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玫瑰》 第1页 《藏玫瑰》作者:咬春饼 【文案】 藏得住玫瑰,藏不住你。 几个短篇《失重》《偷香记》《反高潮》《如风》 结局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如风/失重/反高潮/偷香记 立意:岁岁与你平安好 《失重》 失重(1) 失重 第1章 夏日最后一抹黄昏消失殆尽,暴雨浩荡而来。 明玉路上的厉家金碧荧煌,宾客盈门,厉康实五十五岁生日,过出了共襄盛举的气势。厉康实这个岁数,功成名就,膝下有儿有女,个个人中翘楚,尤其长子厉钊,翘楚佼佼,八面莹澈。 厉康实的发妻两年前病逝,但去年他又二婚娶了个比自己小十五岁的美艳老婆。这事儿换作旁人,流言闹语无可避免,但这是厉家,无人非议,反倒一片恭维。 唯有两点美中不足。 一,美艳老婆带来个女儿。 二,女儿不改姓。 龚芸是劝了又劝,骂了又骂,但倪旖依然不为所动,犟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活像一朵冰川雪莲。母女俩闹得太僵,最后还是厉康实笑着打圆场,摸着倪旖的头慈爱大度:“随孩子吧,多大点事。” 这不是给面子,是给自己找台阶。 其实倪旖明白,厉家上下老少,都把她当成祸害。 倪旖坐在车里,睨了眼不远处,苏家花园也布置得美轮美奂,厉可儿是C位,一堆小姐妹围着她娇笑盈盈。如无意外,她们的话题里一定有自己。 听完电台里的半首情歌,倪旖推门下车。 她今天一身洋装,高跟鞋细长,裙子前边短至大腿上方,后边长至脚踝,长发散满肩背,纯中带欲,让人挪不开眼。 她一出现,厉可儿收敛笑意,高傲和不屑如此明显。 倪旖视而不见,笑着主动招呼:“姐姐。” 如针刺耳,厉可儿厌弃地转开眼。 倪旖从容依旧,高挺胸脯,施施然擦肩而过。 “可儿,你怎么不理你妹妹啊?” “她是哪门子姐姐,破鞋的拖油瓶。” “你小点声音,她听得到。” “她要真听得到,就不会赖着不走了。”厉可儿嗤声:“装腔拿势,她以为她是谁。” 声音自背后响亮,厉可儿从不避讳自己的厌恶。 倪旖背对着,心如磐石,不为所动。 随后向厉康实贺寿献礼,该做的她是滴水不漏。厉康实挽着她的手,慈眉善目,所有人看着,只叹父女情深,厉董心存大爱。 之后烟花表演,所有人视线转移,厉康实便迅速松开,站离倪旖半米远。 倪旖始终平静,站在原地,自成风景。 龚芸趁空,把她拉到侧厅无人处,“你怎么回事,你爸生日还迟到,待会可儿她们又不高兴了。” 龚芸四十往上,一张脸却不见半点皱纹,生气皱眉时,也不失少女感。倪旖的目光一点点变冷,“是康叔,不是爸。” 龚芸气极,“小声点!算了算了,你最近怎么样?” 倪旖笑了下,“我要说不怎么样,你会帮我吗?” “我帮你什么?帮你去求那帮老骨头不要卖公司?”龚芸不屑不顾,“做什么梦。” 倪旖语气平平,“那别问。” 龚芸被她态度惹恼,“你怎么这么犟!那个破公司还这么费劲干吗?!亏损得一塌糊涂,依我看,卖了也好!” “一塌糊涂,那也是我爸一辈子的心血。” “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 安静数秒,倪旖轻声:“我只有倪博明这一个爸,我爸唯一留下这么点东西,你不要,我来守。” 龚芸直跺脚,心焦愤怒地低声警告:“少说这种话,老康不爱听。” 倪旖点了下头,“放心,不会影响你过好日子。” 龚芸这才满意,理了理新做的头发,钻戒在指尖熠熠生辉,“老康在巴黎给我拍下的。” 倪旖要走。 “你给我站住。”龚芸很大力地拖住她的手,语气不自觉紧张,“厉钊要来的,打过招呼再走。” 龚芸对厉康实,还是有几分驭夫之术,但对厉钊,是打心眼的害怕。 事实上,不止她,整个厉家,外面更多的人,都畏惧厉钊。 倪旖表情如静止的湖,任凭八面来风亦不动,龚芸一劝,她只想更快离开。 室外的烟花秀极尽奢华与高科技,厉康实家大业大,宴会自然要最好的。这时,不知谁带头喊了声:“厉总。” 如按键启动,所有人的重心瞬间从表演转移到大门方向。 厉钊迟来,黑色大衣披在肩头,毛呢面料染上寒霜,遇暖化水,但男人的眉眼却不升半点温度。一八五的个头本就挺拔英俊,气场加持,这男人远比烟花好看。 小辈们犯怵,怯生生地打招呼。 长辈们拘谨,笑得谄媚热情。 厉钊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走向厉康实身边,开口的那把嗓子,也像风霜里浸润过,温度不升,“爸,生日快乐。” 厉康实最大的脸面,就是这个儿子。什么锦衣华服,纸醉金迷,都不敌厉钊这个名字。他的高兴,到这一刻,才是真心实意。 -- 第2页 龚芸连忙迎向前,大方里难掩畏缩之态,“外面冷,喝点热茶。” 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看这后妈在厉少东家面前吃憋遭嫌。就连龚芸自己也忐忑意冷,琢磨着如若冷场,自己就拿倪旖当挡箭牌。 不料想,厉钊竟然应声:“好。” 龚芸喜上眉梢,仿佛被赦免杀头之罪。倪旖站在人群外,看着亲妈的反应,不屑又心冷。她刚要走,龚芸拨开人,声音激动上扬:“旖旖,怎么这么不懂礼貌,快叫大哥。” 倪旖暗骂一声,真是够了。 关键时候,龚芸力气大如牛,直接把她给拽去了厉钊跟前。 倪旖完全成为了中心。 她不似龚芸的苦情小白花面相,美得大开大合,美得摄人心魄,往厉钊面前一站,竟也不输气场,反倒意外合衬。 这就是龚芸想要的效果,让两人往兄妹情深上靠拢。而然这次不遂意,倪旖不叫那声“哥”,厉钊也将她当成空气。 众人心思统一,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 “哥。”厉可儿语气骄傲,挤开倪旖,她才是真公主。 厉钊没说话,但脸色到底缓了下来。 龚芸心里委屈,柔弱弱地去到丈夫身边,至少还有个女主人的位置。倪旖背脊挺直,好似一切与己无关,依旧风轻云淡。 戏演完了,该走了。 转身几步,边上一人脚步忽地踉跄,“哎呀”一声尖叫,杯中红酒悉数泼在了她身上。倪旖一身浅色裙裳,胸口上的红酒欲坠,非常惹眼。 男的看着,心怀鬼胎。女的旁观,暗自叫好,一时竟无人搭腔帮忙。厉可儿冷呵一声,“丢人。” 厉钊负手环胸,谈笑风生依旧,没有半点情绪转移。 龚芸走过来,低声催促:“还不上去换衣服。”语气之急,面红耳赤,仿佛丢了大面子。 倪旖抿了抿唇,顺从。 厉家大宅穷尽奢华,据说顶层大坪还停着厉钊的私人直升机。倪旖上楼时,收到龚芸发的信息:“去客房。” 谨小慎微如此,让倪旖好笑之余,内心的空虚和无望绵延千里。 厉家三间客房在三楼,倪旖大约有印象,但记不太清楚。往右拐第二间,她看到床上有一条崭新的连衣裙。估计是龚芸找佣人放的。 倪旖在门口停顿,这房间虽大,装潢陈设却简单,应该是客房没跑,便不疑有他地走了进去。 关门,反锁,她站在镜子前揉了揉脸,然后将脏衣脱下。 到一半,她动作渐慢,直觉使然,倪旖下意识地回过头。这一看,心凉了半截,门还是关着的,厉钊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上,叠着腿,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倪旖春光半露,眼里惶然波澜,让她看起来清纯无辜。 厉钊眯缝了眼睛,目光下压,变深变沉。 倪旖知道此刻多说无益,只迅速将脏衣往身上回穿。厉钊起身走近,拽住她的手腕不让动。 倪旖仰头怒目,“你疯了。” 外面音乐悠扬,宾客交谈声,脚步声,时大时小。 厉钊与方才的冷漠模样判若两人,表情正正经经,眼神浪浪荡荡。倪旖有点吃不住他这目光,像蓄势待发的野兽,算计着,蹲守着,一点点让猎物自投罗网。 倪旖忽然反应过来,这房间,是他的。 她蹙眉,“你故意的。”——故意把衣服放在床上让她看见,以为是客房。 厉钊眼色不改,吊着眉尾,轻轻上扬。 倪旖冷了脸,“红酒也是你故意让人泼的。” 厉钊唇角微弯,似是褒奖,还不算笨。 “滚开。”倪旖推他。 厉钊勾住她往身上带,呼吸似有若无扫过她脸庞。 倪旖心慌,“你别发疯!” “疯吗?”厉钊沉声,问得认认真真。 下一秒,他扯着倪旖上了手劲,厉钊眼底升起小火山。 倪旖不敢大声,背脊冒汗,“你爸生日!外面那么多客人!” 厉钊哪有半点懂怕。 他压着她膝盖,把人堵得严严实实。倪旖提心吊胆,生怕他当场发狂犬病,真把她给就地正法。 像是看穿她心思,厉钊四平八稳说:“我不碰你。” 倪旖刚松半口气。 “我只尝酒。” 语毕,厉钊埋头,让她在地狱与天堂之间失重。 不知过了多久,厉钊低声说:“太甜。” 倪旖脑子“轰”的一声爆炸。她气急败坏地踹他肩头,“你个变态!信不信我走出去,让所有人上来看看你干的畜生事儿!” 厉钊应得快:“好。” 倪旖目露诧异,不可置信。 厉钊压着她的后脑勺,半强半迫地接了个情深义重的吻,极致的温柔带来短暂的幻象。男人的声音还带着□□的湿糯,但一开口,就自成顽劣与调笑,“正好,让大家看看,你是怎么对哥哥的。” 倪旖牙尖嘴利地反驳:“你算哪门子哥哥。” “嗯。”厉钊忽然伏腰,指腹轻摩她眼角,继而手迅速下移一掐,“那你想叫我什么?叫一声我听听。” 倪旖疼得眼泪蓄满,倔强不服软。 这时,有人敲门,来人声音急切:“厉总,您父亲找您。” 安静数秒,厉钊松开她。 倪旖微眯双眼,猛地勾住男人的脖颈往下拽。厉钊重心不稳,遂了她的愿。倪旖在他侧颈狠狠下力,直到出现一个非常明显的暧昧痕印。 -- 第3页 她往厉钊耳里倒满甜言蜜语,“哥,慢走。” 倪旖明白,对付厉钊这种偏执狂死变态,只能击搏挽裂,战斗到底。 同时,倪旖不自知,厉钊阅览一颦一笑,迷惨了她的浓艳姿态,也爱疯了这势均力敌的博弈精彩。 失重(2) 失重 第2章 厉钊先下来,他太惹眼,尤往高处一站,百十双眸子都仰看。他今天的内搭是件半高领的纯黑羊绒衫,纵如此,右侧颈的暧昧痕印更显欲盖弥彰。众人心里早上演了一出悬疑大戏,明面上却不敢声张。只在偶尔眼神交换时,窃窃激动。 十分钟后,倪旖也下楼。 她换了一条白色蕾丝长裙,较她自己那条,如此保守,从胸口到脚踝,遮得严严实实。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厉钊那儿,只有少数人看到她,显然没多想。 倪旖离开厉家,被冷风灌了个满怀。方才的燥热散尽,感官回位,只觉胸口刺痛。厉钊这个变态,掐人真得手不留情。 倪旖去了时怡家。 时怡一看她红印,震惊问:“厉钊是男人吗?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倪旖冷嗤,他一辈子都不认识这四个字。 “全肿了。”时怡小心上药,“今天不是他爸生日,你们怎么?” “不是我们,是他。”倪旖纠正。 时怡叹气,“你还是尽量躲着他点,喜怒无常的,让人害怕。” 倪旖闭了闭眼,能躲就好了,这个疯男人。 结束不愉快的话题,说起正事:“和陈国伟谈得怎么样?”倪旖问。 “不怎么样。”时怡摇摇头,“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你二叔也想要他手上那3%的股份。他是坐地起价,不好说话呢。” 倪旖没有犹豫,“这3%的股份我必须拿到。” 澄澜实业是倪博明一手创办的心血,也有过欣欣向荣的高光时刻,可随着倪博明的过世,风光不再。龚芸是个靠不住的,一心追求第二春。生生把倪旖这个学设计的,逼成了学经营的。风雨飘摇里勉强苦撑,去年起,董事会意见分歧,说要把公司卖给一家私企。 倪旖手里统共也就48%的股份,架不住这帮老股东的一致对她。 两边股份相当,输赢一线间。 倪旖势单力薄,焦头烂额,像个跑江湖的女侠客,一身热血,不知回头。 别人不知道,时怡当她助理两年,太清楚当中的心酸。 本以为龚芸二婚嫁给厉康实,不看僧面看佛面,倚仗厉家的声望,怎么也能轻松点。却不曾料,遇上厉钊这么个阴晴不定的鬼修罗。 也不怪倪旖说他变态。 明知道彼此的身份,还用那样的手段把人给缠死了。可要说厉钊有多喜欢倪旖,也不见得。不说出手相助,连井水不犯河水都是奢求。 倪旖像一条鱼,不仅要奋勇杀敌跃龙门,还要小心守住自己安身立命的小鱼塘。 周五晚,倪旖去见陈国伟之前,就下定决心,不管今晚有多难,都要把姓陈的搞定。她和时怡配合默契,一个负责灌酒,一个负责吹耳边风。陈伟国腆着个大肚腩,被哄得红光满面。 时机到了,倪旖恭维说:“陈大老总,您家大业大,把那点小股份给我算了,我呢,高于市价,也不让您吃亏,好不好?” “小股份,我是看不上,但你们公司二把手昨儿还请我吃饭。” “我下回也请您吃。”倪旖笑起来,梨涡浅现,像天边月坠入凡间,绝世尤物。 陈伟国咽了咽喉咙,笑眯着,手搭在了她腿上。 倪旖表情不变,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酒。一旁的时怡迅速递上合同,左右开弓,“陈总,那咱们今晚就把合同签了吧。” …… 长廊转角最里边的包间,池骋哼着曲走进来。对牌桌上的人丢了句:“你舅舅就在隔壁,要不要去打声招呼啊?” 能在这局出现的,那都是自己人。话里有话,一听一个准。 朋友不以为意,“麻烦。” “也是,你舅老当益壮,还要俩姑娘陪,也吃得消。”池骋对着右手边的厉钊挑了挑眉,“是不是姓倪的穿白裙子都这么绝。” 有人呵了呵,“你认识几个姓倪的?” 池骋说:“一个。” 厉钊漫不经心地咬着烟,长指一撩,把不要的牌给推了出去。安静打完这圈,虽赢了满钵,却不见他半点悦色。 池骋走过去,笑着说:“就装。” 忽然,门口异声骤起。 男人的骂咧、叫嚷、掺杂着气急败坏格外刺耳。池骋一听就乐了,对朋友打了个响指,“哟,你舅。” 外头,陈国伟顶着满脸血,一手按着额头,气得跳起来,“死女人,我他妈要你们死!” 他一声嚷叫,隔壁立刻气势汹汹冲出来四五个同伙。 时怡吓傻了,扶着倪旖,“怎,怎么办!” 倪旖暗骂,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十分钟前。 她忍着陈国伟的咸猪手,以为合同搞定。 陈国伟笑得油腻,笔在手上转来转去,“可我今天这酒还没喝尽兴。” 倪旖站起身的同时,借机摆脱他的骚扰。然后二话不说,连喝三杯五粮液,胃里跟火烧似的,她眼睛亮得像碎星,笑着说:“陈叔,签合同吧。” -- 第4页 陈国伟坐着,目之所及,是白皙修长的大腿,看急了他的呼吸。 他去抱倪旖,“你跟我回去喝,我还没喝好。” 倪旖拎着酒瓶子,直接往他脑门上砸开了瓢,“王八蛋。” 只是她没料到,这老王八竟然还带了人。倪旖的酒量本不算好,从H大珠宝设计系毕业的时候,顶多半瓶啤酒的量。倪博明过世后,她懵懂接管澄澜实业,这两年,硬生生地熬成了海量。 但再海量,今晚也是喝多了。 倪旖站不稳,头也疼,时怡急得都快哭了,“倪倪,快点快点。” 她哪里还快得起来,一迈步子,满眼眩晕。 时怡连拖带拽,眼见着陈国伟就要追过来,左手边忽地有人叫她,池骋倚在门边,单手插袋,一手衔着烟,笑着说:“嘿,这儿。” 出于求生本能,时怡架着倪旖往他后边的包间钻。 “哐当”一声巨响,脚没稳,倪旖算是摔着进去的。这一摔,摔得她差点吐血。好不容易缓过这波劲,就听到时怡如获大赦般的喊叫:“厉总!” 倪旖愣了愣,抬起头。 厉钊翘着腿,慵懒冷傲地坐在棕色皮沙发上,像一帧做旧的电影镜头。他今天没穿正装,衬衫半松,英俊如此,张合有致,正低头点烟。 火柴照亮他唇边,绒绒光亮,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就是太沉静,让人意识到,他根本没有出手相救的打算。 时怡又气又急又害怕,“倪倪被人欺负了!”——活像个找到家长的小孩儿。 厉钊却正眼不瞧她俩,只冷淡地看向池骋,“什么人都往这带。” 池骋好整以暇,内心翻白眼,还真能装。 时怡是个小辣椒脾气,“你怎么这样啊,她,她也是你妹妹吧!” 一听“妹妹”这个词,厉钊的脸色又阴郁几度。 倪旖是一刻也不想待,踉跄着站起身,拉着时怡就要走。 她一转身,厉钊的目光死死跟着,像要吃人。刚点着的烟也不抽了,火柴盒也给丢到了一旁。但就是没有开口留人。 “砰”,门关上。 外面,陈国伟的叫骂声,女人的抗议声,鸡飞狗跳的,最后在池骋的化解下,渐归平静。 几分钟后,池骋走进来,说:“倪旖喝废了。” 秋浓夜霜重,厉钊披着大衣,从会所走出。池骋和他并排,怀里还揣着喝剩的半瓶拉菲,这酒对味儿,他没舍得落下。后边是另几个朋友,这群人站一块,远比城市霓虹精彩。 蹲守已久的陈国伟激动着跑过来套近乎,“厉总,今儿让您看笑话了。”又看向池骋:“池总,你也受累。” 厉钊面色平静,没应。 池骋对谁都是和气笑脸,“陈叔怎么会跟两个小姑娘过不去?” 陈国伟以为找到同盟军,借着点酒劲语气张狂:“不是过不去,实在是这俩女的太狡诈,还想立贞节牌坊呢!他妈的不就是个出来卖的。” 那个“卖”字一落音,气氛就彻底安静了。 池骋笑意虽在,但冷冷的,如同虚设,“是吗?” 陈国伟被酒精迷糊了大脑,大大咧咧骂道:“可不就是,她以为她算老几!抱她一下直接拿酒瓶子砸我头!” 几秒后,厉钊忽然开口,语气平静至极:问:“怎么砸的?” 陈国伟大着舌头,比划说:“就,就,就啤酒瓶儿。” 厉钊眸光深静,压着什么东西,但那股蓄力,让身旁的池骋升起不好的预感。 厉钊慢条斯理地踱步过来,“这样?” “嗯,啊?”陈国伟没明白。 厉钊已经迅速抽出池骋怀里的半瓶拉菲。冷着脸,狠着劲,扬手就往陈国伟脑袋敲了下去。 瓶子厚,没碎。 陈国伟痛叫嚎啕,像只被放血的野猪,在原地打转。 厉钊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提拎着脚尖腾了空。他的眼眸里窜起爆裂的乱火,“知道她算老几了吗?” 一旁的池骋看得想翻白眼。 厉钊这变态性子,谁受得了。大抵就是—— 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别人甭想染指。 “行了。”池骋拦了他一把,“什么身份,搁这儿动手。倪旖还在车里呢。” 厉钊从集团直接过来的,没换车,是一辆定制的迈巴赫。倪旖趴在后座已经不省人事。司机赶忙下来,“厉总,您坐前边儿吧,倪小姐吐过。” 厉钊皱了皱眉,忍着异味,还是坐去了后座。 他有点洁癖,此刻恨不得将这女人丢出窗外。倪旖哼唧着,动来动去,手指时不时地碰触他大腿。厉钊嫌弃地甩掉,“滚。” 倪旖似是能听懂,仰起脸,头发乱得像头小狮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厉钊别开头,多厌恶似的。 倪旖忽然一把抱住他,脑袋重重砸向他肩头一顿乱蹭,“呜呜呜。” 厉钊气得不轻,“你发什么疯?” 倪旖抽泣着,哽咽着,“都欺负我。” 厉钊推却的动作按下暂停,似有妖风灌进心底一隅,见缝插针一般,弥漫笼罩了整颗心。他低眉垂眸,阴沉着脸色,静静看着趴在自己肩上的女人。 倪旖形象全无,却也脆弱流露。 厉钊本该推开她的手,忽然钝了劲,从锋利里,榨出几滴甘霖与温柔。他的掌心覆盖下来,轻轻按在倪旖脸庞。 -- 第5页 厉钊脸色骤变,随后皱眉更深,“你喝的什么玩意儿?” 事后一回想,其实倪旖从陈国伟那里跑出来起,她的反应就不正常了。 倪旖揉着头发,“我难受。” 厉钊一把扣住她的手,哑着声音问:“知道我是谁吗?” 倪旖眼角都是红的,她点点头。 厉钊心弦松解两分,“说出来。” “老畜生。” 厉钊脸色一变,掐着她的下巴,毫不留情地把人摁在墙壁上。从背到肋骨,倪旖觉得自己要断了。她一口气没上来,皮肤惨白。 下一秒,男人冰凉的吻落下。 这是暗夜里的心跳计时器,每一次转动,都是厉钊的言不由衷。倪旖像沙漠旅人终于寻得一汪甘泉。她汲取养分,赖以生存。 厉钊暗骂一声,“别弄腰。” 两唇分开这半秒,倪旖心如危楼,摇摇欲坠。她主动送吻,灵魂失敏,只知道,这熟悉的体温,才能让心安宁。 像绮丽的梦,像抒情的幻想,像温柔的乐园。 哪怕只是“像”,也让她甘愿沉沦。 原来。 沉沦,与粉身碎骨同在。 倪旖的下巴被狠狠掐住,她被迫抬起头对视。 男人的眸像火焰,气势如虹,又问一遍:“我是谁?” 倪旖的目光,像掰碎的月亮,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是大哥。” “是厉钊。” 语毕,势在必得的吻,重新覆盖下来。 这一晚的记忆很破碎,厉钊抱着她,汗水顺着饱满的额头滑落至鼻尖,至下巴,最后顺着喉结滴入衣襟。 他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部湿透。 厉钊得出两个结论—— 倪旖是致命的毒。 以及, 他还是想要她,和两年前一样,穷尽疯狂,无法控制。 失重(3) 失重 第3章 倪旖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身上是干净的衣裳,阳光有序且温柔地钻进房间。再熟悉不过的装潢摆放,她知道,这是厉钊的房间。倪旖揉着头走出卧室,厉钊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他换了家居服,浅驼色,这么软糯的风格,竟也能驾驭得很好。 倪旖口渴,倒了杯水,喝急了,呛得直咳嗽。厉钊转身,皱眉成川,不耐写在脸上,真不是装出来的。 倪旖回瞪他,不甘示弱。 半晌,厉钊冷声:“那是我的杯子。” 倪旖表情微变,然后迅速走去洗手间,不多久,厉钊听到刷牙漱口的声音,动静大的,是她故意。 厉钊脚步无声,隔着玻璃,肆无忌惮地打量倪旖。 倪旖侧身站着,曲线玲珑。她瘦,但该起的地方毫不含糊。 倪旖猛地转头,眼神含怨。 厉钊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然后吩咐家里的阿姨,“杯子毛巾换新的。” 除了嫌弃,听不出半分感情。 时怡在楼下等了十分钟,害怕倪旖遇麻烦,电话不停打。终于,倪旖走了出来,身后是厉钊。两人相隔四五米,宛若陌生人。 秘书拉开车门,“厉总。” 在嚣张霸道的宾利库里南面前,时怡的小polo像个玩具车。她急急迎上去,“他昨晚没对你怎么样吧?” 声音不小,厉钊的秘书和司机都竖起了耳朵。 倪旖捋了捋头发,说:“没有。” 时怡显然不信,“不可能!” 倪旖淡淡“嗯”了声,“他不行。” 上车,关门,一把倒出,行云流水,喂了厉钊一嘴烟尘。 几秒安静,秘书内心震撼,小心翼翼看向老板。 厉钊脸比夜黑,紧绷着下巴,没半分柔软。 是,他早该明白,这就是个黑心黑肺的狮子崽。 车里,倪旖撑着额头闭目养神。时怡愤懑不平,“陈国伟真不是东西!” 倪旖没说话。 “我们犯不着跟他低声下气,他就是个流氓。”时怡心里有气,“拉黑得了。” 右边胳膊忽然麻了,倪旖换了个姿势,平静说:“过几天,再约他一次。” 时怡瘪了瘪嘴,“倪倪。” 倪旖反倒笑起来,“没事,我一个人去,你休息 。” 她越从容,时怡越替她难过。谁都可以发脾气,但倪旖不可以。记得有次陪客户,喝醉了,倪旖瘫在车后座,忽然崩溃大哭。 她像朵被风霜打压的花,都快连根拔起了,仍倔强得对抗风雨。 她哽咽着,小心翼翼着说:“哭一会,我就哭一会。” 这么简单的情绪发泄,于她,竟也是奢侈。不过这两年,时怡越来越少看到倪旖哭。 够坚强,也够让人心疼。 倪旖头太痛了,她准备回去补觉,过几天再把陈国伟约出来,相比他手中那3%的股份,只要能保住澄澜实业,这点屈辱不算什么。 路上,她却意外地接到一个电话。 倪旖去到约定的咖啡馆。 池骋坐在窗边,远远冲她扬手,“这里。” 倪旖的防备之心跃然于脸,池骋笑道:“别紧张,我不是厉钊。” 提起这个名字,倪旖的白眼都快翻出来了。池骋只叹精彩,恨不得拍下她这一刻的表情发给某人。 “我还真不是近墨者黑。” 池骋撇清关系,然后递上一份文件。 -- 第6页 …… 夜幕拉下,霓虹登台。 厉钊这晚手气出彩,才上桌不到半小时,筹码赢成一座小山。但他表情始终那样,四平八稳,活活像个机器人。 直到池骋进来,他的视线终于有了目标。 “放心,办妥了。”池骋言简意赅。 旁人听得那叫一个云山雾罩,“阿池对的什么暗号?” 池骋挑眉,“是解锁的钥匙。” 越来越不靠谱,众友人嘘声一片。 厉钊这把牌打到一半,不要了,手一推,示意一旁的秘书接位。 他和池骋走去沙发,并且倒了一杯酒。 池骋开了眼界,“这待遇,就是不一样了。” 厉钊睨他一眼,暗示其适可而止。 池骋做了个投降动作,打心底的服气,“明明想对她好,可你们两每次见面,都是针尖对麦芒,像军|火库遇见了火焰山。又何苦?” 厉钊半秒没吭声。 池骋知他心思,“那3%的股份,她接得很痛快,也很高兴。” 厉钊冷呵,“出息。” “我倒觉得,倪旖挺真实。”池骋笑着说:“野心和欲望,不加遮掩。想要的,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很带劲。” 厉钊一记眼神力如千钧,直直抛下来。 池骋立刻收声,并且后知后觉,这男人的不悦,可能不是因为他的赞美。 而是,这种美,只许他一人霸占。 旁人连言语,都是一种过失。 — 陈国伟那三个点的股份拿到手,确实解了倪旖的燃眉之急。 这不仅意味着,不用再与自己厌恶的人交道,更表明,父亲的心血与江山,或许能守住。连带着这几日的心情都变好,所以这一晚,对于龚芸的不请自来,倪旖都不觉生气。 “厉夫人光临,蓬荜生辉啊。” 龚芸皱眉,“我是你妈,你这什么态度。” 倪旖将头发全部拨至右肩,浓密微卷,风情万种。她笑,“这态度就受不了啦?” 这两年养尊处优,龚芸越发玻璃心,“你这倔强脾气,也不知随了谁,看以后谁要你。” 倪旖说:“我谁都不随,我野蛮生长,我也谁都不要,一个人自在。” 从语气到表情,她都是平静的。 就是太过平静,让龚芸莫名心虚。小时候的倪旖,天真烂漫,极有设计天赋,高考时,以绝对高分被H大的珠宝设计系录取,这个专业,每年在全国的招生人数不过五十。 那时候的倪旖,样貌绝美,才华横溢,活成了一首诗。 可如今,真不像24岁女孩儿该有的样子。龚芸毫不怀疑,给她一把剑,下一秒她就能披头散发上阵杀敌。 “你宋叔的儿子,留学归来,名校毕业,一表人才。你们年龄相当,宋叔叔从小就喜欢你,也有意撮合你和小飞。” 龚芸稍加安慰,仿佛只有这样,就能填充她作为母亲,那一点点的愧疚。 倪旖没答应,也没拒绝。 龚芸以为她默认,高兴极了。 两天后。 厉康实有事让厉钊回家里商谈,父子俩从书房出来,已是饭点。龚芸亲自下厨,仔细谨慎地张罗晚饭。厉家这位少东家,喜清淡,不食酸。牛排六分熟,餐具要用那套金制的。 龚芸诚惶诚恐,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讨好这位少爷。 好在厉钊今日心情不错,剑眉斜飞,双眸如星,表情亦和颜悦色。至少,没给龚芸脸色。 龚芸窃喜,犹豫半晌,要不要给厉钊夹菜试试? 这时,厉康实问:“倪倪最近还好?” “好好好。”龚芸急着告知好消息,“这周五,她去相亲。” 厉钊手一顿,筷尖挑着碗里的米粒,慢条斯理的,一下又一下。 厉康实意外,“哦?是和谁?” “她一个叔叔的儿子,两人自小认识,也算青梅竹马。”龚芸喜不自胜,“对方在法国留学,上个月刚回国,长得标致,和倪倪很配的。” “哐!”一声刺耳的巨响,吓得龚芸一弹。 厉钊眉间戾气阴沉,没有半点渐变,是彻彻底底地变了脸。这种情绪相当直白尖锐,明明白白地传达给龚芸一个信号指令—— 做错事了。 餐桌气氛一时降至冰点。连厉康实都有些狐疑地看向儿子。 厉钊绷着的下巴,忽又一松。惊涛骇浪瞬间退潮,又恢复如常。众人的心率随着他的脸色变化同步调整,龚芸不敢吱声,胆怯懦弱地偶尔瞄一眼他。 吃得差不多时,厉钊说:“爸,这周五,一起吃个晚饭。” 厉钊的“一起”,就是家宴,让厉家亲戚姊妹都过来。家族做大了,都有些仪式和规矩上的讲究,比如这种大型聚会,两月一次。 而距上次厉康实生日,不过半月。 周五啊。龚芸腹诽,这么巧合吗,倪旖和宋飞相亲也定在周五。她不敢在厉钊面前提醒,只聪明地对厉康实抛了个求救的眼神。 三分痴两分娇,厉康实还真吃这一套,解围说:“倪倪周五是要去相亲吧?” 龚芸立刻拾阶而下,“要不,倪倪就不来了吧。”她明白着,自己在厉家低着头做人,倪旖更不受待见,不来,或许还不会碍着他们的眼。 一瞬安静。 厉钊声线清冷,“那你也不用待在这了,陪她去。” -- 第7页 龚芸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表态,“没有没有,她有空的,不去相亲了,我让她来,一定来。” 厉钊神色未明,拿餐巾拭手,然后揉成一把,狠狠砸向了桌面。 失重(4) 失重 第4章 晚十点,澄澜实业大楼里,倪旖和时怡还在加班。 审完最后一份财务报表,时怡伸了个懒腰。倪旖掩嘴咳嗽,一脸倦容。时怡给她倒了杯水,心疼得很,“你这感冒拖了几天,还越来越严重了。明天休息一天吧。” 倪旖手撑着额头,“上午还有个会要开,休息不了。” “就一个会,开完你就回家。” “明天是周五?”倪旖忽然记起来,“回不了,晚上还得跟人吃饭。” 龚芸这人,懒散的时候能气死人,偏偏这件事上极其高效,迅速敲定相亲时间。 倪旖对宋飞有印象。 小时候很斯文的男孩子,谈不上深交,但印象还不错。很奇怪,倪旖这两年的审美改变,只要是不凶的男人,在她这里就是加分项。 倪旖无奈苦笑,想不到,自己对男人的要求已经如此卑微了。 正想着,手机响,倪旖接得意兴阑珊,“干吗?” “明天……” 龚芸刚开了个头,倪旖就不耐打断,“我记得,我会去见宋飞的。” 龚芸更急切地打断,噼里啪啦如炮仗响。 倪旖当即翻了脸,“我不去吃饭。” 厉家的饭,在她这儿就是鸿门宴。 “你要巴结他们,你自己去,别拉上我。”厉家人不喜欢她,她还不喜欢他们呢。倪旖语气犀利,“没得商量。” 龚芸一哭二闹,在电话里哭得闻者心伤,“你大哥说,说,人要是没齐,就,就让我滚出去。” 倪旖冷声:“他说不出这种话。”——粗俗,掉价。 龚芸面不改色,喉咙一抽一抽的,“倪倪,别让妈妈难堪好吗?就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了。” 倪旖听乐了,“那您这样想过我没啊?” 龚芸不怕女儿怨怼,就怕她以这样轻松调侃的语气反讽。像裹着蜜糖的刺,扎进心头肉,黏黏糊糊,让人不得轻松。 软的不行,来泼的。 龚芸哭哭啼啼了半小时,倪旖脑子胀痛,实在不想周旋。 周五这天忙完,倪旖觉得自己快废了,回到办公室用手一摸额头,好像有点发烧。龚芸的微信还在不停催,叮嘱她千万别迟到。 倪旖头痛难忍,“我不去了”四个字已经输入对话框。在发送的前一秒,龚芸发来一条: [宝儿,妈妈爱你。] 倪旖盯着那个“宝”字,眼里像吹进了沙,磨着眼睑酸疼。 她的手停顿,把四个字给删掉了。 去之前,倪旖提了两篮奶油草莓,不管怎么样,该有的礼数她向来周到。花园露台上,厉家几个小辈有说有笑,看到倪旖时,声音立刻小下去。 倪旖冲她们笑了笑,对方连敷衍都吝啬。习惯了,她从容进门。 家里更热闹,二十几号人,哪里都不得清闲。倪旖降低存在感,对着近的几个叔婶打招呼,把草莓放下后,便想去偏厅待着。 凑巧,厉钊从书房下来。一件纯黑色的丝质衬衫,同色黑裤的腰间,是一条细窄的哑光皮带。他整个装扮都是低调的,去繁从简,却更凸显冷峻气质。他下楼至一半,脚步越发缓慢。最后几乎停下来,一双眸子黏着倪旖动。沉默,深重,还有丝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倪旖头疼,喉咙也疼,放低警惕,只想找个地方休息。 走到偏厅,厉可儿和她一众小姐妹竟在。 倪旖突兀闯入,明显不受欢迎。 她懒得挪地儿,自动过滤嫌弃和排斥的眼神,走去角落的藤椅上坐着。 厉可儿声音渐大:“哪不好待。” 倪旖闭眼,揉太阳穴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小姐妹们趋炎附势,连连附和:“就是,真没眼力见,没见着这里有人啊。” 厉可儿冷呵,“要有眼力,就不会当块牛皮糖,上赶着来露脸。” 友人帮腔:“露脸有什么用,谁都知道,厉家千金只有一个。外面来的,八成敲竹杠。” 群起而围攻,字字尖锐。 倪旖把手放下,转过头,笑盈盈地看过来,“我就算是外面来的,也可以叫你爸一声爸。怎么样,是不是更生气了?” 厉可儿不可置信她还敢呛声,“你说什么呢!” 倪旖慵懒坐着,笑得倾国倾城,“我说,你再不乐意,也得管我妈,叫一声妈。” “我要撕了你的嘴!”厉可儿愤懑扑来,被友人拦着劝着,“哎哎哎!别动手啊可儿!” 倪旖被人忤了逆鳞,骨子里藏着小恶魔,绝不是善罢甘休的主。 怕这个字,她才不认。 何况,厉可儿这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挺搞笑。 倪旖轻挑细眉,越发从容无辜,“姐姐,妹妹是用来疼的。” 厉可儿火冒三丈,冲过来狠狠推了她一把。 说实话,倪旖真没料到她会动手,本就身体不适,况且对方力气之彪悍超乎她想象。于是没站稳,一个趔趄,桌上的热茶打翻,半杯全溅到了她手背。 倪旖疼得直皱眉,“你发什么神经?!” -- 第8页 厉可儿被骂,骄纵脾气哪能忍,手掌高高扬起,眼见就要打下来—— “住手。” 沉重男声自身后响起,厉钊负手而立,像一面静湖,看似波澜不惊,却无人敢试探深浅。 厉可儿怵他,也知道是自己先动手,站不住理。于是心虚地收了动作,老实起来。 厉钊踱步走近,自上而下,以轻蔑的目光打量倪旖。 倪旖没力气和这兄妹俩打擂台,想着息事宁人,算了。 但,厉钊忽地开口。声音像寒霜冰露,每个字都凉透心肺。他对倪旖说:“向可儿道歉。” 倪旖猛地看向他,眼里含嗔含怨。 厉钊对视之,当仁不让。每一秒的对峙,都像一把尖刀,往倪旖心里划伤口,且没有半分放过的意思。 气氛自此降至冰点。 闻声而来的亲戚越来越多,不敢进来,都杵在门口各怀心思。或嘲笑,或解气,或等着看好戏。 倪旖孤立无援,像倔强的花,昂着经络叶脉,依旧惊艳。 除了她和厉钊,其余的一切都淡化。 世界只剩他们两人,势均力敌地对抗。 厉钊加重语气重复:“道歉。” 四目相对里,他的无情像一张遮天蔽日的网,罩得倪旖要窒息。 倪旖点了点头,对厉可儿说:“对不起。” …… 热闹散去,偏厅就留她一人。 厉可儿依旧和小姐妹有说有笑,厉钊被长辈围着,继续谈笑风生。 倪旖独坐几分钟,没空整理心情,浑身被感冒的不适充斥。她没有摸额头,但能感觉得出,又发烧了。龚芸自始至终都没来找她。 方才那样大的动静,叫不醒一个故意装聋作哑的懦弱者。 倪旖胸口闷得慌,于是起身走去楼上,想去客房休息会。 这回她没弄错房间,直接去了最里头的那一间。进去后刚准备转身关门,一股大力猛地按住门板,之重之迅速,连抱带撞地推着倪旖进了门。 “咔嚓”落锁,厉钊如墙,将倪旖堵得严严实实。 倪旖盯着他那张要杀人的脸,心里虽不痛快,但实在没力气与之斡旋。于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以静制动,这已是她最大的服软。 厉钊微眯眼缝,面若寒霜,“你不情不愿给谁看?” 倪旖懒洋洋道:“这屋里除了你,难道还有鬼?”顿了下,她吐露真心,小声嘀咕:“早知道就不来了。” “不来这,你要去哪。”厉钊压着怒气,“去见你的青梅竹马?” 倪旖不吭声,没力气。 厉钊却当她默认,数秒拉锯后,他一把抓住她手腕,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倪旖被震得头晕眼花,来不及骂人,厉钊竟走过来,深幽目光织了一张天罗地网。倪旖莫名害怕,但直觉反应,就是他妈的决不能服软! “你想干吗?”倪旖调整情绪,故作轻松,将他一军,“外面有你爸,你妹妹,你的亲戚。怎么,你想让他们看好戏?” 这点伎俩,在一个成熟男性面前,简直自投罗网。 厉钊忽的俯身,在她耳边低声:“你这戏好不好看,你说了不算。” 倪旖有点慌,直觉不能这么玩儿,于是当机立断,一脚踹向他,却被厉钊一把握住她脚踝, 倪旖阵脚大乱,“厉钊!” “急什么?”这人问:“喜欢?” 倪旖不敢大叫,“你胡说什么?” “好,不说。” 厉钊撕破风度翩翩,变身无耻狂徒。 “你个疯子!”倪旖推不动,骂不动,躲不过。索性豁出去了,只能比他更狠。 她有样学样,把厉钊昂贵的羊绒衫扯得歪七扭八,逮住他的喉结狠狠咬了口。 牙印儿血红,这男人跟铁皮做的似的,丝毫不觉痛。反倒像饥饿的野兽遇血沸腾。厉钊手劲收了收,但还是不小。倪旖被他摔得眼冒金星,不服输,坐起来就用脑袋撞他胸口。 两人像丛林野兽,无声撕咬,你死我活。 “疯子!”倪旖扭头愤恨。 厉钊贴着她,“欠收拾。” “你收得住我?”倪旖挑衅地笑,笑得明艳动人,笑得如穿肠毒|药。 厉钊不上套,反而从容温柔,低声问:“犯错的时候,你妈都怎么惩罚你?” 倪旖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厉钊一掌心毫不留情拍在她腿侧,“是不是这样?” 很快,厉钊重复:“还是这样?” 倪旖烧红了眼,极端的情绪里,误打误撞竟找到某个宣泄口。破罐子破摔也好,虚与委蛇也罢,她搂住厉钊的脖颈,化为主动。 一切都失控了。 房间砰声闷响,凳子倒地,鞋子乱飞,沙发被撞得挪了位置。刺耳的磨地声引起楼下客厅人的注意。 这时,厉可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哥,你在里面吗?要吃饭了。” 倪旖捂住嘴,心脏狂跳,扭过头。 厉钊竟然笑了。 这王八蛋竟然还笑得出!! 脚步声渐远,厉可儿走了。 汗水沿着蝴蝶骨慢慢下坠。倪旖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利索一点。” 嗯,这话厉大老总很受用。 于是反着来,越来越慢。 倪旖真的想翻白眼。 忽然,又有脚步声靠近,这次是龚芸,“倪倪。倪倪?” -- 第9页 门把手扭动,里头锁住的。 龚芸在外头问:“怎么了倪倪?倪倪?” 倪旖双手捂住嘴。 厉钊侧头在耳边落话:“这地方不好,以后别在这了。” ……还有以后?! 去他妈的老畜生! 龚芸走后,又过了一会,终于止息。 倪旖一动不动。 厉钊嘴唇微弯,他打横抱起倪旖,轻柔放去床面。倪旖闭着眼睛睁不开,翻了个边不想看他。 厉钊穿戴齐整,气定神闲地走出去。边下楼,边微微低头,往手腕上戴白金表。 这种动静多少会让人嗅出端倪,但大家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厉钊看起来,眉间平滑,眼神也放软,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龚芸一心怨怪倪旖不懂事,都饭点了,也不知躲到哪个角落。于是吩咐家里阿姨,“去找一下二小姐。” 厉钊扣紧表带,头也未抬,“不用了。” 全场瞬间沉默。 厉钊平静说:“她累了,让她睡。” 沉默更加彻底。 就在大伙狐疑纳闷时,下楼的动静打破气氛。倪旖施施然下楼,与厉钊擦肩而过时,一秒绝配。她笑颜大方,“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 很快,各找各自位置,恢复如常,无人再围观。 厉钊走近倪旖,下意识地贴近她,语气浓缩两滴温柔,“怎么下来了,不累?” “不累。”倪旖目光清纯无辜,“毕竟哥你不太行。” 失重(5) 失重 第5章 家宴的座位顺序也很讲究。龚芸尚且还能以女主人之资坐在厉康实身边,但倪旖就没这份待遇了。也罢,她本就不在乎,宁愿和小孩儿坐一块。 小孩儿单纯,被倪旖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彻底俘获,一人一声“姐姐”叫得甜腻可爱。倪旖身上的难受都缓解不少。 厉钊坐主桌,以往,还与长辈谈笑风生。但他今日神色着实拒人千里,主桌便也安静得过分。 倪旖不知和小朋友们说了什么,逗得孩童稚声大笑,如铃铛愉悦,欢欢喜喜。 厉可儿不满,故意不轻不重地说:“真没规矩。” 这话指桑骂槐,声音又大,一桌谁都听到,摆明了不给龚芸脸面。龚芸懊恼不堪,刚想起身提醒倪旖。 厉钊忽地出声:“吵到你了?” 厉可儿才意识到,哥这话是问她。 厉钊眉间不悦如此明显,并有几分不耐,“你声音最大。” 厉可儿懵了懵,众星捧月的娇小姐,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当即起身走人。但也不是真心想走,动作慢上两秒,是想众人说好话挽留。 但厉钊半点面子都不给,声音较上一句更冷,“都吃饭。” 背面的意思——谁敢惯着。 于是真无人敢搭腔。 厉可儿哭鼻子,红着眼眶走的。隔桌的倪旖仿若不知一切,继续和孩子们说笑成一片。气氛重归正常,但菜还没上齐,倪旖借口去洗手间,然后给龚芸发了条信息,便提前走了。 没别的,她流感严重,头疼欲炸,身体也不舒服,黏黏糊糊的,只想回家洗个澡。 倪旖自己开车,白色宝马5系,是她大三那年,父亲赠送的生日礼物。在车里擤了几张纸巾鼻涕,倪旖浑浑噩噩地转动方向盘。 脑子昏沉,警觉有所放低。停好车后进电梯,电梯门闭合大半,忽然一只手掌用力伸进来,挡开了电梯门。厉钊站得笔直,两肩风霜,头发丝儿都带着室外的冷气。 他一路跟着倪旖,并且十分不满,“你警觉哪里去了?” 倪旖忍不住翻白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变态,没事当个跟踪狂。” 厉钊难得的,闭声安静。 倪旖没力气与之斡旋,靠着电梯壁,一脸倦色,“要吵架还是要算账?”顿了下,她说:“打架也行,但改天行吗。” 语毕,身体一轻,很突然的一下,竟被厉钊拦腰抱起。 倪旖吓去半条命,“你又发什么疯?” 厉钊垂眸凝望,“是你在发烧。” 倪旖愣了愣。 厉钊目光深上几分,没解释。其实在厉家,他早就看出来了。倪旖一来,就像霜打的茄子,素日明艳的小脸都蔫儿了。 倪旖懒得挣扎,“那你还……”羞于说出口,只越发觉得气愤,“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厉钊知道她的委屈,他什么都知道。 温香软玉在怀,倪旖确实有一种,让人想摧毁,想在她心里留下铭心刻骨的渴求和欲望。 厉钊微微低头,下巴若有似无地蹭她鼻梁,沉声说:“看到你,很难做个人。” 倪旖低骂,“无耻。” 感冒确实难受,倪旖心安理得的,享受厉总怀抱。 进门,厉钊抱着她径直去浴室。 “你干嘛?” 他说:“帮你洗。” 倪旖真服了。 对上她含恨含怨的眼神,厉钊平声,“放心,我对病人没兴趣。” 倪旖反倒起了心思,不安分的小恶魔跃跃欲试。她故意蹭了蹭男人的手臂,“哥,你别这样看我,我好害怕。” 厉钊冷笑。 她害怕个屁,再没有比她更坏的了。 “我记得,”他忽地拖长尾音,说:“离这最近的医院是市一。” -- 第10页 倪旖莫名其妙,“干吗?” “救护车左右不过十分钟车程。”厉钊语气平稳,“就算把你半死不活,也不至于丢命。” 倪旖彻底无言,心急火燎之后,骂了句:“神经病。” 厉钊不屑睨之,“所以,别激我。” 规规矩矩洗完澡,他的动作意外的温柔细心。粉色小象浴巾将人包裹住,他抱着人走出浴室,轻轻放在了床上。 这一忙活,自己衣服几近全湿。 厉钊有点洁癖,毫不避讳地脱起了衣服。他背对着,肩胛骨硬朗有型,背上的肌肉竟也练得线条分明。随着动作,沿着脊椎的那条褶皱格外性感。 这男人,每一分的展示,都像蓄意勾引。随后侧头看她一眼,走去了浴室。 水声淅沥,倪旖微微怅然。 和厉钊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对,相亲。 龚芸总是在这件事上乐此不疲。 大四刚论文答辩通过,毕业证还没拿到,她就安排了相亲。且将对方夸得犹如神仙。那时候的倪旖还是乖乖女,规规矩矩地赴约。 相亲对象长什么样,如今她已记不太清。但对方当时带了一个朋友——也摆明了是被家里所逼,用自己的方式抗议来着。 那也是厉钊,无心插柳的仗义相助里,收获的绝世宝藏。 倪旖还记得初见这个男人,成熟精英,霁月清风,几乎一下子着了迷。那顿饭吃得安然无恙,然后与相亲对象礼貌告别,画上循规蹈矩的句号。 倪旖前一脚到家,一个陌生号码随即发来短信。 “晚饭没吃好,于心不忍。” 似是默契,倪旖觉得,这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她没回信息,而是凭直觉直接下楼。 果然,她看到了黑色卡宴旁边,负手而立的英俊男人。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蓄谋勾引,一个娇艳坦荡,彼此的好感明明白白——都是一条道上的同类。 其实仔细回想,他们的关系,恋人未满,顶多算是在暧昧的好感里,彼此试探,磨合,就差一层纱的距离,就能过个明路。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圣诞节没到,就已下了两场雪。倪旖给厉钊打电话,无意提了句,“我想吃糖炒板栗。” 厉钊刚开完董事会,会议室里黑压压的都是人,想跟厉钊商议事情。厉钊当着所有人的面,抬手示意暂停。然后举着电话踱步到落地窗边,语气何其包容:“想吃哪一家的,我去买。” 倪旖不是不懂事的姑娘,吓得直接挂了电话。 厉钊笑得,连眼纹都是温柔的。 散会后,厉钊放下公务,亲自开车,横跨半座城,只为给喜欢的女孩儿买一袋糖炒栗子。倪旖再接到他电话时,不可置信。 深夜十一点。 厉钊倚着车门,远远地对刚下楼的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风大夜寒,没让她走出楼道,而是快步跑了过来。也没有邀功献殷勤,干脆了当地把纸袋给她便走。 倪旖懵懵懂懂上楼,打开一看,糖炒板栗剥得干干净净,余温尚在。 那是倪旖自父亲过世后,过得最温暖的一个冬天。 温暖到,两年后的每一次,只要一想起,她闭眼就能流出泪。 糖炒板栗还没吃完,倪旖就接到了龚芸的电话。 大半夜的,龚芸兴奋尖叫,告诉倪旖,她下个月结婚。 倪旖莫名其妙,下意识地问,“跟谁?” 龚芸为自己的第二春喜极而泣,说,“厉家。” 倪旖傻乎乎的,“哪个厉家?” “还有哪个厉家!厉氏集团啊!厉康实你不认识,他儿子厉钊你总听说过吧!”龚芸激动道。 倪旖懵了。 一夜无眠。 如果说,她尚且还有几分狗血故事里的悲情感慨,但在厉钊那,显然就不是一个层面了。等倪旖再次见到这个男人,温情不复,眸光冰冷地落在她身上时,她才恍然大悟—— 他以为这是她们母女俩故意为之的局和套。 倪旖接近她,实则是为自己母亲提前铺路,试探他,试探厉家。 年少不知爱的背面就是恨。 翻手可以是童话彩虹,也可以是致命冰锥。 斯文、温情这类词语,与厉钊绝对无缘。厉家这种家族长大的独子,出生就是往接班人上培养的。多疑,桀骜,极端,才是他的标签。 厉康实和龚芸婚礼那日,倪旖也曾试图跟厉钊解释。 但她还未开口,厉钊便冷声一笑,“我厉家的门,你跟你妈都这么想进?想进就直说,何苦当骗子。” 倪旖愣愣的,痴痴的,傻傻地看着他。 有震惊,有茫然,有不可置信,还有显而易见的……受伤。 捕捉到最后那种情绪,厉钊心里涌起无名火,甩手走人。倪旖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最后留给她的眼神——是被玩弄的厌恶以及界限。 命运捉弄人的时候,从不含糊。 她和厉钊数年纠葛,时至今日,也判不出究竟谁对谁错。 他有天之骄子的骄矜,她也有遇强则强的利剑。 “想什么?” 低沉的男声伴着热腾的拥抱一同自背后降临。倪旖回过神,已经被他严严实实搂入怀中。 厉钊用她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是个国外小众品牌,香味儿让人像一个移动的大柚子。不同的是,混合着厉钊还未完全散尽的男士香,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吸引力。 -- 第11页 倪旖忽就软弱起来,呢喃了一句:“我头好疼。” 厉钊没说话,只更用力抱住她。 倪旖哑着声音,“抱抱也还是疼。” 厉钊的手往上,竟轻柔耐心地帮她按起了太阳穴。 一下一下,揉捏。 倪旖“唔”的一声抗议,“你这手法,是会被砸店的。” 厉钊不悦,“哪那么多臭毛病。” 倪旖挑衅:“你说呢?” 安静三秒,厉钊说,“我惯的。” 倪旖笑了起来,一夜自此,她才真正放松,心安理得地躺在他怀抱,齐整秀气的指甲一下一下刮他手臂。厉钊忍不住,低头索吻。 倪旖偏头躲,嗓子嘶哑,“我感冒,会传染你的。” “正好。”厉钊含着她嘴唇,“哥哥跟你一起死。” “变态”两字还没骂出口,厉钊以吻封喉,共享这无边沉沦。倪旖放松抗拒,抓紧他手臂,继而搂上他的腰,在这片刻的温柔里找到永恒的幻象。 结束后,两人都动情。厉钊忽问:“疼吗?” 倪旖以为是问她的头疼症,“你按得舒服,不疼了。” 厉钊浪子般的语气,“我说的是,这儿。” 倪旖脸如火烧,不怎么坚决地骂:“去死。” 厉钊声音又低上几分,“真的不厉害?” “……”倪旖倔强得心口不一,“不厉害。” 厉钊忽装无辜,“不敢想象,等你说厉害的时候,你岂不是要叫救护车。” 倪旖再无法忍受,反手去堵他的嘴,如炸毛的猫,“讨厌!” 厉钊嘴角勾笑,“就会骗我。” “骗”字一出口,气氛忽然转了调。 今朝被往昔浸透,像浓墨留疤,温情不再。 倪旖下意识地要起身,厉钊重新将她圈紧,按回怀中。 他按灭灯,在黑暗里说:“睡吧,我晚上不走。” 失重(6) 失重 第6章 倪旖闭上眼,忽然也不想再争锋相对。她太累了,苦涩的委屈在心尖弥漫,因为他这一句话,尝到了三分甜。 次日,厉钊睁眼,阳光充斥房间。 怀里空了,手一摸身边,也没人。 他猛地坐直,看到倪旖在衣帽间换衣服,情绪这才平稳。倪旖换了条淡色长裙,白色羊绒外套,在晨光中如此温柔。 厉钊喜欢她穿这套衣服,心情颇好地下床,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搂住她。 下巴微冒的胡茬刺得倪旖痒,她越躲,他越亲她侧颈,应景道:“中午想吃什么?” 倪旖:“你今天不去集团?” “不去。”厉钊不正经,“被你榨干了。” 倪旖“哦”了声,“那是你的事,我没空。” “嗯?” “昨天去你家吃饭耽搁了,周五改周六,我要去相亲。”倪旖煞有其事地看了看时间,“走开,我不想迟到。” 倪旖这一招,够狠。 她出门的那一瞬,就听到门里疯狂砸东西的声音。 倪旖面不改色地走进电梯,走出楼道时,淡定地戴上墨镜。 不过,她真不是为了气厉钊。 他目前还配不上。 不管怎么说,宋飞也算半个青梅竹马,两人自小认识,总会有些旧日感情。这次见面,宋飞给她留下的印象竟相当不错。 邻家哥哥高大英俊,名校留学,温文尔雅。 比某个哥哥强太多。 但要说,倪旖对他有多深的别样好感,也不至于。就觉得,故人重逢,总是令人慰藉的。留个联系方式,偶尔问候,就够了。 但宋飞不这么想,他对倪旖很满意,也很动心。自这晚之后,主动进攻追求。毫不夸张,第二天,倪旖就收到来自他的199朵烈焰玫瑰。 人家还不止送一次,而是不间断的,每天都送。这就尴尬了,倪旖从不吊着人,没感觉,就不浪费对方真心。她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后,宋飞笑得温文从容,“好,花我就不送了,是我莽撞,没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 他说:“倪倪,我以后会注意方式的。” 这话的意思是,我不会放弃你。 宋飞这阵仗和决心,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龚芸高兴得要命,一个劲地给倪旖吹耳边风,“宋飞真是好孩子,隔天给我打个电话,嘘寒问暖,比你这个做女儿的强多了。” “宋飞这么优秀,你跟了他,我也放心了。” 倪旖冷哼,“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不会因为我,让厉家不舒坦了是吗。” 龚芸尖声,“你说的什么话,你就这么想我的吗?你爸过世后,我带着你容易吗?” 倪旖说:“不容易,你可太不容易了。” 龚芸说哭就哭,“你这什么态度呜呜呜。” 倪旖心烦意乱,挂了电话。 半小时不到,龚芸又跟无事人一般给她发微信:“下周来家里吃饭。” 倪旖回:“不来。” 龚芸发来视频申请。 倪旖掐了,并且顺手将她拉入了黑名单。 本以为这事自此消停,但,两日后,厉康实竟亲自给她打来电话,说:“倪倪,厉叔好久没见你了,晚上来家里吃饭,我让老王过来接你。” 语气和蔼,但态度却强势。 倪旖没办法,只能回去厉家。 -- 第12页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宋飞坐在沙发上,正和厉康实相谈甚欢。龚芸喜不自胜,热情地给宋飞递水果。 倪旖这才反应过来,先斩后奏,安排得明明白白等她上钩。而且能感受得到,连厉康实都对宋飞很满意,并且乐于扮演慈父形象。 家中阿姨过来问龚芸,“夫人,需不需要准备少爷的?” 厉康实说:“不用,他六点半参加董事会,不回来。” 说完,就和龚芸离开,并叮嘱倪旖好好陪宋飞。 人走后,倪旖是没好脸色的。 宋飞自知不对,诚诚恳恳主动认错:“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尊重你的意见,但倪倪,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如此坦荡,没有半点理由,这倒让倪旖很意外了。 转念一想,不就吃个饭的事,只要自己说清楚,应该也没太大麻烦。毕竟,她与宋飞一起长大,年幼情分,多少会加厚滤镜。 于是,倪旖只叹了口气,无奈道:“宋飞哥,仅此一次,你可别让我为难了。” 宋飞笑了笑,“下不为例。” 倪旖松了口气,也对他笑了下,“谢谢理解啊。” 与此同时,沉稳的脚步声停在玄关处,一双眼眸如幽暗的火把,灼定在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上。 这种气场过于熟悉和敏感。 倪旖下意识地回头,猝不及防地撞上厉钊的目光。 她的诧异表情,让厉钊心下更不爽利。目光变寒光,像要吃人。 简直莫名其妙。 还有,不是要开董事会,不回来吃饭吗? 倪旖慢悠悠地挪开眼,不理疯子。 这边讨不着关注,厉钊的矛头直怼宋飞。不同方才,这才是真正的、剔骨剥筋的□□敌意。厉钊是领地意识极强的人,此刻,宋飞就是冒犯激进的侵略者。 厉钊慢条斯理的,摘下左右手的羊皮手套,就这么丢到了两人坐着的沙发空隙处。 龚芸也大感意外,战战兢兢地准备餐食,只求顺顺利利,千万别惹这位少东家不痛快。厉家规矩,用餐时本就不语。厉钊在,气氛更加沉默紧绷。 但宋飞是个讨喜的,给厉康实布菜,给龚芸盛汤,把鱼肚皮那一块儿没有刺的肉,悉心夹给了倪旖。他挨近了些,两个人的脑袋像两颗小蘑菇挨在一块。 宋飞轻声带笑,“你从小就不会吃鱼,嫌刺多,这块放心吃,没刺。” 倪旖蓦地一僵,愣愣看向他。 上一次帮她剔鱼刺的人,是她父亲。父亲过世后,她不会吃鱼这件事,仿佛都烟消云散,无人记得。 不触动是假。 倪旖感激一笑,发自肺腑。 在旁人眼里,就是郎情妾意,如此般配。 连厉康实都对宋飞印象不错,“宋先生有空常来家里吃饭。” 龚芸沾沾自喜,这事八|九不离十了。 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的厉钊,坐得四平八稳,矜贵气质展现极致。只在偶尔与宋飞的目光相碰时,如雷遇电,暗自较量。 家宴尾声,宋飞礼貌说:“伯父伯母,慢用。” 然后起身去洗手间。 他前脚刚走,厉钊也放下餐具,离了座。 偏厅转角无人处,果然,宋飞等在那儿。他对厉钊笑,客气从容地叫他,“厉总。” 厉钊早就看穿他,懒得搭戏,只问:“追倪旖?” 宋飞点头,“努力中,以后还要您多关照。” 厉钊睨他一眼,轻佻又顽劣,“知道我怎么关照人的吗?” 宋飞看着他,不语不言。 厉钊微抬下巴,“倪旖不懂事,这都没跟你说。” 他踱步走近,个头比宋飞稍高,气势如风起,每一秒的眼神对视,都是示威、施压,以及警告。男人对女人的野心、企图,明明白白写在目光里。 宋飞低头笑了笑。 再抬起时,他忽然转过身,将身后的一樽装饰花瓶推翻,瓷瓶碎裂的声音如惊雷,外厅里的脚步声急忙靠近。 宋飞却云淡风轻,看着厉钊,自己退后一步。然后踩着一片碎瓷,绊倒在地如此自然。 厉钊皱了皱眉。 宋飞也皱眉,捂着手上新鲜的伤痕,然后对着厉钊身后的方向喊了声: “倪倪。” 厉钊身形一顿,回头。 倪旖站在不远处,将当下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厉钊这个暴躁狂毫不讲理,蓄意动手将宋飞推倒,害他被瓷器碎片伤了手。 倪旖看向厉钊的眼神变了温,清冷漠然,一字一字说:“向宋飞哥道歉。” 宋飞安慰劝解,温声说:“我没事,厉总也不是故意的,我自己不小心,别影响你们兄妹感情。” 这几秒的僵持,只会徒添倪旖的怒气。 再重复时,她语气不耐且厌烦,说:“道歉。” 厉钊微眯眼缝,此情此景,何其相识。 他转身走人,那一瞬,心头涌出不适—— 是受委屈的苦,是被误会的酸。 倪旖对宋飞的关切自身后响起,几分钟后,倪旖去拿医药箱。刚上楼,就被拐角处的厉钊猛地扯住胳膊拉向墙面。 四目相对,一个平静如水,一个心有不甘。 这一刻,厉钊什么狠话都说不出口。四点在公司,听秘书说起家里今晚有客人。随口一问是谁。得到答案后,他心跟着塌了塌。 -- 第13页 取消董事会往家赶,偏要装得不在意,只当真是无心回家吃晚饭。 去他妈的郎才女貌。 厉钊搂紧倪旖,倪旖疯狂踹他,“你疯了!家里有客人!” 厉钊却干哑着嗓子说:“我发烧了。” 倪旖一怔。 “被你传染的。”语气中,竟有丝丝卖惨脆弱,“你要负责。” “好,我负责。”倪旖冷笑,“负责帮你叫救护车。你家离市二医院近,救护车拉过去,死不了。” 厉钊:“……” 失重(7) 失重 第7章 倪旖说这话,重了。并且多少有点轻贱自己的牺牲。但相比让厉钊不痛快,倪旖也能接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 厉钊不爽,她就挺爽。 可惜厉总的阴沉脸色还没欣赏够,宋飞就在楼下叫她,“倪倪我没事,只是出了点血。” 都出血了还叫没事? 倪旖只觉抱歉,于是对厉钊更没好态度。把人一推,急急去找医药箱。客人受伤总归不好,厉康实与龚芸也对其嘘寒问暖。 倪旖半蹲着,妥帖细致地替他上药。 宋飞俊目低垂,看不出一丝异样。只在抬头与厉钊眼神交汇时,一刹狡黠精明,以及一分若有似无的示威。厉钊神情漠然,就这么转身走人。 场面一时尴尬,倪旖轻声转圜:“别介意。” 宋飞笑了笑,和气如常:“是我不好,让你担心。” 龚芸心下慰藉,如此通情达理,女儿终于有了可靠伴侣。 倪旖今晚对厉钊的态度,无疑将当事人惹怒。自这夜之后,厉钊对她又无好脸色,再见形同陌路。同时,宋飞的追求更加彻底。 他停了礼物和花,连多余的电话也不常打。只偶尔,发来即时照片,或工作时,或聚会中—— -这个仙人球形状有没有觉得很特别? -途经国贸,今晚霓虹真美,只是可惜了。 倪旖挑眉,回消息:可惜什么? 宋飞说,可惜良辰美景缺佳人。 甚至,他应酬的时候,会告诉她,今天这道鱼味道不错。 倪旖不回消息。 两小时后,宋飞让她下楼。 男人西装革履,笑得精神阳光,晃了晃手里的保温盒,“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倪旖神色平静,语气也很冷静,“我不喜欢吃鱼。” “看都没看,怎知不喜欢。”宋飞招呼她过来,领着人坐在花坛边。天气冷,两人缩成一团,倪旖看到冒热气的饭盒里,竟是刺都被剔干净的鱼肉。 她愣了愣。 宋飞笑着问:“现在喜欢了吗?” 倪旖诚实说:“你这样的讨好,有点儿老套,让我想起了我爸。” 宋飞也不恼,亦真诚:“只要能让你想起一些美好的事或者人,老套就老套吧。” 倪旖抬眸看向他,看了许久,最后弯唇笑起来。 宋飞递给她筷子,“趁热吃,碗我洗。” 倪旖笑意更深。 无可否认,在这寒冬深夜,温柔难能可贵。 吃鱼的时候,宋飞跟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生活见闻,留学趣事,风趣幽默真是男人致命的加分项。倪旖全身放松,喜与乐全写在脸上。 宋飞走后,直到尾灯消失转角,倪旖才往楼道走。 结果,某人结结实实地堵在楼道口。 厉钊一身黑色大衣,连手套也是黑色羊皮。除了脸白,全身找不到第三种色彩。 倪旖懒懒看他一眼,往左。 他也往左挡住。 倪旖不言,往右。 厉钊跟着往右堵路。 倪旖不走了,手背在身后,眼睛看旁边的花花草草。 短暂沉默。 厉钊忽地向前一步,倪旖以为他只是挡她路。没想到,他竟伸出手,用力掐住了她下巴,让她被迫抬头。那一瞬的疼,让倪旖眼泪都飙了出来。 厉钊语气如落霜,目光里觅不见心慈手软,“见到大哥不会叫?” 倪旖疼,提脚就往他膝盖上踹。 厉钊蹙眉成川,下意识地松了手。他膝盖是软处,倪旖是知道的。厉钊做到今天这个位置,甭指望他根正苗红。年轻时或许得罪过人,受过伤。据说发生过枪战,他从车里跳下去所以膝盖落了旧疾。 这一招最见效,倪旖不解恨,狠狠推他一把,“有病吧!” 厉钊眯缝双眼,“我是缺你一条鱼吃?” 倪旖反应过来,冷笑,“你是缺心眼,大半夜的,上我这儿来存在感。” 这张利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让他好过。 四目对视,冷冽,抗衡,倪旖如炸毛的刺猬,就算拔下身上的刺,也要拼死上阵杀敌,与刚才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时,判若两人。 厉钊心脏悬空,坚硬如流沙无声消散。 这么爱杀敌是吗? 好,他先认输。 厉钊无声,再一次向前,就这么拥她入怀。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跟我服个软就这么难?” 倪旖任他抱,说:“难。” 厉钊手臂僵了下,随即将她搂得更紧。虽未明说,但已用动作明示,“那我服软。”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不是不令人震撼的。 男人身上的木质调男香侵袭入鼻,冷冽,极有存在感。他没变,两年多前,倪旖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的时候,就是这个味道。 -- 第14页 暧昧懵懂时,倪旖曾四处寻觅这款香氛。 但无果。 后来还是听厉钊的秘书无意提起,厉总的东西都是私订,那款香水世界独一。那时的倪旖纯真烂漫,遗憾写在眉眼。厉钊知道后,抱着她,调侃说:“想跟我一个味道?” 倪旖红扑着脸,没吱声。 厉钊亲了亲她耳垂,低声,“世上就这一个我,你哪儿都买不到。以后多抱抱,不就跟我一样了?” 往事乱心,如藕丝斩不断。 倪旖无力也无望,闻言软语之下,厉钊好像又变回了当年的模样。只是如今这样的关系,又算什么? 误会和偏见如深渊,无药可愈。 往明面上说,是兄和妹。 倪旖闭了闭眼,忍过这波酸涩和胀痛。再睁开时,她恢复理智,冷声道:“我不稀罕。” 沉默里,她能感知,厉钊的柔情和温度在一点点消散,直到某一个临界点,忽然静止。她刚想抬头,肩膀一痛,就被厉钊狠狠推开。 倪旖的背撞在墙壁上,骨裂一般。 厉钊自上而下睥睨,语气森然: “给我滚。” 倪旖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 背对着,她当真没回头。渐行渐远的身影,像越裂越宽的伤口。 秘书久不见人,不放心地来看情况。一声“厉总”刚出口,厉钊往后趔趄一步,竟摇摇欲坠站不住脚。 “厉总!” 秘书慌忙扶住人,老板连着两天高烧反反复复,这一下被刺激狠了,真有点上不来气。秘书心如明镜,直到病症所在,“我去找倪小姐。” 厉钊呼吸急促,呵斥决然:“没心肝的东西!” 秘书自然不敢再动,琢磨分辨,觉得应该是指桑骂槐。 厉钊这场感冒拖了足足两周,不休息,工作量有增无减。秘书不放心,让私人医生直接来办公室打吊瓶。厉钊怒得把文件摔去地上,不让人碰,然后生生拖成了病毒性肺炎。 一住院,厉家震动。 厉康实把秘书办的人从上到下骂了个狗血淋头,厉钊身体拖累成这样,是他们渎职。同时联系了最好的呼吸科专家亲自诊断治疗。 厉家里里外外,都如临大敌。连龚芸都大气不敢喘,生怕做错了事。她打电话给倪旖,通了没接,半天也不见回。于是发短信告知: -你哥住院,没事就别来家里,老厉心情不好。 后半句才是重点。 她怕倪旖这头小犟牛说错话,惹了厉家不痛快。 当然,短信倪旖也没回。因为拉黑龚芸微信的那一次,她顺便把电话号码也给拉黑掉了。 厉钊昏睡醒来的时候,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她来过没?” 秘书颤颤巍巍,“好像……没。” 厉钊病容难掩气势,语气不悦,“到底来没来。” “没来。” 他一愣,随即五脏六腑都跟着疼。旁人都不明白,只有贴身秘书看得通透,厉总这病,简言之,是有心蓄谋。就他这常年健身的身体底子,但凡按时吃两天药,哪会到这一步。 拉不下面子去求和,又舍不得她对自己置之不理。 也是绝了。 秘书不忍心,自作主张去找了倪旖。倪旖这才惊诧,“他住院?” “病毒性肺炎,病情很凶狠。” 倪旖皱眉,“死了?” 秘书咳了两声,“不至于。” 倪旖放松眉头,神色平静,“哦。知道了。” 于是当天晚上,厉钊终于等来了她。 倪旖进病房,他闭眼假寐,背对着,单手枕着半边脸,呼吸粗重。吊瓶打了一半,流速很慢。让他看起来,确实脆弱。 倪旖不主动喊他,只安静坐在沙发上。 厉钊按奈不住,“醒”了。心下恼火,是不是自己不“醒”,她坐一会儿就要走。倪旖不近不远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没有尖锐的恶意,也没有多余的温情。 厉钊头发乱,遮住饱满的额头,少了逼人戾气,多了几分病美男的软姿态。倪旖刚看走神,心微漾,就听他没好语气, “你还知道来看我?” 倪旖眼睫眨了眨。 “有你这么空手来看病人的?”厉钊冷嗤,“你妈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 倪旖撇开头,抿了下唇。 厉钊心一沉,知道,这是她不耐烦的习惯性动作。 “你什么态度?!”他无以言说冒出头的复杂情绪,好像说什么,她都是无所谓的。无所谓,就表示抓不住。厉钊厌恶失控的感觉。 不顾一切,他也要夺回她的注意力。 哪怕是恨。 倪旖冷呵,“你要我什么态度?” 厉钊脾气大,嗓子哑,“不情不愿就走!我求你来看我了?” 安静对峙。 数秒之后,倪旖走过来,自然而然地给他倒了温水,小声嘀咕:“不知谁惯出来的脾气,跟狼狗似的。” 厉钊刚想开口,嘴唇一热,杯沿贴上来。 倪旖伸着手,眉间无奈,“嗓子疼吗,都哑成这样了。” 厉钊愣了愣,他知道,等了这么久的救命药,来了。 喝了一口,他又别过头。 倪旖失笑,“又怎么了啊大少爷?” “烫。” “怎么会烫,我吹过的。” -- 第15页 厉钊眼角微挑,桃花眼浪荡不羁,“怎么吹的?” 倪旖反应过来,低骂:“流氓。” 她刚转身要走,腰间一紧,就被身后的男人紧紧环住。厉钊不顾手背上的留置针,不顾还没打完的吊瓶,就这么抱住了她。 倪旖下意识地挣扎,厉钊的唇贴着她的脊骨,闷声似求:“别走。” 倪旖皱眉,“针管回血了。” 厉钊声音更低沉,“我都这样了,你都不来看我。” 他的十指扣得紧,倪旖怎么都掰不开。 也不知是不是装病,还这么大力气。她索性放弃,厉钊心满意足,稳了稳她的腰窝,“别走,晚上陪我。” 静了几秒。 “陪不了。” “嗯?” “我男朋友还在外面等我。”倪旖语气愈发平静,“你虽然是我哥,但这样搂着妹妹,是不是不太好?” 刚说完,她手机适时响起。 “宋飞”两个字跃于屏幕。 倪旖接起,软着声音说:“我没事儿,就来。” 腰上的力气一分一分松开,无力垂落。她没有回头看,边接电话边离开病房。门外的秘书也在接电话,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仍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倪小姐,就走?” 倪旖收了电话,点了下头。 秘书手机里清晰传来声音:“厉总家里的冰箱从不用的,不知他什么时候放了一个餐盒在里头,装的鱼肉,估摸放了一段时间都变质了。” 听到“鱼”字,倪旖侧目,没放心上,走了。 走了几步,就听到病房里“哐当”巨响,椅子水杯砸地,像极了心碎的声音。 失重(8) 失重 第8章 厉钊一度以为是倪旖故意气他。 他让秘书去查,查了一遍不信结果,自己亲自打电话。听了几句,直接将手机砸向墙面。秘书叹气,这段时间,他的工作又增加一项——频繁购置物品。 倪旖是半月前答应宋飞的追求。 她也很直白,“我们试试吧,我脾气性格不够好,如果相处得不舒服,你就跟我提分手。” 宋飞笑,“还没开始谈,就想着分手了。” 倪旖也笑,“我对自己没信心。” 她的态度很诚恳,明明白白先摊牌。倪旖想,如果宋飞犹豫哪怕一秒,那就算了。但,宋飞直接牵起了她的手。 干燥温热的掌心像冬天正午的太阳,他说:“对我有信心就好。” 倪旖愣了愣。 宋飞扬了扬两人握着的手,长松一口气。 倪旖忍俊不禁,“这么苦大仇深啊。” “终于追到你了。”宋飞说:“是高兴。” 倪旖没吭声,平静眼神里,还藏着别的情绪。这种情绪被宋飞精准捕捉,知她所想,“我知道,你没那么喜欢我。” 倪旖从不撒谎。 “但我仍然很高兴,高兴你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宋飞捏了捏她手指,“别愧疚,你对我没有亏欠。” 倪旖不是感情至上的女人,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人情世故也能分辨八|九分。比如此刻,这个男人说得感人肺腑,听着是开解,实际上织了一张无形的网,不动声色地给人掷了压。 不过,这样的男人,依旧瑕不掩瑜,无伤大雅。 厉钊再次听到关于倪旖的消息,是一月后。 这天是周六,厉家每周的例行聚餐。也是厉钊出院后,第一次回家里吃饭。龚芸不似以往的怯懦,竟大方主动地和他打招呼,照顾是周到的,笑脸也是不少的。 茶水餐点全依厉钊喜好,无一出错。龚芸以外来者的身份,在这个大家族中夹缝生存,如今也是如鱼得水。厉钊扫视一圈,不见某人。 “真做作。”冷不丁的吐槽,厉可儿走过来往沙发一坐,翘着腿一脸嫌弃。 厉钊没表态。 厉可儿不满,嗔怪一句:“哥。” 厉钊目光不浓不淡落过来,“这话你去对爸说。” 厉可儿立刻偃了气焰,但仍没好语气,“知道她最近为什么这么殷勤吗,她那个好女儿找了个男朋友。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物,真是小家子气。” 厉钊手握茶杯,垂眸吹散热气。 “我小姐妹认识那男的,做投行,但得慢慢熬,能挣几个钱。”厉可儿见不得倪旖好,鸡蛋里挑骨头,“不过也好,家里来的少,我也不用看到她心烦了。” 厉钊握紧杯子,脸色如窗外阴天。 可儿的每一个字,都如钝刀割肉,厉钊发不出脾气,因为倪旖看不到,并且他意识到,他对倪旖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这顿饭,所有人吃得心情愉悦。 只有他,沉默不提兴。 从厉家离开,厉钊在后座闭眼休息。秘书坐副驾,手上压了一叠文件不敢吵醒老板。他侧头看了好几眼,最终没忍打扰。 后半程,下雪了。 厉钊吩咐司机靠边停车,这里正好是江边。 他下车抽烟,背影融进深色江面,半支烟的时间,他转过身,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一辆打着双闪的白色现代。副驾座位对着他这一边。 雨雪交织里,厉钊心率忽快。 白车启步,他下意识地跟着走,车速越快,他便一路小跑着追了五六米。前方转角,车身摆过来,看清了车里的人—— -- 第16页 不是她。 厉钊默然扎根原地,迟来的冷意,这才真切感受到。 自他住院之后,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见面了。 厉钊有倪旖的微信,但她是个不爱发朋友圈的,并且设置了三天可见,仅剩的那点东西无迹可寻。他点开倪旖的微信,又关上。一遍遍地重复。 厉钊抬起头,“你有林行长的微信。” 这话题突然,秘书点头,“有。” 说完他就明白了。 老板不可能拉下这个脸,宋飞在V行工作,秘书就这样加到了宋飞的微信号。厉钊点开他朋友圈,不由蹙眉。一男人,哪这么多东西要发。 吃饭,约会,看电影,散步。 而且条条都是九宫图。 倪旖一向不爱露脸,但翻完一个月的,竟看到她很多照片。半身照,全身照,多到以为是个相册集。最让厉钊留神的,是一张上周的抓拍。倪旖坐在飘窗上看窗外,侧颜绝美。 这是在她家。 所以,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厉钊握着手机,指腹泛起青白。秘书看得心惊胆战,怕老板把自己手机给砸了。几秒后,厉钊沉默将手机还回,站去了落地窗边。 事实上,倪旖也确实过得不差。 宋飞作为男朋友没得说,温柔体恤,给予她各方面的尊重。这种久违的安宁,填充了倪旖生命里缺失很多年的一些回忆。也让她有一段时间以为,可以彻底忘记某个人。 周四,雪还在下。 宋飞开车跨过半座城,就因为电话里听说她没吃饭,所以过来送牛肉面。结冰,路况很差,轮胎打滑,差点撞上护栏。 倪旖把还冒着热气的牛肉面放到一边,从背后抱住了宋飞。 倪旖说:“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至少这一刻,她真心不假。 宋飞握着她的手,“你怎么对我好?” 倪旖歪了歪脑袋,语气俏皮,“多赚点钱给你花。” 宋飞笑,“我是男人,不花女人钱。” 倪旖没说话。 “而且我觉得,以后,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我有收入,项目有分红,养着你够了。”宋飞很认真地筹划:“倪倪,说实话,我不希望你那么辛苦。你那个公司,我评估过,并不是很好的选择。” 倪旖松开怀抱,看着他,“什么意思?” 说到这个话题,宋飞早就想提了,“不想你太辛苦,如果实在要工作,至少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倪旖平静道:“澄澜实业是我父亲一手创办,是他的心血,守护它,就是我一生的意义。” 这已是她生气的前兆,宋飞及时服软,“好好好。” 他想再抱她,但倪旖退后一步,笑了笑,“你回去吧,谢谢你的牛肉面。” 倪旖的认知很敏感,情绪很难调动。 山盟海誓的憧憬只是一瞬间,一旦某个临界点被打破,就再也不想做重复的梦了。再回想内心那些冲动,只觉索然无味。 半月后。 倪旖加完班,从公司出来已近零点。 新年将近,主干道灯笼高悬,还有绵延数十里的灯带。倪旖贪恋美景,滑下车窗欣赏。冬夜风寒,次日醒来,只觉头疼欲裂。 估摸是感冒了。 起身太急,忍过这波眩晕,倪旖皱了皱眉。 印象里,每一次生病,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手机响的时候,倪旖莫名失神,抗拒着,不想接。 接通,时怡在电话里惊慌失措:“出事了。” 并且对倪旖来说,是大事。 澄澜实业重新递交收购方案上董事会研讨,同时,很久之前,倪旖早就谈妥的一些小股东,忽然集体变卖股权。 这就意味着,倪旖手中的股份份额不够,决策作废。 时怡打听了一圈,很明显,是集团那些老将从中作梗布局,将了倪旖一军。这事出得突然,且来势汹汹。股权认购书盖章签字公证,白纸黑字,再无转圜余地。 倪旖挨个打电话,拒接。 她又去家门口堵人,避而不见。 寒雨混着雪粒子,气温降至零下。倪旖身着单薄,面色苍白。其中一个心有愧疚,告诉她,“小倪,这事是我对你不住,我劝你,算了吧。你那些伯伯,跟豺狼似的。他们早就计划好了,你,你争不过的。” 怕得罪,这人说完就匆匆走了。 冷雨拍脸,倪旖肩膀瘦削,毫无生机可言。 公司打来电话,通知她,立刻回来参加会议。 从消息放出,到现在,不过一天。可谓快准狠,把她彻彻底底逼入了绝境。 董事会上,个个道貌岸然,说着惋惜心疼的安慰,实际上,炫耀着他们的计谋得逞。倪旖手上的股份不足,除了她,董事成员一致通过收购议案。 倪旖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静。 与之最不对付的,是她大伯。散会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倪倪,你是你父亲的骄傲。放心,澄澜实业就算改名换姓,今后也会有你一席之位。” 倪旖的肩膀很沉,像驮着巨石,猛地一下把她拉垮。 人走茶凉,她坐在黑暗里,就这么坐着。外面的城市霓虹余光,给她的轮廓镀了一层疏冷的微光。倪旖一动不动,像干涸湖泊的岸边,没有生命力的石像。 -- 第17页 许久之后,时怡开车送她回去。 下车时,宋飞远远冲她扬起笑脸。 倪旖看向时怡。 时怡瘪了瘪嘴,她不放心她,所以自作主张了。 这样寒冷的时刻,宋飞的笑很能抚慰人。倪旖情绪刚回升一点,宋飞迎上来,“你公司的事我听说了。” 倪旖“嗯”了声,盯着他嘴角如此明显的弧度,直言不讳,“你很高兴?” “什么话。”宋飞失笑,“倪倪,我是支持你的。” 倪旖别过头,没什么波澜起伏的情绪变化。 “多大点事,这也算优胜劣汰。我经手了不少案子,你这种,多的很。”宋飞言之凿凿,“比你还硬扛的我也见过,结果还不都一样。倪倪,一个女孩子,这么辛苦又何苦?” 倪旖目光温淡,耐心听完后,笑了笑,“所以,你的建议呢?” “如果是我爱人,我希望她在家就好。做做家务,养养花草。以后有了孩子,她和我妈一块儿带孩子。”这是宋飞,不,一部分男人对另一半的希望,或者说是要求。 宋飞不觉有何不妥,“所以,倪倪,公司被收购,对你、对我们也许不是坏事。” 两人距离二十公分不到,寒风穿插而过。 倪旖一点都不觉得冷,心头有火在烧一般。 她说:“你不是不知道,澄澜实业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是我父亲,留给我于世间,最后的念想。” 宋飞不理解。 可笑的是,她曾以为找到了能理解她的人。不过不重要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倪旖不想勉强别人,更不想将就自己。 一夜之后,她通知宋飞分手,并拉黑了他全部的联系方式。 倪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没出门。 她看过新闻,澄澜实业被收购的消息一度占据头条。她的手机关了机,家里的座机只寥寥数人知晓。第四天时,她接到电话。 龚芸摔断了腿。 倪旖赶回厉家,却见龚芸安然无恙。她才知道,中计了。 龚芸见着人,气不打一处来,“我的电话都不接!你想造反是吧!” 倪旖未施粉黛,依旧唇红齿白,只脸色难看如白蜡。 龚芸的新做的指甲尖都快戳她眉心,“你闹什么闹,宋飞这么好的男人你都不知道珍惜。你到底想要什么?想当仙人吗!” “你别不懂事,快给宋飞回电话,闹闹脾气就算了。”龚芸命令式的口吻。 倪旖平声说:“公司被收购了。” 龚芸不以为意,“早该卖了,我之前就劝过你。你不听,非要死扛。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该你的。” 倪旖细长的睫毛下,眼眸空洞,没有生机,“那是你丈夫一生心血。” “你小声点。”龚芸急切打断,生怕被旁人听到,“别跟我扯有的没的,去给宋飞回电话。回不回,你回不回你!” 龚芸见她没反应,便心急去推搡。 倪旖头疼欲裂,感冒多日不见好,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身上虚得很。架不住龚芸的蛮力,脚步趔趄着就要倒地。忽然的,一只手稳稳抵住了她后腰。 厉钊眸色深沉,如山一般站她身后。 倪旖没回头看,他也没招呼。两人的默契总在无形之中,一丝熟悉的男香,心便明了是谁靠近。 厉钊眸间刀光剑影,“你看不出她病了?” 龚芸肩膀后缩,明显哆嗦退却,支支吾吾语不成调。 倪旖谁都不看,转身离开厉家。 这坏天气上了瘾,雨雪没完没了地下。 倪旖一吹风,人就晕眩无力。她逞强地摸去车边,拉了两下车把,才打开车门。车门不到半掌宽,就被人一把按关回去。 厉钊站得近,连怒意的感知都格外明显些,“这鬼样子还开车,想死是不是?” 倪旖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清清淡淡的声音:“死有什么不好。” 手腕忽被大力拽牢,厉钊说:“你想都不要想。” 他拽着她去自己车里,是要送她回家。 厉钊今天开的是一辆黑色大G,三百多万的定制款,嚣张霸道。倪旖无话可说,却也不想显得自己多脆弱可怜,濒死一口气,也要让他不爽—— “臭显摆。” 厉钊:“至少我还有的显摆。” 这话刺到了倪旖的伤心处,终于老实了。 厉钊载着她,从市郊经过市中心,由西向东,横穿一座城。车里除了彼此的呼吸,再无多余声响。倪旖撑着半边脸,看街景飞掠,抓不住的美轮美奂,如流云散。 而不管遇红灯,还是排队跟车,静下来的时候,厉钊也没有看她一眼。 把人送回家。 厉钊强制性的,把倪旖按去床上休息。他从医药箱里找到体温计,不算温柔地撬进她唇齿,凶巴道:“给我咬好。” 倪旖晕晕乎乎,听话照做。 厉总后知后觉,耳尖被心猿意马勾出了蠢蠢欲动的红。 倪旖现在的形象很滑稽,不精神,像个掉进水沟里、湿漉漉的小孩儿。 她和厉钊对视,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 都这样了,仍不忘自己的倔强,强撑着,不让泪水滑落。 厉钊沉默伸手,指腹轻轻按了下她眼角,淡声说:“哭吧,我接着。” -- 第18页 倪旖鼻尖一酸,低下头,泪如断线珠帘,无声却汹涌。 厉钊走近,挨着床边坐下,把人揽进了臂弯里。 倪旖终于痛哭出声。 她说起龚芸的潇洒多情,说自己恨透了母亲的毫无责任心。说自己坚守的难和苦,说到头来,不过大梦荒唐一场空。 厉钊始终安静聆听。 在她哭得气喘不匀时,掌心在后背耐心安抚。 情绪宣泄决堤,倪旖近乎语无伦次,甚至连宋飞,都不再避讳。她把宋飞说的那些话重述一遍,愤懑,不甘,失望。 到某个点,倪旖一顿,半傻半真地问起了厉钊:“你要不要贤妻良母?” 厉钊想都没想,“不要。” 倪旖傻傻看他。 他说:“我要能和我并肩作战的女人,我功成名就,她锦上添花。我若遇难处,她也要有独当一面的勇气,和陪我东山再起的决心。” 厉钊的目光,有侵略性,直指目标—— 他看着倪旖,“我要悍妇。” 后来,倪旖哭累了,好不容易入睡。 厉钊这才忍着半边麻木的身体,抽出手,下了床。 这一晚之后,他做了两件事。 驱车去某公寓,里面的人不满急促的门铃声,略微不耐地来开门。 厉钊双手撑着两边门栏,低着头。 门开,宋飞刚看清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厉钊把外套丢一边,拳头就这么砸了下来。 第二件事。 次日,倪旖醒来后,被他一通电话指挥去窗边。昨晚那辆被她吐槽“臭显摆”的大G被开走,换来一辆崭新的白色骚男超跑。 厉钊倚着车门,在晨光里仰看她。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谄媚油腻的讨好。 厉总,永远是厉总。 男人的欲望和野心,从凌厉眉峰里传递,从深邃眼眸中示威。 每一秒的对视,是势在必得,是共情同理,是不用言语,爱却追逐狂奔。 是把她从昨夜深渊,拉回今朝人间。 失重(9) 失重 第9章 厉钊给她买了早餐,白米粥和牛奶,还有银丝卷。倪旖没胃口,喝了小半碗就放下碗勺。她看着厉钊,目光落在他右边鬓角,问:“你昨晚打架了?” 厉钊专心喝粥,眼皮都没抬,“哪儿看出来的?” “一道细痕。” 厉钊嗯了声,“打了你情郎,心疼吗?” 倪旖不说话,他这才看她。 审视的眼神很危险,他接下来的态度,取决于她的回答。 倪旖笑起来,往椅背后慵懒靠着,“其实那天我都看到了。看到是宋飞先动的手,故意碰倒花瓶,故意摔跤,故意演戏给我看。” “……” 倪旖挑眉,“你看,还是有人能治你的。” 厉钊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种境况。情绪过于复杂,复杂到,竟一时不知悲喜。倪旖欣赏了片刻,敛收了笑意,“觉得委屈了?” 厉钊不想承认,但确实被她一语中的。 倪旖淡声说:“这是你欠我的。” 很久之前,她和厉可儿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明明什么都看到了,却还是逼着她道歉。倪旖装乖,能放低自己。但不意味着,可以任人欺负。 她记仇。 连本带息,都记着。 厉钊直视她,“睚眦必报。” 倪旖扬了扬下巴,“多谢夸奖。” 倪旖回卧室换衣服。 门被推开,厉钊就这么走进来,往沙发上一坐,翘着腿,肆无忌惮地欣赏。 倪旖瞥他一眼,把他当空气。 细长肩带滑落,她侧头,若有似无地撩了撩长发。 所有勾人段位中,欲拒还迎最微妙。 倪旖是真把这男人当个屁,她甚至都不用遮挡,白得能发光。裙子不知为何拉不下来,她试了好多遍都不得要领。 烦了,便抬头看厉钊,“你帮我。” 厉钊失笑,这妞儿好样的,如今也会先发制人。 他走过去,在她耳边低声:“什么破裙子,哥哥给你买新的。” 下一秒,裙子坠落,揉皱一团,像一朵烟粉色的玫瑰。 这次只有他们俩,更方便厉钊发挥。 粥凉了,他还热着。 倪旖叫停。厉钊不听。她破口大骂:“真是日了狗!” 厉钊语带笑意,“厉害,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战斗过于持久,厉钊躺在床上餍足闭眼。 倪旖睡了半小时,便忍着痛,起身换衣服。 厉钊睨她一眼,“去哪?” 倪旖已经换好套装,把自己收拾得漂亮体面。厉钊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词,一个并不太适合女人,但很贴合此刻的倪旖: 衣冠禽兽。 厉钊语调冷:“用完就走?” 倪旖看都不看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币,丢去了他身上,一百元,“找我八十。” 再无一句废话,上一秒是温柔乡,下一秒便上阵杀敌。她身上这股劲,厉钊着迷,迷得死去活来。 也知道她去忙活公司的事,哪怕收购已成定局,她仍不遗余力地,求一个逆风翻盘的奇迹。 之后,两人各过各的生活,再无刻意的交集。 厉氏忙于江城高铁基建的推进,十个亿的大项目,厉钊忙得脚不着地,青海北京两地跑,在国外一待就是十天半月。 -- 第19页 有时候应酬喝狠了,被手下搀扶进酒店。鞋子外套乱飞,黑色筒袜裹住骨骼分明的脚踝,西装裤下的臀型与弧度,让男人看起来很性感。 随行的女同事哪里见过这般酒色财气的厉总,酒量惊人,酒品优秀,哪怕醉到这种程度,也只是破了禁欲的外壳——这叫克制的失态。 厉钊一把扯掉领带,拿起手机打视频。 叮声长响,对方没接。厉钊一股脑地语音,女同事听得面红耳赤,如果不是幻听,厉总叫的好像是……老婆。 下流又温柔。 这一阶段工作忙完,又是一月后。 秘书例行工作汇报结束后,没有离开办公室。厉钊看着他,“还有事?” 秘书:“澄澜实业的收购流程已经走完,明天正式变更所有权,以及变更公司名称,重新调整董事会成员。倪小姐依然列位,但不再担任执行董事,相当于是,权利架空。” 厉钊继续签文件,“她最近在干吗?” 秘书说:“求人。能求的都求遍了。” 厉钊淡声:“不自量力。” 秘书斗胆,“没人比厉总您更了解倪小姐。” 厉钊不否认。 只是秘书无解,“倪小姐就没想过,请您帮忙。” “她死,也不会求我。”厉钊拧紧派克笔,神色平静至极。 秘书刚要走。 厉钊把人叫住:“她都怎么求人的?” 秘书愣了愣,“啊?” “详细说。” 到这,秘书已经知道,老板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倪旖那股劲儿比旁人转述要拧巴一百倍。澄澜实业失守,已是板上钉钉。但她就是吊着一口气,放下面子里子,四处奔波,像气数将尽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 多少人看她笑话,故意玩弄她。 她都知道。 但倪旖,支起这个戏台子,不在乎当小丑。 直到,她看见集团内部拟发文的重大组织架构、人事等变更通知,才认命这回天无力,心死着,预备束手就擒。 倪旖合上电脑,在车后座缩成一团,沉沉闭眼。 时怡开车,大气不敢喘,红灯时,才敢悄悄回头看。 倪旖醒了,看窗外流动的夜景。 还有五天除夕,街上的红灯笼绵延无绝。这红好耀眼,倪旖觉得刺目,闭眼缓了缓,再睁开时,眼角浸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湿意。 倪旖的心是空的,空得她虚软,想抓住东西用以支撑。 脑海里第一个冒出的人影,清晰、深刻、浓烈。这潜意识,让倪旖害怕。害怕对他产生依赖,或者说,在势均力敌的相爱相杀里,已经不自知地,把他当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倪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强硬地塞回心底。 她下意识地给龚芸打电话。 天大地大,她只有这一个血脉相连的至亲了。 龚芸接得快,但语气不耐:“我在打牌,有事长话短说。” 倪旖眼热,默了默,说:“没事,拨错了。” 她飞快挂断电话,甩了甩头,把破眼泪生生骂了回去。 这一年,对倪旖来说,只有失去。 遗憾再多,也不能蔫儿着过年,多触霉头。 除夕前一天,倪旖做了全身SPA,穿着新裙子,体体面面地回厉家过年。 其实吧,倪旖也可以选择不回这个所谓的家。多她一个,不过是多一双碗筷。但少她一个,就能给某些人少添点堵。比如,厉可儿。 厉可儿这娇纵小姐向来看她不惯,倪旖在她身上也栽过不少跟头。没办法,亲妈甘愿给人当后妈,她多少要顾忌几分寄人篱下的苦。 倪旖在社会上厮杀,是大风浪里雄心跃龙门的鱼。厉可儿这种段位,她不屑放在眼里。唯一一次觉得心如刀割,就是厉钊按头她道歉那次。 虽以牙还牙,在宋飞那儿,也算是报了仇。但倪旖现在看厉可儿,仍觉刺眼。 她从不让看不顺眼的人好过。 大过年的给大小姐添堵,爽翻天。 厉钊五点到家,一身黑色羊绒大衣把人衬得如松柏。倪旖就坐在正对他的沙发上,他却视若空气,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年夜饭。 厉可儿一会缠着厉钊说话,一会向厉康实撒娇,故意冷落龚芸和倪旖。 龚芸尴尬,倪旖自得其乐,没多久,上了一道她爱吃的菜。她伸筷子,厉可儿也同时伸筷子,两人瞄准同一块肉。 厉可儿目光挑衅,瞪她一眼。 倪旖对视,平静不言。 龚芸立刻帮腔:“可儿都瘦了,多吃点。” 这胳膊肘子,都拐骨折了。 厉可儿登时扬起洋洋得意的笑,刚要动筷子,倪旖却先下手,把那块肉给夹了起来。厉可儿脸色登时难看,倪旖却笑得美艳大方。 然后,把那块肉放在了厉钊碗里。 倪旖说:“大哥辛苦啦。” 厉钊睨她一眼。 倪旖笑得乖,眼里的碎星星藏着狡猾的光。 厉可儿被她这一出弄得脾气都不敢发,不高兴全写在脸上。筷子一搁,娇蛮道:“哥,我要吃。” 厉钊没说话,稍一低头,吃了那块肉。 倪旖笑眯眯地又夹了一块给厉可儿,“给,吃吧。” 厉可儿怒冲冲地把肉丢去桌面。 -- 第20页 连厉康实都看不下去,呵斥:“可可。” 厉可儿脸别向一边,噘着嘴,不服。 “倪倪这么替你们兄妹着想,你基本的礼貌呢?”厉康实语气重了些,“向妹妹道歉。” 眼见厉可儿又得一番大闹。 倪旖心急劝慰:“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够好,厉叔您别生气。一家子团圆,您开心点儿,来,我敬您。” 半杯红酒爽快入喉,哄得厉董事长眉开眼笑,连带着新年红包都厚了些。 厉可儿赌气回卧室。 后来,厉钊上去看了看。 门口处都能听见厉可儿的哭腔:“她故意的,演戏给谁看呢!好卑鄙,装什么白莲花!” 默了默,厉钊问:“白莲花?” 厉总直男,不懂这些玩意儿。 厉可儿哭得更大声了。 倪旖在门口捂着嘴笑。门把轻微动了动,她立刻躲去了墙后,并迅速窜回客房。刚要关门,门缝挤进一只手,骨节分明,轻而易举地将门推开。 厉钊进来,微眯眼缝,“欺负我妹妹就这么高兴?” 倪旖目光挑衅,“就高兴,怎么,厉总报仇来了?” “嗯。”厉钊说:“你欠收拾。” 倪旖向前半步,“你打算怎么收拾我?” 厉钊的目光,力如千钧压阵。 他单手搂住倪旖,就这么把人提拎着悬了空。 倪旖“啊”的一声尖叫。 厉钊垂眸冷眼,看穿她挑衅的小把戏,“不够大,你妈和我爸怎么听得到。” 倪旖:? 厉钊掐着她的肩,倪旖被迫转身背对。 “靠,又来这一招!”倪旖抗议,“我不喜欢。” 厉钊:“你说了不算。” “不要脸。” “嗯,不要脸,要你。” 终于结束。 倪旖缓回一口气,拣起地上的衣服费劲往身上套。地上,还有厉钊用过的一地狼藉,倪旖默不吭声的,用纸将其盖住。 厉钊笑了下,很淡。 倪旖反手扣内衣,怎么都扣不上。 “我帮你。”厉钊走到身后,装模作样地扣了会,然后说:“这件不好,试试我的。” 倪旖没反应过来。 男人的手覆盖。 倪旖往后勾腿,踹他。 厉钊侧身一躲没让她如愿,笑着说:“对哥哥温柔点。” 倪旖冷哼,下一脚踹得更用力,正中他膝盖上的旧伤处。厉钊疼得龇牙皱眉,非常真实的反应。倪旖太爱看他这狼狈失态的模样,觉得刚才的“献身”也没那么亏。 厉钊见不得这女人坏,拦腰把人抱起,不算温柔地抛去床上。力气不大,但这一颠一颠的,倪旖差点给颠吐。刚要破口大骂,胸口一沉,厉钊砸下一文件。 他没说是什么,脸色平静,背过身去穿外套。 倪旖打开一看。 【xx放弃收购澄澜实业声明】 厉钊穿好左袖,理了理袖口,“年后解约流程走完,你就……” “啊啊啊!”倪旖激动扑上来,从背后抱住他原地狂跳。 厉钊个儿高,这体重,自然不会被她抱起。倪旖的高兴发自内心,眉梢都在生动发光。厉钊心跟着塌陷,最软的那个角落,变成了幻梦流沙。 他发现,相比争锋相对,他更爱这样的倪旖。 一颦一笑,点缀着少女真挚,镶嵌着稚嫩孩子气。 其实她也就24岁,本该被捧在手心。 厉钊忽然萌生冲动,这一生,他要竭尽所能,把世界亏欠给这个女人的笑容,连本带息的,补给她。 倪旖在他胸口蹭了蹭,闷声,“谢谢你。” 厉钊说:“晚上回我那。” 倪旖抬起头。 他说:“新年陪我过。” 事实证明,男人的嘴真不靠谱,什么守岁,跨年,看春晚,都是屁话。倪旖回他的住处,浴室里,客厅里,极尽疯狂。 模糊到昏厥的时候,倪旖隐约听到厉钊说:“倪儿,新年快乐。” 国贸看不到烟花。 但倪旖却看见了烟花,在耳朵里,在心底。 男人低沉的嗓音是引线,肌肤相亲擦出火花,烧燃四肢百骸,灵魂在心悸里失重。 这一刻,她相信天荒地老。 倪旖只想睡觉,睡之前倒没忘事儿,“明天年初一,你是长子,得回去敬香。” 厉钊“嗯”了声。 倪旖松了劲,秒睡。 后半夜又下起了雪,符合过年气氛。次日清晨,世界透着光,亮堂得很。但倪旖不是被窗外的雪光晃醒,而是被……欢脱的门铃响。 倪旖睡得云里雾里,“厉钊。”她哑着声音喊。 内卧洗手间,厉钊应:“起个身,是早餐。” 他的语气很平常,倪旖本不想理,但门铃乐此不疲,实在扰人。她烦闷起床,身上没有遮拦,全是红色印儿。倪旖一转头,就看到枕头上,躺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 厉钊的衬衫。 倪旖没多想,套穿着,赤着脚,顶着一头乱糟的头发去开门。 “哥!我来接你啦!准时吧……”门口,厉可儿的话说了一半,就如烫了嘴,倏地闭声。 门里,倪旖。 身上是男人的衬衫,脖子、腿、锁骨上暧昧的吻痕,每一样,都在告知全世界,春宵一刻有多野。 -- 第21页 厉可儿尖叫:“你怎么会在我哥房子里!” 倪旖也有点懵。 厉可儿气疯,意识到什么,却压根不想承认,反倒替她找起了理由:“你,你是不是进来偷东西的!你,你偷公司的机密文件,不,不,是偷我哥,我哥的钱!”厉可儿跺脚,只差没跳起来。 倪旖脑仁儿疼,一向好使的脑子,坏掉似的。她从未想过,有被当场抓奸的这一天。 正迷茫,厉钊从卧室走出。 倪旖回头,眼神哀启无助,如抓住救命稻草。 厉可儿急于拉拢同盟,推开她,“哥,哥!她、这个女人她……” 厉钊剑眉如墨,眼廓深长。他往沙发一坐,翘着二郎腿,低头点烟。 烟像雾,跟他语气一样淡。 厉钊对可儿轻抬下巴,说: “不懂事,叫嫂子。” 失重(10) 失重 第10章 倪旖猛地转过身。 厉钊手指夹烟,抽了两口又把它摁灭。他侧头的时候,露出脖颈上的皮肤,上边,是和倪旖同款咬痕。厉可儿心灵和视觉遭受双重冲击,哭啼着跑了。 倪旖走过去,罩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踹,“你故意的。我就说,我衣服都哪儿去了,床边就一件你衬衫。” 厉钊冷声,“没问你要衣服钱,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倪旖真想打他。 死男人,强词夺理。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她转过身,心跳不止,真是犯愁。 走了没几步,就被厉钊从身后拽住,“真想跟我不清不白一辈子?躲躲藏藏的,你就这么见不得人?” 倪旖被那句“一辈子”烧着了耳朵,又稀奇,又惶恐。于是说了一句气死厉总的话,“不是我跟着你。是你死乞白赖地粘着我。” “好。”厉钊干脆应,换了个说法:“我就这么带不出去?” 倪旖脑子有点乱,撒开他的手。 厉钊也不追,定在原地,“敢给我躲起来或者翻脸不认人,试试看。” 这话是威胁。 倪旖立刻龇牙咧嘴,“我爸公司的事儿,你帮了就别想反悔!” 厉钊:“母老虎。” 倪旖立刻换上笑脸,跟兔子似的蹦过来,一把搂住厉钊的脖子撒起娇来,“我明明就是小白兔。” 厉钊满意,眼神跟钩子似的往下,“嗯,是大白兔。” 倪旖反应过来,一巴掌盖住他的眼睛,“流氓。” 厉钊朗声大笑,心情越发愉悦,一点都不受被抓奸当场的影响。倪旖没法不多想,很快沉默,心不在焉。 一会,两人的手机同时响铃。 厉钊这边,是厉康实。 倪旖那边,是龚芸。 厉可儿通风报信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倪旖是真紧张,躲似的远离厉钊五米远,在落地窗边来回踱步,按下接听。 龚芸嗓门尖锐,语气崩溃,“倪旖!你想害死我吗!” 倪旖把手机拿远了些,闭上眼。 龚芸的反应,歇斯底里,“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你要搞妈妈是不是?!你给我开什么玩笑,你赶紧回家解释,说这是误会!” 倪旖想翻白眼,她套着人家亲哥的衣服,浪里浪气的。人家哥还让她叫自己嫂子,这叫什么误会?明显是正名。 一想到厉钊这阴险手段,倪旖又想捶他。 龚芸是真崩溃了,全然没了贵妇姿态。声音之大,穿透手机,隐约在房间回荡。倪旖自己也是麻木的,蔫啦吧唧地听,也不辩解。 忽的,手心一空,手机被厉钊抽走。 他替倪旖答:“没有误会。你女儿跟我了。” 电话挂断,关机,丢还给倪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厉钊说:“回家见我爸。” 翻船的时候,他不许她独善其身。 厉家气氛低压古怪,厉康实单独把厉钊叫去了书房,门紧闭,不许旁人靠近。龚芸呆坐在沙发上,每看一眼倪旖,都像要吃人。 倪旖被这眼神刺着了,重复几次,她提声:“要不要给你把刀。” 龚芸哭起来,“你个白眼儿狼,你故意报复我,见不得我过好日子,你跟哪个男人不好,偏偏跟他。” 倪旖太阳穴突突疼,语气也带了刺,她说:“妈,你和厉叔结婚之前,我已认识他很久很久。你若要跟我讲先来后到,占理的,也从来不是你。” 龚芸气得,扬手甩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太狠,倪旖站都站不稳,扑倒在身后的案台上,扫落了一樽金身佛像。她绊倒在地,这个角度,与佛的眼睛对望,我佛悲悯众生,她在众生群像之中,却看不到慈悲。 倪旖的心一下子空了。 这一场阴错阳差,始于两年前,这两年,她一直失重下坠,到今日,才算彻底到了底。 龚芸这这阵仗,连一旁的厉可儿都惊吓住。她难掩厌弃,却又对倪旖挤出几滴诡异畸形的可怜。她甚至想看她哭。这个女人,永远高高在上。 再拽,也总该崩溃了吧。 厉可儿恨恨想。 但倪旖从容稳当,从地上站起,脊梁像被人往上提拎越发笔直如尺。她看着龚芸,眼神刀枪不入,说:“两个选择。” 龚芸眼里闪现一丝希冀。 倪旖:“要么,多打两巴掌,解气,然后接受。” -- 第22页 龚芸愤怒:“你!” “要么,你自己退出。”倪旖说:“里头那个男人,我不想让。” 如果不是这层别扭关系,厉可儿都要替她的眼里的杀气拍手叫好。龚芸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呜呜哭泣:“你不能这么自私。” 倪旖脚步顿住,半侧头,“这句话,迟到两年,你终于对自己说了。” 龚芸太明白,底气瞬间退却,站在原地神色失温。 厉可儿听得云里雾里,也是个暴躁小姐性子,非常不痛快地追出去,“喂,你什么意思,你们母女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家,你给我站住说清楚!” 她追出去,双臂一展,拦住倪旖。 倪旖瞥她一眼,心虽乱,但姿态永远骄傲。 厉可儿有样学样,瞪回去,自认气势不差。 倪旖却笑起来,走近一步,笑着说:“你双眼皮割的啊……没割好,不自然,哪个医生?拉黑吧。” 厉可儿心态爆炸:“你你你!” 倪旖背对她,走得潇洒,甚至还举高手,做了个拜拜的动作。 这边,三个女人一台戏。书房里,厉氏父子倒像一出高级的话剧。 成熟男人的处理方式有条不乱,摆事实,讲道理,再寻找解决办法。当然,震惊、怒气、失望这种情绪,在一个父亲那儿是本能。 但厉康实半世浮沉,儿女私情这种东西,在他心里是很小的一部分。也就意味着,他看得淡,也想得开。只不过厉钊对他隐瞒得密不透风,挑战到一家之主的权威。 厉康实说不上多生气,但也绝不是痛快。他冷声:“你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找倪旖。” 厉钊说:“倪旖这款女人,就只有倪旖一个。” 厉康实:“她是你名义上的妹妹。” 厉钊语气淡:“我只有可儿一个妹妹。” “龚芸嫁给了我,你就是倪旖的大哥。”厉康实提醒。 厉钊当仁不让,“倪旖嫁给了我,她就是您名正言顺的儿媳,是名副其实的厉太太。” 不给父亲再开口的机会,厉钊以一句话,单方面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在我这里,没有选择。做选择,是您的事。”—— 要么,让门外你的伴走。 要么,让门外我的人进。 深夜,厉钊终于从书房下楼,风大,落雪,昏暗路灯里,雪细长如斜针。厉钊来时就穿得薄,讲究惯了,嫌棉服厚重,非要穿深色风衣。 倒也不是装逼,是因为他记得,上一次穿这件外套时,倪旖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言不由衷的赞许与欣赏。 就像此时。 白色宝马安静守在门口,车窗滑下,倪旖眼神始终追逐他。 厉钊意外,“没走?” 倪旖“嗯”了声,“怕你被打断腿,踩不了油门。” 厉钊冷声不悦,“你这张嘴,迟早要收拾死。” 倪旖挑衅,字句在诱惑边缘,“你收拾得还少?” 对视十几秒。 倪旖先行放下身段,她的眼睛明显变软,伸手出窗,轻轻抚了抚厉钊的脸,“厉叔打得疼吗?” 厉钊神色微动,明白,这是以为他被揍了。 他太满意倪旖此刻的眼神,温柔旖旎,把他当做了宝贝。厉钊若有似无地把手放在腹部,微微躬身,“嗯,疼。” 倪旖皱眉,“踹你肚子?这么狠?” 厉钊声音淡,“这不算什么。” 倪旖迅速下车,竟扶着他坐进副驾驶,焦急问:“他还把你怎么样了?”——她太了解厉钊,能说出“不算什么”,便意味着,还有更严重的。 厉钊闻着女人香,遮掩着不说话。 倪旖不是耐心性子,急了,眼眶就红了。 厉钊细细观摩品味,心里灌满蜜糖,哪哪儿都是满意的。他忽然能理解宋飞,这样非凡的手段,运用起来的效果真的很绝。 倪旖不断追问,厉钊以退为进,左顾言它。 她急得不行了,他才“勉强”告知。 倪旖愣了,“你父亲真的让你滚?” 厉钊低头,捏了捏眉心,倦怠之色表演得淋漓尽致。他本就俊面贵公子,骄矜示人,气场八尺。冷不丁的这么一示弱,倪旖阵脚大乱。 她虽对厉钊万千不满。但无可否认,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就该永远夺冠称王。 扫地出门,架空权利,从掌门人沦落到普通人。这个落差当给倪旖的冲击,太大了。大到……她心生愧疚。 一路无言。 她看似平静,但好几个红灯,还是厉钊提醒的。 到公寓,车停。倪旖终于有话要说。 厉钊直觉,她大概是被感动了,要变身小女人说温言软语了。或许还能哭上一宿,光想想,就热血绵延。 倪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开了锋的刃,“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死你。” 厉钊失言。 倪旖已经盘算好:“你住我这,休养一阵子。等过完春节再去找工作。不过我可给你提个醒,收收你这少爷破脾气,你这厉字去了一个总,可就没人惯着你。” 厉钊嗯了声,“你惯。” 倪旖冷笑,“我自身难保,现在还要养你,你想得倒美。” 玫瑰再温柔,也天生带刺。 厉钊沉迷她的温柔,更钟爱她身上的反骨。带给他的,是占有的欲望,也是呵护的冲动。但他今夜动容,不是为玫瑰花刺,而是倪旖从头至尾,都没有提过一句要放弃的话。 -- 第23页 【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死你】 厉钊笑如朗月,从未想过,他也有被保护的一天。 这夜后,厉总心安理得地当起了“软饭男”。天天在倪旖这儿混吃混喝,并且一点都没正视自己的处境,少爷脾气只增不减。 他说他用不惯这粉色碗筷,还惦记着自己的金制餐具。 倪旖说,我买不起。 眼见大少爷还要开口,她沉默打开门,指向门外,要么闭嘴,要么滚。 厉钊选择闭嘴。 嫌她小区物业管理不完善,窗外经常传来喧闹。 倪旖揉了两团纸,走过来塞住他耳朵。拍拍手,继续处理公司邮件。澄澜实业保住了,她现在很忙。没空搭理这个失业男。 晚上,厉钊洗完澡,从身后拥住她,沉声叫:“倪总。” 这称呼稀奇,还有点莫名的爽意。倪旖挑眉,指尖划过他腹肌,“狗奴才,给老娘跪下。” 厉钊探手往前,倪旖疼得尖叫。 厉钊:“好好说话。” 在□□上,这个男人的气场永远没变。他来这一周,屋子里,就没他还没撒过疯的地方。而今晚,这张桌子受苦了。 厉钊以最正经无奇的语调,说着最厚颜无耻的话,“哥哥低血糖,要吃大白兔。” 白天倪旖上班一走,秘书就把工作带过来,该签的文件,该做的决策,一个不落。晚上,厉钊就变成了时常“低血糖”的病美男…… 当然,厉可儿也没放过倪旖。 倪旖拉黑了她的手机和微信,她就换着别的号码发短信: -你给我哥吹了什么耳边风! -你跟你妈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你把我哥交出来,不然我就报警了! 而倪旖只觉天真可笑,一个电话打过去,霸道地宣泄怒气:“你是不是有病,你爸把他赶出家门,他现在无家可归,还扬言要断绝父子关系。是你们把他逼成这样的,我没让你结清生活费,你还有脸给我唧唧歪歪!” 厉可儿听懵了,苍天,原来爸爸竟做得这样绝。 厉可儿有一颗疯狂吐槽的心,拉了她十几个闺蜜诉苦,替她哥打抱不平。然后闺蜜们纷纷义愤填膺,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三天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厉康实如此不近人情。 厉康实听说这些言论后,是震惊的,是崩溃的。 他扬言要发律师函,要把造谣的人告到破产。法务调查后,抹着汗汇报:“造谣的,是厉小姐。厉小姐说,是厉总说的。” 厉康实血压飙升,拍着桌子,让厉钊马上回家。 厉钊带倪旖一起回的厉宅。 他说过,无论人间地狱,她都别想逃。 倪旖是不怕的,鉴于厉康实的铁石心肠,便更没过多热情。厉康实气得脸都红了,“你怎么能教你妹妹说那样的话!现在外面的人要怎么看我!” “不是我教的。” “那是谁教的?!” 厉钊风轻云淡地看向倪旖。 倪旖:? 关我屁事,看我干吗。 厉康实缓了尖锐,脸色苦闷,“倪倪,你对厉叔有什么误会?” 倪旖皱眉,“是厉钊告诉我的。” 厉康实不知道这三人在搞哪一出,他被绕晕了,也着实气到了。这番争执动静,厉家下面的人大气不敢喘,龚芸在门口听,提心吊胆。 厉钊站累了,往沙发一坐,叠着腿,拿着矮桌上的雪茄把玩。这油盐不进的嚣张态度,让厉康实头疼。为父权威不容挑战,他半胁迫,半提醒,语气降成冰粒子:“既然你是这态度,我也惯不得你。外头已经把我说得残暴无情,我也不介意,让流言变成事实。” 倪旖侧过头,神情变了变。 这可不是好话。 她的算盘立刻拨响——以厉钊这纸醉金迷的少爷做派,她的身家,估计只能养他三年。倪旖心里塌陷,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看向厉钊。 厉钊神色平静,金身不破。 他只用一句话,堵住了厉康实的全部威胁。 “如果您不要孙子,请便。” 一语如掷雷,炸出了惊涛骇浪。 厉康实话都说不清,“你,说什么?” 厉钊指了指倪旖,淡声:“怀孕了。” 倪旖:“…………” 老畜生,这招破釜沉舟的谎言玩得没脸没皮。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既然没人说话,厉钊不浪费时间,牵着木讷的倪旖径直离开。走出家门,走入花园,冷风兜头浇灌。 厉钊面不改色,把人塞进后座,自己也跟着钻入。本算宽敞的空间被压榨窄小。厉钊掐着倪旖的腰,把人拎换了个姿势。 倪旖清醒了,愤懑道:“你撒谎要有个底线!我上哪去怀个孕给你爸看?!” 倪旖坐在他腿上,裙子揪成一团像丝绒玫瑰,脑袋撞得车顶犯晕。厉钊大概是觉得不够响,腰跟着往上拎了拎,浪得浑然天成,说: “上这。” 失重(11) 失重 第11章 老畜生能当着一家之主的面放出这样的消息,那一定是有备而来。倪旖一边骂他阴险,一边又沉沦。 这男人哪都不好使,皮囊是真没得挑。 车里这一次,他还是做了措施。还行,有点男人样。 -- 第24页 清梦中,两人被敲门声吵醒。 厉钊掐了把眉心,下床前,顺手帮倪旖掖了掖被子。倪旖睡相真心难伺候,一晚上可以转成180度,把被毯全压在大腿下。 厉钊脾气大,也不顾睡美人有多美,照着倪旖的臀狠狠打了一巴掌,倪旖毫无知觉,翻了个身继续趴着。 这个姿势,压根是不给机会让厉钊做人。几次城门失守后,倪旖这睡觉的坏习惯,改正了大半。 身边一空,倪旖的睡意也渐醒,细听,门外有女人的声音。 厉可儿昨晚被厉康实狠狠批评,她觉得特别委屈,跑过来跟她哥闹。 “我怎么造谣了,爸自己做错事,为什么要骂我。” “我明白了,是姓倪的故意陷害我,呜呜呜,叫她出来,我要跟她打一架。” 厉可儿扒拉厉钊的手臂,哭得伤心欲绝,“哥你是不是不爱妹妹了。” “嘿。”倪旖穿着吊带丝绒睡裙,长发如瀑,慵懒地倚靠卧室门边,“把手松开,他爱的是我……这个妹妹。” 厉可儿捋气袖子,气鼓鼓地要冲向前。厉钊皱了皱眉,单手提拎着她衣领,把人给拽了回来。厉可儿太受暴击了,湿漉漉的眼睛睁大。 倪旖走过来,先是推开厉钊,“一边儿去。”然后抓住厉可儿的手,“你跟我进来。” 厉可儿虽有娇小姐脾气,但多半是倚仗家世。她太清楚,倪旖可不是靠着谁,她身上这股张牙舞爪的劲,全是自己实打实的修炼。 “放开我!”厉可儿扒拉着门板,扭头求救,“哥,哥。” 厉钊置若罔闻,脸别向一边。 倪旖把门关紧,“闭嘴,吵。” 厉可儿看猛兽似的,“你,你要干吗?” 倪旖双手环胸,问:“你爸对你哥到底做了什么?” “对我哥?”厉可儿哼,“他怎么舍得。” 倪旖眉心蹙了蹙,“没有被赶出家门?” “巴不得儿子天天回家吃饭。” “没有被赶出集团?” “我爸就这一个儿子,他怎么可能自己作死。”厉可儿嘁了嘁,“不子承父业,我哥也能风生水起。但我爸没了我哥可不行。” “断绝父子关系呢?” “为你?”厉可儿翻了个白眼,“你可不值。” 倪旖确认了。 厉钊骗她。 装可怜虫,装落魄,装失业。什么名下财产都被冻结,被集团赶出董事会,都是瞎编。 厉可儿连连抱怨,“都怪你,跟我说我哥跟我爸闹僵,不然我也不会对别人说。你们俩的事儿,让我顶黑锅。黑心。” 倪旖点了点头,“所以,倒成我罪大恶极了?” 厉可儿有点发虚,“反正你也有错。” 倪旖笑了笑,“天之骄子,做什么说什么都理直气壮,我错,我有什么错?被你哥这种变态缠上,我难道还要感恩戴德三跪九叩?” 厉可儿眨眨眼,好像有点听不懂。 唯一能懂的是,倪旖这反应不太痛快,等会自己必定会挨哥打。 “你别跟我拽文,我不是这个意思。” 倪旖没说话,拽着她的手打开门。 厉钊看过来,目光审视。 倪旖懒得看他,连哥带妹,通通赶了出去。 “嘭!” 厚重门板喂他们吃了一嘴闭门灰。厉钊打电话,发信息,敲门,都没反应。他的怒意如此明显,厉可儿吓得一哆嗦。 “你又惹她了?” “我哪有!我还莫名其妙呢!这女的真是好大脾气,比我脾气还大!” “你能跟她比?” “……” 厉钊不耐烦地纠正:“我说过,要叫嫂子。” 厉可儿三连暴击,真切感觉兄妹关系岌岌可危。 厉钊沉着脸,要走。 “哥。”厉可儿怯怯把人叫住,“她说了一句话。” 厉钊转过身。 厉可儿声音渐小,“她说,她也想知道,被偏爱的滋味。” 就这一句话,借他人之口,踩在厉钊心尖,快碎了。 — 倪旖开始不搭理人。 厉钊的一切联系,全部置若罔闻。敢情儿他是天王老子,是非黑白都任他拿捏了是吗。 倪旖不信这个邪。 厉钊起先,还维持一贯的简单粗暴。他的手机号,倪旖已经拉黑了。换陌生人的,倪旖也不接。没辙,厉钊直接找到一个澄澜实业最大的客户之一,用客户的手机给倪旖打电话。 倪旖接得飞快,语气甜腻亲和:“陈总。” 厉钊冷声:“叫厉总。” 倪旖服气到无言以对。 一时沉默,静得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在交织流窜。倪旖猜,一定是厉钊耐不住先开口,并且绝无好语气。或许还会用澄澜实业作为威胁。 这男人的疯批手段,她太了解。 倪旖甚至想好了怼回去的话,獠牙尖爪,也定不让他好过。 确实是厉钊先开口。 他说:“倪儿,我错了。” 倪旖怔然。 厉钊道歉了。 且只有身临其境的时候,她才发觉,这样的厉钊,像深海龇出来的海藻,一点点缠住她,以温柔之力,点点浸透。把她从隔岸观海的位置拉下,与之共沉沦。 倪旖忍着眼眶热意,平静问:“错了哪一次?” -- 第25页 一语双关地抛回去,然后挂断电话。 你既扰我心池,不让我安生。我也要搅风卷浪,让你慌阵脚,乱心神。 自此,厉钊的电话再也不打了。 厉可儿发现她哥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并且倪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太诡异了。 她鼓起勇气,磕磕巴巴地问出口:“你,你是不是跟那个女,不,是嫂……姓倪的,分、分了?” 端着花茶的龚芸刚走到墙角,脚步一顿,多日忧心的面容,忽然起死回生了。花茶不送了,龚芸高兴折返。刚要下楼,就听厉可儿娇声大喊:“站住。” “你是不是偷听我和我哥说话了!”厉可儿气急败坏,“我可告诉你,这个家,也就我爸拿你当回事,在我面前可别摆谱。” 龚芸赔笑脸。 厉可儿眼珠一转,“你以为倪旖和我哥分手了是吗?” 龚芸笑容不自在了些,但欢喜还是露出痕迹。 厉可儿换着胸,抬着下巴,“你只听了我那句,没听到我哥怎么答的吧。他说,分个屁。我永远只有这一个嫂子。” 龚芸脸色骇变。 厉可儿高傲道:“你猜我爸在你和我哥之间,选谁?可有点自知之明吧。” 手抖,茶具碎了一地,龚芸落魄而逃。 那是个很平常的周五。 倪旖刚准备开会,进会议室之前,她接到一个本地座机号打来的电话。 是医院。 龚芸自杀了。 — 倪旖开车过去。 私护病房的装潢如豪华酒店。如果不是监测设备和吊瓶架,会以为走错了地方。龚芸躺在病床上,闭着眼,脸色是苍白的。 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割腕。 倪旖坐在床边,背脊挺直,静静看着这个女人。这个和她有着血浓之情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永远这么决绝。 龚芸年近五十,但一张脸保养得宜,就算病中,也只是徒添娇柔,不见一丝丑态。她缓缓睁开眼,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睫毛微颤的频率,都如设计好似的我见犹怜。 龚芸看着倪旖,虚弱说:“宝儿,别怪妈妈对自己这么狠。” 倪旖:“你只对我狠。” 龚芸泪眼婆娑,“妈妈也是没办法,你还年轻,我没了你爸,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我也想要一个依靠。” 倪旖笑了笑,“我爸听了你这话,死不瞑目。他都过世快三年了,你让他安息吧。这里就我们母女两,犯不着立深情妈妈人设。没人领情,而我只觉得恶心。” 龚芸痛色难掩,“我好不容易得到的新生活,你不可以毁掉。” “你永远,只考虑自己。”倪旖见怪不怪,这几年的磨砺,让很多东西已变得浑浊。 她放下了很多,也看淡了很多。她不再是那个,活得像一首漂亮散文诗的设计系校花,望风听月,柔情似水。也不再是,为了一条花裙子,一双公主鞋,就要死要活的少女。 换句话说,女人视若珍宝的东西,她都可以不想不要。龚芸便理所当然的抓住这一点,以为,感情这种东西,她也可有可无。 龚芸才是被惯坏的那一个。 甚至把这种让步,当成理所应当。 于是,倪旖一旦针锋相对,她就觉得女儿罪该万死,“你和厉钊当年闹掰成那样,现在还和他走到一起,你有没有骨气?” “我已经跟厉康实结婚了,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妹妹和哥哥在一起,这是乱、乱!”龚芸一口气提不上来,那个字终究说不出口。 倪旖瞥她一眼,“乱|伦。” 她平静语气惹火龚芸,“你知不知道羞啊!” “我只知道,不让我爱他,挺可耻的。”倪旖目光落在母亲缠满白纱布的手腕,“您要真有种,就不会只划拉这么一小道口子了。” “你胡说。” “不巧,我高中哥们儿就负责这层病人。你的病历写得很严重,其实是小伤。糊弄一下厉叔,吓唬吓唬我的。” 倪旖起身,走近。 “其实那一年,您早知道我和厉钊彼此有意,也知道他在追求我。但您还是在众多可以选择的追求者里,选了厉康实。”倪旖眉上风平,语气之静,像死水,“你选他无可厚非。但你不能一边对我说,你不考虑厉家,一边又去和厉康实各种‘偶遇’。在我憧憬美好爱情的时候,你忽然通知我,你的结婚对象是厉钊父亲。” 龚芸心虚难忍,满背滴汗,却仍狡辩:“那感情来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的办法就是,欺骗我,牺牲我,让厉钊误会我,恨我。”倪旖说:“在我可以止损的时候,你让我大胆去爱。在我无法抽身的时候,你又告诉我,不可以爱。” 龚芸不敢看她的眼睛,那点虚荣心,全然践踏在一个女儿,对一个母亲至纯至真的信任上。然后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也将倪旖的爱情挫骨扬灰。 倪旖太痛了。 痛到,她已经流不出眼泪。 龚芸口不择言,“那你去怪厉钊啊,是他当年没有信任你。” 倪旖说:“我不是当年的我,他也不会是当年的他。我还不知道他现如今的态度,但我的态度,你可以提前知道。你给我听好了—— “不管以后,你是上吊自杀,服毒自杀,还是撞墙自杀,我都不会再来看你。你要能把持得住厉康实,坐稳厉家女主人的位置,那是你本事。我就算不能和厉钊走得更远,我也不会放弃他。你觉得丢脸,是你的事。我不欠任何人,我只欠我自己。” -- 第26页 去爱一个人,是不被任何人左右的本能,也是任何人都无法剥夺的权利。 病房内太安静。 安静到,连门外东西落地的重响都被忽略。护士似乎喊了声名字,隐隐约约的,倪旖太专注,所以没有听清。 龚芸激动大哭,去扯手背上的针头。医生护士匆匆进来,“龚女士!” 即使知道龚芸的身份,外人也从来只叫龚女士。 厉夫人,是首都程家的那位大家闺秀,是财富隐形,在四九城内蛰伏低调,真正的名门望族的独女。是厉钊的母亲,也是红颜多薄命。可就算夫人过世,厉钊和厉可儿,仍是集程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爷小姐。 倪旖从医院回去后,手机关机,电话线拔掉,洗了个澡后,蒙在被子里睡得昏天暗地。 再睁眼,霓虹与月色作伴,给北京的夜披了一层旖旎薄纱。 倪旖睡了十二个小时。 此刻肚子饿,头晕眼花低血糖似的。她简单洗漱,换了身树莓红的宽大毛衣,想出去吃碗面。门开,外头堵着的两团活物吓得她连连后退。 厉可儿揉着发酸的后颈,小姐脾气直往上冒,“你是猪猪啊,这么能睡!你们都等你三小时了!” 倪旖懒理她,目光疑惑地看向后边的厉钊。 厉钊沉稳依旧,杏色大衣勾勒身形笔挺,连眉眼之间浅浅的褶皱,都贴着英俊的标签。 人间尤物何以只形容美人,男色当前,清风霁月,一样当仁不让。 倪旖视线落向他左手,拎着一大袋餐食。 厉可儿可没好耐心,推开人径直进屋,“我腿疼死了,我要喝水。” 玄关,倪旖把路让出来,也没说话。 厉钊不似往日嚣张跋扈,过分沉静,连背影都写着忍让。他进屋,把餐盒拿出,打开,每一样都还冒着热气。 厉可儿叭叭吐槽:“这些吃的都换了四轮了,冷了,我哥就让司机重新买。就是想让你能吃上口热乎的。你必须吃完,不吃完我替我哥打你。” 倪旖愣了愣。 厉钊只安静递过筷子:“吃。” 再一看,全都是她爱吃的。 倪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抬起头,“为什么不敲门?” 厉可儿抢答:“想让你多睡一会呗!” 倪旖咽下心头酸苦,佯装调侃,“厉总,做人了?” 厉钊这才蹙了蹙眉心,还是那句话,“吃饭。” 倪旖今天是蔫儿的,也无过多心思去猜测。她听话照做,坐在厉钊对面,吃得心不在焉。厉钊沉默不语,恰是时候的,给她夹菜。 倪旖指了指煎饺,“吃不下。” 厉钊看着她。 “真吃不下。” “吃一半。” 就没见过讨价还价的总裁。最后,倪旖还是吃了半只。筷子未放下,手腕一紧,被厉钊握着伸向自己嘴边,把她吃剩的半只解决。 倪旖有点懵,吃剩饭的总裁,更没见过。 厉可儿酸得起鸡皮疙瘩,“吃多胖死,好无聊,来斗地主。” 倪旖总觉得,今晚的厉钊不太一样。 好在,之后的牌局解闷,气氛无功无过。 倪旖第一次跟厉可儿打牌,这妞的牌技实属一般,牌品也不咋地。拿了一手牌,叫地主叫得最凶,真当上地主了,又被厉钊和倪旖两个农民斗得口吐白沫。 好不容易抓了把优质牌。厉可儿朝厉钊各种挤眉弄眼,希望当哥的手下留情。 厉钊很明确地接了她的眼神暗示。 厉可儿放心。 结果一出牌,厉钊是先礼后兵,让可儿的好牌,生生乱了阵法,出得乱七八糟,最后惨败。 厉可儿气疯了,“啊啊啊!!你故意针对我!” “是你技不如人。” “呜呜,那我俩当农民的时候,你还给地主放水。” 倪旖低头浅笑,嗯,这没法儿反驳。因为厉钊对她的放水,太明显。好几次有牌可以炸,他都过掉,只想让她赢。 厉可儿:“哼,你偏心。” 厉钊淡声:“我不偏她,偏你?” 倪旖握牌的手一抖,下意识地转过脸看他。这样的场景,似幻如梦。这个男人,在明目张胆地偏爱她。 厉可儿耍性子,输得灰头土脸就不玩儿了。 她缠着她哥,哼哼唧唧地非要个说法:“你不爱我了,我晚上要给我妈托梦。” 厉钊说:“别去烦妈,嫌你像唢呐。” 厉可儿:“我不管,我问你,我和她——”指着倪旖,“我们俩掉水里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厉钊:“救她。你高中时参加夏令营游泳比赛,蛙泳自由泳蝶泳三项第一。还要我救?” “……”厉可儿无话可说,再来,这次剑指倪旖,“我哥和你爸掉水里,你救谁?” 厉钊竖了竖耳朵,迫切期待听到答案。 倪旖说:“他长到三十一岁,连游泳都没学会,废物点心,还好意思让我救?” 厉钊的脸色一下子崩了。 这话这态度却深得厉可儿的心,她笑得前俯后仰,拍手叫好,“哼,总算有人能治我哥了。” 北方乍暖还寒时的夜,仍带着劈人的寒。从窗户缝隙里钻入室内,与这暖黄的灯光融合,便知人冷暖,温柔体恤地在屋里轻漾。 倪旖这件树莓红的毛衣,把她衬得像一颗小草莓。身上是暖的,眉间却有淡淡愁容。她起身去厨房喝水,杯子刚离嘴,就被厉钊从身后拥住。 -- 第27页 倪旖知道,她不去找他,他一定会来找自己。 以这个姿势,静静拥抱一分钟。 倪旖被抱软了,抱热了,抱得眼底有抑不住的湿意。她略带哽咽,轻声:“厉钊,我没有。” 回应她的,是更紧的手臂。 厉钊说:“我知道。” 倪旖眼睛看向某一点,虚幻的,漂浮的,言之无物的。穿透了时光,故事倒流的最开始,差一点就地老天荒的一双人。 她红唇张了张,上下轻碰,像一个自证没偷拿过糖果的孩子一般,“那一年,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我没有骗你,我是愿意的。” 厉钊说:“我知道。” 倪旖终于失声痛哭。 眼泪烫人手背,每一滴都在沸腾。 厉钊哑着嗓,扶着她肩膀的手,多一分用力怕她疼,少一分用力又怕她走。但他还是想弄疼她,好让她记住这一刻。 “倪儿,我们重新开始。一个男人,疯爱一个女人。” 倪旖并不受感动,仰着脸,静静相望。 目光里,是无声的审视,是轻傲的撒娇,是粗暴直接的等待。 不用言语,厉钊读懂其中所有。就像初遇的那一刻,一个眼神交换,就能灵魂契合。他知道她在等什么,于是如她所愿,洒下一片敞亮真心—— “厉钊爱倪旖。” 失重(12) 失重 第12章 厨房这扇门,隔出两片天地。 里边互诉衷肠,外边的厉可儿百无聊赖。她观察了一圈倪旖的客厅,嘴上不想承认,内心还是认可,品味不俗。还有,她今天穿的那件毛衣罩衫真好看,也不知在哪里买的。 十分钟后,厉钊和倪旖从厨房出来。 厉可儿坐在沙发上欣赏自己的美甲,话不过脑,“哥你也太快了吧。” 倪旖适时叹了口气。 厉钊瞥她一眼,以示警告。然后走去沙发后,不轻不重地摁了下可儿的后脑勺。厉可儿龇牙抗议:“发型乱了。” 厉钊:“从哪学的臭毛病。” 可儿:“是谁出门前换了五件外套,四双皮鞋,三块手表。好意思说我。” 厉钊难得沉默。 倪旖忍俊不禁,还真是个骚包。 “没带表?”厉钊忽又出声。 厉可儿反应慢半拍,“干吗?” “还不走?” 厉可儿生气,“我陪你等了她几个钟头,我这样的妹妹不值得她家的一间客房吗?!” 倪旖不咸不淡地接话:“不好意思,我家小,没有客房。” 厉可儿当晚气愤离开,并且去寺庙给她妈上了一炷香,跪在蒲垫上诉苦一整夜。第二天,她收到同城快递,一家工作室寄来的,是与倪旖所穿同款式的毛衣罩衫。 厉可儿给倪旖打电话:“我知道你在献殷勤。” 倪旖笑,“你说是,就是。”——这姑娘昨晚看了四次她的衣服,明显是喜欢又不敢问。 厉可儿别扭道:“为什么不是树莓红?” 倪旖说:“因为珠玉在前,你穿,一定没我穿好看。” 可小姐的脾气一点就燃,“我要跟你打一架。” 倪旖声音渐小,“你妹要打我。” 三秒后,厉钊略显嘶哑的嗓音传来:“别惹事。” 也是从这一刻起,厉可儿认命。 她斗不过姓倪的。 昨晚差点死在倪旖的腰下,厉钊很少贪睡,上午秘书的电话打了三四个,都被他掐断。再回味,一点勾魂的想象都足矣让腰膝又开始发麻。 倪旖比他先起,背对着晨光,像剥了颗的鸡蛋耀眼闪亮。 厉钊盯着她的肌肤,不满意。 怎么一夜而已,留在她身上的吻痕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吻是契机,穿针引线,火花在脑海里闪现。 厉钊忽然开口:“你嫁我吧。” 倪旖手一顿,然后有条不紊地套上衣服,扬手就把抱枕劈头砸去,“有你这样求婚的?” 她姿态美艳浓烈,不是仿佛、好像。而是天生就该被万千宠爱。天之骄子如厉钊,亦甘愿跪地俯首,做她的裙下之臣。 这是厉钊第一次不正经求婚。 龚芸自杀的事,厉家对外封锁消息,连厉康实来看她的次数都寥寥无几。这种家族,本就不该妄想痴情种。龚芸又开始给倪旖打电话,发信息。 -我手疼,医生说会留下后遗症 -你晚上过来一趟,我想喝鱼汤 -你以为逃避就行?我永远是你妈 嚣张跋扈面具下,是卑微怯懦的内心,下意识地去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这些事,倪旖没告诉厉钊,这是她们母女之间的牵绊。 半月后,龚芸出院。 之后厉家的家庭聚会,厉钊依旧出席,只是再不见倪旖的身影。而那些隐秘的传闻,也随之尘埃落定。 倪旖最近忙澄澜实业管理层的整顿肃杀,她以非常彪悍的魄力和底气,清理与自己理念意见相悖之人。并且引进职业经理人团队,以更好更优质的思路,助力澄澜实业的发展。 之所以迈出这一步,也归功于厉钊。 厉钊在她焦头烂额之际,直言不讳地指出她的短板。说她缺乏清晰的框架,事倍功半。倪旖听上了头,不自觉被吸引。 “那我该怎么做?” -- 第28页 厉钊却收声,坐躺在沙发上,没个正形,偏偏眸色浓烈,意有所指。倪旖很上道儿,脱了外套,一步步朝他而去,“厉总,指点一番。” 厉钊脸一偏,问:“指点哪?” 倪旖坐他腿上,捏着他的手指点向自己腰窝,“这儿。” 厉钊正襟危坐,好似不受诱惑的定力高僧。 倪旖太喜欢他西装革履的模样,很禁欲,也勾出她想占为己有的野心。 四目相视,倪旖忽然低头,虔诚吻他眉心。 厉钊问:“有话对我说?” 倪旖眼睫一动,很轻地摇了下头。 厉钊没发表意见,这一次,有目的的,把她弄得半死不活。倪旖白眼都快翻出来时,厉钊吊着她的一口气: “撒谎。” 倪旖咬牙,还是不吭声。 厉钊面不改色,捞过手机,直接拨给了厉康实,通了后,手机放一旁,拎起倪旖走向门板,故意要整出更大的动静。 倪旖明白他这是干什么,急得破口大骂:“你疯了!你爸听得到!” 厉钊置若罔闻。 倪旖脑袋撞上门板,“咚”的一下,她想咬舌自尽。眼泪不受控制,像夏日暴雨。厉钊没有怜香惜玉,再重复: “说。” 倪旖不知哪来的力气,反手给了他右脸一巴掌。 然后哭着说:“我爱你。” 厉钊笑起来,他把倪旖抱住,以毕生真诚发出邀请:“倪旖,我们结婚吧。” 这是厉总第二次求婚。 结果左脸挨了一巴掌,与右脸相辅相成,以完美对称结束。 倪旖这犟性子,几度让他大动肝火。求婚数次不成这事儿,在他朋友圈子里已经成为年度笑话。厉钊也想过冷战,刚有苗头,倪旖的短信就发了过来: -你确定要冷战? -那这次别太短,一个月吧,我正好要出国玩一趟,总算能清净消停了。 -就这么定了,不冷一个月不是男人。 厉钊:“……” 两人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半年。 彼此心知肚明是在一起的,但也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外界不是没有过八卦猜测,但都被无形的力量干涉,成不了大气候。 直到,一向稳重敬业的秘书,都破天荒地向厉钊请假。说是要和女朋友过七夕节,顺便向她求婚。厉钊耐心告罄,受不了这没名没分的日子,叫来了公关部的负责人。 第二天,他与倪旖交往这件事,公之于众。 倪旖的身份没被隐瞒,可想而知,消息有多劲爆。这俩都不是娱乐圈的人,自然不会引起广泛讨论,但一些热衷豪门八卦的论坛版块,早讲这两人的前世今生分析得彻彻底底。 热评最高的一条网友发言: 伪骨科,刺激! 厉家上下也震动,龚芸浑身虚软,受不得厉家亲眷的异样眼神,活得更没底气。她疯狂给倪旖打电话,倪旖一概没有接。 小聪明不算什么,绝情这个词,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厉钊这招破釜沉舟,是要断倪旖的退路。 断就断吧,没有后路,那就一直向前,去寻找新的方向。 关系公布的第三天,倪旖拎着行李箱,坐上了去捷克的航班。 澄澜实业已步入正轨,集团组织架构调整有效,依托专业团队协助督管。倪旖卸去执行董事一职,给自己放了一年假。 厉钊才惊觉,原来,她对自己的人生早已做好明确规划。 倪旖热烈、蓬勃、勇敢、聪慧,不负她父亲的期望,成为最好的自己。她用实际行动告诉厉钊,你是我广阔世界里的首都要位,我人生中的色彩,都与你有关。 但你不是全部。 无论何时,我不屑做被豢养保护的金丝雀,我要的位置,是与你并肩。 倪旖身上那股劲,永远不曾萎靡。遇风振翅,遇海劈浪,遇荆棘挥剑,在这滚滚红尘里,终会让人看见,只属于她的星群漫天。 倪旖遍游欧洲,也不必销声匿迹。她的朋友圈敞亮可见,草原牧羊,教堂礼拜,布拉格广场上与白鸽共舞,乘坐游轮夜游博斯普鲁斯海峡,她结交了很多好友,还有不少西方帅哥。 厉钊也不死缠打扰,他们仿佛心存默契。任她疯野放肆,他会在原地等候。 夏蝉鸣叫,终结于初秋的第一片落叶。温婉秋风又不敌冬天这个负心汉,一缕寒风偷袭,便卷来褪温的寒潮。 12月。 半月不发朋友圈的倪旖po出了照片。她身穿防风羽绒服,压着顶雷锋帽,在船板上迎风扬手。倪旖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发,穿越福克兰群岛,南乔治亚岛,抵达南极半岛。 环游世界这么酷的事,她自己完成了。 厉钊点开后面的照片,最后一张,让他心跳飙涨。 倪旖穿着三点式比基尼,曼妙身材展露无疑。身后是万丈冰山,她在酒店的观景阳台上,赤脚踩着烟粉色的毛绒毯,隔着屏幕,眼神旖旎。 这是发给他看的。 厉钊无比确定。 这条朋友圈下,共有的好友全部出来点赞:“旖姐,酷!” 倪旖在南极的第26天,终于看到了极光。 当她抬头仰望,夜空被划亮,光线最初是浅浅的灰,然后凝聚成深蓝,再渐变成浅绿。揉成一团,似雾似纱。那一刻,她走到人间尽头。 -- 第29页 这边,厉钊终于空出十天假期,定了机票。 他给的耐心和时间已到极限,该提醒一下某倪姓女子,在中国,她还有个家,有个丈夫。 “华森的项目我已交代王副总,这边你把公章和财务章都准备好。两天一次视频会,时间等我通知。”厉钊站在办公室内置衣帽间内,换了一副白金袖扣。 秘书谨记,递上护照机票,“我开车送您。” 厉钊应允:“徐特助一起,有件事我要他亲自办。” 话落音,门外,女助理慌慌张张地站在那儿,“厉,厉总。” 秘书先皱眉:“这么沉不住气。” 厉钊专心戴表,没抬头。 女秘书花容失色,“那个,那个倪、倪小姐进、进来了。” 厉钊手一顿,被金属表扣的尖儿划到手指,新鲜的血珠冒出来。静默数秒,他猛地转身,往外大步流星。 背对着的会客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光看背影,厉钊的心就已狠狠扎紧。 倪旖转过头,鸭舌帽下,姣好的面容依旧。她俏皮歪头,对厉钊挑了挑眉,“哥,好久不见。” 刹那间,五感皆空。一股神奇的暖流,从厉钊的头顶心流淌至脚底板。自她离去的八余月,离舍的灵魂终于归位。 倪旖没等来想象中的名场面。 但她一点都不失落,反而愈发挑衅地看着厉钊。 厉钊始终平静,侧头吩咐其他人:“你们先出去。” 门关紧,十几秒后,“咔哒”一声,是从里面落了锁。 秘书还没走几步,就听到“砰咚”巨响。继而是椅子倒地,杯子砸地,不知名物件摔墙的动静。 光这半分钟,就足矣让女同事脸红心跳。 秘书见怪不怪,淡定道:“通知下去,接下来两小时,不,三小时,不要到顶楼来。” 天色由昼入夜。 厉钊只给倪旖留下最后一口气,贴着她的耳朵说:“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想像现在这样弄死你。” 倪旖软绵绵的胳膊勾着他的脖子往下,,“继续啊,谁怕谁。” 厉钊笑起来,心卸盔甲,缴械投降。 嗯,这六个字,很倪旖。 前半场是久别胜新欢,那么后半场,就是厉总的审讯大会。 “8月30日,你在土耳其,合影的那个男人是谁?” “10月2日,瑞士雪山隧道,坐缆车的黄毛男也是游客?” “还有在南极半岛,你穿比基尼,是个男的都能看到。” 倪旖靠在他怀里,慵懒地“哦”了声,“这是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厉钊掐了掐她的脸,“知道池骋他们怎么说我吗?” 倪旖嗯了声,“弃夫。” “知道你还不早点回。”厉钊语气略重,“我太惯着你。” “这还不早?”倪旖懒着腰,哼声:“本来是想你六十大寿,回来替你庆生的。” 厉钊不生气,压紧了人,“你不在,我一眼万年。” 倪旖酸到了,也甜到了。厉总说非主流情话,还挺动听。 “还走吗?”他又问。 “走呢?” “你去哪,我就去哪。” “不走呢?” “那就留下来,当厉太太。” 倪旖唔的一声,脑袋往他胸口蹭了蹭,“为什么是‘厉’太太?我可不稀罕。” 这话厉钊没细想。 只当是她一贯的骄纵利齿。 重逢第一夜,两人甚至都没回家,就在这间小小的休息室里相拥而眠。 次日,天光甚好,清晨就给人间洒下一场日光浴。厉钊醒来,倪旖已不在。他猛地坐起,本能害怕她是不是又离开。 厉钊打电话,关机。 发信息,直到洗漱完也没回。 厉钊匆匆换衣服,系带皮鞋嫌麻烦,穿着拖鞋就往外跑。休息室的木门刚拉开,七八个人有备而来,齐声高呼:“厉总。” 入眼,是布置精巧的背景板,玫瑰热烈,毫不吝啬地点缀。气球铺满地面,风灌进窗也来凑热闹。如若不是卷动的纱帘,偶尔飘荡的气球,以及……在晨光中对他莞尔一笑的倪旖。 厉钊会以为这是一场梦。 他人生中,绝无仅有的、脑子卡带时刻。 倪旖一身白裙温婉庄重,淡施粉黛,眉眼天然的神色,便成了浓墨重彩的凝聚点。她的眼里,写满真诚,坦然,以及毕生决心。 “倪儿。” “嘘。” 倪旖食指比在唇边,唇角微微上扬。然后退后一步,说:“你一共向我求了六次婚,事不过七,这一次,换我来吧。” 倪旖俏皮一笑,“单膝跪地我就不做了,那是男人该担的事。” 然后,她缓缓伸出手,“厉钊,你,愿意娶我吗?以爱之名,以余生之全部,以天地神明之誓,以百年之约——你,愿意吗?” 脑海里的空白被逐渐填上颜色,色彩太绚烂,生生逼热了厉钊的眼。 他没马上答,而是沉声反问:“要我娶你,你的嫁妆呢?” “我的嫁妆。”倪旖说:“以毕生所有,与你并肩携手。” 安静很久。 久到,倪旖都有些发虚。 她的笑容僵了,眼神也不确定了,“行吧,不娶就不娶。” 身体转了一半,就被厉钊强硬拉回。她被困在怀里,厉钊低声:“悍妇。” -- 第30页 冬日阳光升温,知情知趣地给世界添光加彩。倪旖还是笑,妩媚之中,风情点缀,让她美得不可方物。 厉钊望着这样的倪旖,还是好心动。像极了初见那一年,那一面—— 在爱人眼里,看到自己灵魂失重。 【尾声】 一年后,厉氏集团人事变更。 董事会任期届满,厉康实辞去集团董事长及法人代表职务,董事会研究决定,由厉钊出任集团董事长。结果公示公正有效。 此后,厉总,正式更名厉董,成为厉家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厉康实携伴侣出国定居,且五年内,没有回国打算。并于美国,与龚女士秘密签署离婚协议,解除法律夫妻关系。龚芸被厚待,分得一笔数额庞大的赡养金。厉康实唯一的要求,同是五年内,她不许私自回国,不许打扰倪旖。 三年后。 厉钊低调结婚,未办婚礼。 同年,平安夜。 女儿出生,小名,岁岁—— 岁岁平安好,万喜万般宜。 失重(番外) 【番外1-你与浪漫不可得】 厉钊最烦倪旖的一点,就是说话不算数。这类事可太多了,比如,说好过来接他下班,半道又说有同学临时来北京,得招待,让他自己回。 到晚上十点半,厉总独守空房,看了无数遍手机。倪旖今晚兴致是真高,朋友圈都发了两条。聚餐时碰杯喝酒,转场后去KTV唱歌。男同学女同学一堆堆的,有个搂着倪旖肩膀的,踹翻了厉总的醋瓶盖。 凌晨一点,门外终于传来泊车的动静。 厉钊迅速抓乱自己的头发,往沙发上一躺,佯装睡觉。 倪旖进门声儿很小,怕吵着他。 厉钊偷睁眼缝,她一转身,又飞快闭上。 几分钟后,倪旖换了身衣服出来,熟悉的淡香混着酒味渐渐靠近。倪旖捏了捏厉钊的眉心,“还装。” 厉钊没睁眼,一把掐住她手腕,带了点力把人往下拉。 倪旖趴他胸口,半边脸枕着,听心跳。 她笑,“你幼不幼稚?多大的人了还装睡。” 厉钊搭着倪旖的腰,稍施重地箍了一下,“你还有理了。跟谁拍照还让人搂你胳膊。” “我高中男闺蜜,管得着么你?”倪旖扬起的眼神很傲娇。 厉钊默了默,然后一巴掌拍向她屁股,“我不能管?” 很危险的信号抛了出来,倪旖仗着酒胆,“你又不是我爸。” “别咒我。”厉钊冷声,“谁要当你爸。” 提起这个就没劲。 两年前,倪旖出其不意的那一场求婚,至热至真。只要她一句话,厉钊去死都愿意。都做到这份上了,却没了下文。 倪旖求婚完后,也不再提后续。 厉钊耐不住,问:“你什么时候跟我去领证?” 倪旖态度轻的很,“再说。” 这一再,就是两年。 厉钊没少发脾气,这人就别指望当什么温柔绅士,要不是这副好皮囊,简直与土匪野夫无异。倪旖也是遇强则强的性子,不惯着。 厉钊坐起来,皱眉不耐烦,“倪旖,你就是一骗子。” 有人偏爱,总是有恃无恐。倪旖挑眉,“那你走啊。” 厉钊:“厉家男人,不当弃夫。”——赖也要赖一辈子。 倪旖小声嘁了嘁,“没骨气。” “嗯,有怨气。” 倪旖忍着笑,歪着脑袋,眼神缱绻艳丽,像轻浮又花心的小□□,她问:“爱不爱我?” 厉钊别开头,“不爱。” 倪旖双手捧正他的脸,“爱不爱倪倪?” 厉钊漠然,“不爱。” 倪旖轻掐他鼻梁,越发撒娇,“爱不爱旖旖?” 还是那句,不爱。 倪旖一点也不生气,语气无辜至极,“爱不爱老婆?好吧,看来是不爱了,不爱就算了。” 从他腿上跨站而起,裙摆如掉落的玫瑰花瓣,扫过男人指尖。厉钊拽着她手腕,用力将人拉回怀里,扣紧,焊死了一般松不得手。 厉钊眼角带笑,英俊眉眼像逢春抽绿枝,与春风共温柔。 “嗯,爱。” 倪旖显然不太满意,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他。 厉钊皱眉不耐,然后低下头,重重亲了亲她的唇,冷硬语气裹不住真心,淌出言不由衷的郑重:“这一辈子,我都爱你。” 倪旖心满意足。 厉总叹气,心想,这一次,自己总能“嫁”出去了吧。 【番外2-我心悄悄】 这年秋,澄澜实业参选省政一个重点路桥项目的招标。 倪旖集聚公司全部精英团队,其野心和势头不容小觑。起初,有员工打退堂鼓,一是公司对这类项目的经验乏善可陈。 二是,竞争对手太强大。 名单拿到手,看到排名第一的厉氏,就没有往下看的必要了。财力、声名、关系网,厉氏方方面面碾压澄澜实业。 倪旖不退却,迎难而上,穷尽办法疏通各种关系,跑现场,做方案,全部亲力亲为。这俩月,她泡在饭局上,豪迈飒爽,跟个女战士似的。 在所有人不看好的情况下,澄澜实业竟生生挤进了第三轮招标会。 那天内部聚餐,酒喝多了些。倪旖借酒抒怀。明艳的脸,微红的眼,她把桌子一拍,“厉氏有什么了不起,不对,它还是挺了不起的。但,就算了不起,我们也不必害怕!” -- 第31页 有人小声说:“主要是厉总让人害怕。” 倪旖哼了哼,“他是多长一只眼睛还是多长一根尾巴?真多长了尾巴,我也能揪着当马骑!” 气氛一下子轻松,满桌笑声。 包厢门关了一半,门口棕色羊皮鞋倏地一顿,连鞋侧复古式样的雕刻花纹都写着无语。半掩的门没被推开,反而悄然关紧。 倪旖是真醉了。 醉得上头了。 出会所的时候,路都走不稳。女下属左右扶着人,也挺吃力。她的车被一个年轻男生开过来,男生姓陈,应届毕业生,上个月进的财务部。白净阳光,彬彬有礼的书卷气非常惹眼。 男生心思藏不住,每次看向倪旖,眼神带着些许羞涩的怯意。芙蓉不及美人妆,倪旖皮相顶顶,为之心动是很容易的事。 小年轻跑过来,“倪总,我送你回去。” 倪旖眼睛有点花,旁边的人没扶稳,她下意识地往他身上倒。 男生的手迅速伸过来,快要碰到她腰的时候,距离一空——倪旖的腰率先被一双手霸占,拖进了怀抱。 厉钊表情是平静的,可那力道分明在宣告主权。 在场的无不惊愕,却又不敢表露明显。虽有听闻厉钊和倪旖的八卦,但也只当八卦。 厉钊连个眼神都没赏给小年轻,低头看倪旖,眉眼神态倒也不像充满爱的样子,反倒是不耐和嫌弃,“你都多久没回家了?” 倪旖本能反应地搂紧他脖颈,含糊念叨:“我有家吗?” 厉总脸色阴了几度,略为粗暴地将人抱上了车。 倪旖不撒手,勾着他的脖颈往下拽。厉钊重心不稳,跟着一块儿压向车后座。 他是真气了,“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倪旖巴巴望着:“你让让我呗。” 厉钊冷哼,把人往里塞,也钻进了后座。 倪旖不老实,捏捏他的小手,“你都那么有钱了,项目让我一下下好不好?” 厉钊一时分不清,这人是真醉还是假醒。 他稳如泰山,想看她还能使什么招数。 倪旖红扑着脸,又勾了勾他小手指,“就这么说定啦,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就是大肥猪。” 厉钊嫌弃地把手抽回。 倪旖唔的一声,手作枪状,指着他,“biu~~biu!!” 厉钊虽然很反感她醉酒,但又耐不住下流心思。毕竟这样的倪旖很美很诱人,像一块甜而不腻的奶酪。有让人一口吞咽下腹的冲动。 厉钊低声:“倪总也玩儿潜规则了?” 倪旖眼神挺清醒,伸手挑起他下巴,“是行贿。” 厉钊扯松领带,就这么慢动作的,一圈一圈缠绕她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拉,“行贿,就要有行贿的样子。” 倪旖醉呼呼地看着他。 “刚才不是说要把我当马骑?”男人的声音沉进这无边黑夜,“来。让我看看倪总的本事。” 五分钟后,司机自觉靠边停车,下车,走远五十米抽烟。 倪旖事后回想,这一夜太他妈玄幻荒唐。 并且,她决定正式戒酒,再也不给这王八蛋发骚的机会。 参选结果毫无疑问,厉氏以碾压姿态竞胜此次政府路桥项目。 招标会现场,厉钊走到后排的倪旖面前,风度十足地说:“倪总,承让。” 这个男人太耀眼了。 身材是顶好的,姿态也是绝佳的。 就一刹那,倪旖忽然觉得,这么一束荣光,不占为己有太可惜了。 招标会后还有饭局,大小人物都在,厉钊自然脱不开身。一阵寒暄交际正起兴,他收到倪旖的短信。本是无意一瞥,却让厉钊差点咬到舌头。 五个字: -出来,去领证 厉钊有点头疼,跟吹进一阵寒风似的。这女人,就从不让他舒坦。顿了顿,他又想笑。让他舒坦的,就不是倪旖了。 厉钊这一生不屑平坦顺遂,拔丁抽楔,攀山越岭,这才是他的气势。 那是个艳阳天。 出宴会厅的时候,厉钊抬头看了眼。天蓝得像湖泊,十分应景。他甚至很平静,没有多余的欢喜,没有过分的激烈。 他周身被一股安心的力量包裹。 那是一个男人,开启另一种身份的新征程。 门外,倪旖戴着墨镜,又美又飒。她隔着车窗,笑着说:“厉总,请多指教。” 厉钊亦难掩笑意。 这是他一见钟情的心动,是他思之若狂的旧时绮梦,是他无数夜晚的失眠,也是无尽未来的终点。 厉钊朝着倪旖迈步。 如此迫不及待地,迎接毕生挚爱。 【番外3-殊途同归】 立春那天,倪旖知道自己怀孕了。 这日她有应酬,甲方不好招呼,三教九流的做派,很不讲究绅士风度。觉得几个副总不够热闹,非让倪旖也喝几杯。 那时的倪旖,戒酒已有小半年。 她先是端坐着,莞尔笑笑打太极。奈何对方油盐不进,太不识趣。倪旖想,算了,喝一杯吧。酒都到唇边了,服务员进来上菜。 是一道烧黄鱼。 厨师手艺自然不会差,空气里都是香味。不知怎的,倪旖皱了皱眉,压下胃里冒出的恶心。一种微妙的、不讲道理的直觉使然。 她把人得罪干净了,也不喝那杯酒。 -- 第32页 回去路上,在药店买了验孕纸,结果毫无意外。 — 厉钊进门的时候,她从洗手间出来。 倪旖看着他,一直看着。 厉钊脱了外套,低头摘袖扣。摘了一颗,心里有点发毛,遂抬起头,“怎么了?” 倪旖摇摇头,表情带着她一贯的小傲娇。 厉钊把白金袖扣放在餐桌上,总觉得她不太对劲。 晚上十点,厉钊还在书房处理工作。他抬头往外望了眼,倪旖应该是在客厅看电影。 没多久,敲门声音响。 倪旖裹着条羊绒披肩,披肩很大,还有一顶连着的帽子。她的脸小小一张,被这颜色衬得一团软糯。 “厉总。”她这样叫他。 厉钊条件反射,“惹事了?” 倪旖点头,“大事。” 厉钊叹气,“大事给你变小事,小事那就不是事。说吧。” 看,遇到事情之前,他第一想的,还是宽她的心。 倪旖巴巴望着。 她本是偏美艳的长相气质,在此刻,都变得温柔起来。 “你要当爸了。”她很直接。 厉钊猛地抬起眼,一瞬间,目光翻出海啸。海啸平息后,是长久的平静。 想象中的名场面,依旧没有。 两人隔着五六米的距离,都没多余的动作。 厉钊应:“好,知道了。” 倪旖吸了吸鼻子,“哦。”然后拢紧毯子,继续去看电影,走之前,还不忘给他关紧门。 独待书房的厉钊松弛下来,双手握拳,隔空一击,满脸藏不住的愉悦。厉钊这少爷脾气,阴晴不定的,那帮发小其实都有些怵他。也就能拿他姻缘这事儿打击报复一下。 比如几年前,倪旖不跟他结婚。 哥们说他是弃夫。 好不容易结了婚,又迟迟没传来好消息。 这帮损友总给他推什么男性专科医院的名片。 厉钊内伤许久,终得扬眉吐气这一日。 在书房一个人自嗨许久,再出去时,又以骄矜气质示人。倪旖看电影很入迷,人坐她边上了,她才慢吞吞地转过头。 厉钊盯了几秒屏幕,冷哼,“这男演员我见过,化妆比可儿还浓。” 倪旖莫名其妙。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男明星得罪过他。 倪旖声音有点儿哑,嫌他太吵,“你好好看。” 厉钊眉间几不可微地舒缓了些,以为是在夸他。方才那点不被重视的不悦,也消逝得一干二净。 两夫妻,总能在方枘圆凿里,找到一个奇妙的平衡点。 安静许久。 厉钊的掌心覆上倪旖的手背,“第一个孩子。” 倪旖转过脸,“嗯?” “跟你姓。” 倪旖愣了愣。 厉钊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神情也平静。像在谈论明天吃什么一样自然。 “跟我姓?”倪旖挑眉,“厉总,你可想好了。如果是个儿子。” “那更好。”厉钊想也没想,“你管。” 倪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视线一直落在他脸上。 厉钊盖住的手,好像更暖了。 他看着电影,没有情绪起伏,一字一字简单,郑重,“除了你父亲,你也没什么亲人了。孩子跟你姓,至少,就多了一个与你更亲近的人。” 顿了下,厉钊说:“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与留恋便会多一点。” 倪旖眼睛有点湿,笑容却像小狐狸,“然后呢?” 话都矫情到这份上了,这女人就是这么坏。厉钊抿抿唇,坦诚私心,孩子气地要求:“然后,要更加爱我。” — 圣诞节,闺女小鱼儿出生。 一切都很顺利,甚至连生产的阵痛,都没有持续太久。 厉钊抱着粉团似的女儿,周身都变柔和了。 他端详许久,最后满意点头,“不错,漂亮。” 倪旖笑了笑。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暖,连时间都拖慢了些。 她22岁时,迷惑的、缺失的、渴望的东西,终于找到答案。 原来偏爱,是这个男人,愿意无条件地与自己—— 殊途,同归。 作者有话要说: 《失重》完结//嘿嘿 《偷香记》内容开始 偷香记 第1章 这几天北市大风,雾霾被吹得一干二净,傍晚又下过一场雨,开窗透风,空气好闻得浑身畅快。舒窈在窗边站了会儿,揉了揉发胀的后颈,加班赶的一个项目总算收尾,明天该能正常下班。 夜深十点,她折回办公桌前,将文档归总打包,发邮件汇报高级合伙人,并按流程同时抄送给集团总裁。 邮件发送后,她起身拿包,羊绒外套搭在手腕上,再过来关电脑。 刚触碰鼠标,提示有一封新邮件: Mr.Wei:上来。 舒窈乘电梯上顶层,诧异情绪渐浓。这个点了,魏邵原竟还在公司。下午开会时听他秘书徐争提了一句,晚上与工信部的领导有饭局。魏邵原应酬时的风格相当彪野,来酒不拒,不管对方是佛是鬼,都能把人放倒。都说他擅打酒桌太极,早年也是海量,不过这几年惜福惜命,加之位高权重,狂野姿态亦收敛不少。 舒窈心思沉静,对魏邵原并不畏惧。 -- 第33页 她敲门,里头应声:“进。” 办公室外灯影全熄,舒窈站在门口,只露一道大致的轮廓剪影。修长双腿匀而细,白色绸质衬衫扎进裙腰中,胸型挺翘,长卷发散于肩背,明明没走近,魏邵原觉得整间办公室都充斥了女人香。 他坐在宽尺木桌后,高大身躯陷入皮椅中,目光微灼。 舒窈问:“魏总,有事?” 魏邵原:“这里的数据是不是有误?” 舒窈蹙眉,涉及工作,便不自觉地紧张。不做他想地走过去,“哪个?” 魏邵原并不打算挪动电脑,而是用手指随意一指:“这个。” 舒窈只得绕过桌子,走到他跟前,伏腰去寻觅。 她身上的香味清幽雅淡,魏邵原只觉上头着迷。 而舒窈也看清楚了,电脑上停留的那一页上根本没有任何数据。她转过头,恰对上男人的眼睛。 魏邵原是名副其实的丹凤眼,自带风流。静默无言中,舒窈亦不惧不躲。她眼睫轻轻一眨,就撬动了对方情不自禁的开关。魏邵原没忍住,忽地伸手勾住她,无声地把人往怀里带。 舒窈像条滑鱼,也不知哪来的巧劲,不着痕迹地给挣开了。 魏邵原偷香不过瘾,只觉胸膛空虚,下意识地还要去牵她的手。舒窈却往后一步,歪头对他淡淡而笑。 舒窈原是集团在南部分公司的一名翻译主管,因表现优异,于今年年初调任至集团总部干行政。她第一次见魏邵原是在去年分公司年会上,因公司业绩突出,总裁亲临年会以示表彰。 敬酒时,他就站在舒窈身边。 女同事都夸赞总裁俊朗得过分,但舒窈没太大感想。 调回集团后,她能明显感觉到魏邵原对她的关注。这男人哪知避讳和委婉,眼神都是直白辛辣的。 魏邵原被她的笑迷了魂,站起身,半强半迫地把人拽入怀里。 舒窈从容极了,懒搭搭的模样,不迎合亦不抗拒。 魏邵原在应酬局上沾了白酒,身上是酒与淡香相混的味道。舒窈觉得还挺好闻,便鼻尖蹭了蹭他肩窝。明明是微不可察的动作,却让魏邵原跟着抖了抖。 舒窈能明显感觉他的变化,细细品味了一番,心想,三十而立的男人,身材能保持这么好,他一定勤于健身。 试了二十秒总裁的拥抱,舒窈发现自己并不是很上瘾。于是无情地抽身而退,双手抵住魏邵原的肩。 他再一次抱住她,吻也蓄势待发。 舒窈慵懒懒得像一只小猫,食指比在魏邵原的唇上,微弯的嘴角浓缩了香甜与诱哄,她笑着说:“魏总,我有未婚夫了。” - 从集团开车回家不过半小时车程,舒窈都开到小区门口了,又变了主意,打电话给蔚园,约她出来喝一杯。 舒窈其实并不想喝酒,纯属闲得慌。 蔚园今天受了上司的气,吐槽了两杯酒的功夫还不解气,扬言要辞职。 舒窈哼笑,“纸老虎。” 蔚园杯酒下肚,还真有了决心魄力,问:“你们公司还招人吗?” 舒窈点点头,“缺一个保洁员。” 蔚园吸了吸鼻子,委屈道:“连你也欺负我。” 舒窈不懂她的榆木脑袋,“在自家公司上班不挺好,你真作。” 蔚园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娇娇女,外头混不下去就要回家继承产业的典范。她一咬牙,说:“保洁员是吧?行,我愿意。” 舒窈懒搭理,不知她哪根神经又搭错。 一通发泄,蔚园心情又好了些,朝她挤眉弄眼地问:“霸道总裁还追你不?” 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闺蜜情分浓得跟浆糊似的,彼此知根知底。 舒窈笑了笑,没说话。 蔚园捂住嘴,“不是吧。” 舒窈掐住她的龌龊思想,摇摇头,“没兴趣。” 蔚园拍拍胸脯,“幸好幸好。” 舒窈睨她一眼,“怎么,你喜欢魏邵原?” 蔚园一副吃了苦瓜的表情,“拜托,他那个人很变态的。” 蔚家经商,家大业大,与魏邵原多有业务往来。魏邵原是城东魏家的独子,三十不到就挑起家族大梁,人是有真本事的。但这个魏少爷性格孤傲,眼光高头顶,做派十分老成。 蔚园把这类人通通划分成怪物。 她朝舒窈勾了勾手指,神秘兮兮在她耳边说:“我听我小姐妹说,魏邵原这人好多怪癖的。” 舒窈不痛不痒地哦了声,纤细指尖在杯壁上摩挲。 台上DJ打碟,一个街舞show的表演。 蔚园喜欢这些,跟着节拍一块儿挥手。舒窈朝酒保打了个响指,又叫了一杯血腥玛利亚。后来起了劲儿,又被蔚园拉去舞池蹦迪。 蹦到零点,舒窈有些醉了。 她趴在桌上休息,让蔚园提早叫代驾。 蔚园笑嘻嘻地说:“找什么代驾啊,你的凛哥哥马上到。” 舒窈对这个字很敏感,当即皱眉,“你告诉聂凛了?” “他说打你电话不接,打我这儿,我就说和你一块儿喝酒蹦迪呢。”蔚园无所谓道:“他才从国外执行完任务回北城,你怕他做什么?” 舒窈眉头更深,暗骂一句真是猪队友。 她不是怕聂凛,而是觉得没必要这个时候见面。 -- 第34页 算起来,聂凛春节后去中东执行任务,已有半年不曾联系。舒窈和聂凛的关系有点复杂,舒聂两家是至交,二人算是标准意义上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四个字,且被双方家长提早订了个和美结局——舒窈出生那日,订了个娃娃亲。 虽有玩笑成分,但两家关系匪浅,心里早就默认。 长辈认不认,舒窈不在乎。但聂凛也跟着凑热闹,就让她很头疼。聂凛大她五岁,自小待她就是媳妇儿一般的待遇。高一有人跟舒窈表白,聂凛放学就把那人给揍了一顿。大学男生追她,聂凛知道后,从邻省基地回北城,把那男生吓得屁滚尿流。 聂凛倒也不是闷骚包,在舒窈成人礼上就跟她告白,只不过舒窈一直没答应而已。 这野夫劲儿劲儿的,也不受影响,把自己的角色定位为“未婚夫”,这么些年宠她宠得也没了边儿。 舒窈有时候挺烦他。 就是因为他,自己从来没谈过一场正儿八经的恋爱。 舒窈有时也欣赏他。 聂凛迷彩服的模样最最俊朗,偶尔一次看到他脱外套,肌肉轮廓和线条,荷尔蒙飞溅了她的眼睛。那时她多大?十八|九岁,脸红心慌,然后晚上还发烧了。 朦胧忆往事,舒窈已经云里雾里的,以至于聂凛站在她面前,她都有些看不清人,囫囵一句:“不约。” 把聂凛气得够呛。 聂凛一八五的身高,身架子结结实实。常年清爽利落的寸头,把人衬得眉目烁烁。他长得很Man,三庭五眼坚毅,自带根正苗红的硬朗气质。 看着醉醺醺的舒窈,聂凛没多言,弯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 舒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地搂紧男人的脖颈。 温香软玉在怀,聂凛手臂都是僵的。 他大步流星抱着人去车里,黑色奔驰大G与其气场相匹。把人放去副驾驶,舒窈却不撒手,脚丫子乱蹬,高跟鞋飞了一只。 聂凛捉住她的小腿,白皙细腻,手感一流。 舒窈皱眉嚷冷。 聂凛蓦地松开。 而后,就见她眼弯如月,痴傻甜腻地叫了他一声,“凛哥哥。” 聂凛心脏狂跳,手指尖尖都在发颤。 舒窈七分醉,三分困,撩完人,脸往右一偏,窝在座位上不省人事。 聂凛问了两遍,“晚上回哪儿?” 一遍比一遍声音低哑。 舒窈睡着了。 聂凛便理所当然的,一路驱车回了自己的房子。 聂家数代从政,背景深厚,子孙个个出息脸面。聂凛最受聂老爷子宠爱,资产留足,庞大惊人。聂凛平日在北市,就住南湾这套公寓。 他抱舒窈进卧室,手劲松不得,紧不得,唯恐弄疼了她,真真待若珍宝。 他把舒窈轻轻放在床上,人却醒了。 聂凛被她如水沁过的眼眸盯着,心跳如雷。 舒窈醉了。 或许是久别相见的真挚浓情,亦或是单纯的见色起意。她眼睫动了动,手指便摸上了男人的眉骨。 指尖所到之处,如中招化骨绵掌,聂凛撑着床的手臂,青筋乍现。 “小舒。”聂凛哑声。 舒窈蹙了蹙眉,如变脸三月天,一下子又不高兴了。她往后滑,抬起脚,不轻不重地踹向聂凛的肩膀。 聂凛纹丝不动。 舒窈脚尖轻轻踢了踢他下巴,笑得跟花儿似的。 醉意上头,人有些不受控。 舒窈又坐起来。 手最先不老实,皮带解到一半又嫌凉,便伸上腰侧。聂凛常年在部队训练,劲腰紧实,不见一丝赘肉。 聂凛按住她死死的。 停顿三秒,他便领着她,沿原路折返,腰腹、肚脐。舒窈被扎得有点儿清醒,眼神变了温,直觉又要作罢。 恰时候,手机铃声大作。 魏邵原三个字凶猛霸占她屏幕。 黑夜如幕布,厚重不见云层。 小区外,跟了她一路的宾利车里,魏邵原握着手机,听一声一声长嘟音机械、不带任何感情。 舒窈没有接电话。 魏邵原叠着的右腿换成左腿,眉目间已是诸多不悦。车内暖气傍身,大衣搁一旁,只着一件纯黑衬衫。袖口一对珐琅袖扣低调质感,映在手机屏的光亮里。 电话数遍不接。 魏邵原指节紧了又紧,最后狠狠将手机砸向挡风玻璃。 偷香记(2) 偷香记 第2章 舒窈醒来是后半夜,宿醉头疼,嘴唇干涸。身上更热,一看,竟是被聂凛抱在怀中。 聂凛穿着白色T恤和睡裤,手臂把她环得严严实实。 舒窈挣不开,气鼓鼓地低头咬上他手臂。 聂凛常年日晒军训,哪儿哪儿都铁皮似的。舒窈磕着牙齿酸,他却没有半点知觉。 估计是装的,她太了解他了。 舒窈松了口,眼珠儿一转,索性放松力道。 湿润糯感,让聂凛下意识地颤了颤。 舒窈抬手捏住他鼻子闭气,呼呼道:“松开,我快被你勒死了。” 聂凛演技不佳,飞快睁眼瞧着她,手还是没松的。 他哑声问:“你昨晚又喝那么多酒。” 舒窈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回应得够敷衍。 “你少喝一点酒,那么晚去酒吧不安全。”聂凛说话语气自带威严和正气,明明是铁汉柔情,但舒窈听了这么多年,总归是些许腻味。 -- 第35页 她兴致缺缺地翻了个身,翻不动,腰还被男人箍着。舒窈心烦地踹他一脚,“松手啦!” 聂凛反倒越箍越紧,下巴抵在她肩窝,“半年没见,你不想我?” “不想。” “小没良心的。”聂凛心里一下踏空。 舒窈从他怀里挣脱,赤脚踩地上,问:“你什么时候走啊?” 聂凛心上又挨了一箭,“我才回来你就让我走?” 舒窈转过身,笑得眉眼皆活,“你不走,我怎么谈恋爱。” 聂凛神色沉下去,三秒后,翻身就是一个利索的擒拿,直接把舒窈按回了床上。他瞪眼望着她,居高临下的强者姿态,但在舒窈云淡风轻的对视里,又瞬间败阵,任她左右。 聂凛狠狠亲了她左脸一口,不解气,又亲了右脸。 舒窈丝毫不动心,反倒咯咯笑。 舒窈懒懒道:“我听我妈说,好多女孩儿喜欢你呢,凛哥哥,趁休假,你去相亲嘛。” 聂凛脸都气绿了。 舒窈却是真心实意,一个一个理由掰扯:“你也三十岁了,不能总这么单一辈子呀,适婚年龄还能挑,等七老八十了,就没人要你了。” 聂凛不悦不快,平平静静的语气反问:“我去跟谁相亲?” “那个什么张宝宝不就挺喜欢你嘛。”舒窈眨眨眼,“或者我介绍几个同学给你认识?” 聂凛薄唇跟冰片儿似的,吐字越发缓慢,“那你呢?” 舒窈从来都是坦诚的,语气虽轻俏,但眼神那样真,“我不喜欢你呀。” 聂凛在特种部队受过那么多的严苛集训,上冰川下深海,野外生存半个月,拖着血淋淋的右腿爬到警戒线处,拿下了队里至今无人打破的时间记录。 他都不觉得疼和难。 可在舒窈这,他的心一直是疼的。 聂凛从身后抱住她,耳畔低声,“你谈你的恋爱,哥哥又不打扰。” 舒窈被他嘘的,脸都热了,语气也不自觉娇嗔,“变态啊。” 聂凛一副铁打的心脏,疼着疼着也习惯了,厚脸皮这件事上自成一派,也已心如止水。他还有心思调笑,嗯了声,“还不是怪你。” 痴情至极,于舒窈来说,却是诡异的压力。 大概是聂凛对她太好,又或是娃娃亲三个字自小就是一把无形的枷锁。她下意识地逃避,甚至带着一丝反感。她并非真想当恶人,态度早就撂得明白,可聂凛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 久而久之,舒窈就乏了、倦了。 朋友说过,她这一身有恃无恐的臭毛病,一半功劳在聂凛。 聂凛扣在她腰间的手越来越不规矩,多时不见总是难以自抑。舒窈心烦难耐,忽而用力推开他,提高语气道:“有完没完了!” 聂凛看着她。 舒窈不知多少遍说这话:“我和你不可能的。” “我没拦着你谈恋爱。”聂凛还是这句话。 舒窈气昏了眼,宿醉的头疼让视线一片飞旋。聂凛太了解她的生活习惯,这是低血糖又犯了。他皱了皱眉,立刻打横将人抱起。 舒窈没力气挣,握拳揍他胸口,有气无力道:“你要死啊。” 聂凛将她重新平放床上,自己单膝跪在地上帮她盖被毯,“别闹了小舒,我去给你做早餐。” 舒窈看着男人定力十足的背影,愁绪满心头。 聂凛之所以这么淡然,是因为听惯了她这尖牙利嘴般的狠话。说了多少年了,他都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结果呢?还不是没谈过恋爱。 舒窈就是一只奶老虎。 聂凛任她胡作非为,并且对她势在必得。 舒窈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精神恢复,心情也变好不少。 聂凛一直守着她。 她睡觉,他就在旁边悄无声息地举杠铃。 舒窈悄咪咪地半睁着眼睛,从窄窄的视线里窥探。聂凛身材真是顶级,宽肩劲腰,肌肉块块有型。他背上有一道很长的疤,是前几年执行任务时被敌人突袭留下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舒窈才有些许漂浮游离的感慨。 以后谁能当聂凛的女人,还是很有眼福的。 聂凛回北市有一个月假期,他就想跟舒窈待一块。舒窈却如避洪水猛兽,借口加班飞快溜出了他家。 蔚园约她逛街,两人都爱买买买,晚上吃了西餐,又去新天地蹦迪。 舒窈这人爱好很多,学的小语种专业,年年奖学金,大学时还是文学社社长,高中拿过全国奥数金奖。被家里压迫学了几年钢琴和舞蹈,长大后又对二胡感兴趣,有一段时间,她没事儿就去西潭湖畔和老人家们搞合奏。 蔚园就曾客观评价,舒窈这人看着温顺可人,其实骨子里是野玫瑰,很难有男人能降住她。 舒窈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在舞池里蹦得放肆。 来搭讪的人多,舒窈见怪不怪,推脱的一套说辞也锻炼得炉火纯青。她从容、大方,不露怯。然后在欢呼躁动中,看见了二楼贵宾卡座的魏邵原。 魏邵原从她进来起,视线便一直粘着她。 看她尽兴,看她投入,看她飘飘欲仙。 舒窈的脸在荡然光影里,多了几分妩媚诱惑。她勾着眼梢,微微歪头,隔着人群忽而对魏邵原一笑。然后朝他勾了勾手指。 舒窈一时兴起,当不得真,随即又和嗨曲蹦到一起。 -- 第36页 半支烟的时间。 她转过身,就撞进了魏邵原的怀里。 舞池人多拥挤,舒窈退无可退,本能反应地去找借力点——她搂住了魏邵原的脖颈。魏邵原便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她的腰。 DJ切换曲风,节奏鼓点更加热辣。 都是玩儿,舒窈没那么多顾虑,索性拉着魏邵原一块儿蹦了起来。魏邵原喜穿黑色,今天这件黑衬衫更别具一格。细致一看,小手臂那半截的布料是纱状的,若隐若现,性感得要命。 舒窈一时嘴快,由衷赞叹。 音乐声音太大,魏邵原听不清,低下头,“什么?” 舒窈凑近,几乎与他脸贴脸,在耳边说:“魏总,你的衣品真不错。” 魏邵原只觉神魂颠倒,比他听过的任何恭维之词还要上头。 DJ忽又换了曲风,喧嚣燥热的音乐消失,紧接而上的竟是悠扬婉转的萨克斯。 群魔乱舞瞬间变成含情脉脉。 舒窈喝多了酒,体力不支脚步虚,将一半的身体重量都挂在魏邵原身上。 太完美的东西,会陡然激发男人的破坏欲。 魏邵原偏了偏头,唇瓣若有似无地含着舒窈的耳垂,在柔情四溢的音乐中问:“昨晚怎么不接我电话?” 舒窈直白答:“不想接。” 魏邵原沉了脸。 舒窈作坏,挑眉问:“魏总,你和另一半在一起的时候,想接电话吗?” 魏邵原眼神沉静且深邃,不受她的故意激将。 他早就差人查过了,舒窈那个青梅竹马的特种兵,压根算不上真正的恋爱关系。这女人,工作时能力突出,玩起来也游刃有余。心大,聪明。 魏邵原顺着她的话交锋,低问:“那你现在算怎么回事儿?跟我偷|情?” 小作精遇上真痞子,哪还是对手。 舒窈当即红了脸色,下意识地要推开他。 魏邵原松开她的腰,转而又牵起她的手往二楼去。 舒窈懒散散地不肯就范,拖着脚步慢吞吞。她指了指右边,“魏总,我请你喝酒呀。” 蔚园不知上哪儿疯了,她们那桌空无一人,桌面上是之前找舒窈搭讪的人留下的酒。魏邵原倒顺从,跟着她落座。舒窈随便拿了一杯颜色红得能滴血的酒给他,笑得眉眼微弯,“魏总,赏个脸。” 魏邵原的丹凤眼很有存在感,眼神专注时更是灼热。 舒窈以柔克刚,不躲不怯,对视时,无辜又温柔。 魏邵原接过她的酒,不做他想,一口入喉。 他把空杯直接丢在沙发上,然后抓过她的手腕,用力把人揽到身前。魏邵原喉结微滚出一道弧,眼神愈燃愈烈,他沉声问:“舒窈,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灯光五彩变幻,映在魏邵原这张英俊的脸庞上,有一种辉煌的幻觉。 这一款的告白,舒窈已算身经百战,心像一汪静湖,不泛一丝春风与波澜。 刚欲拒绝,桌上她的手机亮起。 舒窈侧头一看,聂凛来电。 舒窈忽然就烦了。 连日来的坏心情重卷而来,跟海浪似的,正好撞上了内心的礁石。她没有接,而后一通又一通,跟复读机似的循环,跟以往一模一样的场景。 舒窈沉下去的坏作心思又冒了尖,她重新看向魏邵原。 人的眼睛最骗不得人。 野心、欲望、不甘、蠢动,全部写在其中。 魏邵原分明瞧见,舒窈内心的松动与某股不服输的韧劲儿。 他试探地倾身而近,眼对眼,鼻对鼻,唇碰唇。 舒窈迟疑半秒,但还是接纳。 魏邵原的吻毫无章法,不算温柔,甚至不懂循序渐进。温度传递,舒窈肩窝轻轻颤了颤。徘徊在临界点的叛逆心思探出头,而后无序失重。 电话不停。 屏幕不熄。 舒窈越发心烦,双手攀上魏邵原的脖颈,开始主动。 一个粗率潦草的吻,渐渐的,也有了两分乐在其中。 手机不震了。 周遭气氛依旧热烈,音乐狂躁,人头窜动。舒窈接吻的时候,眼睛睁得亮堂堂,就这么看着全心投入的魏邵原。 一时兴起维持不了多久的新鲜度,舒窈瞬间乏了味。 她刚要推开人,一种奇异的直觉劈头而降。 这种直觉太熟悉,甚至带了几分默契。 舒窈转过头。 三五米远的酒吧入口,聂凛的脸色与他今儿的黑色皮夹克融为一体。 他看着她,如临地狱。 偷香记(3) 偷香记 第3章 被抓包现场的愧疚感,舒窈真没有。 但她还是被聂凛的眼神激了下。 太冷静的目光,多半是粉饰太平。他心里头该是受了伤,偏又表现得这么淡定,数秒对视后,只沉声说:“太晚了,我接你回家。” 舒窈情绪复杂,一边是一闪而过的动摇,一边是莫名升腾的躁意。 她不知道聂凛这样算什么。 明明已划清界限,却仍不妨碍他的痴情种。 她去疯、去玩、去胡闹,他始终维持这样的体面,十分懂自己的身份,并确实维持住了这个身份该有的分寸。 聂凛的战术是以静制动,却让舒窈恍然。 她不必负责,却暗暗背负了莫名其妙的压力和审判。 -- 第37页 她恨聂凛的知难不退。 也恨聂凛的痴心绝对。 更恨自己做不到心无旁骛。 聂凛这个反应,剔了舒窈的逆鳞。她故意对着干,亦或是无名火的发泄。她重新搂上魏邵原,亲了亲他的嘴角。 魏邵原却之不恭,都是江湖老手,此情此景,最忌追问前尘。他抬高舒窈的下巴,吻如穿心箭,愈探愈深。舒窈脑子一团乱,察觉到对方的用情至深,身体便立刻降了温。 舒窈潦草结束这个吻,不是很留恋地推开魏总,然后起身径直往外。 聂凛没有马上跟走,而是睨了魏邵原一眼。 同性相斥,此话不假。 两人都是能藏能掖的主,乍一对视,电光火石里划刀子。 魏邵原叠着腿,风流公子哥做派好生倜傥。他抬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唇角,似在回味刚才的美人在怀。 兵不血刃,这个动作将聂凛一招致命。 聂凛的脸色倏地变了,眼中坚强铠甲裂开一条缝,心碎就这么溢了出来。 他不愿以这脆弱之姿示敌,飞快走了。 聂凛追上舒窈,去拉她的手。 舒窈一把甩开,躲避似的,却不知道在躲什么。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亦或是气到极致,竟还滋生出些些委屈。她像一只炸毛的刺猬,用力推开聂凛,语气难掩激动,“我说了我不喜欢你,你能不能别围着我转了!” 聂凛暗暗握拳,平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舒窈眼圈都红了,“什么娃娃亲,那都做不得数,都什么年代了还想包办婚姻。从小到大,男同学不敢跟我走太近,因为你会揍人。你跟我周围的朋友都打了招呼,有异性就要跟你汇报。我没谈过恋爱,我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 聂凛张嘴欲辩。 舒窈越想越悲催,气不过地又推了他一把,“你算什么男人?把自己弄得这么苦情很光荣是不是?我跟别的男人接吻你都这么淡定,下次上床你是不是也要在旁边看着!” 聂凛厉声呵斥:“小舒。” 舒窈不解气,照着他的膝盖狠狠踹过去。 聂凛皱了皱眉,钻心的疼。 他膝盖受过四次伤,最严重的一次是在黎巴嫩,被突袭军的流弹溅到,左膝的半月板都重新移植过。 但他一声不吭,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舒窈踢完就后悔了,反应慢半拍,才记起他的膝盖有陈年旧伤。 一个犟在原地,一个隐忍不发声。 最后,聂凛说:“闹够了没有?送你回家。” 舒窈刚冷静的情绪又瞬间被点燃,她气愤难当,咬牙说:“我晚上不回家。” 聂凛追上去,“你去哪?” “不关你事儿。” “酒吧里那男人是谁?” “我的追求者。”舒窈停下脚步,神气赳赳地望着他,“并且,我很满意,我准备明天就正式答应他的追求。” 魏邵原不同于别的男人,他成熟潇洒,气质出众,一看就是人上人。并且,舒窈愿意和他接吻。那么这番话,一定所言不假。 聂凛心烦意燥,去他妈的假淡定。 他用力抓住她的手,把人往身前拽,压低声音警告:“舒窈,你就这么反感我?” 舒窈说:“我只不过想过正常的生活。” “我就那么让你无法接受?为什么谁都可以,偏偏我不行。为什么?为什么?!”聂凛手劲收不住,情到浓处,理智已迈出一只脚在悬崖边缘。 舒窈说:“因为我不喜欢你。” 她像只娇蛮的孔雀,以胜利之姿扬长而去。 转过身,背对人,舒窈的眼泪便不受控地往下流。 什么臭男人啊,比她爸还管得严。 舒窈委屈死了,像个生闷气的稚童,心里骂了聂凛一万遍,哼,就不爱你。 这一晚之后,两人断了联系。 不是情侣关系,好像也称不上冷战。 但俩人共同的发小们都瞧得出来,这就是小两口子闹别扭呀。 舒窈心大惯了,虽然吵架那一夜到家后,她还真情实感地掉了两滴猫腻泪。但睡个觉起床,又活得潇潇洒洒了。她这两天嗓子不舒服,跟公司请了两天假。 经理都批了,半小时后,魏邵原的电话亲自打了过来。 男人声音低沉,“请假了?” 舒窈嗯了声,“感冒。” “看医生了吗?”魏邵原倒是不嫌麻烦的行动派,“四十分钟,我到楼下接你。” 周一有董事层例会,该是魏邵原最忙的时候。舒窈从来不是柔情似水的淑女,他愿意来就来呗。魏邵原比承诺的时间早到十分钟,并且直接带来了他的私人医生。 这才是霸道总裁正确的打开方式。 舒窈是真不太舒服,医生看诊后开了药,然后把空间留给魏邵原。 舒窈懒在沙发上,精神不济。 魏邵原弯下腰,和她眼对眼,呼吸静静交织。 舒窈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偏过头,怏怏道:“魏总,别对一个病人当禽兽哦。” 魏邵原弯唇,笑意淡淡。 他用指腹轻蹭舒窈的脸,沿着轮廓上下抚。而后低声说:“好起来。” 舒窈扫他一眼,慵懒懒的,“这么抠门儿啊老板,两天病假而已。” “不是。”魏邵原:“我好追你。” -- 第38页 情话一般,但舒窈还是被男人的眼神给烫着了。 似曾相识的,让她恍然想起另一个人。 说起来,聂凛真跟在北市消失了一般。舒窈也没特意想起他,只是那天在书房找东西,从抽屉里翻出一串弹壳做的项链 ,是聂凛当兵的第一年,从漠河寄给她的。 舒窈看着这串弹壳,心里忽然就凉飕飕的。 她盘腿坐地上,拿起手机打给发小,一通罗里吧嗦的瞎扯,最后切入正题,佯装无意地问了句:“聂凛回部队了?” 发小惊呼:“你还不知道?” 舒窈:“我知道什么?” 发小:“聂凛忙相亲呢!” 舒窈:“?” 发小:“好像还看对眼了一个,那姑娘你也认识,就是许喃依。” 舒窈:“……” 这段对话的信息量太大,她至今还是一脸懵圈。 简言之,就是聂凛恋爱了,女朋友是许喃依。 各种复杂情绪穿梭,成了一道乌漆嘛黑的彩虹,既不悦心也不悦眼,全是添乱。 而最让舒窈心梗的是许喃依这个人。 许喃依是海军大院儿的,她父亲没什么实权,偏偏她娇蛮任性,最会看碟子下菜,成天围着聂凛那帮子弟转。舒窈看不惯她,她也容不下舒窈。两人针尖对麦芒,一直不和睦。 聂凛竟然跟这女孩儿在一起? 他脑子有坑吗! 舒窈还算冷静,又打听了一圈,都说八|九不离十。 “不算正式在一起,但两人都有那意思,许喃依自然不用说,一心想嫁高门,主动约凛哥看电影,吃饭,凛哥也没见拒绝。昨儿晚上我还瞧见,他开车送许喃依回海军大院儿呢。” 这一刻,舒窈的手在发抖,差点气晕过去。 她把那串弹壳项链狠狠砸去地上,“什么人啊!太没眼光了吧!” 周三这天,她开车下班绕了远路,从军校路过的时候,恰好碰见了也来这办事的聂凛。 好巧不巧的,他的大G副驾竟还坐着许喃依。 许喃依特欢快地朝她招手,微笑甜美亲切,“小舒,好久不见哦!” 舒窈一脚油门儿,方向盘打死,直接把车甩在了大G前头。白色奥迪TT适合女生开,香车配美人,舒窈滑下车窗,不咸不淡的连招呼都懒得打,而是径直看向聂凛。 聂凛眼神平静,若无其事地接纳她的目光。 舒窈扬了扬下巴,忽然灿烂一笑,明眸皓齿能勾魂,她娇滴滴的喊了句:“凛哥哥好。” 聂凛肩膀一颤,心跳加速。 舒窈歪着头,乖巧道:“我二伯让我来传话,周六晚上让你去他家吃晚饭。” 聂凛面色维持住,“嗯。” 然后坐上驾驶座,车门“砰”声一关。 舒窈嘴角的笑僵在那儿,心跟空了一截似的。 聂凛滴了一声短笛,从车窗探出头说:“挪下车,挡我道儿了。” 舒窈笑盈盈地点点头,油门一踩,小跑车跟炮筒一般,不怎么爽地扬长而去。 九曲十环的情绪在她心头飞窜,没留神,路上还差点追尾。舒窈找了个停车位,心烦意乱地把车就停在路边,然后打车去酒吧独自喝闷酒。 这男人是不是有毛病? 相亲就相亲,看上许喃依的胸大无脑还是写在脸上的野心二字。 她和许喃依关系那么差,他不是不知道。 舒窈一想到许喃依坐在他副驾上,朝她示威的眼神,就恨不得冲过去把人扒下车! 舒窈烦得要命,妄图借酒消愁。 但愁绪作引,只有愁更愁。 她喝多了,意识虽清醒,但终究慢了几拍。 好几个蓄谋已久的人过来搭讪,还没近身呢,就被一道大力给拽开。 聂凛如鬼魅天降,挡住了那些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聂凛身量高大,气势如凌风,一看便不好惹。寻欢图份逍遥快活,才不会自寻麻烦。搭讪苍蝇纷纷散开,舒窈趴在桌上,半边脸枕着手臂,静静看着聂凛。 聂凛绷着下巴,倒也不多言,而是直接将人捞起,抱着走了出去。 驱车回到他在南湾的公寓,一进门,舒窈便不老实起来。 幸而没开大灯,还能遮掩男人面上即将失控的表情。 舒窈五分醉,五分醒,向来是不老实的。 她掰正聂凛的脸,看向他的目光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深情。 聂凛呼吸都停滞了,他不敢动,不敢说话,像一个等待上帝判决的失魂者。 舒窈眼睫轻眨,吻便落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吻聂凛。 聂凛懵了数秒,反应过来后,他化身主动。 荷尔蒙喧宾夺主,立即占据绝对优势。 借酒壮胆,扣子碍事儿,她没耐心,干脆一口咬上男人的喉结。 然后,一切都失控了。 聂凛逼问:“小舒,醉了还是醒着?” 舒窈不答,目光亮堂如白雪。 对峙三秒,聂凛肩膀松垮,低下头哑声,“老子败给你。” 他撑着胳膊,越过半边身子,勾手去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 聂凛太了解她。 了解她的每一面,哪怕是他不曾有过的体验。 浪遇暗礁,乘风骁勇。 舒窈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 第39页 待人沉睡,聂凛轻轻关门,拿起车钥匙回了训练基地。 十二月,他洗了两个冷水澡,穿着短衫作训服围着操练场负重跑。二十公斤压在身上,十五迈的配速,聂凛丝毫不觉冷和累。 额头满布的汗依旧灼热,他闭了闭眼,咬牙加快奔跑的速度。 — 周六,黄昏落日时。 舒明志家热闹忙碌,伯妈和阿姨在厨房,伯妈喊了一句,“舒舒,吃点橙子,可甜了,是南边儿带上来的。” 舒窈喜甜,伯妈最疼爱她,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她留一份。 舒窈应了一声,“哦。” 伯妈说:“饿了吧?吃点垫垫肚子,你伯伯差不多该回来了。” 舒家二伯今日做东家宴,一大家子好不热闹。舒聂两家至交,舒窈知道,聂凛一定会来。 五点半,红旗车停在院子外。 一老一少的攀谈声渐渐清晰,家里阿姨开了门,舒明志和聂凛有说有笑地踏进玄关。 舒窈坐在沙发上,本还笑意微甜。 几秒后,聂凛身后的人冒出脑袋,许喃依娇俏可人地叫人,“小舒,你好呀。” 舒窈脸色变了变,连起身相迎的礼貌都懒得做戏。 她坐在那儿,低着头,像一颗被风霜打湿的小蘑菇。 偷香记(4) 偷香记 第4章 许喃依和聂凛站一起,她故意把头偏向男人的肩,看起来甚为亲密。 舒窈对她的招呼置若罔闻,当时就甩了脸色,看都不看一眼起身去了厨房。 长辈在场,来者是客。但舒二伯只是不痛不痒地念叨了句,“小舒被家里宠坏了。” 并没有真的怪罪。 舒家姊妹众多,但生的都是男孩儿,唯独舒窈一个女孩儿,确实是从小到大、人人待她若宝。 舒窈此刻却烦透了这句话。 是不是她无论做什么,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儿。 聂凛父母这几日去南京公差,没法赶来赴宴,但聂母特意掐着饭点给舒窈打来电话,各种关心和体贴,说许久没见,下周一定让聂凛领她来家里吃饭。 聂母对舒窈打心底地喜爱。 舒窈大学刚毕业那会儿,聂母就恨不得为他俩操办婚事。 这些年,聂母没少责怨聂凛,怪他一定是待姑娘不好,才迟迟没能促成这桩喜事。 舒窈听见聂母的声音,一阵莫名心酸委屈,乖乖巧巧地应话,站在窗户边,像一只被遗弃的可怜猫崽。 接完电话,舒窈转过身。 聂凛不知何时窜到身后,正斜倚着门,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他结束训练后直接来的舒家,橄榄绿的作训服没来得及换,衣摆扎进皮带,脚蹬黑色作训鞋,薄薄衣料隐约映出腹肌的轮廓。 舒窈扬着下巴,擦肩而过。 聂凛勾住她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把人留住,似笑非笑着问:“跟婆婆告状啊。” 舒窈眸光清冷,睨他一眼,“少拿你母亲给自己贴金。” 食指勾着小拇指,一点点皮肤碰触都让聂凛心猿意马。他不可避免想起那一晚,舒窈跟水似的,浇灌在他身上,成了沸腾的熔浆。 聂凛想去搂她的腰,服软哄诱,“好了,小舒。” 舒窈却将人重重推开,眼底的反感和愤懑收不住,“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你许喃依,你还和她相亲,看电影,吃饭,行,我管不着,但你非得今天把人带我面前来,恶心我。聂凛,我受够你了。” 聂凛皱了皱眉,“她是你二伯带来的,不是我。” “去你的。”舒窈一个字都不信,这男人心里没点逼数是吧。 她像一座正在爆发的小火山,火焰苗子往外溅,能烫死人。不解气地踹他一脚,扬着下巴而去。 聂凛心里发愁,之后都在默默示好。 开饭前,给她手剥松子,松子仁一颗一颗地落在小碟子里。剥满后,聂凛拿过去给舒窈。舒窈倒也没拒绝,接过。 聂凛刚松一口气。 舒窈转手就把松子递给了许喃依,笑得明艳艳,“聂凛给你剥的,吃吧。” 聂凛:“……” 舒窈拍拍掌心,跟烫了手嫌脏似的,悠闲地去厨房帮忙。开饭,落座的顺序有讲究,舒窈又恢复了往日爱笑开朗的性子。 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聂凛身边的座位一定是给舒窈的。 待聂凛坐下后,舒窈拉开椅子,却是笑着喊许喃依,“来来来,你坐这儿。” 大家面面相觑,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许喃依自然不胜欢喜,聂凛的脸立刻拉下三尺长,一顿饭吃得不痛不快。舒窈愈发昂然自若,坐他对面,和一旁的表哥表弟聊得好不畅快。 刚动筷,手机新消息提醒。 舒窈瞥了眼,是魏邵原,他问:“在哪?” 舒窈没马上回,和家中小辈正聊到西藏旅游的事儿,兴致正浓。过了十分钟才回了句“在家吃饭”。 舒窈起了心思,欲盖弥彰地又发一条:“你呢?” 如她所料,魏邵原说:“你在哪,我就在哪。” 舒窈低头看到这句话,没忍住,唇角向上扬。 而她这般温柔甜美的模样,在聂凛看来,就跟刺一样。他想去抢她的手机,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让她笑得这样放松。 -- 第40页 舒窈像一种剧烈毒|药,从小就对聂凛下了毒。一年一年增加剂量,这一生都不见好。他内心的狂野。嫉妒、占有欲,像一把火,把自己烧燃。 刚吃完饭,舒窈拎包要走。 聂凛悄无声息地跟到玄关,趁她弯腰换鞋,紧着声儿说:“我送你。” “不用。”舒窈拒绝干脆,“你带谁来,就送谁走。” 聂凛无从分辨她这是吃醋还是单纯不喜欢许喃依,只想解释清楚:“人不是我带来的。” 舒窈哦了声,不甚在意,“随你便吧。我有人来接。” 说完,踩着高跟鞋,风情摇曳地走了。 魏邵原的宾利车不能进大院,候在门口十五分钟,才见舒窈姗姗来迟。 舒窈叩了叩车窗,笑着说:“对不住了魏总,让你久等。” 魏邵原微微颔首,问:“你要怎么补偿?” 舒窈向来只容自己主动,一旦听出对方的意思,就没了那份调侃的兴致。她不想回答这种你来我往、心知肚明还装疯卖傻的问题。 收了收笑意,起身就走。 魏邵原也不催,只吩咐司机安静跟着。 舒窈今天没开常用的那辆奥迪小跑,这辆小polo的牌照没录系统,进不了大院的门,就停在了外头。过去百来米,宾利就这么匀速跟着。 舒窈开车回自己公寓,横跨半座城,魏邵原始终与她十米的距离。 到了地方,舒窈停车路边。 魏邵原终于下车,手里拎着一个小礼盒。 他弯腰,对着车里的舒窈说:“这几天在澳洲出差,看见这个东西就想起你。” 舒窈见怪不怪,甚至都能料想下一句的撩骚情话。 但魏邵原什么都没说,东西给她,便安静地离开。 西装笔挺,把他的背影衬得格外利落俊朗。魏邵原身材比例完美,且多了一分成熟儒雅的体面,不得不说,让人赏心悦目。 舒窈到家后拆开礼盒,原以为会是项链珠宝。 结果,只是一台掌上游戏机。 魏邵原时间推算精准,掐着时候发来短信,三个字: “开心点。” 舒窈眼眶莫名就热了。 上一回,魏邵原说要追人,按他这个配置,料想是纸醉金迷、声势浩大、按着人往墙上亲的戏码。没想到他这般简单,舒窈倒对他刮目相看了。 魏邵原性子沉静,年纪轻轻便坐上集团一把手职位,定是老成做派。他对舒窈的追求,游刃有余,给足空间和时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舒窈都不觉得……他已经在追她了。 那日在员工餐厅,魏大老总亲临,把一帮女员工们惊了一跳。魏邵原不搞特殊,排队,四菜一汤,最后端着餐盘坐到舒窈身边。 舒窈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调侃:“太子爷视察民情啊?” 魏邵原笑意淡淡,目光灼灼,轻声说:“太想见你,离上班还有一小时,我一刻也不愿等。” 舒窈心里像塞进一大块蜜糖,甜得她有点找不着北。 魏邵原以抽丝剥茧的方式,给予她真心,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守护,攻城攻得稳扎稳打。舒窈心里住着一只小泥鳅,狡猾清醒,从来就不是轻易上男人当的女人。 午夜失眠时,她也会认认真真思考。 最后得出结论,她不排斥魏邵原。 这种不排斥,大部分是基于在,他给足她自由的前提之上。 周六,魏邵原约她去朋友的山庄尝鲜。 舒窈起先还不愿意赴约,魏邵原在电话里笑声沉沉,他普通话一直周正标准,这一次,却吊着流利的京腔,低低道:“怕什么,我又不是和小舒约会。” 反倒是舒窈不好意思起来。 魏邵原准时在楼下接她,一身休闲装,浅灰短款风衣,头发软下来,戴着墨镜,风流潇洒。 把自己穿成人群中最靓的崽,还敢说不是约会。 舒窈想来好笑,低着头抿抿唇,忽而冒出一个念头,其实这样的魏邵原,也还不错。 山庄位于市郊,依山傍水,风景秀雅。 魏邵原人际广,左右逢源,八面风光,跟谁都能把酒言欢,把控全场。 他友人善意期许地问起舒窈。 舒窈安静地坐着,从容微笑,没有半点羞怯窘迫之姿。 魏邵原说:“是我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追不到的人。 下午,魏邵原领着舒窈闲逛庄园,果树林里摘了一篮子樱桃,湖边开快艇,带她领略湖山好风光。最后带舒窈去南面爬山,山脚下就能瞧见,顶上竟还有蹦极。 舒窈一下来了兴致,遥遥一指,“魏邵原,我要玩儿!” 一向稳重的魏大老总,略微为难地变了脸。 舒窈拧头看他,背着冬日阳光,眼睛格外亮,“好不好嘛?” 尾音绵软,酥酥麻麻地翘进魏邵原的心坎。 他当即点头,“好。” 孩子气瞬间写上了舒窈的脸,高兴发自肺腑,她不由自主牵起魏邵原的手往山上走。 半小时后,魏邵原的秘书坐缆车上来,他们正在系安全绳。 秘书大惊失色,刚欲开口,魏邵原一记眼神扫来,便又心领神会地收了声。 秘书忧心忡忡道:“魏总,要不换工作人员陪舒小姐跳?” 魏邵原淡声说:“我陪她。” -- 第41页 再三检查设备和安全护具,一切都妥。 舒窈蹦过不少次,相当有经验。魏邵原平平静静,看不出情绪。但他这么淡定,想必也该很有经验。 舒窈调皮,笑着问:“万一绳儿断了呢?” 魏邵原嘴角微颤,极力镇定,说:“那我就当你的鬼丈夫。” 舒窈一身鸡皮疙瘩,噘了噘嘴,“吓人。” “3……”教练倒计时。 两人往边沿站。 “2。” 魏邵原蹙眉,脸在阳光下渐变白色。 数到1的同时,他猛地抱住舒窈,然后与她纵身一跃。 “啊啊啊!!!”尖叫声响彻山谷,飞鸟惊扰往湖面飞。 魏邵原心脏都快停滞,失重感让他嘴唇发白。 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开舒窈,把她死死护在怀里。 其实绳子回弹的时候,舒窈就察觉到不对劲了。魏邵原呼吸急促,声音且粗重。蹦极完成,将人拉上去后,他脸色难看至极,隔着衣服,都能瞧见心脏蹦跳的幅度极其剧烈。 舒窈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恐高,为什么不说啊?!” 魏邵原根本没力气说话,摇摇头,看着她。 舒窈半跪在地上,给他当人肉垫子,让人靠在自己怀里,声音不自觉地发了软,“魏邵原,你真傻。” 魏邵原觉得这评价稀奇,弯了弯唇。 “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恐高症会要命的。” “没事。”魏邵原低沉缓慢道:“命就给你拽着了,我愿意。” 舒窈一瞬百感交集,内心冒出一丝冷冽的甜蜜。硬惯了的心肠里,也难得吹来一缕春风,探头探脑地试问她,要不要收留。 — 自二伯家一聚,聂凛当晚就被组织召回南京,有一项紧急任务让他领队。 忙完已是半月后。 一回到海市,发小们就疯狂轰炸,告诉他:“你这任务出的真是时候,给敌人留下可乘之机。” 聂凛不以为意,“有人追小舒?” 发小说:“她谈恋爱了。” 聂凛:“……” — 五点下班,工作都完成了,但舒窈还待在办公室。 魏邵原有个会议没有结束,她在等他。 延迟四十分钟,魏邵原从顶层小跑下来,扯了扯领带,面露歉色,“等久了。” 舒窈摇摇头,“没事没事,我按分钟计价的,量这么大,好说好说,给您打个折吧。” 三两句宽解了魏邵原一天的倦态困意。 他开车,载着舒窈去吃西餐。 保时捷刚驶出车库,驶上地面,就看见不远处,黑色大G霸道地横在那儿。车窗全部降下,聂凛半躺在驾驶座,手枕着后脑,两条腿叠架在方向盘,嘴里叼着一根路边野草,活脱脱一浪荡痞子。 见着保时捷,聂凛吹了声口哨。 舒窈心里一紧,随后暗骂自己,有什么好紧的,不就是半个月没见面了吗。 这么怕他做什么。 装模作样她最擅长,轻飘飘的神色,看起来毫不在意。 聂凛调直座椅,一手撑着车窗,语气不正经地问:“去约会啊?” 舒窈别过脸,不瞧他,让魏邵原开车。 开到半程,魏邵原瞥了眼后视镜,大G一直跟着的。 他加快车速。 聂凛飚车而上,超过他们,一个漂移,直接挡在了保时捷前边。 魏邵原冷静对视,情绪收敛严实。他没说一句话,只推向倒车档,车缓缓后退。然后方向盘猛地打死,油门飚沸,直接绕过聂凛的车。 聂凛飞快下来,身手利落,快如闪电,竟掰住了保时捷的后车门把,不撒手、不松劲、不服输、不要命,死都不放开,追着车子跑。 魏邵原赌他不敢豁出去,所以稍稍提高了速度。 聂凛骨子里都是硬气,比他更豁得出去,指节青白,扣着车把硬是不放弃。 舒窈吓得尖叫,本能反应地朝魏邵原大声:“你给我停车!!” 魏邵原心一痛,脚尖都在发抖。 保时捷乍停,聂凛耐心告罄,他屈起手肘,照着车窗猛地一砸,车窗竟裂开了。聂凛伸手进去,径直解开门锁,然后门把一拉,就这么坐进车后座。 碎片玻璃刮破他的手背皮肤,殷红的血往下坠,一滴一滴连成线。 聂凛没知没觉,一双眸子定在舒窈侧脸,而后忽地一笑。 他凑近她耳边,语气抖落温柔,眼眸藏起心碎,低声问:“野够了吗?哥哥接你回家。” 偷香记(5) 偷香记 第5章 舒窈心脏噗通两下重跳。 软了心,嘴却硬,不耐烦都到了嗓子眼,可一看到他还在流血的右手,又怯生生地咽了下去。只不怎么坚决地说了句,“你弄坏别人车了。” 聂凛眉梢微扬,点头说:“我赔。” 他的存在感太强烈,不是因为体量,而是自小到大那一股无形之中的气魄压顶。舒窈就像一块拆迁地,被他悉数划分势力范围。 这份不适感又冒了尖儿,牵扯出更多情绪,它们缠缠绕绕,一不小心结了一张网罩住舒窈,并且系上了死结。 舒窈太了解聂凛的做派,为了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男疯子。 -- 第42页 争辩向来无用,聂凛偏执症犯起来就是一头犟驴。舒窈什么都不再说,直接下了车。 车里就剩魏邵原和聂凛两眼相瞪,窄密空间,怒火易燃。聂凛这人领地意识强,魏邵原也绝非等闲。两人刚才交手,一个狠得下心肠,一个行事凌厉。 都想要对方的命。 聂凛率先下车,朝舒窈追去。 他三两步小跑,一把拉住舒窈的手,紧张道:“车多,别乱跑。” 舒窈挣不脱,恨不得对他拳打脚踢,“不要你管。” “我怎么就不能管了?”聂凛压着情绪,敛着脾气,语气已在失控的边缘。 舒窈反倒冷静下来,“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爸还是我妈?你不姓舒,我也不姓聂,咱俩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我凭什么服你管?” 她一个字一个字,跟针扎似的。 “再说了,”舒窈扯出了心里话,心里话不同于平日的嘴炮,还没说出口,心里头便酸水泛滥。她阴阳怪气的表情一点都不可爱了,“你不是和许喃依在一起了吗?” 论撒泼栽赃,聂凛从来不是她对手。 他也不擅长强词夺理,男人的木讷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对她的伶牙俐齿毫无化解之法,只能磕磕巴巴地语不成句,汗都逼出了脑门儿。 舒窈一件一件事都记在小本本上呢,“你跟她相亲,看电影,吃火锅,你都没带我吃过火锅,你还让她坐你副驾驶。”这点最特么不能忍,舒窈气死了,“你明明知道我跟她不对付,高一的时候,她在凳子上涂红墨水,我坐下去后裙子都红了。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提醒’我来月经了。这些你都知道,你还让她坐你副驾!” 聂凛记得这事儿,后来还是他把人接回去换裙子。 小舒窈哭得昏天暗地,骂了一路许喃依是个女王八。 聂凛无从辩解,因为许喃依确实是坐过他的车,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舒窈对她坐不坐副驾如此计较。 他也烦呐。 出任务累死累活,熬了两个通宵,连夜赶回海市就是想见见她。得到的却是她谈恋爱的消息。 聂凛一时心急,脾气没遮没拦地宣泄出口,“舒窈,你真的没有心。” 舒窈一愣,直勾勾地望着他。 目光中的温度从沸腾渐渐下降,最后止于零。 聂凛忽然有点怕她这模样,如果是大吵一架,他反倒安心,吵吵闹闹的不也过了这二十来年吗。 他就怕她不吵。 越怕,越想用言语刺激。 大老爷们儿说话不知轻重,“你就会跟我胡闹,仗着我喜欢你,离不开你,你就会欺负我。我要真不伺候你了,你上哪儿胡闹去?” 他幼稚胆怯地想,骂我吧,骂我吧小舒。 别不理我。 可舒窈显然与之不在一个频道,眸中光亮一点点变落寞。她甚至没说一个字,沉默地转身,重新上了魏邵原的车。 - 秋叶落,院子里的梧桐枝丫一天比一天干枯。一夜降温后,风凛冽,冬天就这么到来了。 舒窈上个月被派公差,去欧洲协同办理一个出口项目。中间流程出了点问题,时间拉锯延长,她再回国,海市那天下起了雪粒子。 四舍五入,也算是今冬第一场雪了吧。 魏邵原在机场接到人,递给她一只保温杯,问:“喝点,暖暖。” 里面是煮好的养生汤,舒窈尝了一口,由衷赞叹,“你家阿姨手艺不错。” 魏邵原哦了声,“这是我煲的。” 舒窈惊奇,“你还会煲汤啊?” 魏邵原笑了笑,空出右手摸了摸她的头,“我身上有很多惊喜,舒小姐有兴趣的话,可以来寻寻宝。” 这男人,越发处心积虑了。 舒窈不着他的道儿,挑挑眉,比他还淡定,“魏总什么时候有空?” 车身蓦地慢下速度。 魏邵原乱了两拍节奏,遇红灯停车时,他转过脸,目光沉沉,“今晚。” 舒窈从他眼里看出几分蠢动与期许,她静了静,下巴一扬,“饿了,找地方吃饭。” 魏邵原体贴周到,待她用心,男人的好,舒窈能分辨。 魏家不常活跃媒体,相当低调,家风严谨,这样家庭出来的男人他绝非一般浪荡公子。魏邵原有能力,品质周正,是怀瑾握瑜的正派君子。 他不那么热烈,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却能不知不觉中,笼络人心。 交往这两个月,日子倒也没什么改变。 魏邵原工作忙,舒窈天生性冷,也不是缠人的主,算下来,两人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舒窈性格独立,觉得这样谈恋爱挺舒服。 有空间,有时间,她怡然自得,没有束缚。 魏邵原也很知趣,鲜花礼物一个不落,花着心思挑的。 舒窈恋爱这事儿没大肆宣扬,但没有密不透风的墙,隐隐约约传入舒家耳里。舒窈父母不敢专断,拐着弯地问了她几次。舒窈想了想,没有矢口否认。 舒父皱了皱眉,聂凛那边的事儿他们也略有耳闻。之前说是和许家那姑娘有联系,之后不了了之。舒窈和聂凛闹腾了这么几十年,只要不太过分,长辈也不操这份心。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舒窈虽然没说对方姓甚名谁,但还是默认了恋爱这件事。 -- 第43页 吃完晚饭,舒窈因时差困得不行,魏邵原说:“送你回家。” “回不了。”舒窈说:“我家锁坏了,物业说明天才有配件修。” 她懒在车里,蔫蔫道:“找个酒店吧。” 魏邵原想了想,说:“这儿离我住的地方近,你晚上睡我那。” 舒窈眼皮挑了挑,看着他。 魏邵原目光坦然,淡声,“我住酒店。” 舒窈一下子就笑了,笑得又坏又作,眼波不怀好意地往他这边送,魏邵原架不住,先一步别开了脸。 魏邵原住的地方不是她想象中的霸总气质,八十平的两房小户型,一间房改成了敞开式的书屋,清一色的原木家居,明亮、简洁、干净。 舒窈没什么好扭捏的,就真把这儿当成了暂时落脚的酒店。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准备睡在沙发上。 魏邵原看笑了,倚着卧室门,说:“你进来睡。” 舒窈拍拍他沙发,“哇塞,真皮的耶。” 魏邵原嗯了声,“真皮的在这儿。” 他话里有话,且有试探。舒窈懒洋洋道:“无福消受。” 魏邵原走过来,挨着她身边半坐半躺,腰窝下去,腿岔开,他很少有这般坐没坐相的时候。他捏起舒窈肩上的一缕头发,缠在指尖玩。 舒窈睨他一眼,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半晌,魏邵原轻声问:“舒窈,你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舒窈小声驳斥:“乱说,我开心的很。” 魏邵原只静静看着她。 舒窈骄傲的孔雀尾巴,在他眼神中渐渐败下阵来。 她的手指拧来拧去,“你想问什么?” 魏邵原说:“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舒窈呵的一声,“魏总,我发现你很会欲擒故纵诶。” 魏邵原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那小舒愿意上钩吗?” 舒窈摆摆手,“受不了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不就是想问聂凛的事儿吗。” 魏邵原愣了下,额,真够直接的。 舒窈倒也没隐瞒,跟他说了很多。聂凛的霸道、多疑、控制欲,这些都是无形之中的压力,从小就把她扎得紧紧的。逆出了反骨,滋养了抗拒。 魏邵原听完后,问:“所以你讨厌他?” 舒窈当即反驳,“他是个很好的人。” 魏邵原眼缝微眯,似是有了答案。 “舒窈。”他忽地倾身而下,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问:“我跟他,谁好?” 舒窈眼中的犹豫清晰可见,人心一动,当中的天平砝码便看得一清二楚。 魏邵原什么都不再说,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舒窈闭眼,接纳了温柔亲昵。 魏邵原的手一寸一寸游离。 舒窈蓦地一颤,三分失魂归了位。她伸手推了推魏邵原的肩,又变成了小滑头,心不在焉道:“我不做。” 魏邵原真给听笑了,无奈道:“你非要这么直接吗?” “因为你们男人听不懂太委婉的话。” 魏邵原头疼,这姑娘,当真油盐不进,让人头疼。 舒窈偏还故意看着他,等着他。这目光有挑衅,甚至还有两分看好戏的坏心思。 魏邵原微微眯眼,总是不服输的。 他在舒窈面前宽衣,男人肤色偏白,锁骨往下,胸型线条竟然意外好看。再往下,是紧实平坦的小腹,不那么夸张,腹肌轮廓刚刚好。 美景愉悦心情,无论男女。 舒窈看直了眼,内心感叹,没想到魏邵原还有点货啊,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魏邵原在她耳边沉声落话,“我不碰你。” 很快,舒窈就明白了。 魏邵原彻底自证了一次,什么叫衣冠禽兽。 禁欲与破欲在他身上表演得淋漓尽致。 舒窈一时兴起,摘下自己刚才洗澡时箍头发用的兔子发带,往魏邵原头上一戴。 粉色兔耳朵戴得歪七扭八,魏邵原这般模样看起来格外喜感。舒窈笑得好开心,朝他勾勾手指,“继续呀。” 魏邵原的资本相当不错,桃花眼勾住舒窈,拼尽一身本事想拉她共沉沦。 舒窈脸一偏,堪堪躲开。 她推了把魏邵原,整个人冷静下来,索然无味道:“你自己去卧室玩儿吧,我困了。” — 海市今年的冬天格外冷,立冬之后都下了三场雪。 临近农历春节,舒窈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但前阵子忙得脚不着地,四处出差,身体扛不住,终于病倒了。部门经理看她可怜,恩慈地让她早几日休假。 舒窈这感冒来得气势汹汹,高烧不退,在家养了几天,这才渐渐好转。 这日院里的发小们老规矩,年年春节前都会攒个局。舒窈早想出门溜达了,拖着病体,我见犹怜地出现在聚会上。发小们疼她,对她各种照顾,舒窈盯着酒瓶发愣。被人笑,“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喝酒呐?” 舒窈可怜兮兮,作势抹眼泪,“馋死了。” “你个小精怪。”一哥们儿揉了把她头发,朝外一嚷:“你们看着小舒点啊,别让她喝酒。” 舒窈扭过头,心不在焉。 哥们儿笑着问:“怎么不把你男朋友带来?藏着掖着的,咱们都没见过。” 舒窈扬扬下巴,“怕你们受打击。” -- 第44页 “傻样。”哥们调侃:“凛哥还在出任务,赶不过来,你怕什么?” 舒窈闷声:“谁说我怕他了。”顿了下,又问:“他去哪里了?百八年没消息,人间蒸发似的。” “哟,总算知道问了?”哥们儿恨铁不成钢,“受不了你俩了都,怎么就闹掰了呢?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感情,还敌不过天降?丢人。” 舒窈没说话,心里嘀咕一句,聂凛丢不丢人关你屁事儿。 这一天聚下来,钓鱼的钓鱼,玩牌的玩牌,云水山庄玩的地方还是挺多。定在五点半开餐,一朋友接了个电话,顿时兴奋道:“慢点开饭,凛哥马上就到!” 众人惊呼:“凛哥回来了?”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舒窈。 舒窈坐沙发上低头玩手机,没点儿反应,也不知听没听见。 他们这帮一起长大的孩子,都是天地不怕的性子,如今也是各行各业的翘楚,但都默契地信服聂凛,聂凛就是大哥大一般的存在。 十分钟后,大G停在外头,刹车时,轮胎磨地激出一层灰,聂凛跳下车。大冬天的,他手上搭着外套,就穿了一件迷彩短袖走了进来。 “卧槽,凛哥你不冷呐?!” 冷是有点冷,聂凛说:“我直接过来的,没换衣服。” 懂了,他一般不穿军装在外头溜达,不想让人瞧见军衔,是低调惯了。 “哥,不是说过年都不能回来吗?” “那边计划有变,任务搁置了。”聂凛没多解释,敏感问题大伙儿也都心里有数。 这边热闹聊天,可沙发上,舒窈一直坐在那儿玩游戏,安安静静的。 聂凛也没瞧她一眼,和哥们叙话聊天。 开饭,这位置安排就有点尴尬了。 大家面面相觑,按以往,聂凛身边的位置一定是给舒窈留的。 还在费心怎么开这个口呢,聂凛自顾自地拉开椅子,然后冲左边抬了抬下巴,“六六和顺子坐这儿来。” 得了,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吃饭的时候,舒窈坐的靠门边,与他连面对面都谈不上,一桌最远的两个位置,被他俩挑中了。 今天也不知谁点的菜,全是大荤大油。舒窈感冒没好,被味道一熏,止不住地干呕了一下。她不想让人看出来,所以缩着肩膀,拿手掩着嘴,低着头,存在感降低。 旁的人侃天侃地,聂凛乐在其中。 女发小们看不下去了,嚷了一句:“能不能加菜啊?” “我都把厨子亲自请过来了,这水平您还不满意啊。” “别废话,小舒烧了几天,还没好痊呢,给她点清淡点的汤。” 聂凛握着酒杯,眉色平平,神情淡淡。 舒窈站起身,去洗手间。 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心里干着急呀! 刚发话的闺蜜不放心,跟了过去。没多久,就是一声尖叫:“小舒晕倒了!!” 聂凛神经一跳,去他妈的假正经。 他冲过去的动作又急又猛,连翻带撞地撩倒了椅子。他冲进洗手间,惊惧难掩,看见的,却是同样无语,好好站在那儿的舒窈。 计谋得逞,朋友溜之大吉。 就剩聂凛和舒窈相对无言。 多久不见了? 舒窈一阵恍然,三个月?小半年?他好像瘦了点,黑了点。唔……大冬天的,还能变黑,真是块木头炭炭。 聂凛的情绪尽力往内收,收不住,仍有两分牵肠挂肚从眼角满溢而出。 他飞快转过身,逼着自己走。 舒窈一脑袋问号,见他走,急了,慌了,哑巴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男人步子迈那么大,她铁定追不上。 舒窈心一横,眼一闭,就这么一晕,真的倒在了地上。 “3、2、1^” 倒计时完毕,怀抱如约而至。 聂凛把她紧紧搂住,失控大叫:“小舒!” 听见男人胸口惊慌失措的心跳,舒窈闭着眼,忽然想哭。 偷香记(6) 偷香记 第六章 舒窈假意晕倒之后,又后悔了。 聚会这么开心的事,别扫兴。于是她又慢悠悠地睁开眼,虚弱说:“我没事。” 在门口偷听的发小急得直跺脚,不争气啊! 聂凛一听,也飞快收回手。 晕倒是假的,虚弱是真的。舒窈蹲在地上,脑袋晕乎得一时起不来。聂凛迈步要走,又犹豫地退了回来。舒窈便更委屈了,扶她一把会掉肉啊! 病魔没有打倒她,聂凛却轻而易举逼出了她的眼泪。她一哭,聂凛手忙脚乱,蹲下去,又站起来,再蹲下去,沉声说:“我送你回去。” 一路沉默。 舒窈鼻塞,总是拿纸巾擤鼻涕。聂凛不敢吭声,只默默将空调温度调高。把人送到家,舒父舒母很是惊喜,“聂凛回来了?” 聂凛规矩打招呼,免不得一阵寒暄。 舒窈坐在沙发上,鼻子都快擦破了,还伴着咳嗽。舒母心疼,“怎么回事,感冒好像又加重了。” 舒窈哑着声音说:“坐车回来的时候,他开窗户让我吹风了。” 聂凛:“?” 舒窈掩住嘴,又低低咳了几声,“我好像又要发烧了。” 舒父舒母齐齐看向聂凛。 聂凛:“……” 架不住这样审判探究的眼神,气势上就输了。他也不知道这份心虚打哪儿冒出来的,背上全是汗,说:“明天起,我接送小舒去打针。” -- 第45页 舒窈又适时重咳两声,舒黛玉演得可还行? 聂凛今年能留在院里过年,太难得。这份工作,就没什么规律可言。一声令下,说走就走。聂凛这些年拿了不少功勋章,自己也是国内一等一的军校毕业,学的战略指挥专业。 上个月领导找他谈了话,有意让他进研究院。 他有多年实战经验,又多次公派出国执行任务,是稀缺的人才。但聂凛没有当即答应,说再考虑。 连着几天,他履行诺言,早上准点来接舒窈去打针。舒窈这豆腐渣身体,一两年都不生病,可一病起来,忒费事。 第二天了,聂凛见她状态没有明显好转,问:“换家医院看看?” 舒窈摇摇脑袋,“我死也要死在卫生院。” 聂凛无语,忍俊不禁。 舒窈扭过头看他,唔,终于给她了个笑脸。 她心里一阵酸,一阵空,佯装无意地提起,“我坐你副驾驶没事吧?” 聂凛:“嗯?” 舒窈:“许喃依不介意的吧?” 聂凛:“……” 舒窈酸不溜秋地说:“副驾呢,是女朋友的专属座位,咱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同兄妹。” 聂凛:“……” “既然如此,妹妹还是要给哥哥提个醒,这位置,很重要的,是男人的贞洁牌坊。”舒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聂凛挠了挠头,不知为何,背上又流汗了。 舒窈这语气,怎么越听越像在骂他不守夫道。 聂凛轻飘飘地揭过话题,“不用换医院了。” 舒窈:“?” “你还这么能说,可见身体没大事。” 舒窈气呼呼地让他“去死”! 聂凛哈哈大笑,神清气爽。 短暂的和谐,聂凛收了表情,也顺着话问起:“你和你那男朋友处得怎么样啊?” 舒窈一顿,没说话,只似是而非地笑了笑。 聂凛心里泛酸,笑得这么委婉腼腆,一定是还不错。 他语气四平八稳,“系好安全带。” 不再多言,转动方向盘。 舒窈病好之后,聂凛便不再上门。 人明明在大院儿里,却不怎么见得着。 那天舒窈去买酱油,路过篮球场时瞧见他在热火朝天地1V3。明儿就是除夕,天冷得往零下窜。聂凛穿着短衫,身姿蓬勃,像一棵夏日里的小白杨。 “小心球!”忽然一道大嚷。 一个篮球飞速朝舒窈抛来。舒窈呆了,下意识地抱住头。 聂凛跟闪电似的往她面前跑,挡住了人,篮球重重砸在他背上。 聂凛眼都不眨,低头看她,“没事儿?” 舒窈惊魂未定,捧着酱油,傻乎乎地点点头,“啊。” “行。”聂凛转身往篮球场,“走了。” 舒窈站在寒风中,抱着酱油瓶子懵懵懂懂,慢十拍才迈步。 聂凛输了一个球,心不在焉的。 待人走远了,目光才敢肆无忌惮地往远方送。 哥们儿撞他肩,“人都走了,你还看个屁啊。” 聂凛踹他一脚,“打球!” - 除夕,舒家一大家子最是热闹。 按顺序,今年是在舒窈家吃年夜饭。 妈妈嫌她碍事儿,不让她进厨房帮倒忙。舒窈闲得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新闻内容播得也喜庆,然后舒窈看见聂凛父亲了。聂伯父每年都不在家团圆,下基层慰问走访,也是辛苦。 开饭前,魏邵原给她打了个电话。 舒窈一听那边的鸣笛声音,当即问:“你在我家附近?” 舒窈匆匆赶过去,魏邵原的车果真停在大门外。 她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儿,车里暖气足,她搓了搓手,“好冷啊!” 魏邵原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问:“好些了吗?” 舒窈朝他笑了笑,“魏邵原,祝你除夕快乐。” 魏邵原也笑,“澳洲暴雨,差点停飞,运气好,还能赶回来过年。没什么事,正好路过,过来看看你。” 话是往轻松里说,但当中的欲盖弥彰还是有迹可循。 可不管怎样,表面功夫做足了,总不会教人太难堪。就好比此刻,舒窈由衷地松了口气。 魏邵原眼神明锐,知道她心思,可这般反应,还是往他心里刺了刺。 魏家公子从不是强人所难的主,也不屑口是心非。他们交往的那三个月,真心是真,爱意是真,尊重是真。都说真金不怕火炼,但搁他身上,就没这份优质待遇了。 舒窈跟他在一起,难以投入。 至少,不是他想要的那份回报。 他喜欢舒窈性子里的不将就,所以在她提出分手时,自己并不意外,还有几分欣赏。 当时,魏邵原平静道:“谢谢你没有欺骗我。” 舒窈看着他。 “但我不同意分手。”魏邵原揉了揉她的头,然后温柔地将人揽入怀中,声音自上而下,在她头顶轻缓盘旋,“小舒,我真的喜欢你,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两个月,你冷静两个月,再来告诉我决定,好不好?” 舒窈一刹心动,随即热泪盈眶。 她反手也拥住魏邵原,哽咽说:“谢谢你,邵原。” 魏邵原一诺九鼎,说分开就分开,再无工作之外的任何打扰。他这人不徇私,几次项目会上,都公正客观地指出舒窈的不足与短板,令人十分信服。 -- 第46页 舒窈不是受不得委屈,有错就改,反倒受益匪浅。 车里,电台在直播春晚倒计时节目。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魏邵原问:“听你经理说你生病了,好了没有?” “谢谢关心,差不多了。”舒窈亦真诚。 “好。”魏邵原抬手看了看时间,“我该往家赶了。” 舒窈下车前,听到他忽然说了句,“小舒,我希望你过得开心,还有,勇敢一点。” 舒窈一愣。 魏邵原笑了笑,“喜欢的事儿就去做,别那么别扭。以及——新年快乐。” 舒窈走回去的路上,脚步有点儿飘荡,一点也不觉着冷。她拢了拢外套,迎着风,脸蛋半掩在宽厚的围巾里,心情蓦地开朗明亮。她像一个班级差生,在混沌中不思进取,不明所以。在被人指点后,又茅塞顿开。 一点点的鼓励,就能激发她的热血和勇气。 哪怕只是跃跃欲试,却也让她激动起来。 舒家的团圆饭向来热闹。 家中长辈发红包,人人都有份儿,舒窈是同辈中唯一的女孩儿,所以最受宠,红包最大。 都吆喝:“小舒什么时候带妹夫回来给咱们看看呐?” 舒窈笑得没个正形儿,“快了,快了。” 大伙儿饭后叙话之际,她偷偷溜去外头,站在大红灯笼下给聂凛打电话。 聂凛没有接。 短信飞快回过来:“在忙,晚点回给你。” 过了十来秒,又不放心地发来一条:“找我有事?” 一定是年夜饭上的蜜饯太甜,甜进了心里头。舒窈捧着手机,傻乎乎地笑,指尖在屏幕上跳舞,回复:“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怕他这个直男脑子不懂,又补了个表情发过去。 聂凛真是闲不下来的劳碌命,好不容易能在家里过个年,却又被参谋长拉去边防所,同还在驻守岗位的士兵们吃团年饭。然后是文工团精心安排的联欢演出,到八点,又一起收看春晚。 就这样,在一片欢歌笑语中,聂凛收到了一颗红彤彤、跳动着的[爱心]。 聂凛脱不开身,这一忙就到十一点。 他知道舒窈早睡的习惯,想了想,到底没舍得再打扰。心里想着,反正明天也要去给舒父舒母拜年,不差这一时。 大年初一,大清早。 舒窈穿了一件红色面包服,蹬着小白鞋就跑出去给邻里拜年了。 她长得漂亮,小时候是年画娃娃,特招人喜爱。家属区都熟,舒窈逢人就道新年好,看见孩子了,也大大方方地发红包。一圈下来,心情颇好。 往西边去,是聂家。 包里还揣着两只最大的红包,那是舒窈给聂凛父母准备的。 她默默拍了拍包,深吸一口气,心里祷告:“祝我成功。” 再转俩路口就到,一声“舒窈”不远不近地传来。 舒窈寻声看过去,白色smart里,许喃依隔着车窗笑盈盈,“新年好啊。” 舒窈虽不喜欢这个人,但大过年的,也犯不着摆脸子,客气道:“新年好。” 许喃依没走,反倒下了车。 一时无言,怪尴尬的。 舒窈没话找话,指了指smart,“车新买的吧?恭喜啊。” 许喃依眉眼稍得意,“早就定了,本来想买个SUV,但车太大,女孩子开不适合,这个上下班就挺好的。” 罗里吧嗦一堆解释,极尽炫耀。 舒窈真想翻白眼。 许家条件一般般,许喃依这人好面子,半年前就说要买豪车。舒窈还以为多豪的车,值得她宣扬得人尽皆知。十几万明明可以买个还不错的合资车,虚荣心作祟,她偏要买辆不怎么实用的奔驰smart。 舒窈敷衍一笑,迈步要走。 许喃依忽问:“去找凛哥的吧?” 舒窈脚步一顿,皱了皱眉,十分不喜欢从她口中,把聂凛叫得如此亲密。 许喃依向前一步,手背在身后,慢悠悠道:“你有事儿可以跟我说。” 舒窈白眼都懒得翻了,转过头,笑如春风,“你昨晚是不是喝多了水。” “什么?” “脸肿得这么大。” 许喃依最恨她的牙尖嘴利,心里头窝火,凉飕飕地说:“凛哥哥这么好的男人,你竟然不懂得珍惜。” 这声“凛哥哥”,无疑是往舒窈心口捅刀子。 她拉下脸,恨恨盯着她,“你乱叫什么?凛哥哥是你能叫的?” “我怎么不能叫?”许喃依得意极了,凑过去,面带羞怯,小声说:“他真是男人中的精品,身上没一处地方不强的,真的让人受不了。” 舒窈倒没丧失理智,冷呵道:“幻想症建议看神经科。” 懒废话,她径直往前走。 许喃依在背后懒洋洋地喊:“凛哥哥左臀上有个子弹壳大小的疤,摸他,他特别敏感。” “轰”的一声,舒窈脑子彻底爆炸。 这么亲密的地方这个女王八竟然知道! 她和聂凛相亲!看电影!吃火锅! 她坐聂凛的副驾驶! 她和聂凛在一起了/过!并且还上床了!! 舒窈所有的好心情戛然而止,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自作多情。 她没想到,新年第一天,便被聂凛推进深渊。 -- 第47页 许喃依开车刚走,舒窈站在原地发呆。 聂凛好巧不巧地从家里出来,见着人,眼睛一亮,“小舒。” 舒窈慢慢抬起头,看向他,像一个坏掉的洋娃娃,眼里全是失魂的心碎。 聂凛皱了皱眉,紧张问:“出什么事儿了?” 舒窈眼泪无声地淌,视线越来越模糊。 聂凛的着急盘问在耳里,成了飞旋的碎纸片,她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聂凛吓着了,出于本能的将人死死抱在怀中,一遍一遍地叫她的名儿,似哄似诱,心疼至极。 然后,他听见舒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聂凛,我不要你了。” — 舒窈回家后,枯坐在卧室,聂凛电话一遍一遍的打,她给设置了黑名单。 想哭吗? 好像也哭不出来。 舒窈心思静得离奇,她坐在垫子上,幽幽盯着空气中某一虚浮的点,下巴轻轻抵着膝盖。 这时,手机又响,是魏邵原。 舒窈接了,魏邵原的声音清澈带笑,“舒窈,新年好。” 他这是拜年来了。 舒窈眼睛干干的,声音也变了调,“谢谢,新年好。” 大约是心情好,魏邵原没有分辨出她语气的不对劲,而是热心道:“朋友昨天送了两箱红酒,味道不错,你现在方便吗?” “嗯?” “方便的话,五分钟后,我顺路经过大门口,给你捎两瓶尝尝。” 新年第一天,有人送礼,有人送伤心。 舒窈意识到后,心酸一笑。 大过年的,不想扫兴。舒窈换鞋出去。 隔着大门,远远看见魏邵原倚在黑色迈巴赫车边,许是新年,他穿得很休闲,暗色格子英伦风,看起来年轻俊朗。 他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舒窈眼睛更干了,又胀又疼。 走近,魏邵原端详她几秒,笑意收敛一半,温声问:“怎么了这是?” 舒窈佯装无所谓,笑得灿烂,“没什么。” “女生说没什么,那一定是有什么。”魏邵原微微低头,声音更温柔了,“被爸妈打了?” 舒窈嗤声,“我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儿。” 魏邵原不言,始终看着她。 他的目光太具包容性,像深海静水,哪怕从万丈高楼跌落,也不至于粉身碎骨。 舒窈扯了个尴尬的笑,明明语气轻松,细听,却在发抖。她用开玩笑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了方才的事。然后嘻嘻一笑,“新年第一天就触霉头,过几天我得去烧香拜佛化化煞气了。” 这时,聂凛从大门那儿迅速跑来。 当时舒窈那句“不要你了”一说,他心惊胆战。聂凛危机感强,当即就去寻因查果。托熟人查了一路的监控,很快就联想到许喃依身上。 聂凛打电话给许喃依,急了,火了,去他妈的胸襟。 这是他第一次对女人疾言厉色。 许喃依不打自招,聂凛眼前一黑,当时差点晕厥。 后来巡逻的发小给他通风报信,他立刻就往大门跑来。大冬天的,聂凛脑门全是汗,他下意识地去牵舒窈的手,舒窈坚决躲开。 “你听我解释。”聂凛急了,话都说不囫囵了。 不同以往,舒窈这一次,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个冷漠的看客,聂凛的所有情绪波折,都是一出哑剧。 聂凛心说,这他妈真完蛋了。 他从未这样惧怕过。 他去抱舒窈,手伸到一半。身后一道清润的声音,“聂凛。” 聂凛转过头,魏邵原的拳头迎面砸来。 魏邵原出手狠绝,他看着精英斯文,实则是跆拳道黑带七段。这一拳毫无保留,聂凛没稳住,脚步踉跄后退,戾气全给激出来。 他还以铁拳,怒不可遏,“老子早他妈看你不顺眼了!” 两人扭打到一起,赤膊上阵,招招致命,不服输的气势劈面交战。 舒窈静在原地,然后转过身,对身后的动静置若罔闻。 她走向大门,风往脖间钻,顺着羊绒衫传遍全身。 舒窈打了个寒颤,今年的冬天,真冷啊。 - 聂凛和魏邵原这一架,干得人尽皆知。聂凛这边有点麻烦,虽是休假,但破坏纪律是要背处分的。 这个年过得一团糟。 他挨完领导骂,又挨亲爹的骂,检讨书,保证书往三千字里写,还要接受调查和问话。他有功勋在身,也非伤天害理的原则性错误,但免不得一阵折腾。 忙完,年也过完了。 聂凛有时候路过舒家,在门口能站上十分钟,想进,又不敢进。 自那天后,舒窈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并且住去了自己在城南的小公寓。 聂凛心里空荡荡的,低着头,鞋底踩着地上的石子儿磨。 “是小凛啊。”舒窈妈妈在阳台叫他。 聂凛抬起头,立刻站标准了,恭敬招呼,“赵姨。” 舒妈妈很热情,“外头冷,进屋坐坐吧。” 聂凛犹豫。 “没事。”舒妈体贴说:“窈窈不在家。” 舒窈爸妈一直很喜欢聂凛,有一段时间,真把他当成了准女婿看待。可惜缘分这种事,做不到预算,有就是有,没有,强求也没用。 进屋,聊了聊工作,话了话家常。 -- 第48页 聂凛没忍住,还是小心翼翼问出口:“赵姨,小舒还好吗?” 舒妈一时犯难,欲言又止。 聂凛察言观色,忽然就明白了,长辈这般为难,一定是不想告诉他实情。大概,舒窈过得很好,和魏邵原也更进一步了吧。 形容不出什么情绪,就像花了近三十年悉心栽种的小树苗,呵护它长大,看着它枝繁叶茂、开花结果,却不是为了他。 连绵的雨从枝叶间簌簌落下,打湿了他的心。 聂凛忽然有些恍然和难过。 “小舒辞职了。”舒妈忽然说道。 聂凛猛地一怔。 舒窈妈妈不忍心,还是告诉了他,“小舒走了,去S城进修念书了。” 半月前,公司一上班,舒窈就递交了辞呈。 她轻车简行,一路南下。 无论何种理由,她都决定,给过去一场告别,给自己一次全新的开始。 偷香记(7) 偷香记 第七章 三月,春寒料峭时。S城却跳过了换季的阴晴不定,直接入了春。 舒窈来外翻院进修已快三月,她在大学时读的是西班牙语,这次选择了日语。语言之间融会贯通,她自小在这方面有天赋,也算游刃有余。并且利用业余,报了个西点班,每次做出漂亮的成品,舒窈都沾沾自喜。 这么聪明美丽的女人上哪儿找哟。 她的生活越来越规律,白天上课,晚上去跟师傅学做蛋糕,偶尔师傅有事不能来店,舒窈也能帮忙看看店。她买了一辆代步车,十万出头的小polo。五年前考的驾照,终于战战兢兢地得以上路实践。 因缘巧合之下,舒窈通过教授的引荐,在中国青年网上注册成为了一名公益志愿者。周末会抽半天时间,去参与翻译相关的各种社会援助。这小半年,她很少回海市,与父母也只电话问候,发小群里也没了她的任何消息。 舒窈像一个隐退的人,真正做到了与过去断舍离。 5月8日立夏。 舒窈一早醒来,就看见群里的未读消息几十条。 发小们全都记着呢,翻下来,全是祝她生日快乐。 十几个人的私聊信息,红包祝福一个不少。舒窈一个都没要,统一回了谢谢,多的便不再聊。 西点师傅特意给她做了个小蛋糕,并且说这一天的学费就免了。 舒窈感激涕零,“噢哟,师傅超大方的。” 许愿的时候,舒窈双手合十,心说:“24岁,万事皆安。” 过了几天,发小来S城出差,两人见了一面。 发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死丫头,真不打算回海市了?平日也不见跟我们联系!” 舒窈嬉皮笑脸地抱拳讨饶:“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外面的世界太精彩,真没空想起你们。” 发小倒也不发火,反而感慨,这才有了点舒窈的样子。 “怎么样啊在这边?” “挺好的,学业忙呢。” “准备念多久?” “考到从业证再看吧。” 发小默了默,问:“就没想过回海市看看?” 舒窈浅浅一笑,“我爸妈身体还行,不用我惦记。” “那旁的人呢?你就不惦记了?”发小意有所指。 舒窈抿了一口果汁,眼角眉梢都是平静的,她语气从容,道出了心里话:“我以前呢,娇蛮任性,仗势欺人。觉得别人对我好,是理所当然。偏还眼里容不得沙子,自己可以无理取闹,又不许对方犯丁点错误。” 发小咳了两声,“自我认识很到位啊小舒同学。” 舒窈笑了笑,“亏得你们包容,不然我早就被揍死了吧。” 发小啧了啧,“谁敢呐,先过问凛哥。” 聂凛的名字,猝不及防地被提起。 发小小心翼翼地留意舒窈的神色,但她表情淡然,目光磊落清澈。反倒笑意更深,说:“聂凛是好男人,的确值得更好的。” “瞎说,在他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舒窈眼睛热了热,低下头。 “许喃依那些话就是她编造的,这女孩儿真有点心理变态了,凛哥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她自作多情故意气你的。小舒,你可别上当啊,凛哥的心意你还不清楚?你要拿着这事儿大做文章,哥哥几个就真不帮你说话了啊。” 舒窈又不蠢笨,许喃依能气她一时,但这份生气终究还是因为源头是聂凛。 “我知道。”她低声。 “那你还走?!” 舒窈抬起头,轻声,“我走,是因为我真的想从新开始。” 发小恍然大悟。 这丫头,是幡然醒悟,从新做人了。 再劝也无益,因为现在的舒窈,比他想象中懂事、自省、自律。 一顿轻松愉悦的午餐,尾声,发小跟她说了说每个人的近况,借由提起了聂凛。 “凛哥本来要调回研究院的,但年初一在大院儿门口和人打架的事儿背了警告处分,组织说延长考察期。凛哥受派去美国参加世界特种兵技能比武,拿下综合第一名,三天前刚回国。” 发小深叹一口气,“但比赛强度大,凛哥左膝盖的半月板脱落。” 舒窈的筷子陡然从手中掉落在地,声音不自觉地紧张,“人还好?” “放心,没事,休养一段就好。”发小说:“凛哥出生入死多少回,命硬。” -- 第49页 说不出的滋味在舒窈心头蜿蜒,“命再硬,也是血肉之躯。” 发小由衷笑了,感慨道:“这话要是被凛哥听到,他该高兴了。” 舒窈一时沉默。 发小犹豫了番,还是拿出手机,递给她,“这是你生日那天,凛哥发的朋友圈。” 舒窈一看,顿时愣了。 她生日那天,0:00分,一秒不差。 聂凛发了条内容: -生日快乐,窈窈平安。 这条内容,他设置了除去舒窈,所有人可见。 与她相关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不打扰,是他最后的温柔。 - S城春天短暂,一场台风后,一秒入夏。 这几天都是三十四五度的高温,舒窈把夏装都整理出来了,结果次日又陡然变天,冷得要裹厚棉袄。如此反复,气候不正常了半个月,苦不堪言。 这天下班回家,云层又厚又低。走在路上,都觉得伸手就能够着。舒窈又闷又热,只怕这天有落大雨,于是将车开快了些。小区停好车,看见墙角的蚂蚁成群结队,密集得让人泛起鸡皮疙瘩。 舒窈隐约觉得反常,上网刷微博的时候,才发现“S城天气”竟还上了热搜。 一切似有预兆。 凌晨两点,舒窈是被电话吵醒的。 她一看,是志愿者服务中心打来的,睡梦中糊里糊涂,懵懂接起,对方两句话,就把瞌睡全赶跑了。 离S城四十公里的露水县,发生7.2级地震。 死伤过于惨重,大晚上的,消息直接冲上了热搜。震源中心位置特殊、人员构成特殊。是中外协同合作的大型项目基地。被埋的人员中,外国同胞占比大,且各国人士都有。救援已展开,但事发太突然,无法及时调动专业人员前去解决语言沟通难题。 S城的志愿者公益团队发挥作用,调动所有自愿救援的志愿者,第一时间赶去现场。而舒窈比较特别,她的外语水平可以协助救援队与当地涉外工作人员之间的沟通。 约莫是自小在大院长大,舒窈骨子里带着军人家庭的正气。她没有任何犹豫,当即答应。 一小时后,他们穿越复杂地形,期间经历两次余震,千难万险地赶到了露水县。到达现场后才知道,伤亡远比想象中严重。 最快时间内,第一批救援解放军队也已赶到,医疗队迅速就地搭建帐篷,准备医药物资。外方项目负责人死里逃生,抓着救援人员的手一顿慌张比划。 这是一位西班牙友人,但咱们的解放军同志也听得云里雾里。 “他说,厂棚里还有一百多位被困人员。”舒窈戴着安全帽,跑到跟前。 同行志愿者介绍:“这是小舒,她精通西班牙语和英语,她可以协助你们进行搜救。” 对方松了口气,“太好了!” 舒窈立即与外方负责人进行详细沟通,心里骇然一惊,“西北方,基建塔中心范围内五十米,被掩埋人数至少有一百二十人。” 汇报后,指挥官迅速批复,第三分队前往救援。 舒窈跟车一齐前往,不断与外方负责人进行沟通确认。终于到了塌方地,已有解放军开展营救。舒窈跟随大部队,在碎石中艰难前行,发现生还者,舒窈趴在地上,透过石缝与他们确认具体位置和地下情况。 “小心碎石!”小战士猛地推开她。 舒窈在地上滚了两圈,裤子划破,皮肤刮出好长一道血痕。她疼得眉心紧蹙,咬咬牙,又爬回原处,继续与受困人员喊话。 因情况过于复杂,急需支援。 数台直升机直飞而来,在震源上空盘旋,降低飞行高度。 舱门打开,冷风恶灌而入,聂凛一身装备齐整,熟练戴上安全环扣,而后一声令下,“全体都有,按顺序滑降!” 气震山河的响应:“是!” 聂凛首当其冲,勾住绳子,利落跃出舱门,迅速降落地面。 举目四望,一片狼藉。 哭声、喊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声。聂凛有过丰富的营救经验,内心强大,沉着冷静直奔指挥营。一分队队长简明扼要介绍当前状况,指向西北方,“被压人员众多,目前集中力量在那救援。” 聂凛带领特战救援队急速前往增援,远远的,犹见烈狱。 被吊出来的人灰头土脸,残肢血粼,哭声震天。几个人抬着他,踉跄着往土坡下走。 聂凛猛地一怔,以为自己花了眼。 舒窈的安全帽歪了,一脸的灰,费劲地帮忙抬出受困者,裤子从膝盖烂了一截,血和灰和在一起,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倾听外国友人的话,又急急地翻译给救援战士。安置好后,又匆忙奔向塌方地点。 生命探测仪发出警报,一群人立刻围向目标地,这里残垣断壁,地势危险。被掩埋得太深,下头的传话声听不清。舒窈趴跪在石尖上,脸几乎贴在地上,听得费劲,喊得声嘶力竭。 这时,忽然剧烈晃动。 漏石噼里啪啦往下坠,裂开的地面又开始震荡。舒窈一下没趴稳,人往裂缝里迅速下滑。她一声惨叫,眼见要掉下去的前一秒,忽然去一股大力生生拽住她的掌心。 舒窈停止下坠。 手臂扯断了一般,只剩半只手露在外面。 聂凛匍匐在地,坚毅的脸庞上大汗满布。 -- 第50页 舒窈抬起头,在天催地塌中,与他四目相对。 从未想过,两人的再一次重逢,竟是此般天地。 聂凛喉结紧绷,薄唇抿出一条线,他看着她,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舒窈眼睛一热,点点头,奋力抬起另一只手,攀上他的手臂。聂凛咬牙一绷,大吼一声,把舒窈给拽了上来。 舒窈的伤痕遍布全身,她趴在聂凛身上,气儿还没喘过来。旁的人忽然大叫:“小心!!!” 三米远的地方,半幢楼房开始坍塌。一块巨石朝着舒窈身上滚落。 聂凛猛地翻身,把她死死护在身下。 “嘭”的一声闷响!石块结结实实砸在他背上。 聂凛表情痛变,咬牙愣是不吭一声。护住舒窈,十几秒没松手。 舒窈吓得语不成调,一个字都说不出,眼泪唰唰往下流。她抓紧聂凛的迷彩服,眼里全是惊惧的担心。 聂凛把她护在胸口,下巴若有似无地蹭了蹭她的头顶心。然后朝同僚大喊:“带她走!” 天渐亮,增援队伍悉数到位。 舒窈一身伤,是被担架抬着走的。 她撑起胳膊,依依不舍地往后看。聂凛身着迷彩服,义无反顾地冲向受灾腹地。似是有所感应,他脚步忽地一顿,回过头。 距离遥远,灰尘弥漫。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又好像什么都能看懂。 - 露水县7.2级地震,在全国备受关注,短时间内,新闻媒体、各界人士密切关注,并举行了各种福利捐赠爱心活动。 舒窈在增援过程中,受伤严重,连夜被送至人民医院。 舒家这才得知消息,一时之间,家里大乱,舒窈母亲哭着要来S城。舒家人脉深远,家中小辈迅速打点,舒窈立刻被送至条件更好的医院救治。 幸而都是皮外伤,舒窈没有生命危险。 住院期间,她留意新闻,四处打探,得知聂凛平安后,一颗心才真正落了地。 一切尘埃落定后,舒窈自己出了院,跟学校请了几天假,脸上伤还没好,出去见人瘆得慌。她本想低调,但好人好事传千里,很快就被所有人知道。 学校要给她办演讲,社区邀请她出席活动,还有新闻媒体要来采访。舒窈吓得关门谢客,决心把假期再延长几天。 周二这天,S城市委办竟然联系了她,说周五晚上有一个军民表彰大会,为此次地震救援中做出贡献的各界民众进行表彰。舒窈本想拒绝,可一听“军”字,心里念头动了动。 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次救援的武警啊,战士啊,还有一支特警战队吧,都会到场吗?” 那头答:“是。” 舒窈握紧手机,嘴角扯了扯,语气含蓄:“行吧,我参加。” 表彰活动周五晚七点开始。 舒窈六点多到的,奈何体育馆太大,东西南北七八个入口,她拿着入场券瞅了半天,对着体育馆眼神茫然。她方向感实在差,到这种地方简直乱无头绪。 西三进口,体育馆二楼长廊,这里是特战队的集合待命处。一群硬朗标致的战士们整装完毕,正等待通知入场。稍放松的自由时间,一群人靠着栏杆,透过玻璃窗往外探头。 “那就是凛哥的妹妹啊?太好看了吧!” “有对象了不?年龄还小吧?凛哥能做个媒不?” “傻了吧,‘妹妹’不是那个‘妹妹’,是凛哥的小青梅呢!” 众人憨厚善意的笑声传递。 聂凛重咳两声,双手背在身后,严肃走来,提高音量厉声:“立正!” 唰唰两下,所有人立刻站得标正笔直。 大家面面相觑,正经不过三秒,顿时又都笑出了声儿。 聂凛戴着墨镜,掩饰住情绪。从容淡定地将其中一人召出队伍,拉到一旁,故作正经地下指令:“你下楼,接一下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她方向感差,找不着入口了。” 小战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放心凛哥,保准办好。” 舒窈围着体育馆转了半圈,被这方位描述弄得找不着北,满目都是人,也找了几个问路,都说不清楚。正无助,旁边一道清亮的声音:“您好,小舒姐!” 舒窈被这军装笔挺的小战士惊了一跳。 小战士说:“入场券我看看,我带你进去。” 舒窈还懵懂着,对方已经瞥见她入场券上的座位,随即一笑,“请跟我走。” 舒窈指了指自己,“呃,你认识我?” “认识,凛哥说了。”小战士笑得憨。 舒窈定了定心神,“他说什么?” 小战士声音嘹亮:“说你是他家属!” 舒窈一怔,然后慢慢红了脸。 偷香记(8) 偷香记 第八章 聂凛一声“家属”定义得也没错。 两人自小长大,就跟家人一般,无可厚非。 小战士把舒窈带进会场,说了一句“小舒姐再见!”,便走了。 舒窈对应位置坐下,场内闷热,空调效果不佳,她拿手扇风。扫了眼四周,邀请人数众多,表彰会规模不小,右前方空出一片。 待人差不多落座后,只听见门口处一阵齐整的脚步声,随即,掌声从后方传来,而后一浪又一浪,汹涌澎湃。 -- 第51页 参与此次地震救援的解放军队伍有序集合入场,聂凛走在队伍中间,目不斜视。他黑了些,额头上有两道明显的伤痕。 约莫是气氛躁动,舒窈觉得更热了。 表彰大会的流程有几项耗时的,中途播放了救援过程中的纪实视频,灯光渐暗。于安稳之中回首,才惊觉当时的险象环生。 许多人默默抹眼泪,意外来临之际,方知生命渺小。 表彰会告一段落,晚上还有演出。舒窈本不想去的,但大会负责人与她表哥交好,受托对她多加照顾,对方再三劝留,舒窈不好拂人面子,只得答应。 晚会八点开始,舒窈等得百无聊赖。 聂凛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等她抬起头时,人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相顾两无言,两人眸色都沉静,舒窈有些尴尬,扯了个敷衍的笑。 聂凛单手搁兜里,神色微动,说:“去那边坐吧,还有一小时。” 他带舒窈去了茶水间,变戏法似的,还给她弄来一杯鲜榨橙汁。舒窈眼珠转了转,低声说:“这个太甜了,我最近减肥呢。” 聂凛直接打断,“口不渴?” 舒窈咽了咽喉咙,心说,这有什么好心虚的,于是不再刻意拉远距离,大大方方地一口气喝个干净。 渴死她了。 喝完后,舒窈拭了拭嘴角,问:“你背上的伤好了吗?” 没忘地震中,他给她挡了一板子的事。 聂凛嗯了声,“没事。” “听六六说,你前阵子还伤了膝盖。”舒窈忍不住多说几句:“你膝盖受了几次伤,以后难恢复,还得留下后遗症。” 聂凛笑了笑,“坐轮椅也行。” “胡说。”舒窈皱了皱眉,自小到大,一直不喜欢他拿健康开玩笑。 聂凛目光炽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舒窈云淡风轻地接招,如水的眼眸里是八风不动。 聂凛问,“小舒,你过得还好吗?” 舒窈坦然一笑,“挺好的。” 聂凛说不出什么滋味,想她好,又怕她说好。 他不在她身边,她过得更好,可见自己于舒窈,真的无足轻重。聂凛顿时如鲠在喉,落寞流出眼角,怕她瞧见,又生生给逼了回去。 舒窈双手捧着杯子,指腹在杯壁上游离。 沉默了半分钟,她朝聂凛嫣然一笑,“我现在学日语,准备考下证后,就去国外看看。” 聂凛心里痛了痛,还嫌离他不够远吗。 “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以前,我不懂事儿,仗着你对我好,对你有恃无恐。其实特不成熟,仔细想想,你又有什么义务包容我呢?我却把它当成是应该。这样的自己,真的一点也不可爱。” 舒窈低了低头,笑意在嘴角深了些。 聂凛张嘴欲辩,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无论说什么,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舒窈的从容淡定全写在脸上,是真心,是实意,是开诚布公的坦白。 而坦白,往往意味着了断。 她落向聂凛的目光又轻又软,说:“为我以前的不懂事,向你道个歉。凛哥哥,对不起啊。” 聂凛被“对不起”三个字,砸得心碎成灰。 舒窈起身要走,聂凛哑着声音叫她,“小舒。” 舒窈脚步顿了下,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去。 晚上的气氛轻松许多,台上表演了什么节目,舒窈也没太记住。她旁边坐着三个同龄的女孩儿,估计是结伴而来的,叽叽喳喳地聊天没个消停。 话题忽然转到救援特战队身上。 长发女孩儿说:“他们的队长超正点的。而且家里很有背景,我爸认识,说他超级优秀。” 另俩人调侃:“对他有兴趣啊?” “这么好的男人,我有兴趣也正常啊。兵哥哥体力都很好的。” “噢哟,这都打探清楚啦?万一中看不中用呢。” 一顿私密八卦,越听越不靠谱。 舒窈没忍住,戳了戳旁边女孩儿的手臂。 女孩转过头,眼神不解。 舒窈笑着说:“女孩子不要背后议论人。” 笑里藏刀,语气也刺刺的,怎么看都像挑衅。 那人莫名其妙且不服气,“你谁啊?” 舒窈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一句聂凛的不是,不管战场在哪儿,她就没输过。她扬了扬下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说得像模像样,底气十足,“我是他正主。” 对方:“?” 舒窈:“女朋友,懂?” 对方表情变了变,一句话都没说,齐齐起身说去洗手间。 舒窈洋洋得意,以为是怕了她。 慢慢的,感觉不对劲了,配合两声隐约的憋笑,顿觉如芒在背。 舒窈下意识地转过头,倒吸冷气。 聂凛坐在她后排,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而旁边的,是带她进来的小战士,这小娃子憨厚,笑得没遮没掩的。 舒窈尴尬到脚指头抓地。 半小时前还占据主动权地说要重新开始,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她脸胀得通红,也借口去洗手间,灰溜溜地跑路。 聂凛也起身跟随,舒窈快,他就快。舒窈逃命似的,越跑越快。聂凛腿长,追到外边,三两步把人拦下来。 舒窈往右,他往右。 舒窈往左,他也拦着不许走。 -- 第52页 “小舒。”聂凛不轻不重地叫她的名字。 那些百转千回的夜晚相思,那些自我说服的放手理由,在见到她时,通通成了无用之物。因为聂凛发现,舒窈这个人,已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切割不得,放手不得,忍让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郑重道:“小舒,错误我会改,臭毛病我更正。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舒窈心跳漏了节拍。 聂凛说:“让我重新追你一回。” 舒窈被烫着了耳朵,心尖窜起小火苗,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往下望。 按聂凛的路数,大概就是手捧玫瑰站在楼下等人,霸道的护送她上班儿,美名其曰照顾,实则是宣示主权。 但舒窈看了好几遍,聂凛不在楼下。 事实上,连着好些天,聂凛都没过多打扰,连电话都没响过。舒窈暗暗松了口气,多年的心理阴影渐渐涌入阳光。 又过了一周,聂凛就跟失踪似的。 舒窈以为他又被临时派去执行任务,特意旁敲侧击地问了朋友。朋友说,凛哥放长假,一时半会走不了。 这就纳闷儿了啊。 这像重新追人的样子吗?? 舒窈虽说不在意,但仍是一脑袋问号。 又等了一周,聂凛总算来了电话。周六早上九点,名字在屏幕上闪动的时候,舒窈承认,是有点小期许的。这个时间点,今儿天气又好,的确适合约会。 舒窈清了清嗓子,藏住小喜悦,淡定接听,“嗯?” 聂凛声音自然,“今天上课吗?” “不上,休息。” “有什么安排没?” “没安排。”舒窈下意识地握紧手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那头短暂沉默,舒窈的心跳越来越快。 终于,聂凛说:“哦,也好,那你在家好好休息。” 说完,电话挂了。 电!话!挂!了! 舒窈:“……” 十来天不露面的人,好不容易打来电话,就为了叮嘱她,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舒窈懵了十几秒,没忍住,笑了起来。 她内心五味杂陈,很快联系了朋友,得知聂凛哪儿都没去,还在S城待着。也不忙,休假中,暂时住在军区招待所。舒窈心思动了动,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她开车到招待所附近,这边位置闹中取静,环境不错。 她在周围溜达了一圈,然后在大门口的奶茶店坐了坐。还真是凑巧,坐了不到十分钟,就看见聂凛穿着常服,精精神神地从所里走出来。 舒窈飞快弯腰,往桌子下躲了躲。 但已经晚了。 聂凛什么眼神啊,跟鹰似的。他起先不敢置信,看实在了,这才走近,语气疑惑:“小舒,你怎么在这儿?” 舒窈一脸无语。 聂凛眉头皱了皱,“你躲什么?” 舒窈尴尬得想原地去世。 她支支吾吾,“我没,没躲啊,我口渴,到这儿喝奶茶。” 拙劣的借口,怎么听都心虚,聂凛剑眉微挑,不怎么留情地揭穿,“那也挺勤快啊,这里离你学校得有几十公里吧。” 舒窈脸都红了,眼神闪开,不想瞧他。 聂凛却忽然扯开椅子,镇定自若地坐在她旁边,四平八稳地提议说:“既然这么巧碰见,那你就请我吃个饭吧。” 舒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具体。加之她是做了“亏心事儿”被抓包的那一个,情理落了下风,且为了立刻结束这一刻的尴尬,便马上答应,“好。” 聂凛的笑意很淡,还有模有样地抬手看了看时间,“晚上我没空。” 舒窈云里雾里,说得她好像对他不依不舍似的。 就这样,她和聂凛吃中饭。用餐近尾声时,聂凛又佯装无意地提及,“前两天听六六说,最近有一部电影还不错。” 舒窈:“是《指间月光》吗?” 聂凛:“对,这片子是六六一朋友投资的,演员比较靠谱。” 舒窈知道,这些天网上对这部电影的赞誉声不小,她顺着话,自然而然地问:“你想看吗?” 聂凛接话道:“既然你邀请了,那就一块儿看吧。” 舒窈:“……”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就这样,她又和聂凛稀里糊涂地看了一场电影。 散场后,舒窈真情实感地为影片落了一地眼泪。她当即搜索片中那位叫黎枝的演员,结果信息寥寥无几。 聂凛递过纸巾,“擦擦眼泪。” 舒窈掩了掩眼角,“太悲情了。” 聂凛漫不经心地附和,“还行吧,没我惨。” 舒窈:“……” 二分自嘲三分阴阳怪气五分指桑骂槐是怎么回事? 自此,一路无言。 回去换聂凛开车,他身高体长,塞进小polo里实属勉强。先到军区招待所,聂凛把车停稳。 默契使然,两人沉默,谁都没有动作。舒窈觉得会有事情发生,未知的、崭新的审判在悄然酝酿。她莫名心慌,下意识地想逃。 手刚搭上车把,聂凛沉着声音:“舒窈。” 舒窈肩膀一颤,指尖微抖。 聂凛说:“今天这样‘在一起’,你喜欢吗?我给你的时间够不够,空间够不够?没有让你感觉到压力吧?你若觉得不好,请诚实告诉我,我下次再改,好不好?” -- 第53页 明明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语气却如此小心翼翼。他像一个亦步亦趋的孩童,胆怯、失措,唯恐被遗弃。 舒窈心里又酸又痛,这是聂凛啊! 是出入生死、流血不流泪的聂凛啊! 是待她好、二十几年如一日的凛哥哥啊! 自己干的那叫什么混蛋事,生生把一个男人逼成了这样! 舒窈跳出自我,重新审视自己,然后,想狠狠甩从前的舒窈两巴掌。 她没说一句话,推门下车。 聂凛心里亮起的那盏萤火之光,骤然熄灭。 舒窈绕到驾驶门,屈起手指,叩了叩车窗玻璃。 聂凛滑下车窗,不明所以。 下一秒,舒窈抓着他的衣领,低下头,柔软的唇便送来了一个温婉绵长的吻。 然后,一切都失控了。 聂凛拉着她的手,沉默往招待所去,起先脚步如常,越接近电梯,步伐便不由自主地乱了节奏。电梯里,舒窈急不可耐地扑上来,踮起脚,捧着男人的脸一顿乱亲。 聂凛尚且维持住理智,把人给拽严实了,哑着嗓子说:“有监控。” 舒窈不管不顾地环住他的腰,呜呜咽咽地像只小野兽。 进房间,两人终于无所顾忌地撕扯在了一起。 聂凛手到之处,是柔风细雨,他有点儿野蛮地往舒窈身上重重一拍,“小点声儿。” 舒窈沉浸男色不可自拔,手指掐了掐他腹肌,呜呜呜地感慨:“凛哥哥,你是什么神仙男人啊!!” 聂凛浑身一紧。 去他妈的神仙,神仙能有他快乐?! 二十八年的所愿所求,在这一刻,与梦想的距离终于为负。 舒窈皱眉,咬紧他的肩膀。 平心而论,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情致所动,早已做出最诚实的回应。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皮肤、每一次呼吸,都被这把火给烧沸腾了。 舒窈从紧张,到投入,最后享受快乐。 她如春生的藤,缠绵悱恻地绕在聂凛身上。 她大胆、纵情、开心全写在了脸上。 聂凛被她裹住,身上的钢筋铁甲,被暖水浇灌、熔炼,成了抓心挠肺的绕指柔。舒窈上了瘾,一遍一遍地喊他,“凛哥哥。” 聂凛在这三个字中缴械投降。 夜黑绵长,情意更长。 聂凛与舒窈胡作非为一整晚,终见天光。是扒筋抽骨一般的累与疼,也是金身重塑一般的升腾与圆满。 最后的最后,聂凛在她耳边低声:“小舒,我们重新开始吧。” 不被相识多年的枷锁束缚,不被童言无忌的“婚约”桎梏,我们重新开始—— 一个男人,热恋一个女人,仅此而已。 偷香记(9) 偷香记 第九章 据交接班的工作人员回忆,418房间的客人,两天没见着出过门。若不是有外卖小哥在前台登记,招待所真要报警了。 舒窈和聂凛没羞没臊地待在一起两天两夜。吃吃睡睡,日夜不分,全凭本能爱欲缠绵。舒窈挺开窍,玩那根皮带上了瘾,继而进化成屋里一切能绑住聂凛的东西。 聂凛:“你个小渣女。” 其实聂凛中途出去过一次,大半夜的,他跑去外头便利店买安全套,回来后,舒窈一看,一座小山般的数量。 okk,凛哥哥真是男人中的战斗机。 舒窈周一去上学,回答教授提问时,嗓子都是哑的。 教授关爱学生,“天气变化,大家要注意身体别感冒。” 舒窈脸烫得能煎鸡蛋了,平日最活泼的人,老老实实待了一天。 下午四点,舒窈翻看手机的频率陡增。 聂凛早上送她来学校之后,就再没有联系过她。舒窈虽感失落,但还是能理解,聂凛估计有自己的事儿要忙,无暇顾及她罢了。 半小时内,她看了不下二十遍手机。 聂凛没有一个电话,一条信息。 舒窈的手都有点儿抖,不是吧,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个想法在脑海盘旋,越压越低,盖出一整片阴影。她无望了三秒钟,很快甩头否认,呸,凛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一直到下课,聂凛总算掐着点发来微信: “晚上想吃什么?” 舒窈捂着心脏,砰砰跳,方才的所有猜疑忐忑被蜜糖填平。她问:“你在哪?” “家。” “……”难道不是校门口等你,或者接你下课吗? 舒窈总觉得聂凛拿错了剧本,但这话也没破绽。她略觉失落:“哦,我们去外边儿吃吧。” 定好了餐厅,估摸了时间,聂凛回:“好,我们各自出发,到地方汇合。” 舒窈:“……” 真的不来接她吗,S城很小的凛哥哥。 聂凛说到做到,还真就分头出发,各管各的了。 这一顿晚饭,舒窈吃得一点也不香。 聂凛倒还自然,他吃饭时很有规矩,不说话,不开小差。 舒窈忍无可忍,说:“我想吃鱼。” 鱼在聂凛那边儿,她得伸手才能够着。 聂凛点点头,“好。” 然后把鱼端到了她跟前。 “……”舒窈无语片刻,小声嘀咕:“你就不能给我夹菜吗?” 聂凛低头吃饭,含糊地说了一句:“怕你不喜欢。” -- 第54页 舒窈手一顿,低下头,眼睛微湿。 饭后送她回家。 到门口,聂凛犹豫不决,看了她好几眼,暗暗咬牙,说:“我就不上去了。” 舒窈的脾气一下爆发。 她冲过去拽住聂凛的手臂,把人往跟前一拖,“你为什么不上去?干什么啊,翻脸不认人,得到不珍惜啦?” 聂凛迅速否认,“不是。” “那你一天天的,躲我跟猫躲耗子似的。”舒窈气笑了,“怕我把你榨干啊?” 聂凛脸色沉了沉,想反驳,又觉得多说无益。 舒窈看他谨小慎微的模样,瞬间软了心。 短暂沉默后,她忽然抱住他,抱得紧紧的,她说:“聂凛,你别有压力。我看得见你的改变,也请你相信我,我也愿意为你改变。你不用那么懂事,这一次换我,我来懂事,好不好?” 聂凛久不吭声。 舒窈不解地抬头看他,却发现,他眼眶通红,是在忍泪。 这一晚,所有的芥蒂都摘得干干净净,在舒窈的住处,两人坦诚相见,聂凛不再束手束脚,他成了绝对的掌握者,甚至去厨房喝水的时候也要把舒窈当挂件一般。 在他快撑不住的时候,舒窈跟鱼儿一样,猛地往后缩。聂凛扑了个空,一脸懵地望着她。 舒窈没忘秋后算账这回事,漫不经心地问:“我和许喃依,谁比较厉害?” 聂凛不做思考地答:“你,是你。” 舒窈脚尖用了力,用力把他一踢,“所以你跟许喃依那个过多少次?” “……”上当了。 聂凛懊恼,急不可待地解释:“我没碰过她。” “那她怎么知道你哪儿敏感?” “我他妈哪知道?”聂凛真有嘴说不清,许喃依那女孩儿也是奇葩,说话不害臊的! 舒窈噘了噘嘴,“不坦白,今儿你就别进来了。” 说完,她扯了条毯子,严严实实盖在了自己腰上。 聂凛两眼一黑,这叫什么事啊! 别看舒窈平日软绵得跟水似的,其实又坏又作,拉锯战就没输过。这个关头她翻旧账,证明是有必胜的决心的。聂凛太了解她,除非动粗,不然别想令她就范。 他认真想了想,忽地一皱眉。 “许喃依有个表哥,以前跟我住过一宿舍。她表哥人还不错,说不上深交,但平日开开玩笑,生活习惯之类的,他肯定比旁人了解。”聂凛说。 舒窈一下子就明白了。 许喃依爱慕聂凛多年,铁定想着法子四处打听他的事。怎么着也是表妹,那么说嘴几句也能理解。 聂凛勾着笑,问:“信我么?” 舒窈白他一眼,懒散散道:“看心情。” 聂凛亲了亲她脚尖,低低问:“现在心情好了吗?” 舒窈不自然地扭了扭,偏要逞强,“一般般。” 聂凛握着她的膝盖,身体往上,低下头,直接钻进了毯子里。 - 两人在一起的事,都没有刻意告诉家里。 舒窈在S城的学业还有一年,她本打算结业后,再找个机会跟家里说。聂凛当时没说什么,守了她二十四年,这一年还等不起吗? 可周五那天,魏邵原和舒窈见了一面。 聂凛知道后,危机感席卷而来,猫爪挠心似的,还真就等不起了。 魏邵原来S城开会,会场就在A大附近。中午时,舒窈下课,在校门口碰见了他。 再见面,魏总还是风流倜傥,贵气丝毫不减。见着舒窈,他眼里一刹惊讶,很快又平息波澜。 舒窈大方,主动招呼:“魏总,好巧。” 魏邵原颔首,“巧。” 舒窈歪着头,笑了笑,“饭点了,魏总,要不要请你吃个饭啊?” 魏邵原也笑,淡声说:“你敢请,我还真不敢吃。” 话里有话,都是揣着明白且不装糊涂的人。 舒窈和聂凛在一起这事,总会有人给魏邵原耳边递话。事实上,他丁点都不意外。从舒窈跟他说,要分手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而当时自己那句“不同意,两个月冷静期”,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体面的台阶而已。 魏邵原的喜欢是真。 如若舒窈心里装着的那个人,不那么满当,他尚且还有斗志一试。 可对方,用青梅竹马做盾,以全力以赴为武器,魏邵原就没了那份想法。 舒窈很迷人,而他也不差。 既然旗鼓相当,那就不必沦为裙下之臣。 君子不器,魏家男人,肩上有担子,身上有使命。性情教养摆在那儿,无论何种感情,都要干净体面。更比如现在,舒窈已有所属,那么,待她的刻度尺便又要移上三分。 宾利安静等候,魏邵原倚靠车门,三件式的西装把他衬得精神奕奕。 他朝舒窈淡淡一笑,“先走了。” 舒窈欣然点头,“慢走不送。” 魏邵原上车,宾利绝尘而去。 他没有回头。 舒窈站在原地微微恍然,天气晴朗,阳光稍稍有些燥热。六月中旬朝盛夏迈步。看着驶远的宾利,就像在和从前的舒窈告别。 无论于谁,都是一次握手言和。 暑假之际,舒窈回北市。 聂凛结束考察期,正式转调军研所。 -- 第55页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周三下午,和以往一样,舒家家宴,轮顺序,这回又在舒窈二伯家。 家里亲戚陆续赶到,长辈们帮忙做饭,小辈们在院子里闲聊欢笑。 有人问了句:“小舒还没到家啊?” 表哥说:“打个电话,我去接她。” 舒窈自小就是家里的焦点,一时间,注意力都围绕她展开。 这时,门铃响。 就近的阿姨去开门,“来啦来啦,小舒回……” 阿姨猛地收声,目光不敢置信地落在舒窈和聂凛牵着的手上。 全屋安安静静。 聂凛牵着舒窈踏进院子,两人大大方方站在那儿,任他们瞧。 继而,一声暴吼:“大伯!大伯!” 舒窈父亲还以为出啥事了,急急慌慌跑出来,结果也是一愣,盯着这俩孩子,一时无言。 舒窈歪了歪头,举起聂凛的手,对着爸爸晃了晃,娇俏可人地说:“老爸,带个男朋友回来喽~” 聂凛背脊流汗,这阵仗,啧。 他向前一步,站得笔直规矩,“叔叔。” 舒父反应过来,笑得眼纹横生,“好,好。” 舒窈妈妈更是快步迎来,表情跟春风似的,“小凛,我也好久没见你了,快进屋。” 小辈们跟着在身后起哄,“哇哦!!!” 一浪更比一浪高。 都很默契,没人问一句——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就像一部电影,播过孩童、青春、少年,播到现在舒窈已亭亭。除了放映时间长了些,并无任何诟病。过程有青梅微酸,有柑橘清甜,但结果就该是这样,舒窈和聂凛,在彼此的生命中开花结果。 聂凛在大院这帮孩子中,自带威严,就是大哥般的存在。没人敢多一句舌,但好好吃饭,吃着吃着啊,在某一个时间点,忽然一齐闷声笑了起来。 聂凛:“……” 我不要面子的啊。 舒妈妈打心眼地高兴,越看越欢喜。就这样,一桌的长辈、小辈都在乐呵呵地笑。 这时,舒窈心不在焉地拿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青菜叶,然后搁下。抬起头说:“通知大家一件事儿呀。” 放的放碗筷,抬的抬头。 舒窈从容淡定地说:“我要和他结婚了。” 聂凛:“?” 聂凛:“!” 这是什么天大的喜事! 舒窈从未跟他提过! 家人自然高兴赞同,舒窈不理兄弟姊妹的调侃,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朝聂凛偷送秋波。 晚上去K歌,气氛酣浓,拼酒的拼酒,鬼哭狼嚎致力当麦霸的。 暗处角落,聂凛拥着舒窈不撒手。 他的下巴抵在她肩头,双手环在腰间,低低问:“为什么这么突然?” 舒窈捏了捏他的耳朵,没好气地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让你干吗就干吗。” 聂凛愣了愣,然后轻轻笑起来,不太好意思地说:“真不是反讽?” 舒窈哼的一声,“也就学你两分皮毛,意识到自己以前对我有多霸道了吧?” 聂凛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的小耳朵,“对不起。” 舒窈心软,刚想说几句好话。 聂凛:“但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吗?被人管,有人疼,我觉得还不错。” 舒窈:“?” 舒窈:“……” 凛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受虐方面的特殊嗜好。 吧台有人喊:“凛哥,你的歌!” 舒窈微微诧异,“你还会唱歌?” 印象里,她从没听过聂凛唱歌。 聂凛笑了下,告诉她:“不太会唱,唱得也不好。我19年在中非执行任务的时候,异国他乡过的元旦。那一晚还停电,大家就围着一个收音机,举得高高的听广播。忘记什么节目了,正好放了这一首,听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全是你。” 舒窈愣住,哑着嗓子问:“然后呢?” 聂凛说:“然后,睡不着,躲在被子里哭。” 舒窈的心就这么被刺了刺。 那是她不曾知晓的聂凛,这样一个男人,在岁月里,咀嚼思念和折磨,在不知多少个深夜里,为一个女孩儿,学会了流眼泪。 聂凛走向前,接过话筒。 他坐在高脚椅上,闲适放松,一手环搭着腰,跟随节奏轻轻晃动。 屏幕渐亮,他开嗓,声音意外的清亮温柔。 -这故事开始一个人 -我认真写成了我们 -这段缘分没有人转身 -你也开始修改剧本 -加重我的戏分 聂凛回头,每一个字,都献唱给他心爱的女孩儿: -青春的誓言扎了根 -愿望比谁都深 -走过红尘再也不怕冷 -我去哪你都跟 -微笑的说你是我的人 四目相接处,似有烟火升腾,划亮黑夜,照亮心门。 舒窈眼泪落下来,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信仰,看到了自己。 - 来年春,聂凛和舒窈领证。 一月后,碍于双方家庭的特殊,两人没有办婚礼,宴请亲朋在家吃了顿饭后,便去祖国西北度蜜月。回来后,聂凛被公派出国,参加军事研讨会。 这一走,就是两月余。 -- 第56页 舒窈在S城的日语进修顺利结业,已有不少公司抛来橄榄枝。 但此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小渣女痛心疾首,直呼着了聂凛的道儿。 聂凛得知消息时,美国正是凌晨。他蒙着头,手机搁在一旁,躲在被子里,不想让室友听见他的哭声。 小樱桃出生在夏天,生产时,舒窈吃了不少苦,胎位变动,上了产钳才止住血。 等在手术室外的聂凛,在得知她平安后,顺着墙就这么滑坐到了地上。他的头埋在手臂间,喉咙眼血腥味弥漫。 舒窈出月子后,他瞒着所有人,自己去做了结扎。 有没有孩子,他不在乎。 这一生,只要他姑娘平安。 舒窈知道后,一脸懵逼。 聂凛安慰:“别为我担心,我没事儿,真的,一点也不疼。” “不是。”舒窈气急败坏道:“那会不会影响你那方面?是不是会萎缩!会减退!会走下坡路!弄你几下就完事儿!呜呜呜!我也太惨了吧!!我才二十五岁怎么就要守活寡了呢呜呜呜!” 聂凛无语。 OK,是我自作多情。 顿了顿,他反应过来,伸手按住舒窈的后脑勺,把人往自己身上压,皱眉问:“当初你回心转意,是不是因为……” 舒窈抢先打断,理直气壮:“对,我就是馋你身子怎么了?!” 聂凛如鲠在喉,而后慢慢扶额,接受现实:“行吧,这一身皮囊能够取悦你,娶到你,值了。” 舒窈垂头丧气,“你已经不行了。” “……” “我不要你了。” “……” 聂凛从来都是行动派,打横将人抱起往卧室去,“先试试,试过哥哥再做决定。” 这是一个如常的夜晚。 风止树梢,蝉鸣蛙扰。 透过窗,月亮悬于天空,与夏日夜风劈面相逢,夏风吹红它的脸,月亮悄悄躲进了树枝中。 《反高潮》开始 反高潮(1) 反高潮 第一章 北城这个冬季被雨水贯穿,湿漉阴潮久不见阳光。周五这天雨水暂歇,周子衿回了一趟四盛巷。临近巷尾就见付红遥在阳台晒衣服,周子衿抬头喊了她一声姑姑。 付红遥眼也没抬,嗓音洪亮:“洗衣机边上还有一桶,给我提过来。” 周子衿进屋,一眼就看见沙发上躺着玩游戏的周靳。周靳也瞧见了她,两人视线一擦,他翻身站起,仗着胳膊长,一把揪住了周子衿,压着声音,眉头阴恻恻的往下沉,“昨天在学校后门的是不是你?” 周子衿不动,也不说话。 周靳拽着的力气更大了些,“死丫头别乱说话,你敢跟姑告状,我废了你。” 周子衿眼神望过来,笔直的盯着,冷了周靳好几秒。 周靳心虚作怪,火气一燃,神情也变得张牙舞爪起来,“这是我的亲姑姑,不是你的。你丫给我放聪明点,不然把你赶出去!” 付红遥不满的声音渐近,“怎么这么慢!”她走进客厅,看见僵持的二人顿时火冒三丈,“干什么,干什么!一回家就闹上了!” 周子衿趁机挣开周靳的手,走进卧室之前听到周靳讨巧的语气:“没事儿啊姑,晒衣服是吧,哪能您亲自动手呢,我来我来。” 付红遥轻骂两句,但到底是放软了态度,“臭小子。” 周子衿关上卧室门,背靠着门板深深喘了一口气,掌心捏拳,指尖泛了白。 这个老式小区年代悠远,周子衿这个房间一到午后便阴沉不见日光,提前入了夜一般。她靠着门板发了会儿呆,目光所及这三丈之地,一眼望到头的不止是房间,仿佛也有她的未来。 昨天系主任找她谈了话,A大赴美交换生的唯一一个名额属意于她。机会难得,但她却高兴不起来。除了规定内的费用减免和补助,出国一年仍需一笔不小的开支。 自己什么样的境遇,周子衿心里有数。 门板凉意渗透衣背攀上脊梁,她动了动身子,垂着的头始终未曾抬起。发呆片刻,隐约听见门外付红遥接电话的声音,再然后,她音调拔高,兴奋喧嚣地敲房门。 “就是你表舅家的外侄儿,从国外回的那个!”付红遥一通解释,面色潮红声音激昂。但周靳还是听得一头雾水,“谁?” “家业很大!有钱!” 周靳茅塞顿开,“陈亦扬?” 付红遥眉开眼笑,“就是他,请我们吃饭呢!” 隔着万八千里的亲戚关系,三五十年不曾碰面。周子衿记得这个名字,纯粹是因为付红遥念叨过百八十遍。陈亦扬的父亲五十有余梅开二度,娶的是周家一个女亲。所以正儿八经划算起来,这名门亲戚人家完全可不作数。 陈家海外华侨,归故祭祖,陈老先生年事渐长,竟也讲究起阖家团圆的场面。吩咐儿子陈亦扬在北市昭满楼设宴。 一听能去这地儿吃饭,付红遥腰板都拔高三分,眉间沾沾自喜,对周靳说:“去买身新衣服,在你陈哥哥面前精神点。” 周靳好吃懒散惯了,趁着这由头,名正言顺的从付红遥那儿拿了八百块钱置办行头。那天晚上回家,周子衿瞥见其中一件的标牌价格就是一千二。 饭局在周五。 付红遥第一次在如此高档之处吃饭,终究是怯了场。陈家人矜贵体面,待人和煦含笑,气度与修养与身俱来。尤其陈亦扬,三十来岁,穿了件亚麻色的休闲西装。 -- 第57页 人与人,三六九等,差了什么,那都是明明白白的刻出了一条分界线。 吃饭的时候,陈亦扬礼数周到,轮番敬酒。付红遥磕磕巴巴都说不完整一句客套话,坐下时,面如番茄只觉窘迫。 周靳身上一股廉价的江湖气,几句奉承之词说得浮夸,端起酒杯连干三口,对陈亦扬豪情万丈说道:“只要在北市,大能耐没有,遇麻烦我还是能帮哥你摆平的!” 陈亦扬春风一笑,抿着唇不答不应。 周子衿低下头,嘴角微弯出一个讽刺的弧。再抬起头时,与陈亦扬视线撞了个正着,周子衿不动声色的敛平唇角,平平静静的继续吃饭。 半尴不尬的饭局总算结束。陈亦扬在楼上订了包厢,年轻人都被招呼上去玩儿。周子衿本想开溜,却被陈亦扬特地点了名,状似无意的一句“都来”,让她也不好再走。 到了之后,还有别的几个男人在偏厅的牌桌上候着。 最中间的那位比其他几个似乎要年长几岁,一张标正的脸廓线条分明,长得不是一眼就能直观感受到的英俊。他肩宽,西装外套是敞开的,哪怕是敞开的,内搭的黑T也被绷得泛了紧。 魅力有很多种,魏明烨拥有一个成熟男人该有的气质,就如此刻明暗交替的灯影效果,暗了又亮,讳莫如深。 陈亦扬安顿好这帮亲戚,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过来坐下,松了松领口略有不耐,“闷儿蔫唧的饭,吃的我都尴尬。” 友人调侃几句,“白捡这么多兄弟姐妹还不好?” 陈亦扬不屑:“给我爸一面子,年纪大了,我懒跟他置气。” 友人往那边看了几看,问:“那姑娘也是你亲戚?” 陈亦扬一回头,呵声一乐,“也就她有点意思了,我听老爷子说过,周家会读书的就属她了,高考还拿了个高分儿,上的是X大。哟,说起来,还是我们魏魏的学妹。” 这个起哄的梗众人不太敢接。或者说,跟魏明烨有关的事,都不敢拿来当笑谈。 哪知魏明烨忽然问了一句:“高材生?” 陈亦扬愣了愣,“啊。对,大三还是大四来着。”随后话头便打开了,他对周子衿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挺安静的一女孩儿,吃饭的时候也不来事,不出风头。老老实实的。” 魏明烨弹出一张黑桃K,明明是没什么表情的,话里愣是听出了些许荒诞不经。他看着陈亦扬,问:“老实?” 陈亦扬被这老男人盯得发毛,“老不老实关我什么事儿?” 魏明烨道:“知道就好。” 陈公子气迷糊了,白受了这么一顿夹枪带棒的闷头气儿,也不知是哪里惹着了人。 这边说着,那边的周子衿视线恰巧扫了过来,虚虚浮浮的一眼不似刻意,但落入魏明烨的眼里,两人倒像有了心知肚明的交集一样。 周子衿低眉垂眸,拿起果汁轻轻喝了一口。 魏明烨往沙发座后一靠,手指微蜷,有下没下地敲着皮面。 四十分钟的时间,魏明烨在牌桌上大杀四方,赢的盆满钵满,赢得面色平静。在陈亦扬叫苦连连的哼唧里,他推牌起身离了座。 周子衿不喜欢聒噪的环境,尤其今晚的周靳,他是典型的人来疯,浮夸又势力,见着有钱的便卖命巴结,表现欲让人厌恶。她在洗手间待了十分钟,耳根子清静了才出来。沿着长廊往包厢走,第三根罗马柱还没跨过去,手臂吃紧,一个猛力,就被拽进了旁边的门里。 天旋地转,光线陡暗。 周子衿被人按在了门板上。这力气不怜香,她身上的人也不惜玉。 探入鼻间的是木质沉香,清淡得近乎冷冽。方才的错乱惊慌一哄而散,周子衿闭上眼,心里竟升起了久违的心安。 魏明烨故意偏了偏头,用左边脸去蹭她的右半脸,他皮肤是保养上佳的,细腻光滑,鬓角也清爽干净。 他低声低气,用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说:“X大,校友,嗯?” 周子衿肩膀微微一颤。 魏明烨似在笑,“骗我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信你的鬼话。” 周子衿平静下来,整个人反倒放了松。她抬起眼睛看着他,一眨不眨。 对视半刻,魏明烨阴鸷的眸色逐渐转淡,他抬高手,掌心轻轻覆盖下来。女孩儿的睫毛柔软分明,黑暗之中五感放大,似乎每一根的触感都能感受清晰。 周子衿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再后来的事便自然而然了。两人先后离开,周子衿上了魏明烨的车。北城夜色无双,沿着东二环笔直往前,一路灯光绚影在往后退,前方明路似乎永无尽头。 周子衿看着满城月色,忽就分了心。直到魏明烨空出一只手,伸过中控台握住了她。灵魂回了位,她扭头看他一眼,而后低下头,沉默直至艳明山的那幢环水别墅。 魏明烨今晚兴致格外酣畅,魏明烨咬住她的耳垂,一晚上的情绪平淡终于有了转折,恶趣儿地说:“该叫我什么了?” 魏明烨也是X大毕业,周子衿哪能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心思。鱼水之欢的时候,提出的问题都有下流之嫌。 那一句“学长”她叫不出口。 周子衿气都没喘顺,声音也变了调,微微往上扬,说:“你快四十岁了,还有孩子,魏魏叔叔。” 最后那个叔字还没说完,她音调就破裂了。 -- 第58页 周子衿感觉到疼,下意识的拧了一把他手臂。 魏明烨三十有七,但身材管理极严格,这一拧下去,其实是拧不出什么多余的赘肉,指腹在男人的手臂内侧,倒让人格外来劲。 凌晨将至,才得以脱身。 周子衿困得眼皮睁不开,迷糊之中听到魏明烨在接电话。他下了床,披了一件深蓝的绸质浴袍,两条腿光着,赤脚踩在地毯上。 电话里,陈亦扬跟他说着事儿,正事谈完便开始不正经。可惜魏明烨今晚开了荤,对他说的这些不感兴趣,回应的态度很是冷淡。 陈亦扬不满道:“听我说话没有?哥们儿,给点反应成么?” 魏明烨这回倒有了回应,平淡的嗯了声,说:“刚刚反应完。” 男人之间不就那么点事,陈亦扬低骂一句:“你妹。” 魏明烨划开窗户一条缝,任由夜风吹散卧室里的腥热味。江边风大,他的浴袍吹至身后成一条汹涌的弧。一上一下亦像无声的浪。 陈亦扬这句话说完后,魏明烨想了想,认真答:“嗯,是你妹。” 陈亦扬的白眼都快翻过去了,没当事儿,“挂了。”挂之前不忘提醒:“明天下午四点的相亲,别让我那女同学等太久。” 魏明烨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睡得并不踏实的周子衿。姑娘翻了个身,半边背都露在了外面。他把窗户关紧,慢步走回了床边,伸手将毯子往上扯。 陈亦扬又说:“对了,还有。相亲之前,记得去幼儿园给你儿子开个家长会。” 魏明烨摸了摸周子衿熟睡的脸,两秒之后挂了电话。 反高潮(2) 反高潮 第二章 次日是周末,周子衿醒来已过九点。 别墅坐北面南,是北市高端住宅区的楼王之幢。枕边余热散得干干净净,看来魏明烨走得很早。窗帘倒没拉严实,留开一掌宽的空隙,恰好把阳光引进了屋。周子衿身上疼得厉害,在床边坐了好一阵才缓过来。视线一抬,矮柜上除了一瓶拧开盖的水再无其他。 周子衿心想,魏明烨这个老男人吃白食是吃上瘾了。 以前刚跟他的时候,每一次,每一晚,每一个清晨,他总会留下不菲的报酬。你情我愿的来往,心知肚明的规则。买卖就是买卖,容不下什么情义。可不知从何时起,魏明烨不再留钱。欢愉之时颠鸾倒凤,是不问明天的黑暗沉沦。天明时南柯一梦,是雾里看花的失重迷茫。也就在这个时刻,周子衿才会理智清醒。深刻的重新描绘一遍两人之间的分界线。 微微发呆,腰疼拉回了思绪。 周子衿皱了皱眉,心里暗骂,莫非是老男人破产了,这点钱都吝啬给予了么。 收拾完自己正准备离开,辅导员的电话打了过来,问她,有没有考虑好出国做交换生的事。 周子衿这一次答得果决了些,“考虑好了。” 出国一年需要不低的生活费。付红遥是绝不会给她的,别的亲戚更指望不上。周子衿算了算账,把魏明烨给她的以及这几次没给的加在一块儿,勉勉强强也是够得上了。 她走了一条歪七扭八的捷径,是绝对的错误示范。从悲哀里生长出的自我欣慰,扭曲而丑陋。从最初的痛恨羞耻,到如今的麻木不仁。对周子衿而言,既已走上这条路,那么得到与失去,就永远别去谈公平。 深夜的皎蓝公馆,陈亦扬攒的局刚刚开始。 公馆里有他的包房,平日人前应酬送往迎来,专挑奢靡浮夸的地儿去。可这里是自己人的栖息地,没那么多场面交际。陈亦扬从牌桌下来,一哥们儿把人叫到一旁吹水闲聊。他看了看时间,对沙发那边的的人一声吆喝:“打个电话给魏魏,怎么还没到。” 哥们儿忽就压低了声音,语气莫辨:“你发现没有,魏魏最近很少带女人出来了。” 陈亦扬说:“他丫作劲儿犯了,不带女人改喜欢男人了!” 哥们儿皱了皱眉,“瞎说。” “我瞎说什么了?”陈亦扬态度冲,净是不满。 “魏魏哪儿惹着你了,你今天毛病呢。”哥们儿头往他这边偏,正正经经的要说事,“你记得魏魏去年在六子那个新酒吧里领了一姑娘吗?” “他造的孽那么多,搁他自个儿都记不住,你问我?”陈亦扬大手一挥,不耐烦道:“记他个球!” 哥们啧了啧,岔开话题,“火气这么大,怎的?他惹你了?” 陈亦扬冷哼一声,魏明烨确实是做了不厚道的事。 拿捏轻重,话题又被对方转了回来,友人说:“把那姑娘领回去后,魏魏就不怎么玩了。” 陈亦扬像听了个大笑话,讽刺道:“指望他从良?你这妄想症该治了。” 门口的动静打断了聊天。 魏明烨来了,身后跟着司机,司机手里提着两瓶子酒,说是特供,放下后就离开。陈亦扬对着桌边就是一脚踹过去,火气不小。 魏明烨刚坐下,冷淡淡地望他一眼。 陈亦扬说:“你答应相亲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爽约了?我那女同学你不是不知道,在香港见过你之后对你念念不忘。你这么一弄,昨儿半夜她打电话给我哭了三小时!” 两人同学感情好,不怪陈亦扬生气。 魏明烨低头点烟,也没忙着答,烟气薄薄弥散开来,他将打火机往桌上一丢,回:“你撑什么头,问清缘由了?” -- 第59页 陈亦扬迟疑一刻,硝烟灭了一半。 这事儿不怪魏明烨,女同学平日估计是被什么心灵鸡汤洗了脑,作飕飕的迟到了半小时。魏明烨把这半小时等了下来,等人一来,娇俏羞涩的对他展了个笑,他没回没应,慢条斯理地起身,一句话都不说便直接走了。 风度是男人的体面,原则是男人的坚持。魏明烨这人一贯如此,死,也要让对方死得无言以对。 “靠,回头我骂她去!”陈亦扬变脸速度极快,一双桃花眼向上勾出了个风流倜傥,他拿起一瓶特供酒揭盖嗅了嗅,求和道:“不错,好酒,来,魏魏,杯子倒……” “满”字还没来得及说,面色一直平静的魏明烨忽然伸手,把陈亦扬手中的那瓶酒给拂落在地。 “噼里啪啦”的尖锐刺破气氛,碎片四裂,酒香乱窜。 所有人都看得出,魏明烨今晚心情不佳。 最后,陈亦扬没少赔笑脸才勉强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魏明烨差不多赢走了他半辆车,面色算是缓和几分。陈亦扬哭丧着脸,输钱是大爷,总要骂几句才痛快,“难哄,魏魏你比女人还难哄!” 魏明烨当时没说什么,最后一把牌坐吃三方后,才说:“知道就好。” 凌晨散局,陈亦扬才得知今晚魏明烨心情欠佳的原因。 家里小祖宗闹的。 幼儿园家长会上,老师对魏童童小朋友着重点名,说他挑食严重,太过严重。魏明烨不过是说了他两句,魏童童小朋友便眨眨眼睛,奶声奶气地对他说:“我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啦!” 好说歹说,小孩儿都是一副我不听的态度,自顾自的画画。 魏明烨说完,魏童童也画完,不,应该是写完。 他写了“父子”两个字。然后眼神纯真无辜的,当着魏明烨的面,把“父子”撕成了两半。 陈亦扬听说后,笑得差点没厥过去,“明儿我一定要去看我干儿子,有出息,是干大事的人!” 一群人三三两两的往公馆外走。刚才找他聊天没聊完的友人,扯着陈亦扬走到最后,说:“魏魏领回去的那女孩儿你知道是谁么?” 话题太跳跃,陈亦扬没转过脑筋,“谁啊?哪个女孩儿?” “周子衿。你后妈家的亲戚,读书很厉害,跟魏魏还是校友的那个……你的妹妹吧。” 据友人回忆,这一晚的陈亦扬在得知这层关系后,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摔了个剧烈惶恐的狗吃屎。 虽是八竿子打不着、大可不认的亲戚。但一扯上身边的人,就有那么几分敏感。陈亦扬稍一打听,前因后果便全盘皆出。魏明烨看上周子衿那一日起,两人的男女关系便一直没断过。 周子衿再次遇见陈亦扬是大学门口。 刚下课,孟小甜约她去喝奶茶。孟小甜挽着她的手,特别好心地问:“李学长追你的事儿,你想清楚了没有呀?” 周子衿不说话。 “李家的条件蛮不错的,他人也特别好,上个月还在代表院里参赛,在全国都拿了优胜奖的。”这么根正苗红的青年,招人喜欢。孟小甜一路都在说他的好话,最后急了,“哎呀,你在听没有?!” 周子衿弯了弯嘴角,睨她一眼,“收了他多少好处?” 孟小甜歪歪头,笑得憨甜,倒也不否认了。 周子衿的视线往上一抬,就瞧见了停在马路边的那辆白色霸道。陈亦扬一身休闲装,白色的西服休闲地敞开着,一只手撑着脑袋,姿态是慵懒随性的,但向下弯的眼睛又有那么几分捉摸不定。周子衿没想过会和陈亦扬再有交集,愣在原地一瞬茫然。 陈亦扬笑意更甚,对她说:“下课了啊,去魏魏那儿吗?去的话,我顺路捎你一程。” 周子衿脸色刹变。 霸道开走后,孟小甜很担心,“子衿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啊?” 魂魄还没归位的周子衿慢半拍地摇了摇头,一整夜都不在状态。 周六晚上她去了艳明山的别墅。这处房产魏明烨回得少,离他公司远。两人刚在一起那会,魏明烨说把东二环上的公寓给她住,这个公寓她知道,也是魏明烨的长住所。周子衿没答应,问缘由,说艳明山的别墅是美式田园风,她喜欢。 魏明烨便由她喜欢。 一年多,两人在这里搅弄出了太多旖旎。 周子衿解锁打开门,却发现魏明烨竟然在。 他刚洗完澡,赤着脚踩在浅灰色的地毯上,卧室只开了一盏镜前灯,浴袍腰带松垮,一转身,那个结似要散开。魏明烨侧头看她一眼,说:“来。” 周子衿没反应,在门口打了个转便又关上了门。 五分钟后,魏明烨从卧室走出,走到正在发呆的人身后,越贴越近,故意用鼻间的呼吸烫她的脖颈。周子衿却轻轻扭头,一个意图明显的抗拒姿势。 魏明烨眼神深,伸手扯她的衣摆。周子衿拂手,压着他的手背往下拨。 魏明烨嗓音低沉,“嗯?” 周子衿从他怀里出来,一步跨了好远,直视他,问:“为什么告诉别人。” 魏明烨眼神沉了沉。 周子衿说:“我俩的关系,你告诉陈亦扬干什么?” 她冷静又委屈,语气也不够柔软,魏明烨低了低头,再抬起时,眸色由浓转淡,笔直下沉,说:“你是什么语气跟我说话。” -- 第60页 周子衿血液发烫,不能见光的丑事曝光于青天白日之下,羞耻之心被无限放大。语气亦当仁不让,“你答应过我的!” 魏明烨四两拨千斤地反问:“我答应你什么了?” “不把关系告诉任何人!” “什么关系?”他向前一步,眼神阴鸷凛然,气势如风起,“我俩什么关系?嗯?” 周子衿嘴唇张了数次,欲言又止,最后牙齿咬着下唇,越咬越紧,僵持之后,眼里竟蓄满了泪水。 魏明烨不为所动,袖手旁观。 周子衿也是倔,那一眶的水硬生生的没让落下来。唯有娇嫩的唇咬得充了血,变了色。 魏明烨眉峰下压,食指在半空指着人点了点,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然后没留一个字,离开了别墅。 一路上,司机老张甚至大气不敢喘。 魏总最近气压太低,工作忙得脱不开身,几日前在亲儿子那儿也受了气。魏童童是个小作精,家长会后好几天没搭理亲爸,魏明烨从不哄人,随便小作精胡闹。今天本意是和周子衿好好过个周末,却不料又在她这里吃了闭门羹。魏明烨坐在宾利里,一张脸生硬如石雕。 他不发话,老张自然也不敢多问,只得围着二环兜圈。 一圈还没兜完,魏家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说魏童童离家出走了。 魏明烨掐了电话,绷着一张脸闭上了眼睛,静了几秒,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鼻梁,吩咐老张:“调头。” 魏家被闹的惊慌失措鸡飞狗跳。但魏明烨清楚,魏童童这个小作精不是第一次闹这出,有经验了,不过是找了个地儿躲了起来。魏明烨给下面的人打了电话,几句之后,脸色微变。 查了监控,魏童童出了大门,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换句话来说,他是真的离家出走。 手下的人在查车牌,魏明烨等电话。车里只有仪表盘发出的微蓝冷光。魏明烨一直闭目不言,直到铃声响起,他接的快,“说。” 却是艳明山别墅的私人物业,紧张哆嗦地汇报道:“魏先生,按您的吩咐去家里送餐,但周小姐不在房间。” 所有周末的时间,周子衿都是留给他的,这是两人的默契。 换句话来说,周子衿也离家出走了。 魏明烨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掐着机身,老张甚至听到了隐隐的碎裂声。半晌之后,他绷着声音,说:“回艳明山。” 四月,春日近尾声,但夜里还是凉。 秀街这个地方是老城区的地标,也是北城夜生活最富烟火气的地段。几公里的巷子到头,全是吃喝玩的铺面和摊位。周子衿站在一个气|枪打气球的游戏摊位前足足一小时,一脸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小屁孩儿。 魏童童打气球正在兴头,一身潮牌装扮,本身就长得白皙可爱,棒球帽歪歪扭扭的戴在头上,后脑勺还留了一根细细长长的小辫儿,活脱脱的一个童星模样。 周子衿出来没穿外套,她有点受不住了,蹲下来问:“小孩儿,你到底还要玩多久?” 子弹打完了,魏童童伸手,奶声奶气地说:“给我十块钱。” 周子衿皱眉,“你已经玩了一百块了,你有钱还给我吗?” 魏童童说:“我没钱,但我爸爸有钱的。” 周子衿哭笑不得,“我哪知道你爸是谁?小祖宗呀!” 小作精很快应声,“我爸爸也是这样叫我的。” 周子衿无语,最后点了点头,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她是在小区门口捡到的小破孩。和魏明烨吵完架后心情不算好,也不想留他别墅过夜,周子衿是真的打算走。但走出大门的时候,就见魏童童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蹲在那儿。 这么晚了,谁家的孩子啊。 周子衿怕人出事,便多问了几句。 魏童童抬头看着她,不哭不闹,异常淡定,告诉她:“我爸爸住这儿的。但我不知道是哪一家,钥匙我也找不到。”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大串钥匙,粗看一眼都有十几把。周子衿吓了一跳,忙问:“你爸爸叫什么名字?电话有没有?” 魏童童想了很久,答:“我爸爸叫大老虎。” 周子衿:“……” 他又说:“姐姐,我见过你的。” 周子衿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个古灵精怪的主,说话一套套的,也不知真假。她没当回事,想着把人送去派出所吧。之前定好的网约车正好到了门口,结果魏童童一个激灵就钻了上去,对司机说:“叔叔,我要去秀街玩游戏。” 周子衿一脸严肃地说:“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 司机纳闷儿了:“什么情况啊?你们什么关系啊?” 魏童童声音清脆:“她是我妈妈!” 周子衿:“……” 当然,魏童童没有告诉她自己姓魏,更不会告诉她自己的爸爸是魏明烨。他骗吃骗喝,好在不算折腾,只是极度痴迷打气球游戏。周子衿心一横,想着报警算了。 可手机还没拿出来,巷口的方向就一阵动静,几个男的走到他们面前。周子衿懵着,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中间的位置空了出来,后边的魏明烨脸色阴沉,眼里怒意汹烈,缓缓踱步向前。 魏童童像个抓捕归案的小神棍,垂头丧气小小一只,一群黑|社会似的大人拥着他,刚要上车。魏明烨说:“等一下。” -- 第61页 魏童童抬起脑袋望着他,魏明烨对他勾了下手。 人走近,就被大老虎一拨,面朝地板,裤子扒下,巴掌对着胖乎乎的小屁墩儿招呼了上来。 魏童童哇哇大哭。 其实魏明烨下手不重,只是做做样子,甚至压根没有碰上他。但魏童童演技逼真,哭得声嘶力竭,满脸通红,“疼死童童啦!呜呜呜!!” 众人看笑,周子衿没忍住,偏过头,也努力绷着。她嘴角微微上扬,视线一挪,才发现魏明烨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周子衿赶忙收住表情,轻咳两声,假意看风景。 最后,魏童童被送回魏宅,周子衿被魏明烨带回了艳明山的环水别墅。 门一关紧,周子衿就被他推到了沙发上,随之整个身体倾身覆盖。魏明烨常年锻炼,骨骼肌肉扎扎实实。周子衿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这是一个异常敏感的姿势,周子衿哭笑不得,“魏明烨你混蛋!” 魏明烨下手不轻,在她左边狠狠掐了一把,“离家出走,你可以,跟我儿子一块儿走?嗯?” “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你儿子。”周子衿吃疼,解释说:“他自个儿在门口,你也够可以了,这么晚让孩子一个人……唔!!” 魏明烨低头,“谁给你的胆子。” 周子衿十指伸入他的头发,“本来就是。” “我不是说这个。”他打断。 周子衿不解,“嗯?” 魏明烨捧着她的脸,眼神沉了又沉,一整晚的心烦意乱找到了出口,问:“跟我吵架就要离家出走?谁教你的?” 周子衿眨了眨眼。 魏明烨扯了把衬衫领口,伏得更低,“怎么,我们的关系就那么难以启齿?嫌丢人?” 不知是错觉还是一厢情愿,这一瞬间的魏明烨,眼神里竟有了几分真心与热忱。 周子衿愣了好久,最后机械地摇了摇头,摇到一半,又点了点头。 魏明烨生气了,在她下嘴唇用力一咬。 周子衿怯怯软软,小声说:“魏明烨,你儿子欠我一百块钱,子债父偿,你不许耍赖。” 魏明烨怔了怔,然后失笑,贴着她的耳朵说:“好。” 很奇妙,心里全部的忐忑和茫然都在他这个“好”字里消失殆尽,一颗心结结实实的镶嵌进了血肉骨骼,每一声跳动都是安心。 “我教训人的时候,你笑什么?”魏明烨不痛不痒地问。 周子衿诚实说:“你打小孩儿屁股的样子,很好笑。” 一场□□做得极尽色气,后半夜总算结束。周子衿在魏明烨怀里沉沉睡着,抱了有一会儿,估摸着人已沉睡,魏明烨准备松手。一低头,就发现周子衿睁开眼,看着他。 疲倦难躲,但精神奕奕,在这暗沉的卧室光影里显得格外明亮。魏明烨下意识的伸手,发热的掌心挡住了她的眼睛,试图让她闭眼。 周子衿在沉默里发声,“魏明烨。” “嗯。”他低声应。 周子衿平静问:“你真的离婚了吗?” 气氛陡转直下,室温仿佛凉了一半,混着欢爱过后的淡淡腥热味,成为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人越收越紧。 魏明烨终于开口,语气未明,神色莫辨,说:“假的呢?” 周子衿声音淡,“结账,咱俩断了。” 她是被魏明烨抱在怀里的,这句话说完,能明显感觉男人的胸膛砰的跳乱了节奏。 许久之后,魏明烨松开了她,自己翻了身,两人之间有了些距离。他左手搭在胸口,右手却依旧是握着她的。 魏明烨说:“不断,睡吧。” 反高潮(3) 反高潮 第三章 周日吃过午饭,魏明烨送周子衿去坐地铁,转两趟就能回学校。 下车的时候,他按住了她解安全带的手,“送你。” 周子衿拒绝说:“不用。” 魏明烨没有动,对视很久,终于还是松了手。 周子衿不愿他送,或者说,是不愿与他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她心里那点心思,魏明烨知道,却从不说破。给自己留后路,是人之常情。 周子衿回到宿舍,书桌上有一束热烈的红玫瑰。孟小甜噌的一下跳到她面前,神秘兮兮道:“猜猜谁送的!” 周子衿抱起花闻了闻,不猜。 孟小甜说:“李学长超甜的。他从大一追你到大三,周周你心真硬。” 周子衿一下一下地拨着花瓣,“不耽误他,辅导员通知我了,如果顺利的话,下个月就去英国了。” “一年而已啦,又不是不回来了。”孟小甜揪了揪她手里的玫瑰花,“谈着呗,潜力股呢,又不是非要结婚,不合适再分开也无所谓啦。” 大好时光,纵情一点也无妨。 周子衿没承认也没否定,低头嗅了嗅花香,垂下的眼睫在皮肤上投出两片淡淡的阴影。话题结束后,孟小甜去化妆,周子衿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李学长,“谢谢。” 那头的短信回复更快,“花很新鲜,路过花店的时候一下子就想起了你。不送觉得很可惜。喜欢就好。” 周子衿嘴角微翘,笑了笑。手机刚欲放下,新信息亮在屏幕上:“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好吗?” 孟小甜正在捣鼓她的眼影盘,一层层的配色往上叠,还哼起了歌。在欢快轻悦的歌声里,周子衿拢了神,回他: -- 第62页 “好。” — 周一,最后一个会结束已是晚上八点。魏明烨从公司开车去秀林路,车多路堵,一小时后才到。公馆的经理跟在他身后,殷勤招呼:“魏总。” 魏明烨直接说:“见陈亦扬。” 经理引路,十楼往上的包间便都是电梯入户式。门划开,声浪滚滚,陈亦扬翘着腿,在牌桌上纸醉金迷。魏明烨走过去,伸手就将他的牌按倒在桌面,“出来。” 陈亦扬气急败坏,“我都要赢了!” 魏明烨侧头瞥他一眼,眼神跟刀锋似的,他便立马闭了嘴。 长廊外有木头搭的古风亭,是供宾客休息用。还颇有雅致的罩了一层薄纱和珠帘。魏明烨把人带到亭子里,往藤椅上一坐,叠着腿,咬着烟,打火机和烟盒咚声扔在小桌上,问:“你吃多了没事干是不是?” 陈亦扬挨了骂,自个儿心里也明白,挨得不冤枉。 他倒淡定了,卷了卷衣袖坐在他对面,义正言辞地说:“你搞我妹,我说什么了吗?冲我发什么火?” 魏明烨薄唇抿着,一口烟慢吞吞的从唇缝里散出,笼住他的脸,云山雾罩看不真切。最后冷笑一声,“少在我面前贴金。” 陈亦扬拜服,换了个姿势,前倾着身子望着他,“魏魏你怎么想的?别跟我说你丫来真的了。” 魏明烨只抽烟,不说话。 “红尘多好,看破做什么?”陈亦扬笑得够坏够作,事情到了这里基本有了答案。过了一会儿,他表情稍稍正经,弯腰勾背,手肘撑着膝盖,抬头抬眼,似笑非笑地望着魏明烨,说:“周子衿父母双双离世多年,只有一个姑姑帮衬照看,但那姑姑重男轻女,她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不肯让她上学,还给她介绍了一个瘸腿儿的拆迁户结婚。” 陈亦扬停了停,下巴冲魏明烨抬了抬,问:“她手腕上是不是有几条印子?” 魏明烨一个极细微的抬眼动作,依旧不言。 陈亦扬捕捉到了他这个表情,嗤笑一声,“是我多想,魏魏从不记女人的这些无关紧要。” 魏明烨掐了烟,看着他。 这个目光犀利又警示,寒风飒飒,着实把陈亦扬给噎着了。 魏明烨当然清楚周子衿手腕上的痕印,不新不旧,凸出的新肉带着偏深的粉,一共两道,一深一浅搭在一块儿,无论近看远看,像是一条错搭的手链。周子衿常会戴一块女表,便宜,质感略差,以此来遮挡疤痕。魏明烨从不问,偶尔几次会抓握住不让她挣,他试探的意味显山露水,可周子衿也从没有谈心的意思,魏明烨便作罢。只在去年的圣诞节,买了一块积家的女表,红色的表链细细一根嵌在她的伤疤上,不多不少恰恰遮住。 后来周子衿查过那块表的价格,十万出头,在这个品牌里不算最好,寓意倒是暖—— 日月相映。 “她姑姑不愿她上大学,说女孩子嫁人就行了,上学费钱。周子衿割腕自杀,以此反抗。”陈亦扬语气轻松好奇,像在旁白一件随意的社会新闻,“她跟她姑姑睡,半夜老人起来,半身都是血,全是周子衿的。吓得第二天就给她交了学费。” 魏明烨听后,眉峰无意识的下压,他品相本就冷酷不近人,此刻更显寒冰三尺。 陈亦扬一直弯着的嘴角陡然定格,凑近了,声音也低了,“她还有一个哥哥,非亲生,二流刺头儿。” 魏明烨平述:“待她不好。” “岂止是不好。”顿了片刻,陈亦扬说:“不做人事儿,试图猥亵过周子衿。” 足足静默了十多分钟,空气粘稠得像泼满浆糊,越压越紧,撕扯不出半分喘气的空余。连陈亦扬都耐不太住了,喊了一声,“魏魏。” 之后的谈话又继续了许久,零点将至,魏明烨才从公馆出来。 今晚来时已晚,车位不够,他勉强把车停在了角落处,这会左右两边都被车子包围,其中一辆大众停得歪七扭八,压线挡住了部分出口。魏明烨是辆进口路虎,本就车宽身长,两把之后倒不出来,他心里邪火骤升,就想着一脚油门把这破车给撞开拉倒。手机这时响起,周子衿打来的。 一团火迎雨而灭,气焰压得连丝烟都不见冒出了。 周子衿的声音很轻悦,问:“明天过来么?” “来。” “那我帮你带芙蓉饼,上回你不是说好吃么,我早点儿去排队买。” 魏明烨嗯了声,“难排队就不吃。” 周子衿的语气染了笑,“不难的,反正明天下午没课。” 第二天,她拎着一袋吃的早早到了艳明山的别墅,魏明烨下午五点到,一进屋就闻见了饭菜香。周子衿从厨房探出头,“正好可以吃饭啦。” 话未落音,与门口的人大眼瞪小眼。魏童童冲她扬手,“Hello,我妈妈。” 周子衿脸色窘红,局促不安的望向魏明烨。魏明烨好似局外人,自顾自地脱大衣,没有半分解围的意思。 魏童童窜过来,仰头指着餐桌,“妈妈,我能吃这个饼饼吗?” 周子衿说:“你别叫我妈妈,就给你吃。” 魏童童点头,“好的,妈咪。” 周子衿无言以对,一抬眼就看见魏明烨嘴角含笑的模样。宛若错觉,仿佛这父子俩是故意商榷谋划,引她入瓮。 -- 第63页 魏童童是个能吃的小孩儿,魏明烨却从不给他夹菜,冷淡淡地坐在周子衿身旁,自己吃相风度翩翩。周子衿一口一口沉默扒饭,好几次想主动给小朋友夹鸡腿,都别别扭扭的没敢伸出手。 魏明烨看出她心思一般,说:“他喜欢吃鸡腿,给他。” 周子衿如获大赦,顺从之,对魏童童笑了笑,“吃吧。” 魏明烨冷声,“倒是不挑食了,唯独在幼儿园不吃青菜?” 魏童童郑重地点了点头,“嗯啊!” 魏明烨:“……” 吃完饭后,魏家的司机就把魏童童接走了。走之前,魏童童突然拉了拉周子衿的手,示意她低下头,然后在耳边奶声说:“因为我爸爸太忙啦,我只有在幼儿园表现不乖,他才会来看看我的。臭爸爸拉臭粑粑,魏明烨臭臭的。” 人被接走后,魏明烨又接了个电话。生意上的事,他谈笑风生,剑眉星目神采奕奕,每一句话都说得游刃有余。周子衿听到的数字都是上了亿,显浮夸,偏偏有的人浮夸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厨房的碗筷收拾到一半,她也有电话。 周子衿看了来电人,下意识地侧过身,在窗边接听。 李姓学长对周子衿倾慕已久,三年时间,从坦荡追求未果,到如今默默守候,实在用情且体面。前几日周子衿答应与他吃了顿饭,两人相处尚算和谐自在,或许是同龄同专业,聊天时倒也显得滋润顺畅。 从周子衿答应吃这顿饭时,李学长便看到了希望,当然得乘胜追击,嘘寒问暖。 他约她周六晚上看电影,语气委婉,态度虔诚,一字一句都真挚。周子衿考虑良久,半分钟没有吭声。窗外,魏明烨身姿挺拔,单手撑腰闲闲踱步,谈吐成熟自信。转过身时恰与周子衿视线相对。 不知是天光大好,还是花香蛊人心,刹那之间,周子衿在他眼神里竟看到些许温柔缠绵。 周子衿转开视线,声音低了低,握着手机答应:“好,那周六晚上见。” 电话刚断,腰间一紧,就落入男人坚硬的怀抱。 魏明烨侵略感十足的搂住她,故意做坏,双臂收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周子衿疼得很,推搡他,“没气儿了。” 魏明烨侧过头,在她左脸亲了一口,沉声问:“周六晚上要见谁?” 周子衿诚实说:“一个同学。” 魏明烨没再问,只说:“周六我要出差,不能陪你,自己好好玩。” 周子衿乖巧点头,神态游离飘飘然,乍一看倒是我见犹怜的模样。魏明烨动了下作心思,把人拦腰抱起就往卧室去。周子衿搂住他的脖颈,抗议道:“欸!我碗还没洗完呢!” 魏总从不委屈自己的蠢动,踢开门,踹掉鞋,“有阿姨收拾。” 今天这老男人的兴致特别高亢,白日如鱼得水,甭管窗外天色明亮。 魏明烨不常过分动情,必是主导者。但此刻不一样了,周子衿肩膀时高时低。魏明烨的呼吸明显乱了,被毯揪出的形状宛如一朵朵张狂恣意的花。 傍晚黄昏落,娇嗔贪恋也谢了幕。 魏明烨阖眼养神,揽着周子衿的肩头,手指卷弄着她鬓边垂落的长发。难得的宁静之后,魏明烨侧身弯腰,亲了亲她的耳垂:“今天这么乖。” 周子衿蔫蔫儿的嗯了声,问:“魏明烨,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呐?” 语气像撒娇,深得魏明烨的欢心。他以为是上次魏童童离家出走,找她借了一百块打气球,子债父偿倒也说得通。 “我还。”他答。 周子衿语气更蔫了,“那你还多少?” 魏明烨掰过她的脸,翻身向上,接着身体下沉,同时把她破碎的哼吟吻进了唇齿间。他说:“你要多少我都给。” 次日周六,周子衿醒来已过十点,身边空无一人。 魏明烨上午有海外的华侨客商要亲自接待,早早便让司机接去了集团。周子衿拔下充电的手机,一条两小时前的银行到款提醒躺在屏幕上,金额吓了她一跳。还有一条魏明烨发的微信,他说:“缺什么了,跟我说。” 周子衿想了想,转了一笔钱出来,当是魏明烨和她之间,那几次□□后没兑现的等价交换。凑上她之前赚的,已经足够出国留学的费用了。昨日学校告诉她,不出意外,半月后就能去新学校报道。 李学长订的电影票是晚七点的黄金场次。周子衿到的早,李学长比她更早,男生特意装扮过,风衣得体,身材高大,本就青年才俊,少年气未褪,成熟气质又逐渐加冕,此刻更显玉树临风。 周子衿大大方方,说:“你请我看电影,我就请你喝奶茶吧。” 李学长这点好,懂得成全女生的自在,于是欣然同意,点单的时候也很自然的按自己的喜好来,真实且不刻意。电影是一部口碑不错的科幻片,剧情紧凑,节奏炸裂,周子衿自然而然的投入其中。观影完毕后,与李学长讨论观后感有说不完的话题。 李学长热情活跃,见识丰富,着实有朝气,有魅力。只是他偶尔一记温柔眼神飘来时,周子衿会下意识的回避。可一想到孟小甜的箴言,人生苦短,大好青春,纵情一点又何妨? 周子衿心里那点道不清的抗拒和排斥便退居次位,她鼓起勇气,坦然的接纳了李学长的好意。 -- 第64页 在一次次的眼神碰撞里,周子衿却更多地想起了魏明烨。 于理,她与魏明烨只不过是你来我往,人走便茶凉的金钱关系。 于情,于情…… 周子衿猛然一怔,被这个“情”字怔得神魂惧散,当头一棒。后知后觉自己一定是昏了头,错了神经,竟敢在这段关系里肖想感情。 在一起一年有余,她从不主动过问魏明烨的一切,但时间久了难免了解个大概。魏明烨三十有七,离婚单身,育有一子,女方姓甚名谁无人知晓。他不是北城人,祖籍西安,出身贫苦,早年B大毕业后,因误入歧途,恃凶伤人而有过一年牢狱之灾。之后靠项目翻身发家,从此顺风顺水跃居人上人。十余年之后,身家在北城成谜。 魏明烨从不是作风正派的贵公子,自然也用不着争着当人模狗样的伪君子。他贪财好权,花花女色里,也用不着为谁守身如玉。奢淫得理所当然,狂妄得无所畏惧。周子衿从跟他的第一夜起,就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准确的位置——自知之明,从不越矩。 与李学长逛了一路明安街,在KFC买了份第二个半价的麦旋风之后,两人才告别。陪她等车时,李学长笑着说:“我听教授说,暑假就能去x大学报道了,还有十天不到。周周,加油哦,到时候给你攒个局。” 周子衿笑得真心实意,“行呀,我请你们吃饭。” 李学长眨眨眼,“我有机会么?” 一语双关,周子衿揣着明白,却答得似是而非,“当然,吃饭要请你的。” — 时间还早,打上车后,周子衿让师傅开去艳明山的别墅。 她把卧室衣柜稍作整理,自己的衣服不多,一个行李箱绰绰有余。魏明烨回来时,就在门口瞧见她小小一只身影跪伏在地毯上,身旁是满了一半的箱子。T恤外套叠得齐整,手心轻压,便又腾出不少空间。魏明烨看了很久,最后走过来,一把按下箱盖。 周子衿显然吓了一跳。 魏明烨身上有酒味,饭局上过来的。西装下的白衬衫松了两粒暗扣,喉结连着锁骨的肌理往下延伸,胸型扎实完美。他看着她,眼神深邃不言。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慢慢的,周子衿对视的目光里没有摇摆不定,没有惊慌失措,沉静如水一般。 她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推到魏明烨面前,说:“早上你给多了,我把剩余的存到这张卡上,原始密码没有改。” 这生疏的语气让魏明烨不太愉悦地皱了皱眉,连手都没伸,“你拿着。” 周子衿摇了摇头,“多的我不拿。”顿了下,又说:“这一年多,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魏明烨听明白了。 他眉间纹路渐深,眸色也随之转浓升温,冷了片刻,开口:“遇到事了,跟我说。” 这话听着生硬,但细品之下,是有那么几分转圜和妥协的。 心思如周子衿,怎会不懂。她还是摇头,再抬眼时,眸光水涟涟,平静又柔软,但魏明烨分明阅读出了一丝退无可退与决然。 她说:“魏明烨,今晚之后,我就不过来了。” “可以,我下周去学校接你。” 周子衿看着他,“不,是今晚之后,是以后的每一天。” 魏明烨冷声一笑,“这是要跟我断?”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周子衿数月前就打过无数遍腹稿,断舍离,她是有备而来的那一位。这些说辞跟背书一样流利顺畅:“我下学期大四,要忙着毕业和实习,精力没法匀过来。我们这个专业竞争很大,好单位难找。我想心思集中一点,好好把大学读完。” 魏明烨打断:“就业办的章主任,我会打招呼。我说过,任何事,跟我说。” 这个男人的耐心创了历史,当事者不自知,如若旁人在场,一眼就能看出魏总凡心动弹,舍与得的天平上,终究是失了砝码。 沉默许久之后,周子衿轻声说:“魏明烨,这些日子,承蒙你关照,多谢了。” 一段更长时间的静默。 魏明烨捏住那张递过来的银行卡,把弄旋转,也终于明白昨晚她那句“魏明烨你什么时候还钱”的本真意图。 心里明火已起,火苗星焰乱窜,他压着嗓音,语气极致,一个字一个字的问:“账结清了是不是?” 周子衿望着他,“是。” 数秒之后,魏明烨失笑,向前一步将人抱住,两人紧紧贴合,他吻了吻女孩儿的耳垂,情绪大开大合,但无奈更多,“周周,听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宁静的木调香窜入鼻间,直通五脏六腑,这熟悉的温存让周子衿一刹鼻酸。 她闭了闭眼,下一秒,狠心将人推开,眼神清透得不讲丝毫温情,“我申请了交换生名额,资料审核已经通过,下周。下周我就飞伦敦。” 没有什么比坦诚相待更犀利无情,魏明烨这下是真怒了,他反手握住周子衿的手腕,把人用力往面前一带,面若寒霜降,“早就计划好离开老子了?” 周子衿默认,不反驳。 她倔强的眼神笔直明亮,似乎也没料到,魏明烨反应这么大。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你是金主天上月,一早就心知肚明的规则,开始时循规蹈矩,泾渭分明,彼此自在。这场游戏买卖的初衷便是有聚就有离,怎的,曲终了,还不允许人散?这些尖锐想法直冲周子衿大脑,似要掩盖内心的慌乱和迷茫。她以此作盾,倒也短暂说服了自己,将无情无义演得逼真绝伦。 -- 第65页 话头是一茬一茬的刺,合理合据,全往魏明烨脸面上扎,她说:“魏先生,我没有欠你的。你不缺我一个,我自然也不会在你身上付诸一切。今天我周子衿走出这扇门,日后还有更好的走进来。你的人生成功美满,可我,可我的人生……”周子衿逐渐哽咽,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积家女表遮掩,但遮不住她内心的疮疤。她眼里蓄满泪水,轻声说:“我的人生才刚开始。” 周子衿脆弱又坚韧,这种矛盾的品质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偏又古怪地结合,挠中了魏明烨的某个□□。 他想起昨晚在公馆,与陈亦扬继续的那场谈话。 周子衿身世迷离惨淡,成长坎坷不畅,小小年龄寄人篱下,忍常人之不能忍,见过世态炎凉,见过人情淡薄,她敢以身犯险,对抗命运不公,既是绝处逢生的太阳花,也能漠然看世唯我独尊。 陈亦扬最后一句话,是对魏明烨的忠告:“魏魏,别看她年纪轻,狠起来,你是捂不热她的心的。” 相遇离别,贪嗔爱痴怨。 魏明烨恢复了平静,他俯身,薄唇几乎贴上了周子衿的脸,淡声说: “滚。” 反高潮(4) 反高潮 第四章 一个滚字彻底终结两人的关系。 周子衿走之前,把钥匙放桌上,家里的保姆气不敢喘,瞄了好几眼男主人,鼓起勇气正要去接,魏明烨竟伸手将钥匙甩落在地,一脸冷相说:“换锁。” 别墅区封闭管理,能坐车的地方得走十多分钟。夜深路长,低密度的路灯光亮幽暗,延伸往前不见尽头。而身后空荡旷旷,只有粘稠闷热的穿堂风擦身而过。 周子衿走了很久突然停住,她看了眼箱子,魏明烨去年在米兰时装周上给她买回的限量款,里面的衣服也都是他陆陆续续所添置。想了想,她松开手,把箱子留在路边。来时两手空空,走时就不必再有关联。首尾呼应,也算一个圆满句号了。 周四,魏明烨上海出差归来,老张接机。一上车,魏明烨松开衬衫领扣,皱眉问:“车里什么味?” 老张说:“车刚做完保养,加了香条,抱歉,是我没注意。” 魏明烨滑下车窗过风,腮帮抿得紧,本就绷着的脸更显不易近人。老张心里暗自发怵,魏总不喜乱七八糟的味道,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在这种小事上他从不特意指出。但今时不同往日,是自己大意了。 驶出匝道,等红灯的时候,老张酝酿几番,还是开了口:“魏总,周小姐落下的日用品我已经送到了她学校,她本人亲自出来拿的。” 魏明烨问:“她收了?” 老张明显吞吐,“是。” 他话里有话,魏明烨看出来了,也不追问,只以眼神压人。 老张如刀刮背,就这么几秒工夫,已然虚汗外冒,只得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收完之后,把东西都丢进了……垃圾桶。” 魏明烨的脸色以可见之速变沉,眉间犀利,似要剜出一把利刃,活生生的把人劈开才好。 老张知道,这事与不与己相关,都不叫圆满完成任务,索性一股脑的吐话出来,“您住处的人告诉我,周小姐还有这个没有拿。魏总,您看,我需不需要再去送一趟?” 是周子衿的身份证。 照片鲜艳,眉清目明,笑得如花似梦。魏明烨睨了许久,别过头看窗外,说:“丢了。” 绿灯亮,车辆起步,风跟活了似的吹过脸畔,老张终于松了气,可转念一想,刚刚老板的语气里竟依稀听出几分不甘与负气。 拐上高架,魏明烨接了一个电话,那头说了几句,却始终未闻魏明烨回音。 老张无意从后视镜瞥见,心里咯噔。 魏明烨脸色难看至极点,别说温情难寻,连人性似乎都无踪可觅了。 十几秒的停摆,他忽地一声冷笑,“见我可以,但魏童童你给我照顾好了,但凡他给我哭一声儿,你自己看着办。” 宾利在环线上飞驰,四十分钟后停于一处经济连锁酒店门口。 1802房间,门虚掩,魏明烨不动声色的推开,眼神稍低,只望着窗台边的魏童童,而身旁的女人始终未曾得他注目。 魏童童明亮一声:“爸爸!”然后小跑而来。他一把抱住魏明烨的大腿,小小身体下意识的往后藏,只露出一颗蘑菇脑袋看着前方的女人。 胡雨菲年近三十,却长了一张显小脸,齐刘海一搭,倒真教人看不出年龄。乍一看姿容尚可,但眼神偏偏生的媚。她冲魏明烨人畜无害的一笑,心思便全写在了脸上。笑完之后,又对魏童童张开怀抱,殷勤过头的说:“宝贝儿,上妈妈这儿来。” 魏明烨将童童拨去身后,不作回应便要踏出房门。 胡雨菲一声尖厉:“这是我儿子!!”接着扑身而来,奋尽全力要把魏童童拽去。 魏明烨甚至没转身,只手臂往后挡住,轻而易举将人推倒在地。胡雨菲怒目圆瞪,歇斯底里:“魏明烨你有什么资格!我要告你!你个土匪!人渣!” 仿若天下最大笑话,魏明烨眼皮都懒得掀。 这招不成,胡雨菲转攻魏童童。她突绽笑脸,上一秒的狰狞未褪,此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童宝,跟着妈咪好不好?” 魏童童害怕,直往后缩。 -- 第66页 胡雨菲唇红如血,又凶悍起来:“你个养不熟的小畜生!!” 魏童童哇声大哭,魏明烨飞快将他抱起,小脑袋按在胸口。然后狠狠剜了胡雨菲一眼,“再敢靠近孩子,我让你死。” 回到宾利车内,魏童童仍旧蔫在魏明烨身上。早晨上幼儿园还朝气蓬勃,此刻跟大病一场似的,眼眶红透透。 魏明烨表情淡,看不出起伏错落的情绪变化,宽厚的掌心轻轻落在童童头顶心。 魏童童眼如紫葡,黑而纯真,然后无辜的指着后座上的东西,奶声说:“是周周呢。” 周子衿的身份证被他随手搁在皮座,正面朝上,笑容清透明亮。魏明烨淡淡移回目光,在魏童童脸上掐了掐,“不礼貌。” 直呼全名,还学大人叫她周周了。 魏明烨内心失笑,心头阴云呈散开之势。 父子俩大眼看小眼,对视了好久,魏明烨终于率先败阵,问:“想见她?” 魏童童点头说:“想。” 魏明烨拾起身份证,拎住它的边角,食指与拇指细细碎碎的搓,好像要搓出什么奇珍异宝。 最后,他答应魏童童:“好。” 片刻后,又自言自语的补了半句:“仅此一次。” 四盛巷,夕阳余晖温温柔柔洒人一身。 “这些东西你收好,记得拿塑料袋封个口,跟行李一块儿托运也方便。”李学长陪周子衿回家,事无巨细的嘱咐着,“你的成绩单原件,还有一些社科活动的资料证明记得带,最好跟身份证放一块儿。” 说了这么久,李学长拍了拍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瞧我嘴碎的,让你看笑话了。” 周子衿也笑,“不会,谢谢你才是。” 她立在原地,意思很明显,该拜拜了。转身时,李学长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周周!” “嗯?” 看着女孩儿的眼睛,李学长又突然怯了胆,痴痴松手,然后含蓄一笑:“没事,本来有些话想对你说的。” 周子衿不接他这个话茬,弯了弯嘴,“路上小心。” 家门紧闭,周子衿原以为家里没人儿,可刚开门,周靳的身影便直挺挺的堵在那儿,着实吓人。 周子衿惊魂落定,没好语气:“神经病。” 周靳挡住她的去路,嬉皮笑脸地说:“零花钱借我花花呗。” 周子衿视而不见,双耳不闻,把他当个屁。 周靳自小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幼年时还正儿八经的在少林寺学过两年武功,没学成一身正气,反倒方便他干架斗殴,脑子只有一块肌肉,又蠢又操蛋。 “老子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没钱。” “骗谁呢,还能出国留学,没钱谁信啊!”周靳是典型的公鸭嗓,一大声就跟喉咙扯破似的,难听。 周子衿寻思着这事他是如何得知的。因为迄今为止,她都没跟姑姑透露过消息,不花家里一分钱,爱去哪儿去哪儿。谁又在意呢。罢了,周子衿实在不想跟周靳争执,沉默以对要去干自己的事儿。周靳被她态度激着了,出国留学四个字本身就有一种震慑力,在他心中,那是非富即贵才能够得上的生活。眼见着周子衿就要出人头地,嫉妒心直作祟,不想让她好过。 周靳掐住她的胳膊,恶狠狠的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出国的钱是哪里来的!” 周子衿森然一颤,脸色瞬变。 周靳一招致命,得意洋洋继续说:“你陪男人睡觉,钱好挣吧。” 周子衿厉声打断:“神经病!” 周靳一把将人摁住,摁在沙发上,面目可憎地压近她,“我都看到了,北城大道,一辆黑色的路虎,你跟一男人亲嘴儿,车往艳明山开,赫赫有名的富人区。” 周子衿猛的一个劲儿,甩手便是一巴掌,“你跟踪我!” 周靳被打蒙了,气得冒烟,想都没想扬手也打了她一耳光,“臭婊|子!下贱玩意儿!我这就告到你学校,还想出国?丫的做梦去吧!” 周子衿疯狂踹他,尖锐反抗,余光瞥到门口,犹遭当头一棒。 门是敞开的,跟着风儿一摇一摆。那里站了三个人,李学长挨着门框,一脸茫然无措。他左手拿着一块草莓蛋糕,是在巷口踌躇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想要再次告白。 周靳跟条疯狗似的,越来越起劲儿,“同学是吧,可记住喽,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谁挨她谁倒霉!” 草莓蛋糕落地,碎成好多块。李学长跌跌撞撞的转身离去,撞到人也不自知。 他一走,后边的身影便清晰了。 周子衿披头散发,獠牙如刃的模样着实狼狈,自己这丑陋模样毫无保留的暴露在魏明烨眼皮下,心如死灰都不足以形容。 她只觉得万箭穿心。 周靳力气大,一下把人从沙发拽向地面,周子衿早已没了对抗之姿,身体软绵绵的倒戈。周靳不解恨,什么难听的字眼都骂出了口,“丢脸,看姑姑回来怎么收拾你!臭婊|子,臭婊|子!” 周靳去扯她的头发,还没碰到一根,就被人硬生生的掐住手腕定在半空。 魏明烨身材高大结实,一脸平静淡然,只那掐人的手筋骨乍起,力气用的利利索索。周靳挣脱不得,愈发气急败坏,“他妈的还有帮手!” 魏明烨忽然使劲,沿着他的手腕关节往后用力一折,周靳惨叫连连,膝盖顿时软了下去,窝窝囊囊的跪在了地上。 -- 第67页 魏明烨自始至终都没有赏赐一个字儿给这人渣,揍完之后还嫌脏了手。 而周子衿长发遮脸,半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魏明烨走到她跟前,垂眸看了很久。 最后,魏明烨主动弯腰,双臂如铁,稳稳妥妥的将人抱了起来,对门边看热闹的魏童童说:“走。” 魏童童是个神奇的物种,没有丝毫惧怕,淡定如他,还有模有样的学起了魏明烨方才的招式:“爸爸,你的手指头头是这样动的吗?霍霍哈嘿!坏蛋的骨头就咔擦咔擦断掉啦!” 小胖手乱折腾,学不得魏明烨打架时的动作要领,十根手指头都快打结了,干脆张牙舞爪,冲地上疯狂喊疼的周靳做了个老虎吃人的动作,“嗷!嗷!嗷!” 巷子进不来车,宾利停在巷口,百多米的距离,魏明烨抱着周子衿已经出了一身汗。三件套式样的西装黏身,黏得魏明烨心浮气躁。不算温柔的将周子衿抛向后座。 魏童童被赶到了副驾驶,交通违规不可取,前排不让坐小孩儿。可老张此刻哪敢吭声,只得慎之又慎的将车慢慢开。气压低,空气被冻住一般,连魏童童都很是抬举的不作不闹。 周子衿右边脸肿了,眼角也划出了一道小血口。她像一个木头人,看着窗外一路无言。 景色越来越熟悉,车子停在艳明山的别墅门口。 魏明烨骇着一张脸,说:“下车。” 周子衿顺从下车。 魏明烨叩了叩车窗,吩咐老张:“送童童回西山。” 车开走后,四周静到极致。 魏明烨开了门,却不见身后的人跟上来,没耐心的看她一眼,“还不进来?” 周子衿杵在原地没动,甚至不去看魏明烨的眼睛,只懵懵懂懂地说:“我的身份证是不是在你这里。” 她的状态不对劲,虚浮缥缈得没有一个着力点,看得魏明烨皱眉。 他把门推开了些,“自己进来找。” 周子衿一动不动。 魏明烨说:“你这个样子很好看是不是,站在门口给人看觉得很光荣是不是?要拿东西自个儿进来,你还想谁惯着你? ” 这话实在带刺儿,不痛不痒的往周子衿伤口上扎。挠了她的自尊,掀了她的脸面,也点燃了她压抑许久的火苗星子。周子衿往魏明烨身上扑,犹如一头解开封印的小狮子。这一下力气不小,魏明烨差不多是侧身,没站住,真就被她扑了个趔趄。 周子衿全然发了怒,手脚并用的缠着魏明烨,撕心裂肺道:“我没有让你惯着我!我没你说得那么不堪!谁让你来我家找我的!谁准你来的!” 魏明烨的侧颈被她的指甲很用力的挠了两把,又深又疼,瞬间见了血。连日来的那些不快跟着爆发,魏明烨反手扣住周子衿的胳膊,不算温柔的把人带到了身前,耐心全失的责问:“冲我发火,你搞清楚对象!” 周子衿的眼眸干涸,眸色亮堂得像是冬日初雪,带着恨,带着怨,带着愤,多种情绪畸形横生,魏明烨一时恍然,竟看到了她眼底里有几分自卑和难堪。 周子衿全然不计形象,拼命一般去踹魏明烨,“人渣!人渣!都是人渣!” 女人豁出去时,当真不要命。一脚正中膝盖,魏明烨吃了痛,怒火攻心,掐着她的肩膀往上,“周子衿!” 周子衿哪儿还听得进半句劝,骂得唾沫横飞,骂得歇斯底里,她脑子一片模糊,已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谁。魏明烨招不住她了,面如霜降,拂开矮柜上的杂物,只听见哐哐落地声,然后一地狼藉。 他把周子衿按倒在柜子上,压着她的手腕定在头顶,大腿一夹,又把她乱蹬的双腿夹得严严实实。周子衿疯狂扭动,奈何力量悬殊挣脱不得,只得破口大骂:“魏明烨你个老王八蛋!我不欠你什么!我还清了!!” 魏明烨任她胡闹,任她发狂,眼神由浓转淡,最后静如一汪深湖。 在这无声的注视里,周子衿声音渐小,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理智回来几分,懵懂茫然的与魏明烨对视。 魏明烨还是冷淡傲人的模样,只声线低沉,问:“真的还清了?” 周子衿眼睫一动,泪水淌出眼眶。 下一秒,魏明烨的吻就覆了上来。 魏明烨抽烟却不嗜烟,如非必要几乎不沾,他身上的味道清爽宜人,还有淡淡的香水味。香水是去年生日周子衿送的礼物,名字叫梵音藏心。熟悉的味道钻入六腑,周子衿忽然就崩溃了。她眼泪狂流,泣不成声,抓着魏明烨的衣领紧紧的,好像抓住了人生中难能可贵的一道光。 周子衿主动回吻,魏明烨自然不让人失望,也从不当被动者。衣裳褪尽,胸肌硬实,皮肤上一层微微汗水。他劲儿不小,抱住周子衿抛去床上,震得人头昏眼花,差点呕吐。 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没有委曲求全,没有刻意讨巧,没有被逼无奈,没有心口不一。周子衿全情投入,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心甘情愿。女孩儿恣意潇洒,真诚热烈,很多时候,周子衿全程主导,他魏明烨竟成了被摆弄牵引的那一位。 两人在艳明山的别墅里三天没有出门。 周子衿跟大病一场似的,生物钟完全颠倒,白日混沌沉睡,晚上回光返照。 魏明烨为了她,也是三天没去集团,公事文件全差秘书往家里送。周子衿很少跟魏明烨说话,醒来了就看书,看累了就跑到书房,一脸无辜的望着他。魏明烨不管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然后接纳她的目光,微微翘嘴,点头说:“来。” -- 第68页 两人疯狂,精疲力尽。周子衿藏着一股倔劲,仿佛要证明什么,思考什么。很多次,做着做着她忽然就哭了。魏明烨从身下坐起,盘然后整个人拥住她,耐心温柔的轻抚她的后背,他说:“周周,我在。” 魏明烨这句话是给了承诺的。 他自己心里明白,有些东西,从很久以前起就不一样了。 成熟男人该有的决策力他从不含糊。前几日那样咄咄逼人,只因他知道,周子衿再不找个宣泄点,人迟早出事儿。魏明烨心想,该说的,慢慢说。等她情绪稳定些,很多东西会让她明白。 一晚痴缠,魏明烨确实是累了。这一觉睡得沉,醒来竟然已过九点。 身边空无一人,周子衿不在。 魏明烨摸了摸被褥,蚕丝冰凉,看来人起了有一阵。他掀开被子下床,却瞥见床头矮柜上,工工整整的放了几张毛爷爷。 魏明烨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嫖了。这是周子衿留给他的……嫖资?! — 天光大好,北城晴空万里。高楼耸立城市之间,车辆川流于高架环线,一派朝气繁荣。 周子衿坐在出租车里,还有五分钟到机场,她把护照和机票拿在手里,然后摘下墨镜,静静看着窗外晨景,内心无波无澜。 反高潮(5) 反高潮 第五章 办理行李托运的时候,周子衿接到一个人的电话。 这边手续办完,她赶到负一层的星巴克。李学长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叫她:“子衿,这儿。” 周子衿对他笑了下,坐向对面。碰上他的眼神时,很轻的避开,李学长说:“喝咖啡吧。” 有一段的安静,两人谁都不说话。 最后,李学长叹了气,说:“周周,对不起哦。” 周子衿双手捧着纸杯,摩挲着的指尖陡然停住,她抬起头,缓缓展开笑颜,“没有,是我让你看笑话了。” 简单纯粹的开场白,没有左右为难,也无费心试探。一个为道歉而来,一个坦诚相待。聪明人的谈话,总是更容易看见本真。 李学长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薄风衣,酷酷的,着实是位青年才俊。他伸手拿过周子衿的咖啡,很细心的给她加了一包砂糖,再用干净的勺子搅匀称,最后推到她面前,说:“那天是我唐突了,抱歉没有经你同意,擅自来你家。” 周子衿说没关系,问:“那天你来找我,是还有别的事吗?” 李学长承认说:“我是要向你再次表白的。” 周子衿愣了下,随之莞尔,摇摇头说:“对不起,扫你的兴了。学长,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李学长鼓了鼓腮帮,长呼一口气,“不好也不敢追你啊。” 周子衿笑出了声儿,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归于自然。李学长坐直了些,看着她的脸,那天被周靳打的伤口几乎不见,只眼角还有些许痕印连化妆都遮掩不住。他真心实意地说:“周周,不管打你的是什么人,请一定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只要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找北城最好的律师。” 周子衿心窝被烫了一下似的,周身都回了暖。她不说话,只低着头,用力的点了头。 “我不会嘲笑你,更不会看不起你。跟你认识三年,我相信你的人品。世上之事并不全都非黑即白,你一定有你的难处。或许我不认可,但我一定选择体谅和理解。周周,你是好女孩儿,特别特别好。”李学长郑重其事道:“希望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还能是朋友。如果你愿再多给我一点可能性,周周,我可以的。” 周子衿眼眶渐热,杯子都快被握碎掉了。 静了很久,她抬起头,眼神明净透澈,说:“学长,祝你前程似锦,一定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李学长点点头,听懂了。再多痴缠到这里也该有个句号,绅士体面总比狗皮膏药要美好。他稳了稳心情,才敢抬头看周子衿,也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了,“那天一同出现在你家的人,就是他吧。” 周子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是。” 李学长回顾一下,目如朗星,英俊深邃,这样的男人当真过目不忘。他无奈的撇了下嘴角,说:“好,我知道了。” 周子衿唇瓣微启,欲言又止,但转念一想,还是把解释的话咽了下去。 李学长知道什么,自以为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到这就好,利利索索的结束也是一桩功德。 “周周,别委屈自己。”李学长最后说。 周子衿眼底隐含泪光,“好,我会的。” 从星巴克出来,两人的相处轻松随意,豁然开朗。 登机时间富余,李学长陪她聊天解闷儿,临近分别倒是友爱关怀,字字真心。周子衿一一笑纳,礼貌回应。手机在她掌心,同一个来电人,一遍一遍已然重复许久。 周子衿不挂不接,任其静音。只轻轻将屏幕翻转朝下,手心盖住。 李学长问:“是他吧,不接吗?” 周子衿拿出证件,已经准备过安检。她一步一步往后退,朝李学长摆了摆手,平静淡定地笑了笑,说:“答应过你的,不再委屈自己。” 六月。 十二个小时飞行。 北城已远,故乡不见。 周子衿结束粗率潦草的过去,平和而有序的开启了丰盛的未来。 -- 第69页 此次赴UCL交换学习,是她所在学院的秦老院长亲自写的推荐信。作为得意门生,周子衿从没让师长失望过。报道后有专人负责接待,生活安置以及种种手续的办理耗费大量精力,等一切稍作安定,已是三天之后。 “嘿!周周!几个有趣的社团,这是籽料。”晚霞落幕,周子衿从实验室出来,Brett说着不怎么标准的中文,高瘦年轻的身体逆光而立,像是夕阳下的一道漂亮剪影。 周子衿都差点忘了这回事,忙接过,埋怨自己金鱼脑,“不好意思啊,还让你亲自跑一趟。呀,这资料……” 资料非白纸黑字纸质,而是全部手工画的。形象生动,宛如一本内容丰盛的手绘本。 Brett开朗愉悦,骄傲道:“都是我画的哟。翘瞧这个,马术社团,Nice!周周一起来。” Brett同是UCL商学院的学生,也是报道当天接待周子衿的那位。中文名叫杨锐特,二十二岁的混血儿,外婆是中国江苏人,据说还混了八分之一的拉美血统,高大俊秀,实在养眼。他对周子衿很有好感,迫不及待的在她面前秀起了中文。异国他乡,折中一半,这也算是遇故知了。 两人有说有笑一路同行,回宿舍前,Brett约她明早一块儿去实验室。 这位混血帅哥的热情鲜明且奔放,极富感染力。周子衿敏感,婉转心思已到嘴边,但另一个声音从心响起,提醒她活在当下,务必勇敢。转念之后,她便按下拒绝之辞,欣然同意。 刚到宿舍,手机提示新信息,九个字: “不接电话,我就来伦敦。” 周子衿手指蜷曲,在锁屏的时候真真实实的犹豫了一下。 此刻的沉默像是某人的心思。处心无误的计算着她的反应,担忧,顾虑。留白恰到好处的时间,然后精准的将电话重新拨了过来。 伦敦与北城时差七小时。 凌晨近两点,魏明烨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又性感。料是吃了四天闭门羹也毫无狼狈愤恨之态,依旧稳定阔朗,接起电话说:“怕我?” 老男人的计谋和定力实在炉火纯青,再次联系,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没有阴阳怪腔的调侃,不造作,不油腻,简明扼要的直切要害——周子衿,你怕我。 不可否认,周子衿在听到这两个字后,心跳确确实实漏了几漏。如重锤,锤出了个回肠荡气。她矫正思绪,倒是出其不意地答:“是,魏先生,我怕你,所以才走得远远了。” 魏明烨那头嗤笑一声,极轻,“怕我就对了。” 四两拨千斤,原来到最后,他才是那个拨弄掌控的人。 周子衿忽升无名火,仗着身处异国有恃无恐,他魏明烨也不能怎样,于是理直气壮道:“我和你之间两清了。” 魏明烨低呵,“清什么?我同意了么?周子衿,你胆子谁给的,经我允许了么?” 周子衿脸一阵阵的烧,强硬回:“怎么没有?走前,我给你留了钱,不用找零算你小费了。” 魏明烨回首往事,风花雪月里自己造的孽不知如何计数。爱他的,恨他的,为情所困的,有利可图的,比比皆是。魏明烨女人堆里缘如纸薄,何谓真心他不曾计较。周子衿这句话倒是完美概括了他的前半生,慷慨洒脱,实则冷情死血。 魏明烨低低骂了一声,“学我什么不好,光学会这些了。” 周子衿不知他胡言胡语个什么劲儿,实在不想和他再有牵连,“魏先生,结清了,如无必要,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几秒钟的沉默。 这种沉默自带气场,像是穿越万尺,萦绕于她身边。压迫感如此清晰,甚至让她犹豫挂电话。 魏明烨说:“周周,开门。” 周子衿一度以为幻听,不可置信。直到敲门声咚咚响起,她三魂丢了七魄,心脏差点停跳。然后抱着“我不信!天涯海角他还能只手遮天不成!”的反骨心理愤愤然拧开门锁。 魏明烨双手撑在门框两边,头肩低埋,闻声抬眼。 四目相对,一瞬静止。 魏明烨左手拍向门面,一掌抵住,根本不给周子衿反抗的空隙,跻身入堂,然后反手将门关闭。 空间陡然缩小,为数不多的空气被压榨稀薄。 周子衿呆愣不动,反应过来,整个人下意识的往旁边一偏,竟不自觉的干呕起来。连续好几下,其实什么实物都没有吐出来,只觉一瞬胃烧恶心,她控制不住。 魏明烨见她弯腰难受,伸手稳稳扶住,被她愤然甩开后,倒也不再主动,站在那儿稳重如山,不悲不喜。 周子衿朝他胸口很用力的捶了一把,声音又低又哑,似嗔似怨:“阴魂不散!阴魂不散!” 魏明烨将她的手拉停,定在胸前,说:“陪你三天,给我三百。三百块?买我魏明烨三天,周子衿,自始至终,独你一家。” 周子衿冷笑,“嫌少?上门要债来了?” 魏明烨答:“天经地义。” 这话狂傲过分,听着刺耳无语,可说的人是魏大老总,偏叫人无法反驳。 周子衿也不气恼,风轻云淡的赏他一句:“抱歉,魏先生的表现,只值这个价。” 魏明烨反倒笑了,小丫头片子,伶牙俐齿尽得真传,自个儿养的小猫终于化成龙凤,天大地大由不得他哄劝了。 他伸手绕到她后脑勺,轻轻一压,将人抱住,沉声温柔:“好了,周周。差什么,差哪里,以后都给你双倍弄回来。” -- 第70页 一个弄字极尽风流,周子衿对准他蹭亮的鞋尖狠狠一踩:“我现在就想弄死你!” 魏明烨早年断过右脚拇指,痊愈后落下病根,不影响日常生活,但也经不住这样刻意凶猛。他疼得头冒冷汗,霎时松开了人。周子衿心里咯噔,半秒之间,竟有些许后悔之意。但她很快冷静,垂眸片刻,再抬眼时,坚定无悔:“魏明烨,我不卖|身了。” 魏明烨忍过一波痛感,气息未平,说:“这一年多,我对你怎么样,你感觉不出来?” 周子衿看着他,“你喜欢我。” 魏明烨坦然:“喜欢。” 快言真语,不曾犹豫。是什么,就是什么。成熟男人的交流总是直白简单,周子衿看着他深邃的眸,看着看着,终于先行溃败,别过头去,眼含热泪。 魏明烨向前一步,声线越撩越低,接近心声。他说:“周周,跟我,我要你。” 半个地球,跨海长奔,风雨兼程不过一场心意。 周子衿静默许久,不争不辨,不吵不闹,最后轻轻对魏明烨说:“对不起,除了感激,我对你再没有别的感情了。” 这一夜,魏明烨沉默离场,他转身时的那个眼神,很多个夜晚,都是周子衿梦里流泪的根源。 — 来英国一月之后,周子衿每天都泡在图书馆,PPT和实验报告几乎每周都有,才来多久,她已经赶了两份三千字的论文报告。到下半年,还要定制实验框架和流程报告。她累得瘦了五斤,本就是小骨架,现在下巴都冒了尖尖儿。 Brett对她产生了浓烈的兴趣,成天殷勤快活,围着人打转儿,终于在某天夜晚,蜡烛玫瑰围成了一颗爱心,Brett抱着尤克里里,深情款款的唱起了《My love》。 被告白是意料之中的事,周子衿一点也不意外。 虽说不排斥,她费尽苦心远走他乡,本就为了开展新生活。但真到了这份上,内心还是没法自我说服。 理由千万种,但她最后定义成——相处太少,进程太快。 周子衿侥幸想,多接触些日子,了解得差不多了,彼此还是可以双向选择的。 留余地,但不留暧昧,当下,周子衿还是清晰明了地拒绝了此人。 Brett简直乐天派,没事人一般,“OK,OK,来日仿长,几续努力。” 不太标准的中文发音,听得周子衿忍俊不禁。Brett性格太好,被拒绝后的第二天,迅速满血复活,并且自来熟的拜托她一件事—— 帮忙照看一只鹦鹉。 鹦鹉名叫大头,是Brett在某次比赛中中国队友送他的礼物。Brett获之如宝,但奈何合租的室友提出抗议,几经商议无效,眼见室友情即将破裂,他只好想到了周子衿。周子衿单独宿舍,除了每日两次喂食,确实也不碍事,于是答应。 大头是典型的笨鸟先飞,长相一般,却被Brett训练出了说话的技能。 不说英文,纯正的京腔爷们儿,实在奇葩。 那天晚上她下课回家,开门就听一句:“诶嘿!光着膀子大裤衩儿!” 吓得周子衿差点摔个狗吃屎。 后来,渐渐习惯并成乐趣,周子衿接着开发鹦鹉的语言天赋,教教几句吉祥话,又是一月之后,嘿!鸟语说得还有模有样了,每每听到那仨字,周子衿简直乐开了花。 八月末,Brett再次表白。 这小伙子搞浪漫,沙滩,海浪,歌声,蜡烛。大约是气氛迷惑,月光惹的祸,周子衿没有立即拒绝,而是分心犹豫了片刻。可就是这十几秒的无声,让Brett欣喜若狂,丢下吉他奔来就是一个熊抱,“我简直太开心了!” 紧接着,烟花棒从四角点燃,绚烂银条倾泻而下,不知从哪儿奔来一群同学,吹口哨,击手鼓,围着他俩唱跳庆祝。 周子衿一脸懵圈儿,完完整整的体会了一遭,什么叫被动恋爱。 Brett的风火个性让她实在不敢恭维,可眼下也只能顺水推舟,懵懵懂懂地配合演出。周子衿心情复杂,那些想象中的惊喜、开心、洒脱通通没有出现。她尴尬的站在Brett身边,心思缥缈,神游天外。 Brett送她回去的路上,依旧沉浸欢喜不可自拔。 周子衿戳了戳他的肩膀,“嘿!你误会了!” Brett一把捂住她的嘴,“NoNoNo!” 周子衿无奈皱眉,声音提高道:“Brett!” “Ok,Ok。我知道的。”男孩儿举手投降,眉开眼笑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周子衿:“……” “你不喜欢我,我没有性魅力。周周,你让人有探险欲,这叫我欲罢不能。”Brett诚实坦白对她的好感,耸耸肩,无所谓说:“杨锐特要努力,先给自己打个气。” 周子衿没忍住,笑了起来,对他竖起大拇指。 Brett很大方的揽了揽她的肩,问:“周周,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周子衿一刹分神,然后见了鬼的,脑海里竟自动勾勒出一道身影。肩宽体拔,鬓角清爽,眉眼鼻唇线条利落。名字呼之欲出,形象跃于眼前。周子衿反应过来后,掌心握拳,虚汗直冒。 Brett察觉到不对劲,将她的肩膀揽得更紧,“嘿?周?” 与此同时,小孩儿清亮稚嫩的声音响起:“周周妈妈!” 周子衿一个趔趄,寻声回头,这一刻的表情可谓惊悚。 数米之外,黑车蛰伏。后车窗滑下半边,魏童童的大脑袋探出窗外,下巴垫着窗沿生生挤出了三层软肉,着实可爱。他大眼明亮,偏要说的一本正经:“漂洋过海来看你,今天童童也爱你!” -- 第71页 周子衿跟被点了穴似的,眼皮都忘了眨,以为幻觉错乱。 车窗另半边终于完全滑落,一只大手落在魏童童的肩膀上,将聒噪的小作精抡回车里。黑色袖口作衬,男人露出半截的手腕便格外显白,那只白金表再熟悉不过,表盘一颗低调的蓝宝石隐隐生光。 魏明烨望着她,就这么望着。 周子衿慌乱闪躲,眼睑一抽一抽的跳动,她拉着Brett转身要走。 后头倒也没多余的动静,始终保持这个距离,匀速缓步的跟在身后。 百来米之后,Brett直呼上帝,数次要松开她的手。但周子衿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揪着他不许。到了楼下,还十分主动的抱了他一下,亲昵不言而喻。 Brett深谙炮灰身份,够义气,故作深情的捏了捏周子衿的脸,然后告别离开。 经过卡宴时,魏童童又从车窗冒出脑袋,双手做枪状,瞄准Brett十分严肃:“Biu~biu~biu~你死了。” 周子衿没眼看,快步上楼。 魏童童下车来,软乎乎的朝她喊:“周周,我生病啦!我坐了好久的灰机,我的肚肚好难受哦。” 周子衿没回头,强迫自己语气冰冷:“你那是饿的,让人带你去吃点东西就好了。” 魏童童说:“可是这里没有人,除了你,都不是人,我看不到别的人。” 周子衿:“……” 她想,这小孩儿以后一定是个角色,跟他老子一德行。 不想再多纠缠,周子衿冷淡淡的回:“小孩儿,别作。”然后迅速上楼,把门关得紧紧。 靠着门板狂喘气了两分钟,她又飞快将窗帘拉严实,强迫自己不去看楼下的一切。 十五分钟后。 周子衿茫然懵懂的坐在沙发上,全然不知要干嘛。 手机响时,心脏跟着跳出嗓眼一般,低头一看,是魏明烨微信发来了一段语音。魏童童蔫儿吧唧的奶音:“妈妈,我真的好饿哦,魏明臭说,你不见他,他就不带我吃东西。” 魏童童的声音我听犹怜,周子衿自己都快崩溃! 豁出去了!她直接打魏明烨的电话,然后起身,拿包,换鞋。接通后畅畅快快的骂了出来:“魏明烨,你这是犯法的,虐自己的亲儿子,是人么?!” 周子衿边骂边拧门,用力拉开,“做个人吧你!” “你”字戛然而止,万恶之源就在眼前。 魏明烨堵在门口,黑色风衣笔挺有型,同色系的羊皮手套宛若一体。他看着她,荣辱不惊,眼神沉如江海。 周子衿嘴唇张了张,整个人都在发抖。 魏明烨慢慢摘了手套,两只全捏在左手,终于抬头看她。男人姿态还是好看的,闲淡稳重,一眼定心。但经不得细敲,不知是否幻觉,周子衿一刹惊觉,魏明烨是瘦了。 这样的对视太招人,男人不言不语,眉目间却有暗潮汹涌。 再次见她,压上身家,连魏家最宝贝的那个小的,都被他拎来当令牌了。 周子衿不敢细想,不忍深究,不敢看他。 魏明烨进门,关门,一身风尘落定,从从容容,有备而来。 周子衿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后背抵墙,一片冰凉。 魏明烨不续旧情,不要答案,只忽然问她:“刚才那小子问你,喜欢什么男人。为什么不告诉他?” 周子衿脑子一片乱。 “不知道怎么回答?”魏明烨薄唇轻碰,抓住她的手腕,“我教你答。” 手腕挣扎不得,贴在了他胸口,魏明烨低了低头,说:“告诉他,你喜欢手感扎实的,这里有一条线,你最爱的地方。”手腕随之往下,被他带引,定在了皮带处,“告诉他,你学解皮带解了很久。还有这儿……” 魏明烨声音越来越沉,动作也越来越没边。 周子衿不说话,忍着,绷着,头发丝儿都在微微颤栗。最后,她抬起眼,这样一个动作,额间的汗一颗下坠。 如临深渊边,生死之选。 周子衿闭上眼,同时手劲一狠,不用魏明烨强迫,反倒主动勾住他的手。然后踮起脚,狂乱相吻。 两人身体回甘,灵魂共振,同种姿势沉沦。 魏明烨忽的俯身,周子衿眼泪还来不及流,他又起身,亲了亲女孩儿的耳朵,沉声说: “——此生不悔。” — 清晨六点,阳光温柔。 魏明烨先醒,看了眼旁边连睡觉都在皱眉的周子衿,不由重新回到床边,单手撑在她脸侧,俯身在她眉头亲了亲。 周子衿双手搂住他脖子往下,在他肩窝笑得浑身直颤。 魏明烨用鬓角蹭了蹭她的脸,“小妖精。” 两人旖旎片刻,先后起身。魏明烨早已洗漱干净,终于得空打量起她的住处。三十平左右,简洁整齐。东面是一座书架,才来伦敦不久,书本便已放满。魏明烨随手挑起一本经济法则翻阅,直到鸟叫转移他的注意力。 右手边,一只白色鸟笼悬挂半空,绿色鹦鹉雄赳赳,气昂昂,颇有主人风范与之对视。 魏明烨稍稍琢磨,从不知周子衿有养宠物的嗜好。 他问:“周周,这只鹦鹉谁给你的?” 周子衿拍着柔肤水,从里走出,说:“Brett寄养在我这儿的。” 这个名字一出口,魏明烨的脸色已然风云色变。 -- 第72页 但周子衿毫无察觉,心无旁骛的介绍:“它叫大头,很聪明的,真的会讲话。来,我逗一个给你看看啊。” 周子衿想让魏明烨挪个位置给她,站边上去一点儿。刚开口,叫了他的名字:“魏明烨。” 犹如以往每一次的训练,幻想再次得到女主人笑厥如花的肯定。 鹦鹉铿锵嘹亮的喊出后仨字: ——“老畜生!” 周子衿:…… 魏明烨:…… 反高潮(6) 反高潮 第六章 魏明烨从没这么想弄死过一只破鸟。最后还是周子衿救下一条鸟命。她苦苦哀求,求得于情合理:“这是Brett的鸟,真出事儿了我怎么跟人交待?也显得我太不靠谱。” 魏明烨冷笑一声,“死了就死了,你还能以身相许不成?” 周子衿细听之下,五分不快,三分醋意,剩下两分全是阴阳怪气。她说:“我要去上课了,你自己走吧。” 魏明烨看她一眼。 周子衿抓了一把小米摊开掌心,专心逗鸟:“睡了就睡了,你还指望我以身相许不成?” 魏明烨走到身后,左手绕到她前颈,稍一用力就把人抡到了自己怀里。 他说:“欠□□。” 周子衿耳根子挨了烫,偏又挣脱不得。魏明烨存了心收拾她,也不说话,呼吸一下一下扫她侧颈,让她痒,痒到心神不定了,才在她脸颊亲了一口,沉声:“几点下课,我来接你。” 然后松开人,气定神闲的走到一旁系领带。 周子衿压下燥热心慌,无奈看他一眼,心想这老男人情场老手,昨晚一时心软着了他的道,眼下倒成自己被动了。 目光探究又烫人,魏明烨领带系到一半,便转头接纳她的眼神。周子衿心思不定,闪躲犹豫显而易见。 魏明烨说:“你来。” 周子衿顺从之,微微仰头,捏着深色的领条很熟悉的帮他系结。魏明烨喉结突出,脖间线条优美,三十有七竟保养得不见一丝细纹。周子衿起了心思,伸出食指,在他喉结上轻轻戳了戳。 魏明烨不恼,而是抱住她。 周子衿想挣,被他一声“嘘……”所打消。 魏明烨抱了她很久,不言不语,无声无息。 体温透过薄衫递进身体,呼吸频率也渐趋同频。这种无声依偎很奏效,定人心魄,拂去尘埃。什么都不必说,但周子衿能感受魏明烨想表达的。她在怀里闭上眼睛,然后下意识的主动环住男人的窄腰,在他肩头深深呼吸。 魏明烨说:“周周,我能来这里,就是心意。” 他还说:“跟着我,你别怕。” 出门去上课的时候,周子衿拒绝魏明烨送,记挂了一晚上魏童童的去向,奈何昨夜红尘迷乱,始终未得机会相问。周子衿说:“你是不是忘记你还有个儿子了?” 魏明烨淡定道,“嗯。” 周子衿无语至极,“有你这么当父亲的么?” 这话无理问罪,魏明烨倒听出了兴趣,嘴角微翘问她:“你又没当过妈,还能管我怎么当爸。周周,没有说服力。” 周子衿哑口无言,只得抡拳头表示抗议。 魏明烨笑点极为奇葩,这会儿眉眼鲜活,笑意拂面,真真的神清气爽。 他伸手撩了撩她脸边碎发,语气之中分明有了三分宠溺,说:“没关系,以后机会很多,慢慢练习。” 练习什么? 练习说话? 还是练习学他不要脸? 周子衿走到外面才恍然醒悟,是让她练习当妈。 魏明烨一天倒没再招惹她,他来英国既为私,也为公。公司海外基建项目已至收尾,大当家此番莅临可谓稳定军心。基建地址往南去,白天是打不了来回。中午的时候,魏明烨给周子衿打了电话,让她有空去看看魏童童。 魏童童被亲爸带来英国,却没有半分受宠豪门小少爷的待遇。利用完就弃之不顾,倒了血霉摊上这么个渣爹。 周子衿暗自感叹,魏明烨真是老奸巨猾,都这么说了,她敢没空吗? 下午早早结束实验,周子衿赶到这父子俩下榻的酒店。 魏明烨财大气粗,出行在外,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不减半分。总统套间奢华璀璨,魏童童盘腿儿坐在地毯边看电视边啃冰激凌。闻声抬头,对着周子衿笑若灿烂千阳:“周周你来啦!” 小孩儿一脸幸福感,哪有半分被虐待的迹象。 周子衿知道自己又上了魏狐狸的当,心里恨不得将人挫骨扬灰。 “别吃了,下巴肉都五层了。”她蹲下来,食指挑了挑魏童童的小肥下巴,无解的问:“你到底是不是你爸亲生的?” 魏童童说:“不是。” 周子衿笑着又问:“那魏明烨是不是你的爸爸?” 魏童童答:“是的。” 周子衿嗤声一笑,也盘腿坐在地上,抢过他的冰激凌自己吃了起来。 魏童童很开心:“周周你吃过饭没有?要不要我给你点个米其林五星套餐?” 周子衿叹了口气,关心则乱,这屁孩儿也是小尾巴狼。 吃呗,魏明烨有钱,吃不破产。 只见魏童童动作娴熟,拨号码与前台沟通,一招一式俨然小绅士,他看的电视是原版绿巨人。这么小的年龄,见识已然丰盛,魏明烨冷面冷心,实则对魏童童的好都落到了实处,教育培养上没少花功夫。 -- 第73页 等餐的闲暇,魏童童关了电视投影,大有促膝谈心的精神劲。 周子衿看他架势,笑了,摇摇头说:“子成衣钵,入木三分。” 魏童童俨然缩小版的魏明烨,说话老气横秋的:“周周,你喜欢我爸爸吗?” 周子衿拍拍他的脑袋,“小小年纪,谈什么喜欢?” 魏童童嘁了一声,“肯定喜欢,不喜欢就不会跑得远远的了。” 周子衿哭笑不得,“你才四岁呢。” “想当我妈妈的人太多了,我爸一个都瞧不上的。他带过很多女人出席各种场所,但只带过你回他买的房子里。”魏童童说:“爸爸还有一个大别墅,他喜欢吃牛蛙火锅,所以就在别墅里养了一池子的牛蛙。”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周子衿稀奇得很,“后来呢?” “后来牛蛙长大啦,呱呱呱的吵死个人,别墅没法儿住人,我爸爸就不住那儿啦,好像是成立了一个什么生态农园管理团队,在别墅的大花园里种植健康蔬菜了。” 周子衿笑得前俯后仰,嘴角都僵了。 魏童童忽然叹了口气:“哎,他好老了哦。周周,你可不可以不要嫌弃他的老。” 周子衿笑容收敛,垂眸想了想,然后侧过头,极温柔的摸了摸他的手,说:“不会,你爸爸是个好人,老天爷会厚爱的。” 魏童童哦了声,低着小脑袋很久很久,再抬头时眼睛仿佛住了星星,笑得憨傻可爱:“所以老天爷派你来啦。” 周子衿一愣,缓过这道劲儿后,眼角酸得想流泪。 晚霞披肩的时候,魏明烨回来了。 他一身风尘仆仆,眉间还带着谈事时的锋利和燥热。一进门,就看见沙发上的周子衿迅速拧过头,对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魏童童窝在她怀里,甜甜稳稳的睡着了。 客厅光线渐暗,窗帘只拉上一层薄纱,风卷而动,光线昏晃温柔的洒在中欧风格的古董器皿上。 历历万乡,不惧岁月长。 魏明烨一击即中,此情此景,抖落半生动荡,好像一下有了归处。 他眉间戾气一扫而亡,只剩温和安宁。 周子衿冲他笑了下,明眸皓齿,宛若春日最娇艳的那朵花儿,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圆桌,那里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温茶。 魏明烨一个月内两次飞英国,在他的日程安排上已经是强挤时间。既已安定,次日便要回国。走前的那一晚,他非让周子衿来酒店,说是那小破屋太小,睡觉不舒服,做也不舒服。周子衿服了,就没见过哪个男人如此露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然,事实证明,地方大的确方便施展手脚。魏明烨在她身上数次沉浮,不知停歇。 天光将明时,他终露疲态,但也懒得休眠,裹着人问了句真心话:“周周,会不会想我?” 周子衿被汗水糊了一脸,嗓子哑着说:“你多想了。” 只当是体力活后的负气话,魏明烨觉得她会想,在女孩儿额头落了个心满意足的吻后,一诺千金:“乖,我也想你。” 十余小时飞行,魏明烨降落国内到达。 司机老张开着宾利直接将人载回集团,各部门负责人严阵以待,这一忙就到凌晨。 魏明烨得空喘息,拿起手机看了又看,各种工作汇报,商务联系,狐朋狗友不计其数,偏偏没有他最想要的那一位。他原本以为只是偶然,但连续三日,所谓电话传情空空如也,才明白,分离时,周子衿说:是他多想。 是真真的多想了。 老男人的脸面贵重,但能屈能伸,拎得清清透透,娇妻冷淡,总要弄个明白。 电话打过去,周子衿接了。接的时候,语气平平静静,有理有据的反问:“为什么要想你,我们在一起了吗。” 这话气人。魏明烨底气失阵,“我飞了两趟伦敦,这还不算?” 周子衿仗势欺人,很冷淡:“哦。” 魏明烨恼了,“是不是要我飞第三次?” 电话那头,女孩儿强忍笑意,似乎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反高潮的感觉原来如此美妙。她作弄之心更甚,有条不乱的数出各种男生名字:“Danni是计算机系的,长得有点像一明星,他约我明天看电影。” 魏明烨冷笑一声:“所以,Brett死了?” 这男人记仇,记恨,记挂情敌是否身亡。周子衿啧了一声,不太高兴道:“咒人干什么?Brett很照顾我。” 这话非玩笑,确有几分真情实感。 魏明烨当然听得出,也正是因为听出来了,才真真儿的发了脾气。沉默三分钟,气场无形压人,待周子衿扛不住,想要主动转圜求和时——“啪”,电话挂断了。 周子衿愣了愣,再拨过来,魏大老总关了机。 啼笑皆非,气度实在小气。而后情绪发酵,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视频语音通通掐断。周子衿喟叹,一个“呸!”字恨不得飞过大西洋,把魏明烨呸成稀巴烂。 周子衿年纪轻轻,但人情冷暖自幼尝遍,心气儿通透的很。深知魏明烨好哪一口,倒也不端着架子,非要男强女弱等男人来哄。 第二天,周子衿掐着时间,给魏明烨发了一条微信。 内容言简意赅,结果十分奏效。 此时伦敦时间清晨六点,北城下午正是繁忙的时候。魏明烨坐在总部会议室,经理层办公例会开的如火如荼。他盯着微信上的信息关键字—— -- 第74页 phone sex 周子衿故意做坏,知道他此刻一定是工作状态,偏要诱敌深入,做个芳心纵火犯。魏明烨当时没回信息,只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主动破冰,电话打给周子衿,低吟下令:“来。” 周子衿这是自掘坟墓,但事先已做好准备,所以也没什么扭捏踟蹰。除去开始时露怯,之后二人渐入佳境,倒也品味了一遍另种人间乐趣。 夏去秋来,秋尽冬至。 半年时间已过,真正总结起来,两人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异地恋。 换句话说,周子衿自始至终,都没有正儿八经的承诺过魏明烨任何身份。她欲擒故纵,坏的明目张胆,心思无遮无拦。好几次逼急了,魏明烨拿话刺她:“你这么吊着我,真以为我非你不可了?” 魏明烨自持身份,阅历镀金,气势没的说。但周子衿不慌不惧,轻飘飘的哦了声,也拿话堵他:“魏先生办喜酒的时候,我会敬上份子钱的。” 魏明烨听笑了,朗朗眉目如炬,最后低声求和:“……还就非你不可了。” 周子衿刺猬皮毛之下的血肉筋骨,他自然是明白的。 他们开始的不够纯粹,夹杂太多利益,一个不够美好的起点,信任交付的过程总会几多波折。她内心的自省,比魏明烨给的承诺更重要。 周子衿装腔拿势也好,不识抬举也罢,在魏明烨这儿都不算什么。 纵着哄着,时间而已。 魏明烨一向宠她有加,物质馈赠从来都是大手笔。但周子衿一个没要,一分未动。反倒将自己的各种津贴奖金省下一部分,打在了魏明烨的账户上。 女孩儿豪迈又自信,一字一句熠熠生辉,解释说:“魏魏太乖了,这是奖励。” 魏明烨弯嘴淡笑,收起所谓的男人尊严,大大方方笑纳,温柔应:“好。” 他明白,这些钱不是奖励,而是还债。 一年到期。 五月,周子衿学成归国。 魏明烨在机场接她,周子衿远远瞧见了人,歪着头,定在原地,娇憨的冲他微笑。魏明烨一身浅灰色的中长风衣,面料挺括,剪裁精神,从里到外都透着朝气。他也不说话,只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张开双臂,朝她点了下头。 周子衿很给面子,温香软玉,投怀送抱。她在魏明烨的衣襟间,嗅到了熟悉的梵音藏心。 魏明烨说:“仅此一次。” 掐头去尾的半句话,换做他人只觉莫名其妙。但周子衿明白话中精髓。 你我之间的离别,只这一次。 艳明山的别墅,一天一夜没有开过门。 等□□完毕后,魏明烨问起了正经事,“毕业之后,什么打算?” 周子衿说:“我不考研了,工作。” 意料之中,魏明烨嗯了声,“想去哪里工作?” 周子衿嗤笑,“就业哪是我想不想的,也要看对方愿不愿意要我呀。” 魏明烨□□身体,踩在柔软地毯上。周子衿正穿衣,从镜子里看见人,内心还是震撼的。年近四十的男人,身材管理太出色。身高体长本就是优势,每一块肌肉都跟精准计算好似的,视觉盛宴,极赋美感。 魏明烨从身后抱住她,像是看穿她心思,“周周前边儿也好看。” 周子衿内心拜服,总算是认了输,自己怕是这一辈子,都学不会这老男人的没羞没臊了。 送她回学校的时候,魏明烨在车上亲了亲她的唇,低声说:“乖一点,有事跟我说。” 周子衿双手比划“OK,OK”,然后放在自己眼睛前,眨得飞快。 魏明烨走前面带微笑,看起来心情大悦。 之后一段时间,周子衿忙毕业设计,忙论文答辩,紧凑的时候几天几夜没有阖眼。答辩通过的那日,她高兴极了,还没来得及给魏明烨打电话,家里的电话先行打了过来。 周靳。 周子衿看到这个名字时,隔山隔海,竟有了恍然一世的错觉。 她不甚情愿,从心底来说,是不愿再与之有关联的。手机一遍遍的震,名字跟催命符一般猛烈跳跃在屏幕上。 周子衿声音冷淡:“做什么?” 周靳骂骂咧咧,嗓如公鸭:“你什么意思!想甩开我们是吧?我告诉你!大家都姓周,这份血缘你好好给我受着!” 周子衿的金刚不坏之身远比对方想象中还要强大,这种低劣的言语辱骂已不足以撼动她的情绪。周子衿只觉可笑和幼稚,“说完了?我挂了。” 周靳嚷嚷:“姑姑生病住院了!要做手术,你给钱!” 周子衿闻言一顿,手心湿乎乎的出了汗,差点将手机摔落在地。 付红遥生病,这事是真能绊住她的果决。 这个姑姑虽说一言难尽,重男轻女的思想腐朽至极,在周子衿的成长道路上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血浓于水,哪怕是糟糠喂食,好歹也将她拉扯成人。周子衿情感漠视,但道德人性上来说,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赶到人民医院,付红遥确确实实住院。 子宫肌瘤部分组织病变,急需手术切割,再做病理化验。付红遥没有正式单位,只缴纳基本社保与农合,来大医院就是杯水车薪,周子衿看了眼费用催缴记录,负数,并且手术还要预交一万块。 周靳把姑姑弄到医院,上上下下折腾了两天,火爆脾气全冲周子衿发泄:“死丫头,没心肝的,我们在这儿受苦,你出国享福!” -- 第75页 周子衿一字不吭,冷面冰霜。 周靳继续骂:“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白眼儿狼,一个电话都不给家里,你有骨气,有本事,那还占着户口本干嘛,断绝关系得了啊!” 周子衿忽地抬眸,目光笔直如剑,“我找律师,走法律流程,你敢签字吗?” 周子衿名校毕业,海外学成,出落已是亭亭玉立。眼见着丑鸟化凤,俗人变神仙,真要断了这颗摇钱树,上哪儿找去? 周靳哑口无言,权衡利弊,自然怂逼不敢放豪言,于是气急败坏的咒骂:“不知廉耻。” 周子衿淡定如菊,笑骂随意,俨然水中月,镜中花,高阶骄傲的像是绝美孔雀。她去一楼刷卡交费,心想,存了大半年的奖学金和勤工费,这一下都贡献给了医院。 周子衿一来,自然就没周靳什么事儿了。 与主治医生沟通病情,确认手术方案,再配合护士给姑姑擦拭身体。整套忙完已是数小时后,周子衿今天还是生理期,本就腹痛难忍,终于得闲,人都快倒地。 她把擦拭完身体的水拿去倒掉,周靳一直贼兮兮的蹲在后头观察。然后悄无声息的跟过去,趁没人,从背后抱住了周子衿。 他学过武术,力大如牛,存了心的要做下流之事。 周子衿挣脱不得,伸脚一踢,踢倒了脚边的一只开水瓶。满当当的开水往外淌,烫的周靳惨叫如猪。 周子衿冷眼观之,以一种残忍到极致的语气陈述:“再有下次,我断了你的命根子。” 莫不是跟在魏明烨身边已久,气场竟已学得惟妙惟肖,着实吓得周靳一哆嗦。 忍着痛,他忽然诡异一笑,说:“你以为自己攀上高枝,抱上大腿,寻得真爱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对方什么身份啊?” 周子衿缓缓抬眼。 周靳青面獠牙,压低声音如鬼魅:“你这金主,有孩子,有老婆,和老婆压根就没离婚。人家只是想睡你,懂了吗小傻逼。” 话落音,同时另一道低沉男音自门口响起:“周周。” 魏明烨站在门口,他负手而立,掌心向下,气定神闲的压了压风衣衣摆,然后抬起头,对周子衿平静说:“过来,待在我身边。” 反高潮(7) 反高潮 第七章 周子衿脸色发了白。周靳的话很有威慑力,挑出她所有的秘密,扒开秘密里的痛点,似是而非也好,亦真亦假也罢,都是戳着周子衿的心尖尖儿。踩着自尊提醒她,她以为的阳春白雪,她以为的真情实感,不过也是烂泥堆砌,根基糜烂。 她不动弹,门口的魏明烨眼神炽热下压,重复一遍:“周子衿,过来。” 周子衿绷着一张脸,听话迈步。 还没到身边,魏明烨伸手将人牵到怀里,温热的掌心落在她后脑勺轻轻揉了揉,终于赏了一眼给周靳。 魏明烨华服加身,英俊逼人,周靳混迹江湖多年,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本事学无所成,唯独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能嗅到魏明烨身上的仙气儿,绝非一般富商贵胄。周靳一脸狡黠戾气,贼眉一收,心里打起了另把算盘。他一改狡诈嚣张之态,冲魏明烨笑得殷勤巴结:“哟,大哥好。” 周子衿狠狠剜了周靳一眼,脸如火烧,替他丢脸。 魏明烨将人拨到身后,一个保护的姿势,安抚住了她的情绪。然后,竟对周靳弯了嘴角,和和气气的倒真把他当自己人,说:“客气。” 魏明烨对病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长辈身体抱恙,我本该第一时间来探访。但这事儿周周没告诉我——”魏明烨顺势低头,捏了捏周子衿的后颈,低声呵斥:“是周周不乖。” 这种亲呢之姿,彰显出魏明烨的重视。看得周靳浑身泛起鸡皮。 “我已跟院方打过招呼,明天手术的医疗团队是何祈正教授主刀,略尽绵薄之力,以后有需要帮助,可以随时跟我说。”魏明烨做人做事滴水不漏,一席话说得体面漂亮,也让周靳明白,你我之间本就天上人间,不可能交集,今时今日,也全是周子衿的面子。 语毕,魏明烨领着周子衿走人。 老张把车停在住院部门口,他绕到副驾,帮周子衿拉开车门,笑的和气,“小周,上车吧。” 周子衿没有领情,杵在门边一动不动。 魏明烨眼神示意,老张便退下。他亲自扶着车门,说:“周周。” 周子衿面色如常,说:“学校还有事,我自己坐车过去。” 气氛不太一样了,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实则是拂了魏明烨的脸面。周子衿转过身,往十米外的车站走。老张握着方向盘,踟蹰犹豫的不敢吱声。魏明烨扶住车门的动作一直未变,良久,才说:“随她。” 周子衿坐上出租车,开了半程,司机师傅略有不安,“后边儿的宾利是跟你的吧?小姑娘,不要紧的吧?” 魏明烨五个八的牌照嚣张入骨,不紧不慢的尾随其后。周子衿拧头看了好几眼,就要到学校了,她终于妥协。师傅靠边停车,宾利终于也停车。周子衿无奈走近,车窗依旧遮得严严实实,看不见里面人。 周子衿放弃,拉开车门,缓缓坐去后排。 魏明烨枕着椅背闭目养神,一直没有睁开眼。只在周子衿上车后,伸出手,掌心覆盖她的手背,然后握到自己大腿上,收得紧紧。 -- 第76页 两人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 快到校门时,周子衿先开了口,“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魏明烨阖眼未睁,清清淡淡的嗯了声。 周子衿说:“工作我找好了。” 魏明烨神态不变,“哪家公司?” “做贸易的,不算大公司,但开的条件不错,晋升空间也大。”周子衿停了下,说:“在深圳,后天就去报道。” 魏明烨瞬间睁开眼睛,扭过头,锐利如刃。 周子衿对视几秒,先行挪开目光,被他握着的手却没有动,车内空气过于粘稠,她胸闷发慌,但觉得事已至此,总是要摊牌的,索性坦然起来,“我对比了北城的几家,的确有大公司,但这类公司的人力构架成熟,还有两家是家族企业性质,个人发展上肯定会受到局限。” 魏明烨语调沉缓,问她:“你要什么个人发展?是想自己创业,还是当CEO?或者去拿个诺贝尔经济学奖?” 周子衿语噎,被这冰冷残酷的态度所惹火,“我是实事求是。” 魏明烨用力甩开她的手,愠色浮于眉间,怒意汹涌呵斥:“我对你还不够好是吗?!离开一次又要第二次?你玩这戏码上瘾了是吗?” 周子衿肩膀一颤,甚少见过魏明烨发火的样子。戾气逼人,如遇修罗。 惊惧之后,只剩莫名其妙。理智再回归三分,周子衿逻辑清晰,不甘下风的与之辩解。魏明烨素日一字千金,甚少情绪外泄。此刻却一改高冷,与周子衿针锋相对,她辩一字,他驳三字,且以阅历和经验碾压,咄咄逼人好生残忍。 周子衿最后都快气哭了,又委屈又伤心,哽咽道:“魏明烨你就不能见我好,把我当金丝雀养着逗着。可我也有资格选择人生!” 魏明烨眼神深幽,冷笑不屑,“北城竟没有被你选择的资格。你这不是选择人生,是选择离开我。” 三观不合,气出内伤。 周子衿喉头酸苦,忍无可忍后,抡起拳头不管不顾的往魏明烨胸前捶打,“离开你又怎样!你有孩子还没离婚!你骗我,渣男!渣男!” 魏明烨被发怒的小猫挠了脸,本就不是好脾气的男人,捉住她的手腕用力定在半空,脸色阴沉道:“陈亦扬当初那句话说得太对,你真是个捂不热心肠的女人——我魏明烨白疼你一场。” 这天,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周子衿回宿舍后哭了好久。她心里明白的很,争执的都是气话。魏明烨待她如宝,如果真是就此误会,自个儿就是真真的缺心眼。她在意的,是直到最后,这老男人都没解释过一句离婚与否的话。周子衿伤心难受,冲动之下,把魏明烨这老王八蛋的联系方式都给拉黑了。 这边,魏明烨从下午起就没再去过公司。 秘书的电话都快打爆,魏明烨把几项会议的时间全部挪了后,最后汇报听的实在厌烦,便直接下令:“再给我打一次电话,明天就给我离职滚蛋。” 他心情极差,试图去书房练字静心。宣纸展平铺开,砚台笔墨摆放齐整,魏明烨是有点书法底子的,他执笔挥墨,下笔成字,潜意识的,写的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待他反应过来后,顿觉心梗,毛笔用力往下按,浓墨化开,宛如一道巨型伤疤,生生毁了这一副心血。 盛夏之夜,魏明烨独自坐在落地窗前,屋里灯光全暗,只有他指间的烟火明明灭灭。 数小时之后,已是凌晨。 魏明烨掐熄最后一根烟,皮椅旋到另一边,然后拿起手机。 那头接通,魏明烨淡声说:“明天接童童过来。” “我一点也不喜欢魏明臭了,每次惹周周生气,都要我去擦屁股。他屁股太大啦,我怎么擦的干净呢。哎,我真是好惨的我哦。”老张在幼儿园接到魏童童,听了他一路抱怨。魏童童人小成精,情商极高,颇得魏明烨真传,说起话来环环相扣,歪理也是理,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我还要上钢琴课的,我要向奶奶告状,魏臭臭不让童童好好学习。你看他,又耽误了一个钢琴天才啦。”宾利后座空间宽敞,魏童童的脚丫子翘着,鸭舌帽歪在一侧,校服还没来得及换,绿白相配,让他看起来像一根发芽的西瓜苗。 “张伯伯,你车开得真好!我最喜欢坐你的车了。”魏童童嘴儿甜,一路童言童语,把老张逗得乐呵。 集团公司大门,魏明烨正从电梯走出,魏童童朝他狂奔,甜甜腻腻的大声喊:“爸爸,童童好喜欢你哦!” 他跳到魏明烨身上,一个劲儿的往怀里钻,“爸爸你好香,你叫魏明香,你是我的香爸爸。” 魏明烨听得浑身不适,嫌弃的将人从身上扒下来,表情虽是冰山依旧,但嘴角的弧度明显上翘。 老张心说,魏童童这孩子是成精儿了。 魏明烨上车后,吩咐老张:“去大学。” 安静了一阵,他终于问魏童童:“想不想周周?” “想的。”魏童童爽快答。 他正低着脑袋玩魔方,白嫩胖乎的小手转得有模有样。转好红色那一面后,魏童童忽然侧过头,“童童想周周,那爸爸呢,你想不想周周?” 孩子的纯真目光是这个世界最有效的试金石。 魏明烨与之对视,很快,他答:“我想周周。” -- 第77页 魏童童绽开微笑,“没事的爸爸,童童帮你约妈妈出来。” 魏明烨失笑,大掌揉了揉他脑袋,温柔道:“好。我们三个一起回家。” 周子衿明天去深圳,从超市买了一点吃的,路上就看见了魏明烨的车。魏童童从车窗里冲她招手,“周周,你的童童宝贝来啦!” 周子衿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小救兵出现的次数太多,她已习以为常。只站在原地微微笑了笑,不悲不喜,平静的很。这个反应,终于让魏明烨略感心慌,于是亲自下车,走到跟前,看了她好一会。 两人距离很短,却无话可说。 魏明烨终究是舍不得,于是朝她伸手,说:“我来拿。” 购物袋并不重,但周子衿也没装腔拿势,他给台阶她便下,顺从之。两人指尖相碰的时候,魏明烨没有犹豫,掌心包裹五指,牢牢牵住了周子衿。 柔荑仿佛无骨,握住的更是魏明烨的内心腹地。周子衿动摇片刻,目之所及,是男人宽阔挺拔的后背以及清爽后颈。不知为何,她内心一片潮涨水落,忽就泛了酸。再走几步,眼眶竟然都湿了。 魏明烨有所感应,侧头一看,然后沉默的将人牵的更紧。 气氛刚柔软了一分,有道女人声音自后边响起:“童童!” 温情戛然而止,周子衿下意识回头。 三五米外,女子清瘦高挑,长相倒还出挑,就是妆容太厚重,略显造作之感。胡雨菲笑眯眯的看着魏童童,张手走近,“童童来,来妈妈这里。” “妈妈”一词钻入周子衿的耳朵,重雷轰鸣。 她出于本能的,把手从魏明烨掌心抽出,像是逃离一块烙红的滚铁。 胡雨菲边笑边朝魏童童走去,还维持着张开怀抱的姿势。这样一看,别别扭扭的,反倒显得不自然。 不出十步,就听魏明烨提声:“老张。” 老张迅速从驾驶位下车,单手抱起童童,另只手拉开后车门,是要把魏童童送进车里。 胡雨菲不知哪儿来的反应力,跟阵风似的冲过去,拽住魏童童的半边胳膊歇斯底里:“我是他妈妈,凭什么不让我看孩子!” 魏童童吓得大哭。 老张面无表情,掐在胡雨菲的右肩狠狠一按,胡雨菲尖声惨叫,疼得只能放手。 老张把事办妥,锁车。 胡雨菲狰狞着一张脸,对着几百万的顶配宾利一顿乱踹,“锁我儿子,你有本事!出来,童童出来。妈妈好想你!” 路人频频回望,乍看之下,慈母伤心,情景惨烈,而那位罪魁祸首容貌出众,气质高阶,束手旁观冷静得近乎残酷。大众的同情心容易偏向弱势一方,三五成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魏明烨人中龙凤,流言蜚语里自然能做到片叶不沾身。 但周子衿做不到。 她如芒在背,冷汗直冒,这是她不曾设想过的场景,也是她独思过一万遍的答案。 魏明烨不止有妻有子,而且感情经历相当复杂。 胡雨菲楚楚可怜,泪眼斑驳,求之不得,画风顿时一转,她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朝着宾利的后车窗疯狂拍打。这车是在总部特殊定制过的,五面车窗所用特殊材质,效用几近防弹,一块砖头撼动不了分毫。但这架势还是怖人,胡雨菲形象已差,披头散发,朝着魏童童坐着的方向瞪眼怒骂:“小畜生,见利忘义的小畜生!当初我怎么就没打针把你打死呢!” 魏明烨向前,不发一语的将人抡退一米远。 胡雨菲趔趄倒地,不哭反笑,面孔狰狞,她视线一转,忽就看着周子衿,阴阳怪气的说:“你瞧见了没有,这样的男人冷血到这般程度,我为他生儿育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竟如此对我。你敢跟他在一起?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周子衿平平静静的与之对视。 这个眼神很有杀伤力,它清白透彻,没有上当,没有着道,没有听风就是雨。某种程度上,周子衿这样的一个反应,与一旁的魏明烨是首尾呼应的。 眼见周子衿没有任何惊恐惧怕,胡雨菲气急败坏,转头又冲魏明烨发狂:“姓魏的!你有权有势又怎样!你的名声人尽皆知,在这个圈子里都烂了!臭了!真以为女人爱你啊!我呸!不过是看中了你那黄金万两,谁想跟你共度余生?做梦吧你!你这种人,活该一辈子孤独终老,没儿子送终!” 恶语伤人六月寒,字字都往魏明烨的前程姻缘上扎刀。 他魏明烨或许人生有错,但胡雨菲也未必是善茬软果。 围观者看戏,当事人沉默。 气氛半尴不尬的此时,周子衿忽然朝前走。 她走得慢,走得从容,走得很坚定。她的身影清丽,有姿态也有脊梁。在众人渐大的议论声中,周子衿来到魏明烨身边,然后没有犹豫的, 牵住了男人的手。 周子衿转过头,视线低至胡雨菲,对她说:“本来我还心有疑惑,但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胡雨菲懵懂问:“什么答案。” 周子衿说:“是你枉为人母,你配不上魏童童。” 胡雨菲愣了愣,随后撒泼打滚,哭声惊人,往地上一躺,终是露出了本真面目。 周子衿目不斜视,置若罔闻,她勾了勾魏明烨的风衣袖口,仰起头,轻声说:“回家。” -- 第78页 艳明山别墅。 情爱之事,狂野有时,也不是全无体验。 但今天的魏明烨发了疯,入了魔,不给她半分缓解的余地。 从天光暮霭到夜晚降临,两小时后,欢愉终于停歇。 周子衿窝在魏明烨怀里沉沉闭眼。 屋里没开灯,两人都安静。可盖在被毯下的十指却交叠,不曾松开。 半晌,魏明烨先说话。□□之后,男人的嗓音分外低沉。 周子衿一愣。 魏明烨有着成熟男人该有的自控力和内敛心,情绪收放自如,逢场作戏,真真假假,哪怕跟了他两年多,自己也有分辨力迷失的时刻。能得魏明烨主动说这句话,世上怕也再无第二人。 他问:“周周,听听我的故事,好不好。” 反高潮(8) 反高潮 第八章 倦鸟归巢也好,浪子回头也罢,不重要了。 袒露心声四个字,在魏明烨人生中,是难能可贵,是平衡互等,是重新审视彼此关系的另种进阶。 交付之心,比任何承诺更有仪式感。 周子衿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舒舒服服的窝在怀里。 静了一会,魏明烨第一句话便是:“童童非我亲生。” 周子衿惊愕不已,从床上猛地坐起,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夜深如魅,眼深似海,魏明烨的脸浸润在灰暗的光圈里,性感与神秘交叠,历练与气质沉淀。他像一面阔海,千帆历尽,荣辱兴衰都伤不了身。魏明烨伸出手,摸了摸周子衿错愕的脸,然后闭上了眼。 “你在北城上学四年,听没听说过一个人,叫邹拓。” 魏明烨这样问,就一定是知道她听过。周子衿专业主修金融法律,就算不在北城生活,换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应当知道此人。 邹拓是华商远贸的执行董事,年轻有为,经历传奇。他用三年时间,将几近破产的华商远贸盘活,并在纳斯达克上市。华商远贸的逆风翻盘一度成为业内经典案例。邹拓毕业于X大,与魏明烨是同级校友。两人关系一直很好,同出师门,各有所长。且与一般的商业新科不同,二人学历表到本科打止,没有再上一层楼的打算。 邹拓家境贫困,穷怕了,苦够了,只想出人头地。好在他有天赋,很快在金融界崭露头角。 他与魏明烨帮香港一家企业做金属锌的期货套保,实则投机套利,夜盘过后,仓位盈亏已超八位数。 时异事殊,一鸣惊人。 分红到账后,邹拓取出百万现金,把床铺满,红彤彤一片,是视觉盛宴,也是触目惊心。 邹拓笑得极尽癫狂,一次次的往天空撒钱,满眼写着功成名就。 一旁的魏明烨始终淡然,静静看着,默默听着,一根烟的时间后,邹拓匍匐倒地,八尺男儿竟在恸哭流涕。 魏明烨始终没说一句话,只走过去,在兄弟肩上重重一拍,仿佛在说,一切都好起来了。 邹拓确实是商业奇才,很快声名赫赫,荣耀万千。他在北城富人区连购十套复式公寓,一度上了新闻头条。又携各色女伴进出名利场,种种逢场作戏似乎也不能免俗。魏明烨不是圣人,只一点好,眼光高,看中一个不易,但看上了,就能维持十天半月的新鲜。用他的话来说,工作已目不暇接,花过多时间在女人堆,实在愚蠢。 直到一天,邹拓带着胡雨菲进出公司,彼时的胡雨菲瘦高艳丽,甜甜的叫魏明烨大哥。 公之于众无疑是给了身份,邹拓这是落叶归根,浪子收心了。 眼见人生顺风顺水,但邹拓到底年轻气盛,时不时的语出狂言,无形之中得罪不少老派前辈。魏明烨性子与之截然相反,沉着精明,清醒冷静。数次规劝,让他言行谨慎,收敛锋芒,可邹拓不以为意。自信过头就是自负,春风得意马蹄疾,终于人仰马翻栽了个彻底。 某日加班回家途中,他和魏明烨被人突击,木棍敲晕了后脑勺,再醒来,天地变样,置身一处废弃工厂内。 五六名黑衣壮汉守着,身板一看就是练家子。邹拓怒气腾腾,“你们这是绑架!要负法律责任的!” 法律二字还未落音,耳光重重打在右脸,邹拓眼冒金星,一嘴都是血。 魏明烨牙关咬紧,但还算冷静,眼神锐利如剑,沉声问:“各位兄弟,是要钱还是要命?” 答:“轮的着你说话吗?” 魏明烨回:“出来做事不容易,不都为了吃碗饭,金山银山那是空话,你们给个数,几十百把万,我魏明烨还是说话算数。” 利益诱之,最能奏效。好几个壮汉目露垂涎。 魏明烨又道:“现在我在你们手中,如若要命,那我就认命。但,明日我要去证监会做年审汇报,张副主席亲自列席。我若没有按时到,他一定会追问下落——我还是那句话,做事不分贵贱,都是挣口饭吃,老小妻儿谁都有个牵绊,犯不着为了我一条贱命,赔进自个儿的后半生。” 这话看似服软,实际韧劲十足,不着痕迹的藏着威胁。年轻时的魏明烨是清爽寸头,短短一层贴着头皮,他相貌英俊逼人,眉间飒飒如风起,是能镇场子的角儿。 这群小罗罗果然失了气势,面面相觑,抓耳挠腮很是犹豫。 就在这时,声音响起,从外头走进一人,“魏总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 第79页 见清来人,邹拓愤怒大吼:“是你!” 此人姓李,叫李强,四十出头,肥头阔耳很有老板派头。一笑,下排三颗金牙,分外瘆人。 魏明烨明白了,今晚不是冤家路窄,而是蓄谋已久,报仇来了。 邹拓一战成名的案例,就是帮香港公司做期货套利的那一次。他操盘快准狠,在尾盘最后五分钟时砸下全部可用资金,疯狂吃货。他们获利的同时,意味着有人血本无归。对手正是李强的华盛资本,被邹拓这么一搅和,华盛资本损失惨重,元气大伤,至今都没恢复。 李强记仇记恨,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他笑眯眯的看着魏明烨,说:“你比邹拓厉害,我赌你以后能成大事。” 魏明烨心生警惕。 就听李强平静吩咐手下,“我不喜欢他的腿,把脚筋挑了吧。” 邹拓反应过来,开始疯狂吼叫:“□□妈呢!算什么本事!自己技不如人,有种再跟我较量一次啊!” 魏明烨已被壮汉狠狠摁倒在地,一只鞋底踩住他的头,他的右脸贴着冰凉的地面,一下一下深深喘息。 李强把烟从嘴里摘下,乐呵呵的在邹拓面前蹲下,下一秒,他伸手把未熄的烟蒂烫在他的右眉骨,甩手就是一耳光,“较量你妈呢!都他妈自身难保了还替人求情。”每说一个字,李强就打他一巴掌,皮肉声脆响,邹拓倒地不起。 “求情行啊,你求,我让你求,那你替他!你不是操盘厉害么,自个儿切根手指下来,我就放过他!” 李强丢过一把砍刀,哐声落地,寒光阵阵。 这只是个吓唬的举动,没人当真。那边,魏明烨的裤脚已被撩开,他挣扎不得,额间大汗坠落。但就在这时,地上的邹拓忽然抬起头,看着李强:眼神幽深坚定——“说话算话。” 魏明烨反应过来,青筋暴露,朝他狂吼:“邹拓!!” 邹拓甚至没看他一眼,捡起砍刀,右手横在地面,然后手起刀落。 惨叫之下,两根手指骨肉分离,血流涔涔。 李强惊呆了,往后退了几步,连骂数声,最后晦气走人。 魏明烨和邹拓逃过一劫,捡回两条命,但邹拓的手算是彻底废了。没过几天,魏明烨被公安逮捕,祸从天降,李强指控他蓄意伤人。李强在北城有红色背景,要弄死一个人轻而易举。魏明烨锒铛入狱,在西府郊区监狱坐牢半年。 风水轮流转,命数这种东西难以言喻很是邪门,魏明烨坐牢后,邹拓运势一落千丈,处处不顺心,事事不如意。一次海外投资亏空数亿,他自暴自弃,开始拆东补西,名声信誉岌岌可危。等魏明烨刑满释放,出狱后,听到的,却是邹拓非法挪用资金,非法集资,触犯我国法律,造成重大经济犯罪的消息。 邹拓收监入狱,魏明烨动用各方关系,终于见他一面。 邹拓瘦弱不堪,脸颊凹陷,像是重度营养不良。魏明烨愤怒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邹拓摇摇头,平静得可怕。他说:“不重要了。” 魏明烨好说歹说,都不足以挽救他半分信心。邹拓三十多岁,却已知晓天命。最后,他只求了魏明烨一件事。 “菲菲怀孕了,我这个样子,她是不会留下孩子的。”邹拓忽然掩面,手铐哐啷碰响,“我爸妈去世的早,我家就剩我一个了,我死了都没脸见他们,邹家到我这,是断子绝孙了啊!” 他嚎啕大哭,不计形象。 魏明烨下颚绷紧,垂眸敛神。 最后,他伸出手,用力按在隔挡玻璃上,平声说:“我帮你留下这个孩子。一定。” 邹拓愣了愣,表情风云色变。分开时,他冲魏明烨心无旁骛的笑了起来。这个笑容热烈纯粹,似是梦回学生时代,杨柳白云,微风不燥。 他们都曾是少年。 三日后,邹拓经济案开庭审理,数额之大,震惊全国。 一月后,法院当庭宣判,被告人放弃诉讼。 2014年夏至,邹拓执行死刑。 往昔常萦恍当前,事过境迁亦无言。 魏明烨阖眼依旧,说完之后,呼吸还是深重了。 卧室里的精油散发淡香,白雾吞吐,薄薄扩散。周子衿没有说话,只捋开他的五指,十指相扣得更紧。 魏明烨看似处之泰然,但周子衿明白,于一个男人来说,功成名就之前的鹑衣鹄面,失魂落魄,都毫无保留的展现人前。解封记忆是无奈而残酷的事情。 静了片刻,她才说:“所以,童童是邹拓的孩子。” 魏明烨嗯了声。 彼时的胡雨菲身孕两个多月,听闻邹凯落难,如避瘟疫,怀着他的骨肉都觉得是奇耻大辱。魏明烨从开始就知道,这女人不简单。他观人识心,胡雨菲对邹凯绝非真心,自然是不会要肚里的孩子。 魏明烨以利益诱之,说:“你愿意把孩子生下来,我给你一千万。” 胡雨菲死都不答应,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点倒是出乎魏明烨的意料,据他所知,这女人视财如命,不可能不心动。他问:“那你要什么?” 胡雨菲千娇百媚的说了一个字:“你。” 魏明烨当时就扇她一耳光,还她一个字:“滚。” 胡雨菲滚了,魏明烨暗地里派人跟着她,为的就是不让她去堕胎。 -- 第80页 胡雨菲还真没这个打算,好吃好喝状态极佳。三天后,手下告诉魏明烨,胡雨菲抽烟喝酒,浓妆泡吧,甚至跟两个男人厮混百无禁忌。 魏明烨终于还是去见了她。 胡雨菲当着他的面娴熟抽烟,朝他喷了一口烟熏火燎。魏明烨眼神微眯,一把夺下她的烟,指腹碾灭。 胡雨菲出入风月场,人畜无害的面容下心思恶毒。魏明烨虽然坐牢半年,但声名在外,加之低调成性,圈内的好感度比邹拓高太多,一出狱,八方来客,人脉桥梁迅速搭建,他的前途才是无可限量。胡雨菲一心攀高枝儿,眼前这个英俊逼人的新贵无疑是后半生的保障。 而更重要的一点,魏明烨有弱点,这个弱点就是她肚里邹拓的孩子。 胡雨菲笑得纯真无暇,然后慢慢举起右手,她手里有东西,极细的一道亮光闪过。 魏明烨很快反应,但已经晚了。胡雨菲拿着针管,疯狂往自己肚子上扎,“我不当未婚妈妈,死去吧他!” 魏明烨从背后钳住人,力气太大,齐齐倒地。等他彻底将人制服于身下,才发现,女人裙下一缕血印分外刺眼。 胡雨菲被送去一家私立医院,但完全不配合,用手捶打自己的肚子,用头撞衣柜。最后被人捆住四肢,才制止了自残行径。 傍晚,黄昏罩落人间。 魏明烨进来,负手而立在床边。天光温柔缠绵,他年轻的侧脸浸润其中,如同文艺片中的慢镜头,美好如斯却又如此不真实。 他冷眼垂眸,看着床上披头散发的女人,说:“我答应你。” 所谓高嫁,胡雨菲如愿以偿。 “她要一个名分,我给她就是。不过一张结婚证的事。我对邹拓的承应,才是最重要的。”魏明烨声音平缓,讲到这一段时,没有丝毫感情与留恋。 周子衿切切实实被惊到了,人心之恶,超乎想象。 她嘴唇发了抖,“那后来呢?” “后来?”魏明烨低头看她一眼,极冷淡的语气:“我跟她没有后来。” 待瓜熟蒂落,孩子平安出生,胡雨菲就被扫地出门,甚至不用她出面签字,魏明烨就丢她一本离婚证。 胡雨菲是聪明,但文化不高。而魏明烨有北城最精锐的律师团队,严谨缜密,百无一疏,让她捞不到一分钱财产。 所谓殊途同归,委屈姻缘又怎样,到最后,魏明烨还是赢家。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2015年,春。 魏远舟出生,小名—— 童童。 怀里的人太久没有吭声,魏明烨低头一看,愣住。 周子衿已是泪流满面。 魏明烨把人扶起,自己不遮衣裤,两腿伸长交叠,慵慵懒懒的半躺着着。然后看了她许久许久,自己脸上终于有了温情笑意。 魏明烨伸手揉了揉周子衿的头顶心,“哭什么?” 一问,就是泪决堤。周子衿索性哭得放肆,脑袋一栽,埋在他身上泪奔。她肩膀一抽一抽的,抽得魏明烨神情微变,终是没忍住,捏了捏她的后颈哑声说:“还玩儿呢?我可以再来一次,你吃得住么?” 这老王八蛋没羞没臊,亏得她还真心实意的心疼好久。 周子衿气鼓鼓的坐直了,伸腿狠狠踹他。 魏明烨任她踹,然后双臂张开,将姑娘紧紧揽入了怀抱。 周子衿:“我心疼童童。” 魏明烨不说话,他等。 片刻,终于等来一句:“也心疼你。” 似有默契,一个低头,一个抬眸,四目相接里,是温情脉脉,是流水潺潺。魏明烨轻轻弯上嘴角,说:“周周,以后我更疼你。” 自此,两人终于袒露心扉,真诚以对。 入夜,凌晨两点,卧室安静。 但周子衿辗转反侧,一直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时而茫然,时而犹豫。阖眼已久的魏明烨忽的出声:“有话对我说?” 周子衿下定决心,转过头看着他,“魏明烨,我不去深圳工作了,就留在北城。” 魏明烨握着她的手抖了抖,然后收紧力道,握得更紧。 心思无遮拦,兴致也起,两人索性翻身下床,披着睡袍去看星星。这间主卧有个巨大的飘窗,薄纱轻笼,月光如水,魏明烨环着周子衿低语亲吻,说的都是老畜生级别的情话。周子衿抵抗不住又拿他没辙,只能在他下流无耻的时候以吻封喉。 之后,周子衿终于问出了那个环绕在心口的问题,“魏明烨,你一看就不是老实男人,多情留种,就不怕阴沟翻船,别人大着肚子上门要你负责么?” 魏明烨玩着她的头发,一圈圈缠在指间再松开,重复三遍后,才漫不经心的说:“不会。” 周子衿刚想骂自大狂,就听他淡声答: “我结扎了。” 反高潮(9) 反高潮 第九章 周子衿坐直身体,看他就像看一只鬼怪,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你你你……” 她的目光本能的落到魏明烨的裤腰处,一脸阴云雾雪,实在精彩。 魏明烨看笑了,“周周担心什么?” 周子衿一言难尽。 魏明烨挑起一边眉尾,侧头在她耳边,“我看你每次都很满意。” 周子衿忍不住白眼,“滚。” -- 第81页 魏明烨眉开眼笑,心情极好。 这老男人对自己是真狠,明白自己的处境。应酬交际难免逢场作戏,他魏明烨自然也不是正人君子,三十好几仍没个定性,他白手起家,父母至今定居于老家西安,身体康健,心性开阔,老两口没什么需要仰仗儿子的地方。魏明烨后无顾虑,前无远忧,名利双收,多少有些无聊嗜好。 魏大老总贪财恋色,自小就喜欢美人儿。所谓的红颜知己在北城,他认第二,没人敢当第一。万花丛中过,很难有人做到片叶不沾身,魏明烨这人活得随意。 他心里清楚的很,男欢女爱,各取所需,虽说在钱财上他向来慷慨,但人心难测,仍有不少人觊觎魏夫人的位置,试图母凭子贵,个个都说肚里的是魏明烨的种。 撒泼打滚的有,梨花带雨的也有。魏明烨拔□□无情,面儿都不露。他的助理姓柯,哈佛名校毕业,为他处理了不少破烂事。发言统一口径,“想生就生,随便生吧。孩子出生后,魏先生会第一时间做亲子鉴定。如果事实有所出入,魏氏律师团一定告到您破产三代。” 魏明烨早早在国外做了结扎术。一部分是不想把时间花在解决麻烦上,更多的一部分,是他对婚姻本身没有半分兴趣。 周子衿震惊之后,渐渐平静。脑袋慢慢垂下,捏着裙摆不发一语。 魏明烨下了飘窗,打横将人抱起往床边走,“天快亮了,眯一会,七点我送你去机场。” 天光渐渐泛白,夜色退场,晨曦酝酿,两小时后,东方光亮鱼肚白。周子衿睁眼时,魏明烨醒的更早,他倚靠床头,下巴微仰正阖眼养神,被毯里的左手一直握着周子衿,指腹轻轻刮扫她的食指关节。 周子衿也无言,乖巧的躺进他怀里,然后搂住他的腰。 依偎十分钟后,魏明烨说:“起吧,去机场。” 北城飞深圳,NK3562次航班。 周子衿过安检后,下意识的回头。魏明烨身姿挺拔,站在外头一直没有走。她忽然难过,恍然记起,每次分别,都忘记给他一个拥抱。 — 每周五,魏童童都有钢琴课,老张接到人已是夜幕降临。他按魏明烨的吩咐,直接送到了皎蓝公馆。 陈亦扬和魏明烨在长廊外正谈事,魏童童一路跑来,稚嫩童音清脆叮铃,“陈亦扬哥哥!童童宝贝想死你啦!” 陈亦扬操了一声,飞快起身,抱住魏童童举高高,“这他妈就是北城街上最靓的崽啊!” 魏童童奶胖的小短腿一夹,双手搂紧陈亦扬的脖子,湿嘟嘟的嘴唇在他右脸吧唧一口,“陈亦扬哥哥,那你想不想童童宝贝儿?” 陈亦扬回头感叹,“魏明烨,你这么高冷的人是如何养出这种儿子的?” 魏明烨走近,单手将魏童童扒下来,俨然严父。他敲了敲小孩儿的额头,说:“别作。” 陈亦扬护住魏童童,朝他瞪眼怒斥:“你才作,不许说我干儿子。” 魏明烨还没来得及皱眉,就听童童响亮一声:“陈亦扬哥哥,你是我的香爸爸!” 小作精一时半会消停不了,魏明烨懒搭理,伸手扯住陈亦扬的后领往后拽,“他四岁,你三十四岁,哥哥爸爸的,跟着起什么哄?” 陈亦扬对门口打了个响指,有人进来招呼魏小少爷。他与魏明烨走到长廊的假山竹亭边继续谈事。陈亦扬拿了包鱼食,靠着栏杆喂鱼,“童童知道周子衿去深圳了么?” “知道。” “没跟你闹?” 魏明烨淡淡道:“他不敢。” 陈亦扬呵了一声,“童童是真喜欢周子衿,他给我发微信,夸了好几次你的漂亮小女友。” 魏明烨侧过头,“你少教孩子乱七八糟的,他本就玩心重,容易来劲儿,去年带他去做健康评估,陈医生说他有轻微多动症。” “你只说童童的缺点!”陈亦扬疼这孩子,不满道:“从不夸他的优点,不是我说,魏魏,你这爸爸是不是当的也太严厉了点?还有,陈医生说童童有多动症,哪来的赤脚医生陈大仙。” 魏明烨点了烟,火柴丢石桌上,说:“其琛推荐的,一直是他的私人医生。” 陈亦扬立刻闭嘴安静。 魏明烨严父当习惯了,不是不心疼孩子,从童童未出世时,他做的牺牲比任何一人都多。无节制的溺爱只会毁了童童,他深知魏童童的优缺之处,比如慧根机敏,大多是遗传生父邹拓,又比如精明狡黠,总让他看见胡雨菲的影子。 公馆休息区布置成生态美景,假山瀑布,竹亭笼上缥缈薄纱,配上琵琶古乐,让人容易恍神。 陈亦扬忽然叹了口气,“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竟同意周子衿去深圳工作。” 魏明烨语气淡,“她喜欢,就去。” 陈亦扬不屑,“你就装。别说你没一点舍不得?” 魏明烨承认道:“我舍不得。” 陈亦扬愣住,这么直白坚定的内心流露,是第一次。于是他更想不通了,“那你还让她走?!” 魏明烨抽烟更凶了,烟雾缭绕里,他微眯眼睛,眼廓格外深长,眉间一闪而过的,竟是淡淡闲愁。他掐熄烟蒂,从陈亦扬掌心抓了一把鱼食投向池水中,各色锦鲤摇曳而至,鲜艳明亮的围成了圈。 魏明烨说:“她值得更好的人生。” -- 第82页 陈亦扬反驳:“北城较之深圳,还够不上更好?” 魏明烨把最后一捧鱼食撒向池心,脸色有了淡淡笑意,“女孩子的选择力与分辨力,也是她人生修炼中,很重要的一种能力。” 他说:“我愿意让她成长,我愿意尊重她的任何决定。” 陈亦扬下巴都忘了合上,等他脑子转过弯儿,魏明烨已气定神闲的走去了内厅。他怔在原地,才终于懂得,魏明烨,是真的疼这个女人。 陈亦扬一边欣慰一边嫉妒,非得气一下这个老男人,于是贱嗖嗖的嚎道:“你不怕年轻小鲜肉截你的胡啊?年龄相当什么的,你又天高皇帝远,管也管不着啊。” 魏明烨没转身,单手插入西装裤袋,走得风轻云淡。 魏童童听见陈亦扬的话,倒是从里面跑了出来。小屁孩一改天真可爱,双手作机关枪状,对着陈亦扬扫射:“Biu~Biu~Biu~枪毙你!” 陈亦扬顿觉扎心,好想问一句,魏童童小朋友,你还记得半小时前的那句陈亦扬香爸爸吗? — 冬温夏清,烁玉流金。 深圳这座城市地域不大,但人来人往,每一天,每一条街,都能感受鲜活热烈的精气神。周子衿每天穿梭于公司与公寓,公交车经过深南大道时,都会看见市政的广告标语:“饮水思源,富而思进”。 三个月了,周子衿逐渐适应了这快节奏的生活。公司在福田区,业务重,压力大,刚来的那半个月,周子衿几乎天天加班到十二点。她给魏明烨打电话的时候,委委屈屈的说:“怎么办,我都掉头发了。” 魏明烨的声音在电话里格外低沉,哄着劝着安慰着。 两天后,周子衿收到快递,是一顶绝美假发。 她拿着假发笑得前俯后仰,倒也不造作扭捏,晚上就和魏明烨视频,一边骂他讨厌鬼,一边笑得跟孩子似的。 周子衿聪明好学,带她的师傅很是喜欢,倾囊相授一点都不吝啬。周子衿告诉魏明烨,自己是遇贵人了,虽然辛苦,但职场生活也并不难哟! 魏明烨看着屏幕里的女孩儿笑脸如花,神采奕奕。眼神会发光,那是一种自信,一种满足,那是鸟儿翱翔蓝天白云之上的恣意。这样的周子衿美得不可方物,像一颗闪闪发光的小太阳。 她叽里呱啦的说着,看着屏幕问:“魏魏叔叔,你在干吗?你有没有想周周?” 魏明烨没答,只把屏幕切换,对着的是百平会议室,总经理周例会坐满公司中高管,好几个都憋着笑,不敢表现放肆。周子衿吓得赶紧挂断视频通话,气呼呼的发来信息:“魏明臭臭臭臭臭臭!!” 魏明烨拧眉,跟谁学的坏习惯。 当天回魏宅,魏童童玩乐高正开心,就莫名其妙的被爸爸罚抄一百个“香”字。 从夏入秋,犹如人生轨迹,阳光灿烂有时,大雨滂沱有时。周子衿所在部门难免应酬,她初出茅庐,还是免不了场面事儿。陪客户饭局,酒水不得不沾。应酬完之后换场唱歌,折腾到凌晨才回家。她已醉意微熏,黑暗的公寓像是寂寞黑洞。家不成家,只剩空洞迷茫。那一刻,周子衿悲从中来,只想听听魏明烨的声音。 半夜一点,魏明烨已入睡,被吵醒后接起电话,低低哑哑很是性感,他轻声呢喃:“周周?” 周子衿崩溃大哭,哭得上气儿不接,鼻涕眼泪一把抓。她似撒娇似埋怨,哭着说:“生活好难好难哦。” 酒后易多愁,胡言乱语不作数。次日,周子衿笑笑便忘,又成了元气少女。 她努力上班,适应职场,在磕磕碰碰中认识社会。下午五点打卡下班,周子衿与同事有说有笑,高跟鞋自信飞扬,白衣黑裙标标致致。 魏明烨工作繁忙,除了出差路过来看她三四次,正儿八经的相聚机会还真是没有。 用俗点儿的话来说,连开个房的时间都挤不出。 半年实习期将至,深圳入冬也总是慢一点。周子衿为了一个项目忙活了一星期,等她闲下来,才猛然发觉,魏明烨似乎很久没联系过了。 这天,魏明烨的电话视频通通没接,微信消息条条不回。周子衿心慌忐忑的打给陈亦扬,陈亦扬告诉她,“魏魏啊,他正在做手术呢,没事儿,进去才八个小时,也就签了三五份病危通知书吧。” 周子衿脸色惨白,手机没握住,滋溜脱落,才买的华为p40从六楼自杀身亡。 她订了最快的机票回北城,到站后借乘务员的手机。 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溃堤,近乎歇斯底里的喊:“他在哪个医院?在哪个医院?” 陈亦扬吓呆了,心说,这下非被魏明烨五马分尸不可。 陈亦扬亲自开车去机场把周子衿拉了过来,一路殷勤赔笑,“放心放心,魏魏没事的。” 纵然解释十遍,周子衿依然不相信,直到见到本尊,一颗心才落了地。 魏明烨确实做了个手术,麻醉没醒,还躺在手术室内观察。 陈亦扬告诉她,是阑尾炎。 魏明烨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周子衿。她累坏了,抽了条矮凳挨着床,趴着睡着,两手搭着他手背,一动,她飞快睁眼。 四目相对,魏明烨笑意浮脸,英俊的面容略有疲态。 周子衿吸了吸鼻子,又趴了下去,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红透的眼。 -- 第83页 魏明烨确实只是一个小手术,两人也用不着上演什么生离死别的场面。周子衿请不了太久的假,次日便回去深圳。 她在公司的实习期是一年,已经接近尾声。带她的师傅也还算年轻,姓张,叫张小强。三十五六身材保持不错,性格特逗。他对周子衿的表现深感欣慰,暗示过她,转正肯定没问题。 半月后即将宣布结果,但,周子衿在前一天正式递交了离职申请。 师傅张小强捶胸顿足,痛心疾首,“胜利就在眼前,怎么就不坚持一下呢!” 周子衿笑着摇摇头。 师傅又劝:“转正后的工资待遇高很多,各项福利也都跟得上。上级还是很看重你的,考虑提拔你作为储备干部的人选。现在离职,实在可惜。子衿,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周子衿坦诚道:“师傅,我要回北城,那里有我的爱人。” 张小强已近中年,世事变迁看得太多,自然不相信有情饮水饱。劝了又劝,无非就是新时代女性要独立,你还年轻,不要避重就轻,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周子衿说起北城时,笑容格外温柔,“前段时间,我男朋友生病做手术,他是瞒着我的,我知道后手术已经做完了。他躺在病床上,睁开眼后望着我的那个眼神——师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张小强迷茫,“你忘不了什么?” 周子衿说:“忘不了他对我的好。我能读懂那个眼神,我爱人需要我。” 张小强怔了怔,心下一片了然,这个徒弟是要叛变师门,劝不回来了。 周子衿表情从容坚定,轻轻松松的耸了耸肩,“我离开过他两次,每一次的理由,都是要出去看看这个世界。现在看过了,但说实话,我还没看够。可我也想明白了。” 张小强都快被绕晕,满脑袋星星糊里糊涂的转圈,“你,你又明白了什么?” 周子衿笑道:“世界永远看不够,但不妨碍两个人一起,我要他陪着我,陪我看很久很久。” 一周后,工作移交完成,离职手续完毕。 周子衿事先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回了北城。 这天是周六,夏天的尾巴与初秋握手,燥热怯场,凉意含蓄,正是人间好时节。 皎蓝公馆灯光明亮,远远而望,像华丽璀璨的珠宝礼盒。 “爸爸,你给我买个机器人好不好,乐高出新款啦,我要拼辣个超级大的红色机器人!”魏童童声音脆耳,与魏明烨大手牵小手。 魏明烨一身深灰薄风衣,长款垂至脚踝,玉面之相,身姿笔挺,实在是赏心悦目。 魏童童蹦蹦跳跳,“爸爸,限量款的,再不买就晚啦。魏明烨爸爸,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一大一小走出大门, 魏明烨嫌孩子聒噪,一脸沉静之色,伸手在他脑顶心揉了揉。 如被按了静音开关,魏童童忽然不吭声了。 魏明烨正起疑。就看他重新绽开笑脸,伸手指向对面,兴奋尖叫:“爸爸!你看!” 魏明烨抬起眼,数米外,周子衿坐在花园栏杆上,两腿轻轻晃,眼睛轻轻眨。 月光如水,身影投掷在地面被拉长。女孩儿嘴角弯翘,眼神明亮,像是月上仙子终于回归人间。 周子衿看着魏明烨,朝他软软伸出手。 魏明烨听清了,她说的是—— “我们回家。” — 尾声 童童日记: 今天爸爸带我chi了牛pai。很好chi。wo们吃完后,竟然看到了周x2(好难写哦zhou字)。周x2说一起回加。我爸爸乐风啦,可能快乐的得了狂犬bing。因为wo们回到加后,爸爸和周x2进了房间,没过多久,周周在T_T(泪水),爸爸在叫。他叫的好大声,低沉的好像大水牛。我不neng打扰他们,所以我向张伯伯借了50O0元,让他开车带wo去shang厂买机器人了。 魏远舟.亲笔 《如风》内容开始 如风(1) 如风 第一章 入了冬的夜总是黑得特别快。七点刚过,霓虹灯影便成为城市主角。 魏启霖与住建部的人吃完应酬饭,申远开的车,问他是否回家。魏启霖敞了西装,闭眼养神,报了一个地名。 申远打了转向灯,提醒说:“您注意别着凉。” 从车外灌进来的风,一阵一阵。等了几秒,魏启霖伸手按上车窗。 到温都的时候,车位停满。 侍者认识魏启霖的车,挪开专位,替他把车停好。 进去包间,老六他们早玩上了。两张牌桌支着,一边桥牌,一边是麻将。魏启霖扫了一眼,都是熟人。 “来了。”陈明欲对着门,一嗓喊的,全都回头看。 几个小的还起了身,前后着调的跟着叫人。 当然,叫的是哥,不是从小拜把子的情分,真没谁敢唤魏启霖的小名。 有男人的地方,少不了美艳娇颜。能混到这个场子,人情眼力那都是拔尖的。不用人招呼,便主动围了过去。 年轻女孩子脂粉淡淡,俩酒窝噙在嘴角,白色鱼尾裙样式简单,尚算品味及格。她端来一杯酒,冲魏启霖笑:“你喝一口嘛,这酒好甜的。” 魏启霖被拦了,脚步打了岔,这女人一近身,他皱了眉。 身后的申远向前一步,把人给拂开,客客气气的:“小姐,点的歌该你了。” -- 第84页 女孩儿往屏幕上瞧,莫名其妙:“我没点歌啊。” 这功夫,魏启霖已经走向了牌桌。 “谁带的人?”他说:“要么她走,要么一起走。” 陈明欲见惯了他这脾气,手一招,直接让经理将人打发了。 经理还以为自个儿做错了事,守在门口,好不容易等到出来上洗手间的申远。战战兢兢问了番,“是哪里得罪了魏先生?” 申远拍拍他的肩:“他不喜欢香水味。” 里头。 魏启霖连喂三把牌,赢得通体舒畅。陈明欲输了两个打火机,顺着这茬吐苦水:“通州那块地有点难,我连老爷子那幅齐白石的画都往上孝敬了,响声都没一个。” 魏启霖拿了一张麻将,指腹轻抚,心里有数后,看都没看便往桌面上送。 果然是张四万。 “你亲娘舅不是在位吗?谁拦你了?” 陈明欲说了一通,魏启霖神色平静,最后一张六条被他拽在手里时,他难得的笑了下,“——胡了。” 这盘玩得大,翻了倍,魏启霖懒得继续,筹码也没收,推桌起身要走。 他拿起外套,随手丢给申远,落下一句:“住建部那边我去协调,那块地,下月起,就姓陈。” 陈明欲爽朗应了声:“行。谢了。” 跟着陈明欲做事的人,忽的提议:“魏总就走?要不要给安排一下?” 陈明欲知道他的意思:“安排啥?女人?” 手下云山雾罩的点了下头。 陈明欲都快乐死了,拍拍他的肩:“你小子,还嫩着呢,摸不清魏公子的水深水浅呐!” 申远要开车,魏启霖拿下车钥匙:“我来吧。” 从这过去朝阳公园更近,魏启霖自己开车,先把申远顺路送回家,也免得他跑远路。回到自个儿住的七号院,屋里的灯还亮着。客厅没开大亮,光是从卧室迸出来的。 暖黄一团,门虚掩,被光一衬,像一座低调宝藏的入口。 魏启霖周身回暖,没来由的,全身都放松下来。 知好盘腿坐在地板上,垂着头,长发松散挽成马尾,在本子上涂涂写写。这个角度看下去,她胸口风光隐隐,那道弧由浅渐深。 魏启霖伏腰,先是看了眼本子,“第二道题错了。” 知好没反应,继续写下面的。 魏启霖伸手一抓,知好痛叫:“嘶!” 魏启霖:“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知好瞪他一眼:“你嗓门那么粗,我又不聋。” 魏启霖最烦这女人不搭理自己的无谓模样,得了回应就是目的达成,管她怎么骂。 那一下的力气是真的大,知好忍着疼,眼里全是刀子。 魏启霖心情反而好了,“给我拿衣服。”然后便去洗澡。 知好低头往领口里一瞧,都肿了。她心里骂了几声不痛快,打定主意不理人。这屋子静音效果上佳,在外头听不到浴室里一点水声。 十来分钟,魏启霖喊了一声。 知好翻了个白眼,没听见。 又过五分钟,浴室门“咚”的声重响,是魏公子拿拳头砸的。 知好脸色不改,屁股挪了个方向,背对着继续干自己的活。 其实这房子常年恒温,穿再少杵一天也不会感冒,压根损耗不了他半分康健。 但即便如此,知好还是觉得,出口恶气才舒坦。 说来也有点自欺欺人的意味,她再张牙舞爪,也破不了这男人的风平浪静。像极了她荒唐无望的人生。 想到这,知好咬着笔杆,苦兮兮的一笑。 还没给笑囫囵,魏启霖就走了出来,头发丝儿滴着水,晕在地板上漾成水珠,像极了隔夜的明珠。 魏启霖的身材,比东珠有看头。收腰入胯,人鱼线为炫耀而生,腿不算壮,笔笔直直的衬出一个翘臀。男人有一双好看的腿,其它的地方也不会太难看了。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知好心里暗暗呸了一声,老天不长眼,好东西全让他给长齐了。 魏启霖沉着脸,往床上躺着。 他应该生气了,因为连头发都没吹干。 魏启霖冷眼瞧了知好一会,突然开口:“通州那块地,政府拟了批文,要建一个中心生态园林,特批的项目。” 知好还坐在地上,却慢慢挺直了背。 “来找我办事的,数不清多少路了。”魏启霖语调平平,就像是饭后闲聊。这话的本身就是一种光环,不说别的,他真要有心炫耀,还真有炫耀的资本。 不提魏家,就魏启霖三个字,在这偌大繁密的京城关系网里,就是一张通行证。 知好跟了他一年,当然知道他的习惯。 下一句,魏启霖说:“你父亲年纪大了,一个人应付难免乏力。申远昨天还看到他在陪李局吃饭,酒不错,是茅台,倒了四五个瓶子。那块地虽然利润可观,但也只限于主体工程,围栏地标公共设施,没什么钱挣。” 这番话说得周周正正,周正过头,就是冷情。 知好已经搁下了笔,合上了书。 魏启霖一角毯子都懒得遮。 “你父亲有东山再起的勇气,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这个运气。” 这句话说完,知好勾身弯腰,春光陡峭展现,头低埋。 魏启霖不是温柔的人,她一早就知道了。下手没个轻重,与下流无耻这个词天生一对。 -- 第85页 知好的脑袋顶在了床头板,闷声咚咚咚。魏启霖今晚这态度,大有报刚才知好不给他收拾衣服的闷愁。 魏启霖有点失控,摸了摸她的脸气息沉沉:“今晚为什么这么乖。” 知好没好气的回了句:“毕竟跟你签了协议,职业道德还是要有的。” 魏启霖被这话刺着了,随后一切戛然而止—— 知好也懵了。 她能清晰感觉到变化。 愤怒,挫败,丢脸。 魏启霖的脸色像是绵延十里的黄昏火烧云。他怒的,往她身上狠狠掐了一把。 狠,真狠。 知好眼泪狂飙。 今晚倒好,左右俩边,真被他掐给出了一个完美对称。 如风(2) 如风 第二章 知好第二天回学校参加考试,被连翘看出来了不对劲,“你脖子怎么了?” 知好说:“被猫挠的。” 连翘问:“你什么时候养的猫?” 知好放下包,拉开衣柜翻了件半高领出来:“一年前养的。” 她反手脱衣服,换上高领遮住,连翘不做多想,“对了,考完咱们就去K歌,班上都去,别太早交卷,交早了也要等大家。” 知好问:“地方定了吗?” “定了呀!昭阳的面子,在蓝港湾。”说到这个就兴奋,连翘眼睛弯着,“他爸爸好像有入股,请我们玩儿。” 说来也巧。这场考试,还真碰上了昨晚魏启霖指出她做错的那道题。知好盯了这道题两分钟,恨屋及乌,心里把出题人骂了十八遍。憋屈。 这门课是知好的弱项,能拿够学分就阿弥陀佛了。最后为了分数,还是写上了正确答案。像极了她和魏启霖。 她那么讨厌他,却还是屈服他。 四点考完,班上同学集了个合,这是实习前的最后一个暑假,颇有散伙饭的意味。吃了顿烤鱼,刚过七点,又辗转赶去蓝港湾。 不怪连翘兴奋,这种地方,一杯酒够人半月生活费,干净纯粹的学生,或许说起来头头是道,但真突然把你推进这个世界,惴惴不安才是常态。 “大家想喝什么就点,甭客气!”说话的是昭阳,家里有钱,江湖气都学得快一些。 “知好,你喝这个。” 他递过一杯葡萄汁,顺着坐了下来。知好坐的是个单人沙发凳,被昭阳一挤,倒是亲密无间了。 “知好,你找好实习单位了吗?” 知好说:“快了。” 那就是没有。 昭阳吃饭时就喝了酒,借着壮了一把胆,“要不你也来君达吧,我跟我叔叔说一声就是了,咱俩在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知好抿了口葡萄汁,冲他一笑,“你叔叔就是股东,你还用得着谁照应啊。” 这笑容融进迷离灯影里,看得昭阳醉了。 知好挑眉,故意凑近他耳朵边,轻轻一声:“还是你想照顾我,嗯?” 昭阳听都口干舌燥,知好却淡淡起开,走去另一边沙发找连翘玩了。 刚走几步,手机震,魏启霖发的: “隔壁,过来。” 知好按熄屏幕,懒理。 连翘在叫唤:“知心爱人我的歌!我要和好好唱!” 知好把手机屏幕翻转,嬉皮笑脸:“来了来了,我唱男的。” “凭什么呀!” “我是你夫君啊!”知好在连翘脸上揩了把油,“肥美。” “你讨厌啦!恶心死了!”连翘语气嫌弃,但脸上还是笑开了花。 话筒还没握热,魏启霖的第二条短信: “你的职业道德呢?” 手机屏幕的亮,在扑朔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无情。 知好先是生气得咬牙,看了两遍,便是心灰意冷的平静,起身时,深湖静海,只剩力不从心的空虚无妄了。 相比之下,这个包厢就有质感得多。 倒不是有多豪华,而是一种扑面而来的氛围。有酒,有烟,有七零八落的座椅,有点了却没人哼唱的老歌,旧时港星在大屏幕上摇曳生姿,温词暖曲,隔着时空,仿若献礼一场精致演唱会。 牌桌支在落地窗边,男人谈笑风生,高音长调,却一点也不聒噪。 魏启霖习惯性的坐面向门口的位置,背后是窗,外头渗进来的光在他头顶打出一圈光,他整个人就陷在这褶皱的明明暗暗里,饱满的额头下是剑眉挺鼻,撑出了一个活脱脱的盛气凌人。 听见动静,魏启霖眼不离牌,头也不抬。还是陈明欲热情招呼:“哟,好好来了,坐啊。” 知好关上门,笑了笑:“您好。” 陈明欲乐的,“别跟我生分,听着作怪。”然后朝魏启霖:“是吧魏子?” 魏启霖叼着根烟,一手划牌。 一旁的申远走过去,对知好说:“好好,你坐这儿。” 魏启霖边上的位置,斜摆着。 知好坐过去,起先还能看两把牌,没几分钟就嫌了,反正魏启霖雕刻一样把她当空气。知好摸出手机玩,昭阳发来好几条微信,都是语音,问她去哪了。 知好放耳朵边听,听完就给他回复。打字快,手指细细长长的在屏幕上按。昭阳就陪她聊,总是发些搞怪的表情包,把知好乐的,嘴角弯翘心情颇好。 申远咳了一声,似有那么点提醒的意味。但知好聊得投入,没作他想。牌局又继续了几盘。魏启霖摸上一张东风后,突然把它砸向了桌面—— -- 第86页 “咚”的重响,连着撞倒了砌得齐齐整整的麻将,稀里哗啦一片倒。这状况,吓得陈明欲嘴里烟都掉了下来。 魏启霖拧过头,阴着眼神说:“我叫你来,不是看你玩手机的。” 知好被他这通无名火烧得莫名其妙,当即顶回去:“那你别看啊。”说完起身。 魏启霖掐住她手腕狠狠把人给拽住。 知好疼死了,怒目瞪他,眼里写了三个字:“神经病。” 陈明欲赶紧打圆场:“魏子,刚才你出的是东风啊?我开杠了啊。” 申远走过来,他不敢靠近两人,只稳着声音劝知好:“好好,我给你叫点喝的,想喝什么?” 知好偏过头,鼻尖发酸。 魏启霖想起刚才她微信语音里,那道隐隐约约的男声,心里便一团火乱窜。自己还没发脾气呢,她还先委屈上了? “这就是你的职业道德?” 魏启霖这话,跟裹了鹤顶红的剑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刺在知好心头。 除了陈明欲和申远,在场的还有别的人,没他俩跟魏启霖的关系熟络,乍一听,眼神齐刷刷的看向知好,全是同款的惊讶。 数秒沉默,讶异已经发酵成一言难尽的另眼相待。 知好正回脸蛋,直视魏启霖,被这包厢里晦涩难明的灯光一泡,眼底像被枫叶般。她说:“下个月就满一年了,怎么,就不准我找个下家啊?”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一出口,魏启霖怒得伸手去捞她的手臂。 知好哪肯就范,扭头躲开,举着拳头也往他脸上送。魏启霖真没料到她会动手反击,分神半刻没来得及,生生挨了这一下。 这一幕看白了申远的脸,他机敏,赶紧把知好往后面拉。 魏启霖这把抓心挠肺的火,今晚算是彻底烧起来了,指着申远提声:“你拎清自己的身份!给我小心点!” 申远跟在魏启霖身边十年,对他的脾性习惯一清二楚。转场的话还在喉咙眼,魏启霖就把知好给扯了一个踉跄。力气太大,他自个儿也跟着往前栽。 两个人狼狈的倒在地上。 “魏哥!” “启霖!” 众人惊呼。知好被压在地上,魏启霖单手钳住她下巴,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凸起,克制着收了六七分力道。 “你跟我一天,就是我的人,拿了我的钱,就当好我的人!” 魏启霖的情绪已经浓烈得如深海浓墨,他本是骄矜自持的男人,却也总被这女人气得理智全无。 “你出去试试,跟过我魏启霖的女人,看谁还敢要!” 疼痛渗进神经,渗进骨子,渗进每一个毛孔,顺着经脉血液逆流至天灵盖。 知好红透的眼睛里,全被魏启霖的模样嚣张霸占。 如果时光能倒流,二零一七年,农历春节,她一定不要遇见魏启霖。 回忆与现实交替重叠,没有半分美好,全是折磨与恨倦。 知好看着魏启霖。 再闭眼时, 这两行泪,她无法控制。 如风(3) 如风 第三章 如果不是申远和陈明欲来掰他的手,魏启霖真会把知好的下巴给捏碎掉。 申远把知好扶起来,“好好,你。” 知好推开他,冲他吼:“别碰我!一个个的狼狈为奸!” 骂完,便连摇带摆的跑了。 魏启霖的气还没顺过来,盯着被摔上的那扇门,恨不得捶穿俩窟窿。 这份上,没人敢动静。申远暗自揣摩了一番这位爷的心思,最后还是沉默的要往外走。 “谁都不许去。”魏启霖咬牙,“让她滚!” 闹了这出不痛快,聚会就没再继续。 魏启霖拽着车钥匙,陈明欲见状,赶紧跟上去,“你要去哪?我送你。” 魏启霖甩手把门关得砰咚响,陈明欲落后一步,差点被门板给磕死。 出了停车场,转个弯就是笔直宽阔的长安街。 魏启霖把这四个八的黑色卡宴,活生生的开成一颗燃火导弹。上三环,进阜成路,再到南二街,他回了七号院。 魏启霖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撂,倒了水一整杯灌下去。凉意从喉入胃,他打了个颤,搁下杯子,双手撑着台沿。 待在他身边这么久,脾气是一天比一天横。 她林知好算个什么东西,妈的连落魄小姐都称不上。就那倔性子,横眉冷对的时候,真想一巴掌把人拍死。魏启霖恨恨想着,把知好恶毒的模样儿添油加醋描绘了个遍。 骂完了,眼一闭,最后用了个口是心非的句号收尾,苦的他身摇心晃。 魏启霖其实心里是明白的,知好原本是开朗明亮的,对谁都笑脸亲切,就是不肯给他一个好脸色。 她不怕他,现在不怕,以前也不怕。 从来都不怕。 魏启霖大她八岁。 那是一次半公半私的家宴,陈明欲的二伯从知产局高升,主管监测,这位置配得上委以重任这个词,魏陈两家百年世交,魏启霖于情于理都要亲临祝贺。 林父不请自来,神色急躁,拿着满满一公文包的材料,求陈家二伯办事。西都的厂子不合规,政府红头文件点名整改。 陈家二伯公事公办,法律条框列出几条,彻底断了林父的希望。 环保问题不达标,适逢十三五规划的安全重责关口,陈父的厂子撞正了枪口,翻身无望。 -- 第87页 长安城,华夏大地之正中心。繁华如盛,光华灼灼,有人趋之若鹜,求生存,求立足,一夜之间,多少新兴企业成立,又有多少苟延残喘的老企倒闭。 现实残酷,适者,也不一定能生存。 魏启霖见过无数个这样的林父,真的,不足挂齿。 这个连插曲都不算的片段就此告终,家宴过后,陈明欲随他去外院聊天。魏启霖含着烟,申远给他递火,抽了一口,魏启霖换了个方向,手肘搭在栏杆上,伏腰看楼下。 陈父还没走,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路边哭。他边上站着一个女孩儿,一直在扯他起来。知好长手细腿儿,皮肤白的能反光,表情还巨凶,拉着他爹骂骂咧咧,就差没跳起来求他跟她回家。 魏启霖当场就看乐了。 当爸的都破了产,她还朝他扔炸药包。 二十一岁的知好,一颦一笑生动鲜艳,符合书里关于美人儿的所有描述。隔了一年多,每每回忆,魏启霖还能记起,那日的北京蓝天有多耀眼。 他和知好的相识,以戏剧化开场,本是解闷陪趣儿,随后渐动情愫,魏启霖偶尔细思,愣是没摸出个所以然,没按欢喜路线发展也罢,怎么还剑走偏锋,弄成今日这般情境了呢。 魏启霖站直身子,捞过水杯又喝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心头冒出来的毛刺儿。心一横,决心不再想。 他魏启霖要什么没有,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三天后,魏启霖在华贸办公,一天连开三个越洋会议,连午饭时间都压缩至十五分钟。结束时,北京城已被灯光拉出一条璀璨的长弧。 签完最后一份文件,申远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今天我看见好好了。” 魏启霖合笔帽的动作一顿,很快又平静继续。 申远说:“她在医院。” 笔帽是彻底不拧了,笔被放下。 “看的是门诊骨科,当时我赶着去见程院,所以没有打招呼。” 申远见魏启霖没发表意见,后边的话也就咽了下去,接着汇报公事:“明天要和银行对接,需要……” 魏启霖推开皮椅,拿着车钥匙起身就走。 洗脸把口罩给弄湿了,没有多余的换戴,知好就去学校边上的药店买了几个。回路走到一半儿,就看见那辆四个八的卡宴停在马路牙子边上。 魏启霖按下车窗,叼着烟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知好拢紧外套,目不斜视走了几步康庄大道。一步比一步慢,最后停下,转身,神色平静地坐上了他的车。 要是换个地方,她真敢把他的轮胎给扎没气儿,但这是学校附近,以前俩人吵得翻了天,比这还凶时,知好也硬气的躲寝室不出来,没想到魏启霖这个变态,一路开车冲到女寝楼下,喇叭按着不放,刺耳聒噪,惹得整栋楼探头围观议论纷纷。 魏启霖给她发短信:“下来。” 知好硬气,“今晚你那破车喇叭要是没按坏,你就是孙子!” 魏启霖气疯了,回复:“你丫再不下来,明天我就把咱俩白纸黑字的卖身契贴满你们学校!” 比不要脸,世上真没几人能到他这境界。 “卖身契”仨字把当时的知好看哭了,张牙舞爪极力维护的尊严算什么,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知好憋了一次亏,当然不会再自讨苦吃。 魏启霖载着两人回七号院,一路上谁都无言,估计是嫌闷,半路他调大了电台音量。 进了屋,魏启霖就开始脱衣服。知好心里烦着,今天真没力气陪他。“怎么办”三个大字还在脑海里慌慌张张的飘荡,就听魏启霖说:“坐下。” 见知好眼神迷茫,杵着不动。他不耐心的伸手按了把她肩膀,知好哎呦叫唤两下,魏启霖的手,就这么条件反射般的收轻了力道。 知好瞪他:“你能不能轻一点!” 魏启霖已经蹲下,从茶几下面那层勾出一只医药箱,也没好语气的怼回去:“轻字怎么写?” 知好翻了个白眼。 魏启霖打开药箱,拿出棉签和一支消肿膏,大概是他不常做这事儿,劲儿没控制好,跟挤牙膏似的挤出一大坨,沾了他整根食指。 魏启霖皱眉低骂一句,知好小声嘀咕:“蠢死了。” 这句话的标点符号还没画完整,就撞上一对飞镖眼神。魏启霖差点没把药箱砸过去,“你能老实一点吗?!” 知好把脸转向右边,脸颊却突然一阵热。 男人的掌心温厚干燥,猝不及防的贴上她。魏启霖稍一用力,便把知好的脸给掰成了正面。他语气还是那么王八蛋,“你侧脸真的丑死了。” 知好眨了眨眼,笑得纯真:“侧脸丑不要紧,总比你正脸残废得好。” 魏启霖当场就表演起咬牙切齿。 知好乐得不行,忘了自己的情况,哈哈哈还刚起了个头,立刻龇牙咧嘴痛得嗷嗷叫。 魏启霖表情渐归平淡,安静了几秒,他突然问:“疼得难受么?” 知好一愣。 肯定是疼的吧。 那天在包厢,他下手太重,知好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红肿淤青的下巴看着格外瘆人。 魏启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移开,“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 知好不太确定的反应过来,心惊脱口:“你什么时候多长了一样器官?” -- 第88页 魏启霖皱眉,胡说八道些什么。 知好歪着脑袋瓜子,冲他嬉皮笑脸:“你有良心了耶。” 魏启霖把一棉签的药膏,狠狠抹向她下巴,知好“啊!”的一声惨叫,屁的良心啊! 两人之间的相处,似乎总是这样,难得的平和休战,好不容易榨出的两滴甘甜,都披上了鸡飞狗跳的开挂气质。 涂完药还没半小时,知好就去卧室倒腾。 魏启霖坐沙发看电视,一部不新不旧的权谋片《琅琊榜》,前段时间参加一个娱乐盛典,被资方安排,和这片儿的男演员有过简短照面,还不错,谈吐利索,是个体面人。魏启霖晚上稍闲,也追了追剧。 知好收拾了睡衣内裤要去洗澡,魏启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你就不能早点洗?每次都要这么晚。” 知好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又惹着了魏金主。 魏启霖沉着脸,怒气来得没头,收得也没尾,又不理人了。 看她进浴室,魏启霖突然一声不大不小的发飙:“半夜洗澡,老了得风湿,疼不死你!” 大晚上的,这女人就不能好好陪他一起看个剧吗!折腾,折腾,瞎他妈折腾! 知好关门的动作一顿,习惯性的怼他:“疼不疼关你什么事啊,难不成你还想跟我签一辈子合同?” 魏启霖慢悠悠的拧过头,望着她的同时,某种冲动百米冲刺般的窜上心口。 知好挑着一边眉毛,扔了句:“我还嫌弃呢!” 气氛瞬间淬了一层火。 魏启霖抓起一只拖鞋,知好眼明手快的把门一关—— “咚!!!” 拖鞋砸过来,被门板阻拦晦气坠地,歪歪斜斜的躺在那儿英勇就义。 如风(4) 如风 第四章 知好洗完澡出来,《琅琊榜》已经放到下一集。魏启霖盘着腿儿窝在沙发上跟没事人一样。而那只拖鞋,还原封不动地躺在那儿。 知好把它捡起,往魏启霖脚边一放,男人把她当空气。 后来知好肚子饿,去厨房下面条。魏启霖家仅有的食材,全是她买回来的。西红柿鸡蛋炒好搁在碟子里,再煎两片五花肉,转身拿面条时,魏启霖走来倒水。 魏启霖瞥了眼,全是一个人的分量,“你用我的东西,光给你一个人做?” 知好抽出一撮面条,头也不抬,“我用你什么了?油盐酱醋,哪个不是我买的?你又没付我生活费。” 魏启霖把水杯磕得砰砰响。 知好才不管他,不吵架才叫不正常。 魏启霖黑着脸出去了。 几分钟后,知好从厨房出来,碗筷往桌上一放,“喂,吃不吃啊?” 冒着热气的西红柿鸡蛋面,两碗,一左一右的放着。 魏启霖侧脸不动,鼻子连着眼廓,再到紧薄的唇,这种骨相安在一个男人身上,倜傥得无话可说,同样,也格外冷情。 见不搭理,知好自个儿坐下吃。 香味勾胃,不争气的“咕噜”一声叫,破了魏启霖的高冷。他“不情不愿”的走过去,拿起了筷子。 在外面应酬时全是精致佳肴,味道像是方阵排列,工工整整不出一丝纰漏。虽无可挑剔,但总少了那么些烟火气。 家常二字,魏启霖很久没尝过了。 暖灯热汤,西红柿红彤,鸡蛋黄灿,和着面条下肚,魏启霖生生品出了两滴甘甜。心还没软两下,知好忽问:“你不怕我下毒啊?” 她本是随口玩笑,但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气氛猝变。 魏启霖放下碗,冷言道:“也是,这种事你林知好也不是没干过。” 就像积木,抽出一块,其余本就摇摇欲坠的砖瓦,便接二连三的轰然倒塌。知好捏紧筷子,看着他,“吃不吃都是你自愿的,谁逼你了?” 魏启霖眼里起了火:“你跟我在这摆什么脸子?” 知好毫不示弱:“也不知是谁不讲道理。” 魏启霖笑里带刺,“去商场买件衣服,人家都得服务周到。” 知好脸色一白,筷子都拿不稳了。 魏启霖过足了嘴瘾,心里却并不如想象中的痛快,知好的模样犹如魂穿,她抖着手摸上了碗,然后连汤带面的,全部泼向了魏启霖。 “你疯了吧!!”魏启霖怒嚷:“你他妈再给我耍脾气试试!明天我就让你爸的公司在北京城消失!” 这话拿住了知好的软肋,烈烈火焰瞬间浇灭。 魏启霖一身狼狈,对着她,食指在空中点了两下,不知是气得发抖,还是警告。 然后愤然离了席。 知好瘫坐,闭上眼睛低着头,最后一头栽下去,埋向了自己的手臂。 她肩膀发抖,又想起了过去。 当初,她和魏启霖也是有过一段纯粹。 魏启霖接近她,约她,带她逛帽儿胡同,那边不让泊车,他还乐意跟她一块走着玩儿,趁她去洗手间的空隙,给她买一串冰糖葫芦,知好笑嘻嘻的吃一口,说:“魏启霖,好甜哦!” 魏启霖问:“真的?”然后低头凑上去,就着她的手,叼走另一半的糖山楂,“嗯,是挺甜的。” 眉毛眼睛全在笑,知好看红了脸。凶巴巴的唬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魏启霖:“这样是怎样?” -- 第89页 知好声音渐小:“这是我吃过的,你在吃我口水,你是不是经常吃人口水啊?” 这话把魏启霖膈应的,多浪漫的一个事儿啊,被这丫头片子说低俗了。知好哈哈大笑,魏启霖才知道,她故意的。 来来往往了大半月,知好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魏启霖怔了怔,而后风轻云淡,“谈得来,在一起玩玩,交个朋友。” 知好哦了声,垂下脑袋,欲言又止:“那,那你能不能帮朋友的忙?” 魏启霖知道她心思,林父的厂子只是一个豁口,顺着这口子翻,又翻出了不知多少旧账,眼下可不仅是环保,材料安检不合格,账目不平涉嫌财税问题,甭想翻身。 他看得出来,知好的小心翼翼里,有被动,有歉疚,有万不得已。魏启霖没有摆明态度,笑了笑,然后指着窗外,说:“来,看烟花吧。” 再后来,北京饭店。 魏启霖从身心满足里醒来,看见知好早就醒了,他抱着她,亲她软软的耳垂,心想,自己是认定这姑娘时。 知好冰冷的语气:“你帮我爸爸。” 魏启霖皱眉。 “你不帮他,我就告你。”知好捏紧被子。 魏启霖当即冷下去,“告我什么?” 知好忍着下腹的疼痛,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他心里捅刀: “告你强|暴。” 魏启霖这样人家出来的人,精明,多疑,防心之重,是从小耳濡目染养成的根深蒂固。利益往来,真心的另一面,便是蓄谋已久的算计。 他以为知好不一样。 他以为他没看错人。 “你以前的那些,都是装的?”魏启霖捏住她下巴,“你他妈跟我上床,就是为了告我强|暴?” 知好满眶眼泪,挣扎着不落下。 魏启霖气乐了,昨晚用掉的三个套子还躺在地上,全成了张牙舞爪的讽刺。 想了想,他抬起头,咬牙切齿:“是不是只要能帮你爸爸,不管是谁,你都能跟他上床?” 知好肩膀一抖。 魏启霖发了狂,伸手掐住她脖子,“你把我当什么了?!老子他妈杀了你!!!” 一见钟情的好感,以及种种美好的可能,在这一日,全成了灰烬。 再后来,魏启霖的意思,是申远传达给她的。 魏启霖说:“你不怕丢脸,出去乱说话,但我还要脸。你是不是特喜欢这种事,行,我让你受个够。签了,你父亲的厂子明儿个就能开张营业。” 一纸协议,一年卖身契。 是他们的荒唐结局。 知好埋在手臂间,想得头痛欲裂,再睁眼时,被餐桌上方的光影一刺,眼泪就憋不住的下来了。 魏启霖在主卧的浴室清洗了番,洗完澡换了身儿干净衣裳,出来就看见知好云山雾罩的茫然模样。 脸色苍白,木木讷讷的,魂飞魄散一般。魏启霖气不到一处来,她在这装什么可怜,心里头骂够了,恨够了,空虚无力的沉默便迅速接替,仿佛这,才是他的真情实感,欲望本能。 魏启霖为这种感觉的到来惴惴不安。他走过去,捞起知好,而知好也跟提线木偶似的,跟他走。 硝烟过后的安静,无限悲悯。 才到卧室门口,魏启霖就按住她的后脑勺往身上压,然后死命地亲,狠狠地吻。 知好喘气不过,眼睛都憋红了。 两个人无声的欢爱,像是一场谁也不服软的对抗与折磨。 最后,知好闷声痛哭,抵着魏启霖的肩头,抽泣得直发抖。 魏启霖心烦意乱:“哭哭哭,卖力的是我,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知好哭得更厉害。 魏启霖想揍她,手都抬到了半空,落下时,鬼使神差的,又变成了一掌轻柔。 掌心贴着她的背,笨拙地抚拍。 “别哭了行不行,别哭了别哭了——好好,你别哭了——喂,林知好!你的哭声真的很难听!!” 这下可好,从哽咽到放声,知好是彻底崩了。 魏启霖半天才听清,她说的是:“呜呜呜,魏启霖你个王八养的,你又不戴!” 一宿壮烈,两人睡得沉。 半夜醒来,魏启霖睡眼朦胧,看见知好竟然坐在床边,握着手机发呆。 “你发什么疯,半夜不睡觉。”本就是脾气不好的男人,这会子起床气更盛,但看清了她的手机屏幕后,魏启霖心脏陡然下沉。 屏幕很亮,是日历,下个月的日历。 14这日被圈起来,做了个备忘录的记号。 魏启霖瞬间清醒,瞬间反应。 14日,是合同日期的最后一日。 魏启霖忽的无力,然后是巨大的悲愤,他抽出她的手机,狠狠砸向墙壁—— “砰”的声巨响,屏幕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像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无论是如今,还是过去。 都一败涂地。 如风(5) 如风 第五章 此后,魏启霖大半月没来找过知好。 知好也忙着实习的事,她学的是对外英语,联系好了单位,忙着填各种表格交资料。昭阳经常来找她,送她吃的,用的,新奇的小玩意儿。 他说:“好好,你实习的地方离我那儿不远,中午我们可以一起吃饭。” -- 第90页 知好答应:“好啊。” 昭阳又问:“好好,你找到房子了吗?要不咱俩合租呗,反正我们实习公司就隔一条街。” 知好笑嘻嘻:“行啊。” “真的?” “真的。” 昭阳摸摸后脑勺,得,一看就是假的。 等入职手续都办妥,就等过两日去报道。知好闲下来时,偶尔也会想到魏启霖。他俩的关系就要到期了,真好啊,不用再顺承他这个臭脾气了,虽然自个儿也没少气他,论吵架,还真是势均力敌。 知好想着想着就笑了下,笑着笑着,心里又跟塞了一颗莲子似的,苦了起来。 人生,真的好难。 知好看窗外,低头喝了一口凉透的水。 — 初夏天黑晚,过了七点,从华贸高层看下去,北京城仍陷在一片微亮天色里。和霓虹混搭,把北边的朝阳街,勾出了一条长长云带。 办公室没开大灯,就桌边一盏立式台灯。申远进去的时候,看见魏启霖陷在皮椅里,朝向落地窗,手里捏着一支烟。 申远告诉他:“好好回你那儿了。” 魏启霖没反应,只抬手抽了一口烟。 “她在收拾东西。”申远说得略为谨慎。 魏启霖还是不吭声。 “那我过去一趟。”申远颔首,悟了老板的意。 魏启霖是真的不打算再和她见一面了。 申远心里无不可惜的想,心里一阵叹息。 门响的时候,知好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下,看到是申远时,她心里咯噔一落,分不清是松气还是失落。 知好指着行李箱:“你检查一遍吧。” 申远走过来,帮她把箱子合上,“好好,他公司有事儿,所以……” “合同带来了吗?”知好打断,返身从包里拿出她的那一份,“两份都撕掉吧,清了。” 申远说:“也没必要撕,有效期结束了,自然作废。” 知好摇头:“撕了吧。”然后小声:“别再用它来羞辱我了。” 她放在这的东西不多,一个小号的行李箱都装不满。 “毛巾牙刷拖鞋我都丢了,床单我也换过了,带走的是洗面奶和护肤品,都是我自己买的。还有这个水杯。” 是一对情侣马克杯,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魏启霖带回来的,丢给她一只,特无所谓的语气,“用不用随你,反正是赠品。” 知好用了,没两天,她发现,魏启霖换掉他平日用的那个高级货,换上了这对“情侣”中的另一只。 知好声音有点涩,“……这个水杯,我带走吧,他拿着也没用,就不占地儿了。” 本就为数不多的气息,统统抽离魏启霖的生活,一点不剩。 申远帮她提行李箱,“我送你回学校。” “我自己走。”知好拒绝。 申远叫住她,“好好,其实他也不容易,脾气对谁都一样,当时你俩闹成那样,他心里也不好过。” “谁都不容易。”知好看着申远,“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他。” 申远霎时无言。 女孩儿嘴角的笑被冲淡,她轻轻道:“我没有选择,那是我爸爸。” 知好走了。 申远给魏启霖打电话汇报,三个都没有接。 他只好亲身回公司,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魏启霖还维持着他走时的姿势,台灯的亮被调到最暗,整个人陷在萎靡不振的光影里,面向璀璨城市夜景,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 一个月后,知好的实习也算步入正轨。 她在公司附近与别人合租了个两居室,算是一脚踏进了社会。同居的是个白领姐姐,仗义开朗,喜欢烧菜,不是很计较的人,常拉着知好一块吃。 “你们小年轻啊,就是不注意养生,外卖多不健康,全是地沟油。”白领姐姐倍儿满意自个儿的厨艺,“好好,你什么时候转正啊?转正之后,自己做饭吧,晚上多做点,第二天还能带一份去公司。” 知好愁眉苦脸,“还不知道能不能转正呢。” “世界五百强是严格,别担心,你这么优秀,没问题的。”白领姐姐又问:“今天怎么没瞧见昭阳给你送早餐啊?” “哦,他出差了。” “那难怪。”白领姐姐打趣:“你俩快了吧?” 知好嘿嘿笑,“快了快了,下个月的预产期。” “啧,没正形儿!”白领姐姐被逗笑,然后认真说:“信姐的眼光,小阳对你啊,真。” 知好扒饭,腮帮鼓鼓没空作声。 “哎呀,这人啊,还是学校里的小爱情纯粹。步入社会你试试,房子啊车子啊票子啊,全都是现实。”白领姐姐告诫:“好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知好噗噗笑,“这水自个儿要流,谁还拦得住啊。” 气死白领姐姐了。 洗完碗,知好回屋里刷微博,昭阳的微信准时八点发来,问她在干嘛,说自己明天下午回,接她一块吃饭。 知好给昭阳回了个电话,“明天不行啊,来了个外商,老板让我随行翻译,晚上他们有个饭局呢。” 昭阳失落的“哦”了声,“那后天一块吃吧,咱们去撸串串。” 知好爽快:“行啊,我请你,我们昨天发防暑费了。” 昭阳“嗯嗯”点头,点了才反应过来她看不到,又告诉她:“好好,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给你,保证你喜欢。” -- 第91页 聊了两句,电话挂断。 知好给手机充上电,然后准备明天的资料,十点多,昭阳的信息: “晚安哦好好小仙女(#^.^#)” 知好真心实意的笑了。 睡前刷了一会朋友圈,意外的,看到申远更新了一条动态。和魏启霖在一起一年,两人的相处可谓是日日水深火热,奇怪的是,她和申远、陈明欲的关系还算不错,互加了微信,有事都在这上面说。但协议结束之后,便再也没有过联系。 平行线的意外交汇,分开之后,依旧是两个世界。 彼此陌生,彼此隔阂,彼此之间,连遥望一眼的必要,都没有了。 申远上一条动态还是一年前,太难得。 然后是他五分钟前po出一张照片,集体照,魏启霖站在正中间,周围应该都是董事会的高层。 陈明欲在下边留言:“哟,亚洲天团啊。” 再一刷新,申远回复:“上半年的董事会,晚上聚餐。” 知好盯着这张照片,盯着魏启霖。 他穿着深色衬衫,有点儿样式,左右是两个颜色,低调的特别。知好看了又看,其实这男人放松时候的模样,挺俊朗的。 知好心想,“卖去青楼,应该能估个好价钱。” 这奇葩念头一冒出来,她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笑够了,嘴角收拢,手指往他脸上狠狠一戳:“就知道对我凶!” 然后手指跟触电一样,飞快蜷回。 知好把手机关机,钻进被窝闭眼,想快一点压下这股五味杂陈。 次日。 这批来的客户是第一次接触,评估时把他们划到C类,订单数额不是很大,所以主管派出实习生锻炼。 从下午开始接待,召开会议,实地参观,合同签订,知好全程参与,她的注意力很集中,翻译得快且准。 晚上的应酬定在之遥饭店。 工事谈的顺利,甲乙方都精神来劲儿。知好坐在靠门的位置,方便察言观色打点。本来以为就一顿饭而已,没想到乙方来了兴致,对酒桌文化感兴趣,公司主管是个中年男人,做经营的人天生喜热闹,一拍即合,气氛闹得热烈。 倒酒的时候,知好推辞,说不会喝。 主管一摆手,“没事儿,不喝多了,就一杯,小好,大家都喝呢。” 知好真不是矫情,一是她真的没酒量,二是最近不知怎么的,特犯困,强打精神完成白天工作,感觉废了半条命。 这时,乙方的洋老板也笑眯眯的用英文说:“不喝不行,不喝没意思。” 话都说这份上,再推辞可真不像话了。 知好硬着头皮,“诶!”的一声应答,“行,喝点儿助助兴。” 应酬的酒啊,全是套路。要么一开始死咬牙不喝,豁开这个口子,事情发展就由不得你了。 一大圈的人,个个是领导,敬一个算怎么回事儿啊,这不是得罪人么。客户就更没理由了,半个金主爸爸呢。 四两白酒,知好今晚算是正式摸到“社会”一词的雏形,全是身不由己的味道。 吃饭的地方是北京饭店的谭家厅,极富特色,贵宾鸿儒来来往往。 申远回到包间后,神色复杂的跟魏启霖轻声汇报:“那个,嗯,我……” 魏启霖皱着眉头,对他这失分寸的表现不太满意。 申远硬着头皮,说:“我看见好好了。” 说完,小心翼翼观察他的反应。 魏启霖神色捉摸不定,平平静静的,伸筷子夹一只虾。 “就在隔壁,应该是应酬,有几个老外。”申远说:“喝酒了,我看到她去洗手间时,有点儿晃。” 魏启霖慢条斯理的剥虾,没点表示。 申远回座,今天是自己人聚聚,全是知根知底的发小。本以为这只是个连插曲都算不上的打岔,吃吃喝喝,大伙儿继续乐呵。 突然,魏启霖把手里剥了一半的虾,连皮带肉通通丢向了桌面,一声脾气:“谁点的,这么难剥,别吃了,都剥虾得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得嘞,不知哪里又惹着魏大爷不痛快。 知好在洗手间,趴在台子上顺气。 这什么酒啊,也太难喝了吧,跟刀子似的,烧得她头晕眼花。稳了好久,她才抬起头,抖着手补了点妆。出去时,吓了大跳。 魏启霖站在走廊上,一脸乌漆嘛黑,眉头打了千千结一般。 虽然惊讶,但知好眼下真没力气去想他怎么在这儿,飘着脚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就晕的不行,一个趔趄,便被魏启霖拽住。 “没这酒量,就别去逞强。”魏启霖不屑道:“丑得跟鬼一样,别把国际友人吓跑了。” 知好气的瞪他:“关你什么事!”一想不对劲,警惕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客户是老外?” 魏启霖吃瘪,知好推开他,“走开。” 其实也没多久不见,知好好似变了个人,高跟鞋,短裙,还有白色上衣隐约勾出内衣扣的形状,她还化了妆,嘴巴涂得那么红,改行吃小孩得了! 魏启霖恨恨的想,却还是没法儿否认,真有女人味。 他气不打一处来,拽着知好往外拖,“路都走不稳,喝喝喝,喝死你算了!” 知好力气没他大,费劲挣不脱,被他塞进了车后座。 魏启霖野蛮,把她跟塞麻袋儿似的,知好脑门撞得“哐哐哐”——疼! -- 第92页 “魏启霖你王八蛋!”知好来了火,被酒精一烧,轰的声爆炸。她开始用脚踹,魏启霖挨了第一下,被踢中大腿内侧。 他暗骂一声,然后抓住她脚腕,“你横啊,你再给我横!” 知好踢不着,就起身去咬,逮住他手臂,魏启霖就掐她下巴。 两人又撕扯起来。 知好拿包打他,“你不要脸,魏启霖你欺负人!你就知道欺负我!你他妈是不是男人啊!” 眼泪跟飘雨似的,魏启霖怔住,手劲本能的放了松。 知好跟丢了糖的孩子一样,声音带着哽咽。“我跟你没关系了,合同到期了,你为什么还要凶我,你没资格了懂吗!我不伺候你了!” 魏启霖沉默,直到她哭声渐弱,他才问:“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我要工作啊!我要转正啊!”知好倔强的抹了把眼泪,去掰车把,“我要回去了,出来太久了。” 魏启霖把门落锁,“喝成这样还回去个屁。” 知好怼他:“你给我发工资啊!” 魏启霖不耐烦的掏出手机打给申远:“那边你去处理,人我带走了。” 然后长腿一跨,直接从后座跨去驾驶座,发车,打转向灯。 知好趴在椅背上,“你干嘛啊?” 魏启霖不说话。 知好伸手就往他后脑勺一弹,魏启霖疼得龇牙,拧头瞪她:“你要死啊!不想死就给我坐好!” 他带她回家。 知好警惕的杵在门口,拢了拢外套。魏启霖一眼不屑,“我对酒鬼没那个兴趣。去洗个澡,别把我家熏臭了。” 知好正换鞋,听着这话,抓起一只拖鞋扔过去。魏启霖没躲,反而精准接住,往沙发一坐,套上左脚,“喂,把另一只也丢过来。” 知好气得想扔他俩西瓜。 洗完澡出来,魏启霖在沙发上睡着了。 酒劲被热气一蒸,拂去大半,知好走过去,站着看他的睡颜。魏启霖真好看,配得起剑眉星目这个词。 看着看着,知好蹲下去,神使鬼差的拿出手机,飞快照了一张。 魏启霖突然睁眼,一把抓住她手腕。 知好吓死了,怒言:“你诈尸啊!” 刚醒,魏启霖的眼神是朦胧与茫然的,连语气都柔和不少。 他看着她,像是半梦半醒,“你以前,要是不那么气我,我也不会这么凶你。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好好,你一点都不好。” 魏启霖的眼睛,是藏过心事,假装平静。但那股炽热,明明是朝她狂奔而来的。 知好突然心软,鼻尖一酸,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沉默半晌,魏启霖伸手,搂住她的脖颈,轻轻用力,温软的好好,就被他抱在了怀里。 如风(6) 如风 第六章 自这以后,两人的生活开始重叠。 魏启霖的心有不甘也好,心照不宣也罢,两条平行线,又硬生生的被拽成了交集。 魏启霖特爱耍无赖,说公司的饭菜难吃。 知好说:“那你别吃啊,饿两顿又死不了。” 魏启霖瞪她:“谁说死不了?” 知好轻飘飘的:“你现在活得挺好啊。” 魏启霖觉得这人真是不上道,气话冲口而出:“我明天就饿死。” 知好哇了一声,然后“啪啪啪”的鼓起了掌,“太好了!” 啊,魏启霖的头顶都冒青烟了,心里恨恨而想,怎么会有这么臭的人呐! 可当天晚上,魏启霖应酬回家,却看见餐桌上三个整整齐齐的保温盒,一盒米饭,一盒酱汁虾仁,还有一份青菜。边上压着张字条:“热一下就能吃。” 这是知好给他做的饭,他伸手贴了贴饭盒,只剩一点点的余温。可哪怕只是这一点点的温度,都烫湿了魏启霖的眼眶。 他们两人的关系,以一种平和缓慢的速度在柔化,在润滑。 她又变成了魏启霖的小尾巴,陈明欲和申远都是身边人,见怪不怪,乐呵呵的善意打趣:“哟,好好好久不见啊。” 魏启霖用烟盒砸他,“好什么好,你结巴啊。” 知好起先还怕不自在,但看着这群男人又习惯的玩儿牌,一口京片子说笑,偶尔点根烟,偶尔剥两粒瓜子。 此情此景,如时光逆流,好似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们玩他们的,知好点了一首歌,是王菲的《如风》。高二时第一次听见,便惊如天籁,这几年换过两个手机,什么都在变,唯独这首歌一直存在。 前奏响起的时候,魏启霖侧头看了一眼她。 “六条要不要啊,魏子?”陈明欲的声音略高。 “声儿小点。”魏启霖说。 前奏简短,知好握着麦克风,坐在显示屏前,她左腿叠右腿,旋转椅跟着她的身形轻轻晃。 -有一个人曾让我知道 -寄生于世上原是那么好 这是第一句歌词,知好转过头,目光落向魏启霖。 朦胧的光影让她的脸明暗闪烁,不知是否错觉,魏启霖好像看见,她眼里,含了情。 一曲毕。 陈明欲带头吹了声口哨,冲知好竖起大拇指。正好手机响,知好笑了笑,就去外面接电话。 电话是昭阳打来的,问她在哪。 知好说在外面,昭阳问是哪个外面。 -- 第93页 静了一会。 “你在哪?”知好反问。 手机那头隐约的曲调,跟她现在在走廊上听见的一模一样。她敏锐回头,昭阳也不躲了,幽幽的走过来。 知好皱眉,“你怎么来了?” 昭阳不说话。 知好深吸气,“你跟踪我?” 被这词刺激了,昭阳闷声:“我是关心你。” 知好抿唇无语,几秒后,低声说:“你走吧。” “行,你跟我一起走。”昭阳去拉她的手,声音提高:“你跟我一起走!” 知好被扯了个趔趄,“昭阳你干吗?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就是被你刺激的!”昭阳白净的脸蛋涨得通红,指着左边的门:“你又跟他混在一起了是不是?” 知好怔了怔。 昭阳吼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他们这种败类,只想跟女人上床!!” “怎么说话的弟弟。”陈明欲要笑不笑的语调,一行人从包间走了出来。魏启霖手里还叼着烟,燃了半截儿,蓄上的那段烟灰摇摇欲坠。 昭阳点儿不怕事,目光截住某人:“我说的是谁,对号入座!” “嘿?”陈明欲稀奇:“现在毕业生都这么牛逼一个?” 昭阳拽住知好:“走!” 知好被拖了两步,肩上一重,就被魏启霖掰了回去。昭阳侧过头,右脸就挨了一拳头。 魏启霖的拳不长眼,生了风似的往男孩身上招呼。昭阳眼前一片眩晕,眼底飞快充血,立刻泛起青紫。 “昭阳!!”知好吓懵了,本能的去扶他。 可就是这个举动,把魏启霖彻底惹怒,“你他妈还敢扶!” 这声嚷出口,申远的脸色都变了,他与魏启霖共事十年,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昭阳血性的推开知好:“你,你躲开。”然后爬起身,把自个儿当人体炸弹,抱住魏启霖的腰就往墙壁撞。 魏启霖膝盖顶上去,毫不客气的踹中他下巴。昭阳痛苦哼叫,没憋住,往地上吐了一口血。 知好哭腔:“魏启霖!” “闭嘴!”魏启霖指着她,手指在抖,肩膀在抖,喘气的胸膛也在抖。“你真是能耐,合着还找了个备胎?” 然后拧头狠狠看着昭阳:“你也不去外头打听打听,我要过的女人,你也有胆儿追?” 昭阳啐了一口,“放你狗屁。” 魏启霖只觉得脑子疼,神经齐刷刷的往下坠,他没空搭理小孩,却止不住的对知好发脾气。 “你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犯不着托付真心,还不如一张合同有保障。” 这时的知好,异常冷静。 魏启霖迈前两步,逼近她,一股脑的狠话都倒了出来。 “这小子,我不想再看到他,让他最好小心点,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撂了话,他甩手愤然,走得潇洒。 可转身时,魏启霖难掩痛色,忽的想起之前在包厢,知好唱的那首歌: -有一个人曾让我知道,寄生于世上原是那么好 醉人心脾的开场,下一句却是—— -来也如风,去也如风,世事通通不过是场梦 不过,是一场梦。 — 知好把昭阳弄去了医院。看完医生,上完药,知好沉默的要走。昭阳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好好。” 知好说:“你休息吧。”然后把手慢慢抽了出来。 “对不起。”昭阳低声道歉。 “不重要。”知好说:“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 昭阳难受得想哭,“好好,我真的很喜欢你,在班上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喜欢你了。” 知好声音淡淡:“我不值得你喜欢。” “你值得的。”昭阳抹了把眼泪,“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你爸爸的事我听说过,我一点都没有看不起你,如果我够强大,我会帮你的。” 知好闻言抬头,眸子藏了一剪秋水,深而沉。片刻,她才点点头:“谢谢你的好意。” 昭阳心里燃起希望。 而下一句,知好说得坦然:“就算你能帮我,我也不会那样做。”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转角,昭阳才反应她这句话的意思。 能帮,不代表愿意帮。 有能力,不代表我要骗你。 因为你是秦昭阳。 因为你不是魏启霖。 — 知好觉得自己是到了水逆期,烦心事一桩又一桩,唯一值得称赞的,是前几天主管通知她,转入法务部,负责外商合同的翻译以及配合审计的工作。 后勤部门,专业对口,又不是特别辛苦,是适合应届生循序渐进,平滑过渡的好差事。 生活规律了,时间富余了,知好却更容易分心了,胡乱瞎想,经常发呆。连同住的白领姐姐都瞧出了不对劲,“好好,昭阳最近没来找你了?” 知好说:“他出差了。” “又出差?”白领姐姐努努下巴:“吵架了?” 知好笑,“又不是情侣,哪能称得上吵架啊?” “那就是吵架了。”白领姐姐特喜欢这个阳光男孩儿,眼看又要帮他说话,知好指着厨房:“什么烧糊了?” “哎呦,对,对对对,我炖了汤!”白领姐姐鞋都没穿,奔开了。 知好呼了口气,刚准备回卧室,手机响。 -- 第94页 一个非常意外的号码,是陈明欲打来的。 他把车停在显眼的地方,出楼道就能看见。 “好好,这儿。”陈明欲下车,一脸倜傥笑,“今天吃饭,虾仁儿做的不错,给你捎了一份,给。” 知好接过,“谢谢啊。” “甭客气,”陈明欲抬手看了看时间,“哟,这么早啊,要不,你陪哥散散步?” 两人沿着桥边走,走了五十米,就趴在栏杆上看内河。 陈明欲说:“好好,虽然我和魏子是哥们儿,但我也把你当妹妹,真的。” 知好没说话。 “你跟启霖,这一路走的,也算对得起鸡飞狗跳这个词。” 这话把气氛彻底逗轻松。知好嘴角弯起。 陈明欲顺了支烟,咬在嘴里也没点燃。继续说:“魏子脾气不好,全身都是混蛋味儿,是挺烦人。但是,好好,你也是个厉害角色,把魏子整的,不说伤筋动骨,但扒了层皮还是不夸张。” 知好低眉垂眸,盯着水面的波纹,眼底跟着它一起晃。 “有些话他不跟你说,但是跟我们说。”陈明欲把烟从嘴里拿下,又塞回了烟盒,“你俩那时候在一起玩儿,你想救你爸爸,想让他帮你。但是那件事真的很棘手,需要时间去打点。启霖没有当即给你回应,是怕事儿没办好,你心急。” 知好手指拧紧,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他没有不当回事,他一直在打点,这事儿我全程参与,天地良心,没一句假话。”陈明欲说:“也许再晚个三五天,有个好结果,你俩就能好好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一步错,步步错。 陈明欲笑得爽朗,手指对天,“或许这就是缘分作弄。你也别多想,有时候,就得信命。” — 打车回去时,已快晚上十一点。 从城东过去,体会了一路大皇城的绚烂灯影。知好的脑子塞的全是陈明欲那最后一句话:“他烧了几天,今天连公司都没去。” 魏启霖家的密码从没换过,知好按了几遍门铃,才决心自个儿进去。 客厅灯是灭的,只有卧室有光渗出。 她轻轻推开门,就瞧见魏启霖蜷在被子里,脑袋都被盖得严严实实。 知好扯了扯被子,魏启霖其实没睡,嗖的一下翻身,怒目看她:“这是我家,谁准你进来的!谁准你碰我被子的!” 知好真想翻白眼:“我怕你闷死在里头。” “我爱死不死,用不着你收尸。”说完,魏启霖把被子用力往上一扯,又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知好顺眼往下一看,他扯得太用力,被子全给扯上去,露出了双脚。 “你睡觉连袜子都不脱,也不怕臭。” 魏启霖愤然坐起,“你才臭,我又没脚气!” 知好回一句,“我不臭,我也没脚气。” 气死魏启霖了。 他抡起枕头丢向她:“出去!” 知好双手环胸,“喂。” 魏启霖又丢第二个枕头:“出去出去出去!” 他高烧了三天,现在还蔫耷耷的,所剩不多的力气,全用来怼她了。一脸虚弱疲惫,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知好轻轻拧眉,“你这臭脾气,真的好烦好烦。” 没枕头了,魏启霖想脱袜子扔。 知好脑仁儿疼,怕了怕了。于是转身提步。 见她真要走,魏启霖反倒慌张,掀开被子下床,踢开拖鞋,光着脚追上去,偏偏眼前一片眩晕,差点没栽到她身上。 魏启霖从背后圈住知好,喘着气声音发抖:“不许走。” 知好没动。 魏启霖嗓子干涩,一下午连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他头埋在知好肩头,闷闷道:“我发烧,我好难受。” 知好转过身,扶着他的手臂,让他的脑袋更舒服的靠着自己。魏启霖死死揪紧她的衣服,生怕她跑掉。 知好摸了摸他的头发,哽咽着说:“我给你煮面条,好不好?” 魏启霖没吭声,只一个劲的摇头,小声说了句:“好好,你抱抱我好不好,我难受的要死了。” 这一次,知好对他百依百顺。 把魏大爷好不容易哄去了床上,她才能脱身去厨房。 一碗肉丝面,被魏启霖喝得连汤都不剩,风轻云淡的下了令:“明天我还要吃。” 知好收拾碗筷,“明天中午让阿姨做吧,我来不了。” 魏启霖盯着她:“你要去哪里?” 知好说:“看医生。” 魏启霖撑着病躯贴过去,警惕极了:“看医生?谁看?你看?看什么科?你哪里不舒服?” 知好洗好碗,抬手就对他甩了一脸水花:“心理咨询,被某个人折磨到快要心理变态和自杀了。” 魏启霖被水花漾得眨了眨眼。 知好嬉皮笑脸:“骗你的啦!只是咨询一下,家里的成年大孩子,脾气却跟三岁小孩儿一样该怎么办。” 魏启霖明白过来,横眉怒目,伸手就往她脑门儿上狠狠一弹,“怎么办——凉拌!” 如风(7) 如风 第七章 第二天早上,魏启霖问:“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知好诶嘿惊奇,“你在问我?” 魏启霖眉毛翘起。 “难得,你还会问人意见了。” -- 第95页 “那是你不听话,”魏启霖说:“你要是给我乖一点,哪怕一点点,我都不会。” 话说半截,消了音,他不说了。 触及往日情景,总是多有间隙。 知好拿包,换鞋,说:“我自己去就行。” 魏启霖拎着车钥匙:“随你。” 上午连开两个会,与会内容全是细条分解,特别烧脑。梳理了大半,结果最后被魏启霖发现,一个对比数据出错,他当场发火问责,相关部门的负责人个个冷汗直冒。 申远很快查出错误点并进行更正,会议才得以继续。 下午还有一场接待,本是申远负责,但魏启霖让他去一趟医院。 “市一,心理门诊,你去看看。” 申远会意,“好好?” 魏启霖嗯了声,“不知道她搞什么,你走一趟。” “行。我过去,您放心。” 魏启霖放下笔,抬头不悦:“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爱干嘛干嘛。” 申远不敢搭腔,点了下头便去了。 只是这一去,比魏启霖想象中的时间要短。不到一个钟,申远就回来了。 魏启霖拧眉,“没找着人?” “找着了。”申远声音有些低。 魏启霖猜,那应该没什么事,于是起身:“晚上齐部那,还是由你出席。” “启霖。”申远忽的开口。 工作时,魏启霖不喜欢吞吐,表情已是不耐烦。 “好好她,”申远面色沉重:“看的不是心理科,而是妇科。” 知好刚把米淘上,就听见开门响。她伸出脑袋一看,“这么早?” 魏启霖脸色难辨,把车钥匙搁鞋柜上,然后换鞋,一语不吭。 知好习惯了他的性子,不做多想的继续干活。顺嘴问了句:“那你吃过饭了没?我准备炒西红柿,你吃不吃啊?” 半天没听回应,知好侧头一瞄,吓得肩膀抖了抖,“你干吗啊,站在那也不出声儿。” 魏启霖杵在门边,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知好简直浑身发麻,搅和了两下鸡蛋,放下碗筷,“你今天怎么了?” 魏启霖有气无力地说:“没怎么。”然后手插裤兜,转个身去客厅了。 知好长吁一口气。 魏启霖在家吃饭,她就多做了一道菜,“味道挺淡的,你凑合吃吧。”她给他添饭,问:“今天还发烧么?” 魏启霖握着筷子,“不烧。” 知好盛好饭,忽然伸手往他额头一探,魏启霖颤了颤,就听她声音含笑:“嗯,不烧了。” 两人安然沉默,只有碗筷偶尔的轻碰声。 吃完,知好要去洗碗,魏启霖说:“我来吧。” 知好手一抖,差点没把碗打碎。她又伸手摸他的头,然后摸自己的,诧异至极:“真的没有烧啊,怎么了这是。” 魏启霖屈起手指朝她脑门儿一弹:“就你废话多!给不给,不给你自己洗!” “给给给。”知好点头哈腰,谄媚讨好,像递皇冠一样把碗筷捧向他手中:“魏大王,您请嘞。” 魏启霖横眉冷目,两秒没憋住,扯了个克制的笑。 知好比他滑头得多,嬉皮笑脸就差没吐舌头了,“等等,你不系个围裙?” 魏启霖:“我不穿裙子。” 知好说:“那您把这件跟你一样贵的外套脱了吧。” 魏启霖:“嗯?跟我一样贵?”语焉不详,但听起来好像是好话。 知好嘿嘿作笑:“可不跟你一样么,它也是贵到不要脸啊。” 本以为他会炸,知好甚至拟好了逃生路线。但魏启霖只是凶她一眼,便沉默的继续洗碗了。知好挠挠眉毛,这往日一根火柴就能烧起来的火,今天丢□□也于事无补。她心里有点慌,有点担心起魏启霖来。 八点半,知好要走。 “我回去了啊。” 魏启霖按住她的手,“欸。” “嗯?” “还早。”他语调缓缓,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魏启霖开车,载着她去到王府井。这边热闹,灯光璀璨变换,看得魏启霖一时眼晕。知好倒是看得起劲,瞥见他的反应,便用手肘推了推他,“魏启霖,你还行不行?不行就别勉强了。” 魏启霖皱着眉头,“我怎么不行了,你是不是特盼着我不行?” 知好撇撇嘴,嘀咕一声:“不行你去看医生啊。” 魏启霖要气死了,“你走走走,离我远点,一天不气我你不舒坦是不是?” 知好挪开步子,一步,两步,往左边。 魏启霖伸手一逮,黑着脸又把人给捞回了身边。 “现在这么听我话了?该听的时候不听,不该听就一个劲儿的犯浑。”说到后半句,他声音渐小,大概是想起了前情往事,心里那段不平与褶皱,依然裂痕清晰。 知好也抿唇沉默。 魏启霖低声:“走吧,逛逛。” 今天周五,夜晚鼎沸。知好时不时的避身让人。 “你逛过这儿吗?” “逛过。”魏启霖瞧着街边小吃,“小时候逛过。” 知好问:“小时候?” “小时候和陈明欲他们一块溜达,现在哪有这个闲心,穿的用的都是几个熟悉的店,换季了,他们老板给发新品照片,挑中的,第二天就送来了。” -- 第96页 魏启霖说得平平淡淡,理所当然。 知好摇摇头,“魏启霖,你家是不是有一座皇宫要你继承?” 魏启霖冷声一笑,“放心,我继承了皇宫,身边儿伺候的宫女肯定是你。” 知好忙不迭的点头,“那我每天给您加餐,一天加三顿,鹤|顶红。” 魏启霖蹦出俩字:“傻子。” 知好朝他吐了吐舌头,然后指着右边:“糖葫芦!” 糖葫芦做得漂亮,配着各种水果,色儿鲜艳好看。知好眼睛都亮了,眼睫毛齐刷刷的眨,手一戳,对老板笑眯眯:“麻烦您给我拿这一串。” 一颗糖葫芦串两片猕猴桃,顶尖上是一个雕花菠萝。 魏启霖:“什么破品味。” “您还真说对了,品味要是好,我能找上你么?”知好一句话顶回去,拐着弯的骂他,从不吃亏。 难得的,魏启霖没跟她开撕。 两人沿着街道走走看看,到后半街,便都是传统手艺活了。工笔画的扇子,宫廷灯笼,农家老妇手工做的虎头鞋。 知好边吃边看,魏启霖忍无可忍,戳她肩膀:“差不多得了啊。” 知好腮帮鼓鼓:“嗯?” 魏启霖不耐烦:“都是色素,猕猴桃也不见得新鲜,你吃两个过过瘾就行了。” 知好也不恼,眉眼弯弯嘻嘻笑。她把啃了一半的糖葫芦递上去:“剩下的你吃?” 本以为魏启霖会躲,但他没躲,反倒张嘴就着她的手叼走了一颗糖葫芦,咬得嘎嘣脆。 记忆复刻,此情此景,如往昔随风入梦。 那年她们两人,比这冰糖还要甜。 知好忽的茫然,愣了半秒,连手都忘记收回。 魏启霖吃完第一个,又吃第二个,最后抽走了竹签,把剩下的都解决掉,然后看都不看她一眼,一个人,双手背于身后,慢悠悠的往前走。 老街红墙灰瓦,国庆将至,挂满了红灯笼。魏启霖长身玉立,背影揉在这迷离光影里,亦真亦假。 走了一截,他换了个姿势,单手斜插入裤袋,撩起了薄呢外套的衣摆。偶尔侧头打量旁边摊贩,侧脸隐隐,打出一层薄薄光影。 知好忽然很安心。 这种安心,竟让她眼眶微湿。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半米的距离,就这么走了几分钟。魏启霖突然停步,拧过头,目光淡淡望向她。 他的语气大概是被四九城的霓虹冲淡,眼里也卸下了平日的嚣张,这一刻,有了确确切切、活着的情感。 魏启霖看着好好,说: “生吧,我养。” 如风(8) 如风 第八章 知好怔然。 魏启霖掌心插在兜里,在微微发抖。“喂,你给我说话。” 知好看他一眼,又垂下去。 “说话说话!”魏启霖有些恼火,偌大一座城,能得他一句“我养”的女人仅此一个。屈尊降贵说来不合适,但确实是不易。 知好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跳动的眼,难控的心,情绪供给已然失序,知好觉得,生命里的某一些执念与委屈,在瓦解,在坍塌。 她突然崩溃,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先是无声憋气,然后小声啜泣,连发泄,都带着克制的压抑。 魏启霖走到她身边:“说你两句都不行了,啊?” 知好扭开头,哭声大了点。 魏启霖绕到她偏头的这一边,终究是放缓了语调,紧张起来:“行行行,大街上呢,你要哭,咱回家哭。” 知好哽咽:“魏启霖,我没怀孕。” 魏启霖脑子一昏,“啊。啊?”极短暂的反应接受后,他语气并无太大异样:“没怀就没怀,我又没骂你,快别哭了。” 知好把脑袋歪回来,露出一双湿漉的眼睛,由高下望,亮极了。她哑声说:“对不起。” 魏启霖气乐了,“到这份上够了,真当我十恶不赦?我真没怪你,是申远情报有误。” 知好看着他,还是那一句:“魏启霖,对不起。” 这一刻,他才明白。这丫头道的,是另外一个歉。 魏启霖沉默下去。片刻才弯下腰,牵起她的手拽在掌心。知好随他走,两个人一前一后,影子重叠,原路回去取车。车门紧闭一瞬,安静了。 知好终于崩溃痛哭,而魏启霖同时揽过她的肩。后座宽敞,两人依偎无间。 知好哭得脸都皱了,鼻涕眼泪全蹭在了魏启霖肩头。她试图说话,但一张嘴全是顺不过气的哭音。 魏启霖抚着她的背,另只手够了几张面纸,笨拙而小心地给她擦眼泪。 知好拂开纸巾,整张脸就这么埋在了他掌心。 流动的温热从指缝往下坠,魏启霖感受了几秒,终是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知好缓了缓,才说:“我妈和我爸没有结过婚,她怀我的时候,才十九岁。” 魏启霖“嗯?”了声,心跳厚重而规律。 “她周旋于很多男人之间,并且乐此不疲。哪个男人能给她钱,她就对他笑,陪他们唱歌跳舞。有时候,我爸晚上去接她,她让他站远点,因为我爸从工厂下夜班,穿着脏兮兮的工服来不及换。” 知好鼻音嗡嗡,倒听出了几分真情实意的苦涩。 “我爸爸很喜欢她,苦情戏知道么?还是特矫情的默默守候。” -- 第97页 魏启霖顿了下,心有戚戚焉地点了下头。 “后来我妈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拽着一个男人说孩子是你的,那男人甩开她的手,指不定是谁的呢!这些都是我妈后来告诉我的。”知好的哭腔已经完全淡下,她枕着魏启霖的肩膀,语气幽幽,掂出了心底最后一块遮羞布。 “所有人都不要我们的时候,我爸把攒了好久钱才买的单车给卖了。把钱给她说,这是聘礼,你跟我吧。” 不用再继续,点到即止,已经能画出故事的全部形状。 魏启霖手指按着她,无言,却是抱得更加的用力。 知好拽紧了他的衣袖,轻轻的,轻轻的摇了摇,细声说:“魏启霖,对不起,我爸爸发家不容易,我,我……” “好了好了,不说了。”魏启霖声音沉下去,“不说了,好好。” 知好还是问出最后一句:“你还恨我吗?” 魏启霖:“嗯。” 知好一僵。 就听他语气淡淡:“恨过……但没有爱多。你真的很烦,很烦很烦。” 魏启霖皱眉不悦,把自个儿的糟心事全数落出来:“你个屁丫头,真不识好歹,骗我上床这话都说得出口,你良心呢?被狗吃了啊!” 知好无声掩面。 “还说告我强、算了。”魏启霖恨不得掐死她:“你上哪儿告去啊,我真要整你,那早上你就在这天子脚下消失了,还能在我面前横行霸道到现在?” 再说下去就显小气了,但又没骂过瘾,于是他把气全撒在申远头上:“小远也是个拎不清的,瞧见妇科就说你怀孕,哎?你到底去干吗了?” “看病。”知好说:“我最近老肚子疼,医生让我做个内分泌检查。抽了血,过两天才出结果。” 魏启霖不懂这些,话题了了而终。 他拍拍她,“回家吧。” 两人换到前排,知好忽说:“要不,我来开车?” 魏启霖不同意:“你手生。” 知好扯了扯他衣摆,“求你了魏启霖。” 这服软,舒坦。 魏启霖挑眉嬉笑:“不中听,换个词儿。” “魏、魏老板?” 魏启霖抬了抬下巴:“叫魏大爷。” 知好抬脚一踹:“去你大爷的!” 两人的相处,似乎又回到了最常态的一种模式。当中的荆棘刺尖在不动声色的修剪,朝平整温和的状态发展。 当然,魏启霖还是顺了知好的意。 “你先系安全带。” “我系了。” “系了?”魏大爷不放心,伸手去拽:“嗯,紧了。转向灯,转向灯怎么不打啊你!” “我这不是在打吗?”知好无语:“你闭嘴,比什么都安全。” “会不会说话?啊?这是我的车。” “你的车我才敢开啊。”知好挂倒挡,平稳倒车出库,“我自己的,我肯定小心。” 魏启霖伸手就往她脑门儿上一弹,“反了天了你!” 知好嬉皮笑脸,“承让。承让。” 九月接近尾声,夜风还是夏天的味道居多。车窗滑下大半,魏启霖手肘撑着额头,懒洋洋的哼着一首粤语老歌。 音色好听,歌词儿也记得清,唱过半个高潮,魏启霖突然拧过头,像是谈论待会我们夜宵吃什么一样,自然又平常。 “陈知好,商量个事。” 知好“嗯”了声,“说。” 魏启霖说:“你跟我吧。” 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天寒与地暖,全淬炼于这四个字里。 你跟我吧。 知好挺直背,没作声。过了一会儿,手背突然一暖,魏启霖的掌心覆盖而来。 “你再发抖,车就要开进沟里了啊。” 知好闷声:“知道了。” 一语双关。 魏启霖挪开手掌,很轻的勾了勾她的小拇指,“我可以当你的第二个爸爸,但我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你妈。” “有了,就给我生,我养。没有……没有就最好。” 知好扭头一瞪。魏启霖乐出了声儿,乐够了,倒也模样认真:“试试吧,咱俩脾气都改改。我先改,你可以慢一点儿。” 知好没忍住,嗤声笑了起来。 魏启霖说:“回家吧。” 知好的笑融进他眼里:“好,回家。” 恰遇路口红灯,车身缓缓停住。一对眼神,轻轻碰在一起,知好把右手从方向盘上搭下来,一点点的靠近,指尖一触碰,立即被大一号的掌心温柔裹住。 街景霓虹不声不响的淌进车里,与情生意动撞了个满怀。 两人十指相握,紧紧的。 --