糊糊地回房间睡觉了。 季洲也想睡觉,躺下了又睡不着,翻来覆去。 心乱糟糟的。 到底打开了台灯,季洲站在窗前,偷偷看了一眼。一身黑衣的少年,仍然站在原地,指间一点星火,似要变成永不衰败的雕像。 她叹了口气,披上衣服往下走。 -- 第45页 “季洲,我打赌你会在十二点之间下来,我赢了。”少年目光如炬,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将烟碾灭,懒洋洋开口,“你到底不忍心。” 数九隆冬的季节,光站这一会儿,她都快冻死了,陈止站了几个小时,也不知道怎么受的。 “不是不忍心,是怕你冻死了,你家人来找我麻烦。” 少年笑了声:“我没有家人啊。” 季洲惊讶了。 他玩世不恭,好友成群,好像宇宙的重心。她以为他家境优渥,是哪户人家的小少年,不想竟然没有家。季洲的心脏被人敲了敲,可她没有再问。 季洲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以为他听不见,可这黑夜落针可闻。 “陈止,不要喜欢我了,我没钱,道上也没人……” 她口气一本正经的,透着微微的无奈,少年被逗笑了,勾了勾她的下巴,漫不经心道:“图你漂亮,行么?” 说难听话的不走,讲道理还讲不通。 季洲快要烦死这人了,将头晃开,不让他碰,陈止就真不碰了。 她转身就要上楼:“既然你不怕冷,就继续站着吧,我得睡觉去了。”季洲冷飕飕地开着玩笑,“希望明天别让我看见某不良少年露宿街头惨死的新闻。” 陈止一把扯住了她,少年的手冰凉,冷得刺骨,冷得硌人,像个冰块。 都是肉.体凡胎,谁都不是神仙,季洲的心倏地一纠。 陈止看了眼手表,小声倒计时起来。 十二点整了。 漫天的烟花盛放在夜幕,炫目如星辰的烟火朵朵盛开,极快地盛放,又迅速地跌落,整个世界亮如白昼。 天上有烟花盛景,地上站了个很不好惹的少年。 她低下头。 一条暖融融的、小太阳一样的白色围巾系到脖子上,她与温暖撞了个满怀。 痞里痞气、顽劣的少年朝她笑:“洲洲,新年快乐。” “祝2012年的洲洲每天都快乐。” 第二十三章 梦也何时到谢桥 或许这是陈止说过的最正经的一句话。 也是季洲第一次冲他笑了笑。 她也希望自己每天都快乐,可快乐这个东西,也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好了,陈止,你回去吧,我也该回去睡觉了。”季洲语气平和了许多,陈止也不是个坏人。 她也没拒绝陈止的围巾,就这么围着往楼上走了。 季洲上了楼,本想直接躺下,又悄悄在窗台看了眼,陈止又点了支烟,抽完之后才踱步离开。 围巾并不好看,没什么款式,好在针脚很密也暖和,要不是她长得漂亮,还真不定能驾驭住。陈止看着花里胡哨一人,骨子里还是直男审美。 季洲把那围巾丢到一边,又冲了个澡,才睡了过去。 这是那事留下的后遗症了,每天晚上必须冲澡,一遍一遍地洗,刷马桶似的。万一洗过澡后有事外出,回来也必须再洗一次。 季洲觉得自己很脏。 有一次热水器坏了,她说什么都要进去洗,奶奶拦也拦不住,最终她在秋天里洗了冷水澡。奶奶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她咬着唇摇头。 张竹庆的身份并不只是简单的三中文科部主任江萍的老公,他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江萍早就威胁过她了。 有这样可笑的女人吗? 老公背叛了她,甚至做了犯法的事情,本该在监狱里度过此生,可她却上赶着帮助老公善后,嗤笑的模样就好像是季洲勾引了张竹庆。 “季洲,你大可以去报警,如果你不想要自己的尊严的话。” “你觉得你报警了警察就会相信你吗?他们会反复盘问你细节,让人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甚至还会怀疑是不是你勾引了我老公。”她笑得促狭。 季洲轻呵:“江萍,我会勾引他?一个五十岁的秃头?” “你给我住嘴,再骂我老公信不信我先把你弄进监狱。” 这是出事后江萍脸上第一次出现气急败坏的表情。 她小心翼翼维护着张竹庆,像是维护着自己的尊严和婚姻。女人真可悲,从那一刻,季洲发誓,不靠近任何男人,也不会靠近婚姻。 季洲小时候看《大话西游》,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 她满怀憧憬,她的意中人也该是个盖世英雄,那时她对爱情、对性都保留着美好的幻想。 然而,这幻想在最不应该的年纪,被张竹庆以最残忍的方式狠狠摧毁了。她不会对任何男人心动,他们同样卑劣、愚蠢、冲动——为了那几秒钟的快感。 后来,江萍还找过她,说愿意拿钱私了,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季洲不想要钱,要钱就好像出卖了自己。 那次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干净了身体,证据没留下,那间办公室也没监控。何况,安城这么大点的地方,如果她报了警简直人尽皆知,她无所谓,奶奶又该怎么生活。 季洲放过了所有人,唯独没有放过自己。 她白天若无其事,到了晚上,无尽的黑夜与噩梦折磨着她,地狱里的阎王与修罗索她的命,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她选择不擅长的理科,也是为了离江萍与那间魔鬼般的办公室远一点——高一教室的那层楼现在改成了文科部。 -- 第46页 学习再吃力又如何,跟不上课又如何,考不上大学又如何。 同龄人担心的事情在季洲这里,统统都微不足道,她考虑的却是如何才能活下去。 如何不像行尸走肉般活下去。 那些鲜活残忍的记忆印刻在脑子里,一遍一遍放电影似的,剜的她的神经,血肉淋漓。季洲溢满眼泪,眼眶又疼又涩,可哭着哭着,又想到了那个痞坏、冷戾、没有廉耻的少年。 第一次见面,是他那个小跟班放学时拦住了她:“季洲是吧,止哥看上你了,想让你当他女朋友。” 黑发的少年眉眼疏冷,右边耳朵三颗耳钉,额角还有处疤,凶巴巴的,很不好惹,点了支烟,在背后静静看着她。 她嗤笑,哪有这样追人的? 第二次见面,陈止亲自拦住了他:“好歹也是专程见你,总得给个面子吧?” 季洲无语:“我跟你不熟,凭什么给你面子?” 况且这喜欢来得也莫名其妙。 “一回生二回熟,”少年弯唇笑,“季洲同学,我对你可是了解很多啊。” 后来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甚至2012年的前几分钟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 他阴魂不散似的跟在她身后,陪她看烟火,送她礼物。 她依旧讨厌他,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消化掉负面情绪,而不是有人来打扰她。 陈止厚脸皮的程度,季洲想想都觉得好笑。 她睡了过去,梦里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安静得好像到了天堂——季洲的天堂。 这是出事以来,她睡得最安稳的夜晚。 * 开学之前,宋望宁还见过沈如鹤一次。 那天她骑着车上完补习班回来,沈如鹤正好站在她家门口。 少年的背影高而瘦,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 宋望宁惊讶了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年前那次见面,她心情很差,哭了一路,他鬼使神差地治愈了她。她有时觉得老天对她还不算太差。 不过后来进了家,她照照镜子,简直丑死了,满脸泪痕,像个女鬼。 他们距离那么近,沈如鹤肯定看到了。 书上说,男人见到了女人落魄的样子,会怜悯她,继而生爱,宋望宁不相信这酸里酸气的东西,嫁人嫁猪还是嫁狗,这都要看你自身的价值。 她听他的,要记住快乐和爱,陪伴自己更久的是快乐。 “我来还英语书。” 袋子最上面那一本是英语,宋望宁差点都要忘记了。 “剩下这些,都是竞赛用到的书,有的全新,有的做了些笔记,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看这些吧。” 她立刻说:“不介意。” 说得太快,她甚至有点尴尬,生怕露出马脚。 宋望宁的眼底充满感激,想不到沈如鹤一直想着这个事,当初数学老师也只是随□□代他,其实大体上该买什么她去网上搜搜也知道,沈如鹤完全没必要帮到这个份上。 归根结底,他很负责人又很好罢了。 她昨天刚把寒假作业做完,本来就打算这几天去书店买几本,沈如鹤这雪中送炭真及时。 “真的谢谢你了。”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沈如鹤目光注视着“沈氏裁衣店”牌子,“你妈妈是做衣服的?” 沈如鹤来过他家门口两次,一次是黑夜,看不清,上次天也阴沉昏暗,再加上那时他送她东西,又安慰她,没看到这个牌子。 “嗯,开了好些年了。” 沈如鹤笑了笑:“我奶奶最喜欢这种衣服店了,说加工的衣服暖和,质量还好,不像商场里卖的那些,不过现在这种店越来越少了。” 不仅越来越少,生意也越来越难做。 沈书珺是做了好多年,才积累下的客源。 沈如鹤说:“我下次问好我奶奶尺寸,或者让我奶奶自己过来。” 沈如鹤家境那么显赫,他奶奶应该不会穿这种衣服吧。宋望宁连忙说:“不用的,我妈妈手艺有点过时了,你奶奶不一定喜欢。” 沈书珺对待自己的事业不思进取,要不是生意较前些年受了影响,她也不至于专门报了个培训班学习。 沈如鹤低低笑了声。 似乎担心少年误会她,宋望宁眼神躲了躲,又小声补充:“我没有诋毁我妈妈的意思,就是讲了句实话。” 沈如鹤无奈道:“宋望宁,你怎么这么认真。” 当然要认真啊。 因为太喜欢了,生怕说错一句话,踩了雷区。 就像宋望宁明明知道,女孩在男生面前太过小心翼翼也不好,两个人距离可能越来越远,会变成兄弟。 她苦笑,变成兄弟也没什么吧,至少还是朋友。 还可以近距离地看着喜欢的人的悲欢,可以参与他的人生,总比渐行渐远要好。 两个人在门口站了半天,沈如鹤抬了抬手里的书袋子:“我帮你拿进去吧?” 这些书也挺重的。 他记得宋望宁没什么力气,期末考试完那天,搬桌子,半天挪不动。 宋望宁摇摇头,脸颊涨得有点红:“不用了,这点书我还是能搬动的。” 说完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走到了台阶上,跟沈如鹤说再见。 别人哪懂少女的敏感自卑。 -- 第47页 她家里环境不好,乱糟糟的,墙体剥落,满是旧时光的痕迹。程佑歌她们的房间,粉粉嫩嫩,充满了少女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宋国军出院后不喘好气,各种阴阳怪气,这次住院,沈书珺也损失了不少生意,她也生气,两个人吵来吵去。 她不想让喜欢的人看到原来她的家是那般光景。 少年那么聪明,那次沈书珺与宋国军吵架,就已能窥见一角。 她左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可她宁愿选择逃避,逃避到心里的谢桥。 第二十四章 高光时刻 冬日过后,浮云万里,教学楼旁的一排杏树抽出新芽,长出新叶,绿茵茵的一小片,如蝶翼。 杏花含苞待放,朵朵鲜红,枝桠伸展开来,枝头灼灼一片,粲然鲜亮。 宋望宁是开学才知道,她的成绩已经达到了全班第四名。 从最开始进班的籍籍无名,到现在还有同学叫她一声学霸,老师对她另眼相待,也不过一个学期的转变。 她的物理成绩也不再拖后腿,达到了八十分,已经是优秀水平,不过比沈如鹤还差得远。 她也不求能与沈如鹤相比,只求与他的距离能近一点。 宋望宁最喜欢的诗就是舒婷的《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 每每读起这首诗,都让她内心生出浪漫与激昂。 开学以来,她对学习仍旧没有松懈,反而比上学期更加努力。 她用自己的方法证明着——她选择理科绝对不是出于任性。 第一次月考她考得也不错,林祥召开了家长会,家长会上表扬了进步的学生,首当其冲的就是宋望宁。 回到家,宋国军喝了点酒,还嘟囔着:“宁宁选理科真是选对了,我前几天那个兄弟还跟我说,将来要想赚钱,还得是理科,文科生都没什么本事,”他笑着对沈书珺说,“文科文科,文弱书生对吧?” 沈书珺瞪他一眼,懒得搭理。 宋望宁也不愿意看他。 都什么年代了,选择文科理科不都是看着个人擅长与爱好吗? 还文弱书生,估计宋国军都不懂文科到底是什么吧。 夏虫不可以语冰。 宋望宁照例关注着沈如鹤,她不向之前那么小心翼翼,和沈如鹤偶尔还会开几乎玩笑,可能因为寒假里的几次交集,使得他们的关系有了点进步。 就连程佑歌也说:“宁宁,怎么觉得你和沈如鹤这么熟悉了?” 其实这点熟悉压根算不了什么,这么说吧,宋望宁和沈如鹤再熟悉,也熟悉不过周浩,周浩才是真正可以插科打诨的朋友。 宋望宁想不到程佑歌竟然连这么点差距都注意到了,惊讶道:“有吗?” 程佑歌点头:“真的有,你之前都不怎么跟沈如鹤讲话的,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 她可太喜欢他了,喜欢到想被全世界知道,又盼着全世界都不知道。 “刚才你找沈如鹤问题,我就看着你笑着,还挺开心的。” 宋望宁点点头:“他人挺好的,毕竟我是竞赛新手,他把能教我的全教了,还说我有不懂的都可以找他请教。” “原来你也要参加竞赛?这么棒呀!”程佑歌摸摸她的长发,“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以前沈如鹤很厉害,他参加那个全国物理竞赛都一等奖了,”程佑歌说,“本来多厉害的人才,不知道为什么,读高中之后,什么竞赛都不参加了,就连一些露面的集体活动也不愿意。” 上次宋辉也这么说,说到半道也给不了她答案,这下又勾起了宋望宁的好奇心。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所以是为什么?” 程佑歌思忖:“我也不知道,周浩他们也没提过,有可能是他想低调点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追求者那么多,太疯狂了。” 宋望宁却有一种直觉,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两家不是认识吗?不知道点内情?”她试探着问。 程佑歌叹口气:“只是之前合作过,巴结沈叔叔的人可太多了,我爸爸跟他也就是很普通的朋友,偶尔才吃顿饭。” 她又小声说:“我也希望能再熟一点呀。” 宋望宁看着垂头的程佑歌,胸腔猛然间咚咚跳了几下,更加有种不祥的预感。 三月份,宋国军张罗着五金店开业的事情,跑前跑后,几乎没怎么回家,也没找宋望宁麻烦,偶尔还鼓励宋望宁几句,当起了励志好父亲的角色,都让宋望宁觉得他吃错药了。 不过这样的生活挺好的,有了奋斗的目标,蓬勃向上。 然而没过几天,宋望宁放学回到家,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光景。 家里没开灯,宋国军靠在沙发边坐下,地面放着几个横七竖八的酒瓶,沈书珺坐在沙发上,也抹着眼泪,月亮照了一地的霜。 两个人没争吵,都反常沉默。 宋望宁后来才知道,原来宋国军又被骗了,那个说要租他房子的人是假中介,房子也不是他的,那人假证齐全,找人演了几场戏,等宋国军把钱汇出去,那人就跑路了。 -- 第48页 因为价格太过便宜,宋国军打算签三年,等于把家底全都托了出去。 这下,家里是真的什么钱都没有了。 宋望宁小声说:“咱们报警行吗?” 这种新闻她在网上看过很多,只要追查得快,钱肯定能要回来。 宋国军打了个酒嗝,骂骂咧咧的:“操他娘的,还报警,你让你老子去警察局?” 也是,宋国军怎么敢去警察局,他自己都欠着几十万才躲到这里偷生。 如果牵连到之前的欠款,他恐怕连命都没了。 这次被骗其实宋望宁并不意外,毕竟像宋国军这种几十年如一日贪婪的人真的不多见,明明已经吃亏上当过,怎么看到天上掉馅饼的事跑的比谁都快呢? 可她不能说什么,不然宋国军又会骂她不盼老子一点好。 宋国军又一蹶不振起来了。 和沈书珺也常常吵架。 “都怪你个婆娘,当初我合同签的着急,你也不知道提醒提醒。” “你还怪起我了?”沈书珺也生气,“你哭什么哭,你拿的都是我辛辛苦苦攒的钱!” “什么你的我的钱,现在家里没钱了,等明年宁宁上大学都没钱了。”宋国军肉眼可见老了十几岁。 宋望宁声音平静:“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等高考完了去打工,我自己赚大学学费。” “就你还赚钱?”宋国军嘲讽道,“你从小到大哪一分钱不是用的我们的?” “你等着看,我到时候肯定自己去赚钱。”她嗓音似在笃定,又似在发誓。 沈书珺不分昼夜地踩着缝纫机,宋国军白天彻底不出门了,在家里不是喝酒就是睡觉,只有晚上偶尔才出门。 谁都没有想到,看似平静的日常却为日后埋下了祸根。 * 下学期的日子过得飞快,天气渐渐回暖,变热,回春路上的常青藤又重新染上了鲜亮的颜色,成了灰白道路上唯一一抹亮色。万里晴空,一碧如洗。 不去想家里那些烦心事,每天都是好时节。 五一假期之前,学校要举行春季运动会。 从四月初就开始报名。 宋望宁跑步成绩从小就不错,报了个八百米,后来班里接力赛还缺个人,又让她顶上了。 季洲本来没打算报项目,不知道是谁听说她初中破过学校长跑记录。这下子没法低调了,正好班里的三千米项目没人报名,曹美嘉问了几圈都人理,看着季洲好说话,就填上了她的名字。 程佑歌说:“既然你俩都报名了,那我也报个吧。” “你报什么?” 程佑歌做了个举铁的动作:“当然是铅球啊。” 宋望宁不禁笑了:“我都忘了,你力气大。” 还记得开学第一天搬书,人家程佑歌抱着五十本书健步如飞,大气都不带喘的。 不过想想这个场景还挺好笑,程佑歌一瘦弱女生,在一众掷铅球的壮硕女孩面前,显得格外弱不禁风。 “沈如鹤,你就参加呗。”曹美嘉来劝他好几次了,“你说你跑步这么快不参加多可惜啊。” 沈如鹤依旧没松口。 课间,宋望宁去上厕所。 听见曹美嘉跟外班女生小声吐槽:“哎,为难死了,沈如鹤就是不想参加。” “咱也勉强不来啊。” 曹美嘉叹气:“可惜我不是闻宜,如果闻宜劝他,他肯定就同意了。” 女生促狭笑笑:“是啊,英雄难过美人关。” 宋望宁的心突突突地往下坠,连水都接满了也没注意到。英雄难过美人关,在所有人的眼里,闻宜和沈如鹤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地,沈如鹤也只愿意为闻宜破例。 每每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疼。 四月二十八号这天,运动会如期而至。 操场上拉了横幅:热烈庆祝我校举行2012年春季运动会。虽然每年都会在同一时间举办运动会,可大家还是同样的新鲜,先是升国旗,再是校长致辞,冗长又无聊,十几分钟才结束。 于是,这次的掌声比之前几次都要洪亮。 校长打趣道:“老了老了,我毕竟不受欢迎了。” 他这么一说,大家反倒把心里话藏起来了,在台下七嘴八舌,大声议论着:“您不老,这是老当益壮!” 校长笑呵呵:“这不还是老吗?” 校长又正色道,嗓音中气十足:“我宣布,安城三中第五十三届运动会正式开始!” 排山倒海般的掌声过后,每个班级都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到了相应的坐区,毕竟操场看台有限,所以有的班级要在操场围栏之外,林祥手气好,抽到了看台。 操场上沸反盈天,大家全都穿着夏季校服,是青春洋溢的模样,叽叽喳喳聊天,这一天仿佛在过年。 上午有一场宋望宁的四乘一百接力赛。 她上身穿了白色短袖,没什么装饰,却衬得少女干净俊秀,清瘦挺拔。下身穿了条黑色短裤,一双长腿细白而修长,纤秾合度。 还有几个陌生的女生夸她:“你身材真好。” “是啊,你的腿真漂亮。” “谢谢。”她夏天也穿长裙,基本没穿过热裤,这会儿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还真没发觉自己的腿漂亮,早上程佑歌一直夸,她还以为她是为了给她勇气。 -- 第49页 宋望宁站在操场上,严阵以待。 哨声已经吹起来了,她们班选择的三个接力的女生都是班里的体育健将,和她们比赛的几个班级,体育成绩也差不多,没有哪个人是像沈如鹤,出类拔萃的那种优秀。 操场上人声鼎沸,加油声一声高过一声。 三班和五班已经超越了她们。 一班还是稍微落了后,虽然只是十几米,但是追上来很难。 一百米很短,全靠爆发力,她爆发力还可以,就安排到了最后一棒,最后一棒的任务最艰辛。 大老远的,宋望宁听见有人给她加油。 “宋望宁,加油!!” “宋望宁必胜,一班必胜!!” “宋望宁,冲冲冲!!” 她眯了眯眼,接棒之前,远远看去,一班很多同学已经站了起来,双手并拢,拢在嘴前,大声加着油,沈如鹤也站起来了,少年气质出众,白衬衫丰神俊朗,如一面鼓起的风帆。这就够了,她喜欢的少年也在为她加油。 宋望宁接过接力棒,开始狂奔。 她不去想和对方差距多少,也不去想输了会怎样,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加油声中,她朝着风狂奔,朝着理想狂奔,朝着心中的少年狂奔。 一往无前,充满力量。 世界万籁俱寂,耳畔掠过的只有急促的心跳。 她一点一点追过去了。 一步一步追过去了。 用尽了全身的爆发力,在这几秒钟体现无遗。 她在自己的赛道,第一个迈过了终点。 于是掌声与呼喊声空前热烈,不绝于耳。不少同学一拥而上,为她产生的奇迹兴奋,将她高高地举起来。 宋望宁神采奕奕,从未体会过这般快乐。 她喜欢的少年也一步一步走过来,仿佛踩在了她的心上,脸上微微笑着,写着赞许与骄傲,竖起大拇指,用口型告诉她:宋望宁,你真棒。 这一刻,她难以忘怀,大概就是她人生的高光时刻。 第二十五章 去看海,向天地流浪…… 宋望宁回到了看台上,擦着汗。 周围的女生议论纷纷。 “宋望宁,你也太棒了吧。” “要不是你,咱们班真输了。” “太牛了,真的有人成绩好,体育还好诶,好意外。” 好多个平时不怎么熟悉的同学拿来了矿泉水,饮料,巧克力,堆了一堆,宋望宁被这热闹弄得不知所措。 程佑歌笑:“哎,待遇真的不同。” 程佑歌也比完赛了,拿到了第二名,还可以。她本来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参加的,也并没有非说要取得多高的名次,故而并不失望。 “还是逆转全局的宁宁厉害。” “吃醋啦?”宋望宁笑着看向她,说罢就把身上那些巧克力什么的都放她腿上了,“都送你了。” 程佑歌挑眉:“又不是我喜欢的人给的,我才不要呢。” 她嗓音低了低。 说起来,程佑歌喜欢这个人已经半年多了,平时也没有透露什么,只偶尔提一嘴,宋望宁没主动问过。 “对了,洲洲,”程佑歌突然转头看向喝水的季洲,“我那天放学,看到你跟一个男生说话,是咱们学校的吗?” 季洲拧上瓶盖:“不是咱们学校的。” “追求者?” 季洲“嗯”了一声,又说:“是个神经病,不用理他。” “我看背影倒是挺帅的,如果帅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毕竟你这么漂亮。” 季洲笑了声:“我现在就想安安稳稳考个大学,别再发生什么事情了。” “别这么苦大仇深,十几岁的年龄谈个恋爱多快乐啊。” 季洲低头叹了口气。 程佑歌又扯扯季洲,视线投向远处:“那不是老尼姑吗?运动会这么大排场吗?连她老公都来了。” 宋望宁也循着视线望去。 在操场外围,站着江萍和她老公,江萍虽然是中年人,但是保养得当,穿了身西装短裙,脚上一双黑色高跟鞋,看着很有气质。 她老公就不行了,身材发福,看着也猥琐,不过据说也是个大官,是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然江萍也看不上他。 程佑歌说:“还是女人漂亮,随便打扮打扮就很有气质,四十岁的男人就是头猪。” 宋国军也是这样,邋里邋遢,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明明年轻时候长得挺帅气的,而沈书珺现在还是充满韵味。 没人注意,季洲没说话。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僵在原地,脸色煞白如纸。 她似乎又感觉到了那双令人作呕的手抚摸她的身体,像是无数只小蚂蚁啃噬着她的心,她很想去洗澡,迫切非常。 季洲知道,自己肯定得了心理疾病。 她不想给奶奶添麻烦,一直伪装着,压抑着。 没一会儿,江萍和她老公离开了,毕竟运动会是学生的天地,除了班主任,其他老师也不爱凑这热闹。 程佑歌拉着她们俩去了趟小卖部,买了点零食,分给周围的同学,就听到广播声响起:“请高二女子组三千米运动员到检录处集合。” 季洲没听到。 还是宋望宁提醒的她:“洲洲,到你了。” 宋望宁推了推她,季洲才从恍惚中回转过来:“噢,行。” -- 第50页 去检录之前,又看了某个方向一眼。 “洲洲怎么了呀,心不在焉的。”程佑歌疑惑,“她刚才是不是在看老尼姑那个方向?” “好像是。” “她这么喜欢以前的班主任吗?这都得看一眼?” 宋望宁扯了扯嘴角,分明不是喜欢,是惊心动魄的恐惧与逃避。 季洲换好了运动服,站在起点处。 三千米比赛不是一个小的项目,大家都穿得清凉,短袖,超短裤,还有几个女孩穿了露肚脐的衣服。只有季洲最特别,头发高高地扎起来,她下身是宽松的长裤,上身是校服短袖。 居然还是刚才的那身衣服。 “不是吧,这么累的比赛,竟然穿这么厚!”程佑歌瞠目结舌,“我还以为她长裤里头有条宽裤呢,居然真穿着长裤比赛!” 宋望宁也惊讶。 她也是偏保守的性格,今天也特地换了短裤。 她有种直觉,季洲身上肯定发生过什么。 * 操场入口处突然传来了热闹的议论声。 大多都是些女生窃窃私语,嗓音低低的,脸蛋红红。 “啊,好帅啊。” “这款帅哥怎么咱们学校没有呢。” “我的天,荷尔蒙爆棚了,太帅了吧。” “我第一次见人脸上有疤还这么帅。” 这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嘴角一抹痞气又张扬的笑,有同样道上混的兄弟,赶紧给他搬了张凳子,少年大剌剌地坐下了。 “止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啊?” 季帆一个眼神瞪过去:“止哥爱来就来,那是给你们面子。” 那学生胆小,吓得不敢说话了。 陈止笑呵呵的:“看人比赛。” 那学生说:“还是我们止哥接地气。” 季帆贱嗖嗖地说:“岂止接地气,这都有点不要脸了。” 陈止懒洋洋抬眸:“要脸能追到老婆?” 这边热闹非凡,可宋望宁那边听不到一点动静,她们屏气凝神,专心凝视着赛道,季洲在最左边,大家统一做出起跑的动作。 枪声过后,一同迈开了腿,一共十个女生,大家都知道长跑要储存力气,最开始都没使出来真本事。 基本保持着平衡。 跑到第二圈,就开始拉开差距了,有的女生气喘吁吁,落后了小半圈,季洲排在第四名,她有她的策略,这个名次还可以。 到了第三圈,又陆续有女生体力不支,步伐慢了下来,可季洲却还保持着匀速状态,脸色也平静,不被台下的声音困扰。 她甚至到了第三名,越来越稳,稳步上升。 季帆喝彩:“止哥,你看上的女人体力不错啊。” 又促狭道:“身材也好,你看那胸,啧啧。” 陈止皱皱眉,不悦地看过去:“不想看就给老子滚出去。” 季帆被骂傻了。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思维活跃,说点带颜色的东西再正常不过,他们私下也没少开过玩笑,怎么着就说不得了? 季帆一凛。 草。 不是吧,止哥这次是认真的? 体力消耗越来越多,其实季洲也有点累了,毕竟高中以来学业繁忙,留给锻炼身体的时间越来越少。 她咬咬牙也要撑下去,再怎么也要稳住前三的名次吧。 既然参加了,也要给班级争光。 第五圈了。 一共七圈半,赛程已经过半了,再坚持坚持就熬过去了。季洲闭了闭眼,经过自己班坐区的时候,听到排山倒海班的加油声。 整整齐齐,一声赛过一声。 “季洲,加油!季洲,加油!” 程佑歌喊得最卖力,脸蛋涨得通红,刘海被风吹起来,也一点儿都不介意,仿佛比赛的是她自己。 季洲也在心里给自己加油。 拐过去这个弯道,就能看到操场外围,也有稀稀落落的加油声,都是给别的运动员加油,季洲也不关心。 远远的。 季洲却看到了张竹庆。 男人站在操场外围,暖暖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那张脸显得更加阴沉,可怖,满脸横肉堆在一起,他对着季洲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伸手做了个动作,像在炫耀。 季洲胃里一阵恶心。 她差点就吐了,身体条件反射一般,一激灵,小腿一软,马上就倒下了。 有些事过去了很久,可记忆却鲜活得醒目,想忘也忘不了。 无数次想冲过去把张竹庆杀了,碎尸万段,放到绞肉机里变成肉馅,丢到厕所里日夜与蛆虫为伴。只有他死了,下地狱,她的心魔才能结束。 她咬着牙,想要停下。 不能停下,长跑可以跑慢,最忌讳暂停,一旦停下想重新开始,两条腿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更加无力。 季洲的反常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那个一号选手怎么回事啊?刚才不还跑的很稳吗?” “我本来还想押她赢,怎么突然就跑不动了。” “诶,一号好漂亮啊!” “这是你看美女的时候吗?” 程佑歌也急死了:“我艹,季洲怎么了,眼看着就要赢了!!” 季洲已经被三个选手反超,落后到第六名。 后面的四个选手早就放弃自己,有两个已经躺在操场上,还有两个慢吞吞地跑着,时不时还跟自己班同学互动。 -- 第51页 季洲满头大汗,脚步却发虚。 季帆也发现不对劲了:“不对啊,她体力很好的,初中长跑就破纪录了啊。” 季帆看向陈止,陈止脸色沉得要命,视线紧紧盯着季洲,抿着唇一言不发。 季洲仍然慢吞吞的,整个人看着都要脱力了。显然她不想放弃比赛,却好像被什么冲击到了一样,拖拖拉拉的。 大家都暗自捏了把汗。 “止哥,嫂子啥情况?”季帆心里也干着急,推了推身边人,却发现旁边空了。 等季帆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止已经一跃到了主席台上,一把抢过了话筒。 “季洲,别走神,跑起来,老子还等着你拿冠军呢!” 少年嗓音洪亮,肆意张狂,响彻云霄。 季洲身体晃了一下,看向主席台的少年。 主席台坐着不少播音员,男男女女,穿着三中校服,各个正式。 只有陈止格格不入,少年很高,额头有道疤,五官凛冽而英俊,整个人透着股野蛮与痞气,坏坏的。 他像个坏学生,却是那种让好学生发疯的坏学生。 “我去,这不是五中那个陈止吗?” “好帅好帅啊!好有男人味。” 似乎沉睡了一个混沌的黑夜,她从梦中醒来。季洲的力量爆发得突然,倏然激活唤醒。 她不能倒下,她如果倒下了,只会让同学失望,坏人得意,她明明有能力拿到名次的。 季洲咬咬牙,重新调节自己,一股神奇的力量注入身体,她迈起大步,一往无前。也就剩下不到两圈,也到了彻底冲刺的时候了。 刚才的慢跑也给季洲积蓄了力量,前面那几位选手都累得不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洲超了过去。 季洲赢了,掌声无极限。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她戴着那小小的金牌,唇角弯起来,笑得像个太阳。 少女明媚的笑,陈止从来没见过。 季洲下了台,消耗的体力也逐渐回转,上了趟厕所,正往操场看台方向走,却被陈止拦住了:“恭喜啊,季洲同学。” 她现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不喜欢陈止大摇大摆出现在她的学校,却又不得不承认,是陈止唤醒了颓丧的她,如果不是陈止那一声张狂的大喊,可能她真的倒下了,而后陷入后悔。 无论如何,她都该说声谢谢。 可面前是不可一世的臭屁少年,她若表达了感谢,又不知道被他曲解成什么。 梧桐树哗哗作响,被风吹得树枝乱摆,像群魔乱舞。 “你拿到了名次,我得奖励你。” 季洲笑了声:“你少在我面前晃就是奖励了。” 她照样得理不饶人,可陈止看出来了,今天她不讨厌他,还能好好跟他说句话。 少年笑得散漫:“季洲,我们去看日落吧。” 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筛落点点光斑。今天天晴日暖,日落必定极美。 后来季洲想,她一定被鬼上身了,否则喉咙怎么会干涩得要命,说了声“好”。、 陈止净出些损招,打算翻墙出去,运动会结束还得有一个多小时,门卫不会放行。 陈止扶着她爬到围墙之上,她瑟缩着不敢动,倒是陈止一下就跳下去了。 少年歪了歪头:“季洲,你放心跳。” “只要我在,你就是安全的。” 她仍旧没动,陈止又勾了勾唇。 “怎么,还不相信我啊?” 陈止张开了双臂。 季洲心一横,纵身一跃,落入了一个稳重而温暖的怀抱。 她与少年咫尺相闻。 心跳声似要跃出胸腔,陈止在笑,下颌线条利落性感,眸色越发深沉。季洲猛然逃开,围墙之下,并排放了两辆摩托车,黑色的,很拉风。 少年回味似的笑了起来:“真不错。” 这人不要脸,季洲不爱理他。 谁知他又慢条斯理补充一句:“抱着喜欢的人,真不错。” 季洲:“……” “你还骑摩托车过来的?” “嗯,不骑车怎么去看日落?” 哦,还挺有道理。 季洲坐上车,陈止给她戴上头盔:“坐稳了。” 她是第一次坐摩托车,原来摩托车的速度真正快起来,和汽车也没差距,眼前的世界飞速变换,时而尘土飞扬,时而风清气朗,季洲甚至看不清眼前的风景,只觉得距离学校越来越远。 季洲内心澎湃。 有多久没这样放纵过了?甚至连快乐都不曾有。 她的人生像是套上了枷锁,她如何能戴着镣铐跳舞? “到了。” 陈止带她到了海边,海面波涛澎湃,冲刷着礁石,愈发明亮。海水湛蓝,还没到落日的时候,可天色渐渐变晚,像是撒了一层金粉,波光粼粼。 大海汹涌宽阔,容纳万物,吞噬所有不快。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最美的日落,”陈止说,“我前几天无意间发现的,就想带你来。” 季洲找了块岩石坐下了。 海水舔舐着她的脚踝,海面离她愈发近,季洲有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厌世的情绪发酵着。 总有一天会熬不住,会死,如果可以变成礁石上的泡沫就好了。 “陈止,你有梦想吗?”季洲突然问。 -- 第52页 她眼睛很大,很亮,水粼粼的,像是浸泡了月光,直勾勾看人的时候带点魅惑。 “没啊。” “你撒谎,不会有人没有梦想,只是梦想有大有小。” 他连家都没有,何谈梦想。 “那从这一刻开始就有了,成么?” ——光明正大娶她回家。 陈止勾了勾唇。 季洲说:“我的梦想就是变成礁石上的泡沫。” 少年皱眉:“为什么?” “因为泡沫很美啊。”她笑容虚晃。 想变成泡沫,可以浪漫地逝去,没人记得她,更没人为她难过。 不远处有个卖花的老太太,面前摆着各色的鲜花,老太太辛辛苦苦招徕顾客,可惜无人问津,季洲指了指远方,嗓音轻轻的:“那花好看,你给我买花吧陈止。” 不等陈止开口,她说:“我要黄玫瑰。” 少年扬眉,低低笑了,口气纵容:“你要月亮老子都给你摘下来。” 等陈止拿着花回来,原地已经没人了。 咸湿的海风吹过来,陈止眼底一寸寸冰冷下来,火热的心被丢到了冰冷的海水里,将花丢到垃圾桶里。 黄玫瑰代表纯洁的友谊和美好的祝福。就不该信她的话,连日落也没看成。 * 宋望宁八百米比赛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只得到了第二名,不过这方面她看得开,也没什么感觉。参加八百米的同学很多,她比完赛喝了两瓶矿泉水,就到了看台上。 周围的同学低声议论着。 “卧槽,闻宜体育也这么好?” “天呐,飒爽野玫瑰啊!” “她跑步的样子好美啊!” 原来此刻操场上闻宜在比赛,宋望宁把水放到一边,坐下来观赛。 闻宜的身姿就像从森林里跑出来的轻灵的小鹿,全程都处于冲刺状态,真正的美女在表情管理失效的时候也极美,比如闻宜,哪怕使出了全身力气,可五官仍旧灵透明艳。 她像天生的王者,永远的第一名。 赛道就是她称霸的地方。 宋望宁的心恍惚了一下,挨个将自己班同学看过去,没有沈如鹤,他去哪里了?她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当她再将目光投向闻宜的时候,闻宜已经闯过了终点,轻巧夺冠,清风明月般的少年拿了瓶水递过去,在终点处等她。 少年盈盈笑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宋望宁的目光被刺痛,嘴唇咬得生疼。 在爱情里,不可能没有嫉妒,哪怕这爱情是最卑微的暗恋。 今天周浩和李荡也参加了好几项比赛,累得不轻,可沈如鹤却始终没有下台。 只有闻宜让他破例,成为他的例外。 第二十六章 我放弃他了 这是宋望宁过的最难的小假期。 她着凉了,咳嗽个不停,嗓子冒着烟,脑袋嗡嗡的,补习班也请了假,一躺就是一天。 她好像在逃避什么,可有些问题并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 宋国军骂骂咧咧:“跟你说了别去参加什么运动会,看看感冒了吧。” “我知道了,下次不参加了。”宋望宁咳嗽两声,原本生病了就难受,宋国军嘟嘟囔囔更是惹人心烦。 宋国军出去给她买了药。 她吃了之后继续迷迷糊糊地睡觉。 却反复梦见沈如鹤给闻宜送水的场景,少年抬头笑,肆意张扬,坦荡如风。她身为局外人,哭红了眼睛,也没有任何回响。 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像学习就好了,努努力就会有收获。 哪怕那个人不喜欢她,如果可以保持单身就好了,至少让她远远看着,不会难过,也不会嫉妒。 她是最卑微的窃听者,心被虐得生疼。 宋望宁强撑着身子做完了假期作业,也没碰电脑,吃过药就在床上躺着。 到了下午,沈书珺敲敲她的门:“宁宁,你同学来找你了。” 她愣了一下,实在想不到会有谁来找她,赶紧穿上了衣服走出门。 “你同学还挺客气,说不进屋,有点事在外面说就行。” 宋望你心存疑惑,走出了门,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宋辉。 宋辉跟她不是学校的,也就是吃过一顿饭的交情,勉强可以算作朋友,也没交换过家庭住址,她实在想不到宋辉为何会到这里。 “宋望宁,有点冒昧,我来看看你。” 宋望宁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有什么事吗?” “你不是生病了吗?我爷爷开中药铺,给你拿了点药,老方子了,很有用的。” 他依旧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手上提着满满当当一袋子中药,想到中药呛人的味,宋望宁的脸都要皱成一团了。 别人都送上门了,她抿了抿唇,说了声“谢谢”。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里的?” 宋辉笑了笑,眉眼间带着浓厚的书卷气:“你请假了,我就找老师问的,顺便带了药。” 宋望宁有点惊讶。 首先今天上午刚上完课,现在也才三点,也就是说宋辉马不停蹄回到家就去抓药来找她了,这个速度令人瞠目结舌。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宋辉赶紧说:“没什么,正好回爷爷家,家里方便,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毕竟……”少年犹豫了一下,咧开一口小白牙,“毕竟我们是朋友嘛。” -- 第53页 也不知道有多少秘而不宣的关系,掩藏在“朋友”二字之下。 既然他这么说,宋望宁也就没说什么。 “你现在怎么样了?” “睡了一觉,好了一点,感觉明天应该能好起来吧。” “那就成。” 其实宋辉也不太会说话,两个人聊了几句就分别了。 宋望宁提着拿袋子药进了屋,沈书珺问:“这是什么?” “他听说我生病了,给我拿的药,他爷爷就是老中医。” “你谈恋爱了?” 宋望宁皱皱鼻子:“怎么可能。” 如果真的谈恋爱的话,现在怎么会这么痛苦难过。 “其实你爱做什么做什么,我不管你,”沈书珺表情冷漠,眼皮耷拉着,没什么情绪,她擦着桌子,也不看宋望宁,“但是你也看到你爸现在的情况了,你要是敢出格,他肯定会弄死你,为了你爸,你最好听话。” 是为了爸爸,她必须听话,而不是为了自己。 她不是为自己而活着的,是带着大家的期望活着,喘气也不是自由的。 宋望宁点了点头。 回到了房间,她坐在床边上,手垂在膝盖两侧,一动也没动,心也木然。过了会儿,又去煮了中药,喝完之后,想上床上躺着,犹豫了一下,打开了电脑。 入目便是宋辉的消息。 【宋望宁,你在吗?】 【我有道题想请教你】 【你不在吗?】 【听说你生病了,是风寒吗?】 【我要不拿点药给你吧】 这么会儿的功夫,竟然这么多消息。宋望宁叹了口气,还跟她请假问题,她那水平哪比得上宋辉啊。 还有程佑歌的消息。 【宁宁,明天下午出去玩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讲】 喝过了中药,身体热腾腾的,也没那么晕了,明天补习班也没课,宋望宁想了想,回了消息:【好。】 程佑歌约的地方在学校的操场,刚开过运动会的操场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横幅也还没撤,似乎热闹就在眼前。 沈如鹤宠溺温柔的笑也在眼前,可惜不是对她。 若隐若现的画面里,宋望宁的心被割得生疼。 两个人坐在草坪里,她听到风呼呼的声音,闻到了草木馥郁的香味。 云朵挨在太阳旁边,仿佛镶了金边,枝桠间漏出的阳光跳跃在少女的脸上,莹白,干净,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程佑歌打破了宁静:“宁宁,我放弃他了。” 这话没头没尾,可宋望宁知道,程佑歌是想要放弃那个暗恋着的、神秘的人。 她“嗯”了声:“如果没什么结果的话,倒不如放弃。” 程佑歌伸手捂住脸,低低啜泣着,眼泪从指缝中渗透出来:“宁宁,我好喜欢沈如鹤,真的很喜欢他,可是我真的要放弃了。” 程佑歌喜欢的人是沈如鹤。 坦白说,宋望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吃惊。 或许因为她们生活的圈子重合,沈如鹤这样的少年如此惊艳,她喜欢他太过正常。 也或许因为,她早就发现了蛛丝马迹,比如程佑歌面对沈如鹤时,脸上虽然大大方方,可绞着的小拇指出卖了她的心动,比如她第一次提到沈如鹤与闻宜的绯闻时,程佑歌表现出来的慌乱与排斥,比如同样将目光紧紧锁在少年身上的,除了她,还有她…… 爱情怎么可能无迹可寻。 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她和自己的好朋友,喜欢了同一个少年。 “宁宁,我原本以为沈如鹤不会喜欢任何人,可是我现在觉得,他好喜欢闻宜啊,他对她好温柔,我从来没见过他对别人那么好。”程佑歌仍旧在哭,“他那天给她送水,对着她笑,愿意为她破例,我今早还碰到他们了,放了假都在一起看电影。”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等,等毕了业表白,试试看自己有没有机会,可是没机会了,他喜欢上闻宜了,哪怕我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程佑歌的每句话都叙述着宋望宁的内心独白。 少女一直在哭,而那些爱而不得的心事,也在一声声呜咽中化为乌有。 每一场青春里的悸动,都浩大而庄重。 宋望宁咬住嘴唇。 她能给好朋友的只有一个拥抱:“那就不喜欢了吧。” 程佑歌抬起头,飞快擦干净眼泪,忽然笑了笑:“我决定啦,从现在这一刻开始,真的不喜欢他了。” “我以前又不是没喜欢过别人,男人算个屁,他有喜欢的人,那我就祝福他。” “老娘上了大学找个帅一万倍的男人。” 说完之后,程佑歌表情又难看起来:“怎么办啊,我觉得我找不到了,电视剧那些男主都没有他好看。” 宋望宁也被逗笑了。 程佑歌生性乐观豁达,这次说开,说忘就会忘。 可是,她该怎么办呢。 她到底懦弱,懦弱到放不下。 她不奢望那些大开大合的故事情节发生在她身上,她只希望在喜欢的人身边当个普通朋友。 就像生日那天许下的——偶尔更看她几眼,那是最好。 回到家,宋望宁做梦都想不到,会听到熟悉的少年的声音,还有老人银铃般的笑声。她想起来了,之前沈如鹤说过,会带着奶奶来找沈书珺做衣服。 -- 第54页 少年果真说到做到,她释然地笑了。 她不想继续喜欢他,可他偏偏这么好。 与程佑歌告别之后,她也哭了一场,回到家,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出来。 她有点紧张,停车子的动静也放轻,不想在这时候被他看到,轻手轻脚想进屋时,听到了沈书珺的声音:“宁宁回来了啊,你同学来了。” 宋望宁默默叹气,只好进去干巴巴打了个招呼。 沈如鹤的奶奶长得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五十岁,不过沈如鹤说,奶奶已经快七十岁了,也是保养得当,脸上的皱纹都是温和可亲的。没有想象中富贵人家的雍容华贵,多了些温柔可亲,不过又会让人清楚知道,奶奶应该条件也很好。 见她进来,奶奶和沈如鹤的视线略过去,脸上没出现什么诧异。 她脸上应该没有泪痕。 奶奶定做了四身夏季睡衣,两身秋季睡衣,还有两件羽绒服,实打实的大客户。沈书珺也相应地给了优惠价格,几个人就这么有说有笑聊起天来。 “宁宁长得真标致,在学校肯定有很多人追吧?” 宋望宁尴尬笑了笑:“没,奶奶。” 沈如鹤也笑了笑,温声说:“奶奶,我们学校校风很好的,同学都不讨论这些东西。” 不讨论吗?那你和闻宜又是怎么回事呢?宋望宁一边在心里发问,一边心里也清楚,少年只是为她解围,不让她面上过不去。 量完尺寸,交上定金,沈如鹤和奶奶离开了。 宋望宁也回了房间,宋国军问:“那是你同学?” “嗯。” “看着就很有钱。” 宋望宁没否认:“嗯,他家开了个很有名的医院,他爸爸在商界很有名气,妈妈是飞机研究所的。” 宋国军震惊:“这么有钱啊,那怎么没去大城市。” “不是每个人都渴望大城市,选择不同罢了。” 宋国军若有所思。 沈书珺做衣服很快,自从宋国军赔了钱之后,她工作起来更卖力了,沈奶奶这几件衣服两天后就做好了,沈如鹤亲自过来取。 不过取衣服的时候,沈书珺出门参加培训。 宋望宁也不在家,找江芜玩去了,等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少年提着两个大袋子,上了车。 车屁股越走越远,也不知为什么,宋望宁想起上次沈书珺不在家,一个外地人来截裤腿,宋国军要了人家三十块钱。 她进了门,宋国军正对着手机在笑。 “你笑什么?” 宋国军一个激灵将手机藏了起来,脸色闪现慌张。 预感更强烈了。 她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又讹人了?” 宋国军不说话。 宋望宁着急得不行,拔高了声调:“你快说!你是不是骗我同学了。” 情绪绷不住了,宋望宁委屈极了,哭了起来,说什么都要把手机抢过来,像只暴怒的小狮子,跟宋国军在沙发上滚在一起,一点儿也不饶人,一点也不像平时文文静静的女儿,宋国军被她这个样子吓到了,语气差到极点。 “我这回可没坑人,我就是说了一下咱们家的情况,找你同学借了一万块钱。” 第二十七章 当时明月在 宋望宁哭了一个晚上。 哭到不能自抑。 她一直清楚宋国军很过分,没有道德底线,但是想不通,他会烂到对她的同学下手。 宋望你差点就倒下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咬着牙跺着脚,心中的愤怒没有减免分毫。 沈如鹤心地善良,可这善良也是有限度的,也不会轻易借给陌生人钱。她都能想象到,宋国军是如何添油加醋说自己家情况如何如何糟糕,宋望宁生活得多么艰难,以此来向沈如鹤博得丁点儿的同理心。 他一定是把她卖了。 人活着,贵在有良知,贵在自重。 那些她辛辛苦苦掩藏的,那些藏在地下暗无天日的,那些她极力隐忍、不向身边人诉说的……统统被宋国军演戏一般宣之于口,偏偏他还洋洋自得。 每每想到这个场景,宋望宁就几乎要断气。 她艰难地喜欢着他,这份感情不对等,原本就欠了人家,眼下越欠越多。现在又多了一万块钱,要如何还? 她彻底想和宋国军撕破脸皮,宋国军不要脸了,那她也不要,她开门关门的动静弄得格外大,吃完饭后也不洗碗,平时也不和宋国军说一句话。 宋国军看出她生气,也不理会,还哼着歌,继续不要脸。 回到学校,宋望宁都不知道如何面对沈如鹤,她眼圈红红的,肉眼可见的憔悴,程佑歌惊住了:“宁宁,你怎么了呀,本来应该是我眼圈红,怎么你……” 程佑歌这几天生龙活虎,已经成暗恋失败的悲伤中走出来了。面对沈如鹤的时候,自然多了,还像之前那样,哥们义气。 她言简意赅,不让朋友多想:“家里出了点事,已经处理好了。” “那就行,别影响学习,你不是月底还要去竞赛初选嘛?” “放心啦,不会影响的,我一直在复习。” 她却是彻底没法面对他了,犹犹豫豫一上午,不敢抬眼看他,呼吸都是艰难的。 中午吃过饭后,教室里没人,沈如鹤拿着手机打游戏,她丢完垃圾,深吸几口气,才屏气到他面前:“沈如鹤,我有点事找你说。” -- 第55页 沈如鹤立刻把游戏关掉:“去天台?” 平时学校天台基本没人。 他说得如此自然,仿佛天台就是他的秘密地带。 宋望宁突然想起来,那天偶然看到闻宜在天台抽烟,原来如此啊,或许沈如鹤在天台陪伴过闻宜无数次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又酸得要命了。 其实有什么可酸的呢? 男欢女爱,都是自愿。她欠了人家,像个跳梁小丑,还妄想得到人家的青睐。 她拿什么去喜欢他?拿自己破败的家庭,还是拿自己欠了他的那些? “不配”才是她的人生,她没有喜欢他的资格,离他远远的,他的生活才能少些糟心事。 宋望宁走在前面,沈如鹤在后面。 这是宋望宁第一次在白天来到学校天台,天地广袤而高远,整个校园都寂静无比,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方便说事情。 “沈如鹤,对不起。”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 她慢慢垂下眼睛。 谁能告诉她,除了道歉她还能做什么?她一无所有,只剩下满腔少女的心动与爱慕,可这爱慕不值钱。 “你在说你爸爸借钱的事情吗?”沈如鹤问,“那点钱没什么的,如果可以解你们家的燃眉之急……” ——那点钱。 他眼里的一万块只是一点钱,可她却为了一万块哭了整整一夜。 她疯狂摇头:“我家的情况你应该了解了,但是你不知道,我爸爸是无赖,他就是个无赖,他欠了很多钱才来到这里,前段时间做生意又被人骗,他就是活该,你不要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更不要借给他一分钱……” 纵然说出这些使她难过,可她也必须说出来,不然或许以后更麻烦。 沈如鹤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面前的女孩在强忍着哭腔,少年的手举起来,又落下,到底举起来了,以礼貌的距离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给了她一点力量。 “委屈你了。”少年轻声说。 沈如鹤揉了下她的肩膀,宋望宁也渐渐将头抬了起来。 她遇到过很多的好心人。 有虚伪的,也有真实的。 那些人无一不在背后痛骂宋国军,同情怜悯宋望宁,怜悯宋望宁出生就有这样一个爸爸,可怜宋望宁要与这种人捆绑一辈子,还要养老送终。 同情过后,没有然后。 明明沈如鹤才是那个受害者,他却要安抚她——委屈你了。或许真的有一尘不染的干净灵魂,被她遇到了。 宋望宁想要开口说话,可喉咙艰涩得要命。她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像在开脱,在狡辩。 “那点钱没关系,我以后不会借给他了,但是你也不要为难。”少年的嗓音依旧风轻云淡,似在叙述寻常事情。 宋望宁疯狂摇头:“我知道你有钱,但是这个钱我必须还给你。” 沈如鹤皱皱眉:“那等你大学毕业了吧,现在当务之急是学习。” 他害怕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可是宋望宁很执拗,她性格里执拗的成分他早就看出来了。 “我会尽快想办法的。”她只是一遍一遍地这么说。“他是我爸,他骗了你,我有义务想办法。” “本来借钱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也要怪我没搞清楚就借了,你没必要从中为难。”沈如鹤叹了口气,他甚至在妥协。 少年真善良。 是她对不起他。 * 宋望宁第二天就找了宋国军,语气非常强硬:“那钱你必须还给人家。” 宋国军打着马虎眼:“我就是借,以后会还。” “宁宁,不是跟你说了吗?大人的事情你少操心,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好好学习。” “你现在把手都伸到我同学身上了,你让我怎么安心学习?”宋望宁凝视着他,“你要真当自己是我爸,就把钱还了,我也不怪你。” 宋国军不开口。 她眼角窜了泪,语气卑微,像在祈求:“求求你了,爸爸,你把钱还给我同学吧,你找别人去借,谁都行,我不管你。” 不要把手伸到我最不愿意亏欠的人身上。 不要让你的女儿为难。 更不要逼死你的女儿。 宋国军讨厌死她哭泣的样子了,仅有的耐心消失殆尽:“那个钱我拿去投资了,要还也得过段时间,你别哭哭啼啼了。” 拿去投资了,在宋望宁这里,就等于打水漂了。 宋望宁擦了擦泪,冷笑着站起来:“你会还吗?你看看你欠的一屁股债,你怎么还?” 宋国军被激怒了,脸红脖子粗:“我有钱了会还的,连以前欠的一起还了,风风光光回老家去!” “你怎么还,宋国军你要想想,你的人生为什么那么失败,因为你活该,你懒惰贪婪,你不思进取,你活该!” 彻底撕破了脸皮,把那些遮羞布都丢到一边,她一边哭一边大喘气。他可耻,她亦可耻,她为有这样一个父亲可耻,这是她永远摆脱不掉的烙印。 迎向她的是一个巴掌——他只会用父亲的强权压垮她。 数学竞赛很快就到来了,在惊惶的情绪中,在阵阵扰人清梦的蝉声中,宋望宁走上了考场,她近期一直盘算着如何还了这笔钱,满脑子都是钱。 一万块钱,她该想什么办法啊,她现在手头也就几百块钱,连个零头都不够。 -- 第56页 何况她只是一个疲于学习,疲于活下去的高中生。 参加竞赛的都是每个班精挑细选的学霸,一班也只选了三名同学,宋望宁觉得自己肯定考不好了。 竞赛在周六举行,一间普通的教师,汇集了全校的学霸。 宋望宁在路上出了点意外,不小心快要迟到了,往教室赶时,正巧碰上了周浩,李荡和沈如鹤慢吞吞走着。 她以前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再看喜欢的人一眼。可是现在,不还钱,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周浩先看到的她:“宋望宁,你这么着急干嘛,赶着投胎吗?” 宋望宁干巴巴笑了笑。 沈如鹤抬眸看她,提醒道:“还有十五分钟,不着急。” 她点了点头:“那,考试加油。” 少年勾唇笑:“你也加油。” 拿到试卷后,宋望宁闭了闭眼,将那些极力向上涌的负面情绪往下使劲压。她或许有罪,可考试无罪。 她整整沉淀了三分钟,监考老师都出言提醒了,她才落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沈如鹤给她的那些书帮忙不少,尤其是他写的笔记,将重点做了归纳,她复习起来格外轻松。 落笔无悔。 拿着考试袋出教学楼的时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被遮盖的乌云也露出了笑脸,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李荡跟周浩等沈如鹤出来,三人打算去电玩城,宋望宁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李荡问:“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鹤哥真喜欢闻宜吗?” 他摸着下巴:“每次鹤哥在,你都不让我问,好奇兄弟的终身大事有问题吗?” 沈如鹤对闻宜的好不可复制,温柔,细心,满足能做到的一切条件,却又太奇怪了,没有恋爱的悸动,没有脸颊红红,偶然见到他们的相处,氛围也怪怪的。 周浩叹口气:“跟你说了别提这事,也别在闻宜面前开他们的玩笑,人家闻宜也不喜欢你这么说。” “啊,怎么回事啊?” 周浩面色凝重起来:“就你这大嘴巴,我信不过,我如果说了你能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吗?” 李荡犹豫了一会儿,缓慢摇了摇头:“……做不到。” “那我还是不说了。” 第二十八章 成为过去式 六月七号,八号两天放假。 六月六日下午,全校进行大扫除,这次打扫卫生力求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宋望宁被分派为擦桌子,程佑歌和季洲都是扫地,三个人边说边干活,突然听到了一阵又一阵高亢的呼叫。 “去他妈的高考!” “狗日的高考加油!” “加油加油加油!更高处见面!” 仿佛有组织似的,整整齐齐,像是潮水齐齐像他们涌来,震天动地。 自穹顶便下起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学长学姐们将书本作业本都撕碎了,往楼下扔,仿佛梨花开遍了天地。 “他们压力肯定很大。” “当然了,这可是决定命运的考试,能不紧张吗?” 程佑歌将视线投向宋望宁:“宁宁,你成绩都这么好了,还会紧张吗?” “当然会。” 程佑歌说:“我不紧张了。” “为什么啊?” “喜欢沈如鹤的那段时间,才是我最紧张的,可能你看不出来,但是我每天都战战兢兢,生怕什么话说错了,被误解了。” 程佑歌可以自在地将这些说出来,就代表这段浅显的喜欢已经成为过去式。 可是宋望宁呢? 恰好周浩经过,连续说了好几个“卧槽”:“程佑歌……你喜欢沈如鹤?” 程佑歌切一声,打了周浩一下:“喜欢怎么了呀,全校喜欢沈如鹤的女生如过江之鲫,我会心动难道不正常吗?说不定你周围两米内就有暗恋沈如鹤的呢。” 宋望宁觉得膝盖中了一箭。 周浩竟然被程佑歌说服了:“你藏得够深的,压根也看不出来啊!” 程佑歌拍拍胸脯:“都说了是暗恋,哪能让你看出来?我就祝福沈如鹤和闻宜白头到老吧,到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 周浩皱了皱眉,没人看到周浩的欲言又止。 宋望宁做完自己的任务后,就趴到了窗台上,盯着拉着行李箱离开的学长学姐好半晌,明年的这个时候,她也该离开了。 人生离合,亦复如斯。 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他了。或许不见面更好,像她这样的人,也只会给喜欢的人带来霉运。 宋望宁也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心空落落的。 程佑歌凑过来:“宁宁,你想长大吗?” 她依然笃定:“想。” 不管长大了会面临怎样困难的境况,都比如今要好吧。 她现在就像条鳞片被刮干净的鱼,聆听着生命逝去的鼓点。她想去大海,去天地,去流浪,去哪里都好,只要可以摆脱这个家。 “我也想长大,”程佑歌笑着,“再过一年我们就是大孩子啦!” “话说你明天还来学校吗?” “来学校干什么?” 程佑歌敲她脑壳:“你怎么最近心不在焉的,老班不是说了吗?明天学校组织几个队伍,送考学长学姐啊。” -- 第57页 “去不去都行。” “我刚才找老班报名了,把我们仨的名字都写上了。” 宋望宁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穿着三中的校服,骑着车到了学校门口,为避免交通拥堵,学校也只选了一小部分学生来送考。 十几个学生拉着横幅,横幅着写着:三中学子,高考加油,旗开得胜。 氛围感拉得满满的。 八点半,基本校门口就没什么考生了,宋望宁无端地也跟着紧张起来。 直到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宋望宁!” 她身子直接瑟缩了一下。 “你怎么最近老心不在焉的啊?”宋辉疑惑道,在补习班也是这样,他喊她,她好几次听不到。 “可能没休息好吧。” 宋辉问:“你有心事吗?” 宋望宁摇摇头。 宋辉看出她的抗拒,也没继续说下去:“你想考哪个大学啊?” “没想好。” “那什么专业啊?” “没想好。” 宋辉眼神有点失望,宋望宁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到底没说。 她现在不想靠近任何人了,也不想让任何人陪着她跳火坑,受一点伤害。 高考结束后,竞赛成绩也出来了。 如宋望宁预料的那样,她顺利地通过了学校选拔,成为三十人代表团中的一员,代表三中参加市级比赛,为三中争光。 如果顺利的话,还可以参加省级比赛,到那时候,获得的就是无上的荣耀了。 沈如鹤的那些书帮她不少,尤其是少年做的笔记,他将重点都做了归纳,她看起来格外轻松。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后,就开始准备期末考试了。 校园里的杏树结了果子,一颗一颗黄灿灿的硕大的果实,饱满多汁。 每逢放学,就都不少同学偷着去摘杏子,也不是馋这一口,就是图这一会儿的快乐。 这段时间宋望宁一直在找兼职,为暑假做准备。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个时期找兼职都不是个明智的做法,可宋望宁实在是没有办法,自从借了那一万块钱之后,她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超市,大卖场,路边小店她都面试过了,暑假工倒不是不可以,主要是工资太低了,一个月才给两千块,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一万。 她想在高考之前还清债务,一身清爽地迈入大学时光。 这个心愿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周末,宋望宁找工作的时候碰上了周浩,周浩奇怪,都要期末考试了,怎么还出来玩,她便如实说自己想找份工作,周浩若有所思。 第二天,宋望宁在位置上写着作业,周浩走过来:“宋望宁,我有个兼职你去不去。” “什么兼职?” “家教。” 宋望宁心中一喜,比起那些劳力的工作,她自然更喜欢当家教,可惜小城市,需要家教的地方太少,而且中介费就扣的很多,她才找不到合适的。 “那是我亲戚家的小孩,数学英语不好,初中生,就是叛逆一点,你要能干的话就去试试。”周浩笑着说,“工资的话,一个小时一百,一次三个小时,隔日来,得辅导他一个暑假吧。” 宋望宁迅速一算,这样就差不多还上欠款了。 “真好!” 她脸上的激动溢于言表:“真的太谢谢你了周浩。” “没啥啊,你这也算是帮我的忙了。” 宋望宁没看到,坐在南边的少年遥遥朝这边投来的目光。 据宋望宁所了解的,在安城,大学生家教也才给到几十块钱一小时,周浩家亲戚能给这个价,估计这个孩子不太好管理。不过,金钱的诱惑实在是太高了,她拼了命也要拿下这份工作。 * 下了晚自习,季洲背着书包奔向放学的人流中。 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了几分黏腻燥热,银蓝的夜里,满天星子闪烁。 这段时间她的生活很清净,自打海边不告而别之后,陈止就消停了,没来找她,季洲本以为他放弃她了。 然而,她每天放学都能在不同的地方看到陈止和季帆的身影,有时还会有其他的少年,抽着烟,染着不同颜色的头发,浑身写满顽劣。 离得最近的时候,两人相距只有一米,季洲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陈止也没拦住她,面一如既往地冷戾,黑眸染满寒气。 五中和三中的距离说起来不算远,但是也没近到可以让他们每天都相遇。 陈止的做法,季洲不懂。 只是今晚,出了点意外。 她出了校门就觉得冷飕飕的,天明明很热,她往后看看,压根就没人,空荡荡的街道似乎在提醒她胡思乱想。 然而余光一瞥,竟然看到了街口奶茶店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个身影,只配丢到地狱火湖焚烧,仅仅一眼,就令人毛骨悚然。 张竹庆! 今天江萍不在学校,都快十点了,他又来这里干什么? 季洲咬紧牙关,不成想,张竹庆也看了过来,视线阴沉沉的,从她的头发一直往下描摹,她的胸口,她的肚子…… 难不成想重新施暴?这次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再让他如愿了。 她无数次想要忘掉那段过去,也就有无数次使她想要鼓起勇气报警…… -- 第58页 她又做不到。 季洲当然可以鱼死网破,脸也不要了,学也不上了,可是奶奶呢?小城市的流言蜚语会逼死视她为生命的奶奶,奶奶身体本就不好,观念也保守。 如果爸爸妈妈在家就好了。 季洲咬着牙瑟缩着。 偏偏今天她自行车坏了,没骑车,否则还能骑快一点,躲身后的男人远远的。 季洲抓紧了书包带子。 灯火通明,车流似海,车灯在暗夜中氤氲开来,明晃晃的路灯映照着,洒下一片明亮的光辉。季洲找到了救星——路灯下的少年们在嬉笑,有七八个人,旁边三辆拉风的摩托车,耳朵上七八个耳洞,穿着夸张的衣服,手上点着一支烟。 任谁看了都觉得不怀好意。 可是季洲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抿唇一笑,加快脚步朝那群少年走去,围绕在中间的少年额头有道疤,凶凶的,呼吸之间吐纳着烟雾,虚虚渺渺的,面容英俊而模糊。 陈止眸色冰寒,季洲拉紧书包带子,朝着他走过来。 他最近抽烟很凶,满地都是烟头。 陈止并没有看向季洲,嗤笑一声,继续抽着烟。 “止哥,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啊,怎么天天来这边,咱们去游戏厅吧。” “网吧也行啊。” 少年眉眼间晕着浓浓的不耐:“不爱在这儿就给老子滚。” “咋回事啊止哥,这么大气,”有个少年弱弱问,“是失恋了?” 陈止嗤笑:“恋你妈。” 季帆默默叹了口气,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最懂陈止。 他拍了拍另外几个少年的肩膀:“要不你们走吧,我和止哥在这边抽烟,挺有氛围感的。” 一人用看傻子的眼光看向他:“季帆你傻逼吗?” 季帆笑而不语。 在爱情里,每个人可不就是傻逼吗? 他看向路灯对面的季洲。 少女乌眉黑发,长发高高扎起来,随着风轻轻摆动着,皮肤白如雪,星眸晶亮,一身校服也难掩她令人惊艳的清雅美丽。 身材还一等一的有料,他能理解为什么陈止会一眼看上她。 可他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骄傲的少女从不看止哥一眼。 止哥眸中的光亮如何化为灰烬,他看得到。 他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没想到,季洲朝他们走过来了,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她的脸庞,多了几分娇矜,她走向陈止的方向,眉眼弯弯,温柔得都不像她,甚至嗓音都有些娇俏。 “陈止,你怎么在这里呀。” 季帆想不到的是——季洲竟然搭上了陈止的肩膀。 见鬼了吗?! 第二十九章 要么爱,要么死 其他几个少年,一看这场景,都被吓到了。 这女的咋回事,想泡止哥吗?看着也不像大胆的妞啊。 陈止一把攥住了她的手,面色冷凝,汹涌,有呼之欲出的愠怒。 其他人瑟瑟发抖,心想这女的够大胆啊,命都不要了。 只有季帆插着口袋看好戏。 陈止眸色冰冷:“季洲,你又想干什么?” 季洲挑着唇,缓声说:“还用反问我?你在这不就是等我?” 陈止一下子松了手,不置可否。 “帆哥,咋回事啊,怎么看着止哥怪怪的。” 陷入爱情中的人能不奇怪吗? 季帆吹了一记口哨:“走啦咱们。” 他眯了眯眼睛,十足的坏。 其他少年顿悟了,连续好些天了,怪不得止哥天天在这蹲守,原来是为了个女人。 他们大步跨上摩托车,突突响动,消失在夜色之中。 季洲没敢再看身后,就和陈止慢慢走着。或许陈止知道她住在哪里,两个人走的方向就是她回家的路。 季洲的心渐渐静了下来,不知道那个人到底跟没跟上来,或许是她杞人忧天,坏人只是出来买杯奶茶。 可张竹庆来到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很难不让她不多想,白色的校服短袖紧紧粘在衣服上,脊椎骨发凉,惊出一身冷汗。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安全了。 再走不远,就到了她的家了,有温柔的奶奶和温暖的灯光与她作伴。再坚持最后一年,她一定会离开这座城市,等以后羽翼丰满,把奶奶也接走,这辈子都不回来。 忘记这里的一切,迎接一个簇新的、光明的、有未来的季洲。 “陈止,就在这分别吧,刚才谢谢你了。”岔路口,她想与他分别。 少年冷哼一声:“你当我什么?想投怀送抱就送,不想就让我滚?” 漆黑的夜幕下,暖风阵阵,季洲笑了笑:“刚才我有点害怕,看到熟人就过去了,现在快到家了。” “再说了,你不就是在等我吗?” “是。”他倒是坦诚。 陈止的情绪压抑着:“但不是让你来作践我。” 季洲抿了抿唇,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张竹庆的事她不想说。 她叹了口气,说了声“再见”,哪想到她的手腕被人狠狠抓住,少年的手像钢铁一样坚硬。 对上他的脸,她细细一看,这才发现,陈止今天很不对劲,脸色煞白,嘴唇也发白,看着就很虚弱,没什么精神。 “你生病了?” 陈止抿唇,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季帆发来的短信。 -- 第59页 【止哥的妈妈就是从海边把他抛弃的,海边是他的阴影,但是看到好看的日落又想带你去看,他前几天喝酒喝的多,胃出血了,刚出了院,麻烦你担待一点。】 季洲默默叹气,这都是什么冤什么孽。 面前的少年身材颀长,脸色冷凝,身上还有股浓烈的烟味,因为脸庞发白的缘故,没之前那么不好惹了,如果不看他的眼睛的话,反而多了一丝丝禁欲感。 看起来病的不轻,都生病了还去上学,放了学还不赶紧回家?甚至抽了这么多烟。 再深究下去又是为什么,季洲不敢细想了。 今天的事,确实是她不对。上次不欢而散,也跟他说过了他们之间没有可能,就该一直冷下去,今天是她主动往上凑。 可是看到了张竹庆,很多行为都是没法解释的。 说到底,是她欠了他的。 “陈止,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陈止指了指前面。 虽然脸色依旧冷,但好歹给了她一点指示。 前面是一个高档小区,叫落云湾,住的人非富即贵,早几年楼盘上市季洲就听说过,有钱人都来这里买房,一售而光。 陈止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不知道他怎么住的起这么贵的房子的。 应该是他的家事,她不过问那么多。 季洲扶着陈止进了电梯,一梯一户,陈止按下“12”按钮,电梯稳步上升,锃亮的镜子映照出他们的身影——她搀扶着他,少年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不出的暧昧丛生,季洲本想将手拿开,想到人家是病号,到底忍住了。 装修也简单,黑白灰三色调,看着就压抑,不过那些家具一看就不平凡。 很符合陈止给人的感觉。 房子面积不小,空荡荡的,陈止指了个房间,季洲将他带了进去。 他卧室有一个高高的书架,占据了一整面墙,里头不少书看着都有点旧了。季洲有点意外,想不到他竟然爱看书。 陈止皱眉“嘶”了一声,估计疼得不轻。 “有药吗?我去给你倒水。” 陈止躺到床上,依旧不喘好气:“别假惺惺的,不想见我就别跟我进来。” 这人还挺别扭。 看样子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可这都过去一个月了。 白色的、柔软的像白云似的棉被被季洲帮他轻轻盖在身上,像作对一般,陈止没把棉被拂开,又打开空调,调低,再低。 季洲懒得理他。 “上次我不是故意逃走的,我如果想逃走,就不会跟你去看日落了,我从来就不做耍人的事情。”她难得解释了一句。 陈止目光很深:“哦?那你去了哪里?” 季洲咬着唇却说不出来。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就……遇到一个朋友,她把我叫走了,没来得及跟你说。” 少年冷笑:“你自己听听,你信吗?” 确实,这谎言她自己都觉得拙劣。 算了。 她不解释了,越解释越麻烦。 也不知道过了几分钟,陈止的嗓音再次响起,漆黑的眸探进她心底:“你说一遍,你刚才没骗我,我就信。” 季洲点点头:“我没骗你。” 他笑得妥协,多了几分脆弱:“我信。” 季洲“嗯”了一声,先去厨房找水,热水壶没有一点热水,倒是冰箱里整整几排矿泉水,这什么人,从来不喝热水的吗?也不顾身体还病着。 她插上电,给他烧了壶水。 “药呢?”她不信刚出院还能没有药。 陈止轻飘飘道:“丢了。” 季洲不信,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果真看到了一个药箱,她一喜,哪想到扒拉出来了一堆寻常感冒药,不同种类的药太多了,她将那些全部倒到床上。 有几盒东西格外显眼。 这东西她只在药店和超市见过,不成想,他家里竟然有这个,季洲脸色闪现出不易察觉的红晕,赶紧将东西收起来,手忙脚乱的。 陈止笑了,算是今晚第一次笑。 他笑得顽劣,嗓音压得低低:“这东西我没用过。” “陈一山送我的生日礼物。” 她“嗯”一声,没说别的。 季洲仍然在找,不死心似的。 陈止服输叹了口气,穿上拖鞋,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从书橱最下方扒拉出来一个袋子:“应该是这个。” 他随手丢给了季洲。 里头有医院开的各种药,还没拆封,这人出院后,一点药也没吃? “陈止,再怎么样也不能不爱惜身体。” 他看向她,浮现出一个苍白至极的微笑:“没人在意我的死活。” 季洲知道他想听什么,只是她没法说。她自己的生活都一塌糊涂、担惊受怕,终日惊惶,又哪来的勇气把别人从黑暗中救出来。 水烧开了。 季洲按照说明书的剂量把药准备好,又倒了杯热水,等水温凉一点才端上去,陈止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水后咕咚咕咚喝下去,野蛮式吞药。 季洲看得瞠目结舌,这么多药片,一口就下去了。 一杯温水喝得一干二净。 季洲俯下身。 她今天穿了件校服短袖,刚才忙来忙去,没注意到校服最上面的扣子开了,她一俯下身,就露出美好的轮廓,浅浅的一层圆润,白得晃眼。 -- 第60页 陈止又重新躺下去。 “昨天季帆他们在我这睡的,他们几个睡前放了小电影,我经过看了一眼。”少年的喉咙莫名有点干渴。 季洲也没听出来他口中的“小电影”指的什么,直到他又说:“然后,我梦到你了。” 他直勾勾看向她,没有掩饰眸中的欲望——漆黑的、坠入深渊、让人沉沦的欲.望。 季洲这才明白过来。对她来说,那件事就只有恶心、不愿回忆,胸腔中的愤怒喷薄而发,她闭了闭眼,脸色冷漠,笑容讥讽:“你就这么想睡我?” 不等他回答,季洲垂下眼睛:“陈止,我已经脏了,你别想着睡我了。” 少年脱口而出:“我不在乎。” 或许他没懂她说的那句“脏了”什么意思,季洲也不想将那肮脏的画面解释给他听。或许陈止只是觉得,她已经有过恋爱经验,这个年代,上床再寻常不过,她垂下手,累极了,疲惫极了。 “可是我在乎,陈止你找别人吧,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我不会跟任何人谈恋爱,这辈子都不会。”怕他再问,季洲又继续扯谎,“你可以理解为,我不喜欢男人。” 陈止眯了眯眼,将手搭在她头上:“你当我傻逼?” “不喜欢男人那你刚才害羞什么?” 季洲咬紧嘴唇:“你不要再问了……” 季洲低下头,陈止猛然间凑近她,欺身吻了上来,他咬着她的唇,连牙齿都磕了进去,以一种猛烈的占据状态。 急风骤雨般的强吻让她明白,有人天生就是头狼,热吻如火烧。 季洲不知道挣脱了几次,也没挣扎出来,直到他亲够了,才将她放开。 少年皮肤白,双眼皮褶皱很好看,也含着沉沦的欲色。 陈止的呼吸声逐渐加重,眸色黑沉沉的,她嗅到危险而逼仄的气息,往后退了一步,陈止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唤她的名字:“洲洲。” 空寂的月光照进来,勾了一地苍凉。 “你不了解我们这种人的人生,”少年一字一顿,望向她的神情悲凉,嗓音沉哑,“要么爱,要么死。” 她整理好衣襟,站了起来:“你还是经历的太少,如果你经历多了,就会明白爱情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 “我会向你证明,”少年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可是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第三十章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究竟喜欢还是不喜欢,季洲也不知道,感情的事向来不讲道理。 她早就不像之前那样抗拒陈止,愿意陪他回家,担心他的病情,甚至还能坐下来,好好说句话。 自从那件事之后,季洲跟异性之间的交集越来越少,尤其是肢体的碰触,更加不可能。 然而陈止亲吻她,她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气愤。 还能心平气和跟他讲道理,虽然他不会听。 他给过她最温柔的触动,剥开那层痞气不恭的外表,他其实只是最寻常的少年,有爱欲,会生气,会向她表达喜欢,也会转头一声不吭地离开。 季洲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所以越发低调,明年离开这里,此生不会回来,就不要招惹陈止了。 她和陈止,都应该拥有光明的、不会交错的未来。 他们原本就是不同的人生。 季洲坐在台灯下,荧黄灯光刺目,开始只是掉了几滴眼泪,而后越发收不住,泪如泉涌。 * 那个巴掌之后,宋望宁没和宋国军说过一句话。 她从没有过这样硬碰硬的时候,没想到宋国军也不理她,偶尔会绕到她面前,故意接杯水,或者摆弄摆弄什么东西,似乎想让她给他台阶下。 凭什么? 她什么都没做错。 家里前所未有的沉默,以前宋国军喜欢骂骂咧咧,怨天尤人,最近话也越来越少了,憋在房间里喝酒,脸红脖子粗,饭也很少吃。 沈书珺心疼他的身体,可她也管不了,偶尔也会找上宋望宁,让她劝劝自己的父亲。 宋望宁只是瞪着沈书珺,一言不发。 沈书珺生气,也只得识趣离开。 有一次,宋望宁出门买东西,很晚才到家,宋国军不在家,她听到沈书珺在哭。 沈书珺其实没那么爱哭,也只会在妹妹的忌日会落泪,其他时间,都是隐忍的,可是就连沈书珺都在哭…… 借着月色,她发现沈书珺瘦了,脸色苍白,宽敞的短袖露出两只伶仃的胳膊,皮肤也不像年轻时候细腻,仿佛一折就断。 她没资格安慰沈书珺,兀自关上房门。 这破败的家庭,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宋望宁莫名想起闻宜来。 她偷偷买了包烟,抽出一根,拿出打火机点燃,她学着闻宜的样子,深吸一口,口腔内充满烟气,还没压到肺里,就已经烟味呛得咳嗽起来,想作呕的感觉。 没有颓废的美感,她压根就不会抽烟,索性把烟丢了。 放了暑假,宋望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周浩去面试,她做了很多的准备,也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本以为那家愿意出不菲的家教费,给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人机会,想必孩子肯定相当难以管教。 然而,她见到了一个柔顺黑发,穿着运动装的男孩,双眼黑曜石似的,亮晶晶,惹人喜欢。 -- 第61页 “姐姐好。” 她也笑了:“你好呀。” 第一次试课相当的顺利,苏志宇的爸爸对她也满意,给她提升了一点价格,让宋望宁受宠若惊。 苏先生说:“小宇还蛮喜欢你的,你是周浩的同学,我也相信你,小宇这孩子吧,倒是还算听话,就是注意力不集中,不太爱学习,还需要你多多帮他,多点耐心。” “叔叔,谢谢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辅导小宇的。” 苏先生点头:“不过我们原本约定的,总共辅导一个暑假,可能这个需要变更一下,小宇天天憋在家里学习我也怕累着孩子,打算八月中旬带他去美国玩一玩,所以课程方面可能需要调整一下。” “嗯,怎么都行,小宇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基础,其实一个多月就够了,我有信心把知识点讲完。” 宋望宁陷入了深深的惆怅。 按照原来的约定,她其实可以在暑假内赚够一万,刚好还款,可是少了半个月的辅导时间,也就意味着少赚三千块钱。 对于现在的宋望宁来说,哪怕一百块她也要拼命去赚。 老天不会垂怜她。 如果实在赚不到,那就欠着吧,等到下一个寒假,她再想办法找别的兼职。 从放假开始,她每天都会到小宇那里打卡,不过小宇还上着别的补习班,偶尔宋望宁需要晚上上课,十点才回来。 宋望宁去了趟补习班,把剩下的课程都退了。 疯狂补能做到市内最大,在运营管理方面都充满人性化,她说明白理由之后,经理说会退费,到时候打到付款人的卡上。 “能给我现金吗?” “抱歉,我们没有这个权利。” 宋望宁眼神黯淡下去,又回教室收拾东西,她有个固定的位置,来这里上课,也上自习,转眼都待了一年了,说走就走,多少有点不舍。 她装好书包,走出去。 “宋望宁!” 不需转身,是宋辉。 宋望宁叹口气,才想起还没跟宋辉告个别,她朋友不多,多是点头之交,论起来,宋辉也算不上朋友。 香樟树的枝桠伸向遥远的天幕,蝉鸣聒噪,烈阳灼烤着柏油马路,空气中弥散着蒸发的橡胶气味。宋望宁站在楼梯口,白色棉麻连衣裙衬得她身姿纤瘦。 “宋辉,再见了,我不在这儿上课了。” 她笑容轻轻,像恍然易碎的梦。 宋辉皱眉:“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我一个高中生,能遇到什么事啊,”她摇摇头,“好不容易放假,就想在家自学,上不上补习班也没意义。” 宋辉点头:“也是。” “那……”少年又小心翼翼问一句,“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宋望宁笑:“我就是不在这上课,又死不了,想见就能见啊。” “好,宋望宁,竞赛加油,高考也加油!”少年抿起一个笑,多少意难平的心事都藏在一个寻常无奇的笑里。 想不到宋辉竟然知道她要参加竞赛。 她拉住书包带子,下了楼,阳光炙热,触手可及,她舒了口气。 宋辉一直在身后盯着她,直到她骑上自行车,驶离这条巷子。 也不是没有离别的惆怅伤感,有无数次她想回头,再说声“再见”,罢了罢了,不要回头了,以后也不会见面了。 ——一个高中生,能遇到什么事啊。 宋望宁眼眶生疼。 她遇到了好多事,像是活过了别人的半生。 难以启齿,难以言说,无从告别,只余一双眼眸湿润如雾。 兼职是她自己找的,退费是她自己处理的,独立来得如此之快,像初春新生的野草,还未经过春雨的滋润洗礼,便也长满遍山遍野。 为什么还是不快乐? 明明渴望了那么久的独立,奢求了那么久的无人管束。 如果代价是欠了沈如鹤,她宁愿不要,宁可久居樊笼里,不复返自然。 宋国军冷眼旁边这一切,一句话也没说。她每天在家学习,出门当家教,日子不徐不疾地过着,夏日聒噪却又宁静。 七月中旬,全市的数学竞赛在三中举行,汇集了全市的优秀学生,不乏竞赛老手。 几十个考场,横跨几座教学楼,宋望宁并没有碰到沈如鹤。 成绩出来时,她成功入围,接下来要在八月底参加省级的比赛,如果还能顺利拿到名次,将会得到自主招生的名额或者降分录取机会。 她不知道沈如鹤得了多少分。 无数次打开Q.Q聊天框。 却连发消息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还是偶然遇到了李荡,她状似无意提起了这次竞赛,李荡说:“鹤哥也得去,他这次全市第三,发挥失常了。” “不过我相信他会夺冠的。” “嗯,我也相信。” 李荡叹口气:“鹤哥这次第三名我也是意料之内,那段时间闻宜天天缠着他,不是看电影就是出去旅游,这么多心思,还能学好吗?” 宋望宁的心被重重一锤。 自从放假后,她再也没见过他,去过好几次酸奶吧,沈如鹤也不在那儿。她自我安慰般想,沈如鹤应该在家里,在努力学习,准备竞赛。 想不到,竞赛失利竟然是因为别的女生。 -- 第62页 她心不在焉与李荡告别,回家这一路犹如孤魂野鬼,心如乱鼓,差点就被车撞到了。 她凭什么要期待呢?沈如鹤哪怕不喜欢闻宜,也不会喜欢她。她自卑敏感,不够漂亮,一只耳朵残疾,面对感情还踏不出一步,她千般万般不好,可闻宜千般万般都好。 她拿什么跟别人争。 何况沈如鹤的心已经在闻宜那里了。 他们原本就在两个世界,如果不是因为恰好分在一个班,沈如鹤找她借了书,或许他们只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耳朵上有同样的小痣,有同样喜欢的电影,甚至在高中之前就相遇过,这些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那盒永远送不出去的胃药,她为他点了首歌,可他阴差阳错没听到,她只能在心底默默许愿,一遍一遍心伤——才是她的现实。 爱情使人嫉妒,在深渊里万劫不复。 她咬着唇想,她能怎么办啊,她忘不了他。 如果上赶着表白,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八月初,爷爷太过思念宋望宁,瞒着所有人,偷偷买了火车票来安城。 老人家为了省钱,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没舍得买卧铺,他原本就腰椎关节不好,下了火车,腰都直不起来了。 宋望宁去迎接爷爷。 老人家咧着嘴笑,脸上的皱纹深了,身材干瘦,提着蓝布袋的时候,她看到他手上一层厚茧,蚯蚓似的血管,脚下那双鞋还是沈书珺当年做的布鞋。宋望宁莫名想起沈如鹤的奶奶,爷爷明明跟她差不多大…… 爷爷揽住宋望宁的肩膀:“我们宁宁又长高了。” 她眼眶红红,揪住心脏,嗓子眼似乎有劲风掠过,忍了好久才没落下泪。 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保护爱的人。 她实在太无能了。 为了不让老人家担心,一家人都没提宋国军被骗的事情,爷爷在这里住了半个月,也不敢离开太久,怕被追债的人发现。 宋望宁带着爷爷去集市买菜,走过大街小巷,逛超市,看海看日落,还带着爷爷看了场电影,老人喜欢的抗战片。 “安城真好啊。”爷爷说。 这几年国家发展很快,日新月异,老家经济发展速度不比安城差,不过老人家会过日子,不消费,好地方都没去过。宋望宁眼眶又有点酸涩。 “宁宁,累不累?”老人家伸出枯朽的手,抚摸她的头顶,眼里闪着慈爱的光。 “不累的,爷爷。” 皎皎弯月浮在天上,院子里没开灯,黑漆漆的,放了个躺椅,爷爷摇着蒲扇,一老一小在聊天,草木丛中虫鸣窸窣,别样的沉静清幽。 爷爷从口袋中拿出一个袋子:“宁宁,这钱给你,我怕他们委屈了你。” 她最不想收的就是老人家的钱,她爹妈都不好,不能在老人膝前尽孝,逢年过节也不给钱,快被姑姑叔叔的口水淹死了。 “我不要,”她说,“爷爷,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做家教,我有赚钱,而且爸爸妈妈也给我钱花,你不要担心我。” 爷爷并未把那钱收起来,叹了口气:“你这个年龄应该是最快乐的,是爷爷没出息,爷爷老家还有钱呢,你收着吧,再不收就被他们看到了。” 宋望宁倔强,仍旧摇头。 老人家快生气了,强硬塞到她裤袋里:“都快高考了,哪还有出去工作的?”他咳了一声,眼睛深陷眼窝里,堆积好几层皱纹,“宁宁,收下吧,你收了才能让爷爷放心呀。” 第三十一章 他失约了 兼职的一个多月,也不是一直风平浪静。 这段时间,小宇学习渐入佳境,由原来的被动学习转变为主动学习,开始越来越多地提出不懂的问题,苏先生和宋望宁都格外惊喜。 宋望宁知无不言,全心全力为他提升成绩。 有一回,讲题讲完了,快十点了,宋望宁才下楼。BaN 苏先生担心,说送她回去,宋望宁拒绝了。 她收钱辅导,也没有送她回家这一项,何况离家也不算远,二十分钟就到了。 夏天的十点还不算晚。 哪想到,这次真就遇上事了。经过一片烧烤摊时,那边晃悠着不少酒鬼,宋望宁胆战心惊,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却在下一个转角,又碰到了一个酒鬼。 约莫是个中年男人,醉醺醺的,肥硕的脸庞笑容浮夸,二话不说拽住了宋望宁的后座,宋望宁重心不稳,趔趄几下,差点摔倒了,脚尖着地,勉强站稳,趁着醉鬼不注意,迅速蹬着车子跑了。 后知后觉的惊魂未定。 街上没人,如果真被醉鬼拽下来了,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回到家,月明星稀,宋国军与沈书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爷爷坐在躺椅上等着她。 她还没来得及掩藏自己,样子太狼狈,一下子就被老人捕捉到了。 宋望宁镇定下来,放下车子,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决定先发制人:“爷爷,你怎么还不睡觉呀。” 爷爷看了她很久,没说话。 爷爷走那天,宋国军没法送她,她还得去兼职,最后一天了。 原本昨天就该结束了,但是因为苏先生今天还得开会,所以她又加了一天。 早上,爷爷收拾好行李,宋望宁在房间写卷子,困得头都快磕到了桌子上。 -- 第63页 爷爷走到她旁边坐下。 “宁宁,你这样爷爷怎么放心。” 宋望宁笑:“每个高三的学生都是这样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宋望宁沉默无言。 也不知道多了多久,她强颜欢笑:“爷爷,我快长大了,赚很多的钱,一定孝顺您。” 爷爷摇着头,拍着她的肩膀:“说什么傻话,我们宁宁永远都是那个被爷爷举在头顶的小孩呀。” “爸,该走了。”宋国军从外面喊了一声。 爷爷眼眶也红红的,依旧佝偻着身子,宋望宁放下笔,爷爷上了电动车,依旧是那只蓝色布袋,宋国军带着他,一个小小的老人,越走越远。 这次之后,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见上面。 求求老天了,让她快点长大吧。 宋望宁红着眼睛去了小宇那里,他父母都不在家,宋望宁安静地给他讲题,快结束的时候,听到什么人来了,保姆开了门。 来人直奔小宇的房间。 少年的嗓音清亮,吹得宋望宁心头的风铃作响。 小宇已经站了起来,激动极了:“鹤鹤哥哥!浩浩哥哥!” 来人正是沈如鹤和周浩。 沈如鹤一眼看到宋望宁,眸中闪烁几分意外,宋望宁这才解释说:“今天是临时加的课,最后一节了。” 小宇一下子扑到沈如鹤怀中去,明明是周浩家的亲戚,却跟沈如鹤更亲近些。 周浩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小宇这孩子会更喜欢鹤鹤。” 说完,做了一个恶心心的表情。 沈如鹤也气得无奈。 家里无端就热闹了起来,小宇也没有学习的心思了,跳在沈如鹤腿上,不时又晃到周浩身上,跟他们讨论起最近兴起的游戏,脸上那股开心劲儿,收也收不住。 宋望宁也插不上嘴,站在旁边有点尴尬。 沈如鹤拍了拍小宇的肩膀:“你先去学习,不是快上完了么,我跟周浩在外面等你。” 小宇正要说完,周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先跟你说,不许讲条件,听宁宁老师的话,知道吗?” 小宇嘴巴撅得都能挂上一只壶了,沈如鹤拉着周浩一个闪身就出去了,宋望宁摊摊手:“来吧,小宇,就剩最后一份卷子了。” 她昨天给小宇留了作业,让他做一下全科的试卷,检测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今天改了改,收效还不错,现在正在讲卷子。 “姐姐,你跟他们一个班吗?” “嗯。” “真羡慕,可以每天跟他们一起玩。” 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可能小孩单纯的世界里,在一个班就会很熟很熟,会成天在一起玩游戏,其实没有。 大孩子的世界很忙碌,甚至会在忙碌中丢失了自己。 她还羡慕小宇呢,可以依偎在沈如鹤身边,他会宠溺地笑。 宋望宁收起心事:“来,也就是最后半个小时了。” “好。”小宇又重新挂起笑容。 讲完题目之后,宋望宁帮着他把东西收好,几秒钟的功夫,小宇已经不见了,宋望宁默默叹气,她背着自己的包,走到客厅。 周浩问:“兼职结束了?” “嗯,”宋望宁笑笑,“还得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剩下的时间就别找兼职了,好好在家准备竞赛吧,这个节骨眼,什么能比考试还重要?” 宋望宁揉揉鼻子:“对。” 不过还差个三千块钱,再等等吧。 沈如鹤和小宇坐在地毯上,已经玩起来游戏了,两人一人一只手柄,身体时常激动地扭动,不亦乐乎。 周浩笑说:“你俩啊。” 又看向宋望宁:“你也留下来,跟我们玩一局呗,这游戏是新出的,沈如鹤刚买来,很好玩的。” “不用了,我回家还有点事呢。” 宋望宁不会玩游戏,除了网页上那些最简单的小游戏,她都没玩过。而沈如鹤他们却经常翘课去网吧,假期里还包夜。 闻宜也擅长玩游戏,混在男生堆里格外自在,也就她,格格不入。 说来可笑,她最近感觉到了他们不般配的无数个理由。谁能想到,去年这时候,她还在为他们偶然出现的那点相同而感到沾沾自喜呢。 宋望宁背着包,正要跨出门去,又转过身。 少年长得英俊,轮廓愈发深刻,白净又挺拔,走在哪里都是光一样的存在。 可惜,不止是她的光。 “下周就到省里比赛了,沈如鹤,你会来吗?” 沈如鹤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她声音放得很轻,很自然,可手却不自然地蜷缩在一起,他淡淡皱眉。 “嗯,来。” 她终于笑了,浅浅勾了勾唇:“我也去,那我们一起加油。” 宋望宁走了之后,又后悔起来,就该多留一会儿,至少还能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气,这就够甜蜜的了。家里没有爷爷了,她只能面对逼仄的家。 多么令人窒息。 可是留下了也只会给沈如鹤留下一个她很笨的印象。还是不要了吧。 自从喜欢了沈如鹤之后,她莫名多了许多迂回曲折的心思。 连续玩了三局,都是沈如鹤胜利,小宇气成河豚:“哼,哥哥你也不知道让着我。” 沈如鹤摸摸男孩的头:“玩游戏最讲究公平,为什么要让着你?” -- 第64页 “可是宁宁姐姐来做家教,你还说不要让我发脾气,要乖一点,让着宁宁姐姐。” 沈如鹤一时语塞。 小宇又说:“这段时间一直装浩浩哥哥家的亲戚,我好累,你得让我一局,要不然我就去告诉宁宁姐姐啦。” 沈如鹤觑他一眼,威胁的意味。 他也拿捏着小家伙的把柄。 周浩坐在一旁,看着二人互动,他也问过沈如鹤这个问题,直接帮也可以,为什么这么迂回? 沈如鹤叹了口气,声音吹散在风里:“她性子倔,能帮点就帮点吧。” * 家里安静了许多。 杳杳风声穿堂,蝉鸣声起起伏伏,墙壁上的石灰褪了皮,旧桌子旧板凳随意一放,小院不大,草木葳蕤,唯有那把放在墙角的躺椅提醒着她,曾有个温和慈善的老人曾坐在那里摇啊摇。 摇走了夏天的炎热,摇来了心底的温柔涟漪。 她陡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晚上她坐到床上,心底抑郁未消。有东西硌到她了,她掀开凉席,才发现一个皱巴巴的纸袋,那晚爷爷给她的,她说什么都没要。 拆开一看,正好三千块。 一瞬的失神过后,她又想起老人温和的脸,眼泪瞬间决堤,说什么都收不住了。 八月二十号那天,三中的选手在三中校门口集合,学校包了大巴车,由老师带队过去——刚好是一班的数学老师。 决赛在省会城市,也不远,大概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早早过去来得及。 宋望宁很早就到了,坐在车上,看了会书,老师突然上了车:“发车吧。” 沈如鹤还没来啊。 宋望宁立刻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望向老师,时间还来得及,就不等沈如鹤了吗? 数学老师看出她的疑惑,干脆往后一走,在她身旁坐下:“沈如鹤给我发了短信,说不来了。” 宋望宁的胸口有点窒息:“为什么?” 他明明有机会拿到第一名的。 她脸庞上有再清晰不过的难过,一寸一寸沿着皮肤的每个角度蔓延开来,数学老师安慰她:“往开心的方面想,还少了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呢。” 她不在乎。 沈如鹤没来,她真的很难受,仿佛无形之中什么东西摧毁了她的信仰。她选择的理科的初心是因为他,一步一步努力走到如今也是因为他,她的光、她前进的动力都是因为他。 她想要和他站在同一个赛场比赛,哪怕结局仍然败给他,也想要无声宣告:其实宋望宁也很厉害。 数学老师说:“他可能有点心理负担吧。” 宋望宁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之前初中竞赛时候出了点意外,心理负担挺重的,”老师说,“我也觉得可惜,但是往乐观方面想,他这种天才,只要参加高考,就能被最高学府录取,咱们就没必要操心了。” 也是,他那么优秀。他们从来就没有站在过同一水平线。 她只是难过于他的失约。 第三十二章 我终于不欠你了 这是最后的暑气了,风吹过,杏树大而薄的叶子被吹落,落到掌心里,把叶子对准太阳,会看到粼粼的光斑,仿佛无数只向光的小虫子在上面爬。 宋望宁怀念起初春杏花开遍的模样,起初是鲜嫩的红色花苞,颜色越来越淡,粉得像霞,白得似雪。 宋望宁在开学时第一个来到教室,刚从书包里掏出来一个信封,林祥就进来了:“考得怎么样啊?” “稍微有点难。” “那就是不好喽?” 宋望宁笑了:“我都做出来了。” 林祥比了大拇指:“不错不错,来日可期。” “他们都还没来,你先打扫打扫卫生吧。” 桌椅都乱糟糟的,蓝色的窗帘也蒙了层灰,早晨阳光熹微,还能看到灰尘在空气中跳舞的姿态。教室的地面算不上很脏,主要一股子霉味,宋望宁打开窗户通风。 她洗完拖把,林祥走了,趁着这个机会,赶紧从书包里拿出来信封,厚厚的一沓,小心翼翼放到了沈如鹤的桌洞里。 像一个虔诚而郑重的仪式。 打扫得差不多了,班里也陆续来了人,大家都分享着暑假的见闻,聊得开出了花。 宋望宁的心却一点一点提起来。 沈如鹤这次来得早,他刚进教室,刚把书包放进去,就探到了一个东西。 他将信封拿出来,眼神直接投向了宋望宁。 宋望宁的目光立刻就躲开了。 明明有过一秒钟的接触的。 明明把钱还上了,为什么她还是那么胆怯,不敢看他?宋望宁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有无数次,宋望宁想,如果她哪次平平静静接受了沈如鹤的打量,甚至回看过去,结果是不是不一样。 程佑歌压低声音小声说:“宁宁,我恋爱啦。” 依稀记得,程佑歌喜欢沈如鹤还是今年五一的事,这期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已经隔世一般遥远了。 “谁呀。” 程佑歌捧着脸,害羞了:“嗯,你不认识,在一个补课班上课,就聊起来了。” “这都高三了,你也不知道找个好时机。” 每场恋爱都伴随着悸动与甜蜜,尤其在初期,更像过山车一样,摇摇晃晃。在高三开始恋爱实在不是一个好时间。 -- 第65页 “这种事情也由不得我呀,”程佑歌委屈了,“浑身像过了电一样,说喜欢就喜欢了。” 她笑:“有多喜欢?” 女孩笑盈盈的:“比喜欢沈如鹤还要喜欢。” 那应该是非常喜欢了。 “我下次把他介绍给你。”程佑歌看向季洲,“我暑假看见好几次,你跟那个男生在一起,想不到,洲洲竟然喜欢那一款。” 季洲脸色一红:“别乱说。” 程佑歌挑眉:“嗯,我刚才确实在乱说,不过你脸一红,我就懂了,老舍先生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她皱着眉,敲了敲宋望宁。 宋望宁接话:“一个女子的脸红,便胜却了一大段对白。” 季洲也不再辩解。 宋望宁觉得,季洲似乎更阳光一点了。 说不出具体哪里变了,又似乎哪里都没变。 第一天课程并不紧张,晚自习之前宋望宁去了趟天台,上次来到天台,她欠了这辈子最不想欠的人,她说对不起,还发誓把钱还上。 旧事在头脑中重演,她那时仿佛遇到了人生中过不去的坎,世界一片阴翳,仿佛连云都跟她过不去。 幸好如今心事已了。 她终于放松下来,站在天台上,对着天空张开了手臂,露出了一个自出事以来最开怀的微笑。 沈如鹤,真好啊。 我终于不欠你了。 * 高三的战争已经打响,一分一秒都不能松懈。放学的时间也缩短了,操场上传来的广播歌声与他们再无关系,晚自习之前又加了英语听力,将他们囚禁在这方小小的教室里。 后来回忆起高三,梦里岁月长,再好的时节也笼着散不去的阴霾,身上像是箍了枷锁——桌子上堆积如山的习题册、听不完的听力、发不完的卷子,一天一支用光的碳素笔芯…… 老师一次一次敲击着讲台,他们一遍一遍哀嚎,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一遭,时光的五指山不会放过任何人。 仔细一想,却又是充实快乐的,心中流淌过睽违许久的宁静。 音体美都不上了,也不知道墙壁上挂着的素质教育又是给谁看,教学楼笼罩着一片名为“高三”的氛围之中。 是了,高三不再是一个名词,而是形容词。 宋望宁的竞赛结果也出来了,正常发挥,考的还不错,获得了省级竞赛三等奖,虽然与国家级竞赛失之交臂,但是宋望宁没有遗憾。 也有几所学校对她跑出了橄榄枝,宋望宁却不是十分满意。 十一月份,江芜入住新城雅居也有一年了,学业越来越繁忙,与宋望宁的联系变少。 有一天,江芜在Q.Q上告诉宋望宁,她救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那人比她大上七岁。 原本宋望宁非常担心,生怕一个屋檐下会出什么事。 可是日子渐渐过去,江芜是安全的,她也就渐渐放心了。 这年,沈如鹤和宋望宁的生日都没有出去过,这年的十二月九日是周二,学校每月都加了考试,这天恰好是考试的第一天,晚自习也在考。 同学们在教室里互送了礼物,算是表示心意。 十二月二十一日,传说中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大家都从学习中挣脱出来,一个比一个疯狂。 “每天在地狱里,跟世界末日也差不多了!” “神啊,有本事就毁灭地球吧。” 从这天一早,大家都翘首期盼,等待着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一切如常,等到傍晚,天开始变黄,北风卷地白草折,树影婆娑,地狱里伸出了触角。 “世界末日真的来了!” “啊不是吧,下一秒就要毁灭宇宙了。” 宋望宁坐在位置上淡淡的笑,不就是变天吗?她才不信劳什子的预言,都是唬人的东西,大家都满了十八周岁,怎么还这么幼稚? 同学们都听不进去课了,刚好其他老师换课,连续两节都是林祥的,林祥压不住他们了,也理解这群被逼疯了的孩子,便说:“算了,咱们看电影吧,让你们放松一次。” “老林千岁千岁千千岁!” “老林万岁!!” 老林U盘里头没别的电影,只有一部《泰坦尼克号》,真正的经典就是看一百遍都不过时,于是熟悉的片头又开始了。 看电影是虚的,大家的躁动是真的,一个赛一个不安分,对面高二的教学楼更过分,不时传来告白的声音,不是怂恿的就是激动的。 教室里黑漆漆的,电影色调整体也暗,看向窗外真像群魔乱舞,饕餮横行。 高三一班很安静,可是隔壁二班不时传来声音,一阵赛一阵的“吼”“哦”,不知道在热闹什么,没一会儿走道也热闹起来了,教室的门被打开,门口站着两个女生,背着光,看不清脸。 “沈如鹤,我喜欢你。” “今天是世界末日,我来向你告白。” 女生的声音尖尖细细,如婉转莺啼,一溜烟的功夫就跑开了。 教室里传来笑声。 然后,教室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林培我喜欢你!” 始终没开灯,同在一个教室里生活了接近三年,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不过大家都默契没说话。 程佑歌低声说:“今天多好啊,世界末日,告白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 第66页 宋望宁的心蠢蠢欲动。 她也想把满溢出来的爱意宣之于口,她张了张嘴,或许有一个瞬间是勇敢过的。 不必考虑明天,不必考虑后果。 也摆脱掉那层道德枷锁,什么闻宜不闻宜的,至少沈如鹤从未亲口承认过不是吗?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说辞。 电影在这时候结束了。 这是沈如鹤和她最喜欢的电影。 灯被前排同学打开了。 黑暗之于她,就像溺水的人,渴望抱紧一块浮木。她抱着浮木幻想,犹如堕进了魔鬼的圈套,然而褪去黑暗,又回归到了现实。 宋望宁怅然地叹了口气,刚才怎么了?她怎么会有勇气告白呢。 宋望宁回到家,家里没开灯,黑沉沉一片,静默又沉寂。 她往里走,才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宋国军身形其实比较高大,但在黑夜的掩蔽下,也只是模糊的一片,他点了支烟。 “宁宁,你真的那么恨爸爸吗?” 嗓音沉哑,带点儿鼻音。 宋望宁没有开口说话,默默回了房间。 * 晚自习结束,妖风仍旧刮着,不过玛雅人的预言时间已经过去了,再谈论起世界末日,只剩笑料。 季洲放学的时候独自出来,刚推着车出门,就看到一抹吊儿郎当的身影。 纵使这人已经非常努力往好学生的方向打扮,可是气质这东西,藏在骨子里,抹也抹不掉。 “你病好了,就这么瞎晃悠。” 季洲皱起漂亮的眉毛。 前些天陈止又生病了,季帆非得让她去看他,怎么着,她还成他家保姆了? 少年勾了勾唇:“那我想再病一次。” “你就是病一百次我都不去看你。” “我们洲洲有那么狠心么?”他全身都穿着黑,与这黑暗融为一体,懒洋洋地笑,含着少年人的恣意慵懒,“今天是世界末日,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这个梗都过时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张柔软的唇堵上了。 有些人看起来又冷又硬,然而唇却是柔软的。 他们接吻有过两三次了,还没哪次像这次温柔,额头低下来,抵着她的,因为身高差距,他微微弯腰。 少年的唇齿干净清冽,没有酒气,亦没有烟气——这人啊真是奇怪,嘴上凶巴巴的,却暗自将她的话记在心里。 “我想亲你。” 少年低声笑,慢条斯理的,又充满磁性,弄得人心尖痒痒的。 “谢谢洲洲,让我如愿以偿。”这次他明明没有箍住她,可她却没推开。 “有你这样的吗?上来就强吻。”季洲默默翻白眼。 陈止不在意地笑笑,喉咙里荡着散漫的笑意。 “怎么办啊,我第一次喜欢别人,要不然季老师教教我?” 第三十三章 她无怨无悔 “季洲,”陈止忽然叫她的大名,黑沉沉的眸子看向她,“你喜欢我,对不对?” 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 陈止最近越发大胆了,前些日子去她楼下等他,又在奶奶面前摇晃,还装出一副长辈喜欢的模样,奶奶和她在家也无聊,恰好婶婶给了几只大闸蟹,奶奶便邀请他上来吃。 陈止没碰螃蟹,倒是吃旁边的几道小菜吃得开心。 季洲剥了只螃蟹给他。 陈止笑吟吟的:“我吃。” 若不是季帆后来告知,她都不会知道,陈止对螃蟹过敏,浑身起了红斑,头晕呕吐,好几天才好起来。 她嘲笑他丑死了。 “是挺丑啊,”他照镜子,冷不丁来一句,“娶不上媳妇你负责吗?” 季洲毫不客气地噎回去:“不应该怪你活该么。” 这人挑了挑眉,死皮赖脸也不嫌丢人:“季洲啊。” 他转脸向她,视线仿佛带了某种温度,扫过她的脸庞,莫名很痒。 “只要你肯低头看我,我连命也可以不要。” 晚风清凉。 陈止的目光诚挚得不像话。 如果她肯爱他,便值得他以身献祭,赴死一万次。 想到这里,季洲心尖猛然间抽痛,将视线移向别处,落荒而逃。 * 也是在一个寻常的晨读,大家精神头都不好,昏昏欲睡,英语老师的语调平缓无波澜:“大点声,别一个个没吃饱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教室后门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穿这件普通的羽绒服,脖子上系着围巾,踉跄着推开了门:“宁宁在不?” 那一瞬间,一种不祥的预感砸上心头。 是隔壁王婶。 王婶也不顾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直接进班拉宋望宁的手,也不顾上课的秩序:“走,宁宁,你爸他出事了!” 宋望宁脚下一软,轰然就要倒下。 好多同学都担心地看向她,困得快要倒下的同学也醒来了。 沈如鹤也看向她。 宋国军不是好人,至今欠着一屁股债,没做过一件好事,身为丈夫和父亲都不合格,每天糊糊涂涂,游手好闲,借酒消愁。 因为一万块钱,宋望宁跟他冷战至今,也是她过得最平静的几个月。 原本宋望宁以为,宋国军会使用一点强权逼迫她低头,可是这次没有,宋国军似乎也累极了,她能看懂宋国军的欲言又止,他其实盼着她主动和她说话。 -- 第67页 可她偏不,她看着宋国军一次次走到她跟前,故意搞出来一些奇怪的动静,而她冷着一张脸,漠然做自己的事情,其实是有点小得意的。 这是她的促狭。 难道就因为这些,老天就要惩罚他吗? 她恨宋国军是真的,可恨是爱的对立面。 王婶拉着她的手,一路飞奔下楼,走到学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两个人上去后,她突然有点喘不上气来,呼吸道仿佛被勒住了似的。 泪眼一串一串,扑扑簌簌落个不停。 王婶这才得空告诉她,昨晚宋国军一夜未归,去外头喝酒去了,沈书珺习惯了,也没去找他,哪想到今天早上回家的时候,迷迷糊糊又想去钓鱼,天还没亮,看不清路,掉到了河里,那边人不多,有好心人发现后赶紧送到了医院里,恐怕是凶多吉少。 钓鱼。 数九隆冬的季节,宋国军怎么想起来钓鱼?宋国军其实很多年没钓过鱼了,这还是他年轻时候的爱好。 沈书珺正在医院等着抢救,王婶赶紧过来接宋望宁。 “我们也经常交代他啊,不能喝酒,不能喝酒,喝酒误事,你看这事弄的,他这人……哎!” 宋望宁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一颗一颗掉落:“王婶,你说,我爸他会走吗?” “不会不会,”王婶安慰她,“都说好人短命,坏人长命,你爸可不是好人,老天得留着他的命,看着你考大学呢。” 她啜泣着,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那就行。” 还没到八点,恰逢早高峰,车如流水马如龙,旭日东升,冷风飕飕地吹。这是宋望宁最难熬的一天,原来,这才是她的世界末日。 问清楚手术室位置,她飞奔一般往病房走,脸上的泪水凝结成泪痕,她看到了沈书珺,一个摇摇欲坠的沈书珺,瘫坐在走廊上,像失了心的布偶。 记忆深处一片斑白,妹妹离去这天,沈书珺也是这个模样。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沈书珺擦了擦眼泪,撑着地面站起来,医生摘下口罩:“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顺变。” 宋望宁差点昏死过去。 明明是电视剧里发生过无数次的情节,走廊的灯光、窗户,手术室的外景、门牌,医生冷漠又麻木的脸,她都熟悉的倒背如流,怎么这剧情如今到了她身上。 却是不能承受之痛。 宋国军被蒙上了白步,从手术室推了出来。 宋望宁站起来,不死心地掀开白布,看了他最后一眼。 她的口水连成丝线,头发也乱糟糟的,神经紧绷着,跪在地上,喊了最后一声:“爸爸……” 有多久没叫过这个称呼了。 可喊起来依旧如此的熟稔,毕竟喊了十八年啊。 他有再多的不是,可终究是他把她抚养长大。 宋国军静静躺在那里,仪容已经被清理干净,脸庞散发着不正常的白,嘴唇也白,紧紧抿着,双手自然地垂在两侧,关节膨大,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似乎只是睡了寻常一觉。 可他不会再醒来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国军被推走,推到太平间,像宋国军这么爱挑事的人,会不会嫌冷? 可他没法张嘴再骂人了。 有小护士跟沈书珺交代,让她等会儿领取死亡证明,然后就可以去殡仪馆办理火化了。 宋望宁觉得可笑。 昨天还好端端的人,怎么这会儿就没了? 宋望宁莫名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个时候,宋国军还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工人,他年轻时也努力过,不过后来走了歪门邪道,尝到了甜头,便一直想走下去。 宋国军那时候在厂子里当流水工人,他是最能干的,每个月业绩都是第一名,厂子离家也近,那时候厂子里福利好,中午的小炒很美味,宋国军就骑着车回家,把小炒带给宋望宁和沈书珺,自己在旁边啃馒头就咸菜。 下午发了那种白色的新式小点心,他也不吃,用卫生纸包起来,下班之后带给宋望宁。 宋望宁笑,他就将她举到头顶。 那时他只是一个年轻的爸爸,宋望宁坐在他的自行车横梁上,笑声如银铃在颤颤摇颠。 这些记忆遥远而模糊,宋望宁都快忘记了。 她是有被他疼爱过的。 后来,日子渐渐过得好了,宋国军变了,越想赚钱就越是赔钱,越是赔钱就越想赚钱,如此循环往复,被拉入地狱。 宋国军这人就是嘴坏,上次在医院,气得宋望宁牙齿都在打架,可她回想这些年,宋国军并不重男轻女,至少沈书珺生出两个女儿,他从未有怨言。 舌头无骨,却能杀人,宋国军便是用自己的恶言恶语,抹杀掉了宋望宁对他的敬重与爱。 宋望宁恨他,却又在这一刻原谅他。 * 宋望宁请了一周的假。 好端端的一个人猝然从她的生命中离开,她多么希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家里的摆放照旧,桌上两瓶没拆的酒,地上放着潦倒的几个酒瓶,还有一碟吃了一半的花生米,烟灰缸里一半都是烟灰,宋国军那些衣服也还在外面晾着,不过早就干了。 是不是不把衣服拿进来,不把坏掉的花生米丢掉,宋国军就能回来? 她和沈书珺走完了葬礼的流程,下葬,发丧,丧宴,许是天太冷了,宋望宁的手冻得通红,生了病,发起高烧,她硬撑着生病的身体熬完了流程。 -- 第68页 爷爷也回来了,身材羸弱,在无人的角落哭得痛不欲生,瘦弱的老人站在坟前。 白发人送黑发人。 晚上没人的时候,沈书珺告诉她,宋国军淹在水里太久才被人发现,要不然会有生还的希望的,回光返照的时候,宋国军在意识混沌中唯一喊了她的名字:“宁宁……” 医生也说,他求生意识很强烈,然而泡在水里八分钟,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死神想要谁的命,便是挡也挡不住。 宋望宁发着烧,也不想睡觉,她和沈书珺一起收拾宋国军的遗物。 宋国军这人爱折腾,总是给人一个瞎买东西爱花钱的形象,可如今收拾起来,发现也没多少东西,他那些衣服也都是穿了五年八年的。 “怎么还有张卡?” 沈书珺疑惑地拿起来,这张卡和宋国军其他的现金放在一起,现金也没多少,就几百块了,也算是宋国军的私人金库,放在床底夹层的一个铁盒子里,沈书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里头还有一些宋国军其他的宝贝,最搞笑的是,有一颗童年时的弹珠,反正宋望宁记忆里没这东西。 “应该是胡乱办的吧,他肯定没钱了。”如果有钱,也不至于宁愿跟她冷战几个月,也不拿出来还给沈如鹤。 “我没见过这张卡啊。”沈书珺揉着红肿的眼睛,把卡放到灯光下,看了又看,“明天我找银行问问。” 第二天沈书珺回来了:“我问银行了,说这是教育储蓄,里头存了一万块钱了。” 教育储蓄…… 宋望宁跌坐在地上,坐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宋国军付房租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也没把这笔钱取出来。 被骗了钱,他冷硬地说:“一分钱也没了。” 她是真的以为他一分钱都没有了。 坏是他,好也是他,她理解不了怎么会有人嘴巴那么狠毒……再多的好也弥补不了他的坏,可是,他是她唯一的爸爸呀。 后来的几天,宋望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下一片乌青,红肿着,狼狈得似乎刚从鬼门关回来。 她蹑手蹑脚起了身,往门口走。 她想看看今晚的月亮。 打开门,想不到外面整整齐齐几个人,有程佑歌,季洲,还有周浩……沈如鹤。几个人齐齐看向她,目光中有哀恸,还有心疼。 夜晚寒凉得像是冰窖,也不知道他们站了多久,会不会跟她一样得重感冒。 宋望宁捂着眼睛哭了:“你们冷不冷,怎么不叫我一声?” 程佑歌说:“我们就想陪陪你,你看不看到我们都没关系。” 几个人一同上前,将她拥在中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每个人身上都很凉,宋望宁却感觉到热火燎原。 “这个时候安慰什么都没用,可我们想让你知道,你还有我们。”少年的嗓音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她落下泪,眼泪有滚烫的温度,似乎要将她灼伤。 密密层层的树影婆娑,新的一年马上就来了,她告别阴霾,深吸一口气,从堆叠的云絮中看到了一束光。 淋漓的月色里,他们相互依偎着、拥抱着,宋望宁偷偷渡来一点光亮。 这一刻,宋望宁觉得,不管这场不为人知的暗恋会走向何处,她都无怨无悔。 第三十四章 为爱远走高飞 上学后,同学都小心翼翼照顾着她的情绪,往常同学们谈天说地,自由自在,可是最近,没人再提起自己的父亲,程佑歌身为最亲近的朋友,更是这样。 “哎,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程佑歌抱住她:“宁宁。” 她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啦?” “我可能要走了。” “去哪里?” 程佑歌说:“留学,不参加高考了。” 宋望宁彻底愣住,这么突然吗?她请了一周的假,程佑歌就做出来这么大的决定。 程佑歌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打算过出国留学的事,我一直想着老实本分参加高考,但是他要走了,我挺喜欢他的,想了想,我这个成绩也不是很好,一棵树吊死也没意思,就跟我爸提了提,没想到我爸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就一拍即合了。” 她叹了口气:“倒是也没什么,去哪儿读书都一样,反正早晚都要出国,就觉得挺对不住你的,偏偏在这个时候……” 宋望宁安慰她:“没什么啦,人往高处走嘛,本来你英语成绩就好,留个学或许有更好的出路。”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程佑歌眼眶红了,很紧地抱住她,“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这三年都是你陪我过来的,也请你不要忘记我,你如果敢忘记我,那我回来打死你。” 程佑歌始终都是个敢爱敢恨的家伙,宋望宁被逗笑了:“快点准备雅思吧。” “我爸给我请了辅导老师,不分昼夜在学呢。” 程佑歌眨了眨眼睛。 这年,程佑歌照旧参加了期末考试,这也是她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考试,高考的战场上,她第一个退场,用她的话说,她的心与宋望宁同在。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周浩最为不舍,几次想说什么也作罢了,组了局为程佑歌送行,这次没去什么大饭店,也没什么高逼格,就在一个烧烤店随便吃了一顿。 -- 第69页 大家喝了啤酒,吃着烤串,念叨着青春永远不老,他们永远十八岁。 氛围搞得还挺有感觉,谁知道李荡突然来了句:“各位哥哥姐姐,我还没满十八岁呢。” 大家:“……” 宋望宁是真的没有想到,这群人当中最吊儿郎当的李荡,竟然还是个未成年。 周亦如凉凉瞥他一眼:“有什么可骄傲的?你想让我夸你一句小毛孩子?” 李荡乖乖闭嘴。 吃完饭后,外面竟然落了雪,纷纷扬扬的,格外浪漫。新的一年已经到了,久违的大雪也终于跌跌撞撞地落下,白茫茫一片,宛若梨花开满了安城。 宋望宁踩在雪里,伸出一只手,接住了几朵雪花,没过几秒钟,雪花融化掉了,化为一滩冰凉的液体。 “橙子,今天的雪花好像在为你送行呢。”宋望宁感叹道。 “是啊,”程佑歌拉紧围巾,将小小的脑袋缩到暖融融的围巾里,叹着气,“可惜啊,明年就不能陪你们看安城的雪了。” 她像个义薄云天的小女侠,突然扯过来宋望宁的手,往季洲手里放:“洲洲啊,以后我把我最好的朋友就托付给你了。” 其实季洲在原来班还有更好的朋友,在一班最好的朋友确实是她们俩。 季洲笑笑:“好啊,我一定保护好宁宁。” 宋望宁也挽上季洲的手:“是我保护洲洲才对。” 怎么看季洲都是需要保护的那个。 程佑歌又看向了那几个男生,嗓音就没那么温柔了:“还有你们几个啊,尤其是李荡,你别吊儿郎当的,要把你的力气用在保护宁宁身上。” 周浩不服了:“那我呢?” “就你……”程佑歌噗嗤笑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别再被陈止打得鼻青脸肿了……等我回国时,希望别让我看到你破相。” 周浩翻了个白眼,最烦别人提这段黑历史了。 季洲像是听到了好玩的笑话,眉眼弯弯,也发自内心地笑了。 周亦如也瞪了周浩一眼:“哥,活该你这么冲动,还不许别人提了?” 周浩笑嘻嘻地揽住自家妹妹:“这不是为了保护你么,还挑哥哥的刺了?” 他勾了勾周亦如的鼻子,周亦如哼了一声,把头转开。 小店的灯光穿过了透明的落地窗,落下一层薄薄的、暖暖的光辉,与冬日的雪交织在一起,氤氲着淡淡的雾气,仿佛有浮虫万千。 李荡捂住了耳朵:“行了,哥哥姐姐们,不要这么矫情了。” 地上已经堆了些雪,不过还不够密实,周浩便从旁边的汽车上搜刮下来一堆雪,迅速捏成了一个团子,往李荡身上砸:“臭李荡,老子偏要矫情!” 李荡被砸懵了,揉了揉脑袋,使劲扒拉出来几个雪团,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周浩身上砸,却没砸准,周浩疯狂往沈如鹤身后躲,沈如鹤就成了他的肉盾,这么一来,就热闹了。 所有人都攻击李荡,他一人难敌众人,李荡小可怜被砸倒了,砸得无计可施,跪在雪地里,又是无奈又是想笑,疯狂求饶。 “行了,朕的荡妃,朕准许你起来。”周浩乐得把头支到了天上。 李荡满脸调笑地从雪地里爬起来,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刚才那两分钟功夫,他偷偷攥了好几个大大的雪团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一人赏了一个。 李荡砸完他们,就跑远了,他们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各个懵逼,却彻底追不上了。 雪花纷纷扬扬,天气冷得彻骨,可少年人的血液却是滚烫的。 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对着天空大声喊起来,诉说少年的心声。 “有我一口肉,就少不了兄弟一口酒!” “我爱安城三中,青春永不毕业!” “高中万岁!高考万岁!!”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爱我的朋友们!!” “无论天涯海角,来生还做朋友!!” 周浩抬手揍到李荡脑袋上:“琼瑶剧吗你?什么来生,你兄弟都活得好好的。” 程佑歌揶揄:“没文化啊荡妃。” “诶,”周浩挠挠头,“刚才第一声是不是荡妃先喊的?” 两秒钟后,众人齐齐点头。 “李荡,你他妈刚才骂谁矫情呢,”大家又拿起雪,发起新一轮的进攻,“弄死矫情鬼李荡!” 李荡也不是好惹的,经过刚才那一轮,他的战斗力又增加了几层,经常趁人不备搞些阴招,少男少女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 宋望宁差点就被他弄倒,即将滑倒之际,沈如鹤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言简意赅:“宋望宁,来我这边。” 少年的嗓音掷地有声,呼吸之间有交错的薄荷香,影影绰绰地扫过她的脸,她招架不得,脸一下子臊得通红,手心汗津津的。不会有人注意,亦无人知道她潮湿的心事。 时间走到了二零一三年,宋望宁的暗恋也走到了第五年。 后来再回想,那竟是宋望宁高三生涯中最快乐的一晚。 * 寒假,江芜约宋望宁出去玩,也算是强迫她出门散散心,两人吃了炸鸡,蜂蜜芥末酱糊了一嘴,江芜又非得再要个甜辣口味,到后来,又拉着宋望宁去吃火锅,点了整整一桌子菜。 吃完饭,买了好多化妆品,又跑到楼上试衣服。 -- 第70页 年关马上到了,宋望宁原本不打算买新衣服的,父亲离世不久,她哪有心思高高兴兴过新年,然而沈书珺默默给她做了件新的羽绒服,低调的颜色,也算合适。 江芜看上一件黑色大衣,兴高采烈穿在身上照了好几次镜子,不满意地撅撅嘴巴,突然福至心灵,逼着宋望宁换上这件。 于是宋望宁半被强迫地换上了衣服,少女肤色白皙,她最近瘦了些,又多了些羸弱之感,倒是再合适不过,宋望宁刚把衣服换下来,江芜已经付了账准备拉她走了。 “你买了?” “对啊,算我送你的。” 这是个品牌店,衣服价格并不便宜。 二人又到了一家奶茶店,江芜说:“宁宁,我跟他谈恋爱了。” 宋望宁差点没反应过来。 进入高三以来,她们彼此都忙碌起来,再加上江芜早就搬到新城雅居住,离得不算近,更不方便见面,联系也都是在网上。 还是十一月,江芜告诉她,她救了一个比她大七岁的男人,那男人受了重伤,浑身是血。 开始她不放心,后来江芜经常给她播报他们的情况,宋望宁才勉强安下心。 “啊,其实也不算谈,”江芜捂了捂脸,难得露出一点少女的羞涩,“就是我喜欢他,我就告白了,他也喜欢我,但他就是不肯说,我想睡他,都硬得不行了也不愿意。” 江芜不是口嗨,她确实挺勇敢。 “但是吧,”江芜说,“他把他的卡给我了,里头钱真的多到花不完……我突然觉得,我救对人了。” 这就是江芜花钱那么大方的原因? 江芜年龄比宋望宁大一岁,思想上也成熟不少。 江芜深深看向她,转移了话题:“宁宁,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不要难过。” “走去哪里?” 江芜托着下巴:“不知道,应该是跟他走吧,你不要意外,因为,他就是我这辈子认定的人,江芜非周凛不嫁。” 也不知道为什么,宋望宁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江芜的眼中似乎有受伤的意味。 她往常总是充满神采,眸子里像是藏满了星星。 “你会想我吗?” 宋望宁毫不犹豫地点头:“会。” 江芜是她来到安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们讲过许多话,交换过无数个有趣或者枯燥的秘密,心事或者烦恼……老旧小区的天台倾听着着她们的喜怒哀乐。 她永远都忘不了她,然而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 前路迢迢,山水千万重,往后还有无数春秋,都要她一人尝遍滋味。 “想你的时候,你也在想我,所以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十三岁相识,走到浩浩荡荡的十八岁,在人生的岔路口分别,宋望宁其实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就像……”她哽咽,“就像我和我爸爸一样。” 她原来有多么恨宋国军,她如今就有多恨自己和宋国军冷战。 还记得宋国军那时候问她:“宁宁,你是不是恨爸爸?” 宋国军的眼神无疑是苍凉的,她每每想起就有点后怕。 如果她当时说“不恨”,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江芜也慌了,拍着她的肩膀反复安慰:“哎,宁宁,你别掉泪了,你一哭我就招架不住……” * 高三下学期开学那天,程佑歌的座位空了,宋望宁少了一个同桌,除此之外,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宋望宁刚到家,江芜的妈妈找来了,昔日漂亮的女人哭得眼睛红肿,一把就拽住了宋望宁,呼吸之间还有冬日的寒冽:“宁宁,江芜走了你知道吗?” 宋望宁如雷劈在原地。 原来江芜若有似无的试探都是真的。 她真的走了。 她跟人私奔了,抛下了一切。? 宋望宁也像是抽走了魂魄:“她去了哪里?” 江妈妈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叹着气,锤着腿,咬牙愤恨自己,悔不当初:“我也不知道啊,我现在好担心小芜,她只给我留下一张字条就走了,就说走了死不了……” 走了死不了? 这也不像江芜的作风啊。 “你们吵架了?” “没有,”江妈妈哭得更凶了,眼睛通红,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我跟他爸离婚了,我们俩都有了交往对象,但是对方都不想让我们带这么大的孩子,于是我们偷摸商量着让江芜独居,会给她钱,也会经常看她……可能她听到了这事,对我们心存怨恨吧,谁知道这孩子这么想不通呢!” 江妈妈在这里哭了好一阵,宋望宁也只能尽力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并且反复强调,江芜应该没事。 经过一天一夜的煎熬,宋望宁终于联系到江芜了。 江芜到了一个新的城市,刚办理好入学手续,周凛为她请了名师家教,还租了新的房子,布置的房间全部是她喜欢的样子,避免影响她学习,周凛没搬过来住。 江芜拍了好些照片给宋望宁看。 宋望宁终于放下心来。 江芜却始终没理江妈妈,对她打来的电话、发来的消息置之不理。 宋望宁确定她没事之后,小心翼翼地说:“阿姨挺担心你的,你要不就回个消息吧。” 江芜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现在知道担心了?晚了。” -- 第71页 宋望宁叹口气:“昨天阿姨哭得真挺厉害的,撕心裂肺的,一点也不像假的,哎,这件事怎么说呢,谁都有犯糊涂的时候……” “江芜,我就是希望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宋望宁声音低了低。 江芜立刻就理解了,声音也缓和了下,很小声:“宁宁,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就是使几天小性子。” 宋望宁“嗯”了一声。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江芜如今的痛苦也都是经年累月造成的,始作俑者都是这一对闹来闹去的父母,如今他们正式宣布离婚,却还要在江芜的心口插上一刀。 如果从没爱过,也就无所谓恨了。 所有的一切还是因为太在乎。 “宁宁,我妈跟你爸不一样,你爸就是嘴巴坏,人品差,但是他再怎么也没想过抛弃你,这是底线问题,但是我亲妈,她不想要我了……” 宋望宁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替谁说话,只想着化解母女矛盾:“你都十九了,马上二十岁了,可能你妈妈觉得你长大了,再说了,你一个人在新城雅居不是住的挺开心的吗?” “我不信她不清楚,我去新城雅居住是因为谁,”江芜冷嗤一声,“我如果有个幸福的家庭,我还会想着出去独居?谁不想回到家吃口热乎饭。” 这些宋望宁当然清楚,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经过宋国军的事之后,她看问题角度不一样了,生怕酿造一场人祸。 “不过也还好,我遇上喜欢的人了,虽然还没追到。”想到这里,江芜总算有点开心了。 江芜也没说太多那个男人的信息,只发了张照片,够帅,够痞,就是因为太帅了,年纪比她们还大这么多,宋望宁开始觉得不靠谱,可是江芜说了半天这男人的做法,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反而好的有点过分。 江芜又没钱,最有价值的就是一张好看的脸蛋,可这男人最不缺钱,也没舍得碰她。 宋望宁也就打消了疑虑。 可能这就是真爱吧。 江芜始终没联系江妈妈,拒绝跟她讲话,被抛弃的人,不会那么快选择原谅。江妈妈急得不行,仍然难以放心,报了警,查出来了江芜的住处。 买了当天的飞机票非得过去看看。 江芜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放心了吗?我没死。” 江妈妈抱着她在怀里哭,差点儿就跪下了,十九岁的大孩子,不可能像小孩一样,给一巴掌或者哄上一阵就过去了。 江芜就是不理她,后来江妈妈走访了学校,还有这附近,还去超市买了好些吃的喝的,日用品,然而江芜那里什么都有。 江妈妈又见了周凛一面,才放心下来。 回到安城后,江妈妈又来找了宋望宁,言辞中有恳切意味:“宁宁啊,我们小芜也就跟你联系了,有了她的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还得麻烦你帮我多劝劝她。” “阿姨真的知道错了。”女人瘦弱的肩膀颤动着,也不像之前看着那样盛气凌人了。骄傲了一辈子的江妈妈,也终于为了孩子低下头来。 宋望宁轻轻说:“阿姨,江芜她不会怨恨你的,那边的教育水平更好,还有名校毕业的老师一对一辅导,说不定比这边考得还好呢。” 江妈妈眉眼垂下来:“是啊,我也这么想,说不定对小芜来说还是件好事。” 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 * 三月中旬,校园里的杏花开了,白色的花朵,红色花蕊,随着时间推移,它们会越来越红,越来越美。 每天早上来到学校,都会看到枝头灼灼一片,满园春色,清风吹来的时候,香味氤氲开来,令人心情大好。 安城全市进行了一模考试。 教室里也挂起来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每过一天,曹美嘉就要上去撕掉一页,减去一天。 日头越压越重,试卷与考试的压力将大家压得喘不过气来。 来到教室,一屁股坐下就是一天,脖子不酸,屁股不疼,大家聚精会神,笔走龙蛇,似乎每个人的身上都安装了一台永动机,都为了自己的未来奋进。 升入高三以来,季洲不常常在教室,经常和原来班的朋友走在一起。 其实说起来,宋望宁和季洲虽然是好朋友,却没有到达交心的那一步,只是因为季洲的恐惧感与彷徨感,她们又是同桌,才捆绑在了一起,季洲身上发生的很多事情,她其实都不知道。 宋望宁便开始独来独往,没有人际的烦恼,倒是一身轻松。 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都获得了一种崭新的自由与轻盈。 宋望宁也时常去酸奶吧买酸奶,却不常常看到邵梨,去店里好几次才能看到她一次,邵梨也快中考了,她也非常努力,为了喜欢的那个男生。 大家都有动力和前进的目标,可宋望宁却有点迷茫。 她喜欢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喜欢她,原本她想努努力,和沈如鹤念同一所大学,可是后来随着闻宜和沈如鹤感情的加深,她不想做一个默默窥探的第三者。 爱使人嫉妒,使人蒙蔽双目,她也害怕自己做出来什么事情。 晚上回到家,学习之余,打开了电脑,都不知道该和谁聊天,或者看些什么。 江芜在努力备考,程佑歌已经熟悉了新的环境,交到了新的朋友,她似乎在停留在原地,空虚又荒谬。 -- 第72页 成绩也没有大幅度的提升,如今的成绩说出来还可以,比起来沈如鹤还是差的有点多,不过考个985不是问题。 每天食堂、教室、家,三点一线,日子虽然过得快,却不免有点乏味,这天傍晚,宋望宁和季洲一起去学校外面的小吃街吃饭。 这是高三下学期开学以来,她们第一次在外面吃饭。 天气暖和了许多,天还没完全黑,两人又去排队买奶茶,这是一家新开的奶茶店,人流特别长,原本宋望宁不想买来着,季洲却笑盈盈地说:“越长才越有想喝的感觉。” 宋望宁挑了挑眉:“有道理。” 两人排了会儿队,聊着天,等宋望宁反应过来,距离晚自习开始时间只有十分钟了,放弃排队回教室来来得及。 两人相视一笑,谁都没有打退堂鼓的念头。 去他的迟到吧。 最终两人提着奶茶,笑嘻嘻地往商场外面走,天黑透了,颗颗星子浮在天空上头,街道上少了学生的喧闹,异样地安静,远方似乎有人撬开了一壶陈年老酒,沉浸着自由而甘醇的清新。 两个女孩手牵着手,一人手里拎着一杯奶茶,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走。 季洲说:“英语听力没听,今晚还说发物理卷子,老林肯定得罚咱们。” “罚就罚,”宋望宁无所谓地笑笑,“高中三年了,咱俩还没被罚过,日后想起来,肯定有遗憾的。” 这回轮到季洲说:“有道理。” 谁的青春不迷茫?谁的青春不叛逆?两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也想尝尝被罚一次的滋味。 宋望宁叹息着:“十八岁也很快就过去了。” 季洲摇着头:“这不是我盼望的十八岁,我小时候对十七岁、十八岁有很多美好的想象,不是这样的。” 宋望宁却说:“我都习惯了。” 习惯了暗无天日的人生,仅凭着偷渡来的那点光,又怎么能照亮漫漫余生呢? “诶,你看,那不是闻宜吗?” 宋望宁警惕地转过脸去,这个名字像魔咒一般,盘旋在她整个青春时代的上空。 她羡慕闻宜的自由洒脱,羡慕她可以肆意活出自己……更羡慕她能以特别的身份,待在沈如鹤身边,成为他的例外与独一无二。 曾经有过嫉妒,现在是羡慕。 那是拐角的一条街,人员稀稀落落,全都是发廊,网吧,游戏厅,还有个乌烟瘴气据说很乱的酒吧,不少混社会的青春盘踞在这条街的深处,时不时打个架闹个事,好学生断然不会在这里,都害怕连累自己。 闻宜却从这条街深处走过来。 她的气质太过出众,以至于大老远,她们一眼就能认出来。 闻宜的身边没有沈如鹤。 她旁边有三两个女生,还有五六个男生,打扮都非善类,戴着耳钉,化着浓妆,一脸不好惹的样子,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咱们走吧,我看那几个男的好像喝醉了。” “嗯。” 两人回去的路上,还在聊这件事。 “闻宜竟然和两个男生勾肩搭背,”季洲吐了吐舌头,“不会是背叛沈如鹤了吧。” 宋望宁静默不语。 如果是去年这时候的她,看到闻宜这样亲密地和别的男生走在一起,兴许她会窃喜,窃喜闻宜可能会离开沈如鹤,窃喜沈如鹤可能会看破闻宜的真面目,窃喜着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或许她…… 如今却不会了。 是对他的喜欢减少了吗? 没有,这份喜欢早就成了长进肉里的钉子,经年积累,经过岁月的洗礼,更加深刻了。 只是,她不会再嫉妒了。 无论如何,那都是别人的人生,和她宋望宁,没有一点关系。 她暗恋的少年,炙热、真诚、善良,本来就不该属于她,他像手握权杖、劈开红海的摩西,也曾举着一束同样的光照亮她人生黑暗的一角,成就她漫长岁月的强大支撑。 此后,她唯有祝福他平安顺遂,万事胜意。 她愿意日日祈祷。 哪怕偿还毫厘。 她们回到教室,只听到唰唰写字的声音。 下学期以来,林祥比之前辛苦得多,将办公桌搬到了教室,转椅放不开,就只能塞个硬邦邦的普通板凳,这么办公一天,林祥身子骨受不了,腰酸背痛,下了课经常到栏杆旁扶着揉腰。 全班同学心疼他,凑钱买了个按摩器,硬是逼得林祥一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掉了泪。 今天,林祥却不在教室。 物理课代表拿着两张卷子给她们:“现在写这个卷子呢,争取第二节 晚自习前交上。” “行。” 两人一同拿出来中性笔,目光相接,又笑了。 好不容易想叛逆一次,老天都不给面子。 第三十五章 我要他下地狱 四月十五日开始,高考体检工作陆陆续续开始了。三中作了统一安排,抽血都是在学校里进行的,其他的项目都安排在三甲医院,包车把她们送过去。 于是,这个下午便不需要上课了。 尽管这车没做好清洁工作,里头有股陈旧腐烂的臭味,人太多,司机驾驶水平也一般,摇摇晃晃的,颠簸得人头晕,大家仍然兴奋得不行。 在路上聊着天,哼着歌。 宋望宁和季洲上车时,刚巧前面坐着沈如鹤他们,于是二人在后面坐下了。 -- 第73页 男生们聊着天。 “都快高考了,你想学什么专业啊?”李荡问沈如鹤。 “都好几个打算,其实都可以。” 李荡也没打算要什么答案:“你呢周浩?” 周浩托着腮:“我就想打游戏,啥时候开设个打游戏的专业啊?” “做梦!”其他同学也看向了周浩,纷纷觉得不可思议。 周浩梗着脖子,气呼呼的:“可能过几年就有了呢,到时候打的你们脸疼!” “那我们坐等被打脸呗。” 周浩心虚地看向李荡:“荡妃,你觉得会不会有一天能有打游戏的专业啊,大学啥也不干,就学打游戏!” 李荡翘着二郎腿,爱怜地摸了下周浩的头,啧啧笑了:“做梦。” 宋望宁在后面却想,还真的说不定,这些年发展日新月异,多少不可能的事情都变成了现实。 大家聊着天,很快就到了医院,每辆车的发车时间都是控制好的,每两个班一组,同时进来体检,体检得差不多了,另外两个班再进去。 季洲和宋望宁一起上了楼梯,体检中心在二楼,上去的时候,碰到了好多文科班的老同学,热络地打着招呼。 这一整层都是体检中心,每个人进去先领了一张体检表,上面陈列了不少需要做的项目,一页纸,看得头有点疼。 季洲小声问:“不会检查妇科吧。” 宋望宁笑了:“你怎么这么单纯呢,当然不会了,也就是看看咱们有没有传染病之类的。” 季洲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 宋望宁想不明白,其实检查妇科又怎么样,小姑娘都挺讲卫生,也没有糜乱的男女关系,何况,就算检查出来妇科有问题,又不影响考大学。 “每个项目人都好多……” 大家都拍排着队,短的队伍大概三五人,长的有十几二十几人,宋望宁便说:“洲洲,咱俩分开排吧,等都做完了,在入口处集合吧,咱们一起出去。” “行。” 宋望宁身体没什么隐疾,因此也没什么好怕的,看到哪个项目人少就赶紧挨过去,不到半个小时,体检表就写的满满当当的了,把表交给护士之后,宋望宁走到入口处,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 中途沈如鹤和周浩跟她打了个招呼,还问她要不要跟他们一起下去。 宋望宁笑一笑:“不用了,我等洲洲。” 她深深地望着沈如鹤的背影,这个让她难过、让她欢喜的少年,还有最后的两个月,她真的见不到他了。 哪怕早就做好了分别的准备,可这一天逼近时,她还是难过得一塌糊涂。 毕竟是她从初中开始的仰望,她努力着,盼望着,一天比一天地靠近他,却又一天比一天地远离他。 都说离开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只是他们还有相聚的机会吗? 怕是这辈子都不会了。 宋望宁红了眼睛,心里仿佛揉进了一颗柠檬,酸酸涩涩的。 “宋望宁,你是在等季洲吗?” 是同班一个女生,包落在这里了,过来找。 “对,你看到她了吗?” 理论上这个点也该回来了。 “我刚才看到她了,她和一个陌生的女孩走的,看着挺脸熟的,好像是她原来班的同学?” “好,那谢谢你啊。” 可能季洲和别人聊天聊嗨了,就忘了她先走了,不过也没关系,宋望宁就自己出去。不过她还是觉得怪怪的,季洲平时很小心仔细,从没做过不打招呼就离开的事。 * 都说女生的第六感格外准,事实确实如此,季洲碰到的是原来班的女生,林曦。 “季洲,你在等宋望宁是吧?” “宋望宁让我来找你的,她在体检中心后面等着你呢。” 两个女生一起下了楼,林曦和季洲一起往后面走,越走越偏僻,这边没什么人,停着不少车,看着就像个废弃的工厂,天色也暗下来了,昏昏黄黄的,像是风雨欲来的征兆,走了一阵,也没看到宋望宁的身影。 季洲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林曦,你确定宁宁来这里了?” 她明明和宋望宁约好了,就在入口集合,宋望宁也不会莫名其妙把她约到这种地方来吧。 林曦没有回应她,再次转脸一看,林曦已经不见了。 季洲心头一凛,当她拔腿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时,手却被一双手抓住了,男人的手粗糙,肥厚,掌心湿湿的,油腻感油然而生。 糟了!季洲心里咯噔。 她不需要抬头就能感知到他,她这辈子的噩梦。 多可怕,恨比爱更容易记住一个人。 她还有两个月就可以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最近张竹庆也没出现在她面前,她还以为他放过她了,她也渐渐松懈下来了,没想到竟然…… 林洲疯了一般想要甩开他,张竹庆的力气太大了,还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将她压制得死死的,胃里泛着一阵恶心,头快要爆炸了。 “洲洲啊,”张竹庆抚摸着她的脸,笑眯眯的,“我真的很想你的味道呢。” 男人油腻的头往季洲身上凑,说着令人作呕的荤话:“快让叔叔亲一亲吧。” 季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胸口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她跟着陈止学到了不少东西,陈止打架虽然厉害,但也遇到过强大的对手,以一敌十的情况也遇到过……他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 第74页 季洲强忍着恶心,脸色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这个时候最不能慌了,如果她慌了,那么最坏的结果还会再发生一次。 她暂缓了挣扎,张竹庆的手便松开了对她嘴巴的禁锢。 “我没告你,你还想怎么样?” 季洲只有一次呼救的机会,如果没人救她,她将会陷入更可怕的境地,季洲赌不起……她只能拿陈止给她的智慧斡旋。 张竹庆色眯眯地笑着,从她细软的脖颈中抬起头来:“叔叔很喜欢的你的味道,我知道你爸妈都在外地,要不要叔叔供你读书,你只需要固定给叔叔提供一些服务。” “能给我多少钱?一年十万还是二十万?” 张竹庆也惊住了,上下抚摸着她的手:“钱方面是最好商量的,现在你能陪陪叔叔吗?” 季洲故作柔弱地笑了笑:“行。” 果不其然,张竹庆也放松了警惕,钳制她的手放松了些:“是不是那次之后,你发现叔叔的感觉还不错?大不大,喜不喜欢?” 季洲的脸色煞白一片,头脑嗡嗡的,整个人在倒下的边缘,她必须镇定,这里没有陈止,没人能帮她,如果她不淡定,她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那件事是高一发生的,这么痛苦的两年她都熬过来了,就差最后两个月了,人渣不配毁掉她的人生,她要和奶奶光明正大地走进新生活,离开安城。 “叔叔,”季洲作出我见犹怜的样子,“咱们去宾馆行吗?” 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她才可以向别人呼救。 张竹庆低着头笑了,笑容令人惊悚:“季洲,你想耍什么心机?我告诉你,不会有人救你的,你上次没报警,这次也不会报警,除非你想让你家那个老东西死掉。” 这个人渣。 他竟然骂奶奶老东西!! 季洲紧紧抿着唇。 “如果我非要报警呢?我放过你第一次,不可能放过第二次,张竹庆你真的不怕吗?” 男人色眯眯地笑:“早就没证据了,实在不行,我就说是你勾引的我,我上头有人,你能有什么办法?” 或许没人能定他的罪。 她经受了最不该经受的,却要强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还要一次次接受□□。 卑鄙! 季洲咬牙切齿,害怕是真的,恐惧是真的,这就是一个轮回,她永远都逃不掉,她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张竹庆把季洲往里拖了拖,向前走几步就是他的车,他的车比较大,刚到车里,他就急不可耐地撕开她的衣领,肥厚的嘴唇探下去…… 季洲没有挣扎。 张竹庆也意外她竟然没挣扎,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已经起了反应,摩擦着季洲的小腿,在想要脱掉季洲的裤子时,季洲眸子精光一闪,刚才二人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悄悄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东西,将背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来,高高地举起。 张竹庆的双眸还沉浸在欲望之中,银光闪闪的东西晃到了他的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 季洲找准要害,将小刀插到了张竹庆的大腿上,顿时皮肉绽开,血肉模糊,她双手染着血,惊慌得不行,张竹庆倒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他吐了口水在地上,骂道:“臭□□!” * 磅礴的大雨袭击了整座安城,没有绵绵细雨的铺垫,顷刻间,大雨如注,冷冰冰地砸在地上,像是砸在棺材上。 天空划过一阵阵闪电,雷声肆无忌惮,声势浩大如千军万马,整座城市都泛着黏糊糊的腥味。 陈止家的门铃被摁响了。 他从沙发上皱眉爬起来,打开门,季洲瑟缩着肩膀站在那里,季洲任何时候都是清冷孤傲的,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狼狈的时刻,浑身被淋湿的少女,他朝思暮想的梦中人,头发丝紧紧地粘在脸上,小脸瘦弱苍白,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好,下摆还泛着铁锈红…… 是血迹。 陈止皱起眉,额头上的伤疤凌厉不逊,爆发出两条青筋,嗓音拔高几度:“谁他妈弄的?” 季洲哭着抱住了陈止,她现在相信的人就只有陈止了,除了陈止,还有谁能保护她?今天她能躲过去,那么明天呢?未来的两个月她又该怎么办。 她哭得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 出事以来,她有无数次想要嚎啕大哭,然而想起年迈的奶奶,她都硬生生地将眼泪忍了下去,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藏在被窝里抽噎一阵。 可她实在太痛苦了,她向往的,从来就只是正常人的人生。 可为什么,老天连这个都要夺去。 她终于抽噎着将那段经历告诉了陈止,说完之后,整个人也痛快多了。 “幸好我今天随身带了小刀,还是你给我让我防身用的,要不然……” 季洲的嗓音有点哑,她紧紧地抱着陈止,眼泪一颗颗砸到他身上,少年胸膛滚烫,她想从他身上汲取一点能量。 “陈止,你还记得上次我们看日落吗?我让你去给我买花,其实我有好好地坐在那里等着,我看着海,就忍不住往里走,我想着再往里走走,我可能就解脱了,那时候就像疯了一样,后来我差点就被淹死了,被好心人救了……” 季洲泪眼婆娑:“其实我想跟你一起看日落,只是我真的不想活下去了,两年了,这个噩梦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啊。” -- 第75页 她忍耐了那么久,崩溃了。 天塌地陷,崩溃的又何止是她。 她一直低着头,没注意到少年的脸色渐渐沉下来,冷得仿佛要噬血。 陈止抓起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面色沉得骇人:“洲洲,那禽兽今天又碰你了?” 季洲摇着头,吸了吸鼻子:“差一点……我逃出来了。” 直到这一刻,陈止才明白面前的少女所背负的东西,怪不得她那么恨男性,怪不得她明明喜欢他却不承认,怪不得她说自己脏了…… 陈止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无人看到的角度,少年眼神越来越寒,整个人是蚀骨的冰冷:“洲洲,他敢碰你,那我就让他下地狱。” 第三十六章 最后一场日出来临之前接吻…… 季洲这晚没有回去,她情绪很不稳定,身上也狼狈,回去了还得让奶奶担心,于是给奶奶发了短信:奶奶,我今晚住在同学家,您早点休息。 陈止把浴缸里放满了热水,白蒙蒙的雾气溢满了整间洗手间,他抱着季洲去泡了个热水澡。 季洲这一晚是在陈止的房间里睡的,陈止也睡在她旁边,他亲了亲她好看的眉眼,对她温柔地说“晚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还记得那次,他生了胃病,她过来照顾他,他对她是有反应的。 这一夜,季洲睡得很沉。 她在凌晨四点半醒来,醒来时身旁的位置却空了,暴雨停了,外面还是一片沉寂的夜色,莫名的,心口的位置夜空荡荡的。 “陈止?” 她叫他的名字。 季洲在硕大的房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陈止的身影,急不可耐地拨通了陈止的电话,传来一阵阵忙音。 陈止究竟去哪里了? 季洲也不敢贸然出去,害怕一个激灵噩梦又会重演,她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双腿并拢,手不停地摩擦着,嘴唇抿得紧紧的。 大概半个小时后,门口终于有了响动,她警惕地站了起来,眼睛却直直盯着桌面上的水果刀。 她如今已经有了应激反应,听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门开了,带着风声。 陈止握着一把带血的刀,挺拔地站在那里,对着她笑:“洲洲,噩梦结束了。” 其实季洲这半天都有种不妙的预感,可她不敢往下想,越往下想就越担心越害怕,她只能期盼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盼望着陈止早点回来。 然而陈止亲口告诉她,噩梦结束了…… 季洲的嘴唇颤了颤,手也不受哆嗦地颤动起来:“什么意思?” “我拿刀捅了那变态,他跪在我面前求饶,说再也不敢碰你了,”陈止云淡风轻地笑,“那个变态,死一万次都活该。” “他死了吗?” “应该。” “你受伤了吗?”季洲眼泪瞬间决堤,泪珠子一串接着一串往下冒,她走上前拨动着陈止的衣服,担心地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她忍着泪,几乎要翻遍他全身了,幸好没有,陈止除了手上有点抓痕血痕之外,哪里都没有伤口。 如同一把利刃刺破了心脏,季洲抬起头来,整个人机械了一般,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她摇晃着陈止的胳膊,疯了一样,一句接着一句说。 “可是你这样会坐牢啊,陈止,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发生什么,我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你,就是不想拖你下水……” 她哭得比昨天还要厉害,似乎停不下来了,她多么希望现在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陈止还是那个虽然痞气、却没做过坏事的少年。 “我也想让他死,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他死,可是不该是这种方式,相当于同归于尽,你怎么这么冲动……” 季洲语无伦次,哆哆嗦嗦的,除了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哭,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很快,陈止的袖口都被她哭湿了。 陈止到底该怎么办……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 她知道陈止爱她,可她想不到,原来这爱竟然到了如此惨烈的地步,覆水难收。 还记得陈止曾经说,他那样的人生,要么爱,要么死。 他真的愿意为了她送死。 陈止上前一步,捧住她哭脏了的小脸,很轻很轻地说:“洲洲,你听我说。” “我现在去自首。” “你不要担心我。”少年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淡淡笑着,按住她的后脑勺,想将她往怀里带。 可他看看自己身上,斑驳的血迹模模糊糊,他不想脏了心爱的少女,于是轻轻松开了。? 季洲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疯狂摇着头,眼泪模糊了整张脸:“不行,陈止,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进去,他先伤害了我,我们干脆说是我做的行吗?这样的话,他□□在先,警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陈止笑了,逗她似的,微微笑着:“你怎么这么单纯啊。” “你空口白牙说警察就会信吗?警察不会信,反而还连累了你,我不会怕的,”他顿了一下,温柔安抚她,“而且那个人也不会轻易让他的儿子进去的,洲洲,警察不会拿我怎么样,你放心。” 他只说“你放心”,可她如何能放心? 心都疼得绞在一起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如果她知道陈止会做出这种事,她宁愿噩梦重现也不要他冲动。 季洲不肯放下他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只有你了陈止……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 第76页 她啜泣着,声音却很坚定:“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你了。” 陈止“嗯”了一声,唇角弯了弯:“我知道。” 少年揉揉她的头发:“洲洲,你不要感到抱歉。” 他失笑:“我只是想让洲洲睡个好觉。” 前半夜,季洲睡得并不安稳,她睡在他的怀抱里,拼命地挣扎,一遍一遍叫嚣着“我恨你”、“张竹庆你给我去死”,反反复复,脸蛋憋得通红。 陈止沉着脸从床上坐起来,手握成拳。 凭什么坏人作恶受不到惩罚,凭什么他的女孩连一个安稳觉都不配拥有?他必须做点什么,绝不能坐以待毙。 张竹庆不死,季洲的噩梦就永远不会结束。反正他早就是劣迹斑斑的少年了,他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敢伤害他最爱的少女,那他就要拿去他的性命。 有些事,季洲不敢做,可他敢。陈止沉着脸,穿着黑色外套便出门了。 季洲踮起脚尖,亲吻陈止,眼泪搅在了嘴唇上:“陈止,你不要自首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不要去警察局,我害怕……” 她从没主动亲吻过别人,此刻也不知道如何主动,陈止笑得无奈。 “陈止,你之前不是想睡我吗?我把我自己给你好不好?只要你别走……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季洲彷徨极了,害怕极了,眸里的泪就没停过。 她真的不能没有陈止。 陈止摇了摇头,与她拉开一点距离,静默半晌,他开了口:“洲洲,好好留着,把我忘了吧,以后嫁个好人。” 少年低下头,将她锢得紧紧的手一点一点掰开,她死活不愿意,可他非要分开。有些事从他做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结局,冲动也好,千夫所指也罢,他只是想让喜欢的少女从光明中醒来。 他希望她再也不要做噩梦了。 而他,甘愿接受法律的审判。 陈止转了身,拿上那把尖刀,那是证据,他不能扔,少年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季洲不愿意,又扯住了她,她总算找到了一点理智:“陈止,还没天亮,警察局还没人上班,我们去看日出行不行?” “那次没看到日落,其实我也很遗憾,我们这次去看日出好不好?”她哭着,眼眶发红,恳切地哀求,“求你了陈止……” 少年点点头:“好。” 陈止换了身干净衣服,又骑上了那辆摩托车,季洲也擦干净了眼泪,笑意盈盈的,抱紧了少年的后腰,似乎只是平凡的一天。 五点多钟,天空依稀撕开了一点光明的口子,黎明初初破晓,泛着鱼肚白的光泽,摩托车在马路上突突疾驰,没人知道他们身上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 很快就到了上次的海边。 天际灰白一片,波涛汹涌,舔舐着海岸边上,微弱的光芒与灯塔的影子交相辉映。海上有轮船呼啸着驶过,放着高分贝的音乐,响穷彭蠡之滨。 六点了,太阳升起来了。 少年有黑色的发,穿着白衬衫,凛冽的眸,朝阳般的笑容,干净得一塌糊涂,她多想将此刻定格、珍藏。 团团红云撕裂了天空,红霞满天,光芒万丈,像诗人焚烧殆尽的诗稿,铺陈在遥远的海面上,旭日东升,海面上跳跃着金光,金灿灿的光芒照耀着整座城市。 季洲眸色柔和,清透得似乎含着一汪月色:“陈止,太阳出来了。” “嗯,很美。” 陈止转眸看向她,熹微的晨光照在少年人干净的眉目上,为他们周身罩上了一层金光。他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吻了上去。 他们在最后一场日出来临之时接吻,斑驳陆离的光下,少年热烈地亲吻她,他吻着她失去血色的嘴唇,仿佛要将她融进骨血里。 咸湿的海风吹过来。 相爱的人纵情接吻。 这或许是最后一个吻了。 远处有小孩在念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月亮的人的悲哀。” ……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是博尔赫斯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字里行间都镶嵌着旧时光的脉脉温情。 少年少女站在沙滩上,像同心相连的并蒂花,唯有死亡能将他们分开。 还记得陈止曾说,只要她肯低头看他,这条命他也不要了。 她从来都不想要他的命,她只想他好好地活着,长命百岁,哪怕当个祸害。 季洲也是如今才明白。 这世上并非无人爱她,她的救赎其实早就出现了。两个不会爱、不被爱的人相互取暖,成了彼此的救赎。 她多么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她就能和陈止永远在一起了。 * 一小时后,少年推开了警察局的大门。 他不卑不亢,嗓音徐徐清淡:“我要自首。” 第三十七章 她们的十八岁 宋望宁如今两边的同桌都空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地学习。 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文科部主任江萍,她们班找了新的代课老师,班里乱成一团。 校园里流言不断,各路猜测都说,先是说江萍惹上了官司,工作也不保了,后来又说是她老公出了事,在医院里生死未卜,还有的说不是她惹了官司,是她老公。 -- 第77页 什么猜测都有,然而季洲已经一周没来上课了。 马上就进入五月了,这个节骨眼不来上课绝对不是正确的举动。 有同学担心她的情况,找林祥去问,林祥也只是端着茶杯,叹口气,三缄其口。 再后来便有人说,季洲也出事了,和江萍有关系。 宋望宁不相信。 快毕业了,班里流行写同学录,一个人一本,要发给全班同学,每逢下了课,同学们也不出去玩,安静坐在教室里写同学录,一笔一画地写,写的都是真实的心意。 季洲收到的那些同学录都被宋望宁妥善放在一起,放到了桌肚里。 后来,流言越传越真,隔壁班有同学的爸爸就是校领导,他传出了此事,宋望宁才知道原来季洲竟然遭受了这样的事情,原来她眼神里的恐惧、所有的迷茫无措都不是空穴来风。 宋望宁的脊椎骨也爬上了细细密密的冰凉。 五一节过后,季洲重返校园,她身上多了一股韧草的气质,坚硬、淡漠,仿佛没什么能打倒她,脸蛋仍然是触目惊心的美丽。 宋望宁把同学录给她。 季洲一页一页地写,每个祝福语她都填写了一样的句子:祝你平安顺遂。 或许对于现在的季洲来说,没什么比平平安安最重要的了,她想把最真诚的祝福送给亲爱的同学们。 宋望心疼地移开视线,她也在写同学录,想给沈如鹤写点不一样的,却又不敢让自己的小心思被别人发现,于是她给全班同学写了不一样的内容。 她写:乘风破浪,直挂云帆。 她写:金榜题名,只待今朝。 她写:山高路远,未来再见。 她写:高考加油,前程似锦。 她写:我寄明月,祝你鹏程万里,更高处见。 到了沈如鹤那一张。 她的手指握着那一页厚实的纸页,心头压着沉甸甸的重量,是难过与不舍的情绪在泛滥,想起之前暗恋的点点滴滴,她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宋望宁反复试了好几次笔墨,流畅不卡断才放心,她很轻很轻地写: 祝你一生如满月,所求皆可得。 夏天的风捎来阵阵散不掉的热意,柏油马路蒸腾着暑气,校园里的杏树长势繁茂,青色的星子缀满枝头,温软的斜阳为它们描上漂亮的轮廓。 她落笔的字体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请上天允许她自私一次,只想把最好的祝愿留给喜欢的少年。 暗恋本来就是破釜沉舟,飞蛾扑火。 没人问季洲的情况,宋望宁也不问。大家照旧说说笑笑,像事情没发生之前那样,也没人对季洲指指点点。 季洲上课的时候认真听课,下课就站在栏杆旁对着窗外。风吹动少女的长发,她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美得就像静默的画。 她在看什么呢? 看杏树吗? 看天空吗? 还是在思念远方的少年? 只有风知道。 季洲哭了。 *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当你真正面临绝望与失去,才能学会真正的勇敢。 季洲对此深信不疑。 张竹庆没有死,陈止的那一刀并没有捅进要害,留了他一条命,只是他还没有醒来,不过刀子砍到了肝脏,他切除了一部分,未来功能也会受损。 事情闹大以后,张竹庆终于接受了审判,瘦弱的少女站在法庭里,少女的脊背细而瘦,指着代表张竹庆出席的江萍,这个女人和她老公一样,犯下了滔天罪恶,她嗓音响亮,语气坚定:“是他,张竹庆,他□□了我。” 谢谢你,陈止。 我不再畏惧流言蜚语。 我可以对着警察一遍又一遍讲述案件的细节,我得到了真正的坚强,灵魂得到了升华,可以安抚奶奶的情绪,我没有再做过噩梦,梦里雪绒花絮絮,洁白而美丽,轻盈地拂过我发梢,朝着我快乐地摇晃——雪绒花的花语是勇敢。 我一次又一次梦见你的脸,梦见你堵在学校门口,梦见你对我表白,还对我笑。你将我护在身后,说我是最干净纯粹的女孩子。 流言有罪,坏人有罪,而我无罪。 谢谢你,陈止。 我终于获得了自由。 只是身边却不再有你。 我爱你。 我用我的生命起誓,我愿以灵魂虔诚地吻你。 …… 二零一三年五月十五日,案发一个月,安城市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 陈止的父亲来了,高大而英俊,西装革履,气质不凡,陈止和他有七分像,他没和季洲说话,对于儿子的行为也不急着辩解。 男人只默默请来了最好的律师,江萍已经认罪,承认了丈夫犯下的罪行,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跪在了季洲的面前,季洲冷眼旁观。 审判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张竹庆涉嫌□□罪,虽然意识模糊对于罪行无法辩解,但其妻子江萍将部分证据交纳警方,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待恢复意识后执行。 江萍涉嫌帮助他人隐瞒犯罪,判处一年有期徒刑,缓刑两年六个月,剥夺教师身份,永久不能从事教育行业。 而陈止…… 陈止涉嫌故意杀人罪,念及认罪态度良好,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刑罚立即执行。 少年剃了寸头,面容清癯,瘦了好多,宣判的那一刻,他什么都没说,释然地抿了抿唇,被法警押走时,还转头对着季洲轻轻一笑。 -- 第78页 “洲洲,别怕。” 原来,他乖巧笑起来是这般模样,轻盈得像易碎的琉璃。 季洲紧紧抱着自己的腿,眼眶里积蓄许久的泪意,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下。 善良的女警察过来安慰她,她摇着头说不用。 还记得小时候她曾经许愿,她的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她。 她等啊等,等到绝望,等来一身狼狈,捎来一世风霜。 却不知,她的意中人早就来了。 故事的开头,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年保护了心爱的女孩。 他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将少女视作救赎,押上了一生。 故事的结尾,是这个女孩等着这个男孩。 * 二零一三年六月七日、八日,全国高考。 烈阳灼日,晴空万里。 沈书珺为宋望宁准备了七八样早餐,摆在桌子上满满当当,过年都没吃的这么好过。 “妈,你不用这样。”宋望宁笑笑。 沈书珺执意将所有的好吃的都推到她面前,絮絮叨叨:“这个粥是我看着菜谱学了好久呢,你必须尝尝,哎,其实早上喝牛奶也合适……还有豆浆……算了,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宋望宁被分到的考点是三中,三中离家不远,她照例骑车子去。 临走之前,沈书珺叫住了她,欲言又止:“宁宁,考试加油,你爸就等着你考个好大学呢。” 宋国军去世后,沈书珺老了许多,脊背也佝偻了,宋望宁发自内心的难过。 她笑一笑:“嗯,我知道,我不会让我爸失望的。” 六月九日晚上,高三一班在酒店吃了顿散伙饭,全班同学都到了,也来了几个老师,不少同学都给老师买了礼物,还有的同学送锦旗给老师,林祥今天敞开了喝酒,喝得眼睛通红:“跟你们相处了两年,真要分别了,还真不舍。” 林祥像是说给自己听:“这一年一年的,就是这样过来的啊,你们长大了,我却变老了。” “我对你们也没别的祝愿了,只希望你们未来平平安安,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全班同学齐齐站起来,敬酒给林祥。 “你们知道,我没有孩子,”林祥的妻子不孕不育,可两个人也这么相互扶持着过来了,“也可以说我有五十个孩子。” “孩子们,在未来,你们有什么难题、困惑,都可以来找我,我的电话二十四小时不关机,我老了也会在安城三中,为师的胸怀永远为你们展开。” “老师,我们一定会经常看您的。” “我还记得最开始,我可害怕老林了,没想到色厉内荏。” “哈哈哈,老师,希望的保温杯里可以换点东西泡,别再喝枸杞养生茶了行么?” 林祥给他一记眼神刀,兴许是喝高了,林祥没完没了地感慨:“还记得最开始我接这个班的时候,你们一双双怯生生的眼睛打量我,那时候我就想,哎呦,真是一群小孩子。” “所以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突然就成大孩子了?” 林祥呵呵笑着:“说什么呢,现在坐在我面前仍然是那五十个小孩子!” 吃完饭后,大家聊天,嗑瓜子,吃糖果,你一句我一句,宋望宁话本来就不多,也没参与多少,情绪恹恹,或许这是最后一天了。以后这个班或许再也聚不齐了。 而她,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每次课堂上遇到解不开的难题,老师就会叫沈如鹤起来,每当这时候,宋望宁便会直勾勾地看着他,反正他看不到她——她最喜欢这样的时刻。 她还喜欢踩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趋。 可惜两人在一个班之后,她就不敢这么做了。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耳朵上有同样的小痣,有同样喜欢的电影,甚至在高中之前就相遇过。 这是她喜欢他的第五年,却不得不面临分别。 她为他准备了胃药,还为他点过一首表达心事的歌。过年时他送她礼物,还对她说“新年快乐”,他在她痛楚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父亲去世之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少年干净无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拥有一颗纤尘不染的灵魂。 离开之前,大家合唱了一首《北京东路的日子》。 伴奏声响起来,每个人都会唱。 “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最后的最后/渴望变成天使/歌谣的歌谣/藏着童话的影子/孩子的孩子/该要飞往哪儿去” …… 大家热泪盈眶,眼眶里闪烁着盈盈泪珠。 “老林,我们永远爱你!” 他们毕业了。 这晚,宋望宁本来是要自己回去的,哪想到在路口遇到了沈如鹤,恰好他也是一个人。 沈如鹤要去小姨家,邵梨过几天中考,沈如鹤帮助她做最后的冲刺,两个人顺路,踩着星星、踏着月色前行。 夏天的夜晚泛着黏腻的气息,月明星稀的晚上,乌鹊南飞,远方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两个人都停下车子,推着车子不急不缓地走,反正再走也就是这一次了。 宋望宁侧过脸去和他说话,少年下巴坚毅,侧颜英俊,上帝对他多么偏爱,不吝予他如玉的风度。 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也说不出来感伤的话,就聊了聊班里的同学。在酸奶吧门口,二人分别,沈如鹤突然叫住了她:“宋望宁。” -- 第79页 她缓慢转身,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如一个世纪漫长:“怎么了?” “向前看吧,你的人生不值得为任何人停留。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得快乐。” 他何等聪明,早就知晓了她的全部,她原本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 “也祝你幸福快乐。” 或许是他们最后的对白了吧?宋望宁强忍着眼泪才没落下来。 她会记得快乐,更会记得他。 因为他就是她的快乐。 她爱的少年啊。 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眼尾却微扬,深酒窝清冽温柔,像是徐徐的月光在心中蔓开。 他的嗓音那样好听,让人内心的某个地方温软,而后轰然塌陷。 她要如何才能忘记她。 * 六月下旬出了高考成绩,发送查询短信的那一刻,宋望宁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沈书珺在一旁也搓着手,母女二人均出了一身冷汗。 宋望宁考了六百五十分,沈如鹤获得省理科状元称号,七百二十六分。 录取结果在七月份出来。 沈如鹤被全国最高学府江北大学录取,宋望宁考上了西京大学数学与统计学院,也算是向着理想前进,江芜考上了一所一本学校,看样子周凛为她请的辅导老师起了作用。 周浩兄妹双双落榜,背上行囊,选择复读,李荡倒是超常发挥,考上了一所三本,他家有钱,上什么大学都无所谓,无非就是混个学历,至于季洲……最令宋望宁意外。 她成绩其实不错,能勉强够到差点的211学校,却只填写了一个志愿:安城大学。 安城大学是一所一本学校,在省内还不错,但是放眼全国就很一般了。 还记得高三时无意间谈过对未来的向往,季洲说将来一定会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绝对会离安城远远的。 那时宋望宁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还觉得她太决绝。 如今她却毅然决然选择留下。 暑假里,宋望宁去做兼职,偶然碰到了季洲,请季洲喝了杯饮料,谈起未来,季洲满眼充满期许,依旧是那个笑颜美好的女孩:“我挺期待大学生活的。” “宁宁,我选择原谅了。” 宋望宁触目惊心,对于真正伤害过自己的人,要有多么强大的心智才能选择放下? 季洲临走之前说:“我选择原谅,不是为了坏人,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等着我爱的人来娶我。” 她在等陈止,用一生等一个少年。 他们的生命早就纠缠在一起了,这样一生一次的爱情,宋望宁羡慕。 九月初,大家都收拾好行李,奔赴全国各地,开始新的旅程。 从此山高路远,水北山南,相见时难别亦难。 这是宋望宁第一次乘坐飞机,前往南城。 飞机起飞,她关掉手机,闭起眼睛,复盘这一年,像是历尽了一生。 这一年,程佑歌出国留学,江芜和人私奔,异地参加高考,季洲站起来反抗,等着入狱的少年,而她的暗恋,疾疾无终,暂无归期。 衰草枯杨,青春易过。 原来,这就是她们的十八岁。曾经喧嚣,曾经叛逆,最终平淡收场。 青春,终究有落幕的那一天,她们终于长成大人的模样。 再见,我的城市。 再见,我的青春。 再见,旧时的岁月。 再见,我爱的少年。 透过机舱,宋望宁看到一片刺目的金光,她揉了揉眼睛,欢笑与眼泪共同浮现,而记忆深处,犹记得那晚夜色悄悄,埋下一个悄无声息的秘密。 有个被欺负得脏兮兮的小女孩,坐在学校旁边小巷的台阶上无助哭泣。 英俊美好的小小少年驻足停留,送她巧克力,予她好时光。 白雪无垠,皎月如霜。 她义无反顾栽进上帝安排的命运里—— 少女种下爱慕,从此无期。 是无畏的岁月闪着光。 第三十八章 她心中悠远的蝉鸣未歇 上大学的宋望宁变得忙忙碌碌。 专业课学的倒是不吃力,老师也说,她对数学有种天赋在,别人需要苦心钻研的东西她一看就会,专业绩点稳定在前百分之五,每门专业课的老师都赞赏她。 宋望宁不再像高中那会儿那么胆小了,高中那会儿因着宋国军的压迫,很多事情上她却不敢说,不敢做,只想着低调点,湮没于人流之中。 宋国军不在了,她更多的是想念宋国军的好,也原谅了他的不好。 宋望宁如今在名校就读,也没白费宋国军的栽培。 哪有父母不盼着子女好?宋国军在天有灵,也会为她开心的。 大一上学期的生活还算平淡,她过着教室、图书馆、寝室三点一线的生活,毕竟西京大学也是全国知名的985大学,人才辈出,宋望宁担心自己落下,格外勤奋些,后来经过老师提点,她发现了自己的天赋,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她大一那年的学费用的是宋国军给她留下的钱,生活费都是靠着自己赚,什么兼职都做过,发传单,当家教,肯德基,咖啡厅…… 零零散散做了很多种,勉强维持生活,但是一分钱也没攒到。 宋望宁在这方面其实有野心,她想赚够自己的生活费,最好还能再给沈书珺一部分。 -- 第80页 沈书珺做了很多年的制衣店,落下了严重的颈椎病,现在年纪越来越大,肯定不可能像年轻时候那么拼了,接的活也少了很多。 后来,宋望宁才接触到了当模特,淘宝接拍,礼仪小姐。 这些,她之前想也不敢想。 说起来,还得感谢宿舍里打扮得最花枝招展的一个姑娘,宋枝澜。 宋枝澜每天都化着浓妆,在一众朴素的大一新生里格格不入,她五官明艳大气,最适合烟熏妆,穿着紧身T恤,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细腰,胸部饱满,将风情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那些化妆品都是国际大牌,光是香水就占满了一格柜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外文字母,还背着六位数的包,出去一趟随随便便就消费五位数,为人也清高,寝室里没人跟她做朋友。 大家家境都普通,突然有一个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的,还真有点奇怪。 宋枝澜不食人间烟火,花钱大手大脚,有流言传出来,说她其实是被包养的,背后有个大佬,其实她家境很普通。 流言越传越真,还有人拿出来宋枝澜上豪车的照片佐证,原本她还有挺多追求者的,这事一出,大家只敢在背后议论,那些男生也对她嗤之以鼻。 宋望宁却很巧地跟她成了很好的朋友。 是大一的冬天,宋望宁十点从图书馆回来,数九隆冬的季节,校园里人影稀疏,宿舍楼亮着孤寂几盏灯。 她背着包,去打了壶热水,来的路上,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这哭声,还挺耳熟。 她于是多看了几眼。 还真是宋枝澜。 宋枝澜感觉到她的注视,抬手揉了揉眼睛,语气一点也不好:“看都看了,好歹室友一场,还不知道扶我起来?” 宋望宁赶紧把暖壶丢到一边,伸出两只手拉她。 她没有拉人的经验,使不上劲,宋枝澜在地上蹲了太久,腿早就软了,非但没把她拉起来,两个人还差点一起摔倒了。 “笨手笨脚的,笑死我了。”宋望宁的模样把宋枝澜逗笑了。 宋枝澜腿软,上楼梯也非要宋望宁扶着,经过这事,宋望宁算是搞明白了,她啊就是公主病。 “怎么不问我哭什么?” “一般来说,偷偷大哭也只有几种原因,家里出事、失恋、考试全挂、受人欺负,如果家里出事,你现在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现在还没考试,那就只剩下受人欺负和失恋了,你的性格哪里轮得到别人欺负你,所以……你失恋了。” 宋望宁面无表情地说完了这些,在楼梯的拐角,宋枝澜咯咯笑个不停:“我真是恨极了你这理科生的思维。” “说的好像你不是理科生?” 宋枝澜叉腰:“实不相瞒,我更喜欢文科,被父母偷偷改的理科,但架不住有些人得天独厚,学什么都能学好。” 宋望宁:“哦。” “我都失恋了,你就不知道安慰安慰我?” 宋望宁挠挠头:“实话说,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失恋的人。” 她可以解开一道很难的数学题,可以在生活方面出谋划策,可谈到恋爱,就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算了,不安慰就算了,原谅你这个没谈过恋爱的人。” 说话间,就到了宿舍门口,宋望宁拿出钥匙开门。 怎么觉得被侮辱了? 宿舍一共六个人,其中有一对好姐妹前几天刚搬出去住,还有两个姑娘今晚去看演唱会,今晚不回来,也巧了,今晚就剩下她和宋枝澜。 众所周知,促膝长谈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宋望宁把那些厚重的书都放下,两个人有说有笑,成长环境截然不同的二人,却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你怎么不澄清啊?” 其实宋枝澜家里就是很有钱,她爸爸是世界五百强公司的高管,妈妈是私立教育集团的董事长,那次的豪车其实是她叔叔开的,这样家境优渥的女孩,怎么会任由别人泼脏水呢? 宋枝澜白她一眼:“澄清有什么意义?我又不是活给她们看的。” “那些烂桃花离我远点才好呢,反正我也看不上他们。” 她就是如此,凛冽的爱和恨。 这种冷酷的性格让她想起来江芜。 “我现在心情好多了,那个臭男人,还得指望我养着,我喜欢他个什么劲。”宋枝澜慢条斯理地擦着指甲油,快干了,又吹了吹指甲。 “你真是……阴晴不定。” 刚才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孩是谁??? “爱来得快,去的也快,人生苦短,何不潇洒,”宋枝澜弯唇笑,“不过,你放心,我对朋友可不是这样,宋望宁,我记住你了呦。”她做了个wink的手势。 后来,宋枝澜告诉她,这寝室五个人她其实暗中观察过,宋望宁跟她磁场最接近,可惜两个人最开始没深交。 宋望宁好奇:“为什么?” 宋枝澜屏气凝神:“我有点迷信,从不跟同姓氏的人玩,据说两两相克。” 宋望宁:“……” 后来,宋枝澜还非得拉着宋望宁做外形改造,她丢给她几瓶贵价香水,还有口红,逼着她改变形象。 宋枝澜拉着她烫了头卷发,还去商场买了几身衣服,也不贵,都是几百块钱的潮牌。 都不是宋枝澜常买的牌子,宋望宁消费得起,倒是蛮贴心的。 -- 第81页 这年冬天,院里举行跨年晚会,选主持人,主任选了半天也没选到合适的,又在班里开始新一轮的报名,宋枝澜偷偷给宋望宁报了名,到那天,宋望宁直接懵了。 她上台随便讲了几句,那天她打扮得也漂亮,嗓音也好听,就这么被选上了。 那次主持得空前成功,有外院的同学偷偷混进来,拍了宋望宁的照片,发到了表白墙上,她还算小红了一波。 有不少人追求宋望宁,有只发了个表白就草草了事的,有想聊骚的,也有追了三五天就放弃的,也有连续一个月往宿舍里送奶茶的。 面对空前绝后的烂桃花,宋望宁愤恨地指着宋枝澜:“都怪你。” 宋枝澜贴着张面膜,笑得整个人直打颤:“现在的男生真不会追人,那奶茶你就算有命要也没命喝啊。” 高档点的奶茶都不便宜,可惜里头没什么好东西。 宋望宁本来也不嗜甜,何况这玩意还伤身体。 后来,宋枝澜又给她介绍了许多工作,她人缘广,叔叔在南城是小有名气的商界大佬,她也混得开,宋望宁当模特,淘宝街拍,都挺安全,而且收益不菲。 宋望宁大二那年,除掉自己的学费生活费以外,还给了沈书珺两万块钱。 宋望宁忙着读书,忙着赚钱,而此时的宋枝澜已经谈了N个男朋友,她再也不是那个会躲在墙角哭的女孩了,大多都是她甩别人。 这次宋枝澜谈了个穷学生,长得挺清俊,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那个男生从不沉迷网游,周末不见人影,不是在兼职,就是在兼职的路上。 还是宋枝澜倒追上的。 可是男生对她很好,不肯用宋枝澜一分钱,穷的只剩下一分钱还得想着给宋枝澜买根头绳的那种。 宋枝澜也不再招摇了,穿便宜的淘宝货,背几十块钱的包,朴素得就像个高中生。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真就想和他一生一世,原地生宝宝最好。” 宋望宁:“?” 还记得大明湖畔的N个前男友吗? “我好想跟他结婚啊,可惜我还没满二十周岁。” 说到结婚,宋望宁想起一事:“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她大一就结婚了。” “什么?大一结婚?” 是的,江芜嫁给了周凛,尚在校园的她嫁给了心心念念的爱情。不过也只是领了证,毕竟遇见对的那个人不容易,周凛说,一秒也等不得了,只想让江芜成为他一生的伴侣。 “我这个朋友,念书晚了一年,所以大一下学期满二十周岁,就去领证了,不过就家人知道,瞒着同学呢,过上了校园隐婚生活。” “太惊讶了,可惜我年龄不够。”宋枝澜捂着脸,“如果他愿意娶我,那我也愿意立刻嫁了。” 不开玩笑,宋枝澜确实肉眼可见认真多了,毕竟她从没为任何一个男人改变过。她前男友分手,是因为那男生喜欢她喷红色挚爱,可她恰恰厌烦了甜香。 可现在,宋枝澜不喷香水了,因为现男友有一次打了个喷嚏。 “话说,有你那同学照片吗?我很好奇,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她这么早就嫁了。” 宋望宁翻找着江芜的朋友圈,找到一张合照。 “啊,真的巨帅,跟明星似的,不过看起来比你同学成熟。” “是大个六七岁。”宋望宁一直没跟江芜断过联系,“周凛人很好的,把命都掏给我朋友了,我也相信他。” “话说,谈恋爱多美好啊,你怎么就不想谈呢?” 问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大二下学期了,室友们也都陆陆续续脱单了。 那时候宋望宁在涂面霜,都怪宋枝澜,涂个面霜还搞出来不少花样,非得监督她手法对不对,宋望宁慢吞吞地涂完之后,爬上床,戴上耳机,很久才回答:“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男生。” 空中骤然凝固,她胸腔窒闷,忽然难过到无以复加。 真的好久好久没提到他了。 她以为她将他忘了,可是第一眼就喜欢的人,怎么能说忘就忘了? “什么?”惊得宋枝澜的面膜掉了下来。 “几年了?” 她怕吓到她,吸了口气才说:“六年。” “我去,你可真能憋,”宋枝澜感慨连连,“那就去追啊,你这么漂亮,还怕追不到?” 宋望宁惊讶,有生之年竟然能从她嘴里听她夸别人漂亮。 积极的恋爱使人柔和。 宋望宁失笑:“他有喜欢的人了。” 大一上学期寒假,她去商场买东西,买完之后想着再买两本书,晚上打发时间看,谁知透过明净的玻璃橱窗,她看到沈如鹤领着闻宜买辅导书,少年言笑晏晏,举手投足之间透着难以掩饰的温柔。 人来人往,灯火葳蕤。 可宋望宁落荒而逃。 后来她苦笑,又不是做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或许是骨子里的自卑情绪在发酵。 虽然一直没传来两人官宣的消息,但宋望宁想,沈如鹤大概等着闻宜毕业。 不过宋望宁这两年得到了各方面的认可,也渐渐发觉到了自己的不可替代,就没那么自卑了。 “有喜欢的人了啊,那就算了。”宋枝澜躺平了,惆怅般叹气。 宋望宁戴着耳机,恰好播放到了那一首《孤单心事》。 -- 第82页 “爱你是孤单的心事/不懂你微笑的意思……” 宋望宁的心涨得有点疼,与旧事重逢,她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她本以为换了新的环境,接触了新的男生,会逐渐忘记他,然而没有,她没有一秒钟忘记他。 有一次,她在图书馆看到一个同样清隽的背影,她心中惊喜泛滥,上前几步,想要跟他打个招呼,哪想到男生转过头来。 不是他。 她喜欢的人双眼皮,白皮肤,是纤尘不染的干净的英俊。 宋望宁苦笑。 沈如鹤在江大,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宋枝澜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从床沿上低头看她,声音是压不住的急切:“我想起来了,开学那天你给我们看的男生,是不是他?” 宋望宁也佩服她的记忆:“嗯。” 宋枝澜啧啧:“确实够帅的。” 那时候大一刚开学,大家对什么都新鲜。 女生宿舍夜聊话题也就那些,那天大家谈起了全校最帅的男生,有个女生争执不休,还说某个男生是全世界见过最帅的。 宋望宁难得参与话题:“要说最帅,我知道一个。” 她从来对感情之事没兴趣,这么一开口,反而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是谁,快说!” 宋望宁从相册里找出来一张照片。 沈如鹤基本不发空间,这是少有的一张,是开学时军训拍的,他们宿舍的合影。 英俊的少年站在中间,他是正气又温和的长相,没什么压迫力,看着干净舒服,鼻梁高挺,酒窝温柔,深邃的眸中似乎有光。 “卧槽,真的帅啊,这都人间绝色了。” 不知为何,宋望宁也莫名骄傲起来:“嗯,不过这都晒黑了,他原本是冷白皮,更帅。” * 其实除了寒假,她还碰见过他一次。 大一下学期五一放假,她和宋枝澜去海南旅游,阳光明媚灿烂如金粉,她和宋枝澜提着高跟鞋在海边奔跑,裙角轻纱飞扬,跑累了她们去酒吧狂欢,正好碰到一个民谣歌手唱歌,该歌手低调,小有名气。 唱完歌后,不少人排着队要签名,不一会儿就排到了酒吧外面,也有不少人来凑热闹,歌手挺有耐心,对每个人都面带笑容。 宋望宁也挺喜欢他的歌,便拉着宋枝澜排队。 酒吧冷气开得足,排队好一会儿倒也没出汗。 宋枝澜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般,戳了戳宋望宁:“你看最前面那个男生的背影,我押他正脸绝对好看!” 宋望宁循声看过去。 少年身材颀长,穿着白衬衫,脊背挺直,有种清风霁月的气质。 她仿佛从混沌的梦境中幽幽转醒,几乎心脏骤停。 这不是在安城。 有没有人相信?无论人数万千,她能在一秒之内认出他。 她真的太熟悉太熟悉这个背影了。 “你在这排着,我过去一下。”宋望宁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宋枝澜被她的模样惊到了:“好。” 人实在太多了,沈如鹤又排在最前面,宋望宁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溜走了,她确信是沈如鹤,上次看错背影也怪她冲动,她现在心境平和了许多,就不会那么容易找错了。 人影虚晃,灯影重重,宋望宁的心跳声难以平复,她穿梭在人群中,遭受了不少人的白眼,好不容易才挤到前头去,已经过去了一分钟。 她打量陌生的一切,口干舌燥。 没有沈如鹤。 他已经拿到了签名,或许已经走了。 歌手温和问她:“要签名?” 宋望宁摇了摇头,狼狈地离开了。 那天最后她们也没拿到签名,从心底腾升开来的无力感弥漫四肢百骸:“澜澜,咱们走吧,我想回酒店休息。” 人生的底色大概如此,一次次泪流满面,却不得不选择告别。 他们原本就该擦肩而过,他从人海里走向她,她就该将他好好地还到人海里去。 * 大学的时光像是长了翅膀,不能以天计算。 宋望宁还没反应过来,大二就结束了,开学就要念大三了。 导员一反常态开了班会,啰啰嗦嗦说了半天,注意安全,暑假也要适当学习,最后提到了交换生计划,交换生计划每年都有,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往常都是几句话就略过去了,今年倒是多提了几句。 “今年咱们有江大的交换计划,不过对学生的素质要求比较高,具体要求我就不念了,就贴在公告栏上,你们有想申请的尽快来申请。” 宋望宁原本心不在焉,猛然间抬起头来。 有几个同学举起手咨询老师具体的条件要求,导员一一做了解读,又说:“这次是全国最高等学府,如果你们条件符合,我认为还是有必要的,但是有一点需要注意,出去一个学期回来后,落下的学分还需要重修,可能比较辛苦。” “啊!”不少同学放弃了。 她们专业课程排的不算太紧,但需要动脑子,太累。 铃声响了,暑假从这一刻拉开了序幕。 宋望宁下楼的时候,到底有意无意看了公告栏几眼,条件列得满满当当,最高学府的门槛到底不容易迈进。 多亏了宋枝澜,她的综合测评排名在院里前列,英语也达标。 -- 第83页 回到安城三天,沈书珺趁着晚上闲下来找宋望宁谈话。 “宁宁,你知道妈妈的情况,你张叔叔跟我求婚了。” 宋望宁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那挺好啊。” 二零一四年底,沈书珺开始恋爱,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 那个寒假宋望宁过得格外别扭,沈书珺经常偷偷去见那个男人,男人趁着过年还给沈书珺送了很多年货和菜,沈书珺往里屋偷偷看一眼,就让那男人赶紧回去了。 说起来,宋国军离世不过两年,宋国军人品虽差,但是沈书珺对他的爱从未减少过分毫,他离世时,沈书珺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好几次都昏死过去,宋望宁都担心她撑不过去了。 不过她能开启新生活,宋望宁也感到欣慰。 宋望宁无意听过几次别人谈起那个男人,那人比沈书珺小几岁,二十八岁就丧妻了,但是这些年一直没再娶,在工厂里当个小领导,每天工厂与家两点一线,日子如白开水寡淡。 是过来修补衣服认识的,两个人同病相怜,便引为知己,后来就相爱了。 宋望宁在路上碰到过那男人几次,男人朴实真诚,会冲着她点头致意。 应该比宋国军要好。 “我也挺开心的,你张叔叔给我租了个新的门面,就在他那个小区旁边,咱家这个制衣店我就不打算开了,有一点有点尴尬,他那房子有点小……”沈书珺挠了挠头。 饶是这话说的再婉转,宋望宁大概也听明白了。 “没事,我自己在这儿住就行,大学本来也挺忙的,其实我留校也可以。” 沈书珺笑得也干巴巴的:“嗯,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宋望宁静静等待着下文,仿佛案板上的鱼,被砍了一刀一刀,还未断气,苟延残喘,幻想着主人放过它,为她医治。 “其实你张叔叔倒是没说什么,是我找了个风水大师看,他们说犯忌讳,你看你小时候没看好妹妹,后来你爸也没了,现在我有了新家……” “而且我和你张叔叔还打算再生个孩子,这样也算有点新盼望了。”沈书珺絮絮叨叨,宋望宁却听不进去了,耳朵嗡嗡的。 坦白说,宋国军离世后,她奋战高考的那段时间,沈书珺对她还不错。 她天真地以为母女情分得到了恢复,想着爸爸没了,兴许妈妈会多看她几眼。 无人知道的角落,她渴望着亲情。 却原来,天高地迥,她孑然一身。天大地大,何以为家。 沈书珺又不是老气横秋的中年人,怎么会信那种风水先生的谗言。归根结底,还是不在乎罢了。 宋望宁已经二十岁了,无论生活还是经济其实都已独立,她也清楚,沈书珺操劳半生,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但沈书珺竟然把妹妹和宋国军的离世都怪到她头上,她始料未及。 原来平静的外表之下,对她掩藏着这么多的不满。 是她天真,对她仍保留期待。 书上说,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看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可她始终是被抛弃的那个,一次又一次。 气氛有点尴尬,沈书珺收拢手臂,轻咳两声:“宁宁,我会经常来看看你的,大学的学费我也会帮着你……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要和我联系,毕竟我都把你养这么大了……” 养只宠物也该有感情对吗? 宋望宁咬咬唇:“我还有存款,学费跟生活费都不是问题。” “嗯嗯,那就好,你以后也不要给我钱了,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 宋望宁一夜没睡,其实没有想象中难过。 她来到安城这些年,生活只有枯燥的试卷和压抑的家,她看着太阳东升西落,春夏秋冬年复一年,无数次想要逃离,却不知道真正离开是什么滋味。 在南城这两年,她体会到了什么叫爱与自由。 一个人散漫不羁,还有三两好友作伴,可以看海,可以听演唱会,可以站在舞台上大放光彩,也可以去天地浮沉,到真正想不开的那天也可以了却残生。 她只是失去了一个不爱她的人,和厌弃她的人捆绑在一起有何意义。 她要笑,大声地笑,开怀地笑。 * 到目前为止,宋望宁的高中班级一共组织了两次同学聚会,一次是去年七月,一次是今年八月。 一次比一次到的人少,都是成年人了,各有各的忙法。 上次沈如鹤没来,因为出国旅游去了。 这次他依旧没来,说是留校跟着老师在实验室忙。 饭桌上除了周浩周亦如兄弟,其他人宋望宁都不熟悉,大家聊着大学时光,或真诚,或虚与委蛇,彼此吹水,吃吃喝喝就过去了。 人群散了后,周浩叫住了宋望宁,又续了场。 周浩复读一年,改邪归正,曾经不学无术的他考上了211,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你真的和之前不一样了,漂亮了很多,我刚才都没敢认。” 宋望宁抿唇一笑:“上大学了嘛,大家多多少少都开始打扮了。” “气质也不太一样,之前就是小家碧玉,现在有女神范了。”周浩哈哈笑着,正经了许多,也不像以前那么爱调侃了,“你跟程佑歌还经常联系吗?” “基本每个月都联系,她给我打视频电话,但是经常忘记时差,把我从梦中惊醒,说她如何碾压白人小哥,也算是沉冤得雪了。” -- 第84页 是了,在国内,程佑歌算不上优秀,国外却发奋图强起来。 周浩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她还跟之前那个男生在一起吗?” “出国之后两人吵了架,就分了,那个男生很快就有新欢了,”宋望宁这才意识到,“周浩,你喜欢橙子?” 周浩“嗯”了一声,也没多说。 仔细想想,还真的有迹可循,程佑歌总爱损周浩,周浩就默默承受,如果换作别人,他早就怼回去了。 那时候她太喜欢沈如鹤了,眼里除了他,哪能看得到别人的悲欢? “季洲今天怎么没来?”周浩又说。 “上次也没来,可能有事在忙吧。” 顿了顿,周浩自言自语般:“你说季洲还在等吗?” “那样的爱情,等一辈子都愿意。”宋望宁抿抿唇。 “是的。”周浩叹气,“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过也快了。” 周浩又主动说起沈如鹤,说他在大学如何受到了老师的青睐,他大一那年就修够了大二的学分,跳了级,如今他不过一个大三的本科生,就有研究生导师喊着他进行一些研究项目,发表了多少SCI,带领的团队拿了多少多少奖云云,在最高学府也是名声响亮的大人物。 周浩聊起自己的兄弟眉飞色舞,好像在夸耀自己。 宋望宁心中有一个谜团漂浮着,以前是没有勇气,不敢面对,如今她勇敢了许多,迫切想知道答案……哪怕那个答案再明显不过,她也需要有人为她证实。 “周浩,”她状似无意问,“沈如鹤和闻宜还在一起吗?” 周浩懵逼一瞬,扑哧笑了:“怎么连你都那么觉得?” “沈如鹤他就没有一秒钟跟闻宜谈过恋爱,人家闻宜现在也有心上人了。” 周浩给宋望宁讲了一个久远的故事。 …… 宋望宁的心跳声急急促促,将往事震碎。BaN 她视线飘忽,心中悠远的蝉鸣未歇,像凭空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彷徨到最后,手心都在冒汗,她都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与周浩告的别。 回到家,她没有犹豫,打了通电话:“老师,现在申请江大交换生项目还来得及吗?” 导员叹口气:“七月底就结束报名了。” 第三十九章 假若他日重逢,以眼泪以沉…… 周浩告诉宋望宁,其实真正跟沈如鹤有牵连的人是闻宜的姐姐,闻愿,闻家与沈家是故交,闻愿和沈如鹤年龄一样大,两人是真正意义的青梅竹马,闻愿从很小就喜欢沈如鹤,这也是两家大人都知道的事情。 可惜沈如鹤对闻愿没那种感觉。 他们中考结束后,两家去美洲的小岛旅行,闻愿说想给沈如鹤一个惊喜,非要拉着他去出海,于是两个孩子就偷偷划船出去了,谁知道天公不作美,遇上了风暴,风沙惧下,世界倏然变得黑暗,船被暴风雨快要打翻了,船上只有一件救生衣,闻愿用最后的力气把救生衣套到了沈如鹤身上,沈如鹤脱下来给她,还没反应过来,闻愿已经跳下了大海。 十五岁的少女,为了喜欢的人,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刻有多么悲壮,宋望宁不难想象。 姐妹俩的名字多么好听,来自董必武的诗,“水碧山青宜入画,游人欣赏愿勾留”。 可惜再如何愿意勾留,也遇不到姐姐了。 闻家父母知道来龙去脉,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最开始的悲愤过后,原谅了沈如鹤,可沈如鹤不肯放过自己,消沉了很久,高一一年都不爱讲话。 闻宜和姐姐感情最好,因为这件事,患上了情感障碍,在医院心理科治疗了整整一年才勉强治好,但她依旧怨恨沈如鹤,心想,如果不是沈如鹤,那么姐姐还应该活着。 沈如鹤对闻宜可以说予取予求。 “闻宜心里苦,所以做出来那么多出格的事情,她内心其实很想博得大家的关注,所以连咱们那个最狠的主任都原谅了她孩子气的所作所为。” 周浩叹了口气:“每次沈如鹤跟我们在一起玩的开心的时候,闻宜总会把他叫走,沈如鹤也没办法,他想着也就只能陪闻宜高中一年,就顺着她吧,反正闻宜只是个小姑娘。” “沈如鹤也不想活着,他痛苦的那些日子是如何过来的,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吗?如果可以换回来闻愿的命,沈如鹤第一个愿意赴死。” 宋望宁点点头:“这种事情,谁也不想发生,但只要发生了,活下来的那个总要担当一些罪责。” “不过现在好多了,闻宜想开了,不怪沈如鹤了,也不像之前那么厌学了,沈如鹤帮她买了挺多辅导书的,沈如鹤也应该彻底想开了,这样真好。”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想办法好好活着。 闻愿愿意把活命的机会给他,想必爱极了他。 或许,沈如鹤也是闻愿的一整个青春。 宋望宁骑着自行车回家,这是她高中必经的回家路,寒来暑往,风雪晴空,她一个人骑着车子孤独地往来,道路两旁的风景飞速退去,行人纷纷扰扰也与她无关。 她这才知道,原来事情竟然是这般模样。 她误会了许多年。 她多想穿越时光,也去抱抱那个备受指责的少年,告诉他,不是你的错,不要难过。沈如鹤,不管什么时候,要记得快乐。 -- 第85页 像他安慰她那样。 “好,谢谢老师。”宋望宁挂断了电话。 她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去江大找沈如鹤,可真见到他,要说什么做什么,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或许沈如鹤身边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或许沈如鹤也有暗恋很久的人? 或许沈如鹤现在一心学习,根本没空搭理她。 哪怕周浩已经告诉过她,沈如鹤目前还是单身,可控制不住的负面想法缠绕着她,宋望宁自暴自弃地想,幸好报名时间已经过去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导员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宋望宁,我帮你问了一下学校,你今天能把材料都准备齐全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帮你报上去。” “可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斩钉截铁。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女孩了,可面对记忆中的少年,热烈的情感从未散去,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个夏天。 她愿意为爱奔赴山海。 宋望宁落下泪来,她终于可以好好地爱他一次了。 * 决定是宋望宁自己做的,没有参考沈书珺的意见,沈书珺知道后有点生气:“宁宁,虽然这是好事,但是你好歹跟妈妈商量一下吧。” “你不也是这个意思吗?我都二十岁了,本来也该独立,这点小事我自己拿主意很正常吧。” 沈书珺看着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想解释什么,也没说出来。 宋枝澜也无法接受这个事情。 宋望宁缓和了语气,跟她好好解释了一通,宋枝澜情绪才镇定下来:“勇敢追爱是好事情,但是我没朋友了呜呜呜呜。” “没事儿,不就是半年吗?半年后我就回去找你了。” 宋枝澜语气恹恹:“你现在一走,就跟我失恋了似的,说真的要不是因为我有个放不下的男朋友,我就跟着你也走了。” “祝你追爱成功!哦不对,应该是那个男生来追你……” 宋望宁听笑了:“说什么呢。” 她难以想象沈如鹤来追她是怎样的情形。 “你可别不信我,我这嘴可是开过光的。”宋枝澜得意洋洋。 江大正式开学在九月,交换生算是新生,所以八月下旬就提前到了学校,八月底的校园里除了大一新生,就是交换生。 宋望宁她们院来了六个人,她只认识谭真,谭真在她隔壁班,虽然算不上熟悉,但也能叫得出对方的名字。 “我现在有点不真实感,居然到了这么好的学校,我高考那成绩真是想也不敢想,”谭真跟她咬耳朵,“说真的,我还有点心虚呢。” “心虚什么?你成绩那么好。”谭真的成绩是专业第一。 宋望宁也有种浓浓的不真实感。 却不是因为成绩,也不是底气不足。 这一趟来得太过容易,轻而易举就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方,顺利得不可思议。也许是近乡情怯,某种意义上,沈如鹤是她的归乡。 学校领导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让他们分别加了各自的班级群,在住宿方面又充分考虑他们的意见:“你们想去哪里住呢?” 一男生说:“跟着本专业同学一起住就可以,这样应该能很快融入。” 院长犹豫了一下:“其实我原本也想这么安排,但是本专业的宿舍都住满了,所以我打算让你们住新宿舍,只是吧,离数科院有点远,新宿舍里住的大多都是医学院的学生,也挨着医学院宿舍楼。” “你们觉得怎么样呢?” 宋望宁率先说:“我觉得挺好的。” 她一开口,另外两个男生也符合:“嗯行,我们不挑,能来这里交换也是我们的运气。” “你们也都是很优秀的学生呀!”院长笑得和蔼可亲。 宋望宁和谭真很快就搬到了新宿舍,又去后面的超市买齐了生活用品,一共四个人,还有两个女生。分别叫陈琪,和蒋雨墨,是其他大学来交换的,不过人家都是临床专业的。 “你们也是大三的吗?” “对,因为我们学校只有大三才有交换生政策。” “既然来到了同一个宿舍,以后大家也都是朋友了。” 还有好多天才正式开学,不过宋望宁经常能听到行李箱滚轮的声音,不愧是高等学府,学生在学习方面总比普通的大学生要自觉许多。 图书馆也提前开放,宋望宁去过好几次,她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寻找共鸣,大多学生都学习到闭馆的那一刻。 不过更多时间,宋望宁都去篮球场,男生们穿着球衣,将头发往后撸,鞋底摩擦橡胶球场发出的声音鼓动耳膜,篮球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之后,完美地入筐。 她经常呆呆地站在篮球场外,心想,沈如鹤如果也在其中,那又是什么样子? 他总能精准地投中三分球,女生们的叫喊声震天动地。 他不在乎这些,总会散漫地笑笑,拧开一瓶矿泉水,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少年笑容如春风和煦,光风霁月,应该有很多女孩喜欢吧。 这年不少同学都开始用微信了,用Q.Q的人越来越少,宋望宁一直坚守着Q.Q,因为Q.Q里面还有重要的人。 宋望宁无数次点开沈如鹤的聊天框,想状似无意地说一句:沈如鹤,我也来你的学校啦。 沈如鹤,我们在同一个学校念书,你要不要尽一尽地主之谊呢? -- 第86页 她始终没有勇气发出去。 如果没有怀揣其他的心思,或许真可以聊聊天,像老朋友那样。 反正还有大把时光,反正在同一小片星空之下,总可以相见。 校级学生会的几个学姐加了她们的联系方式,开了场全体交换生慰问会,说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联系学姐。 其中一个学姐专门留下了宋望宁:“宁宁,你也是安城的吗?” 宋望宁愣了愣:“对。” 生怕太唐突,学姐又说:“因为我提前看过你们的资料,你很优秀,我就记住你了,我也是安城的,不过我是医学院的。” 又是医学院,宋望宁抿了抿唇。 “我拉你进老乡群吧,开了学可能会举行一些聚会。” 老乡群日夜都在聊天,安城这么小的地方,竟然有这么多人考到了江大,后来宋望宁才知道,原来这些爱聊天的大多都是毕业好多年的老学长。 这十天的日子格外难熬,终于到了江大正式开学的日子。 宋望宁逐渐放松的心又重新紧张起来。 开学第二天,老乡群就组织了线下活动,就在学校旁边的清吧,吃顿饭。 人到齐之后便开始上菜,并没有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倒是有好几个学长想要宋望宁的联系方式。 吃完饭之后,学长们想送她回宿舍楼,她拒绝了。 也是,沈如鹤那么忙,忙着上进,忙着前进,哪有时间参加这种小小的聚会。 是她鬼迷心窍。 宋望宁想过无数次她和沈如鹤相见的场面。 究竟是平凡的一天,在校园林间小道狭路相逢;还是不经意选修了同一节课,她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又或者是在校园外的商业街上,沈如鹤与三两好友走在一起,这次是他先看到她,依旧是那把温软的好声音,她闭目都可以勾勒出来:“宋望宁?” 然而校园太大,相遇实属不易。 新班级同学都对她很好,很友善,像原来的朋友一样。 开学第五天,医学院学姐火急火燎地到她班级门口找她:“宋望宁,我记得你主持的校园活动,拿过省级奖项?” “对。” 当时推选校园最佳主持人,她没想着报名,又是宋枝澜偷偷把她名字写上了。 学姐双手合十:“求求你帮个忙。” 宋望宁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发生什么了:“什么忙?” “就今晚,我们医学院要举行迎新晚会,但是一个女主持突然得了阑尾炎,这次活动标准挺高的,一般人都不太合适,想着找你帮帮忙。” 怕宋望宁不同意,学姐又说:“反正有稿子,就对着念,你也不用担心,主要是我们想找个真正有功底的。” “你们医学院的人都会去看吗?” 学姐愣了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当然啊,我们医学院的礼堂是全校最大的,每年都是全体都可以去,你要是有朋友想来看,也可以的,我给你们预留位置。” 宋望宁下午便请了假,跟着学姐到了医学院,她试着念了一段,学生会都很满意,领导也给予了夸赞。 她主持过大大小小不少活动,身经百战,早就见怪不怪,主持稿来来回回也就那些内容,她念了几遍就熟悉了,只排练一次就被推上了舞台。 宋望宁穿着漂亮的礼服,整个人典雅知性,大气从容,缓缓走上舞台的中央。 她一开腔,便吸引了无数目光。 台下人山人海,乌泱泱一片,她是主持人,要有主持人的礼仪,不能正大光明地寻找他。 为着这一刻,她已经站到了最显眼的地方,他注意到她了吗? 两个小时的迎新晚会结束了。 宋望宁刚到后台,口干舌燥,喝了口水,揉了揉眼睛,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礼堂外面的小广场,悲伤的音乐声在静静流淌。 “假如我又遇见你/事隔多年/我将如何致意/眼泪/还是沉默” “好久不见,宋望宁。” 熟悉而清隽的嗓音自身后缓缓传来。 二零一五年的初秋,沈如鹤终于从寥寥人海中走向了她。 第四十章 别祸害人家小姑娘 礼堂的后台格外寂静,只能听到舒缓的音乐声。灯光朦胧,灰尘停摆,袅袅的光圈浮在二人的脸上。 这首歌对于宋望宁来说很应景,不知道沈如鹤有没有注意听歌词。 “沈如鹤。”宋望宁的内心宁静许多,或许这条暗恋的路上她已经走了太远太远了,长途跋涉,满心期待,终于到了这一天,也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波澜了。 “怎么来这边了?”沈如鹤拉过来一把椅子也坐下了。 他看起来比宋望宁要欣喜许多:“刚才其实我没仔细看,声音越听越耳熟,抬起头一看,真的是你,我差点没敢认。” “宋望宁,你比之前大方多了,很好。”他由衷赞赏她。 之前参加同学聚会,同学们见到她总会夸她变漂亮了,说她肯定很多人追云云,其实她外貌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原来那张脸,不过把原本呆板的马尾换成了卷发,脸色上了淡妆,真正的变化还是气质。 她不像之前那么扭捏了。 沈如鹤一语说中要害。 “我报名了交换生的活动,能来这边我也挺开心的。”她抿唇浅笑着,“本来以为早点就能见到你的,没想到拖拉到了今天。” -- 第87页 宋望宁的目光再不闪躲,眸中蕴着一抹浅笑,脸上舞台妆还没卸掉,很浓,她自己上的妆,匀称,是不着痕迹的美丽。她眉眼偏清纯,此刻却美得肆意。 沈如鹤的手搭在桌子上,指节修长,指骨突出,这双手依旧漂亮至极,往上看,脸也是一样,隔绝了两年多时光。 似乎哪里都一样,哪里又不一样。 之前满是温润如玉的少年感,现在多了几分男人味的沉淀,五官被雕刻得更加立体深邃,不难想,这张不可挑剔的俊颜能迷倒多少少女。 而她亦是如此,深陷泥沼,不愿醒来。 “既然你知道我在这儿,为什么不联系我?”沈如鹤淡淡皱了眉。 她凭什么联系他呢。 用什么身份? “一来是害怕打扰你……” “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或许老同学偏偏就喜欢聚会呢。” 她眼睛眨也不咋地看着他:“二来,我担心你女朋友会误会。” “我没有女朋友。”沈如鹤嗓音低了低,“你不用害怕影响任何人。” 宋望宁垂眸笑了。 虽然这个答案她早就知道了,但是从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意义很不一样,浑身好像过了电似的,泛滥着丝丝缕缕的甜蜜。 宋望宁低头拨弄了几下手机,打开二维码的页面:“沈如鹤,加个微信吧。” “好。” 他打开手机扫描了二维码,添加成功。 宋望宁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高兴极了,她期盼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在今天完成了。 两人在同一所学校,沈如鹤又是在这边念了两年书的,肯定各个方面都愿意照顾她,离开了昔□□仄的环境,宋望宁更加觉得未来充满希望了。 “你来了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 “这么久啊,”沈如鹤惊讶,“你早该联系我的,这边有不少好玩的,我带你出去转转。” “嗯,我确实第一次来海城,海城比我想象的大多了,就是有一点蛮搞笑的,海城海城,却没有海,我原本想着去看海呢。” 沈如鹤无奈:“安城有海,你平时不也不爱去么。”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看?” “我每次进教室,你都是趴那里刷题,连娱乐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程佑歌也经常说,宋望宁的生活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原来他其实也注意到了自己。 宋望宁有点喜悦,有点惊讶。 “沈如鹤,不是每个人都有你的智商,我要是有你的智商,我天天住海上我都愿意,但是我不努力不行呀,这次交换生名额也是这样,我如果懈怠,可能今天我们俩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聊天了。” “那还真挺可惜。”少年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可惜。 意味着他也为了今天的见面而开心吗? 宋望宁牵了牵唇。 想起自己自卑敏感的高中时期,她站在他面前多讲两句话就会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而如今,她可以坦坦荡荡站在他面前了。 甚至偶尔的对话中,还能给对方挖点小坑,使出自己的小心机。 可真是没白跟宋枝澜交朋友。 “你明天晚上有事吗?” 她想了几秒钟,小幅度地摇摇头:“没事。” “我请你吃饭吧,也算是尽尽东道主的本分。”沈如鹤说,“我知道几家特别好吃的私房菜,你肯定没吃过。” “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应该的。” 卸完妆,换完衣服,宋望宁提着自己的包从大礼堂后台走了出去,夜晚的校园静悄悄的,一盏盏微弱的路灯照亮前路,在西京大读书的两年,她无数次一个人走过这样的夜晚,她背着书包,肩膀沉甸甸的,内心填满的是孤寂与迷惘。 可今天不一样了,她有预感,她期待的、崭新的、光明的未来就在前方。 脚下的步子也充满了动力。 回到了寝室,三个室友全都在。大家都洗完澡,换好了睡衣,还在寝室洗了衣服,地面湿漉漉的,一迈过去,又留下几个黑色脚印。 陈琪是宿舍长,也是最爱干净的一个,她爱骑行,身材很健美。宋望宁一进去,就听到陈琪略微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蒋雨墨,跟你说了多少次,你洗衣服一定要注意,别把水弄地上,一会儿又得重新拖。” 蒋雨墨不是故意的,脸上也挂不住,干巴巴地笑了笑,宋望宁关上门,没往里走,直接从洗手间拿了拖把,换上了拖鞋:“多大点事啊,我现在把地拖了。” 蒋雨墨起了身,踩着小楼梯爬到了上,狡黠地冲着宋望宁一笑:“宁宁,咱宿舍阳台墙上有一块黑,不知道怎么弄的,你也顺便擦了呗。” 宋望宁干活更卖力了:“没问题。” 见她如此轻松愉悦,陈琪疑惑:“宁宁,发生什么好事了吗?给我们分享一下。” 宋望宁挑了挑眉:“不算什么好事,真到尘埃落定再跟你们讲吧。” 她打扫卫生,陈琪收拾着桌面杂物,陈琪的桌子和宋望宁的连着,突然拿起放在边上的钢笔,看了一遍又一遍:“你这个钢笔老贵了,是吧。” “可能吧。” 那是她十七岁生日时,沈如鹤送她的生日礼物,到底多少钱她不清楚,反正知道这个牌子在德国很出名。 -- 第88页 “不过我就奇怪了,咱们平时不都是用黑笔吗?你带个钢笔又不用,干嘛啊?难不成是为了欣赏,”陈琪自说自话,一边思忖着一边皱眉头,“这钢笔黑不溜秋的,像只乌鸦,也没有欣赏价值。” 陈琪拿出一张纸,试了几下:“不过确实很好用。” 宋望宁被她的比喻逗笑了。 钢笔确实黑不溜秋的,外表没什么特殊的,可架不住送钢笔的人好看啊。 想起沈如鹤哪张好看的脸,宋望宁唇梢的笑容更加抑制不住了。 宋望宁干活动作麻利,没几分钟就将寝室打扫得焕然一新,看着锃亮的地板,陈琪优点不好意思了,抬着头看向戴着耳机听歌的蒋雨墨:“雨墨,刚才不好意思啊,我就是看着每次都那么脏,脾气有点急。” “没事没事,”蒋雨墨摘下耳机,赶紧说,“你是宿舍长,肯定得严厉一点,不然我们也不希望分都被扣干净的。” 女孩子不会为难女孩子,心都很善良,闹了小脾气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就没事了,宋望宁蛮喜欢她们的。 宋望宁赶紧洗完澡,匆匆熄灯上了床。 世界一黑下来,大家反而又聊起来了。 谭真说:“你们医学院那个男生叫什么啊,长那么帅,跟明星似的。” 陈琪得意洋洋接过了话茬:“我们医学院帅哥可多了,就这几天,我都看到了三四个顶级帅哥了,不知道你指的哪个。” 宋望宁还有几个论文没看,本来都戴上降噪耳机了,不经意听到这个话题,论文不看了,索性拿下了耳机,明明跟她没关系,心脏莫名提了起来。 “叫什么春的那个。” “噢,你说他了,他长得巨像李准基,可能你吃这一款吧,”陈琪摸着下巴,“我比较喜欢双眼皮温润如玉的,那种如沐春风的长相……” 温润如玉,如沐春风,不就是说的沈如鹤吗? 果然,陈琪又开了口:“我们有个很帅的学长叫沈如鹤,我来到这里,第一个记住的人就是他,我是颜狗哈哈哈。” “这人应该有女朋友了吧,长这么帅,肯定很多人想下手吧。” 陈琪摇头:“这样的男生眼光肯定高,我打听了一下,他没女朋友,不过很多人喜欢他,我打算也试试看,万一瞎猫碰上个死耗子了呢。” “陈琪,你说谁是死耗子,小心我告诉沈如鹤去!” “随便去,说不定我就用这种方式就打动他了呢,男神会感叹,你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女人!然后就对我爱得要死要活了呢。” 寝室里回荡着欢声笑语声。 * 第二天傍晚,宋望宁放了学赶紧跑回宿舍化了心机裸妆。 刚来这里那几天,宋枝澜天天和宋望宁视频,传授她一些撩汉秘籍,有的招数她听着就好笑,幼稚的不得了,宋枝澜却说:“再高冷的男人也是男人,不使点计策不用,我男朋友也是靠这个追到的。” 宋望宁不这么认为。 那些方法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首先,对方要对你有意思,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好感,才能给你机会使出小计策。 不过宋望宁多少也学到了一些东西,比如一些更心机的妆容手法。 比如如何跟异性聊天,她高中那会儿就是太死板了。什么事情都想要做到滴水不漏,不亏欠任何人吗,多少有点讨好人格。 沈如鹤竟然在宿舍楼下等她。 蓝天白云之下,少年白衣黑裤,眉宇俊秀,气质干净得不得了,光是站了那么一会儿,就吸引了无数回头率。 “你怎么在这儿等我?” “一走就走过来了,”沈如鹤说,“这儿离停车场近。” “你有车?” 沈如鹤瞧着她一惊一乍的模样,被逗笑了,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有什么奇怪的吗?大学生开车过来不是很平常吗?我随便开了一辆就过来了,自己出行方便。” 宋望宁点点头。 “你待会儿要记住我的车。” “怎么了?” 沈如鹤淡笑,摸了下她的头:“可能以后还会带你出行。” 这个动作是自然而然做出来的,沈如鹤自己都没注意,做完之后才意识到有点过分亲近了,又补充一句:“毕竟我得尽尽地主之谊。” “嗯,也是。”她大方道。 “沈如鹤。”她突然叫住了他,“咱们去食堂吃吧?” 沈如鹤回头,不可思议,深深望她:“你爱吃食堂?” “也不是,”她说,“我就是挺怀念高中那时候,咱们高中不就是天天吃食堂吗?我经常碰见你,还没跟你一起在食堂吃过饭呢。” 沈如鹤不置可否,或许他已经选好了心仪的餐厅了,宋望宁有点忐忑,也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正不正确。 少年又迈步往前走着,看样子还是想去外面吃,宋望宁不免有点失望。 哪想到沈如鹤转过脸头,眉梢晕着浅浅的笑意,嗓音半是低沉又半带着笑意:“快不快走?三食堂的糖醋排骨好吃,这边有条小路,近。” 原来如此。 宋望宁赶紧迈开步子,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他原本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她脸上的绝望情绪这么明显,还是跟以前一样,小姑娘似的,不禁逗。 沈如鹤无可奈何地笑笑。 -- 第89页 宋望宁找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三食堂分区很完整,用屏风隔开,上面也都是些典雅的艺术画,用餐也清净不被人打扰,可毕竟比不得包间。 她坐下了,等着沈如鹤买饭回来。 这是一家最有名的小炒,沈如鹤买了四菜一汤,坐下后,就有服务员过来上菜了。 “你们学校这么高级,食堂还有服务员。” “嗯,也只有几家有,不过价格也稍微贵点,可能也包含了服务费了吧。” “对我来说还挺新鲜。”宋望宁抿唇笑了笑。 沈如鹤定定看着她,神思有点恍惚,竟然产生几分还在高中的错觉。 上次见宋望宁,她打扮得庄重明艳,红唇似火,他差点不敢认她,今天就随性多了,白体桖,短裙,扎了丸子头,显得俏皮可爱。 五官仍然是当初的五官,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气质却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岁月给了她从容与慵懒。 沈如鹤想起好几次与宋望宁的相见。 除了她父亲去世那时候,他没亲眼看她哭,却不知为何那么笃定,她一定哭过。 尤其过年那天,他家司机载着他出了小区,他看到熟悉的背影,又看到她眼角的泪痕,心突然抽痛。 他大概知道她的遭遇,谁的人生不痛苦?他也是从地狱里一点一点爬出来的,那些最难过的日子到底自己一天一天熬过去,困惑暗无天日的日子也需要自己想通,正因为如此,才对她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他不希望看到她熬不过去。 更希望她向前看。 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果真越来越好了。 见她吃得开心,沈如鹤笑:“看样子你真的很爱吃食堂。” “嗯,我喜欢食堂的烟火气,喜欢大家都热热闹闹得坐在食堂里,但是有一种食堂我不喜欢。”她突然三缄其口。 “哪种?” “卫生做的不到位的食堂,一股子怪味,用餐的好心情都被破坏掉了。” “那我们学校很荣幸。” “而且,跟谁一起用餐也很重要,”宋望宁扒着饭,随意地闲聊,“如果是重要的人,或者喜欢的人,会使好心情加倍。” 沈如鹤喝了口汤,咀嚼着她的话,赞同道:“我觉得也是。” ——那么沈如鹤,你知道我指的是你吗? 沈如鹤不会知道,她也不会说。那段暗恋的经历太过苦涩,苦涩到连回忆都觉得伤神。她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见他了,可上天送来了机会。那就静观其变吧,既来之,则安之。 何况她如今孑然一身,换来一身轻松。 同宋枝澜信奉的观点相同,人生当如此,对酒当歌,不负韶华。 想吃的东西就吃,想买的东西就努力赚钱买,想去的地方就趁着年轻去,同样,想追的人也要努力去追。 “宋望宁,”沈如鹤由衷欣慰,“感觉你现在真的变了,活得轻松自如多了,我高中那时候就觉得,自己开心最重要,你能这么想真好。” “我现在是真的这么想了,也算是听了你的教诲吧,一个人行走人间,一身轻松。” “怎么是一个人?” 她的家人呢? 宋望宁恍惚了一下,看向窗外,暮色四合,窗外种了一排梧桐树,脆生生的叶子笼罩着一小片温柔的橘光,像极了归家的游子盼望的光亮。 她勾起一个笑,很轻松地说:“我妈找了新的男朋友,也快结婚了,她说我不详,所以以后我跟她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了。” 沈如鹤皱起眉。 他对宋望宁的母亲印象并没有多么深刻,只记得她做衣服的手很灵巧,踩着缝纫机,不一会儿就能将破旧的衣服修补好。 她不怎么说话,对任何人都冷冷淡淡的,对亲女儿也这样,没有过分的亲昵,当时他看了也觉得怪异,不过没往深处想。 再想起第一次找宋望宁借书,听到院子里传来的争吵,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斗气的公鸡似的,乌烟瘴气,他难以想象一个女孩子在这种环境下如何成长。 可惜这是别人的家事,他没什么发言权,更无权置喙。 宋望宁刚才的语言轻描淡写,心里的创伤他也不难想象,也或许不会疼了,因为疼够了,疼了十几年,已经结痂了。 眼前的场景让沈如鹤觉得不真实。 难以想象,她究竟何时拥有了这样一份坦荡和勇敢。 沈如鹤叹了口气:“那你生活费学费什么的……” 少年一向没什么架子,虽然是天之骄子,在他的生活中众星捧月,呼风唤雨,可赤子之心从未减少过分毫,干净得像是不入世。 “怎么,你又要借钱给我呀。”尾音里含着笑,她愉悦极了,刚才的坏心情一扫而光,甚至还带点自我调侃。 高中宋国军借他钱的事情真的过去了。那是宋国军的错,她不该那样为难自己。可放在当时的情景之下,哪怕重来,她或许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却忘不了当时天台之上,宋望宁难过得失去了全世界的表情。 “如果你需要的话。”沈如鹤也想到了那时候,随着她笑。 两人都没提那件事,思维却共振。 宋望宁神色又正经起来,沈如鹤是她非常信赖的朋友,她从没有想隐瞒过任何东西,每句话都是实话实说。 -- 第90页 “我现在想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我早就预料到我妈会有这一天,也不是怕她结婚,是我知道她肯定不要我了,所以我大一开始就什么兼职都做过,你能想到的任何合法的兼职,我多少都参与过,”她自我调侃,“也算是半个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吧。” “我现在经济独立,还有节余,学费什么的肯定不在话下。” “也不要太辛苦了。” “嗯,我有分寸的。” 她没有讲实话,还记得大一那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找兼职,赚的都是辛苦钱,那年体检,她的颈椎腰椎都出现了不同的问题,晚上睡觉压得都疼,后来慢慢调理,才好过来的。 沈如鹤不需要知道这些,他只要知道,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就够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一个女孩走了过来,这女孩打扮得很漂亮,穿了一条蓝色连衣裙,皮肤白得像雪,水灵灵的,先警惕地打量了宋望宁一眼。 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敌意,女孩径直走向了沈如鹤。 “沈如鹤,你怎么来这里吃饭了?李万鹏说你最不喜欢三食堂了。” “他嘴里哪有一句实话,你不用理。” “可是,我观察这么久,你确实没来过三食堂,三食堂的小吃都是女孩子喜欢的……”女孩嗓音渐渐低下来。 宋望宁抿着唇笑了笑。 沈如鹤特意挑的这里,因为他说,这里的糖醋排骨最好吃,他特地为了她来的。 女孩径直将眼神看向了宋望宁,沈如鹤开始介绍了:“这个是我高中很好的朋友,宋望宁,来咱们学校当交换生。” “这是林慧,我大学同学。” 高中很好的朋友,大学同学。 称谓亲疏,高下立见。 林慧也笑着看向宋望宁,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就不打扰你们老同学叙旧啦,我是转告你,导师明天让你去他办公室,说任务交给你。” “行,我知道了。” 林慧走之后,宋望宁好奇道:“现在本科生都可以有导师的吗?” “因为我跟林慧之前做过一个课题,有个老师比较看重我们,一直带我们做研究,这也是个别情况。” “啊,”宋望宁毫不掩饰羡慕,“真不错。” “没什么的,你也可以。” “那个女生是喜欢你吧。” 饭吃得差不多了,宋望宁擦了擦嘴角. “你怎么知道?” “女生看女生,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她人蛮好,不过,我对她没什么感觉。”沈如鹤见她起了身,“我送你回宿舍吧。” “好。” 两人回去的路上,也一直有人行注目礼。 之所以来食堂吃饭,是因为食堂人多,沈如鹤是学校的风云人物,盯着他的女生对了去了。而别人却都会知道,他跟她走在一起。 * 之后几天,宋望宁走在路上就有女生指指点点,一方面是因为她那次的主持出了名,不少男生来追求她。另外一个原因是她跟沈如鹤一起吃饭,被拍了照片发到学校贴吧。 不少人说这个消息劲爆,原来男神已经被女神悄悄拿下了。 “这个女生好漂亮啊,感觉还挺般配。” “说什么呢你!” “可是,她就是很漂亮啊。” “你瞧她脸上的粉,糊了好多层吧,肯定是化妆技术好,指不定卸了妆能吓死人呢。” 宋望宁咳嗽一声,经过女生身旁,肆无忌惮地眨了眨眼睛。 接下来几天,宋望宁都没碰到沈如鹤,他们各有各的生活,沈如鹤不光忙自己的学业,还得忙着导师做项目,更是抽不出时间来,倒是偶尔在微信闲聊几句,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 “宋望宁,下周咱们学院有个篮球赛,你去当拉拉队不?”问这话的是文艺委员。 “咱们学院自己比还是跟别的院比?” 文艺委员奇怪:“这个重要吗?你脑回路怎么奇奇怪怪的……” 她很正经地说:“非常重要。” 重要到决定她是否加入拉拉队。 “当然是跟别的院比,你看咱们那些男生,看着像模像样,其实,啧啧……” “好,我参加。” 沈如鹤就是医学院篮球队的。 拉拉队的队服是统一买的,上身是一件紧身的黑色短袖,露出一截细腰,下身是白色短裙,遮住大腿,全身都不露,但是穿上却很性感。 数科院和医学院都挺到了最后,接下来就是两院对决,也就是最紧张的时刻,队员们穿着球衣,一口气喝下一瓶矿泉水。 他们握着拳:“加油!” “必胜!” 拉拉队上场表演舞蹈,女孩们展现着自己曼妙的舞姿,音乐声又很嗨,瞬间将气氛拉到极点,谢幕之前,拉拉队队员齐声喊了口号:“篮球精神,勇于开拓,挑战自己,数科必胜!” 篮球比赛正式开始了。 战况愈演愈烈,沈如鹤是后卫,也是其中容色最出众的一位,少年的手臂劲瘦流畅,微微凸起的青筋透出了男人的力量感。对方的后卫却死咬着他不放,沈如鹤脚步轻快地绕过去,开始运球,晃了两下,竟然把对方晃倒了。 沈如鹤过五关斩六将,坎坷不断,又来了两个人双面夹击,他也不怕,身子朝旁边一侧,竟然从缝里过去了。 -- 第91页 甚至宋望宁都没看清楚,一米八五的高个子男生刚才是如何在夹击之下穿过的。 接下来,便是一个高难度的扣篮,看得人瞠目结舌。少年举起篮球,高高地抛起来,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之后,稳稳地落入了篮筐。 “啊啊啊啊啊!”全场都沸腾了。 宋望宁也热泪盈眶。 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称快,看这样的选手、这样的动作不失为一种享受,篮球场最讲究竞技精神,连对方都佩服起沈如鹤来。 最后医学院获胜,他们将沈如鹤高高地举起,少年脸上笑容恣意,流淌着汗珠,在阳光下笑容亮得刺目。 比完赛之后,李万鹏与沈如鹤洗了个澡,换好了衣服,一起往寝室方向走。 “今天你发挥的可以啊。” 沈如鹤勾勾唇:“我哪次发挥的不好了?” “瞧你那臭屁样,”李万鹏啧啧,“我瞧着是台下有情妹妹,所以想耍帅吧,你看你那动作,一看就是想吸引人家注意。” 沈如鹤不着痕迹地睇他一眼:“知道苏小妹的故事吗?” “……知道。” 心中有佛,看到的便是佛,心中有粪,看到的便是大粪。 沈如鹤迈开长腿,对他可没那么有风度,把李万鹏甩得越来越远,李万鹏不服气,追了过去:“沈如鹤,你到底喜欢那个女生不?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上手追了。” 沈如鹤不咸不淡地来了句:“人家未必看得上你。” “怎么看不上了,我也是咱医学院的男神啊。”李万鹏喋喋不休,“我都打听好她的消息了,老家也是安城的,高考分数我也知道,为人不错,挺安静识大体的,长得还漂亮,带出去有面子。” 沈如鹤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如今这个速食爱情的年代,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一个人是因为这些条条框框了?或性格,或长相,或家世,就不能坦然真诚地喜欢吗?因为她是她,所以喜欢。 “哎,沈如鹤,我说真的,她站最中间,我刚才一眼就心动了……” “这就是你篮球没打好的原因?”沈如鹤睨他。 “打不好篮球不要紧,我会追妹子就行。” “我也说真的,”沈如鹤皱眉,语气透出几分不情愿,“别祸害人家小姑娘。” “不是,我上次追苏桃你也没说什么啊……沈如鹤,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婆了。” 李万鹏傻傻站在原地,亲眼看着沈如鹤甩他越来越远。 第四十一章 鹤哥真会怜香惜玉 年轻的男孩总是拥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做想做的事,喜欢值得喜欢的人。 李万鹏没过几天又兴冲冲地对沈如鹤说:“我最近又看上一妹子,咱们医学院大一的小学妹,声音可萌了,我俩最近天天聊到一点钟,找到了初恋的感觉。” 沈如鹤翻着书,没什么情绪:“你初恋几次了?” 李万鹏不服气,又扯过来一个打游戏正在兴头上的室友:“瞧瞧沈如鹤这什么态度,我好不容易想追个妹子,就这个态度对我?” 刘谦毅说:“活该啊你,上次你都到沈如鹤头上动土了,人家能给你好脸?” 沈如鹤的目光从书上移开,不解地看向刘谦毅。 这个宿舍里,就属刘谦毅最谦和稳重,要没有刘谦毅,都得被李万鹏带偏。 刘谦毅接收了他的目光,笑呵呵的:“沈如鹤,这回该你沦陷了吧,铁树也该开花了。” 李万鹏接话:“上次我就觉得不对劲,我不是要追宋望宁来着,沈如鹤这家伙立刻就不乐意了,呛了我好几句,哦,也是,毕竟是兄弟看上的人,我哪能夺人所爱。” 沈如鹤敲敲桌子:“我那是好心提醒你,你想追就追吧,反正追不到。” 李万鹏更嗨了:“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就这么有自信吗?要不是因为你看上宋望宁了,我真追了试试,到时候喝我们的喜酒你别哭就行。” 沈如鹤想想那场景便觉得好笑。 宋望宁会喜欢他才怪。 笑得更离谱的是刘谦毅:“李万鹏,你好意思问人家为啥那么笃定,就凭人家有那张脸,你有什么?你高考都是加分进来的,你发过几篇SCI?你追妹子也没个资本啊。” 李万鹏撇撇嘴:“我怎么没资本了,上次我不是还被一女孩倒追了吗?还夸我学习好,夸我篮球打得帅。” “哎,你别觉得我们都是金鱼记忆啊,这事虽然已经过去两年了,但是我们可记着呢,”刘谦毅啧啧,大剌剌地嘲讽他,“那女孩跟你表白了吗?你张着嘴就胡说八道,人家跟你那是交朋友,目的还不是为了当你嫂子!” 沈如鹤也笑,那个女孩长什么样他不记得,只记得跟别的追求者不太一样,明明喜欢他,却先去找李万鹏套近乎。 李万鹏知道犟不过他们,跌坐在床上,气呼呼道:“行了行了,二对一,我又说不过你们,不过我其实也没真打算追宋望宁,那姑娘长这么漂亮,都没谈过恋爱,一看就是对另一半要求极高,要的爱情质量也高,我肯定给不了。” 半晌没说话的沈如鹤转过脸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总算智商在线一次了。” “你又侮辱我?” 沈如鹤耸耸肩:“有吗?” 刘谦毅说:“李万鹏,这个事总归你做的不地道,你都看出来人家鹤哥跟那姑娘有情况,你还上赶着到当事人面前舞,不得不佩服你的智商……” -- 第92页 李万鹏冤枉:“我说我之前真没看出来有人信么?” 刘谦毅撇嘴。 “行行行,这个事是我不对,那我今天帮你们洗袜子,也算是表达我的歉意成吧。”李万鹏叹着气,“真可怜,我年纪轻轻却要做老妈子的工作。” 刘谦毅渔翁得利,高兴地从阳台上拿出来一个大纸箱:“攒了十来天了,就等你这句话呢。” 李万鹏没打开箱子,能想象到里头迷人的味道,胃里作呕,拧着鼻子拍拍沈如鹤:“鹤哥,你的臭袜子呢,我给你洗。” 沈如鹤咳一声:“注意用词。” 李万鹏正色道:“鹤哥,你的香袜子呢?” “我不攒那东西。” 李万鹏“哦”一声,狡黠地笑了:“没有袜子,内裤也行啊。” 沈如鹤皱紧眉头:“滚。” * 好不容易迎来一个清闲的周末,谭真提议宿舍四个人去吃火锅。 这段时间一直吃食堂,食堂的小炒再想,也难免有点腻味。 她们去的是一家大型连锁的火锅店,人非常多,四个人也粗心大意,忘记提前在手机上订位置,去到的时候竟然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了,好在等位服务很好,有饮料,零食,还有一排沙发可以坐,陈琪美什么耐心,原本想换家店,却也被这家的服务留下了。 几个人嗑着瓜子,聊着天。 “宁宁,我们那天说了半天沈如鹤,你都跟他是老乡,怎么也不说啊?” 室友们跟宋望宁何其熟悉,自然知道贴吧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的流言。 宋望宁随口道:“我那天戴着耳机,没注意听你们说。” 不是不想说,更不存在故意隐瞒,她纯属不知道怎么说,也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陈琪说喜欢他,也未必真的去追。 陈琪捧着脸:“那你跟我说说呗,沈如鹤高中时候咋样啊,好追吗?” 宋望宁的目光掠过远处。 沈如鹤为人当然好,甚至不必多说,少年善良正直,知世故而不世故,够义气也够勇敢,身边的男生女生都愿意跟他交朋友,包括宋望宁,也正是因为他好才开始喜欢他的。 可他又是残忍的,做事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不给对方任何遐想的空间。 她莫名想起那个夜凉如水的晚上,她拿着题目找数学老师,无意间碰到一个女孩对他告白,那女孩喜欢他好多年,字字句句都在哭诉自己的爱慕。 可少年嗓音冷漠,她代入其中,都冷得彻骨,血管生霜。 她将滚烫的爱意藏在心底,生怕一旦揭开,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人很好,是没办法挑剔的那种好,当初我爸出意外去世,晚上我睡不着觉,翻来覆去一直哭,就是他提的建议来看我。”宋望宁微微笑着,没办法忘记这份美好。 将来谁能有幸永远陪在沈如鹤身边呢? 她无法想象,他这样好的人,爱上一个女人,该是何等的温柔宠溺,怕是连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愿意摘下来给她。 “是不是很多人都喜欢他?” “当然。” “但是没人追得上他,我想,应该是非常善良,非常美好的人才能配得上他吧。” 室友们都没说话,脸色微微一凝。 宋望宁皱着眉狐疑地扫过她们,没发现什么异常,又转脸看向身后,居然是沈如鹤他们…… 天呐,她们几个八婆在背后议论人家,竟然当场被逮住了。宋望宁捂住脸,绝望极了,也不知道沈如鹤听到了多少。 虽然句句属实,虽然没发表任何过激言论,连自己的情意也没透露分毫,可议论人家确实很不体面啊。 李万鹏都张开嘴,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把柄,想要调侃几句,却被沈如鹤抢先了:“你们也在等位?” 陈琪说:“对对对,都排了好久了。” “不介意的话,跟我们一起吃吧。” 李万鹏骄傲地拍拍胸脯:“我今天一大早就用手机订好位置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便进去了,宋望宁被逗乐了,也就忘记了刚才的尴尬。 谁没遇到过尴尬的事?只要无伤大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服务员把平板拿过来,李万鹏接过去就要点餐,哪想到沈如鹤拿了过去,交到宋望宁那边:“让女生点。” 李万鹏挑眉:“鹤哥真会怜香惜玉。” 平板恰好就在宋望宁手里,像个烫手山芋似的,拿着像是坐实了这句话,不拿吧,又像是欲盖弥彰。 另外三个女生也都用奇怪的目光看向她,宋望宁更尴尬了:“能不能不要看我?” 李万鹏:“因为你好看。”? 沈如鹤拍了下他的肩膀。 李万鹏更不服气了:“我就是调侃一句,你就这么认真?还说不是怜香惜玉?” 刘谦毅打圆场:“人家那是尊重女性,餐桌礼仪你懂不懂。” 李万鹏果真闭嘴了。 女生们点完餐后,刘谦毅又加了几道菜,服务员准备将平板收走时,沈如鹤挑了挑眉:“再加一盘猪脑。” 几个男生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聚餐来这里了,平时不点这东西,李万鹏一脸嫌弃:“那玩意那么腥气,你吃?” 沈如鹤爱怜地摸摸他的头:“给你补补脑子。” -- 第93页 李万鹏恨不得捶死他。 火锅的菜式很快就上齐了,他们这是大桌,摆了满满一大桌,最后肯定吃不完,这家店菜品品控很好,蔬菜新鲜,清洗得也干净。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天,不亦乐乎。 说话的是李万鹏:“咱们南方人和北方人吃火锅习惯不一样啊,宋望宁你不是北方人吗?怎么不吃麻酱?” “北方人其实也不是人人都爱吃麻酱,我不吃也不是因为这个,”她夹了一筷子烫好的木耳,“我其实是南方人,不过后来住到北方来的。” “怪不得看着你那么像我们南方妹子,水灵灵的,身材也好,”沈如鹤一记眼刀扫过去,李万鹏乖乖闭嘴,“话说南方不好吗?怎么到北方去了?” 因为爸爸欠了一屁股债。 因为要逃难。 因为被逼无奈。 一来这属于隐私,二来餐桌上讲这些残忍的旧事并不美好,宋望宁抿抿唇,不知道如何开口。 好在李万鹏也就是随口一问,他又转向了沈如鹤那边:“鹤哥你那个蘸料看着好好吃啊,怎么这些小料到你手里就这么不同了?是不是有什么独门妙招,给我调个行不?” 刘谦毅站了起来:“我的比他的好吃,我给你调。” 没一会儿刘谦毅就端着一碟蘸料过来了,大剌剌放到李万鹏面前。 不出一分钟,传来李万鹏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卧槽,辣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沈如鹤笑:“就得使劲辣你,才能让你闭嘴。” 李万鹏气得把那碟蘸料丢到一边,继续吃自己的那份,瞪完刘谦毅再瞪沈如鹤,总之一个都不放过:“你俩不是最爱吃虾滑吗?我全吃光,让你们吃不到,报我舌头之仇!” 沈如鹤淡定一笑,摆手叫来服务员:“再上五份虾滑。” 李万鹏:“……” * 吃过饭后,大家又去KTV唱歌,回到学校都快十一点了,他们都住在医学院宿舍去,可宿舍楼多得很,挨得也不算很近,沈如鹤放心不下,主动送女生们到宿舍楼下。 陈琪她们看出点端倪,吐了吐舌头就扯着手跑开了,一脸揶揄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只剩下沈如鹤与宋望宁面面相觑。 宋望宁无奈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也信了那些捕风捉影的帖子了。” 沈如鹤不在意地笑笑:“那些东西不用理会。” 两个人步子都走得不算快,晚风徐徐,无限温柔。 高中时候也有好几个这样的夜晚,也是宋望宁无限回味的几个瞬间。 原本她想着,哪一天可以跟他说上话,不用卑微地踩着他的背影就好了,可是说上话之后,又想交朋友,真当了朋友,仍不甘心朋友的位置。 人心贪婪,却也是这样的贪婪推动着她进步,离他越来越近。 而今,虽未表露心意,却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 沈如鹤说:“李万鹏讲话就那个样子,不着调,他的话你也别当回事。” 宋望宁扑哧一笑:“看出来了。” “性格没什么好坏之分,不过太敏感的话容易伤到自己。”高中时候的宋望宁过于敏感,“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人总是会变得,经过了一些事,自然而然就变了,我得努力变好,”宋望宁目光迥然,没人为她遮风挡雨,她要成为顶天立地的树,“就算是为着你当初的鼓励。” “沈如鹤,我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路灯之下,少女皮肤白如瓷器,目光纯净得不像话。 她想说的也不止这些,沈如鹤永远不会知道,他面前的女孩爱了他足足七年,她的爱,那样热烈诚挚,奔放美妙,却不可言说,缄默晦涩。 她心跳怦然,爱是恒久忍耐,她要等,等到可以诉说心意的一天。 空气中卷来不知名的花香,萦绕在鼻息。 “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变得越来越好吧。”沈如鹤牵起唇,轻笑了声。 银河之下,少年的笑容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 银箔似的月亮挂在天上,遥望天上人间,他们的影子缠绕在一起,以最亲近的距离。 第四十二章 笑起来世界都明亮 宋望宁来到海城之后也并不轻松,海城的消费水平比较高,校外随便吃一顿就差不多是南城的二倍,所以宋望宁安顿下来之后又重新找兼职,做的还是之前的一些工作,当模特,商业活动的主持,商业活动的接待等等。 她有类似的经验,应聘起来格外轻松。 这天,她站了整整一下午,活动圆满结束,除了固定的薪资之外,老板又多给了她一千块钱红包。 “谢谢老板。” 老板是个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笑起来很和善,就像班主任林祥那样,老板说:“宁宁,你来这边想谈个恋爱吗?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男朋友。” 介绍几个男朋友。 这个话术就很不对劲,宋望宁收回对老板的赞美。 “不用了,我暂时还没这个打算。” “你长得这么漂亮,其实也该给自己找个依靠的。”老板的语气看似语重心长,但宋望宁已经感觉到了浓浓的不对劲。 她看了眼手机:“不好意思啊,时间到了,我朋友在外面等我呢。” “行,那你先过去吧。” 宋望宁出了会场,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总算舒了口气,她打开手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老板拉黑了,虽然钱给的足,但是这家公司的活动她再也不会参与了。 -- 第94页 删除好友之后,一身轻松,她低着头,正巧撞到了一个人。 “哎呦,宁妹妹,”李万鹏迅速摇摇头,“不对,是嫂子。” 那天他们一起吃火锅,宋望宁对他可谓是印象深刻,他那个侃大山的性子让人记不住都难。 “……你别乱叫啊。” “放心,我什么时候看走眼过?”李万鹏眉眼跃上几分得意,“毕竟鹤哥是母单,母单都害羞,以后迟早也会是。” 宋望宁默默想,借你吉言吧。 见宋望宁不吭声,李万鹏又妄图给自己的话增加几分说服力:“鹤哥真对你不一样,你俩那个帖子到现在还挂在榜首,鹤哥都不处理,不就是默认了?” 宋望宁有点无语:“你们鹤哥那么忙,哪有时间看贴吧,而且帖子是别人发的,删掉也挺麻烦。” 李万鹏低头咳嗽一声:“不巧了,我就是贴吧管理员,他只要给我说一声,我立刻就给他删,毕竟我之前帮他处理过好几次这样的事了。” “可鹤哥压根不理会,这就说明,你们关系就是不一样。” 宋望宁十分真挚地说:“反正你知道是假的,那你就主动帮他删呀。” 李万鹏咽咽口水:“我可不想等多年后,你们子孙满堂了,还责怪我这个红娘没做好。” 他一个大男人,还红娘,真不害臊。 宋望宁扑哧一声笑起来,李万鹏品品自己的话,也觉得不好意思,索性换了个话题:“话说,你来这边干什么啊?” 这边都是一些科技公司,也不是女孩子喜欢去的商场,小吃街。 “我来这边做个兼职,不过已经结束了。” 李万鹏不可思议地指了指公司的logo:“不是吧,你居然进的这一家?” “这家公司不行,咱们学校之前出了一个事,就是一个女孩来这边当招待,就出事了,后来私了的,但是女孩子受的伤害谁弥补?” “你没事吧……” 宋望宁也怕他担心,就没把老板那事告诉他,反正以后少来这边就是了。 刚说完,李万鹏一溜烟儿就跑开了,只留下仓促的一句:“为了嫂子的安全考虑,我必须把这件事告诉鹤哥!” 宋望宁:“……” 这人一惊一乍的,怎么就那么幼稚呢? 果真,晚上沈如鹤发来了问候消息,又反复叮嘱了好几次,找兼职一定要注意,还说他可以帮她介绍靠谱的。 宋望宁欣然同意,如果高中时候,她未必愿意,不想在他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生怕他会不喜欢,如今就不会了。 她巴不得和他多点交集。 沈如鹤说话算话,过了几天,就推给她一个公司负责人的微信,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上市公司,宋望宁还奇怪,他一个大学生,哪来的这么多资源。 原来,沈如鹤的母亲以前在海城的飞机研究所工作,自然认识的都是一些高端人才,他能有人脉也不足为奇了。 宋望宁捧着手机笑了很久。 本以为他之所以关心她,是因为李万鹏到他面前主动说了,既然说了,哪怕做样子也得关心一下,可她忘了,她的少年最是赤诚坦荡,从不屑于面子工程。 而且,哪有为了做面子,而亲自带着她去面试的? 这是不是代表着,她的春天就要来到了呢? * 宋望宁每个月都会拿出来三天时间去福利院做义工,这也是她坚持了两年的行动。她晦暗无望的青春时光里曾遇到过好人,扶持着她走过艰难的一程,所以她也想回报社会。 如果不是因为她需要做兼职,其实她愿意拿出来更多时间奉献自己。 有正常的福利院,也有特殊的福利院,所谓特殊就是指里头都是残疾儿童,以眼盲,耳聋为主。 这些孩子虽然眼盲,耳聋,但是生活都可以自理。宋望宁第一次见她们就觉得格外奇妙,小天使们虽然被折断了翅膀,对生活的热忱还在,一口一个“宁宁姐姐”地叫她。 周末不允许进行正常的教学,宋望宁听从院长的指示,带领这些孩子去操场上玩耍,或者在教室内教她们做手工,听音乐。 这天,趁着阳光正好,天不冷不热,初秋刚刚降临,宋望宁带领着小孩子们到操场后面的树林触摸秋天。 都是一些盲人小朋友,豆点大的孩子,都是刚念一年级的。 “小朋友们,你们摸一摸树叶,看看有什么感受呀。” 宋望宁格外细心,带领小朋友们到的那棵树是最矮的一棵,小朋友们踮起脚尖,就能够得到。 一个小朋友眼睛没办法睁开,笑容却憨态可掬。 “宁宁姐姐,这个树叶感觉干干的。” “我这片树叶有点刺手,摸起来有点疼。” 宋望宁弯唇笑起来:“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朋友们摇摇头。 宋望宁摆出了小老师的架势,稍微拔高一点音量,仍旧温柔:“因为呀,秋天到来了,一到了秋天呢,树叶会变干,变硬,变黄,会刺得手疼,说明树叶快落下来啦。” “宁宁姐姐,什么是黄色呀?” 发问的是一个最小的孩子。盲校和正常学校不同,很多孩子都到了十岁,家长才把她们送过来,因此也还是念一年级。 这样的孩子,就不会颜色之类的问题了,因为感觉不到,理解不了。 -- 第95页 宋望宁望天想了想,她的眼睛恰好面对太阳,突然福至心灵,牵起孩子的手,大手叠加小手:“感觉到宁宁姐姐了吗?有什么感觉吗?” “很暖和,温柔,舒服。” 小孩子懂的真不少,宋望宁蹲下来,摸摸孩子的头:“黄色给人的感觉也是这样,温柔,舒服,就像宁宁姐姐的手心。” 小孩恍然大悟。 宋望宁又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了两部,面对太阳的方向:“现在抬头感受一下。” “我觉得热热的,很烫。” 宋望宁赞同点头:“孩子们,感觉到了吗?太阳热烈,刺眼,散发的光芒就叫红色。至于其他的颜色,我们也可以用相同的方法,你们去过海边吗?” “去过!” “把手伸到海水里,凉凉的、清爽的感觉就叫蓝色。” “而绿色,便是当你走进树林里,感受到的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 只要用心,哪怕眼睛看不到,也能摸到这个世界。 有两个高个子小朋友摘了几片树叶,递给个子矮的小朋友:“心心,你刚才没摸到树叶吧,摸一摸吧,这就是秋天。” 宋望宁笑着说:“申申,不能摘树叶喔。” “为什么呀?” 她说得绘声绘色:“树叶会疼。” 申申不解地挠挠头:“可是就算我不摘,树叶也会落下来呀,那样不一样也疼吗?” “不一样的,树叶自己落下来,会化作肥料给土壤养分,那就是帮助土壤了呀,所以乐于助人的树叶不会疼的。”宋望宁弯弯眼睛,“可是你摘了它,它没法和土壤作伴了,会很疼很疼的。” “呜呜呜那我以后再也不摘树叶了。” 沈如鹤站了许久,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宋望宁没化妆,素白的小脸干净纯粹,上身是白色宽松的娃娃衫,下身有点喇叭形状的牛仔裤,身后是湛蓝无垠的天空,将她的笑脸定格成静美的图画。 少女眼里只有这些孩子,所以没看到沈如鹤。 她安安静静,笑起来世界都明亮。 沈如鹤莫名想到了《诗经》中一句话: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明明和此情此景没有半点关系。 他自嘲地笑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沈如鹤每年中秋节之前都会来这里,以前母亲在这里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一个这里的老师,那人比母亲大不少,退休的年纪仍旧坚守在工作岗位,住在这里,与这里的孩子心连心。 他手里提了不少东西,笑了笑,往楼上走。 “小鹤呀,你又来了,都大四了忙不忙呀。” 与张姨寒暄几句,他又站在窗台上,往下看,定格在一个白色的身影上,张姨也过来了:“你认识宁宁吗?” “嗯,认识,我跟她是同学。” “这姑娘可善良了,人家就是来这边交换,才半年时间,都得过来当义工,小朋友们都喜欢她,她很有耐心,听说她念的也是师范,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老师。” “不是师范,是数学。”沈如鹤想,她应该能成为一个很好的老师。 “对了张姨,义工怎么报名啊?” “小鹤,你就别来了,你导师不是经常喊你做事吗?” “没事儿,不耽误,我能抽出时间。” 或许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他也想做有意义的事情。 宋望宁领着小朋友回教室之后,放了几首歌给她们听。 “宁宁姐姐,你上次说给我们带礼物……”一个小朋友做了个鬼脸。 宋望宁无奈:“嗯嗯,宁宁姐姐说话算话的,就在办公室呢,我下课了给你们拿过来。” “不嘛不嘛,我们现在就想知道是什么礼物。” 这些小孩啊,真的是鬼精鬼精的,宋望宁拿他们真没办法,于是便起身了:“那你们自由活动一会儿吧,别跑远了,我争取快点回来。” 这边有不少义工,义工有专门的休息区,这里的老师非常热情,让他们去老师的办公室休息就行,可宋望宁也不愿意打扰人家,所以就把东西放在休息区了。 学校特别大,毕竟是义务教育和职业教育全部结合,也是海城规模最大的一所特殊学校,基本整座城市的特殊孩子都被送到这里来了。 宋望宁又去了趟厕所,十几分钟后才回到这里。 孩子不算多,所以纪律也不乱,都在教室里吵吵闹闹,宋望宁刚把礼物拿进来,就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孩来告状,小女孩鼻子都快哭红了:“宁宁姐姐,有人偷我东西。” 宋望宁皱紧眉头。 “宁宁姐姐,我今天带了一盒新的橡皮泥过来玩,可是就是刚才你走的那一会儿,我放在桌洞里的橡皮泥不见了,呜呜呜呜,妈妈说如果我再弄丢,这辈子都不给我买了,我好难受啊。”小女孩抽噎不停,难过全然写在脸上。 宋望宁敲了敲桌子,让所有学生都进教室了。 她蹲下来:“橙橙,姐姐也不能冤枉其他的小朋友,你确定你把东西带到教室里了吗?或者,你是不是忘在宿舍了?” 橙橙疯狂摇头:“姐姐,你下午来之前,我就放在教室里了,我同桌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的!都玩了很长时间的。” 宋望宁还没问,哗啦啦站起来四五个女孩,都是玩过橡皮泥的。 -- 第96页 “宁宁姐姐,我下午玩橙橙的橡皮泥了。” “我也玩了,我捏了一个房子。” “我没玩,因为挤不过去……”胖乎乎的小男孩说,“她们说这不是小男孩玩的东西。” 小男孩又提供了其他的证据:“宁宁姐姐,我觉得菲菲是最大嫌疑人,菲菲她也想玩,但是我们都不跟她玩。” 橙橙眼角还挂着两道泪痕,小朋友都相信她,她也不哭了,专心寻找证据,点头:“是的,菲菲她一直想跟我们玩,可我们都不带她玩。” “你们为什么不跟菲菲玩呀?” 大家都沉默了,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会儿,胖胖的小男孩开了口:“菲菲她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有一点视力的,她经常偷偷袭击我们,欺负我们,所以我们不喜欢她。” “今天早上我的屁屁股墩儿还被她踹了呢。” 宋望宁看向最角落的那个角落,留着短发,皮肤黑黄,像个男孩子,她的眼珠有点斜,平时比较沉默,也很少跟宋望宁互动,所以宋望宁对她印象不是很深刻。 唯一一次是这里的生活老师跟她说,菲菲不像这里其他的孩子那样,父母是健康人,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莫名生出了残疾孩子。 菲菲的父母都是全盲,一点也看不见,这样特殊的两个人,在冒着极大遗传风险的情况下,毅然生下了菲菲,菲菲眼睛竟然有一点视力,可把父母开心坏了,然而这一点视力也只能看到事物模模糊糊的一道影,学习与生活仍旧有很多不便。 “她父母真是的,医生都说了别生孩子,还非得生,看看,孩子的一辈子又耽误了。” 生活老师讳莫如深似的:“菲菲她爸有家暴倾向,经常把她妈妈打的鼻青脸肿,但是她妈妈不肯离婚,毕竟她妈妈还得靠她爸爸的按摩店生活……哎,所以这孩子打小就缺乏安全感,经常想着先下手为强,用武力解决问题。” 这些话一下子涌入脑海。 宋望宁看向安静沉默的女孩,莫名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如果可以,谁不想幸福开心地生活? 她不是想帮菲菲找借口,只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在那样的家庭长大,真是委屈了,如果好好教育,或许还有救。 菲菲土突然站了起来,她在换牙期,张嘴说话看起来只剩下堪堪几颗牙齿。 “宁宁姐姐,我没拿橙橙的东西。” “你敢发誓吗?” “菲菲,肯定是你,让宁宁姐姐检查一下你的棉袄和你的桌洞就知道了。” “我们当中就你有视力,你拿起来不就是最简单吗?” 小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菲菲的脸彻底红了,她的小手也在打着哆嗦,哪怕平时她总是欺负人,可是众口铄金,她也无从辩驳。 宋望宁敏锐地观察到,菲菲刚才还随意站着,可现在身子有些僵硬,死死地挡住自己的桌洞,生怕有人过来检查。 事情很明了的。 她只要过去,强硬地让菲菲挪开,就能知道真相。 宋望宁想了想:“菲菲,你先坐下吧。” 橙橙下一秒又要哭了:“宁宁姐姐,肯定是她呀,不能放过小偷。” “是的,我们班竟然出了小偷,宁宁姐姐,你要狠狠地抓住她,惩罚她才对啊。” 宋望宁敲敲桌子,让乱动的小朋友全部坐好,她嗓音猛然高起来,小朋友也都不敢造次了。 “宁宁姐姐今天给大家带来了礼物,大家知道吗?” 全体小朋友嗓音尖细好听:“知道!” “可是你们知道宁宁姐姐为什么奖励大家吗?” 小朋友们懵懂地摇着头。 “因为我知道,咱们班的小朋友是最听话懂事可爱的,我想奖励可爱的你们,可是今天,橙橙的橡皮泥没有了,令姐姐十分失望,”宋望宁装模作样叹口气,将礼物往旁边一丢,“有个小朋友犯错误了,你也很难过很紧张,就说明你知道这是错误,宁宁姐姐还是想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样好不好,姐姐在门口站着,每出来一个小朋友,姐姐就给你发一个礼物。”宋望宁说,“如果你想继续当个好孩子的话,就把橙橙的橡皮泥放在讲台上。” “好!” 班级孩子不多,只有二十个,教室的门紧闭着。 她没抬头去看教室内的光景。 最后一个是菲菲,菲菲似乎有点儿忐忑,宋望宁将一块花篮橡皮叫到她手里。 她低着头:“宁宁姐姐……”似乎有话要说。 宋望宁抬头望了眼教室里面,讲台上放着一盒橡皮泥,孩子还不坏,或许只是一时糊涂犯了错。 她蹲下身,摸了摸菲菲的头,温柔道:“菲菲,如果别人对你做了错误的事,你不能用恶意去回报别人,知道吗?我相信你能分得清对和错。” 菲菲嗫嚅:“可是大家都不喜欢我……” “其实没有人不喜欢你,你想一下,是不是从一开始你惹过其他的小朋友?如果是因为你开始踢了别人,打了别人,别人不喜欢你,那么这件事就怪你,改正错误大家会重新喜欢你。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没做,那么姐姐会批评大家,让大家都跟你玩,你想想,到底是哪一种?” 菲菲彻底低下了头:“是我先踢了人。” -- 第97页 “那就是了,以后菲菲要当个好孩子,其实宁宁姐姐第一眼就很喜欢你,下次姐姐来,会给你带一个新的礼物。”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宋望宁笑,“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人?” 跟菲菲谈了会儿心,宋望宁小腿都有点酸痛了,她起身的时候,揉了揉发酸的小腿,正准备将走廊里玩耍的孩子叫到教室里,再给她们讲一讲道理,哪想到,这一起来,就看到了沈如鹤。 沈如鹤穿了件黑色棉服,下身黑色长裤,脸色白皙英俊,身材颀长,影影绰绰的光从窗外打进来,如幻梦一样美好。 他上衣拉链敞开,露出性感凸起的喉结,似乎刚剪了发,头发更加干净利落,却也更加英挺有男人味了。 不知为何,她心跳又咚咚咚跳起来,无可抑制的紧张情绪迸发开。 也不知道沈如鹤听了多少。 她对着小朋友讲话,声音肯定跟平时不太一样,有点可爱撒娇,还有点腻歪。 不知道沈如鹤会怎么想。 她忐忑不安地看了眼沈如鹤,少年眯了眯眼,唇瓣微微牵起来,深邃的眸子里竟然含了些许欣赏的情绪。 她不会是看错了吧? 等等,沈如鹤怎么出现在这里? 万千理不清的念头缠绕在一起,眼下,她还得处理好小朋友的事情,朝着沈如鹤点点头,又回了教室,将橡皮泥还给了橙橙,又带着小朋友们去操场学了新的体操。 日落西山时,她的工作也就结束了,小朋友们去吃饭,她也去食堂用餐,然后回学校。 本以为沈如鹤早就走了,哪想到,她刚进食堂里,就看到靠窗处,沈如鹤坐在那里,他对面也放着一份饭菜,还有买好的豆浆。 沈如鹤冲她摆摆手。 “过来吃饭。” “谢谢你啊,饭居然都打好了。” 沈如鹤点点头,揶揄一笑:“宋老师这么辛苦,帮忙打个饭不是应该的?” “别打趣我了。” “知道你不爱喝奶茶,所以买了豆浆。” 宋望宁不自在地眨眨眼睛,微微发愣:“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食堂,奶茶你没喝几口。” 宋望宁的心口猛然跳动起来。 她喝了几口豆浆,才将这股子惊悸压下去。 沈如鹤提起了刚才的事情:“你当老师还挺顺手的。” “什么老师啊,就是过来看看孩子。” “处理撒谎的孩子那里,我你做得很好,给学生留有余地,循循善诱,以后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老师,孩子们都会很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称赞令宋望宁有点不好意思,她摸了摸耳垂:“其实我都没想好未来要做什么,学数学可以做的方向还蛮多的。” 沈如鹤微微颔首,上下打量着她:“你挺适合当老师的,不管教大学还是中学。” “是吗?”她仍旧微微错愕。 那么,以后就当老师好了。 “我记得我念小学那会儿,也有个同学拿别人东西,我们班主任告到了校长那里,后来,又请来孩子家长,两方家长争执不休,还让孩子在国旗下道了歉。” “后来呢?” 沈如鹤陷入沉思,失笑:“他被同学们贴了标签,大家都讨厌他,可我知道,他拿那人东西也是因为经常被欺负,他身材矮小,打架打不过,才有了这个主意。” “再后来,他就转学了,我就不知道了,希望他一切都好吧。” “一定会好的。” “所以,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你是我们的小学老师就好了,很多事情或许就不一样了。” “能拉孩子一把就拉一把,我们能起的作用非常有限,我还是希望,在有限的作用里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宋望宁谦和地笑,“天上的云,漂浮的风,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踏踏实实。” 沈如鹤垂眸笑了声:“是啊,每一步都踏踏实实。” * 沈如鹤开车过来,自然,宋望宁也不用搭公交车了。 拜别张姨之后,两人到了地下车库。 这是宋望宁第一次见到他的车,牌子还算低调,黑色的车身,流畅又干净,她悄悄记住了车牌号。 沈如鹤开了锁,宋望宁上前一步,拉开车门。 哪想到沈如鹤也过来帮她开门。车把手就那么大点,两人的手都触碰上去,自然双手叠在一起。 一只手温热,一只手冰凉。 宋望宁的手在下面,浑身一激灵,沈如鹤赶紧将手挪开了,说了声:“不好意思。” 宋望宁摇了摇头,脸色也烫得要命:“没关系。” 第四十三章 我有喜欢的人 上车之后,宋望宁的情绪仍旧没有稳定下来,刚才的接触实在是猝不及防,谁也没预料到。 她心跳怦怦然,本来面对的就是喜欢的人,时时刻刻都没办法完全做好放松,何况进度条一下子拉满,直接快进到牵手那里。她肖想无数次,却也不敢直接面对。 车内安静无比,谁也没说话。 宋望宁侧眸看向沈如鹤,发现少年白皙的耳垂竟然泛红了…… 刚才坐在一起吃饭,他的耳垂明明还没红,难不成他也害羞了?面对不喜欢的人,人会害羞吗? 宋望宁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宋望宁巴不得别人误会,经过今天这件事,她莫名有点心虚,没让沈如鹤送她到宿舍,停放好车子后,她就主动跟他告别了。 -- 第98页 她给宋枝澜发消息,把今天的事情悉数讲给了宋枝澜。 【宋枝澜】:卧槽,你这男神肯定对你有意思啊,你听听他的意思,对你很赞赏,是走心的赞赏,可不是商业互吹。 【cccc】:放心啦,他不是能商业互吹的人,他要是喜欢商业互吹,我至于喜欢他这么多年? 【宋枝澜】:你想,他面对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女孩很优秀,他心里能没点感受?他的耳垂就说明了一切…… 【cccc】:可是也只是耳垂红了,脸色无异样。 【宋枝澜】:男人这种生物能跟咱们女人一样?我把我男朋友撩硬了,他脸色没什么异常,要不是我看到……啧啧啧。 【cccc】:…… 【cccc】:那如果是我想多了呢? 【宋枝澜】:你不是让我当你军师?对待军师你就这个态度的,还瞎怀疑,你不是说你看到过高中时候,别的女孩对他告白吗?他有害羞吗? 宋望宁仔细回忆了高中时候。 沈如鹤被告白不止一次,最高调莫过于被当众在主席台表态,低调就是偷偷在放学后的走廊表白,她都见过,然而,沈如鹤脸色如常。 她甚至曾经觉得,沈如鹤在爱情方面没有心。 可今天,沈如鹤面对她居然害羞了。 宋望宁很难不多想。 * 周三上课,宋望宁没课,便接了一个活动,一大早就出门了。 江河大学校风严谨,大家都很谦虚好学,所以宿舍几人也没人睡懒觉,匆忙吃过早饭之后,宿舍里只剩下陈琪了。 陈琪打扫了一遍卫生,便坐到书桌旁看书,突然门敲响了:“劳卫部检查宿舍,请问可以进来吗?” 陈琪眉头一皱,环视了寝室一圈,虽然没法说干净如新,但是基本上能打扰得得角落都打扫了。 “请进。” 看清来人后,陈琪惊讶:“沈如鹤,怎么是你?” 沈如鹤往里走了几步,扬了扬眉:“宋望宁呢?” “哎呀,你居然记住这是我们宁宁的宿舍了。” 沈如鹤无奈笑笑:“没,是门口贴着你们几个的名字。” 陈琪挠挠头,本想撮合二人,没想到自己反而尴尬了。 刚进来这里,她们几个就做了宿舍文化墙,将门口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中间贴着几个人的照片和名字,沈如鹤会看到并不奇怪。 “你也加入劳卫部了吗?” 沈如鹤垂眸笑了声:“我倒是想加,但是没时间,本来该我舍友刘谦毅检查,但是他身体不舒服,就让我代劳了。” 可陈琪不知道,沈如鹤只说了一半。 刘谦毅是劳卫部一员,这东西都是随机分配,拿到哪张表就检查哪一栋宿舍楼,沈如鹤去的早,鬼使神差看到四号楼就拿走了。 他记得,宋望宁住在四号楼。 “挺干净的。”沈如鹤点了点头。 “那可不,有我们宁宁在,宿舍能不干净吗?”陈琪眼皮跳了跳,“我们宁宁可喜欢打扫卫生了呢,谁将来娶她谁还不得幸福死。” 陈琪滔滔不绝,沈如鹤无奈轻笑,他能听不出来陈琪什么意思? 按照检查的规矩,沈如鹤又去阳台转了一圈,确实都挺干净,能感觉到住这里的几个女孩都很讲卫生,比男生宿舍强太多了。 钢笔。 他手里拿着记录本和笔,出来的时候,只是随意巡视了一圈,一眼就看到靠床的桌子上摆着一支钢笔。 黑色的低调的钢笔。 大学生很少用钢笔,何况这钢笔他再眼熟不过。 见他目光定格在那里,陈琪主动说:“你在看那个笔吗?确实很符合你们男生的审美……” 他随口道:“嗯,挺好看的。” 陈琪接住话茬:“宁宁说好像是以前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还不许我们乱碰呢,不过我也没见她用过,宝贝似的。” 说完之后,她后悔死了,捂住嘴巴,都怪她这个大嘴巴啊。 人家两个人还没修成正果,万一因为她多嘴误会了,被她搅黄了可怎么办? 她还想补救,哪想到沈如鹤已经往外走了。 陈琪“啊”了一声,本想开解两句,哪想到话到嘴边竟然成了:“沈如鹤,看在宁宁的面子里也得给我们宿舍打满分啊。” 啊呸,舍长的身份真是深入人心了。 沈如鹤没转身,嗓音里溢出轻笑,摆了摆手:“一定。” 他带上门,轻轻在纸上填上满分。 ——以前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宝贝似的。 他咀嚼着这几个字,哑然失笑。 宋望宁回来的时候,发现桌上倒了杯热水,她放在篓子里的衣服也被拿去洗了晾在外面了,一切都不可思议:“这是发生什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将实现同时投向陈琪。 陈琪嗓音弱弱:“那我说了,你可别骂我。” 宋望宁做好了心理准备:“嗯。” “就今早,沈如鹤替他舍友来查宿舍,他看到你桌上这个钢笔了,我一激动就说秃噜嘴了,我说这是你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陈琪不敢看宋望宁的反应,低着头自顾自说话,“你说沈如鹤会不会误会啊,他会不会误会你跟别的男生有关系?我是不是破坏了一桩大好姻缘呜呜呜。” -- 第99页 “不会……” 陈琪抬起头,迷惑地看着宋望宁,发现后者脸色并没有丝毫不快,她疑惑地挠挠头:“为什么?正常男生不都会误会吗?” “除非……” 陈琪恍然大悟:“除非这是他送的!” 宋望宁挑了挑眉。 陈琪手舞足蹈地站起来:“啊啊啊,我真是个助攻小能手!” 宋望宁:“……” 后来几天,宋望宁也见过沈如鹤,其中一次是一同去做义工,沈如鹤主动来接了宋望宁,二人一同过去,一同管理学生,一同吃饭,沈如鹤也成了非常受欢迎的鹤鹤哥哥。 每次听到小朋友这么叫她,她都要忍着笑意。 沈如鹤淡淡看她一眼,唇角也晕着淡淡的笑容。 但是沈如鹤没提过钢笔的事,宋望宁也就没说。 不过宋望宁想着,沈如鹤或许已经猜到一些苗头了。 毕竟陈琪说的很明白,这支钢笔她平时不用,却很宝贝。如果是普通朋友送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宝贝? *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奇妙,罗盘不断地转动,会让你一次一次在异地重逢故人。那些你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碰面的人,会重新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愈加熟悉。 沈如鹤如此,宋辉亦是如此。 宋望宁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人了,却想不到居然会碰到他。 高中时候,那盒胃药使他们结缘,宋望宁不是感觉不到少年懵懂的心意,只是她不能回应什么,只能含含糊糊地过去。 这天,宋望宁陪着谭真去对面海大图书馆借一本文献,好不容易才弄来一张校园卡,出校门的时候,听到一道疑惑的男声:“宋望宁?” 声音倒是有几分熟悉。 宋望宁转身之后,大脑飞速运转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宋辉,是你啊。” 她跟宋辉这种尴尬的关系,注定做不成很好的朋友。 宋辉给她送药的感动记忆犹新。 宋辉当即就加了她的微信,第二天就联系她,要不要出来吃顿饭。 宋辉人依旧谦和,定在了附近一家有名的餐馆,订的单间,两人边吃边聊。 “宋辉,真没想到你居然也在海城。” 宋辉笑了笑,不直接回答,却偏偏来了句:“沈如鹤在海城我相信你第一个就知道。” “我……”她有点接不上话。 “没什么的,我早就习惯啦。”宋辉靠在座椅上,和高中那会儿基本没什么变化,浓浓的书卷气,皮肤很白,五官俊逸,他没沈如鹤那么出彩,但是在本院当个院草还是没问题的,尤其到了大学,穿衣打扮也会注意一些,他人品也好,追他的女生肯定少不了。 “宋望宁,你还喜欢沈如鹤吗?” 高中那会儿也是这样。 宋辉是第一个看穿她心意的人。 宋望宁喝了口粥,没说话。 宋辉苦笑一声:“如果不喜欢,怎么会到这里来。” 宋望宁这次不再逃避,索性大大方方地说:“我以为毕业后我就能把他忘了,但我没想过,我会越来越喜欢他。” “沈如鹤确实值得女孩子喜欢,”宋辉一直很赞赏沈如鹤,“宋望宁,我是祝福你的,你也不要多想,虽然我现在还没遇到合适的人,但是我对你也没之前那个意思了,咱们就交个朋友吧。” 宋辉淡淡笑着,伸出手来:“不是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吗?咱们同在海城,以后就多聚聚吧。” 他坦诚,她也坦诚。 他们都不曾改变,都是最好的男孩女孩。 她的手伸了过去:“好。” 谭真知道了二人的关系后,拍着手笑了:“那这样可方便了啊,宁宁,我再遇到一些找不着书,你帮我用宋辉的校园卡借吧。” “没问题。” 于是宋望宁充当起中间人的角色,奔波于江大和海大,有空闲的时候,她会请宋辉喝杯东西或者吃顿饭,相处自然得像是多年好友。 这天她还完书,跟宋辉道别,恰好碰到了宋辉的室友过生日,说什么都拉着她过去,宋望宁想着没什么事了,就跟着蹭了顿饭。 回来时恰好九点多钟,宋辉非得送她回去。 九点多钟校园还很热闹,一路上不免碰到熟人,宋望宁生怕被人误会,说什么都得拒绝,饶是拒绝得非常及时,还是被从打球回来的沈如鹤碰上了。 林荫道上人来人往,二人走在一起,已经不像之前有那么多人围观了。 似乎不少人已经默认,两个人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送你回来的男生看着有点眼熟。” 天气不冷不热,风虚虚吹过来,刚刚好沁人心脾的舒适温度。 “也是安城的,肯定多少见过,不过他是五中的,哦对,他好像跟你一起参加过什么竞赛。” 沈如鹤“嗯”了一声。 宋望宁侧眸过去,没发现沈如鹤有丝毫的不自然。 “他喜欢你吧。”沈如鹤冷不丁又问了这么一句。 一瞬间,宋望宁的心紧张地“突”一声,似乎被什么东西揪住了。这问题怎么酸里酸气的?沈如鹤这是吃错药了? 少年情商一向很高,平时都不见他情爱的任何话题。 宋望宁刚想否认掉,可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她浅浅笑了下:“以前也喜欢过,现在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还挺喜欢跟他相处的,他人比较有意思。” -- 第100页 宋枝澜教过她,要适当地吊男生胃口,让他觉得你若即若离,要有危机感。 空气沉默下来,沈如鹤没再继续说别的话。 “不过我不喜欢他。” 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哪会真舍得吊胃口?她真的舍不得,生怕好不容易的一点机会从手心里溜走了。 两个人挨得近,似乎呼吸都贴近。 秋风拂过一阵清凉。 宋望宁直视着他深邃的眸子,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四十四章 未来都是好日子 过了中秋之后,很快就到了国庆节。 沈如鹤发消息给宋望宁,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 其实原本宋望宁是没有回家的计划的,沈书珺已经搬走了,没有亲人的家丝毫没有意义,她一个人待在空洞的房间里还不如在海城赚钱来得有趣。 然而毕竟是国庆小长假,江芜这次也回安城,江芜暑假都没回来,跟着周凛到世界各地旅游,好朋友也好久没见面了。 再加上这次回家不用买票,海城离家也就五个小时的车程,沈如鹤自驾回去,这样一来一回,两人还能有更多交集。 宋望宁心里的算盘打得响亮,欣然同意。 刚回复完沈如鹤之后,宋辉那边也发来了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回去,宋望宁实话实话,要和沈如鹤一起走。 宋辉说:“哎,是我又忘了。” “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嗯,谢谢。” 前些日子跟程佑歌打视频电话,程佑歌问起她大学有没有谈恋爱,她犹豫再三,承认了自己多年以来暗恋沈如鹤的事情。 程佑歌差点就晕厥过去:“你你你……你真会瞒着我……在我眼皮子底下滴水不漏。” 不过程佑歌缓和了三分钟,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哎,宁宁,你说你瞒了这么多年,突然就告诉我了,肯定有诈啊,是不是你俩现在暗度陈仓了?” 她立刻否认:“怎么可能,要真有什么进展,我肯定告诉你。” 之所以现在不愿意继续瞒下去,一来是因为她性格坦诚了许多,二来因为她也隐隐觉得很多东西不一样了,以她的直觉来说,沈如鹤说不上喜欢她,但多少还是有点好感的。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身边的好友都知道她喜欢沈如鹤的事情,唯独沈如鹤自己还不清楚。 他们中午在学校随便吃了顿饭,午饭后就出发了,五个小时的车程也并不无聊,两人说说笑笑,车内放着音乐,汽车速度平稳地向前驶去。 聊了很多东西,聊他们的学生时代,聊过去的糗事,聊在特殊学校做义工的点滴,还聊起如今的生活。不知不觉中,他们其实都已经深入了彼此的生活中。 甚至还聊起了父母。 沈如鹤说自己小时候其实也不算很幸福。 “我妈其实没打算要我,她那时候太忙了,在研究所里没日没夜,身子也吃不消,但是真怀上我了也不舍得不要。” 宋望宁笑:“如果真不要你,会后悔死的。” 沈如鹤侧眸看她:“但是,我断奶之后就跟我奶奶了,我妈狠了狠心还是选择了工作,没办法啊,我妈是所里的顶梁柱,一直到我五岁,才有了一个调回来的机会,可又过了几年,又调走了。” “阿姨也是在为国家做贡献。” “对,所以我没怪过她。”沈如鹤问,“你上次说你老家在南方?” 现在的时节最是舒服,轻柔的风灌进来,不热不冷,吹拂着宋望宁的发梢,她面容皎洁美好。 “南方一个很小的城市,你可能没听过,叫祁州古城。”宋望宁自嘲般说,“听名字好像还不错,我初中那时候过来的,那时候还很落后,大家日子过得都不好,不过民风淳朴,这一点我还挺喜欢的。” “不过后来我爷爷来我家看我们,他带来了一些照片,说这几年我们那边开发了旅游业,但是那边也没钱大力营销,不过日子也好过很多了。” “那地方我去过。” 宋望宁惊讶地看向沈如鹤。 少年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穿着一件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坐姿笔挺,烈烈的日光打进来,看着有几分散漫恣意,睫毛不算很长却很浓密,唇角勾勒着淡淡的笑容,酒窝浅浅的。 “不信吗?”沈如鹤笑着说,“我真的去过。” “大概在我念初中的时候,我妈被分配到祁州,带了一支新团队,我当时很想她,就趁着暑假找她去了。” “挺可惜的,那时候不认识你。” “那时候的我,你不认识也好。” 他们念初中的时候,应该是宋国军的工程出问题那会儿,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宋国军天天冷着一张脸,借酒消愁,郁郁寡欢,本来还在努力想办法补救,谁知道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越欠越多,是在没办法,才去了千里之外的安城。 沈如鹤觑她一眼,她肯定是想到了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宋国军的性格他也了解,虽然不清楚全貌,但是她家的事情他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宋望宁,”沈如鹤轻轻叫她的名字,喉结滚动了一下,“相信吗?未来都是好日子。” 她弯了弯唇:“你说了,那我就信。” “好,那你跟我一起期待吧。” -- 第101页 起初宋望宁还神采奕奕,跟沈如鹤聊东聊西,聊个没完没了,可是大概到了第三个小时,她就困得不行了,迷迷糊糊的,车窗还开着,吹拂着女孩的眉眼。 沈如鹤不自觉将车速慢下来。 宋望宁睡得很踏实,唇角向上提着,似乎在做一场好梦,她皮肤很白,白腻如玉,薄得就像纸,鼻子很高很翘,睫毛也长,脸颊透着淡淡的粉。 其实沈如鹤高中那时候就觉得她很漂亮,不过宋望宁太低调了,不爱说话,也不打扮,一身素净的校服和普普通通的马尾。 她呼吸淡淡的,嘴唇微微张着。 睡觉的模样乖巧极了。 沈如鹤歪头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他长这么大,还没干过这样的事情,抿了抿唇,愈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人家女孩子在睡觉,他不停地偷看算什么意思。 他莫名想到了那支钢笔。 他其实后来找刘谦毅侧面打探过,刘谦毅说随便一个生日礼物都能收藏,肯定对他有意思,他又想起那些天和宋望宁一起走过的月光淋漓的小路。 她眼睛睁得很大,单纯又无辜,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讲这话的时候安安静静地,不局促也不掩藏,发丝轻扬。 联想到那支钢笔,不是没想过,会是他吗? 他又觉得不是,宋望宁跟他多年同学,若真有什么端倪他还真不至于看不出来。 思绪千丝万缕,缠缠绕绕,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突然明白世上为什么那么多关于爱情的千古绝唱了。 爱情这东西,原本就让人看不明白啊。 不对。 他想爱情干什么?这些年来,他从未对哪个女孩有过非分之想,也从没想过自己未来会喜欢上怎样的姑娘。也不是排斥结婚生子,只是觉得这并不是人生中必经的道路,只要他开心,每一天活得有意义,比什么都重要。至于爱情,随遇而安好了。 他最近究竟怎么了?怎么经常想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宋望宁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车子还在平稳地运行,天色渐晚,外面的风多了些凉意,宋望宁只穿了件黄色的小衫。沈如鹤赶紧将车窗升起来,又停下车,从后面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他指尖似乎触碰到了女孩的温度。 像被什么烫到一样,赶紧躲开了。 莫名又想起那天他帮她开车门,两人的车碰到了一起,这种暧昧的动作其实没什么,人多少都有遇到尴尬的时刻,可紧张到那种地步,还是第一次,就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用了好长时间才平复了心跳。 看样子,他需要好好捋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宋望宁醒来时,已经到安城了。 她揉揉眼睛,看到了熟悉的街景。 长灯万里,初秋袅袅,安城是一座宁静宜居的城市,不算大也不算发达,生活却温和舒适。 她动了动身子,记得睡前天色还是明亮的一片,怎么此刻就黑透了?眼睛还有点适应不过来,身上衣服的摩擦声被她的耳膜捕捉到。 沈如鹤的衣服。 她的脑子顿时轰鸣起来,也记不清楚究竟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什么时候披上了他的衣服。 宋望宁将衣服拿起来,少年的衣服干净清新,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味,衣料比较硬,有扑簌摩擦的声音,落在她的耳朵里,暧昧丛生。 初中那会儿,一些谈恋爱的小情侣总喜欢互穿对方的衣服,宋望宁都觉得很羞。 脑中似乎有布帛在铮然断裂,撕拉一声,她坐直,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还衣服的动作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指尖一阵酥麻。宋望宁拿着衣服,想还给沈如鹤,他手机突然响了。 沈如鹤忙戴上耳机。 视频电话。 屏幕上写着两个字:妈妈。 沈如鹤给宋望宁使了个眼色,宋望宁便乖乖将衣服放在了后面座位的袋子里,她彻底清醒过来了,精神大好,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才离开了一个多月,却恍如隔世。 “嗯,马上就到家了,”沈如鹤口吻温和,“还不算饿,让阿姨随便做点就行,我吃不多。” “不用订餐厅了,我就想吃点家常菜。” “好,一会儿见。” 沈如鹤挂断了电话。 宋望宁随口说道:“阿姨还挺漂亮的。” 看微信头像应该是他妈妈,温和优雅的中年人,一看就很有气质。 沈如鹤点点头:“睡好了?” “嗯。” “还得一会儿到家,还困的话再睡一会儿。” 宋望宁微微出神,笑着说:“我一觉都睡到天黑了,再困的话都成什么了。” 沈如鹤挑了挑眉,懒洋洋地接住了话茬:“猪也可爱。” “喂,沈如鹤,我可没说我是猪啊。” 他揶揄道:“我也没点名道姓。” 宋望宁:“……” 沈如鹤把宋望宁送到了家门口才回去,他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父母,爷爷奶奶都在,一个个过来问候。 “感觉小鹤上大学之后又瘦了,来一次瘦一次,”奶奶关切道,“是不是大学很辛苦啊?” 沈如鹤失笑:“可比高中轻松太多了。” 奶奶皱紧眉头:“可我看着真的是瘦多了啊,脸上都没什么肉了。” -- 第102页 沈如鹤不贪吃不贪睡,平时有时间就去健身,一直维持着偏瘦的体重,这些年都没怎么变化。不过他不和老人家争,就点点头,大不了今晚多吃几口,老人家就开心了。 阿姨准备了一下午,五口人坐在饭桌上,摆的都是沈如鹤爱吃的。 奶奶端着一只紫砂壶过来了:“小鹤,这是奶奶最新研究的奶茶,很好喝的,你爷爷平时不吃甜,都爱喝,我可就等着我宝贝孙子回来尝尝了。” 沈如鹤莫名想到了宋望宁。 她不爱喝奶茶。 他倒了一杯,入口甘醇,不甜不腻,回味悠长,奶的香味与红茶的清香融合得刚刚好。 沈如鹤笑:“奶奶厨艺有进步,总算不是黑暗料理了。” 奶奶高兴,却指着他哼一声:“你这小子。” 沈母工作也忙,好不容易歇一段时间,饭桌上与儿子闲聊:“小鹤,你有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沈如鹤原本好好吃着饭,听到这话眸光一顿。 “妈,我这才多大,你就开始催了。” “你都大四了,我知道你有出息,学习上从没让我操心,可是也该找个女朋友了,”沈母说,“这些年,围绕在你身边的女孩可没少过,我也没见过你跟哪个女孩亲近。” “这不是一直上学吗?” 沈父看了眼沈母,溢出笑声来:“你爸爸我可是大学就追到你妈了。” 沈父与沈母大学相识,谈了一段美好的校园恋爱,后来毕业也舍不得分手,沈母毅然选择远嫁,可沈父从未让她吃过一点苦,对于这段爱情,她一秒都没后悔过。 “你跳这一级,这都大四了,还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奶奶也加入了话题,“大学毕业了也该考虑考虑了,也需要一个贴心的女孩照顾。” “奶奶,您这话就不对了,”沈如鹤笑了下,“我有手有脚,怎么还需要人家女孩照顾我?我应该保护疼爱人家才对吧。” 奶奶听出他的话外音:“哎呦,我这宝贝孙儿是有喜欢的人了?” 沈如鹤没说话。 “我跟你爸妈都谈过了,我们思维不封建也不迷信,也不要求什么学历门第,只要是真心喜欢,我们都能接受。” 沈如鹤哭笑不得:“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们都打算得这么远了。” “是啊,”沈母叹气,“你是我生的,我还不了解你?你不会轻易动心,但是一旦动心,一辈子都是那个人的了。” 沈父是这样的人,沈如鹤也是。 深情如斯。 沈如鹤对待感情小心谨慎,他并不否认。 “我是遇到了一个挺有感觉的女孩,不过她那边的意思我还不太清楚。” “我儿子那么优秀,什么女孩拿不下啊。” “奶奶一直觉得,你一直读书也不要紧,但是该成家的时候也要成家,两个人一起走总比一个人孤零零要好。” 沈如鹤以前觉得一个人或者两个人都无所谓。 可如今莫名觉得,遇到一个喜欢的人,相互扶持,彼此激励,才是人生幸事。 第四十五章 每年都一起过生日吧…… 宋望宁回家后格外无聊,简单收拾了一下卫生,给自己做了点饭。 下的普通的西红柿鸡蛋面,没有乱七八糟的调料,还真就怀念这个朴素的味道。 吃饱之后,江芜的消息连续发来好几条。 【江芜】:到家了吗宁宁! 【江芜】:宝贝宁,你家小芜呼叫你[可爱][可爱] 【江芜】:不在吗? 【cccc】:到家了,刚才没看手机,刚歇下。 【江芜】:我好想你!!!你妈妈在家吗? 【cccc】:她过着她的好日子呢,自然不在家。 其实前几天沈书珺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国庆回不回家,如果回家的话,她回原来的家照顾她。 宋望宁没必要撒谎,就说回家,但是不需要她过来。 沈书珺坚持了几下,也就没说什么。 其实宋望宁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心想万一回到家能看到那道系着围裙的身影呢?可惜没有这个可能了,家门还锁着。 明明失望了那么多次,为什么她还是不知悔改呢? 如果宋国军还在就好了。 宋国军才不会这样对待她。 冷暴力才是最伤人的东西。 【江芜】:那我今晚找你睡吧…… 宋望宁发呆,没看到消息。 【江芜】:行不行呀宁宁~~你不爱我了? 【cccc】:当然可以了,你不嫌弃我的床小就行。 【江芜】:那我马上就过去。 宋望宁的心暖暖的,她失去了父亲,如今连一个表面的母亲都没有了,还剩下三两好友,还好这些朋友都是真心对待她。江芜知道她一个人回来难免孤单,所以主动过来陪她睡觉。 江芜假期回来,也没再去新城雅居,回的母亲家,距离宋望宁这边也就十五分钟车程。 江芜高三跟人私奔,真是把江母吓怕了,她的确从来都没有不要江芜的想法,只是心直口快,不顾后果说出了伤人的话,也得到了相应的代价。 江芜那时候耍耍性子,到底选择了原谅,不过修复得再好的瓷器也比不得原装的。 江芜告诉过宋望宁,她以后会留在周凛工作的城市,可能毕业后几乎不怎么回安城了。 -- 第103页 毕竟上班后也没有寒暑假可以挥霍,所以趁着现在还是想着多陪陪江母。 宋望宁给江芜留了门,她戴着耳机坐在书桌上看手机,突然整个人被搂住了,江芜死死地抱着她:“呜呜呜宁宁我真的好想你!” “我在大学也没遇到像你这么好的朋友了。” 宋望宁眨眨眼睛:“可你遇到了疼你的老公。” “不是遇到,是我捡来的,”江芜笑着说,“没人要他,就我愿意收他,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他一辈子吧。” 江芜又说起一些大学日常,她说大学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结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主要是大学生结婚的太少了,突然爆出来会引起很多非议,再加上周凛身份特殊,大家可能会有不必要的猜想。 “怎么个特殊?” 宋望宁只知道周凛有钱。 江芜挠挠头:“就……他爸开的那个影视公司是业内最强的,而且跟国外一些很有名的的电影公司都有合作,我说几个他爸公司出品的电影,你肯定知道。” “周凛也不简单,他性子倔,不跟他爸干,这就涉及到豪门秘辛了,你也没兴趣,就是周凛随手开了个营销公司,他爹求着跟他合作,他都不同意。就这个小公司,日入几位数你知道吗?” 宋望宁不敢猜了。 江芜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反正就是,我仿佛掉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要不是确定他是好人,我都不敢嫁他,太吓人了。” “他说他诚心疼我,把名下那些股份,房产全部转移到我名下了,我看着卡内那些余额,都不敢乱动。”江芜摇着头,“反正就是,还挺没归属感的。” “只有晚上,我枕着他的腿,跟他一起看电影,聊聊天,我才觉得,原来我真的嫁给了爱情。”江芜笑得像个小女人似的。 接下来,江芜又分享了一下婚内心得,把宋望宁都弄脸红了。 “记得在新城雅居那会儿,我以为他不行,没想到……”江芜结婚一眨眼快三年了,不是当时聊起带颜色的话题就害羞的小姑娘了,“对了宁宁,你跟沈如鹤怎么样了?” “我觉得还挺好的。” 宋望宁思忖着:“不像高中那会儿,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了,可能我们都长大了,对异性的渴望变多了,他应该对我是有一点感觉的,不过我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有多深。” 慢慢来吧。 毕竟也不可能一口气吃成胖子。 江芜和宋望宁一同躺在床上,她摸了摸宋望宁的脸:“我记得小时候奶奶常说,人这辈子吃的苦是有数的,现在多吃些苦头,老了就能少吃些苦头。” “我们宁宁在短暂的二十多年里,已经把人生能吃的苦都吃过了,我想,以后迎接你的都是好日子吧。” “就算天下人不得偿所愿,你也应该得偿所愿。”江芜叹着气。 宋望宁弯了弯唇:“沈如鹤也说,以后都是好日子,我相信他的话。” “好家伙,你不相信我说的,就相信他说的,你这还没跟他在一起,就这么重色轻友了啊?”江芜骑到她身上掐她脸,挠她痒痒肉。 “啊啊啊,江女侠求放过!”宋望宁最怕被人挠痒痒。 江芜放过她了:“天色真好,咱们看电影吧。” 外面黑漆漆一片,宋望宁家地方偏僻,几乎没什么车流声,最适合看电影和睡觉,这才八点钟,睡觉也不合适。 “行,但是我没有投影仪,你要是不介意,咱俩用手机看?” 江芜双臂交叉:“我介意!” 宋望宁:“……” 江芜下了床,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盒子,献宝似的给了宋望宁:“这个是迷你投影仪,我在霖城买的,顺手就多买了一个,想着送给你这个文艺少女。” “这么小啊,能投清楚吗?” “当然,来,我教你。” 江芜也就弄了一分钟,连接了wifi和手机,投到了墙壁上,电影就开始了,她随便找了部《恋恋笔记本》,这部关于真爱的电影,令她们泪流满面。 看完电影后,两人交流着心得。 江芜说:“我不是前两天就到家了吗?我碰到你那个同桌了。” “季洲吗?” “嗯,陈止真挺可怜的,哎,喜欢的女孩子碰到这种事情,不冲动才怪。”江芜说,“我跟季洲说了几句话呢,季洲看起来挺阳光开朗的,真跟你高二生日会见她的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太阴郁了。” 是啊,是一个少年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为她完成了救赎。 他拯救了季洲,却将自己陷于囹圄。 “季洲跟我说,陈止快出来了。” 还记得判的是四年,这才到第三年。 “对我们来说三年眨眼就过去,可对他们来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啊。” “陈止在里头立功了,减刑了,好像今年就能出来。 “真好!”宋望宁由衷地赞叹。 她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陈止和季洲早日团圆才好。 江芜陪着她住了两天就回去了,因为江母要带她回外婆家,宋望宁又剩下孤零零一个人了,倒是明天几个人有一场聚会。 有李荡,周亦如,沈如鹤,还有宋望宁。 周浩没回来,好像忙着一场比赛。就连沈如鹤都经常感慨,曾经最爱侃大山的周浩消失不见了,现在是恭谨好学的周浩。 -- 第104页 明天毕竟要和沈如鹤出去,宋望宁专程找好了漂亮衣服,又将化妆品收拾出来,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了,心头莫名一阵悲凉。 在学校还好,一旦到了熟悉的环境,她总会想起宋国军。 坏是他,好也是他。她经常梦见宋国军去世前对她说的那句话:“宁宁,你恨爸爸吗?” 爸爸这一生穷困潦倒,给不了你好日子。 爸爸做了一辈子发财的梦,喝醉酒犯糊涂,还打过你。 爸爸不是好人,贪小便宜。 可是爸爸爱你。 爸爸以爱要挟你,捆绑你。 宁宁,你恨我吗? 宋国军在世的时候,她给不了他否定的答案,冷眼旁观,在梦中她声嘶力竭地大喊:“不恨。”她抓紧了宋国军的手,生怕一个不注意宋国军又溜走了,然而醒来,照旧虚空一片。 茫茫的雾气陪伴着她。 熟悉的院子,熟悉的花草,熟悉的茶几,熟悉的床,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白云与飞鸟,熟悉的雨雪晴空。 最熟悉的爸爸却不在了。 或许是老天惩罚她的狠心吧,就连沈书珺也不要她了。 沈书珺说的没错,算命先生也没说错,她命硬,克死了妹妹,克死了爸爸,只是她不想承认罢了。 外面种的几盆绿植跟她一样命硬,沈书珺不在家也还没死,宋望宁浇了浇水,这些植物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她下次回家。 希望能多熬一些时日吧。 她实在是不想失去任何东西了,哪怕只是几盆没人关心的绿植。 晚上,宋望宁又无聊起来,家里实在安静,她便回了房间,打开电脑,随便放了个电影,营造出很热闹的感觉。 “宋望宁在家吗?” 宋望宁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明天才出去聚会,居然听到了沈如鹤的声音。 宋望宁站起来:“在家!” 少年的脚步越走越近,他拎着一个纸袋进来了:“我今天在小姨家玩,我小姨做了一些新的甜点,准备上架出售,带给你尝尝,有什么建议可以跟我说。” “这么棒。”宋望宁会心一笑,“不过你带的太多了,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沈如鹤往房间四周看了看,也觉得安静得出奇:“阿姨不在家吗?” 宋望宁坐下,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我跟你说了呀,我妈妈结婚了。” “可你好不容易放假一次……”沈如鹤噤声了。 老天啊,他究竟做了什么。 大老远把宋望宁带回来,却不想,她竟然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空旷的家。 他在自己家热热闹闹,她却孑然一身,放电影也要最大声,一草一木都在宣泄着她的孤独。 宋望宁看出他脸上的愧疚之色,主动说:“跟你又没关系,你不用觉得抱歉,这是我的家,我自己想回来,前面两天都是我闺蜜过来住的。” “这不是,还有你这些点心陪着我吗,我挺开心的。” “可是……”他仍旧放不下心。 “以后这种时候还多着呢,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陪在父母身边的小孩子了,总要学习独立,”宋望宁笑笑,“其实习惯了就好了,就是可能过年过生日什么的,会有点难过。” 她絮絮叨叨:“但是我还有爷爷,或许我到我爷爷那边也可以。” 沈如鹤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对于眼前的少女,萦绕在心头只有心疼的情绪。 细细密密的,扎得心口有点疼。 沈如鹤脱口而出:“宋望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我们都一起过生日吧。” 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是上天赋予的浪漫。沈如鹤第一次觉得如此奇妙。 宋望宁怔了怔。 又该以什么身份过生日呢?朋友吗?现在可以,那么将来呢?沈如鹤如果遇到了真正喜欢的女孩子,对方会吃醋吗? 她嘴唇张了张,由不得她询问,她更加舍不得拒绝,哪怕只有一个承诺。 “好啊。” 她没办法拒绝沈如鹤。 沈如鹤打小就诚信,说了就肯定能做到。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观察宋望宁的房间,上次借书只是匆匆一瞥,他对她也没有探询之意。 如今却莫名地想要知道她的成长经历。 旁边的小桌上摆着一个相框,是在海边拍的,照片有点微微泛黄,是她的父母和她。根据照片上的时间推算,应该是刚来安城那会儿。 宋望宁那时候跟现在长得不太一样,脸颊有点婴儿肥,却白生生的,同样可爱。 她穿着乖巧的一身校服,他认识这身校服,就是隔壁初中的。 原来他们念的初中也离得这样近。 两人又聊了几句,沈如鹤告别宋望宁,回去的路上一直想着那张照片,总觉得哪里好像见过。 莫名的熟悉。 初中时候的宋望宁理应跟他没有交集,可这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繁星密布的夜晚,沈如鹤脑中似乎有了点头绪,大脑中轰然闪过一束白光。 下过雪的夜晚,如白天一样明亮。 街道上冷风阵阵,寒凉刺骨,路人走得很快,不愿逗留。 他曾经安慰过一个失意的女孩,随手给了她一包巧克力。 那女孩满脸泪痕。 他见过好几次宋望宁哭泣的模样,一直莫名心疼又熟悉,可他从未往深处思考。 -- 第105页 沈如鹤这才知道那熟悉感从何而来。 原来高二一起搬书,并不是他们的初见,怪不得他们说了几句话之后,宋望宁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原来他们之前的缘分要早得多,而宋望宁一直记得,从从未提起。 或许应该称之为命运。 第四十六章 爱情的胆小鬼 他们在十月六日下午出发,离开安城。 沈奶奶大包小包想给沈如鹤装好些东西,其实海城那么发达,什么都有卖的,不过他也不愿意拂老人的心意。 于是便主动揽过去大包小包的包裹,说着要往下走,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宋望宁。 宋望宁没有家人,也没人给她带东西。 “奶奶这些东西我不要了。” “小鹤,奶奶看着你瘦了,不多吃点怎么行啊?” “那我回学校后把我一日三餐都拍给您好不好?让您监督我吃饭,只是这些东西我带不下了。” 最舍不得沈如鹤的当属沈奶奶,他又坐着跟奶奶聊了好一会儿天。 “你说你啊,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这么早就走了,明天又不上课,再多待一天怎么了?” 人老了就是爱嘟囔,沈如鹤照单全收,回答得耐心:“我不是跟您说过了,我是捎着我一个同学回来的,她明天还有个兼职去做,所以我们提前回去一天。” 听到这,奶奶精神头全回来了:“别告诉我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同学?” 沈如鹤有点不太好意思:“嗯。” 奶奶爱怜地摸摸他的头:“以前的同学啊,我们小鹤真专情,不错,那我奶奶猜猜,是哪个女同学呢?” “奶奶见过吗?” 这种事八字还没一撇,沈如鹤不愿过早透露给家人,也不愿意让家人对宋望宁有过多关注,可家里,最疼爱他宠溺他的就是奶奶,奶奶肯定愿意为他保守秘密。 “见过。” 沈奶奶几乎立刻就确定了:“是那个妈妈开了制衣店的对不对?” 见到孙儿的神色肉眼可见的赧然起来,这小子无论多么成熟,可毕竟没有恋爱经验,纯情得很,沈奶奶确定了:“我说你当时怎么那么主动让我去找她妈妈做衣服呀,原来背地里打了别的主意……” “奶奶……”沈如鹤打断了奶奶的话,“我当时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有合适的就推荐您过去,那几件衣服都很合适不是吗?” “行行行,还害羞了,”孩子大了,不能随便开玩笑了,沈奶奶回忆着那段短暂的接触,“那小姑娘吧,白白净净,倒是挺漂亮,就是感觉不太爱说话,是不是有点内向?” “那是以前,她现在开朗多了。” “你啊,长大了,很多事都能自己拿主意,奶奶也不干涉你,那小姑娘虽然家境不太好,但我能看得出来,她人还是不错的,当时还偷看你好几眼呢……” 偷看他好几眼? 他怎么没感觉到? “您确定吗?” “老人的眼睛可毒得很呢,我当时看着她眼神有点不太对劲,但也没说什么,喜欢一个人啊,是藏不住的,”奶奶握着他的手笑着说,“就像你现在,你看你高兴的,我不就是说人家偷看你吗?这些年,偷看你的小姑娘还少吗?哪见你这么开心的?” “奶奶……” 沈如鹤都有点手足无措了。 “我就你一个孙儿,当然是盼着你好了,这些年也没见你跟哪个女孩走得近,还以为你忘不了小愿。” 沈如鹤摇头:“我对她有亏欠,但是从未有过男女方面的想法。” “奶奶想告诉你,喜欢什么就去大胆地追求吧,这个家会为永远为你兜底,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和你爸妈都会支持你的。”奶奶笑呵呵的,“快点结了婚,让我抱孙子才好呢。”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为什么奶奶总是说些让他尴尬的东西。 不过沈如鹤也难以免俗,奶奶说什么,他的思维就往哪儿想。和心爱的人组成一个家庭,养一些花花草草,生个可爱的宝宝。 努力赚钱养家,给喜欢的人更好的生活。 虽有争吵,可更多的是甜蜜美好。想给她一个家,免她颠沛流离。 * 下午一点钟,宋望宁背着包在家门口等沈如鹤。 不多时,那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开到了她的视线范围内,沈如鹤下了车,为她拉开车门。 现在她都形成条件反射了,看到拉车门的动作下意识就想到那次尴尬,脸色红了红,发现副驾驶上有个牛皮纸袋。 “这是?” “给你带的咖啡,零食,”沈如鹤深深睇她一眼,“路途远,怕你犯困。” “谢谢啊,”宋望宁上了车,纳罕道,“你怎么还抓住这个话题不放了?我上次睡觉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是啊。” 宋望宁立刻捂住嘴巴。 她到底说了什么啊,既害怕知道,又好奇知道。 “那你猜猜你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宋望宁下意识往那个方向想去,“但是不管是什么,你别当真就好了。” 沈如鹤俯身帮她系上安全带,她几乎立刻瑟缩了一下。少年浅浅的呼吸掠过她的下巴,又带来一阵紧张,沈如鹤皮肤是真的好,白净细腻,俊逸非凡,没有男人的粗糙感,像从漫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 第106页 “这么紧张?” “嗯,是挺紧张的。” 宋望宁眨了眨眼睛,却不明说,到底是因为说梦话紧张还是因为刚刚的接触紧张。 沈如鹤牵了下唇,也不直接问。 算了,不逗她了。 “你没说梦话,挺乖的,”沈如鹤漫不经心地笑着,“带东西给你是怕你无聊,解闷。” 宋望宁脱口而出:“跟你一起走怎么会无聊。” 汽车驶过安城的街道,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适合宅家看电视,也适合与爱的人出游。宋望宁看向窗外的高楼大厦,却莫名觉得,外面的风景再好看,也不及身旁的人半分。 * 十月中旬,宋望宁在海城又重逢了一个故人,周浩。 “周浩!居然是你。” 宋望宁下课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侧脸,便走得越发近了,才确定是他。 周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才刚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你怎么来这边了啊?” “我来参加电子设计比赛,刚比完,想过来找鹤哥玩两天。” 学渣周浩如今就读于一所名牌大学,一改往日作风,摇身变成了沈如鹤式的学霸人物,念的计算机专业,也算是挖掘出他的特长来了。 “这是国家级比赛?” “嗯。” “周浩你可太厉害了,可给咱们三中长脸了。” 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也让昔日大大咧咧的少年变得愈发谦卑:“没,我就拿了三等奖,比鹤哥可差远了呢。” “也很厉害了。”宋望宁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沈如鹤啊?我知道他宿舍,你要不要直接过去?” “我等下再过去吧。” 宋望宁说:“快中午了,我请你吃饭吧,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店,我记得你最爱吃火锅来着?” “你记性真好。”周浩也没推辞,“咱们过去吧。” 其实宋望宁明白,周浩之所以想单独和她吃饭也是想探听一些程佑歌的消息,周浩这人虽然大大咧咧,但是面对感情也是个胆小鬼,他喜欢程佑歌很久了,就是不肯表白,估计也是怕以后做不成朋友。 也不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痴心人,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心上人身边。 两人吃着火锅,不等周浩问,宋望宁就主动说起以前的同学,以前的朋友,以及他们的近况,谈着谈着就自然聊到了程佑歌。 周浩听到她在国外一切都好也就放心了:“其实我也有打算,研究生申请她那个学校。” “你想找她?” “这么想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要付诸实际行动的吧。” “那挺好,不说出来,再深的喜欢也没意义。” “宋望宁,你有喜欢的人吗?”周浩其实并不是真的探听她的隐私,只是想说一些心里话,“你可能不懂暗恋一个人的感觉吧。” “时间久了,好像都跟我的血肉长在一起,以前我们天天在一块,能看到她就好,可是后来见不到了,才知道这喜欢扎得有多深。” 少年叹息着:“可也放不下了。” “我怎么不懂?”宋望宁喝了杯酒,脸上有自嘲之意。 周浩惊讶地抬头看她。 宋望宁笑了笑,像在发呆,可说出来的话无比清明:“我喜欢一个人,整整七年了。” 足足七年了。 才是真的忘不掉。 “什么?”周浩夹了一筷子烫好的肉都差点掉下来,“七年?” “我念初中的时候,被人欺负,有个男生帮了我,我从此就……嗯,又不是数着日子过,一眨眼就过来了,反正忘不掉。”宋望宁拍拍周浩的肩膀,“好兄弟,咱们也是同病相怜了。” “不过我说你,”周浩又转而看向她,“你长这么漂亮,追谁追不到啊?不试试?” “那你如今也这么优秀,不还是想等着以后再说吧?”宋望宁笑,“咱们啊,都是爱情的胆小鬼。” “不过,我如今已经在努力尝试了。” 周浩与她干杯:“那就祝我们都得偿所愿。” 两人唠个没完,先是谈感情,后来又聊起过去那些事,尤其感慨这些年的变化,他还带来了一个让她惊讶的消息。 “有个事我一直没说,你还记得当时我帮你找家教,你去辅导小宇吧,其实那不是我亲戚,那是沈如鹤的亲戚。” “当时你急着找兼职,我也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了,正好碰见沈如鹤就告诉他了,他出的主意,”周浩笑着说,“当时差点就露馅了。” 宋望宁如遭雷击。 第四十七章 喜欢他整整七年 任何一个谎言的背后都存在漏洞,正如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犯罪。 其实也都有迹可循。 如今想想,小宇确实跟沈如鹤更亲,这种默契感是天然的,是无法掩藏的。只是当时她太想还清那一万块钱,所以只想着如何把小宇教好,更深处的东西什么都没想。 竟然是沈如鹤出的主意。 如果她知道是他的亲戚,或许她不愿意过去。她原本就欠了钱,更不想再欠上人情。 或许她会傻傻地找别的兼职,身兼两三个,累死累活,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还清。 一万块钱对于一个穷学生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她每天辅导小宇,日子过得很快,钱赚的也相对容易很多。 -- 第107页 原来这背后,又是沈如鹤。 沈如鹤究竟在背后帮了她多少啊。 他保护了一个贫穷少女的自尊心。 她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宋望宁爱上沈如鹤,天注定。 即使她在初二那年的街头,并没遇见沈如鹤,无论这条路如何偏转,她还是会遇上他,最终还是会无可救药的爱上他。 因为他对她无数次好,一句两句说不清。无论在哪个瞬间,她都会义无反顾爱上他。爱情本来就是一条不归路。 她尝遍苦涩,遍体鳞伤,也尝到心动和甜蜜。 他是她旷野一般的人生里,唯一的一束光亮。 她不会后悔。 哪有一刻后悔过。 宋望宁最后说:“周浩,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周浩性子直,没有女孩子那些婉转细腻的小心思,大剌剌地笑笑:“这有什么啊,我也是希望你越来越好,看到你如今的成长,我也开心。” * 宋望宁在下午收到沈如鹤的消息。 【沈如鹤】:去看电影吗?《泰坦尼克号》。 无论何时,她都无法拒绝他。 【cccc】:行啊,几点。 沈如鹤将时间地点发了过来。 就在学校商业街上的一个小影厅,地方不大,价格实惠,是学生党的好去处。这个影厅经常会在周末放映一些老的经典电影。 沈如鹤和周浩见了面,周浩拉着他去网吧打游戏,打了一会儿游戏,沈如鹤就兴致缺缺,周浩问他想干什么。 沈如鹤说:“看电影怎么样?” “行。” 电影院排片很多,最近也有不少最新上映的高评分电影,然而沈如鹤的目光却被老电影《泰坦尼克号》吸引了。 周浩无语:“你这都看了多少遍了,你可别说你又想看这个了。” 沈如鹤掀起眼皮:“我正要说。” 周浩:“朕的荡妃在这里就好了,他绝对怼你。” 沈如鹤深思一阵恍惚。 这是他最喜欢的电影,他无法否认。可今天莫名的,看到这部电影的第一反应竟然想到的不是剧情,而是,宋望宁也喜欢这部电影。 如果看这部电影的话,正好有理由把宋望宁也叫来。 不对,就算不看这部电影,也能把她叫来啊,毕竟周浩是他们共同的朋友。 他最近真是变得奇奇怪怪的。 “鹤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 “你这一笑我又想到一件事,你知道宋望宁喜欢谁吗?” 沈如鹤的心蓦地猛然跳动起来。 “你跟宋望宁现在在一个学校,她现在也挺不容易的,尤其是我更理解她……” 沈如鹤淡定咽了口矿泉水:“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很理解宋望宁的单相思之苦……”周浩叹气,“咱们高中这几个人,现在也都是单身,我就想着,你现在跟宋望宁接触比较多,你如果看出来她喜欢谁的话,帮帮她呗,你那么聪明,助攻一下。” 还助攻? 沈如鹤有点不乐意,但他也没将情绪表现出来。 “整整七年啊,这可真的不容易,不过宋望宁藏得够深的,咱们跟她一起上两年学,成天在一起玩,怎么就是没看出来?” “不过那个男生可能不是咱们学校的,她说初中的时候被人欺负,她好像在哭,被一个男生帮了,从那之后,她就喜欢上帮她的男生了。”周浩啧啧感叹,“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英雄救美的情节啊?” 沈如鹤愣了愣:“什么?” 周浩挠头:“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大概七年前,有个男生随手帮了她,她从此就喜欢那个人了?我也没细问,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沈如鹤脑海里有一束光在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心头回旋辗转。 会是这么巧合的吗? 他那次随手帮了她,刚好七年。 不过这事他从没在意过,这件事也被繁杂的记忆淹没,前些天才想起来其实还有这么回事。当时也只是庆幸居多,毕竟和心动的人多年前就有交集,怎么说都值得感慨一番命运。 然而如今又得知,宋望宁默默暗恋一个人七年了。 那支钢笔又神奇地闪现在脑海中。 ——这支笔是她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的,不让我们碰,宝贝着呢。 周围全都是敲击键盘的声音,男生们吵闹,欢呼,熙熙攘攘,他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耳畔有无数道陌生的声线叫嚣,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可他不敢深想下去。 会有一个女孩默默无闻地爱慕自己七年吗? 有。 不止一个。他接受过这样的告白,也都想着搪塞过去,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可他一想到这个女孩是宋望宁,心就疼的揪在了一起,仿佛有一把钝了的刀子在他胸口切磨,虽不致命,疼得要死。 宋望宁的命实在是太苦了。 单单想到她的人生经历,他心中的难过就起起伏伏,像弥漫遍山遍野的山雾,一根接着一根的针朝他的心口扎进来。 宋望宁很快就到了。 沈如鹤包了一间vip影厅,里面只有几个座位,清净也干净,不过里头确实是为情侣设计的,装扮什么的都很暧昧,仿佛粉红泡泡马上就溢出来了。 -- 第108页 一旁的小桌上还摆了一小盒计生用品,三个人一同走进去还好,如果只有她和沈如鹤,她恐怕真的会臊得慌。 沈如鹤坐在中间的位置,宋望宁在左手边,周浩在右手边。 周浩还带了好些吃的,可乐,奶茶,爆米花,薯片,巧克力一应俱全,沈如鹤笑了:“你是来看电影还是来吃东西的?” “这么悲情的电影,不得吃点东西补补血吗?” 放映时间由他们控制,电影开场后,他们便渐渐不再聊天了,全身心投入到电影的世界里。 电影也从开始的生动活泼渐渐沉着阴暗,直到灾难的发生,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这是一部史诗级的电影,也是他们看了许多遍仍然愿意再回顾的电影。 每一次看都有新的收获。 沈如鹤侧眸,宋望宁眼睛睁得大大的,炯炯有神,她看每部电影都是如此吗? 他们在高中时候不是没在一起看过电影,可沈如鹤待她只是普通同学,从来没有刻意观察过她。如今回想,究竟错失了多少东西,也不得而知了。 “这么多年了,你审美依旧没变。” 宋望宁“嗯”一声,转脸看他,眼眸闪动着:“是啊,审美这东西变不了的。尤其第一眼喜欢的东西,这辈子都忘不掉。” 她目光深深,像是栖居着一片海。 沈如鹤觉得自己想多了。 却又觉得自己没想错。 似乎距离那个答案越来越近了。 沈如鹤说:“喜欢不分先来后到,第一眼不喜欢,或许后来会很喜欢。” 宋望宁弯唇笑笑:“是吗?” “嗯。” “You jump,I jump。”荧幕在响。 很快剧情到了最经典的地方,周浩以前压根静不下心看这种慢节奏的电影,也只是知道剧情大概,今天才第一次认真看。 看得他一个大老爷们眼泪汪汪。 “这就是最好的爱情啊,你跳,我也跳,生死相依,死生相随。”周浩看向宋望宁,“我想问问你们女同志,你们也支持这种爱情观吗?” 宋望宁抿了抿唇:“他们本来就该如此的。” 你跳,我也跳。 没有选择,不许犹豫。 这就是最动人的爱情。 她的爱情观亦是如此。 看完了电影,周浩说有点饿,沈如鹤又开车带他们找了家餐馆吃了点饭,随便要了几个菜,就两个男生,也没喝酒,这次就不再闲聊了,谈的都是正事。 “鹤哥,我打算考研了。” “这么早?” 周浩这才大二。 周浩喝了点饮料,脸色也浮现出一片红晕:“年少不知学习的重要,现在悔悟了,还好不算太晚,看看做学术的路能走多远吧,你都大四了,肯定比我懂得多,考研方面你给我介绍介绍呗?” “我只知道一些基础的。” “你明年不考研吗?” “不考了,”沈如鹤笑笑,“我毕了业可能直接去哈佛留学。” “鹤哥还是我鹤哥,真的牛逼啊。”周浩的赞许之意都写在脸上了。 宋望宁也有考研的打算,不过具体的学校还没定下来,打算放了寒假再仔细研究,不过她也没那个钱去留学,继续考一所985就挺好。 沈如鹤成绩这么好,不念研究生才是真的可惜,她并不意外,只是听到他要出国的消息,心还是梗了梗。 大洋彼岸遥远的国度,相隔一万四千公里,时差十三小时,最快的飞机也要十二小时。 是无论如何都跨越不了的距离。 宋望宁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手也有点慌乱,拿着筷子匆忙夹了几口菜,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想落荒而逃,却又没有勇气。 骨子里到底住着一个爱逃避的宋望宁。 她如果不来这里当交换生,其实发生什么都无所谓。可她来了,自以为是地觉得感情也有了进展,若这个时候沈如鹤突然又走了,那么他们岂不是又回到原点了? 想到这个结局,宋望宁就难免崩溃。是不是无论她多么努力,都要面临分离的时刻? 她哪里能抵挡命运。 可她也实打实地祝愿沈如鹤有更美好的未来,她不能困住他的步伐,更没有这个资格。 细细密密的难过从心口溢出来。 沈如鹤的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他有他的人生规划,像一张布局完美的棋盘格,可她对他仍旧一无所知,哪怕如今他们之前也产生了许多个小暧昧。 可若不是这次闲聊,她都不知道他打算出国读研。 沈如鹤不会主动告诉她。 或许,她只是一个关系稍微好点的朋友吧。 第四十八章 风雨琳琅都是今天 周浩很快就离开了,毕竟来这边也是为了比赛,比完赛也就能偷玩这么两三天。 沈如鹤最近也忙,约了两次宋望宁,宋望宁都推脱了,他也没再说什么。 陈琪她们社团有活动,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兴许大家都忙,竟然凑不齐人数了,便想拉着舍友凑数,可惜这几个人也就宋望宁最近清闲。 “宁宁,你跟我去呗。” “你们那骑行社就骑车就完喽,干嘛还非要拉人啊?” 陈琪摇头:“到达终点之后大家得合影,人数少了不好看啊。” “我也没车啊。” -- 第109页 “我们给你提供。”陈琪看着她快松口了,“骑行服我们也送你新的。” “真全乎。”宋望宁好奇,“真的非得让我去吗?” “不遗余力拉人一方面是为了人数多了好看,到时候评选优秀社团拨经费什么的有好处,另一方面,我喜欢骑行,想让更多人加入进来。” “而且这次也才骑行六十公里。” “什么叫才……” “这次因为加入了很多小萌新,你要知道我们之前都骑行一百公里。” 宋望宁瞠目结舌,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陈琪身材那么健美了。 陈琪以前的学校没有骑行社,可她也放弃不了爱好,经常自己骑行,来到江大,终于解放了,遇到了一堆志同道合的小伙伴。 骑行服很紧身,穿到身上还有点羞赧,宋望宁试了试就放弃了,索性穿了身自己的宽松衣服。大家一起出发,渐渐就有先有后,拉开了距离,不过约定好了集合地点。 宋望宁也是第一次挑战,陈琪也怕出事,就说真的坚持不下来放弃也没事。 宋望宁不打算放弃,近来她心口有点火气,也需要运动发泄一下。 她戴着耳机,车子很好骑,越来越上道,一路从繁华的城市骑到城市边缘,城市外围,再到高低起伏的山坡,宋望宁沿着沿山公路一路骑行,路上遇到不少跟她穿着同款骑行服的年轻人。 大家简单打个招呼,都是江大的。 远离城市的喧嚣,视野越来越开阔,空气质量越来越好。 宋望宁有点累了。 此地没什么大的建筑物了,一路向前骑行,不时能看到几处低矮的房子,一条羊肠小道,穿过去,就是大路了。 这地方虽然偏僻,可宋望宁莫名喜欢这里。 车子就是这时候坏的。 她叹了口气。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上有一些必备的零件和工具,她蹲下身鼓捣了一阵,也弄不好。这还是陈琪精心挑选的车子,哪想到这么不禁骑。 这车子很贵,也耐骑,一般不会坏,千里挑一的好运气就让她碰上了。 宋望宁想着打个车回去,顺便把车子带回去。她也犯愁,一般的车也没那么大,可能装不进去,这附近也没修车的。 正愁着,她想着干脆给陈琪打个电话,问问她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还没拨出去,突然收到了沈如鹤的微信。 【沈如鹤】:干什么呢? 其实两个人是否暧昧,女生是能够直观地感觉到的。毕竟沈如鹤这类天之骄子,才不会跟人闲聊,可他已经跟宋望宁闲聊好多次了。 问一些有的没的,莫名其妙的。 宋望宁其实也开心,不过因为他要留学的事情弄得心有点难受。 【cccc】:我在骑行……不过车子坏了。 【沈如鹤】:你喜欢骑行? 【沈如鹤】:你在哪儿,发个定位给我。 宋望宁其实不想麻烦他,但是想了想,还是发了过去。 【沈如鹤】:可真是巧了,你在原地等我。 【沈如鹤】:你看一下车上有没有备用的工具? 问清楚车子故障之后,他又输入了几种工具名称,宋望宁不清楚名称,沈如鹤又让她拍一张工具包里的照片,宋望宁赶紧发了过去,沈如鹤说“好”,让她在原地乖乖等着。 宋望宁找了个石凳坐下了。 刚进十一月,云卷云舒,空气清新自在,像一幅清淡自然的水墨画。 她其实有点不好意思。 不知道沈如鹤现在在哪里,人家有事情忙着,为了她赶过来处理她这破事也就算了,主要前两次她还拒绝了人家的饭局。 这又突然拿人手软,能好意思么。 宋望宁的心里征战也没多多久,大概十分钟的功夫,沈如鹤就过来了。 他也是骑着一辆自行车过来的,不过他那辆车子破旧多了,骑起来刺啦刺啦,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了,横梁上好多铁锈,她感觉这车子的年龄比她都大。 沈如鹤说:“我跟着导师过来学习。” 沈如鹤的老师们定期都会来这边义诊,免费为一些看不起病的人看病,抓药,沈如鹤身为得意门生,自然也要过来。 他们一行人是坐着大巴过来的,每次都要过来一周,大概明天下午回去。 宋望宁愣了一下:“你都过来一周了,为什么三天前还喊我出去吃饭。” 少年扬了扬唇,不置可否:“想见你。” 他永远也想象不到,这三个字带给宋望宁的杀伤力有多么强。她抿了抿唇,心跳快到无可复加,难以形容。 宋望宁没说话,将实现移到远处。 沈如鹤蹲下身,帮她修车子。 “我其实开了车过来的,这边打车不方便,想着如果有什么事,也方便离开。” “所以,你所说的有事,就是叫我出去吃饭?”宋望宁有点底气不足,气息有点弱,似乎距离那个答案越来越近了。 她却有点不敢面对。 少年淡淡瞥她一眼:“不行么。” 沈如鹤黑眸黑发,肩膀宽阔,锁骨分明,与她目光相接之后,又低头鼓捣起来,他动作很流利,很熟悉,时而皱皱眉,时而将小零件拿起来仔细地看。 宋望宁不知道他能不能弄好,只知道这一刻很感动。 -- 第110页 仿佛心跳都停摆。 “好了。”沈如鹤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蹭上的土。 “跟我走吧,”沈如鹤说,“看你累得也不轻了,差不多得了,去我那边休息休息吧。” 宋望宁确实累得不轻,可也没到坚持不下来的地步,其实继续骑车也没问题,然而沈如鹤开了口,她就真的想跟着他走。 “不会影响你们吗?” “不会,我在旁边就是帮帮忙,不碍事的,而且马上也结束了。”沈如鹤说,“走吧,很快就到了。” 说罢,他又开始骑那辆破旧的车子。 “你这个车子哪来的啊?”宋望宁使劲憋着笑。 “有那么可笑吗?”沈如鹤抬了抬眸子,淡定道,“这么点路,开车过来不方便,一个好心的大爷借给我的。” “不方便?” “路程很近,你骑自行车,我开车,方便么?”他语调寻常,直勾勾看她。 其实也不是不方便。 只是不方便说话。 宋望宁骑上车子,两人并排,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候,那时月色摇晃,深夜阒寂,虫鸣声清晰,他小声安慰她,给她力量。 她以为那就就是一生了。 他后来又说,宋望宁,未来都是好日子。 是好日子吗?? 她不知道。 如果他愿意陪伴的话,才真的是好日子。 宋望宁一路跟着他走,这地方是一个偏僻村镇,再好再繁华的城市也有隐秘的落后地带,肖岚镇就是如此。 医学院不少教授都在教授坐诊,他们在一线工作了一辈子,最了解人间疾苦,林教授的老家都在肖岚镇,于是自发组织了一支医疗队,经常来义诊,回馈桑梓。 卫生院排起长龙,毕竟林教授的号很难挂上,有了免费的机会大家都感激不尽。 沈如鹤还要继续过去帮忙,他说还有一个小时就结束了,给她单独找了个房间,让她休息休息。 房间不大,泛着老旧的黄,放着一张床,还有一个小桌,一只凳子,一个沙发。 简单的热水壶,不锈钢,没什么装饰,仔细闻,还有股霉味。 宋望宁从小到大,住的都不是什么发达地方,也知道乡镇卫生院大概是什么样子。但是这个镇上的卫生院有点让她大跌眼镜。 如果不是上面挂了个卫生院的牌子,她都看不出来这是卫生院,只觉得是寻常村落。 墙体斑驳,老旧,外面几棵树长得也不好,蔫蔫的枝条随风摆动着,枝叶枯朽,整个院子都透着股萧索的意味。 她轻轻晃了晃树,竟然掉下来一堆叶子。 这才刚进十一月。 宋望宁给陈琪发了消息,表达了抱歉,陈琪也没说什么,知道她是碰上沈如鹤了,懂得都懂。 陈琪或许曾经对沈如鹤有过模糊的好感,可也深知,对方和她压根不可能,现在一心当红娘,期待着什么时候舍友能和男神修成正果。 沈如鹤回来的时候,身上穿了件白大褂,白大褂很长,大概到他的膝盖上面一点,少年眉眼本就好看,显得更加清俊了。 他脱掉白大褂,熟练地搭在衣架上。 “这是你房间?”她愣了愣。 沈如鹤兀自笑了笑:“你那么惊讶做什么。” “就是觉得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住这么旧的房间,有点不太搭。” “没什么的,”房间里光线昏暗,沈如鹤不以为然,“我不挑剔,什么房间都能住。” 宋望宁也莫名起了开玩笑的心思:“那要让你住一辈子这样的房间呢?” “有知心爱人,三五知己,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也不改其乐,甘之如饴。”沈如鹤一字一顿,目光深深,神情有说不出的温柔。 有知心爱人。 沈如鹤什么时候也开始贪恋世俗了? 宋望宁深吸一口气,鬼使神差觉得,这话好像是对着她说的。 她的脸热腾腾的,像是在汗蒸房待久了。 沈如鹤换好外套,站在门口等她,光影斑驳,树影婆娑,他眉眼饱含笑意,嗓音有点低沉:“宋望宁,出来吃饭了。” 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少年回头望:“是要我抱你出去吗?” 她心口一紧,倏地站了起来。 所有的医生,医学上都在一起吃饭,所谓的食堂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稍大的房间,里头摆了十几张木头桌子,上面全是斑驳的痕迹。 饭菜给得很足,宋望宁来这边蹭饭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还问了一个护士姐姐,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护士姐姐一听她是沈如鹤的朋友,激动极了。 “小沈医生人可好了呢,又亲切又温柔。” 沈如鹤主动给一个头发斑白的男人介绍她。 他叫他林教授,就是那位心地善良、回馈故乡的教授,也是欣赏、扶持沈如鹤的教授。 林教授揶揄一笑:“这姑娘真好看,女朋友?” 肖想了太多年、又不敢想的字眼就在耳畔,宋望宁的心重重一跳。 她摇着头否认:“不是不是,我们就是关系好的朋友,以前的同学。” 林教授喝了口汤,慢条斯理地说:“我看可不是这样。” 沈如鹤抿抿唇,没说话。 宋望宁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 第111页 她和沈如鹤坐在一起,后者偷偷对她说:“林教授人就是这样,爱乱点鸳鸯谱,你别往心里去。” 林教授恰好过来拿馒头,听见了这一句,可不服气了:“小沈,我几时乱点过鸳鸯谱?你一本正经回答,这是不是你第一次带出来的姑娘?” 第四十九章 还会有很多个第一次…… 沈如鹤还没说话,另外一个笑容更端方正经的教授把林教授叫走了:“老林,你说你无不无聊,跟人家年轻人较什么劲,人家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宋望宁更尴尬了。 这几个教授,跟她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林教授依旧笑眯眯:“小沈也该谈恋爱了。” “那也用不着你操心。” “师父师父,师者如父,能不操心吗?”林教授叹气,“等出了国,遇见喜欢的人更难。” “你怎么那么确定?” “我的徒弟,我能不清楚?”林教授说,“小沈醉心于学术,终身大事还不如在咱们学校解决了。” 越说越离谱。 这饭她快吃不下去了。 宋望宁饭量不大,又吃了几口便离开了。 “还回去吗?”沈如鹤问她,“你要是不想回去的话,这儿也有多余的房间。” 宋望宁弯唇笑:“那我就不回去了。” 其实她原本以为沈如鹤晚上会回去,可眼看着时间那么晚了,再让沈如鹤为了她开车那么远,她也不太好意思。何况她觉得今天和沈如鹤的相处还蛮好的,没有朋友没有同学的地带,他们静静待着,悄寂美好。 “你住我的房间,我住隔壁那间,有事情叫我。”沈如鹤带着宋望宁回了房间,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 临走的时候,沈如鹤脚步又停了下来:“没吃饱吧?” 看似疑问的语气,他说的却是肯定句。 宋望宁咽了咽口水:“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饭量一直不大,沈如鹤也知道,她今天也照旧没吃多。 宋望宁望着少年精致的侧脸,发着呆。 沈如鹤垂眸一笑,语气戏谑:“你饭量我清楚,虽然少,但也没这么少。” 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又重新走进房间,打开小桌子的第二个抽屉,拉开,里头放着几块面包,还有酸奶。 “地方简陋,你饿了就吃这些垫垫肚子吧。” “行,谢谢。” 宋望宁啃了一块面包,又喝了一盒酸奶,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这地方算不上干净,但是床却干净得很,纯白的被罩,纯白的床单,纯白的枕头。 上面还有淡淡的清香,她闻了一遍,又闻一遍。 是沈如鹤的味道。 宋望宁贪婪地打了好几个滚,怎么都睡不够,这可是第一次睡沈如鹤的床。 这个点也不可能睡觉,宋望宁紧紧抱着棉被,思维回溯白天的经历,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本来她一个不爱骑行的人来参加这活动就够扯了。 没想到这样都能碰到沈如鹤。 她越想越觉得是老天在给她开绿灯。 “睡了吗?” 有人敲了敲门。 是沈如鹤。 宋望宁连忙坐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没呢。” 沈如鹤在门口等他,少年长身玉立,被月色浇灌过的侧颜干净纯粹:“要不要去楼顶看星星?” 漫天的欢喜几乎要溢了出来,她没有犹豫:“要!” 楼梯有点陡,窄窄的,每一节都偏偏很高,她走起来心惊胆战,好在灯亮着,能清晰地照映脚下的路。 明明是沈如鹤喊她看星星,却偏偏人不见了。 楼顶很干净,也很空旷,越是这样空气清新的地方就越能看到最美的星空,星子低垂,仿佛唾手可得。 清凉的夜风抚过眉梢,将一天的烦恼都洗涤干净了。 “沈如鹤,你干什么去了?” 大概过去了三分钟,沈如鹤才回来,她口气有点埋怨。 沈如鹤一贯的好脾气,嗓音温软,今天听起来竟然还有点宠溺意味。宋望宁这才看到,他手里提着两只凳子。 “不搬凳子,就这么站着看?” 少年尾音轻扬,慢慢地靠近她,将两条凳子放下,宋望宁咬了咬唇,莫名的,竟然开始紧张了。 沈如鹤笑笑,他与她离得那样近,仿佛睫毛都要蹭到她脸上。宋望宁这才看到,少年的臂弯上还有个外套,他拿起外套,为她披上:“天越来越凉,先披上外套,听话。” 他的手无意识抚过她脖颈,带来细细密密一阵酥麻,院子里的光是暖橘色,天幕是漆黑一团的黑,宋望宁瑟缩了一下,躲开了。 她的脸红了。 沈如鹤看不到。 宋望宁整理着外套,沈如鹤在旁边坐下。多么奇妙的感觉,这不是安城,不是三中,不是江大,他们在一个偏僻遥远的小乡镇,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坐在一起,促膝长谈。 她不由得看向身旁的人。 沈如鹤正处在男人与男生之间的年纪,褪去了少时的青涩,多了一些成熟的魅力,若说成熟也不恰当,他身上的少年气永远不曾褪去。 宋望宁正要说话,却见院子里出现一个人影,她眯眯眼,是白天的林教授,林教授也自然看到了他们:“小心着凉啊。” -- 第112页 “没事,都带了外套了。” 林教授好不容易正经一次,宋望宁倒是不习惯了。 “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教授,总是喜欢乱点鸳鸯谱。” 沈如鹤牵唇笑:“也不是,他在我师哥师姐面前都挺正经的,可能是看我一直没谈恋爱吧。” “那么多人追你,你怎么不谈?” 沈如鹤觑她一眼,反问道:“那你呢,你不也没谈?” 宋望宁被噎住了:“我……” “好了,不闹你了,”沈如鹤笑笑,“我也不是不想谈恋爱,只是一直没遇着合适的,话说,高中那会儿,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喜欢闻宜?” 不等宋望宁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其实是因为发生过一些事情。” 这是沈如鹤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坦白往事。 宋望宁也有点惊讶。 知道归知道,可亲耳听他说又不一样。 有风吹来,轻轻的。风里似乎有酸酸甜甜的味道,像是新鲜的柑橘,嗅得脾胃都舒畅起来。 这代表着沈如鹤愿意将内心坦白给她。 “嗯,我知道了,我后来问的周浩。” 沈如鹤有点意外,但还是继续说道:“那时候觉得对不起闻愿和闻宜,总是折磨自己,还好这个心结也打开了,想不到吧,”他自嘲地笑笑,“我总是安慰你要看开,其实我那时候也没看开。” “毕竟年龄小,可以理解。”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没那么容易收住。 明明说好的来看星星,可星星没怎么看,倒是聊了一堆有的没的,后来宋望宁再回忆这一晚,竟然觉得,沈如鹤是故意的,他想将自己的内心展示给她看。 “说起来挺对不住你,当初说好跟你一起参加数学竞赛,我也没去。” “现在觉得没什么了,可是当时我其实挺难过的。” 沈如鹤微微一诧。 “我们两家一起去小岛,闻愿才出的事,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漫不经心地笑笑,“因为当时我和闻愿组织的团队,拿了竞赛的第一名,为了庆祝,我们才去的,没想到发生了那样的事,后来我就不愿意参加任何竞赛了。” 怪不得不参加任何上台的活动,怪不得不肯参加竞赛。 原来沈如鹤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子里,别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现在好了?” “好了,”沈如鹤张开双臂,望着黝黑的一望无际的天际,淡淡笑着,“总要迎接未来。” 沈如鹤又说:“其实我读研的事情还没敲定,只是我导师写了介绍信,那边看过我的论文,主动联系了我,我还得过去面试。” “不过以后,遇到这类事情,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们离得很近。 仿佛再近一点,宋望宁就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越发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之前还因为这么点小事情有点生气,更想不到的是,沈如鹤居然看出来了。 可她又觉得开心。 大抵是因为有人宠着她的任性,她也体会到了别的女孩子口中的——总会遇到那个人,将你奉为全世界。 她的世界拨云见日,越来越明朗。 就像他曾说的,未来都会是好日子。 “回学校后,过几天,我就去面试了。” “有信心吗?” “当然,”沈如鹤低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反复逡巡着,“但我还需要某人给我加加油。” 她嘟嘟嘴:“都说有信心了,还要加油啊。” 沈如鹤不再跟她开玩笑,正色道:“前几天,我见到宋辉了。” “啊?” “他跟我说了很多话。” 风萧萧,天地都寂静。 月亮很美,半个悬挂在树梢上,模糊的一团暗影,某一刻,仿佛有一团光罩住了宋望宁,这光滚烫炽热,令她不知如何是好,令她心跳扑通扑通。 沈如鹤和宋辉其实没什么交集,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就是认识她。 宋望宁不敢想象,宋辉会怎样谈起她,会不会直接告诉沈如鹤,她那点隐秘的心思? 沈如鹤直勾勾盯着宋望宁,看着她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赧然,呼吸乱了节奏,他享受这个过程,唇角也慢慢地勾起来。 “说了什么?” “保密。” * 宋辉问:“沈如鹤,你也喜欢她对吧?” 男人之间的对话最为光明磊落。 他没有犹豫,立刻点头。 “输给你我是服气的,”宋辉眸中没什么善意,笑了一声,“毕竟她爱了你那么多年了。” 宋辉说了很多沈如鹤不知道的事情。 他说宋望宁高中时的自卑,说她的过往,他口吻亲切心疼,也有些事情沈如鹤知道,可从别人的口吻中讲述,换了一个角度,又是另一种感受。 “我至今都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宋辉回忆着过往,仿佛回到了那个蝉声阵阵的午后,“我们在同一个补习班上课,那天我胃疼,她很善良,摸出来一盒胃药给我,我转过身,看着如月光一样澄澈的她,就沦陷了。” “我以为她也有胃病,所以格外关注她,后来才发现,她压根就没胃病,可她随身带着一盒胃药,你知道为什么吧?” -- 第113页 宋辉自嘲地笑笑:“因为你有胃病。” “她是个傻姑娘,单纯地喜欢你,为你做了很多事你也不知道,”宋辉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既然你承认自己喜欢她,那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沈如鹤难以言说那一刻的悸动,他皱了皱眉,痛楚似乎要从他的心口溢出来。 他无法想象,他到底错过了多少。 他只说:“我会好好对她的。” 说到最后,宋辉有点哽咽:“或许我其他方面比你差,可我也可以对她很好,甚至比你对她还要好。我只是晚到了一步,做再多努力也无效了。” 沈如鹤摇了摇头,目光深沉且笃定:“爱情没有早晚,只有喜不喜欢。” “是啊,她不喜欢我。” 宋辉叹了口气,他没办法掩藏自己的难过:“沈如鹤,你是她的同学,应该更清楚她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家了……” 还没说完,沈如鹤便接住了话茬,少年眉眼深邃:“我会给她一个家。” “你应该知道她妈妈的事情,她妈妈其实内心信了鬼神那套,觉得她不详,如果未来你也遇到相似的问题,怎么办?” 沈如鹤冷笑一声,口气张扬恣意:“她要是不详,那我就为她改命。” 宋辉重重拍他肩膀,这次是男人与男人的约定:“既然你肯这么说,那么这次,我就真的退出了。”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可沈如鹤觉得,他其实很难过。他们喜欢了同一个女孩,在某些地方心灵也是相通的。? 宋辉走后,沈如鹤想了很久很久。他喜欢宋望宁,他承认,可具体哪一刻喜欢上她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高中时候,他心疼她,也力所能及地帮过她,那时候到底有没有过一秒钟,不止于同学之前的友情,他其实现在也不知道。 那时候的感情太模糊了,像风一样,摸不着,抓不住。 后来,他们念了大学,基本没有联系。 他清楚的是,在大礼堂重逢的那一刻其实是有惊喜的。 他们开始了更深的接触,身边的人都在助攻,他越来越多地看到她,也比当年还要心疼这个姑娘。他心疼她所有的过去,也迫切想要给她一个未来。 后来,在福利院,他看到她温柔地对待特殊的小朋友,对她的欣赏又多了一层,也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眼神落到她身上,竟然藏着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爱慕。 她比从前要漂亮,亮眼,性格也开朗许多。 然而这些蜕变的背后,他不敢想象。 他或许在高中时候就对她产生过好感。 他喜欢上她,情理之中,命中注定。所以后来,当周浩说起她有一个喜欢了七年的人,他不敢相信,哪怕那个人或许是自己,后来越来越多的揣度,也让他渐渐确信,那个人就是自己。 他是多么自信,多么张扬的人啊。 那么多人喜欢他,趋之若鹜。 然而到了让自己心动的那个人身上,他却迈不动脚,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哦,他本来就是情窦初开的傻小子。 他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高中时候没有好好看她,没有更加珍重他,或许他仔细一点,注意到少女的心思,就不会让她孤单那么多年。 可是那时候,他连自己的人生都看不清楚,还没从闻愿的死中挣脱出来,哪里会注意到少女投向的炽热与爱慕。 他的第一次心动,来晚了很多很多年。 他却希望,这次心动,能持续很多很多年。 第五十章 无处告别 这晚,沈如鹤最后说:“宋望宁,等我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我也想亲耳听听你的答案。” 宋望宁点点头,头脑愈发混沌,外头晃脑的模样格外可爱,沈如鹤宠溺一笑,索性将她的头拨了一下,靠在了他的肩上。她脑袋不重,很乖巧,呼吸声也轻。 沈如鹤还在继续说。 “林教授问我,你是不是我第一次领出来的姑娘?”他笑着,无可奈何道,“当然是。” “还有很多很多个第一次,我都想留给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也曾行至旷野,退无可退,没有回路,所幸拥抱了他的月亮。 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 沈如鹤去美国那天,宋望宁送他。 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已经心照不宣了,可谁也没主动说出那几个字,就依然处在暧昧的阶段。也或许有些事情,有没有结果不再重要。 回学校之后的每一天都在等待。 宋望宁在漫长的等待里紧张得睡不着觉,她开始无数次回忆那晚的情形,无数次后悔,怎么就睡着了呢? 倘若她意识还清醒,就能更加清楚地知道,沈如鹤到底还说了些什么。 时间漫长极了。 沈如鹤不时给她发一些美国的见闻,拍热闹的码头,拍日出时欣欣向荣的景象,也拍历史博物馆,还告诉她,他见到的那位教授很风趣,杯子里也常年泡着枸杞。 宋望宁懂这种感觉,喜欢一个人,才会愿意将全部的自己分享出去,他亲手带着她走进了他的人生。 等得实在难受,她给江芜发消息,告诉江芜,她好像真的快成功了,虽然不可思议,可胜利真的就在眼前了。 江芜:“?!!” -- 第114页 宋望宁在床上打滚:“嗯,应该是真的,昨天我俩聊天,我说你跳了一级累不累,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江芜静静等待后续。 “他说这样没什么不好,就可以跟我同时毕业了。” “我艹,竟然化身情话boy了?”江芜也跟着她激动,“我真的没办法想象,这样优秀高智商的人真撩起来什么样啊!!” “我等不及了。” 江芜笑她:“你都等了七年了,还差这最后几天。” 七年了。 有这么久么,宋望宁有点恍惚。 她掰着手指算算,可不是第七年了?从初二那年石阶一遇,她芳心暗许,距离今天已经七年了。可她一点都不觉得长,喜欢一个人,是甜蜜的。不苦。 * 二零一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波士顿洛干机场。 沈如鹤此次行程非常圆满,他拉着行李箱,在候机室等待的空档打开手机,再三确定微信对面的消息之后,少年满含笑意,又编辑了一条短信。 登机广播响起来。 这才将手机收起来。 …… “今日,国际上又发生了一起特大空难事故,美国航班集团一架名为HT876的波音789飞机在起飞不久后不幸失事,航空部门已展开全面救助……” 宋望宁端了杯蜂蜜水,一边喝一边看手机。手猛烈地抖动起来,水全都泼了出来。 她愣住了,嘴唇哆嗦着,无法面对的念头在心口浮现出来,她不敢相信,更不敢想象。 她心口狂跳着,不敢出声,一次一次尝试着将那个念头压下去,没想到愈发强烈。 她佯装镇定地坐了一会儿,坐不住了,开始疯狂地看各种新闻,事实证明,新闻就是真实的。 宋望宁翻看着手机通讯录,不知道该打给谁,她手指颤抖得不行,最终打给了李万鹏:“沈如鹤是不是这架飞机?” “嫂子你别激动,也可能没事啊?” 她语调拔高,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快告诉我是不是!” “是……” 也许无需他人证明,她什么都清楚,只是需要一个突破口罢了。 可老天没有给她生路。 全身的血几乎从一个方向涌进来,宋望宁站直身体,脚下发虚,晕了过去。 她醒来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学校医务室,她认得。 医务室已经建了好多年了,她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似乎要将天花板盯出来一个窟窿。角落里有只小黑虫慢吞吞地爬行了。她有点近视,眯了眯眼,似乎还有蛛网,太小了。 光线充足,摇曳的光从窗□□进来,从门上的空隙折进来,烫得她眼皮有点疼。 身旁好多人围着她,有自己的舍友,也有沈如鹤的舍友,江芜也来了,江芜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在人群里格外出众,不过说来讽刺,江芜是昨天和她约好了来找她的,为了给她庆祝。 宋望宁依旧没什么力气,视野原本还算清晰,可接触到熟悉的人群,记忆遍翻江倒海涌进来。 是做梦吗? 她多么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 “沈如鹤呢?他是不是该到了?” 宋望宁抓起手机,想看时间,却又看到了晕倒之前看到的新闻,她的手虚握在一起,嗫嚅着,眼眶里的泪水夺眶而出。 好像天塌了一样。 是的,她的天就是塌掉了。 周围悄寂寂的,没有人回答她。 大家眼眶都红,脸色也差,李万鹏脸上的肉抖动着,一个大男人眼眶红得像是哭了三天三夜,江芜忍不下去了,捂着脸跑了出去。 宋望宁再次打开了手机,这条新闻今天爆炸了,全网都在通报,她打开就能看到最新的推送: 该飞机是在起飞二十分钟后失去了联络,具体坠机原因还在调查,官方说,坠落到了太平洋领域,已找到飞机残骸,乘客尸体已找到二十余人,生还机会很小,家属应该节哀,航空公司正在调查失事原因。 客机上一共有二百位乘客,美国籍五十人,中国籍四十八人,英国籍二十五人,印尼籍十人,其中最小的乘客才三岁…… 他们又是谁的父亲,谁的母亲,谁的丈夫,谁的妻子,谁的孩子,谁的亲人…… 咚咚咚—— 宋望宁的心口像被什么砸中了。 眼睛似乎也看不见了。 周围白茫茫一片,沈如鹤呢?沈如鹤去哪里了? 她想要下床,想去亲自寻找沈如鹤,可她脚沾了地,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她没有方向,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也没有沈如鹤家人的联系方式,更没法获得第一手的讯息。 宋望宁抱头痛哭起来,她好没用。 她不相信这个事实。 沈如鹤那么好,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 叮—— 手机响了。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她是沙漠里行走了几百里的狂徒,还不容易碰到了一片绿洲,疯狂地拿过来手机,是沈如鹤发的消息。 【宋望宁,我喜欢你。】 【我想邀请你参与我的人生。】 她鼻子一酸,泪如雨下。 “李万鹏你快来看,沈如鹤给我发短信了……”宋望宁捧着手机,如同捧着稀世的珍宝,激动得身子都在发抖。 -- 第115页 李万鹏也激动,一把夺过去手机,眼中的光芒迸射,很快,光灭了,黑暗又袭击了这个世界,他眼皮耷拉着:“宋望宁,你别傻了,沈如鹤的妈妈已经确定过了,他上了那架飞机。” “你这条短信是定时的。” “啊。” 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了。 伸手只能摸到一片虚空。 宋望宁呆愣愣的,就像抽走了魂魄,电话又响了起来:“请问是宋望宁小姐吗?” “我是……” “我是花店的工作人员,我们这边有您的一束花,请问您可以下楼来取吗?” 谁会送给她花? 沈如鹤? 宋望宁又开始哭了,她死死咬着嘴唇,想起沈如鹤前不久领她到卫生院,他们的自行车轻快地行过一大片草地,绕过绿意盎然的池塘,看到漫山遍野的野花,芦花在风中飘荡,鸟鸣啁啾,最后的最后,他在她睡眼模糊之时告诉她:“宋望宁,等我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她想象不到他那样正经的人会用什么语气告白,她一天一天数着日子,好不容易盼到今天,明明是他的归期。 他发了定时短信表白,还给她送花。他本应该出现在她面前的,而不是生死未卜。 李万鹏夺走了她的手机:“您好,我朋友现在在医务室二楼,请问你们那边方不方便把花送过来呢?” “好的,可以,没问题。” 太阳掠过高楼,穿越树枝的罅隙,打下斑斑点点的闪光。 行人在走动,路人在喧闹,店铺永远灯火通明,海城永远发达。 九十九朵玫瑰花交到了宋望宁的手中。 代表爱情最俗套的红玫瑰。 九十九朵。 她感动,又想笑。整整一大捧,她差点没抱住,深吸一口气,似乎闻到了那人的味道。 原来—— 想他的风是玫瑰味。 再不寻常的人示爱也只能用俗套的手笔。 上面有一张卡片,她熟悉那遒劲的字迹。 十四岁的宋望宁,很抱歉,十四岁的我不曾注意到你。 十七岁的宋望宁,很抱歉,害你独自喜欢我好多年。 二十一岁的宋望宁,我喜欢你,或许你觉得喜欢来得太快,可我只嫌太慢—— 这次换我来追你,你可以允诺你的岁岁年年给我吗? 宋望宁伸手抚摸着卡片上的字迹,她闭上眼睛,泪如泉涌,泪水滴到花瓣上,多像清晨的露珠。她能想象到那人是以怎样虔诚的姿态写完的。他应该在出国之前就订好了花,策划了这一场告白。 短信也设置好了时间,当她收到短信的那一刻,花也会被工作人员送来。 难得他心思那么细腻。 他本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宋望宁心中的悲痛一阵高过一阵,虚空之中一双手紧紧地攥住她的心脏,她痛苦地嘶吼着,咆哮着,她跑到窗边,眼泪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光。 她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 挂钟滴答滴答,窗帘被风吹得发出嘶嘶声,窗外的树四季常青,宋望宁笑着,仿佛看到了沈如鹤—— 最早的最早,故事还没开始之前,她坐在石阶上,哭得像个傻子,他递给她巧克力,予她好时光,少女从此有梦可做,有愿可栖,那是安慰她的沈如鹤。 夜晚起了雾,蓊蓊郁郁的常春藤被风吹得嘘嘘拂拂,他们骑着自行车并排走,他跟她借书,那是淡淡笑着的沈如鹤。 KTV的灯花花绿绿,电子屏刺目喧嚣,歌声绕梁,十几个人少年人欢天喜地,她傻傻地买了本教辅书出糗,他送她一支钢笔,他仍旧在笑,为她解围,那是送她礼物的沈如鹤。 少年站在主席台上,鲜衣怒马,酒旗张扬,一身校服恣意不羁,手拿发言稿,那是演讲的、最英俊的沈如鹤。 老式平房摇摇欲坠,墙体剥落斑白,寒风刺骨,新年初始,她迈上台阶之前听到少年清冽的嗓音,那是祝她新年快乐的沈如鹤。 她的世界万籁俱寂,闭起眼向狂风奔跑,向理想奔跑,少年站起来挥动双臂,白衬衫鼓起一面风范,那是运动会上为她加油的沈如鹤。 天台之上,满目灰白,她心灵疮痍,落泪说抱歉,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他明明是受害者,却来安抚她的情绪,他说她受苦了,那是善良赤诚的沈如鹤。 无星无月的夜晚,她哀恸于父亲的去世,整宿不肯睡觉,他带领同学们看她,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落下热泪,那是鼓励她的沈如鹤。 …… 再后来,她心中悠远的蝉鸣不曾停歇,她爱慕他七年,默默守护他七年。 今年的初秋,他终于从寥寥人海中走向了她。 他说无论何时,都要记得快乐。 他说未来都会是好日子。 他说总要迎接未来。 他说还会有很多个第一次。 他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光,照亮她人生灰暗的角落,她没有父母了,没有亲人了,她只剩下他了,也只为了他活着,可是有没有人能告诉她。 如果连他也不在了,她究竟要怎样活下去? 她渴望的只是世俗平淡的温暖,父母给不了她,有人愿意给她,为什么偏偏还要拿走? 宋望宁疯狂摇着头,回忆最是温暖,却也最是伤人,以最汹涌的姿态冲破了她的防线…… -- 第116页 温柔的沈如鹤。 耐心的沈如鹤。 总是拿冠军的沈如鹤。 会弹钢琴的沈如鹤。 宠溺笑着看她的沈如鹤。 陪她一起看星星的沈如鹤。 凛冬散尽,她以为能够重新拥抱他,没想到却是无处告别。 他那么优秀,还有大好的前程,江大的导师看中他,哈佛的教授也喜欢他,不该是他,老天啊,你尽可以拿走她的命啊。为什么是他。 秋日的校园,徘徊的人影,温柔的阳光,情侣在并排行走。 这世界那么大,寒来暑往,匆匆忙忙,无处告别。 每个人都经历着悲欢离合,成熟或幼稚的脸上都拥有往事的痕迹。 有人落泪,有人释怀,有人欢喜,有人难过,有人放弃,有人得到,有人想爱不敢爱,亦有人痛失所爱。 她究竟要怎样用力,才能抓住他的背影。 宋望宁再次晕厥过去。 同一时刻。 安城监狱的门打开了。 风很轻,带着股温软,雨后的安城干净得纤尘不染。 理着寸头的少年清瘦了很多,他背着简单的行囊走了出来,眉间又添了一道疤,也是这道疤让他立了功,减了刑。 门卫开门之前,狱警还在交代:“你还小,以后不要再冲动了,好好生活,重新开始。” 三年牢狱生活将少年的戾气磨平了,他点点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好。” 陈止一步一步走了出来,面向太阳走了出来。 黄昏的阳光很舒服,他伸手触碰阳光。 身后的狱警啧一声发问:“走那么快干什么?” 他声音定定,眸里有熠熠的星光浮现:“我老婆等我呢。” ——“诶,你这小子,才多大,就有老婆了?” 陈止与一道视线相撞。 太阳东升西落,走过几度春秋,岁月不曾放过任何人。 梧桐树枝繁叶茂,被风吹得呼呼作响。街头很静,骑着三轮车的老人摇摇晃晃,笑得慈眉善目,鸟雀在林间跳跃,岁月静好。 监狱的门缓缓关上了。 轻灵的少女剪了短发,被黄昏的风渲染着,面容白皙柔软。 她笑意盈盈地跑过来,瞳仁又黑又亮,张开大大的怀抱,怀抱温柔:“陈止,我来接你回家。” 第五十一章 终章/沈如鹤,我去见你…… “后来呢?” “没有后来。” 我心脏一梗,站在窗前。 今天天气并不好,很适合听故事,我听完了这个漫长的长达七年的故事。或许也不止七年。 乌云密布,漫天席卷,远处河流奔腾,凉风卷动,我盯着天空出神。 生活又不是小说,可以任由作者编造。生活是鲜活的,鲜活得剥离出所有的痛楚,拿到你眼前,肆意品尝。 飞机失事的概率就像被闪电劈中一样小,可同样,一旦失事,也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不过,沈如鹤的遗体没有找到。 我听完这个故事,很久都没说话,目光盯着窗前脆生生的叶子出神。宋望宁在得知沈如鹤的死讯之后,凝视的是否也是这样的叶子? 暗恋的故事千千万万,我从没想过,这世间竟然存在如此浓烈炽热的情感,少女漫长的七年爱慕,我无从想象,这个结局究竟让她如何崩溃。我更加想不到,这样喧嚣的青春竟然真实存在。 它不叛逆,不惹眼,却并不平凡,并不普通。 “七”是一个神圣的数字,耶稣七天复活,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五行加阴阳等于七,七也是最吉祥的数字,也是历法中的一周,我们也经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对宋望宁来说,七只是弹指一瞬。 我之前一直在想,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吗?毫无保留地、没有希望地、献祭一般地爱一个人七年。宋望宁做到了。 如果沈如鹤还在,我想他也能做到。 望宁望宁。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咀嚼品味这个名字,不管她父母取名的出发点是什么,我只觉得,这名字取得很好,望你一生安宁。 可宋望宁的一生并不安宁。 我心疼这个女孩,便决定写一本小说来纪念她。 宋望宁,你听见今天的风声了吗? 我打开窗户,张开双臂,任凉风灌到我的身体里。 或许,我借风才能与她相拥。 望宁,望宁。 * 时间再次回到二零一五年,沈如鹤出事之后,宋望宁成日在床上躺着,有课就去上,有兼职就去做,她日渐消瘦,物欲很低,江芜经常去看她,带着很多吃的喝的,还给她钱。 宋望宁一分都不要。 她说:“我有手有脚,又不是不能赚钱。” 然后,她就笑着从床上爬起来,给江芜切苹果,倒饮料。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江芜知道,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江芜尝试着找过沈书珺,这一切都是瞒着宋望宁偷偷进行的,沈书珺大着肚子,见到江芜起初还有点不太情愿。 “江芜,阿姨现在不适合乱走,你也看到了,阿姨是大龄产妇,不能乱折腾了。” 江芜咬咬唇,嗓音很哑:“我不是让您去看宁宁,我只是想着让您给她打打电话,视频也行啊,她现在很需要亲人的关怀。” -- 第117页 沈书珺从始至终也没真正打开门让江芜进来坐坐,她面容冷漠下来,语调也不太情愿:“我现在怀着孕,不能看手机,我老公和婆婆都很在意这个孩子。” 江芜自嘲一笑。 你们在意这个孩子,那么又有谁在意宋望宁呢? 沈书珺关门前只留下了一句话:“江芜,你不用太担心她,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清楚,她生命很顽强的,你看,她爸死了,妹妹死了,她不是也没事吗?” “那个男生只是她喜欢的男生,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忘了,你不用管她。” 江芜性子烈,拳头攥在一起,直直地瞪着沈书珺,怒极反笑:“好,从此之后,宋望宁不再是你的女儿了,你不管她,我管她!她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以后你老了也别想找她!” 沈书珺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她,孕妇不宜动怒,她皱皱眉,不等沈书珺关门,江芜就主动帮她把门关掉了,砰地一声——老式小区的门也老旧,咯吱咯吱的,江芜蹲在墙角,无力感油然而生。 怎么办。 她这个命苦的朋友,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宋望宁不再跟任何人提起沈如鹤,她似乎将他忘了,她眼睛里不再有神采,总是淡淡笑着,小小年纪活得像个中年人。 倒是她走在路上,经常听人说起沈如鹤,说起这颗天才之星的陨落,多么多么可惜,她听了就走过去,不说什么,也不转头。 “啊,那不是沈如鹤的女朋友吗?” “是啊,她怎么不难过?” “也太无情了吧,我看她笑眯眯的,一点也不难受。” “是啊,还不如我们。” 宋望宁勾起唇角,将耳机戴得更紧了些。 耳机里放着老歌,沧桑的嗓音在唱: 时光的背影如此悠悠/往日的岁月又上心头/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她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 * 时光慢慢地向前走,结束了交换生生涯,宋望宁重新回到西京大学。她回到了原来的宿舍,原来的教室,在熟悉却又陌生的食堂用餐,没有人知道她身上发生的故事,她只是寻常大学生中的一员。 也没人对她有过多的关注。 仿佛只是做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日子平平静静。如果真的只是梦就好了。 某一天,江芜在她的柜子最底层发现了确诊单,重度抑郁。 江芜浑身冰冷,后知后觉地害怕,她惊惧于从没有发现朋友的改变,除了最初那几天,宋望宁似乎永远都是平平淡淡的。 她朝她吼叫,姣好的容颜花容失色:“宋望宁,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吃药?” 宋望宁好脾气地捡起来确诊单,心想她记得扔掉了啊,怎么跑到衣柜里了。 她笑笑:“没事的。” 这天,江芜硬生生拉着宋望宁重新看医生,反复咨询,拿最好的药,还多要了剂量,钱是江芜抢着付的,宋望宁也没争。 江芜更加关注宋望宁了。 她趁着周末经常来看她,平时她也叮嘱宋枝澜照顾好她。两个女孩合力,好好地照顾着她。 宋望宁没有考研。 这种精神状态能考研才怪。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九日,江芜请了假,来陪宋望宁过生日,她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蛋糕,还做了一个跟宋望宁长相差不多的Q版娃娃,可爱极了。 宋望宁尝了一口就哭了,蹲下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芜安抚她。 江芜不知道说什么,说别难过,像敷衍。说总会好起来的,又像在骗人。说要向前看,总觉得缺乏诚意。可若是什么都不说,她又别扭。 最终,江芜什么都没说,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抱着这个可怜的女孩,也无声地哭了。 二零一七年六月,她们都大学毕业了。 宋望宁分享给江芜几张照片,她穿着学士服,站在图书馆旁,在阳光下面容姣好,她笑容耀眼,在闪光。 毕业之后,宋望宁租了房子,江芜不放心,跟她住的很近,周凛也没意见,太太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他知道宋望宁之于江芜,有多重要。 宋望宁在特殊教育学校当老师,八点上班,五点下班,每天看着太阳东升西落,日子过得很快。 她亲手拍了诊疗单给江芜看,江芜笑得像个孩子。 真好,宁宁战胜了抑郁症。 江芜乐观地想,或许时光真的可以战胜一切。 总会好起来的。 毕业第二年,三中又举行了同学聚会,宋望宁去了。 人数不全,但是大家都很开心,大多数人考了研,笑容满面,大家都往前看。 中途季洲有点热,出来吹吹风,却在墙角看见一个抽噎的背影:“宁宁,你怎么在这儿?” 纵然她很隐忍,可季洲感觉得到,她在哭,哭得非常难过,肝肠寸断。 宋望宁抬起头,泪眼模糊:“洲洲,我以前等了他七年,他爱上了我,你说我再等他七年,他是不是就回来了?” 人生又有多少个七年可以等待啊。 可她不怕,她愿意等。 季洲抱住她,小声地说:“当然可以等来了,又没找到遗体,一定可以等来,宁宁,你要振作起来。” 宋望宁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擦拭着眼睛,鼻梁,嘴唇,仿佛又重新找到了力量:“是啊,我要振作起来,我要等着他回来。” -- 第118页 她用一生的时间等鹤归。 二零一八年冬天,宋望宁在上班的路上晕厥过去,被送到医院。 江芜第一时间赶了过去,主治医师面容沉重:“她这个情况多久了?你们也不知道让她早点来医院,她得住院知不知道?” 江芜如遭雷击。 原来,宋望宁从没有战胜抑郁症,她给她的确诊单是假的,只是为了让她放心。 宋望宁开始住院,每天都有精密的仪器监管着她,她大把大把地吃药,开始发胖,也经常对着窗外发呆。 她喜欢看窗外的梧桐树,她不哭,总是笑。江芜想不明白,她能从梧桐树中看出什么,她没问过。 病房里没有任何尖锐的利器,每次江芜削苹果都小心翼翼,倒把宋望宁逗笑了:“我又不会自杀,你那么小心干什么?” “我只是生了病,不会想不开寻死的。” 江芜紧紧地抱着她:“宁宁,你不许离开我,你是我未来孩子的干妈,我舍不得你。” 黄昏的颜色如麦芽粘稠,宋望宁笑容轻盈透明:“我也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沈如鹤生活过的世界。 她哪里舍得。 “江芜,我只是觉得不应该。” “什么不应该?” “沈如鹤爱上我,不应该……” 江芜捧住她的脸:“你怎么能这样想?” 宋望宁喃喃自语,像在念经:“我妈说得没错,我就是命硬,我妹被我克死了,我爸被我克死了,就连我喜欢的人也被我克死了……” “沈如鹤不应该爱上我的。” 他应该拥有大好前程是,所有的阳光、雨露都应该为他存在。 她是浮尘,也是淤泥,呼吸之间,都是肮脏。他们本有云泥之别,她就不该走进他的人生,是她毁了他的一生。 宋望宁抱着头,又哭了,一边哭一边喃喃:“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好事,浑身都是罪孽。我妈抛弃我也是应该的,江芜,听我的,你也离开我吧?” “我会听你的话,好好活下去的。” 江芜疯了一般摇头:“宁宁,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 宋望宁答应过江芜不会离开,可她还是离开了。 沈如鹤卒于二零一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宋望宁卒于二零二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他们做到了,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多么浪漫的誓言,世间鲜有人做到,他们做到了。 征求了沈如鹤家属的意见,他们葬在一起,以永恒的姿势。 宋望宁死于一场大火。 她出院之后,又回到原来的老房子生活。一个人静静生活,经过医生证明,她的抑郁症治好了,身体也没有其他的疾病。 江芜想不通,为什么治好了,却偏偏还是走了呢? 根据警方的通报,是因为老旧家电年久失修,出了事故,加上回春路那一代基本无人居住,荒无人烟。 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但是没有人知道,火灾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出事之前,宋望宁跟江芜住了几天,她照着镜子,拨弄着头发,似乎还是当年的少女,惆怅地叹了口气:“江芜,我眼角长皱纹了。” “正常啊,过了二十岁就会长的,我早就有了。” 宋望宁摇头:“可是我不想变老。” 少年站在门外,面容年轻而英俊,背着光,身形颀长,精致的五官被阳光晕染得模糊,可她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他和他们相爱的时候一样年轻。 她却生了皱纹,慢慢老去了。 宋望宁伸手去够,却怎么都够不到。她眨眨眼睛,回到现实里。 照完镜子之后,宋望宁主动喊着江芜逛了街,她们买了许多吃的,用的,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回去的路上,途径一家婚纱店,宋望宁站在橱窗前很久,她弯唇笑着:“真漂亮。” 然后她就进去将婚纱买了下来。 宋望宁死之前,穿着那件婚纱。 婚纱被烧成一片灰烬。 沈如鹤,对不起,我等不下去了。 你再不回来,我就老了呀。 我可以用一生去爱你,可我没办法用一个又一个七年去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拥有过这样的爱情,这辈子也没办法爱上别人。 我等不下去了。 我只是想见你。 * 二零二零年夏天,江芜怀孕了。 周凛陪着江芜做了检查之后,两人下了楼,江芜想吃一份米线,周凛其实不愿意让她吃垃圾食品,可他拗不过妻子,只好带着她到了一家看上去卫生的店铺。 江芜吃着吃着就哭了。 眼泪来得猝不及防,周凛拿着纸帮她擦眼泪:“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呀。” 江芜的视线直直地看向厨房里的小女孩,应该是老板的孩子,初中生模样,抱着语文书,一本正经地背书。 背的是《岳阳楼记》。 “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江芜突然说:“她漏背一句。”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周凛摇头笑,孕妇的情绪状态还真是奇怪,他得把工作放一放了,第一任务是好好照顾她。 -- 第119页 江芜又哭了:“宁宁第一次转学到我们班那天,我正站起来背这篇课文,然后就一眼看到了她。” 宋望宁瘦瘦的,穿的也破,露出来的一截袜子不平整,有细细密密的毛球。她的座位就安排在江芜旁边,她胆怯又脸红地跟江芜打招呼,那时江芜决定,要和她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惜有件事宋望宁到死都不知道,沈如鹤的妈妈看到宋望宁的遗照,想要了解这个孩子的一生,翻看她从小到大的照片的时候,意外不已:“这不是……” 这不是救她的那个女孩吗? 十几年前,她在祁州古城的飞机研究所工作,那时候她很年轻,对路况不熟悉,很喜欢到处乱转,有一次差点被大卡车撞到,一个小女孩推开了她。 女孩很小,很可爱,很漂亮,穿着白裙子。好在女孩没什么事,她想带女孩去医院看看,女孩再三强调说自己没事,还认真地给她介绍这边的路况,然后一个人走了。 可是第二天,宋望宁的右耳听不到了。 医生说是这件事的应激反应。 宋望宁以为自己一生没做过一件好事,可她不知道,她以耳疾为代价救过的人,是沈如鹤的妈妈。 她做过一件对沈如鹤最好的事,她却到死都不知道。 回家的时候很晚了,梧桐树披着金缕衣,月亮出来了,炙烤着大地,像信笺上朦胧的一片泪痕,遥远而模糊。 春风如酒,惹人心醉。风声悠扬,春去秋来,斜阳漫漫,一年复又一年。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世上,有些人,有些爱,要用死亡践约。 这一生漫长,到底是过去了。 江芜望着天空,望着黑压压重叠的云层,轻声说:“宁宁现在应该会好的吧?” 和她爱的人在一起,永住天堂里,再无苦楚。 “会的,会的。” ——本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